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矜念君顾
天色阴沉,黑云黑压压浓墨般笼罩在头顶,让走在羊肠小路上的两个家仆更感恐惧。
黑夜里,两个家仆一前一后的身影抬着一张卷起来的薄被,电闪雷鸣之间,借着光亮不难发现被子上洇出的团团血花。
电光如刀撕裂了黑云漫卷的黑沉沉天幕,也打下一道光照在家仆脚下,让他恰好发现脚边的一块石头。
家仆猛的一顿,踉跄了一步,连同卷起的被子也颠了一下掉出个什么东西——一只惨白的胳膊。
那只胳膊就这样耷拉在半空中一晃一晃的,看得后面那家仆瘆的慌。
“嘶…”家仆倒吸了一口凉气,刚刚似乎看见那只手握了握拳。
他打了个寒噤,赶紧打消念头,暗骂自己闲的没事儿,自己吓唬自己。
许是真的被吓得不清,他开口跟前面那人闲聊来转移心思:“你说这是这个月第几个了?”
“忘了…”前面那人不甚在意地回答,“第五个,还是第八个…怎么,羡慕啦?”
后面一句话倒有些调笑。
后面的家仆砸吧下嘴,脑子里回想起被子下那张颇有颜色艳丽的脸,又叹口气道:“咱这身份,也就是半夜搁被窝里想想!”
“哼…”前面人赞同地哼唧一声,道,“行了,快点吧,抬着个死人,怪晦气的!”
后面那人眼珠子一转,小声说道:“反正也没人,咱就算扔在这也没人知道啊!”
“这倒也是啊,反正不过是个逆了主子意思的死丫鬟,应该也没人在意…”他点头道,“要不就扔了吧!”
说扔就扔,两人把尸体连同被子往旁边半人高的草堆里一扔,对视一眼。
“你说这小丫鬟什么心思啊。”他啧啧两声,“被少爷看上就算做个通房丫鬟也比当个小丫鬟有出息吧,竟然反抗的这么激烈。白瞎了这张脸。”
旁边那人倒是没什么反应,淡淡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听说这丫鬟早就定了亲,死活要为他那未婚夫守身如玉。”
“啧啧不知道他那未婚夫算不算是个有福气的”
声音渐远。
夜风呼啸,冷风呼啦啦吹动树叶草间摩擦,呻吟若鬼哭。
草丛里那团被子在抛掷间早已散开,又被这风一吹,露出一具女子的尸体。
不知是不是这夜风太过狂猎,早就死的不能再死的尸体突然动了一动。
随即她缓缓睁开眼。
一双凌厉乍现的眸子在黑暗中一亮,像藏了星火,愈发璀璨明光。
顾长歌暗暗将内功运行一周身,坐起身揉了揉额头。
那白衣男总算靠谱了一回,把她前世一身功力又给了自己,倒是对这个孱弱身子如今的境况有不少帮助。
原主倒也是个命苦的,为了给家里弟弟娶媳妇凑钱,已经订了婚的姑娘家到丞相府宫家做丫鬟,无奈因美貌被宫家纨绔庶子相中,抵死不从后被生生打死,落了个香消玉殒的命。
顾长歌冷峻一笑,新仇旧恨一起算,先收你宫家一点利息便宜了你!
死前一生戎马,为家为国也为他,却不想最后爱人背叛离弃、移情别恋,恋的,还是她家的死对头。更可笑的是,向来以精忠报国为家训的顾家,被灭族的罪名竟是叛国,终于,成了一代帝王权相手里深藏掩钝的长矛,落下个喋血火海的下场。
满门皆灭。
究竟是帝王狐疑、鸟尽弓藏,还是仇家眼红、携私暗算,又或者是两者皆有,于是披了层所谓爱情的皮囊,狼狈为奸,将顾家满门抄斩。
如果只是这些倒也无碍,可为什么,要用她整个家族来为你的爱情作见证。
顾长歌勾唇一笑,脸上表情微微有些僵硬地扯了一扯,却更显诡异和凌厉。
眸中隐隐有噬血之意溢出。
如果不是身为孤魂被困身死三尺之地三年的自己被那个神秘的白衣男子发现,恐怕这杀亲灭族之仇再难得报。想起那个颇为神秘的白衣男,顾长歌眸光一闪。
“六年。你只有六年的时间用来完成你所想要完成的事。”
“六年之后,你这具身体将会真正腐烂,而死之后接下来的两世转生,便归我所有。”
“而你,将真正归于天地和尘土,待两百年后再入轮回。”
“你真的想好了吗?”
想好了吗?
她当然想好了!
虽然不知道那男人让自己用两世转生换六年重生的目的在何,对她来说,这都是一次不可多得的机会,一个手刃敌人报仇雪恨并重振顾家的真正机会。
所以,那些明处暗处的敌人,你们准备好了吗?
我顾家顾长歌,回来了。
下雨了。
初春的雨来得突然,这般的瓢泼大雨一般在初春是很少见的,可偏偏今年下了这么场大雨。
今年怪事真多!
侍女小声嘟囔了一句,忙撑着伞往后院跑去。
听说今日三少爷又为了一个女人和夫人吵起来了,还听说那丫鬟已经被夫人处死了?
造孽呀!侍女叹口气,这是这个月第几个了?
还没进屋子,在门外便听见三少爷有些委屈和不满的声音:“娘,你干嘛要杀了小琴啊!”
宫言辉满腹委屈的站在自己母亲面前。心想这是第几次了,看上的姑娘都被自己娘的打死了。打死也就算了,好歹等到自己弄上床之后在处置了呀!
越是想着,心下越发不满得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母亲。
“嘭”得一声,便见二夫人宫乔氏将手中茶盏往宫言辉脚边砸过去。
边砸边骂了句:“混账,跪下!”
没见过自家母亲这般生气的宫言辉吓得腿一软跪到了地上。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混账东西!”宫乔氏满脸怒容,“你看看你那当上了皇后的嫡姐,还有你那些在宫里多少混了个一官半职的兄弟,怎么就偏偏你没有点上进心!”
被母亲拿来和宫月出一个女人比,宫言辉多少有些不开心,一个女人而已,再厉害不还是得靠着男人活么,况且一介皇后不也是被父亲和自己母亲掌握在手里么!
“母亲。”他道,“我知道我没出息,不是还有父亲么!”
“你父亲你父亲,就知道靠着你父亲,能靠一辈子吗!”宫乔氏恨铁不成钢地拍在桌子上,“况且宫家现在的处境”
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宫乔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了分寸,差点儿把不该说的说了出来。
她冷了冷眸子,环顾下四周。
屋内的侍女连忙跪下,甚至有些胆子小的已经开始落泪了。
宫乔氏派人打发了这些跪着的侍女,在最后一个人走出屋门后往暗处无声地点了点头,眼中狠厉之色尽显。
宫言辉看到母亲这幅样子,便已猜到那些侍女的下场了,不禁打了个寒噤。
注意到他的反应,宫乔氏叹了口气道:“辉儿,你得懂事了。做母亲的,总得为了你打算”
“我们母子,虽是得你父亲庇护,但前有狼后有虎盯着咱们,你我总得小心点儿。”她垂了垂眸子,“而且,你父亲,也未必能再护得了咱们母子多久了”
宫言辉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说了几句宽心话之后便也被打发了出来。
他从正厅出来,身后家仆毕恭毕敬撑了把油纸伞跟在他身后。有丫鬟护着灯笼在前面照路,忽有一阵夜风袭来将灯笼吹灭。
这会心里正烦闷着的宫言辉全然没有往日怜香惜玉的心思,没等丫鬟来得及跪在地上请罪,便一巴掌反手打在丫鬟脸上,骂道:“连这等小事都做不好,还能做些什么。”
说到这又想起母亲那些说自己不能成事的话,更是一阵气急败坏。
“还挡在本少爷面前碍什么眼,滚一边去。”说着,又踢了她一脚。
丫鬟还没在那一巴掌里反应过来,便一个没留神被踹到了暗处花丛里。
奇怪的是没发出什么声音。
宫言辉皱了皱眉,跟旁边侍卫吩咐道:“去看看,怎么没声响了?”
侍卫低声应了句是,大步走向花丛里。
宫言辉冷冷看着。
突然有一阵白光闪过,自黑暗中袭来,像是光辉自宇宙深处生,闪得众人一阵眼晕。
宫言辉虽是纨绔,但到底有些武功底子,忙往一侧退半步闪开。
那个前去查探的侍卫就没这么幸运了。
躺在地上已然成了一具尸体,额头上插了三根银针,在暗夜中熠熠生辉。
没给众人反应时间,黑暗中又见白光一闪,一道黑影从花丛里抢身飞出,手持长剑快如流光。
仿佛只是一刹之间,便已到了宫言辉身前。
黑夜中一双璀璨如星光的眸子——那是属于顾长歌的眼睛。
宫言辉慌忙之间躲避,顾长歌冷笑一声,凌厉的杀气便也随之而起,“想往哪躲?躲不过去的!”
动作却比声音快了一步,剑光凌厉成线,自宫言辉身前猛地一挥而下,如一道足以割裂空气的闪电。
不过那剑光之快,也不过一瞬间,剑光凝定成波澜不惊的潭水。
剑身上却沾了血。
宫言辉杀猪般的叫声响起,侍卫家仆侍女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尖叫:“有刺客,快来人啊!”
顾长歌也不逃,不慌不忙的对付着几个侍卫,一边看着捂着流血的裆部在地上打滚疼晕过去再疼醒过来的宫言辉。
“这是报应,也是利息。”
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顾长歌长眉一挑,凌厉一笑便飞身离开。
大雨中黑色身影如飞鹰如电光,转眼间已飞掠过三尺远,一起一顿的身形勾勒出一幅远黛山水之景,随即消失在延绵的雨幕里。
这雨势来得诡异而突然,停得却也仓促。
一厢月色经雨洗过更加澄澈,如水流迢递,淡淡流淌在幽静的小径上。深春时节虫鸣声声,反倒称得此刻更是寂静难言。
冷夜无声,一支桃花斜斜映上低垂的帘幕。忽有一闪而过似夜中鬼魅的人影飘过前堂帘幕飘上飞檐画角的小楼,迷迷糊糊打了个瞌睡的守夜小厮揉了揉眼睛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低声咕哝一句“奇怪了”,便晃晃悠悠着走开。
一弯月色上帘栊,八宝铜雕小香炉中点着安眠香,绢丝精绣花鸟双鱼鎏金屏前,亦淡淡透出一个修长身影,长发散披于屏风后的矮几上。
修长的手指拿过一个倒扣着的青玉浮雕双璃龙茶盏,随即他素手推开窗子,一边倒茶一边淡淡道:“来者即是客,岂有不招待之理?”
话音刚落,便见他手中茶盏唰得一下逆风甩出,朝黑暗中一处飞过去,一道虚影笔直成线,如电如光如暗锋霹雳,风声与玉杯相撞铮铮作响,称得气氛愈发紧张。
“呵”
黑暗中凭空响起一声低笑,犹如九重宫阙楼台深处的琵琶初起,撩起沉香淡淡的静穆和深邃。
男子却是猛地怔住,迅速抬头往黑暗中看过去。
这声音,这语气,这音调,明明就是她!
黑暗中并未响起玉杯碎裂的声音,想来便是被人接住了。
男子呼吸倏忽急促起来,瞪大了眸子朝杯子去处猛盯着。
黑暗中突然甩出一道青光,原是那杯子又被人扔了回来。男子微微眯眼,侧身宽袖一扬,衣袖当风身姿青举,再定身时,两指间已稳稳夹住其杯身。
一个来回之间,杯中茶水竟是丝毫不少。
然而男子并没有因此放松些许,一双凌厉眸子一动不动盯着暗处,声音却有些颤抖:“谁?”
没人回话,却是又有亮光划过层层月光凌空飞速而来,带起“咻咻”风声如割裂空气般。
三分气势如虹,三分狡诈刁钻,还有四分破空凌厉之速。
男子脸上惊喜笑意乍现,这一手银针,除了她还有谁可以玩得出来!
“是你吗?”他声音略有些急促,微颤中难掩喜意。
“阿鑫。”顾长歌声音平静,由远及近,“别来无恙。”
只见临窗楼阁前的丛生慈竹上,一女子轻踮脚尖,宛若此时青竹上一弯柔曼的柳,春风中化絮化雨化淡淡香气化沉沉月光,瞬间润了一方烟雨江南。
月光下,一双明光璀璨夺目的眸子,那是属于顾长歌的眼睛,只是面容却换了一番。
被称作“阿鑫”的男子身子轻微一抖,这一抖,手中茶盏稍有倾斜便有微凉的茶水洒出。
茶水撒到男子手上,他瞬间回神,眼泪,却似是要涌上眼眶。
“长歌。”他低声喃喃道。
第三章我回来了
顾长歌脸上笑容不变,轻点足尖,随即一个飘身,软云柔风般下了竹子,转眼就来到了窗口,再一个飘身,没有一丝停滞便进了屋内。
“阿鑫又唤错了,你该喊我姐姐。”
美眸微转,毫不避讳的在屋内扫一眼,便看到室内书案旁一处显眼的地方安置着一张沉香木台。
香台上供奉有一幅画像。
“吾、姐、顾、长、歌。”
顾长歌一字一顿的念出画上题字。
画上赫然是身着烟霞紫薄罩丝织锦襦裙的顾长歌。
男子本就有些僵直的身子微微一顿,感觉眼前画面眼前人让他如堕梦中。
多半他现在就是在梦中,梦中浮云迤逦不绝,朱樱瑶坠挂流苏,而她,一手拉开记忆长廊上的纸门,自那年迷失的着墨桃花下走来,却与他擦身走向未知的征途。
这一场纠葛,相思酌墨,坠落在马蹄飞舞的冰河。
“长歌,你”
顾长歌再次回眸看向他,打断他的话道:“宫言鑫,我回来了。”
她依旧在笑,宫言鑫却看出她的笑意未达眼底,而他也是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原来,自己也姓宫。
“长歌你也唤错了,我随母姓,名为王鑫。”
“可终究是有一层关系摆在明面上了,不是吗?”她笑得若有深意,直奔主题,“那么,三年前的那晚,你在哪里?”
王鑫一怔,夹紧杯子的两指却是松了一松,一个没注意便滑落指尖,急坠而下。
顾长歌摆手,也不见怎么作势,玉杯已到了她手中。
不管茶凉,她一口饮尽,开口道:“可惜了。”
她的话意有所指,王鑫岂会不懂其中深意,连忙矢口否认:“不!”
“若我说,三年前顾家灭族一事,与我无关。”他道,“长歌,你信不信我?”
顾长歌不答,反而道:“那天晚上出动的应该有三家势力,有一家暂时辨不清来处,还有就是老皇帝的龙骑卫和宫家的歃血盟。”
“据我所料。”顾长歌笑意骤停,眼中杀机立现,“当时歃血盟的调令权就在你手中。”
“你怎么解释?”
王鑫宽袖下的手倏忽握紧,指尖狠狠掐住了掌心,掌心冰凉渗出汗水。
“长歌,我知晓你怨气未解,定然是要问个清楚的。”他顿了顿,继续道,“我不问你三年后再次归来这番经历如何,总归是我占了错处,我知你既然回来,必会有所行动。我自是会助你。”
“终究,是我对不起你”他又补充道。
“你在掩饰些什么,阿鑫?”顾长歌又向他身旁走了两步,“再说了,你有哪里对不起我了?”
王鑫低眉不语,呼吸却愈发沉重。
“阿鑫,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又不想告诉我的?我们之间这么些年的情谊难道还抵不过你心里对那些所谓亲人的最后一点希冀么?”顾长歌步步紧逼。
王鑫被逼地慌忙间后退两步。
“怎么会!”他瞪大了眼眸,“若是对这些人真得还有什么想法,我怎会在你离去后与宫家彻底决裂,又怎么能此时夸下海口说要全力助你。”
“当年我赶到将军府的时候便见顾家已成火海一片,当时皇上和宫家的暗卫依旧不肯离开,等将尸体具具核实后再扔进火中这才放心,可笑我连你的尸首都没能找到,只能后来埋了个衣冠冢。”说这话的时候,他目光瞥向画像,神色一黯。
“罢了”顾长歌面上露些苦笑的意味,“你不想说我便也不问了。”
王鑫看着她黑沉沉的眸子,目光微闪,嘴唇开开合合,终究是没能说出什么。半晌,他问道:“长歌,你回来多久了?”
“三天。”
“三天了呀”他喃喃道,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这三天,你怕是已把如今朝堂和前线还有江湖中的情况,都打探清楚了吧?”
虽是问句,但他用的确是确定的语气。
顾长歌一向都有这般本事。
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王鑫眉峰一挑,戏谑问道:“宫言辉那事,是你干的吧?”
顾长歌不置可否的一笑。
“果然啊”王鑫笑着摇摇头,似是无奈,又带了一丝幸灾乐祸,“可怜宫家那丞相夫人,这两日疯了似的,又是求医问药又是寻仇找恨的,怕是要白忙活了。”
“毕竟谁能想到死了三年的人,又回来了呢”
顾长歌浅浅一笑,不想去追究他话中那耐人寻味的语气。
“那你对宫月出和”他又顿了顿,似是对接下来的要出口的人名有些讳莫如深,“和百里荣晨,有什么想法?”
顾长歌把玩着手中玉杯的动作微微一怔,半晌面上玩味道:“我对你姐姐和你姐夫能有什么想法?”
“不过,直呼当今皇上的名讳,阿鑫你还真是越发大胆了呢!”
王鑫复又抬起头看看面前笑意浅浅的女子。
月光下脑海里原本是风华潋滟的一张脸如今宛然不见旧日容颜,虽也明媚却少了三年前身为高门女将亲人尚在时的缱绻流光,唯独那双琉璃般的眸子一如记忆中的明光璀璨,满含笑意的背后是凛然生威的气势。
这么多年以来一直相伴身边的王鑫有多了解顾长歌呢,了解到连她散漫之下隐藏了九分的心恸都窥测的一清二楚。
他识趣地转移了话题,面上露出一丝苦笑:“你莫要再取笑我了。”
话锋再转:“接下来你怕是要去皇宫或者宫家了吧?有什么我需要做的?”
“我确实有一桩事要问你。”顾长歌面色沉了一沉,“我相信就算你真的不了解什么,三年前以你的能力,我不信你没有察觉到你家族当时和哪些隐藏势力有密切的往来,毕竟,当初的宫家想要将握有大半兵权的顾家一网打尽是不可能的事。所以除了当初的老皇帝,定然还有其他势力的加入。”
“阿鑫,我需要提前防备他们。”
听闻此话,王鑫面色一变,随及道:“确实,长歌,我有些东西要交给你。”
第四章风起帝都
上弦月冷冷镂刻在檐角天幕,凉风“呼”得一声刮过,却只能看见眼前黑影一掠,如鹰般隼利气势自冷光中倾泻而出,气息却掩藏的极好。黑影落叶般悠悠倒挂在翘起的檐角,黑夜中顾长歌冷眸环顾一周,下一秒身形如一道笔直长剑,猛地射向对面高楼楼顶。
顾长歌隐遁在御书房宫楼顶端,观察着重新翻新后皇宫格局。心思一转,忽然又想起刚刚王鑫给自己的那份有关暗中势力的资料。
眼下形势愈发复杂,本来她以为那一方隐藏敌人很有可能是顾家在外打仗时惹上的哪个仇家,却不想竟然牵扯到了海外矗立千年的东海世家。
这样一来,她要防备和对付的,就不仅仅局限在北齐一国,而且,东海那边的势力,要想凭一己之力去反抗,堪比登天之难。
王鑫给她传递的消息确实有很大的作用,先不说这些消息资料的本身价值如何,单单是它所传递出的自己尚未察觉的危险气息就已意义非凡。
至于王鑫
顾长歌眸光一闪,她其实隐约知道些一直以来阿鑫讳莫如深不想告诉自己的事情,大抵是和他早逝的母亲,以及一个女子有关。
她也知道,他一直在查他们的消息,或许就是在三年前顾家遭难那几天他恰好查到了什么,才抽身而去,可也没想到自己和顾家会遭此灭族大劫。
一切,不过是造化弄人。
顾长歌微微叹了口气不过,那些消息真的是阿鑫恰好得到的吗?
世间真有那么些恰巧?
