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葙谷中,邵温离开没多久,又来了一个生人。正是元羲好不容易才挑中的,能伺候夕夕的人。
齐嫣第一次见到那位传说中备受世子宠爱的小姑娘时,她正坐在藤蔓缠绕的秋千上。背对着她,只能看到一头瀑布般披散的乌发,还有两条纤细羸弱的小腿,一下一下地踢着玩儿。她和旁边的人正说着什么,声音娇软,带着几分孩童的稚气。
“我不要婢女,我只要哥哥。哥哥会为我做所有的一切。”她说这话时,语气里满是骄傲的笑意。
连轸劝道:“但是有些事情,主子也不方便做的,还是有个女子在比较好些。”
他看了齐嫣一眼,又对元夕道:“喏,已经来了。”
夕夕扭过头,黑溜溜的眼睛瞧了她一眼。
齐嫣被她的容色震住了,不过反应也快,很快就上去见礼。夕夕似乎有些不高兴,但也没过多表现出来。大约的确抵触她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婢女。
连轸又劝道:“你不要婢女,便把她当姐姐可好?齐嫣的剑法好极了,你跟着她切磋,必然有所裨益。”
夕夕这才抬起头,“真的?”
夕夕的凝碧剑法已经练得极好,但却缺少实战经验。谷里哥哥的剑法超出她太多,完全不能比试;连轸的功夫比较杂,什么武器都使,剑法并不精。没有合适的人和她比剑,正是如今的一大难题。
齐嫣个性木讷,剑法却极好。夕夕也不多话,只是默默地拔出自己的佩剑,两人开始过招。就这样,两个人竟也在一招一式中培养出了几分感情。
从这日起,夕夕渊学阁陪读,齐嫣陪;夕夕枫叶林练剑,齐嫣陪;夕夕知意轩学琴,齐嫣陪。她仿佛成了夕夕的影子,时时处处相伴。
这日,元羲远远看着他们在林中比剑,比完后还细细讨论着什么,十分投入的模样。
“原本我还担心小主子不喜欢齐嫣,还是主子眼光毒,挑人挑得准。看她们这都快成好朋友了。”连轸高兴道。
这段时间,元羲出现在夕夕身边的时间越来越少了,都被另一个人所替代。夕夕只在最开始几日在他面前抱怨了几句,后面似乎渐渐接受了。事情发展比预想中还要顺利……他应该高兴才是。可事实上他并不觉得多高兴。
这日夜里,元羲很晚才回双雁楼歇息。这段时间,他每日都回得晚,就是希望夕夕能早日做到他不在的时候也能好好入睡。
屋里没有烛火,也没有声音。他的脚步放得很轻,走到屏风后面,看见锦衾绣褥中她安静沉睡的小脸,心中竟说不清是欣慰多一些,还是失落多一些。
她真的睡着了啊……第一次,没了他也可以睡着……
他心头悠长地叹了口气。
待他躺到榻上时,某个小姑娘噗嗤一声笑出来,然后小身子一转,十分熟练地压到他的身上。
“哥哥……你怎么又回来这么晚。”
她尖尖的下巴磕到他的胸口,有点疼。然而她的笑容,却让他舍不得推开她。
大掌轻轻抚摸了下她的发,“方才为何装睡?”
她开心道:“看看我能不能瞒过哥哥啊。小时候从来没能瞒得过哥哥的,今天竟然成功了!”
她又比了个剪刀手,还在他跟前晃了几下。
男子也微微笑起来,这一整天的不高兴都烟消云散了。
“嗯,今日你这装睡的呼吸声控制得很好。”
夕夕又把脑袋埋在他胸口,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又抬头问道:“哥哥,我记得冰莲洞深处是不是有个被封锁起来的炼丹房?就是青葙师傅过去炼过药的地方。”顿了顿,又补充道:“最近听齐嫣说起外面有各种稀奇古怪的□□,很有趣的样子。”
元羲脸色严肃起来。
夕夕忙道:“你别怪她,是我非要她讲给我听的。”顿了顿,又道:“哥哥会炼制□□么?如果会的话,也教教我吧。”
没有一丝商量余地的,元羲道:“不行。你不能碰那些东西。”
他话语很柔和,然而夕夕听得出来他的坚定。
她只好哦了一声,然后继续趴在他胸口睡觉。
元羲见她似乎不开心了,又解释道:“你若觉得有趣,下次有机会我找些相关的书给你瞧瞧。但是绝对不能亲自去碰有毒的东西。”
“好。听哥哥的。”她笑着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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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夕夕说想吃外头的酥糖栗子糕,差齐嫣出谷去买。不料,这一买,买到晚上都没见人回来。
夕夕去找元羲时,手里还拿了一封信。
“哥哥!哥哥!”她一路跑到会景台顶楼,踩得楼梯咚咚响,“怎么办,齐嫣不见了!”
