将手自脸侧拿下,她愕然看向老尼姑。
什么意思?
什么叫“难怪这么久没有看到你们过来绑姻缘结”?
你们是谁偿?
回头看看郁临旋,只见他微微抿着唇,脸色不大好。
她又看向郁临渊。
郁临渊浅笑,是对着老尼姑的,“没想到时隔这么久,大师还记得我们。”
郁墨夜震惊。
我们?
我们又是哪们?
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老尼姑亦是笑:“当然记得,当日,若不是公子跟姑娘,本观厨房的那场火,也不会那么快就被扑灭了,公子跟姑娘都是本观的恩人,老尼自是会铭记于心。”
郁墨夜就彻底石化了。
错愕得完全反应不过来。
连老尼姑转眸过来跟她说话,她都没听到。
直到老尼姑重复了一遍,她才回过神。
“既然令妹已经寻到,也平安,施主可以放心了,也无需再查了,对了,等会儿施主口中的那人来了,老尼还要继续帮你们骗吗?”
郁墨夜竟无言以对。
她们两个永远不在一个界面啊啊。
当然,眼下这个已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
“所以,当日来贵观求姻缘的是我……我妹妹跟他吗?”
她伸手指着郁临渊,问向老尼姑。
老尼姑也被她问糊涂了,疑惑看着她,点头:“是啊,施主不知道吗?不对啊,若不知道,又怎么会一起过来?”
好吧。
郁墨夜风中凌乱了。
郁临渊的字迹她认识,明明那条红绸不是他的字迹。
明明他自己说的那是郁临旋的字迹。
明明郁临旋也承认了那红绸是他所写。
而且,昨夜郁临渊跟她做那事时,第一次看到红绸,他当时的反应,只是觉得郁临旋通过红绸给她传了情书。
如果他曾经跟她来过这个京南观,求过姻缘结,在看到红绸的那一刻,第一反应难道不应该就会联想到姻缘结上来?
心细如尘、心思缜密如他,当时却没有。
现在突然说,当日一起来求姻缘的人是她跟郁临渊,让她如何能不震惊?
也难以置信。
虽然,看老尼姑不像是骗人的样子,也没有必要骗她。
虽然,郁临旋对老尼姑说的话也没有一丝反驳。
虽然,她心底深处也极度极度希望那人是郁临渊。
但是,此刻,她要的是事实。
转身,她问向郁临旋,“那条红绸你带来了吗?给我再看看。”
难道是她认错了笔迹?然后郁临渊又故意试探她,说是郁临旋的?再然后郁临旋出于什么原因不得不说是他写的?
虽然她知道,不可能有那么多凑巧,郁临渊也没有那么无聊,郁临旋更不会因为这个有什么迫不得已。
但是,除了这样,她想不到什么理由,想不到其他的什么合理的解释。
郁临旋没有动,只看着她。
也不知是红绸没有带来,还是不愿拿出来。
郁墨夜也看着他。
她看到他眸子里一瞬间有很多复杂的情绪一一掠过,似是有纠结、有无奈、有痛苦、有失望、有颓败、有倔强,还有不甘……
郁墨夜怔了怔,这是第一次,她从他的眼里看到这么多复杂的情绪,也是第一次,她看懂了一个男人眼中的那么多情绪。
那情绪甚至将她的眼睛灼到,让她有些不敢直视。
见她微微撇过眼,郁临旋启唇,正欲说话,却是被另一个男人抢了先。
“五弟也可谓是用情至深、用心良苦啊,但是,这世间所有事,靠的都是自己,指望上天是没有用的,五弟以为将我的许愿绸换下来,换上自己的许愿绸挂上去,上天就会真的让五弟如愿以偿吗?”
是郁临渊。
声音不大,语气清淡,也不逼人,但是却还是让人听出了灼灼的味道。
郁墨夜愕然睁大眼。
难以置信看向说话之人郁临渊,下一瞬,又转眸,难以置信看向话中的主人公郁临旋。
所以……
所以,跟她一起来求姻缘结的是她跟郁临渊,只不过郁临渊的那条红绸被郁临旋偷偷换掉了是吗?