顾长歌不信。
不过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些,顾长歌才敢重生后第一个来找王鑫。
至于为什么仍然要摆出一副似要决裂的态度,不过是作假给各方有心势力看。重生一回,她不得不谨慎。
那年冷风呼啸下开洇出的血花,开灭了她一生的繁华,从此便再也辨不得人情真假。这身边鬼魅妖影重重,充斥着背叛欺骗的权谋争斗**诱惑的腐朽气息,却是像极了罂粟。在这其中浸淫久了,就算无心沾染,也难免因近墨者染一身无心的黑,况且时隔了三年,顾长歌真的不能再说保证有哪一颗真心依旧赤诚如初。
月色如薄纱,淡淡笼罩在层层片片相贴的琉璃瓦上。耳中听得行走的风将瓦片吹得铮铮轻响,到后来越发急促而显得狰狞凄厉,让人无端生出一阵惧意。
“风起了”顾长歌喃喃道。
彼时正值深春,御花园灼灼紫藤开得繁艳,暗夜里月光下渗出一团一团风流如歌的紫玉般的颜色,将这一方寂寞高墙端出世人无法企及的尊贵。
却,还是寂寞。
而此时,在富丽堂皇、庄严肃穆的皇宫正中心的御书房里,年轻的帝王正挽袖执笔,绘一幅丹青——一青衣女子的背影赫然其上。
百里荣晨默默凝视着画上女子,眼前似隔着漫漫秋雾,辨不清命运机缘,来始由终;又仿若烟雨蒙蒙、烟月溶溶中,她隔了尘世的烟火迷蒙,自栈渡桥下桃花深处款款而来,又或者离他而去,向着絮云深处的隔世走去,他却不曾挽留。
而此刻的御书房外,年轻的宫女手提宫灯正俯身与殿前的太监攀谈,片刻,太监大总管李德忠李公公转身走入殿内。
“皇上,朝鸾殿的灯还掌着呢!”言外之意自然是朝鸾殿的正主皇后娘娘还等着您呢!
百里荣晨手一顿,却并未抬头,只说:“朕还有些政事没处理完,让皇后先歇下。”
底下的李公公瞥了眼桌案上的画,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应了声“是”。
刚走了几步,便又听身后皇帝道:“算了,还是朕亲自去一趟吧。”
百里荣晨移步刚跨出御书房前殿的门,突然脸色一变,他抬头看向殿顶,眸中冷峻之色立现。
见皇上停步,身旁侍候跟随着的宫女太监心感疑惑,但也不敢说什么,跟着停在原地不明所以低头作恭敬状。
李德忠低头暗暗扫了一眼身侧环境,又踱步走到皇帝身边,低声询问道:“皇上?”
却见百里荣晨做手势阻止他接下来的话,随即身形一闪,如一道黑烟掠上房顶。
一直注意着下面人动作的顾长歌一看似乎自己被发现了,正欲起身离开,却发现百里荣晨已经到了自己身前。
他一袭锦袍金冠站在月光下的身影高挑,背对着月光隐于暗处的容颜被宫中暗夜灯火渲染,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斜飞的英俊剑眉下是一双乌黑深邃、寒意凛然的眸子,紧盯着对面的顾长歌。
顾长歌转身便逃。
别说她没骨气。
对上百里荣晨,就算是全盛期的顾长歌也不敢保证全身而退。顾长歌可以保证现在的自己不会被他认出来和顾家有任何关系,但也不能将自己无端暴露在他眼皮子底下。
况且顾长歌根本就不想面对这个人
那个男人,是让她爱了一生、敬了一生,却也让她家破人亡的男人。
二十三年韶华倾负,结束于他手中,那些爱而不得却不得不爱的恩怨纠缠,剪不断、理还乱,如束丝般缠绕在顾长歌的脑海中。
信你承言览天下,却不想,与你揽尽芳华另有她。
信你承言跨山河,却不想,与你歌尽江山另有她。
综合这种种理由,顾长歌逃了。
但顾长歌的速度较之百里荣晨多少还是差了那么一些,百里荣晨一个闪身,也不见有多大动作,却已经抓住了顾长歌的手腕。
顾长歌脸黑了。
他这是从哪学的,以前怎么没发现有登徒子的本性,一上来就抓住人家姑娘的手。
好吧,如果穿着一身夜行衣包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顾长歌能被一眼认出是姑娘的话。
顾长歌猛地一掣肘。
没撤回来。
随即策略一变,就着被百里荣晨握住的胳膊,曲肘后顶。
顾长歌不敢大意,这一顶她用上了十分的力度。
果不其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闷哼,然后便感觉左手手腕上的力度松了一些。
顾长歌勾唇,全身蓄满力气正欲再次溜走。脚尖一点,眼看着马上就可以逃离狼爪,奈何身后人忍着痛再一次紧紧抓住了她。
这次轮到顾长歌闷哼了一声,心中暗道看来自己不仅没发现百里荣晨的登徒子本性,也没发现他手劲原来也这么大。
心下却不敢有丝毫的放松,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她低着头迅速转身,真力一收再一引,右手飞旋几乎要成一道残影朝百里荣晨胸口打过去。
早就从疼痛中回神过来的百里荣晨面色不改,伸出另一只手去挡。
只是突然,又是一声闷哼响起,空气中隐隐有一丝血腥气味。
顾长歌藏在黑巾下的红唇微勾。
她故意在空着的右手上灌注一身内力却摆出些虚晃动作晃晃百里荣晨的眼,真正的招数却藏在左手的银针上。
三根银针只有针尾露在百里荣晨手腕,暂时封住他的内力。
然而他依旧没有松手。
顾长歌冷眉一皱,终于忍不住抬头朝百里荣晨看过去。
一抬头,望进一潭幽邃深切的深水般的眸子里。
如这夜色幽暗,那水也一般凉,渗人的凉。
顾长歌垂眸,便听见头顶上有一道低沉也凉薄的声音入耳。
他问:“我是不是,见过你?”
百里荣晨对上她转过来的秋水明澈又深意若许的眸子,那双眼睛里还有被冒犯的恼怒和看不懂的让他莫名心疼的情绪,比画中青衣女子的背影更让他感觉熟悉和悸动。
我是不是见过你?
在过去还是在梦里?
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又或者真的是在梦里,然而你只留给我一袭青衣。
这般如玉凌冽的青色衣裳,曾绚烂在谁的心上?又是何时,被谁偷换流年,伸手挽留时,攥住一把苍凉,幔帐成殇,兀自成霜。
虽然百里荣晨依旧握着顾长歌的手腕,但他若想冲开被封住的内力,到底还是要下一番功夫,于是手中力度一缓,顾长歌忙抽出手腕。
翻身一跃,身姿轻越如一团卷了春的碎花柳絮般一个飘身上了三尺之外的高墙上。
顾长歌没回答百里荣晨的话。
这宫墙深深,看似尊贵难言,又怎能不是为相思筑起了层层壁垒,要如何泅渡?
纵使那些相思都凝作这些年风刀霜剑后森凉枯寂的苦涩谶言,也掩藏了重重阴谋诡谲难测几分真心的君心真相。
她该怎么回答?
两世情深,空葬你,终究无言。
顾长歌内力武功虽是不敌百里荣晨,但轻功更胜一筹,说白了也就是逃跑的本事大。
奈何身后隐隐有两波人在追她。
思绪纷飞,迅速分析起眼前形势。
其中一方应该是百里荣晨派来的,不过应该不是本人,要不然不至于被自己甩出这么远到现在还没个人影。
至于另一方
顾长歌侧耳细细听了听声响,只有一个人?
这皇宫看着人影寂寂,不过这也只是表面。事实上,整个皇宫守卫森严,隐藏在各个角落的暗卫无一不内力深厚,从他们掩藏气息的本事里便可以看出来。
可以说,整个皇宫应该都在百里荣晨和其言家卫的掌控下。
那么这个人只有两种可能,要不,就是很厉害的敌人,连百里荣晨都防不住的敌人;要不,就是熟人,一个百里荣晨和顾长歌都熟悉并信任的人——信任到完全不用防备——顾长歌倒知道有这么个人。
不过不能排除是敌人的可能。况且以自己现在的身份也不好和故人相认,更不用说被百里荣晨逮住了。
身形似箭,一身黑衣屏住呼吸的顾长歌显然已融入了这墨色的黑夜,周身景物也在其凌厉前进中迅速倒退模糊成团团深影。
起起落落中,眼前突现一处处森森楼阁,于荒草蔓菁中拔地而起。
顾长歌挑眉,冷宫?
老皇帝也就是百里荣晨死了的那个爹生前可真是个花心的,一后四妃、三宫六院都装不下他那遍布天下的小情人。
可这个人花心也狠心,那些妃子甚至有登临贵妃之位的一个不小心不称他的意,打入冷宫也算是轻的。
被打入冷宫的妃子,哪个不是曾蒙恩圣宠却又在至盛时跌落下来的,谁没个心理阴影?没扭曲就该赞一声强大了!又加上都不是什么省心的主,一群女人硬生生把冷宫闹得比前朝后宫都热闹,死的死,疯的疯,到最后冤魂多了,这是非之地也就成了一块无人涉足的不祥之地。
眼看着被甩开一段距离的人快要追上来,顾长歌略一思索就窜到冷宫最深处的破败地去,毕竟一般来说男人都很忌讳这些女人腌臜事多的地儿。
森森楼阁冷宫里寂静无声,惨白的月光投入墙角,擦着枯草枯黄的叶尖划过,地上斑斓一片霜似的白。
顾长歌脚步一顿,侧耳仔细听了听。
好像有人在唱歌!
怎么会有人?
自从百里荣晨登基后,就把这冷宫里所有的女人全都打发了。本来打算将这里翻修再重做用处,却不想频频发生些怪神乱力的事。
于是冤鬼幽魂盘踞于此的说法不胫而走。但凡是人谁会没有点迷信思想,最后修缮之事也只好作罢,冷宫也彻底空置了下来,再无人问询。
顾长歌当然不信有鬼,倒怀疑是有人装神弄鬼。
不断有咿咿呀呀的声音从黑暗中冒出来,凭生又添得几分恐怖气氛。
顾长歌放慢脚步缓缓向里面走,越是接近声音越是清晰。
不是在唱歌——顾长歌微微皱眉——倒像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孩子在牙牙学语,只是声音里一听便听得出的苍老沙哑让人无法忽略她的年迈。
那声音又叫了一会儿,还没等顾长歌走得近一些,却听见那声音又缓缓消了下去。最后变得断断续续、似有若无。
“哼!”
一声轻哼自刚刚声音发出之地响起,显然不是之前那般年迈的女声。
顾长歌顿住脚步,呼吸越发轻缓——还有一个人!气息掩藏的极好。
顾长歌眯了眯眼盯着眼前一门之隔的阴森森的屋子,又抬眸看一眼内室与外厅之间相通的房梁,眸光一闪。
随即一身轻功发挥到极致,如一道青烟,无声无息一个飘身上了房梁。
内室里的人果然毫无察觉。
月光下一身黑衣的高挑男子抱胸低头看向一个坐在地面上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老嬷嬷,黑暗中看不见背对着月光的脸,只听见他的声音似这般夜凉。
“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你以为我们主子心里会没数吗?”
老嬷嬷坐在地上,头微微垂着,目光呆滞无神,不知道有没有在听男子说话。
见她依旧这样一幅神神在在的模样,男子不免有些不耐烦。
“你真以为主子她看不出你的想法吗?”男子甩甩袖袍,背对着不再看地上人,“你这样又是装疯卖傻,又是自己毒哑自己的嗓子,无非是想留住一条贱命罢了。”
坐在地上一直晃晃悠悠的身子微不可见的怔了一怔,片刻后又继续晃起来,只是头压得越发的低了。
“呵。”男子没注意到身后人的动作,轻笑一声继续道,“不过你倒真是走运啊,毕竟当年知道那件事的十几个人都死了,独独就留了你一个”
他啧啧两声侧了侧身子,顾长歌这才看见这人脸上一道刀疤自右侧额角斜斜砍过整张脸,面上笑容更显恐怖,狰狞若鬼。
第六章宫家叛国,顾家有宝
月光凉薄,冷冷镂刻在残败的冷宫楼阁上,房顶上有漏了顶的地方,泄下一束自顾长歌身侧如水顺下。
“但你不会真得天真地以为你是自己凭着那点儿本事躲过去的?”
本就不期待女人会答话,他面露鄙夷,冷笑道:“你要真有本事,怎么不把你这双手也砍了?”
听闻此话,地上坐着的女人突然不晃了,身子却开始颤抖。
男子对此视若不见,“你识字的吧?还是你觉得这事主子不知道?怎么可能!你怎么也算主子跟前十几年的奶娘,凭着主子的聪明和谨慎,她会不知道你的底细?”
“既然如此”男子笑容若有深意,“林芝你说说看,你为什么还能活到现在呢?”
林芝干枯的手紧扣着地面,指甲里早就堆积了厚厚一层泥土混着淤血,竟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上下嘴皮子翻动吐出模糊不清的声音。
男子听不出他说了什么,又是嫌恶地看了她一眼,道:“怎么,不装了?”
房梁上一直默默注意着底下情况的顾长歌却是听出了林芝口中念念有词的嘟哝。
“恶鬼,恶鬼”不断重复着这话,林芝瞪大的眸子里满是恐惧。
顾长歌挑眉,继续往下听。
“行了,我也不想继续再跟你在这冷宫里磨了,磨了三年你不嫌烦我都觉得晦气!”男子突然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匕首,在月光下晃了一晃,匕首上反射的光照在林芝的脸上,看到她满脸的恐惧,男子满意的一笑,“所以,三年前你在那些人口中,究竟听到了什么秘密?”
“交代了吧,交代了,你就解脱了。”男子一字一顿道,声音语气语调里满是缠人的诱惑,“难道你还想继续这么人不人鬼不鬼地呆在这冷宫里,还是你真的喜欢上了主子特意为你腾出来的这么一块风水宝地,半截入土的身子索性要在这了断了呀!”
男子恶毒的话硬是没挑起林芝一丝反应,她指甲抠着地上的未干的泥,依旧一副神思恍惚的样子。
“林芝!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男子终于忍不住厉喝一声。
半晌也不见林芝有什么反应,他狠狠皱眉,突然眯了眯眼,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又平静下来,饶有兴致的道:“你不会,还惦记你那养子吧?”
林芝倏忽抬头看向他,一脸惊愕,“你”
终于得到眼前人反应的男子满意地笑笑,却也反感她像是藏了沙子似的哑得吓人的嗓子,冷笑道:“怎么,你在这这么久,怕是还不知道吧”
他笑得阴狠,半蹲在她身前扭曲着一张脸缓缓道:“托你的福,三年前,早、死、了!”
他笑容灿烂,而林芝的脸上表情却是千变万化,震惊、恐惧、愤恨、痛苦,种种难言的负面情绪轰的一下撑破心底最后一丝阻碍,齐刷刷的涌上心头。
她瞪大了双眼望着虚空中的一点,仿若看见人生中掩藏在这层层枷锁般逃脱不了的黑暗迷乱中,最后的执着与背弃,信仰与苦痛,以及满目苍凉凄怆的悲歌和命运。
到最后,成了解脱一般的狠厉。
那样狠厉如狼的目光缓缓投向眼前冷月下笑容更冷的男子。
男子被这样的眼神笑得怔了一怔,不由得握紧了手中匕首,正欲起身时,突然被疯狗一样扑过来的林芝摁倒在地上。
“你这个疯婆子!”他尖叫着想要推开她。
突然脖子上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原是林芝一口咬了上去、
男子大吼了一声,挥舞在身前的胳膊狠狠按向身上的女人后心正欲揪着她身上的衣服给推开,却感觉脖子上力道一松,有湿润粘稠的液体自脖子伤口处缓缓流出,手心里,也是这样的触感。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手里握了一把匕首。
林芝死了,危险也解除了,男子却傻眼了。
他本来是受了主子的吩咐来盘问林芝口中秘密,这秘密非常重要,要不然主子也不至于和这个疯女人磨了三年。
他只是想吓唬吓唬这女人,没想到一时失手竟然把她杀了,这要是被主子知道了
男子打了个寒噤,不敢再接着想下去。
他眼珠一转,咬了咬牙,猛地把身前的尸体推开,最后又看了一眼便转身跑出了冷宫。
冷宫内室里,房梁上的顾长歌看着梁下目光骇人的尸体,突然眨了眨眼,飞身下了房梁来到林芝跟前。
她还没死!
在怀中掏索一阵,顾长歌拿出一个小瓷瓶倒了一颗药丸正想往林芝嘴里塞。
倒不是顾长歌有这种圣母心思。
从刚刚的对话里,顾长歌就觉得这两人所说的事和宫顾两家的恩怨有关,那么这两人定然就是宫家的人,三年前定然也参与了顾家的灭门一事。
而且这其中必有隐情,林芝便是一大关键。
顾长歌肯定不会让她现在死。
却不想林芝缓缓睁开眼,怎么也不肯吃下被硬塞到嘴里的药丸。
顾长歌挑眉,扯了扯被林芝紧紧攥住的手腕,心道这就是回光返照了,当下也不说话,只静默看着林芝。
林芝染血的嘴角苦涩一笑,是自己奢求了,这宫里怎么会有心善之人来蹚浑水。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帮我报仇”每顿一下,口中都会喷出一小股血水。
不容顾长歌拒绝,她又继续道:“宫家叛国!”
顾长歌瞳孔微张,想当年宫家污蔑顾家的借口不正是叛国大罪吗,没想到叛国的竟是他们自己。
“散播出去帮我报仇,让宫家身败名裂”
顾长歌冷哼一声,一脸淡漠道:“我为什么要趟这浑水,我能有什么好处值得我去和宫家斗?而且,你觉得我有这个资本,能让宫家倒台?”
“有!”林芝又吐出一大口鲜血,“顾顾家有宝”
声音戛然而止,眼眸中满是不甘却已无神。
顾长歌瞳孔一缩,晃晃林芝发现她已经彻底断了气。
顾家有宝
顾长歌垂眸——林芝的话显然没说完,却也让顾长歌心中大惊。
到底是什么宝贝,覆了她一个家族?
第七章故人已故
顾长歌一心扑在顾家灭门一事上,等到发现身后脚步声时已是来不及。
她霍然回头,对上半路返回的男子惊愕的视线!
男子心道不好,一时不察竟然被人发现了,片刻后终于反应过来,目光瞬间成狠厉如刀割。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起杀了便好。
不巧,这恰好也是顾长歌心里的想法。
月光森凉,冷月无声。
顾长歌指尖夹了三根银针藏在袖口处,淡淡看着眼前男子手中又是一柄匕首,在月光下反射着幽幽冷光。
冷光凌厉一闪,便见男子“唰”得一下举起匕首至头顶,风声与匕首相撞发出“铮铮”之音。
男子扑身向前动作一起,顾长歌轻轻抬臂刚做好准备,却见他扑通一声面朝下倒地。
在他身后缓缓走出一个高挑也清瘦的身影,背对着月光的面容掩隐在黑暗中,却给人以凌厉之势。
本来因为突发现象而愈发紧张绷着肌肉的顾长歌在看清来人后突然一怔。
一眼看去,原是故人——言萧。
今夜有风。
从溅满淡淡月华的冷宫楼顶缓缓拂过,随即泄下一地落寞。将一地颜色吹落在一座名为记忆的城池。毋须睁开那双被过往凌落而黯然神伤的眼眸,便能听到如深山更露般浓重而深沉的执念在涟漪无限的心胸里荡漾开来,从宁息了很久的故地。
更阑人静,月色无双。那一路清辉,在氤氲的湿气里,从眼前人的身后蜿蜒而又艰难地盘曲,直到眼前,再进心里。
顾长歌的神思有些恍惚。
“你是谁?”言萧问道。
他一手举剑指向半遮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顾长歌,眸光中隐隐有不明的光彩露出来。
这双眼睛,或者说,这样一双类似她的眸子,有多久没有见过了?
第一眼在御书房楼顶看见这人那双眸子,再看到百里荣晨的反应,言萧便已产生了一种让人难以置信的想法。
尽管曾亲身经历那种近乎绝望的、深沉的也难以解脱的痛苦,但也正是因为无数次夜里、梦里温存过时间抹不去的那些不愿面对的不愿承认的伤口,所以才更加奢望和期盼奇迹的出现,而不再是一厢情愿的自欺欺人。
冰凉的月光照在他的侧脸上,他的眼神也是复杂难言,掺了些悲凉和怀伤。
顾长歌声音淡淡,内力刻意压制下微压微沉的男声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乘着那无分古今也写尽悲欢的月光而来,“吾姐,顾长歌。”
明明低沉近无,却重若千斤。
剑身猝然向前一指,言萧身形一闪片刻已越过地上横死的尸体闪至顾长歌面前,长剑一横压上了她的脖颈,一线猩红瞬间溢出,言萧一双眸子也这般通红泛着血丝。
顾长歌神色不变,淡淡道:“世人皆知,顾家曾有一个与家姐顾长歌一母同胞却早夭的弟弟。”
言萧眸光微闪,像是想起了什么,冷冷看了顾长歌一眼却并未言语,只示意她继续说。
感觉到脖子上的力道不轻反重,顾长歌面上无异,心中却也觉欣慰,想来三年过去,就连旧时最是木讷的言萧都学会了成长。
不过转念一想,这种成熟和深沉,又何尝不是一种失去。
一个人在失去或迷失中学会成长,却也在成长中继续失去。
顾长歌轻轻垂眸,掩去其中道不尽而暗含疼痛的苍凉…
半晌,她睁开眼继续道:“遍观前代历朝,但凡官居高职的武将除了那些看准时机及时身退的,剩下能有几个有一个好的后路。兔死狗烹这个道理我们顾家不是不懂,奈何当时北齐王朝四面八方的敌人太多,家父家兄心怀我朝,又向来以忠君报国为己任怎会在这种时候解甲归田?”