会景台毗邻渊学阁,是谷中观景的最佳位置,故有此名。顶楼的屋顶有貔貅静矗,屋檐下垂花精致,旁边挂着暖色的灯笼,细小的红色流苏随着晚风轻扬。元羲负手立在那里,雪白衣袍宽大曳地,墨发散在身后,下颌微微抬起,线条完美的白玉般的侧颜在暗色的天空下俊美如神祗。
他望着风卷云涌的天空,心想,这是风雨欲来的征兆吧。
远近的繁花绿柳,都笼罩在一片晦暗中。
“哥哥!”元夕看到他的背影,立刻从后面抱住她,“齐嫣留书出走了!早知道这样我不让她出谷买点心了……她再也不回来了。”
她眼泪汪汪的那信递给元羲,“怎么办啊哥哥……都怪我……齐嫣说有些重要的事情需要办,不想在这里待着了……”
男子接过信,只看了一眼,便将信随手一折。
“夕夕,你今日早上没去渊学阁,是去了哪里?”他低下身子,跟她在同一个高度,双手握住她的肩,轻声问道。
夕夕道:“我在冰莲洞练剑啊……不是跟哥哥说过么?”
他的目光骤然变得很冷。是夕夕从未见过的冷。
高大的男子缓缓站起身,雪白的衣袍、冷峻的眉目,让他显得愈发距离遥远,高不可攀。
“哥哥……”本来笃定的心,就这么动摇了。夕夕忽然觉得,自己大约做了一件很蠢的事情。
此时的哥哥,于她来说太过陌生。
元羲沉默了片刻,沉声道:“你是我一手教出来的。我倒不知,你还有这样的本事。”
“哥哥……在说什么……”夕夕咬着唇,低声道。
而另一边,又有人上楼来了。夕夕转头一看——来人正是连轸。
连轸同情地看了眼夕夕,然后对元羲回禀道:“齐嫣找到了,就在冰莲洞的炼药房。现在中毒未醒。”
夕夕已经浑身都凉了。
时间倒退回早上。夕夕表面上让齐嫣出谷买点心,其实却是让她去了冰莲洞。夕夕骗她喝了□□——那是夕夕刚从炼药房里找出来的。她把齐嫣藏在炼药房的地窖里,又把炼药房的入口恢复原状。至于那封信,是夕夕早就准备好了的,模仿一下笔迹不是难事。
她自以为哥哥绝对不会看穿,然而哪里晓得她想骗的不是一般人,而是……活了两世斗争倾轧的元羲。
事实上,她的骗局原本没什么漏洞。最关键的在于,齐嫣的身份,她一开始就弄错了。
她以为齐嫣只是半途找来的一个人,却不知道,齐嫣是元羲九年前开始培养的那批人中最出色的一个。这批人是为了角逐权力而培养出来的力量,元羲却从中挑出个最优秀的,来伺候一个小姑娘,这样的大材小用,王后原本是反对这件事的,不过最终决定权还是在元羲这里。
所以,这样的齐嫣,怎么可能会离开青葙谷?
天空忽然一道闪电,明亮的光,一瞬间照亮了整座楼台,也照亮了男子冷峻如冰的脸。
“齐嫣的毒很霸道,属下解不了。主子……”
“我去看看。”元羲打断他的话,转身下楼。临走前,看了眼呆若木鸡的小姑娘,冷冷道:“你就在这儿待着。哪儿都不许去。”(8中文网 .8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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