郁墨夜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
真的是说不出来的感觉。
很强烈,无以名状。
她不知道是该怪这个男人,怪他竟然背地里做这种偷偷摸摸之事,还是该心疼这个男人,这是爱得有多卑微,才会在背后做这一切?只能在背后做这一切?
她也终于明白了方才他眼中为何会有那么多复杂的情绪。
“郁临旋……”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知是被她的样子刺痛,还是被她喊他却又无话可说的举措伤到,郁临旋突然出了声。
只不过,不是对她的。
而是对着帝王郁临渊。
且口气跟他的目光一样灼灼。
“我为什么这样做,三哥应该心里清楚!”
是的,是他换了许愿绸。
其实,也不是换。
许愿绸还是那条许愿绸,还是帝王自观中尼姑那里拿到的那条许愿绸。
他不过是加了一句话。
当日,得知这个女人和这个男人来此观求姻缘结。
那一刻的心情,他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他放不下,他好奇,他想知道,他们都写了些什么。
他找到了女人写的那条,看到了女人写的“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他又根据女人那条的编号,找到了男人的那条。
让他意外又震惊的是,男人的那条竟然什么都没写。
除了原本尼姑们写在下方的那个编号,只是一条空白的红绸。
这就是他们求的姻缘结?
这就是她爱的男人?
当时他甚至想,这个男人什么都不写,系一条空白的许愿绸,难道就不担心,他日若真的良缘佳成,要回来还愿,将两人的许愿绸编成姻缘结系在合欢树上的时候,女人会发现吗?
后来,他想明白了。
因为那个男人根本就知道,他们两个不会真的有良缘佳成的那一天。
或者说,那个男人根本就没有想过跟她有良缘佳成的那一天。
这就是一个帝王的承诺吗?
空白承诺。
也是,纵观天下帝王,有几人能一生一世只给一个女人爱的承诺的?
一人都没有。
他不明白,连一个承诺都给不了的男人,有什么值得她倾心相待?
他不是没暗示过她,也不是没提醒过她。
可是,男女之事,又岂是旁人能左右得了?
他想过将那条空白红绸拿去给她看,后来终是作罢。
因为一来可能会让自己暴露,二来,他深知,对于已经执迷不悟的她来说,不可能让她死心,反而只会让她伤心。
所以,他就自己在上面写了一句。
“愿执子之手,愿与子偕老!”
他当时想的是,既然她跟那个男人不可能有良缘佳成的那一日,他写的这个就不可能被那个男人看到。
可,女子心思不同于帝王心思,指不定哪天她偷偷跑去看那个男人写了什么愿望,至少看到的不是空白许愿绸,就也不会伤心。
当然,私心肯定也是有的。
既然都说京南观灵验,既然都说京南观求姻缘结灵验,那么,从不轻信这些的他,宁愿相信一回。
然而,世事无常。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时隔快一年后,竟然被失忆的她发现了这条红绸。
其实,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她是如何发现的?
且,还让帝王知道了。
方才在王府的时候,帝王毫不避讳地、直白地、用行动告诉了他,自己跟这个女人的关系。
也就意味着,他也没必要掩匿藏掖了。
他们之间的矛盾已经白日化。
其实,没有这件事,也迟早白日化。
他灼灼看着郁临渊。
郁临渊很云淡风轻地挑了挑眉尖:“清楚,当然清楚得很,我方才不是说了吗?五弟用情至深啊。”
郁临旋冷笑。
看来,是要他道实情了吗?
转眸,他看向面前的女人。
女人也在看着他,似是在等着他的答案。
那没了记忆以后,清澈见底的眸子,那殷殷的眼神,那心思浅薄得都表现在脸上的表情,让他突然又没有勇气说真相了。
她跟那个男人的关系虽不是夫妻,却已然有了夫妻之实。
她的腹中甚至怀着那个男人的孩子。
这样的时候,他道出实情,真的好吗?
对她真的好吗?
曾经,她没有失去记忆,她还是那个强大厉害的她的时候,他都没有跟她道明。
如今,她没了记忆,她单纯干净得就像张白纸,他要跟她道明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那个男人也是吃定了他这点,所以才敢如此嚣张吧?