她神情复杂,嘲讽一笑。半晌又继续道:“无可奈何之下,家父只能出此下策,将我作为顾家最后的后路,若有不测”
后面的话顾长歌没有再继续说,但她相信有些话点到即止,想必言萧也能知道自己的意思。
她神情戚戚,一副悲痛难言的样子,却暗中观察言萧的神色。
言萧眉头微皱,冷着的一张脸隐隐有些松动,不过他并未收剑,而是继续问道:“你怎么证明你的身份?这三年你去了何处,为何今日才出现?”
顾长歌微微歪了歪头,视线越过身前的言萧朝屋外看过去。
言萧像是知道她心中的想法,道:“放心,他们已经被我引走了。”
顾长歌挑眉,她当然知道“他们”是指谁。
“这是我姐的意思,也是三年来我一直不解的事,奈何家姐性格向来缄默寡言、心细如发,对将要发生的事讳莫如深。”顾长歌装出一副深沉的模样皱眉看向半空,继续道,“三年前她早就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便早早将我派了出去,我虽是疑惑,但也晓得事态严重,等姐交代完我一些事情后便随着她的意思去了南番。”
言萧缓了缓呼吸,如临大敌的神情也终于在听到“南番”两字之后微微松懈下来。
顾长歌早已察觉到言萧眼中一闪而过的轻松,心下暗喜。
早年她收罗了一大批奇人异士藏逸在民间江湖以及北齐周边各国之中,其中以蠢蠢欲动的南番居多。而知晓这些安排的人只有真正忠于自己的势力,甚至是百里荣晨也不知道。
而当初,她建立这些势力的目的不正是为百里荣晨的皇位之争留一手暗棋吗?却不想今日竟成了她手中最后的救命稻草。
“当我知道顾家之变时已身在南番,心中虽是万分悲戚却也知道以大局为重,当时回北齐不过是送死而已。于是我按着家姐的意思沉寂三年,如今,归来!”
说完,顾长歌看向言萧,才发现他的眼中也是一片沉重。
已是夜半,那轮正冷冷镂刻在天幕的苍月沉沉有东斜迹象,如滚滚巨轮自天际碾轧而过,碾过她一片荒芜的心上。那些往日的心伤,成了道道不堪的疤痕,如今被再次揭开,越过三年枯寂的岁月的樊笼,苍凉而悲戚。
言萧终于缓缓放下手中长剑,深深看了顾长歌一眼,随即淡淡撇开视线。
“你叫?”
“顾业。”
“名字倒是简单”他看似无意地说道,边说着边用手指缓缓拭去冷剑上薄薄一层血色。
而顾长歌只是静静地凝眸看向他,微笑不语。
她当然知道这是言萧依旧在怀疑自己。兄长名唤顾长颂,自己取名顾长歌,唯独这个“顾业”
再怀疑又怎样,顾长歌相信,唯留时光可明真心。
顾长歌当然不想承认自己嫌麻烦随意编了个名字,又不想再花心思去解释,索性放任了去。
“老大,该怎么和皇上说?”言易撇撇嘴,对身旁的言臻摊摊手,一脸无奈。
言臻微微叹口气,道:“刚刚把我们引开的,应该就是言萧了。既然如此,我们倒也不必过多担忧会对皇宫有什么不利,毕竟皇上已经默许了言萧行走宫中,只是”
“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给皇上解释”言哲和言臻对视一眼,接话道。
当年言萧为了顾长歌之死一怒之下叛出皇室言家卫本来闹得很大,却在老皇帝的调和下硬生生压了下来。
虽然不知道老皇帝有什么目的,但总归是当时把这件事压了下来。
而当年还是九皇子的百里荣晨,因为噬情咒而记忆缺失,总会问起言萧的背离,他们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说是言家一脉的安排。
言易皱了皱眉,轻哼了一声道:“皇上心里明明还有长歌,要不然怎么会总是描摹她的背影?”
“你不也说是背影了吗?说明皇上还没想起长歌。”言哲声音缓慢而低沉,让人听着便感惆怅。
“那为什么还不告诉皇上,我们”
“够了!皇上他已经够苦了,而且,强行反抗噬情咒的后果,不是你我能承担的。”
不是没想过告诉他真相。看着他在无数个夜里将头猛抢向宫墙,额角血迹未干,那双不再清亮反而遍布血丝的吓人的眸子狠张着看向他,不停的问“我是不是忘了什么?”可一想到后果,已到嘴边的话硬是生生咽了回去。
“行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别忘了我们的职责。”最后一个声音来自被称为老大的言臻,沉稳而醇厚。
“整天职责、职责,为了这狗屁职责,所以长歌就活该被满门抄斩,死不瞑目?别忘了,这天下,有一半是她打下的!”言易明显说道了气愤处,话间带着急促的呼吸,“我真是后悔当初怎么没跟言萧一起离开。”
话音刚落,便见殿前一道黑影闪过,向殿外的无边月色疾驰而去。
许久,便听到一个声音说:“老大,其实言易说的没错,长歌她,死的太惨了”
剩下的,是死一般的静默。
沉默还在继续,而百里荣晨已到了朝鸾殿,便看到殿门口伫立远望的女子。
她身着一身逶迤拖地的绛紫色织锦,只在裙摆处用金线绣了只欲飞的凤凰。一双凤眼媚意天成,却又凛然生威,带出一股皇后特有而不容侵犯的威仪。
见到百里荣晨,她莲步轻移,正要走下台阶时,才发现百里荣晨已至身旁。
“阿月,天晚风凉,在外面站着做什么。”说着,百里荣晨脱下身上大氅,披在皇后宫月出身上。
宫月出拢拢身上的衣服,鼻尖嗅着男子身上好闻的龙涎香,笑笑说道:“哪有那么娇气啊,只是在外面站着等皇上一会儿罢了,碍不着什么事儿的。”
“走罢。”宫月出牵着百里荣晨的手,拉着他想走进大殿,“臣妾派人备下了皇上爱吃的饭菜,这几天你一直忙,肯定又没好好吃饭!”
她嗔怒的语气带有小女儿特有的娇俏,百里荣晨却轻皱眉,抽出手来,说道:“朕就不在这吃了,还有些奏折没看,你吃完就一个人先歇下吧。”
说完,他伸手替宫月出拢拢散落耳边的碎发后,转身离开。
“皇上身上的担子想必压得有些重了吧。”身后突然传来声音,百里荣晨脚步顿了顿。
本来因刚刚御书房顶黑衣人一双眼而微乱的心绪愈发难平,他回头试图平静却难掩烦躁的道:“阿月”
宫月出又打断百里荣晨的话,“朝堂上的声音多少还是能传得到妾身耳朵里的,你不必再一个人承担那么多。”
“百里,我总该为了你牺牲些什么。”她唇角微勾试图扯出一个笑容,却更觉苦涩,“况且,这也算不得牺牲的。”
百里荣晨眉头皱得越发深了,沉默着紧紧盯着宫月出。
“爱臣太亲,必危其身;人臣太贵,必危主位。后宫亦是此理。”宫月出道,“请陛下勿再专宠朝鸾殿,冷臣子之心。”
“阿月,朕只想听你的真心话。”百里荣晨霍然转身。
反倒是宫月出又转过了身子背对着他,语气沉重,“臣妾,只是担不起这霍乱后宫有乱朝纲之罪!”
“够了,阿月。朕说过,朕的后宫,但求一人!”
但求一人
如果你知道,你但求的那一人,并非眼前你所认为的良人呢?
宫月出静静地站着,她可以感受到身后炽热、眀烈的目光正死死地盯着她。她轻咬下唇,却依旧没有转身。
“皇上去忙吧,臣妾就不送了。”
等到再次转身的时候,百里荣晨已经离开。宫月出怔怔的站在那,想要迈出的脚步踉跄了几下,身旁宫女赶忙来扶。
宫月出挥了挥手,“都退下吧,本宫想一个人静一静。”
帝王之爱啊,雨露均撒,泽陂苍生。
宫月出想,就算真的是顾长歌,会不会总一天也难逃被抛弃的命运呢?
弘庆帝时朝纲颓废、百官懈怠,今天与这个国家求和,明天向那个国家进贡。只懂得一昧的承平往事,歌功颂德。直到弘庆最后那几年,朝廷已是乌烟瘴气,不堪重负。因此,百里荣晨主张重振军事,以武力征服周边小国来巩固朝政。而这样一来,则大大触犯了以丞相为首的一众文官的利益。而丞相府宫家和镇国将军府顾家向来不和,宫家自然不会看着宫家衰败而顾家昌盛。就用禁术噬情咒控制百里荣晨,使他为情所困,画地为牢。
三百对情人的血水以及她的心头血,辅以禁药,分三次浸泡其中。
第一次,百里荣晨对她一见钟情。
第二次,就开始渐渐忘记对顾长歌的深爱。
第三次,彻底忘记前爱,自此对她情根深种。
很残酷吧,不会忘记顾长歌这个人,只是忘了他曾经深爱过这个人。偏偏只忘了彼此的情谊,忘了深刻的过往,忘了许下的未来。从此不过是比陌生人更近一点的关系。
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忘了我爱你。
可是父亲啊,你的算盘打错了。
百里荣晨这么骄傲的人,怎么会一直被人控制呢?
你察觉到他的动作了吧?
我可是,察觉到他的敷衍了呢
第九章武举前夕
北齐千秋三年春,因与南番战争接连失利,损失惨重,寰旸帝百里荣晨颁布新的兵役法,大大提高了征兵的力度以及军队的待遇,并逐渐废除流弊百出的官员世袭的九品中正制,而实行军功进爵制,为广大空有抱负的平民提供了加官进爵的机会。
此法一出,民间一片赞誉,市井之间甚至一度流传“且舍田舍锄,征战金甲归”的诗句,足可见其入民心之深。顺应这种形势,百里荣晨提前进行今年的武举,前三甲不仅会被皇帝百里荣晨当面嘉奖,还能获得一部分北齐军权支援前线。
顾长歌要和宫家、皇家甚至和东海隐藏世家斗,手中就必须有足够的筹码。
所以这次武举就是她的第一步,报仇雪恨、重振顾家的第一步。
打算好一切当前事,顾长歌便在武举真正开始的前一日出了门。
武举召开在即,帝都武风浓厚,大街上来来往往的皆是腰佩长剑、手持大刀的江湖客。
江湖客大都清贫,很多都承担不起街上瞅准时机黑心涨价的客栈,最多就是在一楼大厅吃个饭而已。
顾长歌便停在这种地方,倒不是没钱,而是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小道消息传得最快。
她一身男子武士便服跨步走进客栈大厅,衣服是最普通的衣服,又极好的掩藏起一身气势和高手气息,没什么人注意到她,客栈小二也刻意忽略她,径直越过她朝其身后小跑过去。
刚过了顾长歌身前,便听见他高声呼喊:“这位公子,打尖还是住店啊?”
顾长歌挑眉却也并未回头,对小二的行为也不气不恼就近挑了个桌子坐下,缓缓斟了杯茶。
大厅里的人有被这声音吸引去的一眼过去,看见门口一个穿金戴银的倨傲少年,身后还跟了十多个佩刀护卫。不少人心生羡意,想来又是帝都哪家公子少爷的出来玩乐。
又想到等自己若在此次武举上有个好成绩得了那加官进爵的机会,必然也会有这般排场,有些人也清楚自己那几把刷子,心道就算是拿不到名次有个好表现得了哪个官家或是门派的青眼也是极好的,不禁心生幻想。
正在为眼前小二颇有眼色的行为和店里众人眼中羡慕而神情骄傲的少年环视一周傲然不语,突然就瞥见一片嘈乱中沉静端坐的顾长歌。
少年眉头一皱,突然就觉得眼前小二那一脸谄媚也万分碍眼。
他冷哼一声,“你不认识小爷是谁?”
小二听完这话一怔,还没反应过来眼前这位爷刚刚明明还一脸喜色为何突然就变脸。
他这样子更是惹恼了迁怒的少年,当下气急一脚就踹了过去。眼看着小二被踹在邻近的桌子上,闹出极大的声响。
客栈老板远远地喊起来:“诶,这不是刘公子吗!消消火!”
他一脸赔笑微微弓着腰走到刘奕程身侧挡住他的视线,又趁他不注意朝人群里摆摆手,立即有人将被踹倒在地的小二抬了回去。
再看一眼收拾妥当掌柜谄媚笑着正视刘奕程,“这不是这两天忙嘛,特意新招了两个伙计,没想到这么没眼色竟然惹到了刘公子这么个大人物!”
他一边不动声色地恭维着刘奕程,一边招呼着他往楼上雅间走,“还请刘大公子看在我这小人的几分薄面上先罢了这口气,回头小人定会好好教训那没眼色的东西。要不,您看今天这顿饭钱就免了?”
一直听着这边动静的顾长歌暗暗挑眉,这店里掌柜倒是个机灵的,几句话就稳住了盛怒中的刘奕程,不过免去一顿饭钱,不光照顾了刘奕程的面子,还在手下人面前做了回好人,更重要的是,其处事方式也必会赢得一众大厅里看客的赞赏——这不,在掌柜走过的几张桌子时,便见几个执剑之人缓缓点了点头,眸中一片笑意。
刘奕程被他领着往楼上走,却在经过顾长歌身边时,看他依旧一副淡漠样子,刘奕程刚消下去不久的一腔怒火瞬间又起势成灾。
他抬腿又是一脚踹在顾长歌所坐的凳子上。
可惜,没踹动。
顾长歌手指微微屈起,摩挲着粗粝瓷杯的边缘,却也不见茶水入口,一副神神在在的样子,全然没有把身后男子放在眼里。
周围人但凡知道刘奕程底细的,看向她像看傻子似的目光中微微掺了一丝怜悯,看她样子也像是来参加武举的武士,却不想招惹了个人物,怕是以后在帝都里不好走了。
帝都里四大纨绔——宫醉、宫言辉、刘奕程和乔韧,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除了那个断袖宫醉,其他三人自恃身份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
如今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惹到刘奕程,只怕是前途堪忧了。
气急之下用尽全力的一脚却连个凳子都没踹动的刘奕程脸一红又一黑,只想找回面子大叫到:“小爷我踹你凳子你就得受着,还敢耍手段?”
周围刚刚还在惊讶的人瞬间明白了,感情不是人家刘家公子武功不行,是这小子耍手段了随即眼神里带了一丝鄙视。
这鄙视心思一出,刚刚还觉得这刘奕程心思狭隘的江湖人士纷纷有些愧疚和识人不清的羞愧,连带着看刘奕程手中的杀招都觉得带了一丝理所应当。
只见一段残影闪过眼前,刘奕程单手成爪凝结内力成罡风向着顾长歌后脑勺抓过去。
顾长歌恍然不觉那般凌厉杀气,微微侧头抿了一口右手茶杯中的冷茶。看似无意地动作恰好躲过刘奕程的杀招。
看热闹的人心底正啧啧称奇,赞一声好运气,下一秒却齐齐怔住瞪大了眼睛。
一片喧闹声中,那带起风声烈烈的拳头擦着顾长歌的头发而过,却突然风声骤歇,那只横亘在顾长歌肩膀上胳膊的主人的手腕已被顾长歌稳稳却也轻松地攥在了手中。
她攥着刘奕程的手腕,却像攥了一团软泥般轻松,脸上神情也甚是散漫而若无其事。右手将茶杯缓缓放下,摇摇头淡淡道:“掌柜,凉了,换壶茶。”
在场其余人脸色各异,视线却是齐刷刷投向顾长歌,以及她身后一张脸已成猪肝色的刘奕程。
第十章屠你满门
被唤了一声的掌柜冷不禁打了个寒战。
这刘家公子虽说是帝都一大恶人的存在,但却也时一介少年天才,不然怎能在天子脚下这般放肆,还不是仗着刘家愿意护着他。
而如今,这个名满帝都的少年天才却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一招制服。
江湖中,又是何时出现了这么个狂妄少年高手?
想得更久远些的,已察觉到今年的武举,或许会有很大的变数。而这一变数,必定是在场大多数人所不愿看见和接受的。
刚才还一脸看热闹表情的带刀侍卫,此刻都傻了眼,有些惊惶的对视几眼,不敢置信的瞅了瞅自家少爷被攥住的手腕。
刘奕程又是一阵火大,“一群吃白饭的蠢货,傻愣着干嘛呢!上啊!还有你个两面三刀的老头!”他狠狠瞪一眼已经拿了茶壶正想去换壶热水的掌柜,“你要敢去换水,我就让你这客栈换个管事的!”
掌柜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茶壶在手中一哆嗦,便掉在地上。刘奕程脸色终于有些缓和,往后扯扯胳膊发现还是不能挪动一丝一毫,怒喝道:“你们,快给我上啊!”
侍卫们簇拥着一哄而上,大刀挥舞在被一种江湖侠客让出的战场上。
顾长歌眉头一皱,不是害怕只觉麻烦,左手一松,右手茶杯翻腕间一甩,直直朝着被突然松开而诓了一下的刘奕程头上飞过去。
刘奕程倒也反映迅速,一歪头躲了过去,目光却是如淬了毒的刀刃,朝顾长歌砍去。
看过去的不只是刘奕程的眼刀,还有一众侍卫的真刀子。
顾长歌的手,也就是在最近的刀子离她只有一掌的距离的时候,突然一动。雷霆闪电般的一伸。
指尖一抹银针就势甩出,一弹一点劲风飞过,带起咻咻风声。
闪电瞬间,侍卫已倒下三人。
看客们脸色愈发深沉难测,有些人目光虚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等这些人终于被一阵叫好声唤醒的时候,定睛一看,才发觉眼前所有的侍卫都已倒地不起,呻吟声此起彼伏。
顾长歌站定,冷眼扫扫地上一堆人,又仿若什么都没看到,朝愣在原地傻了似的掌柜喊了句“再去换壶水来。”
掌柜眼神飘忽,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他眼中的杀神喊的竟然是自己。等被身边人狠戳了一下这才醒神,惊惶间支支吾吾应了句是,便朝后院跑过去。
顾长歌终于满意,拍拍手又要换张桌子继续坐下,却听见身后一声怒吼,随即也是一声“咻”得凌厉风声朝自己背后而来。
大厅里有看客高声惊呼:“小心!”
顾长歌霍然转身,脸上表情却不是众人臆想的惊恐或害怕,一双幽瞳盯住背后偷袭的刘奕程,眸子里冷光摄人。
自刘奕程方向而来的牛毛般的细针上黑幽幽的,一看便有毒。
反倒是大厅里一些胆小的人眼中溢出惊恐,这武举还没开始呢,就要出人命了吗?
顾长歌却是异常平静,霍然挥动胳膊在身前抡动半圈成一个圆润的弧度,嘴角勾一抹没有笑意的笑容,还没有人玩银针能在她这里讨到好处呢!
众人却只见少年静静站在原地,上身胳膊却已成残影,不过一瞬,细针无声落地。
独留一根被顾长歌捏在两指间放于眼前仔细端详着,半晌她终于开口,淡淡道:“一日醉?”
刘奕程眼神满是不可置信,不仅是因为眼前人能够轻而易举毫发无损地接住自己的毒针,更是因为自己费尽心力讨来留做一手的毒药被她一眼识出。
“一日醉”乃北齐顶级毒药,知道其名声的多,真正见识过的人却是少之又少,而自己家族里为他千辛万苦寻来也是为了此次至关重要的武举,更进一步说也就是军权做准备。
然而现在,偷鸡不成蚀把米,他一气之下提前暴露了底细,更可气的是还没发挥作用。
眼前这个少年当真是个对手,说不定会成为此次武举上的变数——刘奕程眸中煞气突生——这次武举家族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变数!
眼前少年,留不得!
思绪万千,等到一切心思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刘奕程额头微汗,满身的暴戾和纨绔气息渐渐收起,沉下心来观察眼前少年接下来的动作。
他倒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必定自己身份摆在少年面前,他为了自己的前程总该心里留个心眼,况且,刘奕程刚刚已经派身边暗卫回刘家通知自己父亲了,相信自己的人很快就会赶到,而他需要做的,便是拖延时间。
周围看客听见顾长歌的低语,纷纷惊惧,有的人甚至后退了两步。这“一日醉”的毒相信在场行走江湖的人没几个不知道的。顾名思义,醉梦一日,绝此一生。
说是醉梦,不过是让一个人“看”到自己心底最深处的希冀,然后在临死前最后一刻全部打碎,让中毒者在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打击下死去,不可谓不恶毒。
据传,十年前江湖第一剑客冷若谷便是中此毒死去,且死状凄惨,让人很难想象一介刚毅坚韧行走江湖的侠客也会有这般痛苦。
顾长歌将在场一众人各种反应皆看在眼里,随即她俯首看向刘奕程,冷笑道:“在等人来救你?你已经把你身边的暗卫派走了吧?怎么?以为我不敢动你?”
她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刘奕程心惊胆战,竟一时被震慑于顾长歌眼中仿佛看破一切的清冷和死水般的深沉,刹那间寒意直渗入心底。
他踉跄着后退半步,忙支肘扶住桌沿,略微有些慌张却依旧死撑着道:“你,你想做什么?”
“哼。”顾长歌冷哼一声,“既然你家里教不好你,那我就得给你个教训让你好好上节课!”
“唰!”
风声骤起,便见眼前一道白光如电光疾驰而过,随即一声骨裂伴着随之而来“啊”的一声惨嚎,鲜血飞溅。
原是刚刚被带刀侍卫扔在顾长歌脚下的刀被顾长歌看似轻盈的一脚踢回去,瞬间穿透了刘奕程的琵琶骨。
少年天才,从小练就的一身功夫,就此毁于一旦。
倒在地上翻来覆去的刘奕程一张脸几乎皱成了一团,全然看不出五官。他嘶吼着嗓子,声音中是冲天的恨意:“你是谁报报上名来,我刘家必屠你满门!”
第十一章红衣女子
闻言,顾长歌眸中迸发出如星寒芒,刹那间锋锐如电,屠我满门?
你刘家算是哪根葱?也敢来肖想屠我顾家满门忠烈!
“我,顾业!”她趁着嗓音冷声道,“孤身一人,四海为家,如今便以一人之身担了你这番豪言!”
“看看是你刘家屠了我顾业,还是我顾业,挑了你刘家!”
说完,她将指尖毒针“咻”得一下甩到刘奕程的脸一侧,随即仰首高声一笑走出门,眼角却微微润湿。
那是她荣辱与共、牵念一生的顾家,它光明磊落,伫立不衰,容不得任何宵小之辈的诋毁和挑衅。
就算荣耀不在,它的尊严依旧值得每一个身为顾家子弟的拼死捍卫和守护。
这是作为顾家子弟的责任,也是使命。
待顾长歌坚刚如玉的背影渐渐走出视线,大厅里的人这才反应过来,心绪却始终难以平静。
再看一眼地上早已经疼昏过去的刘奕程,终是抬头若有所思却也无比认真地盯着那少年消失的方向。
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少年,将一身坚刚与凌厉尽数掩于深沉的平静中,然而一旦动怒,便是雷霆之击,一身的铁血煞气,便非常人。
又想起刚刚她眼中嗜血又沉凉的眼神,有人不禁打了个寒噤。
与一楼透着诡异的寂静不同,二楼一雅间里是一种真正的沉静。
满园的丁香被春风带起,穿过碧树青花黑山石盈盈飘进室内,落在地上蜿蜒着的红色衣摆旁边。
那是一种近乎妖艳的勾魂的红,还带着火光似的腾跃的深红。红色衣摆华贵迤逦,裙摆处以银丝绣一只飞舞的鹤,愈显繁丽雍容。
在门口低头请示的执剑男子痴迷似的盯着那抹绚丽深红,终于被诱惑着抬了抬视线。
垂顺的衣裙勾勒出的紧致又饱满的腿上曲线芊芊细腰,用一根同色镶红翡的丝织锦腰带系上,盈盈一握,婀娜身段尽显再往上,吹落胸前的墨发掩盖又突出的蓬勃曲线,而后是凝脂肌肤愈发称得锁骨清冽。
男子呼吸渐重。
安静的房间中突然响起吞咽唾沫的声音。
一声娇和骤响,“大胆!”红衣女子身边侍候着的侍女“唰”的一下抽出佩剑,直直指向男子鼻尖。
男子“嘭”得一下双膝重重跪地,抬起头高喊:“属下知罪,宫主饶命啊!”
他这才看清那一张让天地尽为失色的容颜——倒不是说有多么绝世,而是一种风流万种魅惑天下的倾城。偏偏这样一张本该一笑倾城再倾国的媚世容颜冷若冰霜,黛眉间更是一种踏尽天下的霸气。
美目流转,看得人只觉在冷傲淡漠如碧水寒潭与媚意天成如燎原大火之间辗转,饱受折磨却心甘情愿。
“怎么样,刚刚那人的消息查探的怎么样?”红衣女子终于出声,如一泓幽谷中的寒泉一般凉意透骨。
只是她的话却让屋内其余两人稍稍震惊。
侍女缓缓收起剑,满含深意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一脸劫后重生喜悦的男子,又轻轻扫了眼楼下方向。
垂眸站回自家主子身边,心中却还有疑惑。
宫主素来厌恶男子对她露出那般轻浮神色,门外弟子也就算了,毕竟不懂规矩,可今天,宫主竟然饶了这么个门内弟子。难道,真的和今日楼下刚刚自称顾业的那少年有关?
她早就察觉到,刚刚看到他出手教训刘奕程一行人的时候,宫主便气息微变,向来是沉潭一般的眸中竟有一种惊讶喜悦又疑惑不安的复杂情绪。
跪在地上的男子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谢宫主不杀之恩!”
“好了。”红衣女子打断他的话,“消息。”
男子忽然又是一阵惊恐,声音颤抖着答道“回回宫主的话,没查到”
本以为这次宫主会大发雷霆的时候,男子突然瞥到她嘴角勾起的一抹千年难遇的笑意,虽然很浅,但不难发现其中一丝惊,一分喜。
“你退下吧。”红衣女子站起身,走到横栏处遥遥看向少年消失的地方,道:“我亲自去查!”
次日清晨,顾长歌起了个大早来到帝都皇宫城外武功司登记处,才发现登记台前已是摩肩接踵、人山人海。
参加武举的人必须在武功司登记处录名,顾长歌排了半个时辰的队终于在名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顾业是吧?”负责登记的人头也不抬问了句。
顾长歌点点头说是。
谁知周围突然安静下来,诡异难言。
登记的人霍然抬头,不相信似的又问了一句:“顾业?”
顾长歌皱眉再次点点头,看向众人向自己看过来的视线。
“你就是昨天那个废了刘家公子武功的顾业?”
顾长歌瞬间就明白过来,感情是自己上了刘家的黑名单,看来是被“提点”特殊关照一下了。
枉费她昨天晚上等到半夜也没等来刘家的报复,原来是把心思打到了武举上。
不过这么公然挑衅皇权真的可以吗?毕竟这次武举应该是百里荣晨谋划了好久且格外重视的吧!
顾长歌不置可否的一笑,像是半点没放在心上,道:“我是顾业,我来报名此次武举。”
周围人看疯子似的看着顾长歌,心想这人忒不识好歹,都已经提醒到这种程度了,还一心往权势上扑。也不想想,命都没有了,还要那些财啊权啊什么的有什么用?
一种看客大概都是这种心思,只以为他是想当官想疯了。
顾长歌心底却有自己的打算,兵权当然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原因,只是还有另外一桩事也已时机成熟。
顾长歌眸光一闪,笑着拿了自己的牌子,便抛了众人目光大踏步离去。
隐在人群中的一个容貌极其普通的瘦高男子缓缓收回一直在顾长歌背影上探视的目光,刚刚离得近时他反倒不敢这般注视,毕竟“顾业”这人太过敏锐,只怕自己稍一注意就会被她发现。
现在隔得远了,他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神情暗含深意。
眸光沉沉如暗夜星光,将一张平凡无奇的脸称得幽魅,嘴角勾一丝若有所悟的笑意,他启唇一字一句道:“顾、业?”
第十二章剑客秦之衍
“诶,兄弟?”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赌桌旁边的小老板回头看着面前这个压低了头的瘦弱男子。
“现在赔率怎么样啊?”
老板会心一笑,也低头凑过去低声道:“怎么,也想来偷偷赚一把?”他上下扫视一眼包得严严实实的人,语气暧昧,“呵,躲着家里婆娘偷偷跑出来的吧!”
低头的男子嘿嘿一笑,“都懂都懂”
“行了,看着你也不容易。”他也拍拍男子的肩膀,“看你也是个老实厚道人,老哥我偷偷给你透露一声。”
他越发压低了声音:“想赚一把稳得的,压那个顾业!”
遮住脸的人似乎是惊讶,不明所以地啧啧了两声,又问道:“压赢还是压输?赔率,多少了?”
“当然是输啊!”赌桌老板有些惊讶于他的问题,“至于赔率,现在都到了八比二了”
闻言,轻轻一笑出声,顾长歌又用手挡了挡脸,继续问道:“赔率这么高啊,怎么就这么确定他会输?不是说他一个人不费吹灰之力便废了那刘奕程吗?”
“哎呦,小兄弟,你可小声点儿,祸从口出这道理你不懂?”老板低声惊呼,“这你都不知道?那个顾业都上了刘家的黑名单了,点名指姓说要宰了他呢!那刘家是什么家族啊,帝都排行第三了,顾业让他们给惦记了,孤身一人武功再高有什么用?”
“这么说,刘家让他死,他还不得不死了?”顾长歌嘴角勾起轻蔑笑意。
老板一边招呼着其余赌客,没听出她语气中的不对,一边应声,“当然了。怎么样,想好了没?”
顾长歌点点头,饶有兴致道:“这么说,如果我压顾业赢,那简直就赚大发了?”
她语气中的喜意没有丝毫遮掩,让那老板怔了一怔,看傻子似的看了她一眼。
顾长歌挑眉摸了摸鼻子,心想自己这是重生这几天以来第几次收到这种目光了?
“你可是想好了?”老板忍了忍才没有把那句“你脑子有病吧”说出来,“别等你输了大钱被你家婆娘拿着刀满大街砍的时候才来找我,我可不担这个责啊!”
顾长歌点点头,在怀中掏索一阵掏出一个小布兜递给老板。
老板接过去颠了颠,脸色瞬间变了,拉开一个小口,果不其然看见里面沉甸甸的几锭银子。
他倒抽一口凉气,“兄弟,全部家当了吧?”
顾长歌又点点头,这当然是她全部家当——还是新鲜出炉她刚从她身边扒手身上顺来的呢。
说真的,顾长歌还真是囊中羞涩,不过,她视线往赌桌上一扫,心道这不马上就来钱了吗!
老板小心翼翼地收起布兜,再抬起头时眼中满是敬佩,说出来的话却是不置褒贬,“兄弟啊,大哥我还真是佩服你有魄力啊!这样吧,等你被媳妇赶出来,来找大哥,大哥收留你!”
老板似乎对刚刚收到自己包里的钱最后会落到自己手里很有信心,心下正高兴,大力拍了下顾长歌胳膊,正想着跟她透露一下自家的住址呢,却突然听见人群里传来一声呼喊。
“顾业呢?顾业有没有来,到你上台比武了!”
嘈杂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
老板眼睛一亮,看向顾长歌的眼中隐隐有些怜悯和唏嘘,说道:“到顾业了,咱快看看去!”
顾长歌眼睛也是一亮,终于抬起头来,“嗯,到我了。”
周围有人们小声讨论嗡嗡压压的声音,老板却是听见身后这人说的话了,不过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回过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顾长歌再次点头,挑眉道:“我说,到我了。”
她不再掩饰自己的容颜,姣好的面貌在人群中分外显眼,刚刚喊话的小兵一下子看见她——没办法,这人的画像早就在他们这些衙役小兵里传遍了——他招呼着手,“顾业,快,到你了!”
顾长歌负手而立,脚尖猛地使力,人便已飘然而起朝远处的比武台飞身而去。
一个闪身上了高台,她站定看着对面单手执剑冷着脸的一个人。
台下士兵高喊:“初试第三十六场,北齐顾业对战北齐秦之衍。”
话音一落,台下轰的一声炸开来。
秦之衍,北齐三大剑客之一。其自创的无痕剑法以速度快如闪电和招式凌乱中自有千钧之势而闻名天下,让人难以窥测其下步招式如何,并往往败于其十招之内。
这顾业第一场就对上了这等人物要说这里面没有刘家的手笔,在场的一众心思灵活的人还真没有几个信的。
顾长歌微微垂眸,睫毛荫出一弧阴影,遮住她狡黠琉璃般星芒玉眸中莫名的光芒。
众人却只当她是恐惧,毕竟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武功再高能怎样,高的过闯荡江湖近十年且作战经验不知几何的顶级高手,况且,这高手身后还站了个与她有仇的名门贵族,而刘家身后,谁知道还有多少这种高手?
想想便觉可怕。
秦之衍目光沉沉没有丝毫波动,看死人一样看着对面少年。
顾长歌迟迟没有动作,让台下看客几乎都以为她是在下定决心投降退出。
她忽然开口,脸上挂着不明笑意道:“秦兄先开始?嗯?”
对面秦之衍眸中波光一漾,却又立即恢复平静,在场除了一直注意着他的顾长歌之外没人再能发现。他冷冷回话:“你先。”
顾长歌挑眉,在旁边架子上随手拿了把长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客气了。”
台下看客看她这般随意地态度,再瞟一眼她手中不时出个豁口的剑刃,对比一下人家秦之衍手中的绝世名剑,纷纷叹着气摇头。
哎看来是想下台又抛不下面子,这是要自暴自弃了?不过转念一想,他输了也好,赢钱是自己,虽然不多,但总比没有的好哎头一次来钱这么快,就是不知道这顾业明年还会不会卷土重来?
就在众人猜测之时,顾长歌终于动了。
不动时沉稳如山,一动,便是携风带雨般的气势,惊得一点准备没有的众看客不自觉退后半步。
她的衣服紧身勾勒出瘦削却也灵活迅猛的身形,身后长发却在风中迅速涤荡成一条笔直的黑线,划过刀锋般凌厉的线。
眼看着顾长歌就要冲过来,秦之衍眸中深沉之色渐深,抬起身前长剑看似轻轻一挡——“嘭”得重重一声,两人身形撞在一起。
第十三章一战成名
台下人却是看不清台上情况了,原是四周灰尘被两人撞在一起的强大内力扑起灰蒙蒙笼罩在比试台四周。
过了半晌,才听见台上声音突兀响起:“世人只道秦兄剑术了得,却不想原来内功也修炼至如此程度!难得难得!”
她连道两声“难得”,似是生怕自己不会被相信。
四周烟雾渐散,众人这才将台上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顾长歌挺直身子站在左边,手上长剑却是已断为两截,其中一截掉落在她的脚下,断口处锯齿参差,显得狰狞可怖。
再看向秦之衍,众人立即瞪大了眸子似是不相信——他右手所执长剑倒是完好,日光下剑波横动光芒四溢璀璨生辉,甚至能穿透苍穹如白电一闪闪至眼前。
而他本人却远远不及其剑的风采,嘴角甚至蜿蜒出一丝血痕,甚是抢眼。
顾业竟然伤了秦之衍?他竟然有这么强!
秦之衍伸手抹去嘴角的血水,眼底有莫名光彩溢出,那是对上真正值得出手的对手而终于能摆脱寂寥深深无数次冷着干着无奈着的长剑时才会有的眼神——嗜血却也感动,甚至隐隐有一丝感激。
顾长歌也是一笑,甩手扔掉半段劣质长剑,握掌成拳缓缓半蹲成一个应敌的马步姿态。
说是劣质还真不是冤枉了它,一般的配剑就算再旧,也不至于一碰就烂,如果不是刚刚她心中始终保持着对周遭所有情况事物的高度警惕而特意在剑身上裹了一层自己内力,怕是连秦之衍周身一尺都近不了便会碎裂成几段。
随即她勾唇冷笑,这刘家的手够长的啊,都伸到兵器这种小细节上来了,不过,这心思还是够缜密够狠毒啊。
跟三年前,一模一样呢
又看着对面秦之衍一副跃跃欲试而神采奕奕的样子,顾长歌也越发谨慎起来。
全身绷紧蓄满内力,还是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弧阴影,像极了如临大敌欲待出击给予敌人致命一击的小兽。
两人忽然又动了,说不上来谁快谁满,恍若只是一眨眼的时间,睁眼前分明还静静矗立稳如磐石的两人,下一秒睁眼后却如奔雷闪电的两个身影又狠狠的对撞在一起。
对撞间,秦之衍也扔掉手中长剑。
台下看客们看不出秦之衍的身形,只见一道模糊的身影往台中央奔过去,随即有一道冷光“唰”得一下被抛掷出,带起风声烈烈,直直往不远处的树身上射过去。
众人只听“铿锵”一声剑身长鸣,半截已入树身,足可见其力度之大。
再将视线从身后高树长剑上移到身前高台上时。两道身影已然分开,却又重新纠缠在一起。
几个来回便已过了几十招。
真正顶尖的高手之间过招,又岂是区区一个酣畅淋漓可以来形容的,看客们看花了眼也没看出什么,纵使是江湖上已有名气的高手也只是看清楚几个常见的招式,却又不是太明白。
不过也仅仅是这种模棱两可的印象,也能让这些人受益匪浅——原来,这些简单招式还可以连起来这样用?更难得的是平日里甚至不屑用的基础步伐也能出这种效果?
妙哉,妙哉!
对战的两人却没工夫搭理外面那些敬佩至极的目光,只专心应付着对面那人。
顾长歌勾拳化掌朝秦之衍胸口拍过去,一个极其飘逸流畅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又仿若有排山倒海之势的拳风骤起,带起风声“呼呼”若鬼哭,掌风先一步到达面前,秦之衍微微后仰旋即负手向右侧转身躲过其夺命一掌,同时微微后撤的右脚虚虚抬高内勾攻击顾长歌下盘。
出脚精准狠厉,丝毫没有因为上身危机而有片刻的停滞,角度拿捏也妙到毫巅。
眼看着秦之衍脚下杀招已至,顾长歌面上却毫无慌乱之色,扑了个空的右手横掌为刃猛地往秦之衍脖子上砍去,同时左手内勾握住他手腕借势凌空一起,如燕般灵活迅速如鹰般凌厉深刻,一个飞身已闪到秦之衍身后。
攻守防备的动作在两人之间来回转换,不见一丝滞怠。
就在众人全然沉浸在两大高手的对战之中时,突然自南方窜出一支箭,日光下一道黑色长线径直朝高台上的顾长歌射过去,明明漆黑迅速以致难以看清其全貌,却让人莫名觉得黑芒森凉。
那剑上有毒——所有人恍然大悟!
电光火石之间,眼看着那离弦之箭马上就要冲至身上,顾长歌半空中大扭腰换背躬身一让,流水般身形一划,长发一甩甩出一道黑色波浪,一个腾空旋飞便翻出三丈远,足尖一点立在比试台横栏木桩上。
所有的动作只是一瞬间,但谁也没有想到,竟然还有一支箭!
眼见一大高手就要横死高台,一些江湖侠客一时有些不忍地撇开头,却听见铿然一声两物相撞,看客们霍然转头。
千钧一发之际,顾长歌自怀中掏出一块黝黑物什,凌空一扔,再以内力加持其上向着箭矢而去。
半空中两物相撞,箭尖凌厉抵上黝黑物什,发出铿然之声,撞进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
一刹的停滞,众人终于看见那黑色物什的模样——那赫然是一枚巴掌大小的黝黑方形玉佩,中间镂空隐隐刻着一个图案,远远地看不清是什么,却被黑玉上掺着血红一般嗜血红丝吓去了半分心神。
所有人,连带着秦之衍的眼神都变了。
从顾长歌掏出黑玉的那一刻,秦之衍便瞳孔一缩,后退的步子也停在原地。
玉佩与长箭撞上,除却顾长歌秦之衍之外的所有人担心的当然是那枚黑玉。
然而意料之中的事却并未发生,只见箭尖插在镂空的玉佩里,在顾长歌加持内力的作用下停在虚空中。
如此高手,世间少有——这是这一刻台下一众看客的共有想法。
顾长歌却暗道不好,只怪刚才和秦之衍对战时内力消耗太多,竟隐隐有些撑不住的感觉。
第十四章凰盟一出,诏令天下
手臂微乎其微的一颤,箭尖抵着玉佩再往前进一步,关键时刻,秦之衍手臂一挥,一股无形的内力突现。
比武场中,两大绝顶高手醇厚的内力加和在一起愈发磅礴,众人只觉面上一凉,便见那黑色长箭倏忽后退,而黑色玉佩霎时收回顾长歌手中。
一收一握,黑玉已经不见。
淬了毒的箭倒了个头径直插在树上秦之衍长剑的下面。
台下响起一片叫好声。
顾长歌侧身正对着紧盯自己袖口的秦之衍,藏在袖子里手指微曲,摩挲了下玉佩。
“秦兄?”她笑得若有深意,轻声问了句。
秦之衍一下子惊醒过来,他微微眯眼,皱着眉将视线视线移至顾长歌脸上,冷着的俊颜上一丝疑惑乍现。
随即像是下定决心一般,闭眼又睁开,冷冷道:“我弃权。”
说完,深深看了顾长歌最后一眼,飞身下了高台,脚下轻轻点地,身形又是拔地而起朝着半插入树身的绝世名剑而去。
留下顾长歌一个人站在高台上,还没人反应过来。
只痴痴看着她——她站在那里,恍若站在了天地中央,又或者她就是有这样的魔力,身在何处都像身处绝地巅峰,身处世人目光中央,身处世人敬仰中央。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台下登记名册的考判官,他愣了愣便高声喊道:“初试第三十六场,北齐顾业,胜!”