而且,以这个男人的狡诈,这个时候就算他道了实情,他也会否认。
毕竟没有任何证据,也没有任何证人。
红绸上是他的字是事实。
所有人都会觉得是他换的,包括这个女人。
那个男人只要说是他诬陷就可以轻轻松松化解掉。
所以,无论从哪一点出发,都已经失去了道明实情的意义。
“算你狠!”
他咬牙,一字一句从牙缝里迸出来。
帝王轻嗤,“五弟是觉得自己很无辜是吗?”
郁临旋抿了唇。
紧紧抿了唇。
虽未做声,却直直迎上帝王深邃不见底的目光。
袍袖下的手一点一点攥握成拳,他的身子紧绷到薄颤,他知道。
他同样也深深地知道,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此时,如此觉得那个皇位是这样非夺不可!
“还是那句话,无不无辜,三哥心里有数!”
冷冷丢出这一句,他一拂袍袖,举步离开。
留下大堂里的三人,头也未回。
郁墨夜看着他脊梁挺得笔直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里早已滋味不明。
缓缓转眸,她看向郁临渊。
心里也跟昨夜一样,有无数个疑问。
郁临渊同样将落在门口的目光收回,薄薄的唇边轻轻抿出一丝寒凉的弧度,转眸看向她的时候,黑眸中的冷肃才一点一点褪掉,消匿不见。
微微一笑,他对着目瞪口呆还未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的老尼姑颔首一鞠:“实在抱歉,失礼了。”
老尼姑这才回过神,回礼。
“阿弥陀佛!”
“我还有事,就不叨扰大师了,告辞!”
老尼姑颔首:“慢走!”
郁临渊便也转身往外走。
郁墨夜怔了怔。
汗,这是丢下她不理她了吗?
正疑惑间,看到男人又忽然停了脚步,回头,依旧是对着老尼姑的。
“大师方才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不相瞒、不欺骗,这真是值得世人学习的一种品质。”
说完,也未等老尼姑做出回应,便已转回头,大步出了堂门。
郁墨夜就彻底无语了。
这句话是说给她听的吧?
说她方才想要老尼姑帮忙骗他的那件事吧?
果然为这件事生气了。
她哪里想到事情的真相会是这样的?
若是知道,打死她也不会去骗的。
撇撇嘴,她觉得无辜又委屈。
就算她动了骗人的念头,可不是也没骗成吗?
而且,他是个大男人。
还是天下之尊的帝王。
至于那么小气吗?
不看僧面看佛面,她还怀着孩子呢。
就不能看在腹中孩子的份上,不跟她这般斤斤计较?
就这样丢下她,有没有一点风度?
而且,她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他呢。
以防出去,马车都走了,那她就倒大霉了,此处离四王府可不是一丁点的距离。
所以,她赶紧跟老尼姑道别,然后也出了门。
当她赶出京南观的观门,她悲哀地发现,她还是迟了一步。
竟真的如她所料的那般,不见了马车。
难怪郁临旋刚才说那个男人,算他狠!
他的确狠!
竟然这样狠心对她一个孕妇。
她气死了。
气得她胃痛。
一屁股坐在观门口的石凳下,她抬手捂住自己的胃。
就在她慢慢佝偻了身子,低下头去的时候,一双黑底鹿皮软靴蓦地出现在视线里,静静站在她的面前。
她一怔,歪着头,视线顺着靴子缓缓往上,就看到了白衣的袍角。
再往上,就是男人伟岸的身姿。
还往上,就是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俊美到如法比拟的脸。
虽然此刻毫无情绪。
她依旧佝偻着身姿,歪着脑袋仰视着他。
他伸手牵了她的腕,将她从石凳上拉起来,然后带着她往前走。
在京南观围墙的拐角处,马车停在那里。
男人没有说话。
郁墨夜被他牵着,走在他一步之后,在他看不到的方向,却是忍不住对着他的后脑咬牙切齿、挤眉弄眼,还暗暗挥了挥拳头。
哼!
就知道你没走远,就知道你在哪里看着,所以她故意佝偻了身子。
有种你别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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