人群里轰的一声炸开,揪了旁边的人也不管认不认识便小声讨论起来。
本来一些不知道她和刘家恩怨而尚不认识她的人,这下也全都认得了这个武功绝顶的少年。
顾长歌,一战成名。
人怕出名猪怕壮,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真理,顾长歌也深以为然。
刚打发走第n批来说是探访实则试探的人,顾长歌冷着眸子看着自己室内朦胧灯光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红衣女子。
绢丝刺绣竹石青兰屏风后,淡淡投出一个人影——长发低垂,宽衣大袖,而她逶迤拖地的裙角自屏风后延伸到屏风前,其上有金丝绣蝶振翅欲展。
月光下顾长歌负手而立,轻描淡写地了然一笑,随即缓缓踱步回室内。
“月色撩人啊”她隔着屏风,瞥一眼地上惹眼的红裙袍角,抬头又道:“有美一人兮,慰我彷徨。”
语气中满是戏谑和调笑,面上却无一丝狎昵和污秽。一派月明风清,君子姿态。
屏风后人影端坐不动,一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闭着眼打坐,丝毫不理会对面人的调戏。
半晌,她冷眸半启,冷冷问道:“你是谁?”
“世人皆传挽歌宫现任宫主乃一姿容倾国的冷艳美人,一回眸一淡瞥间有足以令人昏聩的风情,本以为不过是以讹传讹夸大事实罢了”顾长歌抿唇一笑,又往前迈一步,道,“不想今日一见,才知道何止是色令智昏这般简单的词可以形容宫主风姿的。”
她淡淡一笑,继续无视对面美人的问话,“不过,挽歌宫主今日夜半不请自来,若没有个什么交代,怕是有所不妥吧?”
唐挽歌微微皱眉,视线隔着屏风在顾长歌脸上一扫,最终停在那双琉璃星眸上,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是谁?”
“宫主这般三番两次询问小生名号,只会让人以为宫主今日对我台上风姿心生倾慕。”顾长歌满脸暧昧的惊讶表情,随即又一脸怅惘,“小生本以为自己名号早已传遍大街小巷,没想到竟是我多想了。小生名唤顾业,居无定所,无亲无友,唯孤身尔,四海为家。”
唐挽歌终于坐不下去了,大袖一挥,袖袍在半空中划过一道火红颜烈的弧度,刹那间光影如柱,屏风上青竹乍隐又乍现随即瞬间被劈裂为两半。
顾长歌倏忽后退,脚尖点地在地上擦出一道痕迹。
而顺着这道痕迹,便见一道凌厉红菱自断为两半的屏风中间撕裂风声而来。唐挽歌的身影紧随其后划出一道艳丽的虹影,利落简单的动作中透着一股诡异的华丽和奇异,魅惑人心于其中。
顾长歌却眼神清明,飞身而起的同时顺手抓住红菱的另一头旋身一翻,如龙跃舞,搅动红菱如火光绚烂。
唐挽歌也顺势一翻,衣袂翩飞如箭簇,袍角翻展开一朵艳丽芍药的姿态,盛放。
盛放之后便是杀机,唐挽歌身形翻转间没有片刻停滞一手紧握红菱,另一只手平铺成掌径直朝顾长歌胸口拍过去。
顾长歌脚尖一点蛟龙般腾空一起,笑道:“宫主好功夫,不过怎么这般不矜持?”
随即她就势握住唐挽歌朝自己胸口握拳成爪抓过来的手腕,一脸暧昧的笑。
唐挽歌也不恼,稳下身形定定的看着她。
顾长歌也停下动作,一手握住她的手腕,笑容深深。
“你究竟是谁?”唐挽歌面无表情看着顾长歌的眼睛,“为什么会有那块玉佩?”
吐字如玉珠,一字一落,在这般寂静难言的夜里越发清晰。
顾长歌忽然正色,面上笑意渐浅。半晌她终于松开唐挽歌的手腕,负手而立淡淡道:“凰盟一出,诏令天下。挽歌,你可还记得这话?”
闻言,唐挽歌气息一滞,向来无波的沉潭眼眸中竟出现震惊。
她一字一顿道:“你、究、竟、是、谁。”
“顾业。”顾长歌还是这话,不过后面又添了一句,“顾家之子,顾业。”
边说着,顾长歌从怀中掏出那块黑玉。
通红的血丝在黑得渗人的玉佩中蜿蜒,顺着那镂空雕刻的笔线竟隐隐成一只凤凰的模样,再仔细些观察,那凤凰的模样最后蜿蜒盘旋,凌空飞舞在黑玉中心,呈一个“顾”字。
凰盟令!
唐挽歌身形一怔,视线长刀般锐利划破这虚虚夜空姣姣月夜,盯着顾长歌手中的凰盟令。
顾长歌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笑,却无比深沉而正经道:“这块玉如今在我手中,你不信它,也要信我姐。”
顾业的姐姐是谁?
自然是顾长歌!
第十五章她死了
“顾长歌呢?她在哪里?为什么我找不到她?”唐挽歌凝眉紧蹙,前踏半步死死盯住她。
“你自然是找不到她的。”顾长歌后退两步,离得稍远了些,“她已经死了,不是吗?”
月色如薄纱,淡淡笼罩在小院幽径之上,而四周深树寂寂,夜露森凉冷月无声,还有角落里沉香屑里斑斑的泪迹,漆箱里旧衣中未散的霉气,连同那些被安放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轰的一下齐齐涌上心头。
“死了”唐挽歌低语,眼眶也染了红,“呵竟然真的死了?”
顾长歌只静静看着她,并未言语。
月下离人愁,道道旧忆回望,谁念?
断念残,独惹两重秋,何时休?
“那你呢?”唐挽歌“唰”得一下收回红菱于宽袖中,“你怎么还活着?”
“我活着自然有我活着的理由。”顾长歌悠悠一笑,于室内踱步至窗前,仰首望天上月。
月夜上钩楼,离人心上愁。
“我想你既然来找我,自然是心中已有定论。此番前来,不过是查探虚实罢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顾长歌撇头看唐挽歌,“我与刘奕程起争端的那日,你便在场且起了疑心吧?”
话虽是疑问,眼中却是一片清明与了然。
唐挽歌与这样的目光对视了一会儿,半晌淡淡移开视线,抿唇不语。
她对顾业说辞尚有怀疑,可当看到那双熟悉的眸子时,心中所有的防备总是顷刻间瓦解。
顾长歌依旧在笑,连嘴角勾起的弧度都那般相似。
在那样的笑容里,唐挽歌越发烦躁,她冷漠一笑,随即恢复了她固有的淡漠。
“你以为你是谁?”她一只手甩袖负于身后,撇开头却睥睨着看顾长歌一眼,烈焰红唇中吐出的字却是愈发刻薄,“照你的意思,你应该是顾长歌那胎死腹中未曾降世的胞弟吧?”
“那你对我说这些是想做什么?你以为我与你姐的关系很好?好到可以让你借着我挽裳宫的势力报仇雪恨?”
顾长歌丝毫没被这些话惹恼,反而越发平静,一双眸子也深沉如海水,让人难窥其心思。
“你以为你姐是谁?”唐挽歌拢一拢袍角,继而削葱根般修长白皙的玉指淡淡抚过高束的发髻,眼中漫出一丝讽刺和轻蔑,眸光渐冷,端的姿态却是愈发冷艳高贵难言,“我此番前来,一不过是探你实力;二来,不过也是警告你,别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我挽裳宫,可不会为了这个所谓的凰盟令傻子似的献出自己!”
“你觉得你招惹的、现在面对的还有将来需要面对的势力还少吗?先不说你的仇敌——百里皇室。单单一个盘根错节的宫家便够你受得,更何况,当年悄悄出动的无数隐藏势力如今尚且隐于暗处,你能躲过去多少?躲得过今日,躲不过明天!”
“还有,此次武举牵扯的势力太多,朝堂江湖甚至是其他诸国,多少人都在盯着当今皇帝手里最后的那点兵权,你第一场比赛便这般招摇,指不定这些天会面临多少次招安与暗杀,不管你投身哪家势力,必然会招致其他势力的疯狂暗杀,你以为凭你一人之力或是你身后那些残余势力能撑多久?”
唐挽歌越说气势越盛,面上却是越来越平静,眼中嘲讽也淡去。
“而且你以为,你姐的那些残余势力,你能收服的多轻松?”
她眸子深深也清寂,流眄生波却无情,而红唇如雪地新樱,一线勾魂的红淡淡说出最后这话,脚尖点地身影似虹,长长的裙摆迤逦了室内大半个空间,勾勒出流逸超然的弧度。
顾长歌微微一让身,唐挽歌顺势从窗子里飞身而走。
唐挽歌一眨眼便没了人影,留屋内顾长歌一人,轻声一笑摇摇头,她似是无奈又有慰藉,喃喃低语道:“不走正门走窗户,这习惯,还没改”
不仅这些习惯没改,连这傲娇别扭的性子也是丝毫没变。
明明是来提点她各方势力并提醒她注意暗处敌人的,却偏偏装出一副凶神恶煞跟别人欠了她多少钱似的。
不过唐挽歌应该也察觉到什么了吧,不然也不会这般郑重其事,甚至还有些沉重。
顾长歌所住院里自从唐挽歌走后便恢复了平静,尽管仍然有暗中势力几次造访,但在后半夜才姗姗来迟的多是些小型势力或个别侠士,断然是不敢妄动的,只好躲在暗处窥探几分好回去交差。
多少倒也算平和。
而太尉府刘家家主院内却是气氛沉重诡异得惊人。
白日里主动弃权而惹得众人非议的秦之衍坐在一把花梨木雕花古木湘竹椅上,沉默着擦拭长剑上的斑斑痕迹。
手腕翻转间,长剑反射幽幽冷光,照进一双冷若寒星的眸子。
身后又传来询问的声音:“怎么样,秦公子,考虑的怎么样了?”
秦之衍正在擦拭长剑的手微微一顿,双眼微眯,遮掩住其间乍现的凌厉和不知名的玩味。
刘熙峤看着他停下的动作,以为他是有些心动,便继续道:“老夫虽然不知道今日秦公子为何无故弃权当然可能你自有你的打算,我们这些人也不好过问太多,但今日事毕,那顾业小儿声名鹊起,脚下踩得却是名动天下的秦公子和我那无辜小儿,这便是他不厚道了。”
秦之衍不置可否,手腕一动剑已入鞘,一丝杀气似是也不经意间溢出。
刘熙峤明显察觉到秦之衍的异样,无声冷笑,面上却是一脸抑郁不平,“秦公子武功盖世,一手无痕剑耍的天下皆知,我等自是知晓你有自己的打算,可天下无知小儿太多,白白便宜了那顾业,明日您的排名必然也会有所下降,平白受尽天下武士白眼,就连老夫都为公子鸣不平,不能咽下这口气!”
“呵。”秦之衍双手环胸,无痕剑也抱在怀里,眼中是淡淡嘲讽,“你不能咽下的那口气,恐怕是为了你那儿子刘奕程吧?”
刘熙峤被堵的一句话噎在那里,一时间竟也说不出其他话,面上薄怒微起,心道这秦之衍忒不识好歹,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江湖草莽。
第十六章杀了顾业
心下再怎么嘲讽,面上却也是瞬间平静下来,混迹朝堂多年的老狐狸自然有这等本事,他面上反倒生出些刻意为之的尴尬之色,道:“这自然也是有的。毕竟是老夫从小看着长大的嫡子,又是一介少年天才,如今却武功被废,谁能受得住这般打击。”
“真可怜了我那小儿”他拿袖子默默眼角的湿润,似是一时心痛而落泪,而眼角目光却是暗暗观察着秦之衍的表情。
果然,看到秦之衍神色微动,面上似是有不忍之色——刘熙峤暗喜,心想这亲情牌想必是凑效了!
“老夫心中自是有恨,想必公子心中也有不平,既然如此”他递了个眼色过去,压低声音道,“不如,你我联手灭了他可好?”
“你我联手?”秦之衍微微抬头看着面前笑得狠厉的刘熙峤,“如你所说,我想杀他,一人便可,那为什么还要跟你联手?”
刘熙峤转了转眼珠,半晌才道:“既然如此,明人不说暗话,老夫也就实话实说了。”
“实不相瞒,我等与公子合作,确有一事相求。”他伸出一根手指竖在两人之间,眸中冷厉之色尽显,“那就是,务必,杀了顾业!”
秦之衍环胸的双臂倏忽一紧,随即又缓缓松了下来。
“拿什么来换?”他淡淡问了一句,视线又移到剑上,“我可不缺钱。”
他一句话堵住刘熙峤刚要出口的话。
刘熙峤半张着嘴,眉头也半皱。
他想了好一会儿,觉得以秦之衍这人的性子,怕是美人也难勾起他的兴趣,而自己又没有什么绝世剑谱名剑什么的
而自己又一时找不到可以在短时间内杀了顾业的更好人选那么,到底该拿什么来交换呢?
半晌,刘熙峤放于茶杯后的手一握,倏忽抬头看向秦之衍,双眼一眯低声说道:“公子身在江湖又沉迷剑法修炼而不理繁事,就算能力再高有些事也定然是不知道的”
见这话似是终于勾起秦之衍的兴趣,他笑了笑继续道:“此次武举,江湖上各大顶级门派均出动,公子就不觉得奇怪吗?就算是有军权的诱惑,那也顶多是些朝堂家族和身卑势微的江湖侠客眼红,但各大门派均有自己的实力,又怎会在乎这么些军权,何况说不定还要被牵扯到皇权争端里,到底是得不偿失了,不是吗?”
“哦?”秦之衍撇过头看过来,眼中微芒浮动,“那刘太尉有何高见?”
“那是因为,此次武举的突出者,所受奖励不仅有军权,还有机会进入传说中的千年前一统天下的大元帝王之墓!”
果不其然看到秦之衍眼中的震惊,刘熙峤指尖轻敲敲桌面,发出“哒哒”的声响,“这个消息,只有极少人知道。你也不用怀疑消息的真伪。老夫既然敢这么跟公子说出来,必然是得到了确切消息。只要公子帮我杀了顾业,我便能让公子在武举后进入帝王墓。”
“如何?”刘熙峤笑得胸有成竹。
“只是要他死那么轻松?”
“必然,没那么简单我要他,比我那儿子更惨!”
凌晨酉时太阳将起未起之际,天际黛青,清爽得让人瞧了眼珠子都被洗亮,而那云朵柔而轻,像朵朵雪色大丽花,花间还隐隐见点缀了几颗若隐若现星光微弱却不黯淡的星子,两相映衬又双双添彩。
忽然一道白色长痕划破天际,似一点亮光自黛青天际出,随即延伸为一束白电,迅速闪至眼前,却又悠悠降落。
窗前顾长歌伸出一只手让白鸽停驻,另一只轻轻抚了抚鸽子低垂的头,手指顺着柔顺华亮的毛一路而下来到腿部暗格处。
“来消息了?”身后有清冽声音传来。
顾长歌挑出暗箱内的纸条,指尖轻挑将鸽子放飞,转身冲身后王鑫挑眉一笑。
“小心刘家。”顾长歌轻念出声,不置可否的一笑,继续往后看,“武举突出者,可前往大元帝王墓。”
“大元帝王墓?”王鑫皱皱眉,起身走向顾长歌。
顾长歌负在身后的手轻轻一甩,一阵罡风凭空而起,窗户便已关上,随即也向着王鑫方向走过去,一连串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顺畅而没有丝毫作势停滞。
“嗯。”顾长歌点点头,“这是之衍传来的消息。”
“难怪这次武举吸引了那么多顶级势力的参与。”王鑫皱眉道,“不过既然有那么多势力来掺和,那么这消息的真实性就有一定的保障了。毕竟,帝王墓对是人的吸引力太大了。”
顾长歌一手环胸一手支额,似是在思索什么。
半晌,她开口道:“我更好奇,北齐百里皇室,是怎么找到这传说中的帝王墓的,而且,他怎么就夸下海口说能让众人进入。”
顾长歌闭眼,想起前几日那个林芝所说的“顾家有宝”,隐隐觉得这帝王墓发现一事和顾家被灭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是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决定提前举行这场武举并承诺进入帝王墓的百里荣晨必然也和顾家灭族之事有了牵扯
一瞬间,顾长歌感觉到彻骨的凉意直袭心底。
心里一直还抱有的幻想,仿佛刹那间破灭,容不下半分旖旎期盼、痴嗔恨怨。
年少时最美丽的初见,最懵懂的青春,以及,人生里最无奈的错过,最刻骨的分离。
因为他,她懂得了相思难解爱难求,最深切的是爱,最刻骨的是伤。
因为他,她懂得了人生里的寂寥和惆怅,爱而不得却不得不爱的心酸和情深。
也许,从她遇见他,在帝都郊外的桃花林里的转身凝眸开始,一切就已注定。曾经誓言里的华美饱满,到最后岁月中的满目苍凉。一个她已在乎而他却无心的男子,从此被她无言的放在心底,掀起那些温柔岁月里凝定不惊的波澜。
王鑫何等心思,自然也能想到这事情背后的复杂联系,又注意到身前顾长歌低迷复杂的情绪,他轻声唤道:“长歌,你”
“谁!”
第十七章陌上人如玉
王鑫的话被顾长歌一声厉喝打断,两人对视一眼,倏忽抬头看向窗口处,只见一个模糊黑影透过薄薄一层窗户纸一闪而过。
有人偷听?
思及此,顾长歌迅速反应过来,身形快如奔雷一个翻身破窗而出,王鑫紧随其后。
等两人翻出室外的时候,黑影人已经不见了。
环顾四周已是无人,视线触及地上轻点的几个脚印,王鑫神色淡淡半蹲下身捻了捻几个脚印处的干土。
顾长歌只静静望着东边屋檐的方向。
“就这些脚印力度来看,应该不止一人。”王鑫道。
顾长歌点点头,手指先后指向东西两面墙上微微摩擦的痕迹,“阿鑫,我往东边去,你往西边追。我们分头行动。”
王鑫和她对视一眼,眸色深沉,半晌终于点点头。
收到回复,顾长歌迅速蛟龙般腾空一起,脚尖点到屋檐处身形一起一顿,离弦之箭般往东边树林里去。
王鑫却还未动。就两面墙上摩擦轻重痕迹来看,明显是顾长歌那边轻功更高一些。
他看着顾长歌的身影在视线中迅速消失,抬手往暗处挥挥手,淡淡道:“跟着她,别让她受伤,但不到关键时刻别动手。”
话音刚落,暗处迅速闪出两道黑影,如刀般割裂这沉沉欲坠的压抑气氛。黑影紧随顾长歌身后,向着东边树林深处而去。
随即王鑫身形一闪,立即消失在小院中。
东边树林的乡间土路上,一个身着侍卫服饰的高挑男子仰头向马上男子道:“少主,武举初试差不多已经要比完了,咱们的人还要上吗?”
马上男子一身白衣内衬,外披宝蓝色素衣裹身。脊背挺直,墨发以羊脂玉发簪束起,露出一段珍珠白色的脖颈,微挑下巴,颇有些风流少年的佻达,却又姿态闲雅,有种天生的居上位者的尊贵。
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
单看气度,已是非凡。
他单手摸摸下巴,眉眼轻佻道:“初试大都是些不入流的小角色,不必管,直接从复试安插人进去。”
侍卫点点头,“那最后一场我们要不要赢?”
他问的隐晦,马上男子却瞥他一眼,轻笑道:“你不如直接问,北齐那点兵权,咱们还要不要?”
侍卫摸摸鼻子,心道刚刚他还真想那么问。
“北齐那点兵权,于我不过鸡肋,说不定还会因此被迫掺和进南番的那点破事儿里去。”他淡淡道,“我们只需要找到机会能够进去大元帝王墓里就可以,也不可太过招摇,毕竟百里荣晨这人也不好对付。”
“兵权不要,那万一被安排去南番前线去的话,咱们的人还去不去?”其实这话是大可不必问的,就算被安排了去,也不过是一个金蝉脱壳便能躲过的事。
只是他觉得照着自家少主的性子,这件事他应该很想掺和一把。
果然不出他所料,只见马上男子眉峰一挑,勾出一个流逸超然的弧度,笑道:“去啊,当然去!”
“爷好歹也是大庆世子,怎么也得为国做点贡献才是,整天游手好闲,惹事闯祸也不是个事儿啊”
众侍卫沉默:“”原来世子爷您也知道您没办过几件人事儿啊。
“所以本世子打算深入前线,打探打探消息”
“顺道祸水东引,给大庆皇帝找点事儿,也给自己找点乐子?”一旁侍卫偷瞟一眼世子,接话道。
“瞧你说的”白衣男子笑着踢了他一脚,“爷是这种心思深沉,无恶不作的坏人吗?”
一众侍卫又默默擦汗,世子爷您真有自知之明。
“哎,本世子心性善良,奈何有个心思深沉、无恶不作不是后爹堪比后爹的亲爹啊”白衣男皱眉摇头,自哀自怜,“他非让我给大庆皇帝添堵,我不照做能对得起这孝子称号?你们说是不是。”
“是”所以世子您是又忘了当初您在宫主面前侃侃而谈、毛遂自荐说“与其和大庆皇帝断绝关系,老死不相往来,倒不如假意接受他的忏悔,实则给他添乱、让他堵心,还能白拿钱,何乐而不为呢?”
然而少主乐了,宫主乐了,大庆皇帝、皇子和一众臣子们哭了
“有声音!”
一众侍卫立刻警戒起来。
便见树林间忽闪过几道黑影,快如奔雷闪电,倏忽飘过,称得苍绿色丛林越发幽暗。
“不对”还是刚刚那侍卫,皱了皱眉朝头顶上看过去,“像是从天上传过来的”
白衣男子眸色淡淡微微仰脸,颠倒大庆的眸子盯着那个似乎正向他飞来的身影。
自天际而来的人正是顾长歌。
高空坠落的冲力让她很难控制自己的身体。
没时间哀嚎,她不适地动了动两条胳膊,迅速观望四周,发现了一个位于路中央的似乎被吓傻了的一动不动的骑马的傻大个。
顾长歌眼睛一亮,就你了,兄弟!
随后,她双手伸向傻大个,直愣愣的向他扑去,希望借他来缓冲一下下冲的力度。
然后,人仰马翻。
顾长歌抱着白衣男在地上滚了十几圈,终于停了下来。
被主子强行剥夺看热闹的权利而不情不愿躲起来的一众侍卫们,惊呆了!
有人扑倒了他们家主子。
有个男人扑倒了他们家主子。
有个男人扑倒了他们家貌美如花却有洁癖不愿靠近任何人甚至连自家亲爹都嫌弃的主子。
侍卫们很安静,这个世界玄幻了,还是他们刚刚睁眼的方式不对?
四周一片寂静。
两个当事人还以女上男下、绝对暧昧的姿势滚在地上,双双对视。
天雷勾动地火?一见钟情、坠入爱河从此你追我躲,感天动地的虐恋情深?
可惜这不是狗血的三流言情小说。
下一秒反应过来的白衣男咬咬牙,用一秒钟哀悼了一下他今天刚换的衣服,下一秒内力凝结,掌上带风劈向顾长歌。
顾长歌迅速闪身,一个翻身从白衣男身上滚下,低低咕哝一声“该死!”一挑腿蹦起身来,长腿划过一道凌厉又优美的弧线。
第十八章又遇暗杀
也是这个空档,丛林间黑影唰唰唰频繁地快速闪过。
一众侍卫们立刻在白衣男身前围起一道屏障成守护姿态。
白衣男也已起身,全然没有在意来势汹汹的黑衣杀手,手在身前虚晃一下,衣上浮尘已落下,还是那个风华无限,白衣飘飘的世子。
顾长歌嫌弃地啐了一口:娘炮!又转眸扫一眼不远处一身杀气的黑衣杀手。
竟然追到这来了?
还是说背后那人将这次暗杀安排的这般细致,环环相扣,连自己被追杀之后的逃路都探查得一清二楚?
苍翠色丛林愈发幽暗,称得气氛也是一时低沉。顾长歌额角微汗,凝眸冷视对面黑衣杀手。
倏忽间,“嘎”得一声高亢尖利的鸟叫声打破了眼前寂静,利剑横空,一众杀手直接飞身扑过来。
同一时刻,顾长歌跨步而出,身形如飞。
一个闪身飘忽而过,其中一个杀手才发觉自己手中长剑已到了顾长歌手中。
顾长歌勾唇一笑,抿成一抹亮丽樱红,本就清丽的容貌瞬间再添几分滟滟夺目。
杀手看得有些痴了,动作微微一顿,可也就是这么不足一秒的停顿,他眼中的痴迷转瞬变成惊恐和痛苦。
脖颈一线艳红,比他看到的唇色更加让人惊艳,然而他自己却看不到,随即他的身体重重倒地。
刀起刀落,顾长歌身形翻飞彻底杀进杀手堆里,剑光划出一道道凌厉的弧度,所经之处,风声烈烈光芒乍现,而剑光之后便是鲜血,鲜红的、如火般炙人的、艳烈的、如冰般寒光慑心的,在这晨光里激射而出,惊鸿般张扬出生命消弭的,最后色彩。
乡间细土在成股的血水中黏连成块,顾长歌长身玉立站在一地的鲜艳中,笔直的身影如枪如柱,纤细而大气,令人只觉心生震颤而不可逼视。
白衣男子身周四侧倒是干净得很,杀手早就被他那些忠心的侍卫给杀了个干净。
他眼角微微上挑,看着顾长歌,笑得眉眼深深,若有深意。
顾长歌轻轻掷出手中染了血的长剑,也不见怎么作势,那长剑恍若被注入万钧力气,直直朝着旁边树身上射过去。
“嘭”得一声,一半剑身已没入树身。
白衣男子勾唇看一眼半空中甩来甩去的剑柄,笑道:“贤弟好功夫。”
顾长歌微微躬身,对白衣男的话不置可否,只道:“无心牵扯到兄台,还望见谅。”
“没事没事。”白衣男笑得云淡风轻,却忽然又眉头微皱,扯扯自己的衣摆,叹口气道,“唉只是可怜了我这衣服。”
顾长歌顺着他的动作盯了那身一尘不染的白衣许久,终于在他衣摆最低处发现了一块直径小于一厘米的圆形尘渍。
白衣男继续道:“出门在外总得有身衣裳撑撑场面嘛,爱惜着点儿不是错。这件衣裳可是我娘省吃俭用三年才给我省出来的”
侍卫们一阵冷汗,如果宫主知道他死了二十多年的妻子在地底下为少主省吃俭用三年买身衣服会作何感想。
顾长歌挑眉,笑吟吟的看着他,不说话。
这话骗三岁小孩呢,一个没有多少家底的普通人家能养出这种气度?那天下的皇室子弟们该哭了。
白衣男也不管有没有被人识破,只是微笑的看着顾长歌。
墨发在刚刚的翻滚间微乱,垂于背后。他双手负于身后,伫立风中。看向她的脸如玉如雪,风流唇边似要噙花一朵,噙住万千眷念。玉似得下颌明珠般圆润,却不显女相,反而掩去了剑眉的凌厉。眉下,一双似笑非笑桃花眼,似要勾魂摄魄,勾得人心魂动荡。
顾长歌迎上他的目光,眼波流转。
半晌她眸光一掠,撇了眼西边,这才想起这次敌人暗杀准备得很充足,王鑫那边情况并不一定比自己这边好多少。
对白衣男微微垂首,顾长歌道:“既然如此,兄台只需派人将这衣服报价给临熙街泓伊酒楼掌柜即可,择日便可去取。”
“在下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顾长歌朝他拱拱手微微一拜,随即轻点足尖飞身离开。
“少主,追不追?”一侍卫作势就要追。
白衣男摆手阻止他的动作,微微眯眼往西边看过去,淡淡道:“你追不上。”
“苏壹。”他轻唤一声,“尽快查出这个人的底细。”
此次武举人尤其多,又鱼龙混杂,光是初试就比往年花了多一倍的功夫。
是以复试隔着初试隔了好些时候,不过自从凰盟令发出后,以前安藏在各处的势力纷纷惊起,顾长歌便一直在为其奔走,时间竟也这样过去。
而出乎顾长歌意料之外的是,那****与王鑫再次碰面后,王鑫告诉她自己并未遇到暗杀,甚至连躲在窗外的那些人影都没再遇上。
此时的顾长歌坐在距离复试比武台不过百步远的泓伊酒楼一分店的二楼包厢看台上,一边注意着台上比武情况,一边暗暗回想当日事情发展的经过。
现下看来,事情总逃不过两种可能。要么是有两股势力同时在盯着她,而自己那日对上的一方更强势;要么就是藏在暗处的只有一股势力,而那方势力专心盯着自己,至于分成两拨多半是要引开王鑫。
如果真的是第二种情况的话,那么事情就不太好办了。
毕竟能算无遗漏甚至将自己面对暗杀所要做的选择都分析的丝毫不差以致让自己措手不及险些吃了大亏的暗杀手法,不是一般的势力可以做到的。
思绪一转,顾长歌又想起暗杀当日遇到的白衣男子。
不得不说,他必然也是个人物。就光那通身神秘莫测、尊贵难言的气质,便非常人所能有,搞不好又是哪一国的皇室子弟。
最近那方正暗中查自己的势力,想必多半也是他派来的。当然,顾长歌也派人去查他了,反正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谁也查不到谁罢了。
她正想得出神,却突然被楼下一声高过一声的欢呼惊醒。
第十九章遗忘不等于未知
台上一个颀长高挑的身影静静矗立原地,一身水青色宽袍大袖轻衣飘逸,衣袂在风中散开宽大的袍角,迤逦开水波淡淡的回旋,在碧色相接的一水天幕中,愈显风流。
只一个背影,顾长歌便觉甚是熟悉。
旁边人见她一副深思的模样,走过来靠得近了些轻声道:“主子,这人名唤易苏,刚刚以一招击败有江湖飞鼠之称的袁天。”
他沉吟片刻,又道:“不过这人在第一轮初试的时候并未出场,想必是中场插进来的,所以他这身份,多半也是假的。”
“一招?”顾长歌倒不在乎后面这些,她视线依旧淡淡放在高台上的背影。
能用一招制服一介高手,也难怪台下看客高声齐呼叫好。
只是再怎么看,总觉得这人给她的感觉有些熟悉。
她努力回想这几日的经历,突然眸光一闪像是想起了什么。
也是在这个时候,比武台上那人倏忽转身。
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容,顾长歌可以肯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张脸,但是那双眼睛
顾长歌终于可以肯定心中刚起的念头——这人就是前些日子她遭遇暗杀时碰上的那个白衣男子。
明明隔了并不算近的距离,顾长歌却可以清楚地察觉到他眼角轻轻一瞥,仿佛勘破一切若有所悟的视线隔了人群,刹那间跨却斑斓日光抵达自己眸子里。
两道视线相撞,仿若瞬间撞出激越火花。
转瞬间又瞥开,顾长歌却是明白了——这人早就发现她的存在了,甚至是在自己没注意到他的时候便已经先一步被他盯上了。
可怕——这是顾长歌第一时间对他做出的评价。
而高台下隐藏在人群中看着自家少主视线飘忽的一众侍卫也觉得疑惑不解。
一开始明明是决定要苏壹上台的,却没想到在最后时刻少主先一步飞身上台了。
不过少主做事从来都不按套路走,他们也都习惯了。
能够进入复试的人多少都有些真本领,打起来说快是真快,说慢也有好几个时辰分不出胜负的。
于是便有那么几组打起来没完没了,硬是将当日下午顾长歌的比武推到了明日。
夜幕降临,顾长歌只身来到临熙街泓伊酒楼。
甫一进门,便有小二迎上来,“吆,客官里面请,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顾长歌视线往暗处一扫,唇角勾一抹笑,压低声音道:“虎肉有没有?”
“吆,客官,瞧您要的可真是个稀罕物。”小二眸色一深,面上却是带笑,“虎肉这种东西,哪能是我们这些小本生意能够碰的着的,您看您是走错地儿了吧?”
“哦?”顾长歌也笑,“可我听说咱这帝都林子大,各路老虎狐狸的,可是都不少,怎么,蒙我这门外客呢!去,叫你们掌柜的出来,咱们好好聊聊这帝都老虎狐狸的事儿!”
那小二抿唇,半晌又道,“今儿个可真是巧了,您看,咱掌柜今天刚出了远门,一时半会儿只怕是回不来了。”
顾长歌哈哈一笑,道:“我说呢,原来是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去,叫你们真正管事儿的出来一趟,我今儿个还真得吃着自己想吃的!”
边说着,便扔了锭银子过去。
小二面上谄笑,招呼着手动作夸张地接下银子,背对着身后食客们的一双眼却是愈发深沉,与顾长歌交换了个视线。
“好说好说,里面请里面请!”
其他人听着这段没头没脑的对话,顶多以为又是个来摆阔的,索性自己吃自己的也没往心里去。
顾长歌越过人群,径直往楼上走去。
直接来到最高层,顾长歌看着走廊最深处的一间看似普通的厢房,门口顿了顿便推门而入。
果然,言萧和王鑫已经到了。
两人同时对她点点头,顾长歌亦是颔首,还未坐下便开口问道:“怎么样,清容有没有消息?”
“今日刚收到消息。”王鑫点点头,“情报司的人已集结的差不多了,而叶清容安顿好这些势力,择日便会到达帝都。”
“好。”顾长歌微微点头,随即转头看向环胸沉默不语的言萧道,“言萧,叶清容要来帝都的消息,已经透露给挽裳宫了吧?”
“嗯。”只应了一声,言萧未再多说。
其余两人都知晓他沉默寡言的性子,便也没再问别的,半晌顾长歌又道:“之衍近日也传来消息,他执掌的暗杀部也准备的差不多了,另外,刘家怕是会有所行动,叫我们多加小心。”
“既然如此,那也就是说,前些日子我们遇到的那些暗杀的窗外黑影,应该不是刘家的人了?”王鑫淡淡抿了口茶,拇指轻轻摩挲着杯口磨砂。
顾长歌指尖扣桌,说道,“也不能全排除刘家的可能,毕竟刘家对之衍多少还是防备着的。”
“不过,我们多少可以把视线从刘家移开一些再多花功夫盯着其他几家。”
王鑫放下手中的茶杯,点头道:“言萧说的有道理,我们也应该多盯盯宫家那些旁支了,近日他们联系的有些频繁。”
顾长歌自然知道宫家被王鑫安排了好些暗桩,当下不疑有他,点头答好,“那盯着宫家这事,还是交给阿鑫了。”
“好。”
江湖与朝堂,是两个天地。江湖中风流恣意、暗含杀机,朝堂中封王拜相、云波诡谲。
今夜的月色很美,如玉如水,如淮南上好的烟华锦般,如玉般通透,如水般清冽。这月光照进御书房里,和午夜玉鼎炉里未燃尽的袅袅沉香悱恻缠绵,缱绻留香——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这世间无苦,奈何世人自苦——连这王城帝皇都逃不过的宿命。
御书房里,隐于暗处的容颜被暗夜灯火渲染,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斜飞的英俊剑眉下是一双乌黑深邃、寒意凛然的眸子。眸子里,尽是一片冷清。还有他高挺如山的鼻,凉薄如斯的唇,无一不在张扬着高贵和冷傲。
在御书房书案的左侧墙上,挂着一幅画。百里荣晨注视着画中背影,宛若注视着逝去韶华里的一段流年,又或着,一段未知的记忆。
然而也许只有他自己不知道——遗忘不等于未知。
突然门外响起叩门声,三轻一重,两清两浊。
第二十章百里,你后悔过吗?
百里荣晨挥挥手,示意殿门口的太监开门,而后退下。
门外月光倾泻而下,随之而进的是一个青衣风流、长袍宽袖的年轻男子。那男子身着一袭青水色长袍,袖角压一层湖水蓝星纹锦滚边,迤逦开曼曼青纹,像二月春风里携了落花而来的流水,水波回旋,悠悠如画。而这一身如歌风流,尽数藏进那双狭长的凤眸,眸光神凝千丈烟波、万种风情,轻轻一瞥便潋滟了满园春意。
御书房的大殿里就只剩两个人,同样的绝世风华,同样的凝神而视。
“呵”青衣男子轻笑出声,“你这般深情的看着我,倒让我以为你要抛弃你那皇后,转投入我的怀抱了。”
这一笑,连天地都灰暗了,如霜的白月光也遮不住他眼里迸射而出的繁艳风流。
百里荣晨没回话,撇过头不去搭理在他眼里随时发情的风骚男。
“怎么不说话?”风骚男却不打算放过他,“是舍不得她还是舍不得我?”
青衣男子眉脚轻挑,又走了几步到百里荣晨面前,接着说道:“你若真的觉得难做,我委屈点儿”他轻轻抬眸,抛了个媚眼,“做小如何?”
有道是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百里荣晨转身扔了个风刃给他,沉声道:“你若真忍不住,我改天赐你百八十个壮汉猛男,任你挑选!”
“哎呀”青衣男子娇嗔一声,轻易躲过风刃,笑骂道:“你怎生得那般粗鲁”
百里荣晨轻揉眉脚,似是无奈:“江夜,说正事!”
“好了好了,说正事。”青衣男江夜拢拢袍角,“总这么无趣,真不知道我家小青青是怎么忍得了你的。”
百里荣晨揉揉眉头,又是小青青。
他知道,这个“小青青”是江夜钟爱青衣的原因,也是他三年前入朝出仕的理由,但任他怎么查,也查不出自己和这个“小青青”有什么渊源,猜也猜不到,查又查不了,江夜自己也是讳莫如深,隐瞒得紧,久而久之,自己也就当成个故事听听。
“江夜。”百里荣晨低头看着手中的羊毫毛笔,轻轻转了转笔身,在白色的宣纸上写下遒劲凌厉的一横,“你是不是对朕一直抱有敌意?”
“臣可不和宫醉一样作死,自讨没趣。”江夜满脸委屈的否认,手中研磨的活没有半分停顿。
听着他阴阳怪气的语气,百里荣晨问道:“朕抢了你的女人?”
他实在想不出除此之外的理由了。
“哎呦喂,皇上,你以为谁都和你似的拿宫月出当个宝啊!”正在研墨的江夜满脸讽刺的笑道。
百里荣晨淡淡瞟了他一眼,“这么放肆,不怕朕砍了你?”
“怕,怎么不怕啊!”江夜轻哼了一声却没有半点害怕的意思。
百里荣晨抬眸又看他一眼,恰好对上江夜意味难言的视线。
沉默半晌,江夜转眸道:“百里,虽然名义上我和我大哥确实是你的下属,当然,我们也确实为你身为帝王的气度、谋略所折服,但你我都清楚我们的合作关系。”
“可据我所知,你们这些世家不涉尘世已有百年,怎会与人结仇?”
“你想错了,百里。”江夜放下手中的上好墨锭,看着百里荣晨极黑的瞳孔,“我和大哥所做的,与家族无关”
闻言,百里荣晨点点头,笑了笑,只是没人知道他的笑容里究竟藏了什么,“所以,是和你的小青青有关?”
江夜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百里,我经常在想,你看你做的这个皇帝,倒是极为尊贵了,你拥有这偌大的北齐,你独自享有这万里江山,你还主宰了无数人的性命,可是你幸福吗?谁能真正懂你?谁能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我以为你生在这种家族,不会这么单纯?”百里荣晨反问江夜,“活着,对你我来说,并不仅仅是不想死那么简单。”
“呵,这倒也是。”江夜自嘲的一笑,“出生皇室和这些所谓的名门望族,活下来,倒也是一件难事儿呢!”
“而且我并不是独自一个人,江夜。”百里荣晨眼中闪过一丝温柔,冷峻的面容一时柔和了几分。
“是啊你还有你那皇后啊”江夜低喃,转而问道:“你后悔过吗,百里?”
“后悔什么?”
“后悔因为这一个王座,失去了那么多。”
“可是江夜,我并未觉得我失去了什么,或者准确点来说,是失去了什么珍贵的东西。”
百里荣晨的话里充满了无关自我的凉薄,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江夜沉默地低下头。
是啊,你不觉得你失去了什么珍贵的东西,因为你已经忘记了,可也正是因为你忘记了,所以你才失去了你最珍贵的东西。
百里,这三年来你一定时常觉得很孤独,就算你在心里再怎么劝慰自己,告诉自己宫月出是你的爱人,你还是会孤独,甚至是痛苦。如若将来有一天你有幸,也可以说是不幸想起了一切,你也定然会悔恨万分,恨不能杀了自己的那种。
可是百里荣晨,你活该。孤独是你一个人的事,这三年来都是你一个人的事;悔恨也是你一个人的事,这一辈子都是你一个人的事。
两人都未说话,此时的气氛是一种难言的沉重。
良久,百里荣晨又重新执笔,道:“其实我也经常在想,是不是你爱慕的小青青在某一天对朕一见钟情,自此情根深种,再不看你一眼,以至于你怀恨在心,怨恨于朕?”
“呵”江夜也重新拿起刚刚放下的墨锭,再次研磨起来,“可这并不能解释我为何要来助你的江山大业以一臂之力。”
“可这可以解释你为何一直敌对阿月。”百里荣晨拢袖拈着毛笔,蘸了点墨,淡淡道:“不是吗?”
“唉吆!”江夜似是惊诧万分的瞪了一眼百里荣晨,“陛下,您这可是误会我了。我敌对皇后娘娘,可不是因为爱慕我家小青青,而是因为”江夜羞涩地抛了个媚眼,“人家爱慕您呢!”
百里荣晨没理会“风情万种”、“暗送秋波”的江夜,挥笔在纸上书写着什么。随着最后一笔勾勒的完成,加上最开始的那一横,纸上赫然一个“青”字,随即他问道:“其实朕更想知道的是,你家小青青,和墙上那青衣女子,有什么关系”
第二十一章际商会
闻言,江夜正研磨的手微微一顿。
半晌他勾唇一笑,试图调整一下僵硬的脸,却摆出一个更僵硬的笑,那笑里满是经年往事沉重压抑的心事回忆,试图写进流沁入室内盈盈满怀的月光里。
他道:“那你觉得会是什么关系呢?”
“我不知道。”百里荣晨垂眸,月光里一向坚刚锐利的男子此刻显得有些落寞而彷徨,他话中语气也如这月色一般凉,像是千年雪山穹顶上辗转风霜凝结成的冰,他道,“我总觉得我忘了些什么,我总觉得我认得那女子,我总觉得我和她有一段故事可是,江夜,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那一束写满了相思豆蔻玲珑心事的月光低低上帘栊,在这般沉痛而凝重的语气渲染下似是也失了原本的轻盈缥缈,随即凉凉的渗入江夜心里。
他放下手中墨锭,拢拢挽起的袖口,半晌道:“既然想不起来,那便不要再想了罢。总之,能够忘记的,要么对你而言是顶重要的人,要么便是可以成为过客亦不值得怀念的人,再多想,也是庸人自扰而已”
“不。”百里荣晨以手扶额,再狠狠揉了揉涨得发疼的额头,“我总觉得,她很重要。”
“可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人,不是你那皇后吗?”
百里荣晨沉默。
沉默之后便是更深更重的叹息,如深秋更露寒潭晚月一般沉重,他缓缓道:“我对不起她”
对不起谁?
除了百里荣晨没人知道,这个“她”,究竟是谁。
而身为当事人之一的顾长歌,在泓伊酒楼顶层包厢里,也是一阵沉默。
王鑫刚刚已经离开去安排有关宫家的事情。
刚到不久的酒楼真正掌权者之一的黄芪抱胸看着面前的言萧和顾长歌,挑了挑眉又看了眼言萧。
“这是你流落在外的儿子?”
襄陵瞪黄芪一眼,“你生个比你小五六岁的儿子给我看看。”
“那时候的黄芪可没这功能,现在嘛,也说不定”顾长歌笑眯眯的看着黄芪。
“嘿,小子,你认识我。”黄芪走到顾长歌身边,想了想,又退回去端起一碗他刚刚拿着进屋的汤水,朝襄陵眨眨眼,又冲顾长歌道,“你叫什么名字,要不要喝口汤,我这可是上天入地,绝无分号只此一家的黄家汤,尝尝?”
看着黄芪望过来的希冀又戏谑的目光,顾长歌盯着黄芪笑得令人发毛。
“鄙人顾业,无福消受。”这句话,算是回答了刚刚黄芪的两个问题。
顾业?顾家人?
黄芪襄陵对望一眼,又齐齐看向言萧。
一直沉默拭剑充当背景板的言萧并未抬头,只道:“他说他是长歌的弟弟。”
顾长歌微笑,这最老实的言萧也开始耍心眼了啊。一句“他说他是”,就点明了她尚且存疑的身份。
黄芪与襄陵齐齐变了脸色。
襄陵更是声音都变了:“你到底是谁。”
顾长歌面色不改,笑吟吟的说:“顾业。”
“你是顾将军的私生子?”
此话一出,三人皆被黄芪噎了一口分外悠长的气。
黄芪脑洞大开,无人能敌。
言萧大抵也是听不下去了,“长歌有一早夭的胞弟。”
“就是他?”襄陵指指顾长歌。
黄芪也是皱眉问道:“不是说死了吗,怎么又活过来了?还是这种时候?”
确实,顾长歌如今出现的时机太巧了。
“几分把握?”
“八分。”
这么高?黄芪、襄陵看看一旁闲然自在的顾长歌。
几人毫不在意的当着她的面讨论她的身份,顾长歌浑然不在乎,眼含笑意打量起屋内摆饰。
“咳咳顾业是吧?”襄陵以手背掩嘴,轻咳了两声。
顾长歌似是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手一握一松,掌心便安放了凰盟令。
她微微倾手,玉佩一低滑至指尖,顾长歌顺势两指勾住再弹指一甩,凰盟令便甩出一道凌厉的黑线朝黄芪方向而去。
黄芪见凰盟令朝他扔过来,一阵夸张地大呼:“诶诶诶,这不是犯规嘛,偷袭啊你小子这是!”
不过表情再浮夸,他也是一个侧身看似轻松地将凌空而来的玉佩顺势握在手心,又是一声倒抽的气,“嘶~”
黄芪换个手拿着凰盟令,视线淡淡一扫便扔给了襄陵,随即怪叫道:“你个小子扔个玉佩用得着这么用力吗,疼死我了!”
襄陵接过凰盟令,却是脸色一变,他刚刚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顾长歌甩玉佩的姿势和力度,竟与记忆中长歌玩银针时的姿态一模一样。
顾长歌轻描淡写地一笑,想必襄陵已经看出来了,她刚刚把玉佩扔给黄芪而非襄陵不正是这个目的吗,让他看清楚自己的招式——那些记忆中独属于顾长歌的秘而不宣的招式。
“顾家大仇未报,想必顾少主此次现身,定然是有所准备,不知可方便告知我等?”襄陵双眼紧盯住自己面前的顾业。
“对啊。”黄芪吊儿郎当的抛出个难题,“说是报仇,你可有办法对付宫家?”
顾长歌暗笑,重头戏来了。
身份遭疑是必然的,半信半疑中,找点儿问题刁难刁难,一看她心性如何,再看看处事风格是否值得效忠。若是考验成功,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不成,黄芪可不是那种一笑而过、大事化小的人,他只会嫌事不够大,不杀了你算是你走运。
哦当然,这之前,你可能得先喝完它手里上天入地也看不出原材料的黄家汤。
这两个人,襄陵沉稳厚重却会灵活变通而不拘泥于世俗规则,黄芪看似捣乱跳脱实则石庆数马、粗中有细。
三年前自己派这两人共同执掌际商会,不正是看中这些吗?
“很简单。”顾长歌走两步坐到身边的椅子上,撑起手肘置于胸前,勾唇一笑,“从宫家最薄弱的地方下手。”
“难道忘了我们最初成立这际商会的目的了吗?”
黄芪、襄陵对视一眼,再齐齐看向笑得若有深意的顾长歌,“你的意思是,断了他们宫家的财路?”
“不!”顾长歌摇摇头,“不是断其财路,而是彻底毁了他的整个家族的经济体系!”
“经济体系?”饶是襄陵在经商方面有着极高的天赋,一时间也对她口中的词产生了疑惑和不解。
不过这让他更感熟悉,毕竟当初顾长歌也是这般,时常蹦出些常人难以理解却让人不得不敬佩赞叹的想法。
第二十二章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顾长歌也是一怔,愣了那么两秒钟,这才想起那些仿佛离自己远去了许久的前生。
重生之前,她并不是真正的顾长歌,而是千年后的另一个时空一缕孤魂有幸附得当时恰好十五岁死于战场上的顾长歌身上。
当然,最幸福的事远不止于此。
而是遇到了那些生命中自从相遇便再也无法割舍的感情。
穿越前孤身一人纵横杀手界,风里来雨里去至死不过一人,不想穿越后竟能有幸得到顾家父兄的爱护…还有,那人给予的那种足以让人珍重一生的真情…
顾长歌始终不相信百里荣晨接近自己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那种相伴三年的感情不是可以装出来的。
而顾家灭族一事,当年出动的皇室力量,全部是老皇帝的暗卫,反而是百里荣晨消失了好些日子,没有任何证据指向百里荣晨有参与过那场阴谋。
而且,他的消失未免有些蹊跷。
多半,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最多,再加个移情别恋…
身处现代,她见过太多感情的破裂和分别,不过是不爱而已,她还没矫情到觉得别人一定要爱自己长久一世。
这一生与他一起的日子,是香茗是欢歌是清辞,是杨柳碧波间的抚琴一曲,是逸兴遄飞后的心头明月,是滟滟随波、挥洒千里的银河霜雪,是木板回廊里、潇潇秋雨下提灯而来的含笑佳人,一步一娉婷…
这一生踏马河川,底定江山。于锦绣长卷上挥毫写意,不过道一句她爱他,只是她守住了他的江山,却没能守住他的心。她没能在他最需要的时候陪在他身边,所以最后失去也无话可说。
一刹恍若隔世,她心思迷离,将一身情绪藏进心海无波里,终于在海底荡成深藏的风浪。
原本还因重见友人而欢悦的心情瞬间低迷起来,她反倒无心再去解释,只想彻底告别些什么。
“不用看我。”顾长歌以手背轻敲桌面,“这些都是我姐告知于我的。至于是什么意思,我想接下来我再多说些当初我姐的想法,你们多少就可以明白了。”
襄铃黄芪对视一眼,点点头又示意顾长歌继续。
“我姐还说过一句话,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暂时没有理会几人眼中愈深的疑惑,她又道,“细想一下当朝局势,尽管宫家在朝堂上有林家对付着,在军队中又有乔家牵制,但总体来说,仍旧呈一家独大之势。”
“只是宫家为了维持这种地位不衰,除了权势威慑起了作用,总归是需要强大的财力支持来对各方面进行打点。”
襄铃深皱的眉头缓缓有放平的趋势,他点点头,踏步坐到顾长歌对面,看着她道:“有道理,继续!”
顾长歌淡淡瞥一眼自己面前隐隐有些强势而显得动作无礼的襄铃,心中暗笑,想果然是只老狐狸,这时候都不忘试探自己。
她对此坦然无视,继续道:“俗话说:‘一分钱难倒英雄好汉’,我们便要从这一点,让宫家从小处开始崩溃。”
“通过查探三年来宫家的发展,我注意到,自从顾家遭难后,《》这些年的处事方式已稍显急功近利反倒让人更容易有机可乘,再加上现如今皇家对宫家有所防备,已让《》越发紧张。”
襄铃点头,“确实,这次武举,应该就是百里皇室对宫家出手的第一步动作,目的就在于削弱宫家在军队兵权方面的影响和作用。”
“所以,我们刚好可以借着这次机会,趁机对宫家财路下手。”顾长歌挑眉笑道,“这种时候,他必然不会注意到这种‘小方面’,就算注意到,也多半不会放在心上,殊不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我们要做的,便是趁着这个时候,断其双臂!”
眸子里精光乍现,顾长歌笑吟吟看向其余几人,却让三人替被她盯上的宫家莫名打了个寒噤。
黄芪眼珠一转,拉过一个凳子坐在顾长歌身侧,翘着二郎腿,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问道:“你说得倒是简单…宫家的财力根本哪能是你轻而易举能够撼动的。”
襄铃眼中也溢出不满,开口道:“还有,你想仅仅靠这一条路便撼动宫家,根本是不可能,就像你说的,宫家权势太盛,随便一句话便能让很多人心甘情愿地献上甚至自己一半的家产…你总不能打击所有帝都官员和家族吧!”
“打击宫家的方法,我自然有,我姐她老人家向来料事如神,留下的身后物自然能应付这些情况…”回答完黄芪的问题,顾长歌面色不改,浅笑吟吟,继而看向襄铃道,“当然了,打击宫家不能仅仅停留在这些小儿科程度,‘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道理我自然懂!”
“想要彻底斗倒宫家,真正最后要靠的,还是权势,和兵权!”
襄铃本来还在因她的那句“留下的身后物”而愤愤不平,想着这顾业作为长歌的姐姐竟然这般不尊重,下一秒又被她的话给吸引了去。
“你的意思是,我们两边同时进行,你去争兵权,我和黄芪去干扰他们的视线?”
“不!”顾长歌严肃道,“两边一样重要,没有‘干扰视线’一说,襄陵,你得重视我刚刚说的!”
襄铃紧盯着她,顾长歌也毫不示弱地盯回去…
气氛一时有些剑拔弩张。
关键时刻还是黄芪蹭到两人之间,嘻嘻哈哈道:“哈哈,了解了解,不就是长歌说的嘛,什么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对吧,我们知道,那么,方法呢?”
他笑着伸出手,平摊在顾长歌眼前,“能用来断了宫家财路的方法,少主是不是要拿来了?”
“你只要能拿出来,我们自然都听你的!”
这意思就是,她万一拿不出来,还做不了凰盟的主了?
顾长歌挑眉看着一脸玩味看着自己的黄芪,两人都不说话,半晌她淡淡一笑,“好吧,如你所愿。”
随即她打了个响指,指尖勾出一个饱满又凌厉的弧度,“纸和笔。”
第二十三章宫家危机
“夫人,您看看这是上个月的宫家进账。”宫家管家杨成毅将手中账本递给端坐在椅子上的宫乔氏乔书言。
乔书言并未立即去接,而是漫不经心地端起手边的漳州白芽奇兰茶,精心保养过的手动作轻缓而又优雅地掀了掀杯盖,又轻轻用杯盖拨那盏内茶梗,立即有一股香味浓郁又清高持久的兰花香气蔓延开来。
茶香馥郁中,杨成毅指尖使劲捻了捻账本的角页,眼神中现一抹并不常见的焦虑,只可惜隔着清扬茶烟专心饮茶的乔书言并未发现。
杯中茶叶色泽翠绿油润,汤色杏黄清澈明亮,乔书言轻轻缀一口茶水,复又放下茶杯,其间瞥一眼杨成毅手上递过来的账本,依旧没接。
她淡淡问道:“辉儿他,最近怎样了?”
边说着,眼神中漫出一丝狠厉杀意,“当夜暗杀之人有没有查出来?”
杨成毅叹口气,攥着账本的手又紧了紧,半晌直起腰道:“这几日公子一直待在屋里不出来,也不让人侍候,还是需要夫人和丞相多去看看才好。至于那人,目前为止并未查出来”
“一群废物!”乔书言骤然发怒,斟满了茶水的茶杯被她抬手扔在了地上,除了管家之外其余侍女纷纷吓得跪在地上伏低了身子。
“查不出来?查不出来!我宫家养了你们这么久,是白养了一群废物吗!要你们何用!”
她气得连指尖都在颤抖,“嘭”得一声又拍在桌子上,下人们大气不敢喘一声,身子也伏得越发低。
杨成毅皱眉,眼中反倒生出不易察觉的一丝厌烦和嫌弃。
话上却是恭敬:“夫人,这件事尚且在查,不过,您还是先看一下上个月的账本好了。”
他又把账本递了过去。
乔书言尚在火气中,扶着桌子又坐回椅子上,狠狠瞪着杨成毅。
旁边本是跪着的丫鬟立马匍匐起来弓腰给她以手抚背舒气。
杨成毅面无表情看了乔书言一眼后低下头道:“夫人,注意您的仪态。”
此话一出,乔书言一双狠辣的眼瞪得更大,对上杨成毅再次一瞥的凉凉的视线,突然像想起来什么,心下一凉,恍若被人泼了一头冷水,倏忽冷静下来。
她缓缓挺直了脊背,整整裙摆有轻抚发髻,随即双手交叠覆在腿上。
等到呼吸也渐渐放平,她终于接过账本,缓缓翻开第一页。
“这不是挺好的吗?怎么了,你表情这般凝重。”
杨成毅长呼一口气,道:“你继续向后看吧。”说完又撇开头。
看着他这副样子,乔书言心中越发的凉,却耐着性子往后看。
然而她越往后翻,心中更凉,渗人的凉意。
长长的指甲狠狠掐在手心,她心烦意乱地合上还没看完一半的账本,皱眉看向杨成毅,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你这是还没翻到最后呢。”他依旧面无表情,“到了月末大约五六天的时候,一些衣裳铺子已经是开始亏损了。”
“会不会是太大惊小怪了,毕竟难免会有一两个月有亏损,以前又不是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乔书言心存侥幸。
“那也没有这么多铺子同时亏损的吧。”杨成毅笑得有些讽刺,“我已经去问过老爷了,他和你的反应是一样的,说是先放一放,看看过两个月之后的情况如何。”
“夫人,实话跟您说了吧,这次出现这样的情况,明显是有心之人有备而来。我劝你还是去派人查一查。”
乔书言脸色有些难看,为难道:“这事儿老爷都发话了,毕竟府里的事还是他说了算,我我最多是这后院里权利大些罢了,也管不到别的地方去。怎么抽人手去查?”
“夫人,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你私底下养的那些暗卫吗?”杨成毅笑得越发讽刺。
这无声的笑像刀刀利剑,直往乔书言心里割。
她脸色大变,侧着脸不敢直视他,支支吾吾道:“你,你说什么呢!”
“夫人”
“好了你别说了!”乔书言打断他的话,“老爷现下正在为武举和南番的事愁着呢,他心情不好,我是万万不敢这个时候去惹他不开心的。我已经决定了,这事先放放。”
杨成毅彻底闭嘴,鼻子中“哼哼”出着大气,一脸“孺子不可教”的脸色,半晌才道:“夫人,话我已经说到这种份上了,等出了事可不要再怪到我这个下人的身上!”
乔书言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不复旧时记忆中随和的男人,张张嘴像是想说些什么,然而嘴唇张张合合,终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丞相府宫家另一处地方也是沉默。
而这种沉默,与乔书言那里的紧张压抑不同,沐辉阁这里的沉默却是透着浓浓的诡异。
精致奢华的屋子里连个人影都没有,整个屋子窗户和门都关得紧紧的,各种帘子也放下。
明明是白天,整个屋子连外厅都是晦暗无光的,无端让人觉得恐怖。
这平日里最受各院里心思多的小丫鬟们欢迎的地方,现在却没人敢进来。
“嗤!”
突然一声利器刺肉的声音传来,打破了这沉寂欲令人窒息的一方空间,声音干脆利落,丝毫没有停滞和黏连,充满了阴鸷绝望恐怖还有压抑。
随即是一声低沉又怪异的笑声,将这压抑割裂,割的支离破碎。
“呵呵呵呵呵”
隐约有光线不知从何处照射进屋内,传到角落里突然又被反射出一道冷光,乍现又突隐。
顺着冷光看过去,一线带着暗红的匕首一扬又一落,随即“嗤”得声响又传出来。
握着匕首的宫言辉面色狰狞又狠厉,不断拿刀捅向自己手中的一只满身是血挂着烂肉的兔子。
嘴中还念念有词:“杀了你,杀了你”
不知不觉已被多方势力给盯上的顾长歌却近来混的挺好,唯一不遂人意的事也就是她没能在武举复试的时候像初试一样赚个盆满钵满。
复试时,几乎所有人都下注压她赢,结果当然也如众人期盼或是意料的一般,她赢得轻轻松松。
而另一件很做得轻松的事便是际商会的各种生意也开始步入正途,对宫家管制下的一些小商铺的打压也已初奏成效。
当初顾长歌将现代自己掌握的一些经济理论和商贸知识统统知无不言地告知襄陵黄芪两人之后便做起了甩手掌柜。
一方面是她自己最多照搬一些现代知识理论,对真正着手经商实在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另一方面,也是相信襄陵黄芪两人的能力,于是便放手让两人去干。
这不,现在已经出了成绩。
第二十三章诺言不可承,此话不当真
北齐皇宫,朝鸾殿内,一席朱红色百鸟朝凤锦云袍,绣压金色流水锦暗纹阔边的宫皇后微微低头,端一杯茶盏放在鼻端轻嗅一下。
门外走进一个宫女,福了福身子说道:“娘娘,宫丞相到了。”
宫月出轻轻放下手里的泡着顶级君山银针的茶水,摆了摆手,“快请进来。”
“是。”宫女又福福身退下。
半晌,走进来一个看起来不过而立之年的男子,穿一身深蓝色仙鹤腾云一品朝服,衣袖拂动间暗藏锦绣深沉如海,冷肃如玉石的容颜上一双眸子也如海水,令人凛然。
“微臣拜见皇后娘娘。”宫桦躬身行了个礼。
宫月出起身去扶他,“父亲这是做什么,这里又没什么外人。”
“礼数不可废。”宫桦沉声道。
宫月出看看宫桦一身朝服,问道:“父亲这是刚下朝?”
“嗯。”宫桦点点头,而后直接坐到宫月出身旁的椅子上。
看到他这番毫不客气的动作,宫月出眸光一暗,唇角勾笑坐到宫桦对面,“怎么,皇上又给你气受了?”
话是没错,可从自家女儿嘴里说出来,难免让宫桦感觉面子上过不去。
他皱皱眉,刚想说话,就又被宫月出打断。
“行了,你们先出去吧。”这话是对朝鸾殿内侍候着的太监宫女说的。
“月儿,没事儿你就劝劝皇上”
“父亲。”宫月出再一次打断宫桦的话,抬起手抚了抚发髻,接着说道,“后宫不得干政。”
“那是别的后宫!”宫桦气急出声。
听到自家父亲这般语气,宫月出慵懒一笑,说道:“父亲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是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就把脾气养得这么大。”
不去看宫桦脸色,不过想想也知道应是很难看的,“这里可是皇宫,不是那个有妻妾儿女事事顺着你来的丞相府”半晌,她又抬眸看着宫桦的眼睛,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接着道,“您再这样下去,就是女儿也不好护着你了”
宫桦知道自家这个嫡女自小就聪明,要不然三年前也不会选她来牵制百里荣晨,而是找自己更为宠爱着的小女儿了。可这些年来,宫月出越发不好控制,现在自己更是明里暗里地被她压着一头,宫桦自己心里怎么会好受。
“月儿,我们父女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宫桦眯了眯狭长的眼眸,视线瞥向宫月出刚刚端起的手中茶杯,“你这么聪明,想必也已察觉到皇上的动作了,你就没什么想法?”
手中杯似是稳稳不动,却有杯中水纹漾起。似有风掠过寂静了许久的心湖深潭,惊了那一方宁静湖面起涟漪隐隐。
一生问一人,再问那人心铸千里孤坟。
诺言不可承,想起那一句此话不当真。
宫月出朱唇轻启缀一口茶,放下后又捏一方手帕擦擦唇角似有若无的茶渍,这才说道:“父亲说笑了,无情多是帝王家,女儿还能想什么?”
“月儿,这天下,是皇上一个人的天下,可这后宫也只是你一个人的后宫。”宫桦站起身,从朝鸾殿门口看向殿外的大好景色,往不远处望过去,隐隐还可看见象征着无上光荣的御銮殿掩隐在层层古木后的琉璃瓦。
——可这后宫,也只是你一个人的后宫。
宫月出突然就想起,那****背对着的百里荣晨所说的那句话:朕的后宫,但求一人。
但求一人。
一人。
可你知不知道,你心底真正想要但求的那一人,并非那时你眼中的我。
诺言不可承,想起那一句,此话,不当真。
仿佛有耀眼金光反射进他的眸子,让宫桦不由自主的眯了眯眼,却仍然固执地看向那处。良久他转身看向稳坐在椅子上的皇后娘娘——也是他的女儿,说道:“无情多是帝王家,本相倒觉得,女儿堪为帝王冢!”
“这般大逆不道的话,父亲您也敢说?”宫月出斜睨一眼面前渐生疯狂的父亲,心中冷笑,“还是您当真以为,当初踏着绵延千里的鲜血登上皇位的百里荣晨那么没用?”
“呵若真没用,当初您也就不必费尽心思找来那噬情咒了;若真没用,想必今天您也就不会来找女儿了。您说是不是?”宫月出风华万千般一笑,接着道,“您呐,还是好好说说今天朝堂上的事情吧,好让女儿看看,咱们北齐权倾朝野的丞相,又受了什么刺激!”
她的语气,全然没有一个女儿对父亲该有的尊敬,而宫桦似是也习惯了,重新又坐回去,说道:“皇上想要派人去南番战事前线。”
宫月出想了想,“这应该是皇上第一次在明面上派人去吧……”
“嗯…”宫桦点点头,接着道,“之前宫毅找了他家那个不成器的宫醉当靶子,正想暗地里再派人去一趟,就是不知道皇上暗地里有没有派人去了……”
“肯定有派人去。”宫月出道。
百里陛下当然有派人前往,巧的是,派的也是这个“不成器的”宫醉。
还特意让他一路“赏花看景”、拈花惹草,务必将到达南番的时间拖到正常时间的三倍以上。
一来,是吸引各方势力的视线;另一个目的,便是一路上将各方势力潜藏在民间的隐秘部分探查清楚。
别人都以为宫醉是宫毅派去的,实际上他是百里荣晨在宫家的一个暗桩。而他的不成器正是他多年来的伪装。
表面上,宫醉这个断袖纨绔是一个靶子,高骑大马,招摇过市,甚至打着皇帝的名义。宫家的人不在乎这些,在他们看来,只要他充当一个成功的靶子,谁在乎他打着谁的名义——当然,也没人相信他真的是百里荣晨特意授命前往南江的人。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其实宫月出总觉得那个宫醉没这么简单,但都是猜测,也不好说。
思索片刻后,她用精心修剪保养的指甲敲了敲柏木雕花桌,说道:“你接着说。”
第二十五章狗咬狗
“既然皇上决定要派人,我便想着向他推荐了几个。”
宫月出颇为不可思议的看了自家父亲一眼,实在是没想到他能这般“单纯”,她轻笑出声:“呵呵,父亲,我还真是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以前父亲在我看来,怎么说也算是个见识卓绝、富有远见之人,怎么三年前斗倒顾家之后,就懈怠了呢”宫月出笑着摇摇头,似是万分无奈。
说好听点儿,叫懈怠,再说难听了,就是没长脑子!
“哎”宫月出叹口气,“皇上他本来就对我们宫家有所顾忌,你找的那些人,他能用?等等,父亲找的那些人不会是”
看见宫月出投过来的讳莫如深的眼神,宫桦赶忙摇摇头,他怎么会蠢到暴露自己在朝堂上埋下的隐藏势力。
“放心吧,我找的都是明面上的宫家人,当然,也有宫毅、宫泽阳等人的暗中势力。”
宫月出煞有介事的松了口气,一脸“你总算还有救”的表情。
被她的这幅样子噎了口气,宫桦莫名的感觉胸闷。
“正如你所说的,皇上他直接拒绝了这些人,还说他早就想好了合适的人选,今日在朝堂上说这么一件事儿,就只是通知我们这些官员一声。”想到这里,宫桦颇为郁闷的叹口气,继续道,“通知通知,要真的是通知的话,他就该在一开始就说出他要派谁去,而不是说一半藏一半,让我们瞎猜!”
“说一半,藏一半。皇上这么做定然有他的想法,我看,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宫月出继续拿指甲扣击实木桌,“哒、哒”的声音震得宫桦心里一阵惊慌。
“皇上什么目的?”
宫月出慢条斯理的微微转头,凤眸中过一抹精光,笑得危险,“父亲应该隐约有猜到吧一来,让咱们心有恐慌甚至暴露势力;二来,就是让宫系各派互相拆台,暴露势力。”
“想必今天早朝时,不仅父亲给皇上透露了宫毅、宫泽阳暗中的势力,他们也揪出咱们不少人吧。”
宫桦没说话,只是脸色苍白,不太好看。
宫月出瞥见他这幅跟吞了苍蝇似的样子,以手掩口笑得有些夸张,“让你们狗咬狗,没想到父亲、大伯们还真是下的去口啊!”
被自己女儿这番不留情面地嘲笑,宫桦不免有些难堪,冷哼一声说道:“月儿这是在幸灾乐祸?莫要忘了你也是丞相府的人,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女儿你不会不懂吧!”
这次,连宫家都不说了,直接就是丞相府。
宫月出沉了脸色,蹙眉道:“行了,南番的事你就别跟着掺和了。”
“皇上他今年提前举行武举的目的,无非是要建立另一手的势力以应对不时之需。而这个不时之需想必父亲也清楚指的是什么,无非是要对付宫家罢了。”
宫桦目光阴沉着点点头。
宫月出倒是面色无异,继续道:“所以父亲你还是要用宫家的力量私下里去拉拢一切可以成为宫家势力的人,适当时候,也可以敲打一下。”
她说的敲打是什么意思,宫桦几乎是立刻心领神会,眯着眼点点头。
“既然父亲心里也有自己的考量,那女儿也就不跟着瞎操心了,您就先退下吧,本宫有些乏了。”她以手掩口,红唇微张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动作却是看不出丝毫的无礼,反倒有些俏皮和可爱。
察觉到宫月出的情绪,宫桦也不好再纠缠什么,一只胳膊撑在椅子搭手上,就这么坐着不说话。
他还真有事儿要说,抿抿唇,欲言又止。
看他这幅样子,宫月出有些愈发的不耐烦,皱眉道:“父亲有话直说便是,女儿若能办到必然不会推辞,毕竟您手里还拿捏着人不是?”说完之后,讽刺地冲宫桦一笑。
宫桦被她那满脸讽刺的表情弄得心里有些难受,问道:“你可是还在怪为父?”
“人都在您手里,哪有什么怪不怪的这一说啊!”宫月出被他那句“为父”给恶心的不行,“别跟本宫玩儿那套父慈子孝的游戏,要不,你把人放了?”
宫桦不再说话。
宫月出冷笑,“父亲不是有事儿吗,快点说吧。”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宫桦看一眼宫月出阴沉的脸色,直接开口,“你妹妹琳琅想要进宫,你帮着劝劝皇上。”
这叫“不是什么大事儿”?宫月出真是对自己这个父亲死心了,别人家的父亲哪个不盼着自家女儿幸福,再看看她这好父亲一心给自己女婿怀里塞人。
哦,不对,宫丞相对自己女儿也挺好的,只不过得看是对哪个女儿!
她平复一下心情,半晌才开口道:“宫丞相,您疼爱自家女儿本宫没什么意见,但您也不能硬把人往后宫里塞啊,我那庶妹是什么性子您还不知道,这要在皇宫里冲撞了什么不该惹的人,宫家,可护不了她”
“有你护着,能有什么事儿啊”
宫桦还没说完,就被宫月出打断。
“您可别跟女儿我戴高帽子,本宫哪会护着她,若她进了宫,本宫说不定忍不住要先下手杀了她呢!”
被这一句话堵住,再看看宫月出那嗜血仇杀的眼神,沉默良久,又开口道:“你就劝劝皇上”
“您觉得,如果本宫坚持要皇上封她个贵妃,就凭皇上的聪明和他对本宫的宠爱,您说,他是真纳了我那好妹妹有可能,还是直接杀了她更有可能呢?”
“所以说,丞相大人您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回去您也劝劝我那庶妹,别觊觎她不该觊觎的人,是她的,就好好看着;不是她的,她抢也抢不走。”
“至于我这里仅剩不多的还没被她抢走的东西,谁要和我抢,我就,弄死谁!”
许是她一刹间看过来的眼神太过凌厉甚至嗜血,宫桦竟被吓得后退半步。
“来人,替本宫送送丞相大人。”宫月出大手一挥,便让人直接将宫桦“请”了出去。
宫桦走后,门口又走进一丫鬟,手中端着一碗汤水。
“皇后娘娘,您的药。”
宫月出倏忽平静下来,看着那碗药的眼神也越来越凉。
侍女又走近了些,端着碗的手隐隐有些颤抖,“娘娘,您真的想好了吗”
“他们他们说,这绝子汤您再喝这么最后两次,便再也后悔不得”
宫月出接过碗的手一颤,险些丢了它,半晌她才道:“好了,给我吧。”
第二十六章朕等不得了
“哥,刚刚你没在朝堂上,你是没看见宫家那些老不死的那种跟生吞了苍蝇似的**的脸色!真真是精彩万分,不容错过啊!”想起刚刚的场景,江夜眉角高挑,勾出一个邪肆而嚣张的弧度。
“行了,在皇上面前,你还是消停点儿吧!”
说话之人正是江夜的兄长——江黛。
他一身月白色长衫,仪表不凡,雅人深致。就只是平平淡淡地站在一片金碧灿烂中,却决不会被那种华贵而压制。这是一种温润平和的美,如墨香残留的纸宣素笺,砚墨入卷后的簪花小楷,如水墨,如脂玉,如漂染千年盛世不衰的青花。走到哪哪就添彩,却又决不招眼。
“皇上?呵…别看百里陛下表面上甚是平静,指不定心里怎么偷着乐呢!”江夜小声嘟哝道,“也就只有这么腹黑的他才能想起这个法子,都是千年狐狸,装什么无害兔子!”
江黛温和一笑,对自家弟弟最后一句话不置可否。
百里荣晨端坐在书案后的沉香木椅上,冷脸听着江夜明里暗里的“嘲讽”。
半晌江黛开口道:“陛下打算怎么处置那些人?”他指的是今天被揪出来的宫家暗桩。
“这些暗桩,大部分朕都知道,有那么一两个不知道的,也不是能掀起什么大风浪的人,倒是不足为惧。”百里荣晨冷酷一笑,“既然这些人都从暗处转向明地了,那么对宫家来说也就没多少用处了,留着反倒会被宫家视为祸患。我们不动手,自然有别人收拾。朕,就好好等着他们窝里反就是了……”
政客的心智,往往是常人所不能及。不过一招看似寻常的棋,却可让敌人自毁城府。
只可惜,政客写尽千万书,书不尽离合悲欢众生苦……
瞥一眼书案上放着的信纸,百里荣晨道:“昨日宫醉来消息说他准备好要出发了。”
所以,是时候再确定另一个人去一趟了。
江黛微微抬头,也瞥见那信纸的一角,却无意间看到那上面凌乱的油印子,嘴角几不可见得一抽,迅速嫌弃地撇开视线,问道:“陛下打算派谁去?”
“你!”百里荣晨看向江黛,视线沉了沉,“江黛,朕打算让你去!”
江黛似是早有准备,微笑颔首道:“是。”
江夜却是有些不满地皱皱眉,“皇上,您不如派臣去啊,您觉得,我这无趣的哥哥,能和宫醉配合好?”
江黛不说话,百里荣晨也不说话。
就是因为有了宫醉,所以才不派江夜去的,好吗?
平时一个就让人受不了了,要是两个聚一起,指不定南番战场上会发生什么呢!
说不定,这兵还没发,仗还没打,宫家那些将领们就先被他们两个打趴下了。
不要质疑这种可能,以宫醉和江夜那无法无天的性子和他们对宫家人的厌恶,这种情况完全有可能发生。
百里荣晨和江黛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中满满都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深意。
江夜更加不满意了,“皇上,您不相信宫醉,您还不相信我吗?”
百里陛下沉默,依旧面无表情,心道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朕是不信!
趁着两人短暂的沉默,江黛接话道:“关于今年武举,皇上有什么看法?”
百里荣晨沉吟片刻道:“这次还是多靠你们两个了。”
“皇上真的打算这么做么?”江黛微微皱眉道,“毕竟这次动作这么大,本来就已经打草惊蛇,引起多方势力的猜忌和窥测了,如果最后殿试规矩也要改,怕是会让那些人抓住这个大做文章,甚至可能会引起不小的动荡…”
江夜也点点头,道:“确实如此,现如今你的处境和朝堂江湖事态本来就不算明朗,这么大改旧制,难免会引起那些原本处于中立立场的人的反感,就像你前些日子颁布的新的兵役法,已经冷了部分保守势力的臣子之心,再这么下去,有可能有些江湖上的势力也会有所行动。”
“朕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百里荣晨如鹰般隼利的视线遥遥望向南边,“就算朕等得,南江百姓也等不得了!”
闻言,江夜江黛瞬间语滞,是啊,他们只一心纠结于当前自身利弊,反倒忽略了身处战争中央水深火热的平民百姓所过如何…
眼前有无声掠过宫室的长风,沉重如当下心事地跌压在重重銮殿、玉阙金宫却赤铁一般压抑的牢笼里,让人很难想起这风原是自南国平原上缓缓吹过柔和如丽春之景日光高翘的百里春风…
又或者,当初这春风在南国之前更早的地方也曾历尽风雨磨折而来,所以才深重压抑,带不来丝毫暖意?
“与南番的战争节节败退,可身在前线的那些将领们,哪个是会为了南番身后人的步步紧逼而日夜操劳甚至辗转反侧而不能寐之人,他们整日想得,不过是身在帝都的背后亲人又为他们争取了多少兵权和势力,又或者手下亲兵今日又从南江百姓手里搜刮来了多少好处!”百里荣晨缓缓叹口气,垂眸道,“朕,等不得了…最后的这场考验,朕必须将这些人心思还有背后真正势力窥测的一清二楚,才可放心的选出真正能属于自己的新势力来对抗宫乔几家,如有差错,便再难挽回。”
江夜江黛对视一眼,又齐齐看向百里荣晨。
半晌,江黛沉声道:“确实是臣等狭隘了。既然如此,那么一切当听皇上吩咐便是!”
北齐千秋三年春,一场惊动朝野的武举终于在万众瞩目中等来了最后的殿试。
琉璃瓦的重檐屋顶,六根高大的蟠龙金柱,朱漆台,同台基,金雕漆龙宝座。
顾长歌半跪在无极殿,眼前无比熟悉的一切似乎都与前世重合。
最熟悉的,还是高坐上那个男人。
顾长歌眼波流转,眸光一瞥恰好躲过百里荣晨看过来的视线。百里荣晨却将视线久久停驻在微微垂头的顾长歌身上。
沉默半晌,他终于撇开视线,环视大殿上所有人。
缓缓开口道:“这次殿试,朕决定,换个方式。”
话音刚落,举殿皆惊。
第二十七章争端又起
帝都皇家林场。
顾长歌一身武士便装,边整理袖口,边斜睨一眼身边的所谓“易苏”。
他一身月华锦深蓝色劲装,袖口压一圈银丝锈成的暗纹,日光下银光浩荡犹如水波暗涌,趁得他气度越发沉稳雍容、明锐深邃。
顾长歌挑眉,含笑对上他探过来的视线。
“易苏?”顾长歌眼含戏谑,低声问了一句。
“顾兄听错了罢。”他一笑间仿若眸送春风,冲顾长歌眨眨眼道,“我叫黎苏。”
恰到好处得是,高台上传来礼官点名的声音。
“参加此次武举第三场的有,顾业,黎苏,李程业,杨若霖,柳姬…”
听错了吗?
顾长歌可不认为当初是自己听错了。
八成是这个眼前这个男人用什么手段私下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了名册上的名字。
再看一眼在场其他人似乎都没有对此有什么反应,顾长歌也不得不暗赞一声,好手段!
不仅手段好,这衣裳也好啊。
“黎兄这衣服也是尊亲省吃俭用三年才买来的?”她又笑着问了一句。
闻言,黎苏往顾长歌这边凑了凑,低声道:“怎么样?看着不错吧!”他一脸讳莫如深,“假的。我有门路,顾兄可有意愿光顾?”
他一动,衣袂行走间幽光闪烁,暗影浮动,隐约有满月般的暗纹,似一轮轮饱满月华,若隐若现。
“谢了。”顾长歌意味深长地一笑,负手后退一步远离黎苏,“不过我可买不起。”
千金难买月华锦,大庆一等一的上等锦缎,绝非一般人能穿得起的。
又觉得这个黎苏着实有趣,一边“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掩饰身份,一边又毫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窥测。
不过就是这脸皮有点厚。
只是和自己也没多少关系,顾长歌笑着摇摇头,转头朝林场入口方向看过去。
黎苏显然不想就这么放过她,裹挟着醇厚内力的含笑声音悄然传入顾长歌一人耳中。
“顾兄对此次殿试的临时变动有何高见?”
“高见倒是没有,见招拆招就好。”
“哦?顾兄也是个随遇而安的人物啊…”
顾长歌不置可否地一笑。
这次百里荣晨临时变动武举殿试的目的,大抵是要做些什么来探查此次武举前十的心思,借此来选出真正能放心握在手里的又一势力。
不过是用什么方法,她就不知道了。
又想起此次比试的新规则,顾长歌眸光一闪。
虽然刚刚武举三场的终审判官长篇大论说了一堆掩饰性质的话,但总结起来还是一句话——规则就是没有规则。
谁最先找到他所认为最有价值的东西并从林场另一边出来,谁就是第一,并且生死不论。以此类推,排出十人名次。
先不管那“最有价值的东西”一说,就光生死不论这一条就够人浮想联翩了。
什么意思?
说白了就是你抢我我抢你,你杀我我杀你,看不惯谁就直接下手,当然还有自己背后势力看不惯谁自己也得下手。
而现在这些人,还有这些背后势力最看不惯的人是谁?
当然是初试复试皆大放异彩却孤芳自赏般地拒绝了所有势力递过来橄榄枝的顾业。
顾长歌忽然觉得有点头疼。
然而就在她头疼的时候,林场入口围城城门已经被持刀卫兵打开。
随着判官一声令下,其余八人已先行一步进入林场,剩下顾长歌与黎苏两人似乎是没反应过来。
“顾兄不走?”黎苏笑吟吟问了一句,自己却没有半分要动的意思。
顾长歌笑答:“走,当然走。黎兄呢?一起?”
“好。”他同样是笑,狐狸似的,右手微抬,看似无意地抚了抚衣襟,“一起一起。”
顾长歌也注意到他这状似随意的小动作,眸光一掠掀起万丈风波,却又在一瞥间恢复原有的风平浪静。
一笑,敛风华。
而另一边的百里荣晨却在无极殿上宣布了消息之后便没有跟去林场。
此刻,他站在御书房内,身后站了江夜和江黛两人。
室内熏香清扬,在虚空中迤逦开朵朵花一般的回旋,渐渐模糊了三人身影。
沉默良久,百里荣晨终于开口道:“差不多了,江夜江黛,时机一到,便起阵。”
先一步进入林场的八人像是事先说好了一样默契走到了一起。
谁都没有说话,李程业便先开口。
“不知各位,对此次武举有何看法?”
李程业是如今武林盟主李泗的长子,在江湖中也是少年成名颇有威望,这话由他一问,便立即引起在场其他人的重视。
八人中唯一一个女子柳姬眼露鄙视:“李公子何必说的这般隐晦,你何不直接问对那顾业有何看法?”
李程业一滞,看向柳姬的眼光也不似之前的欣赏和暧昧。
刘翔殷看一眼美艳的柳姬,再看一眼强势的李程业,心想都是自己惹不起的人,又都是有必要结交一二的人,心思流转,当下打了个圆场:“两位何苦为了那区区小儿伤了和气。真是那顾业忒不识好歹,也忒狂妄。”
“就是就是。”又有人附和,“不过一卑微小人耳,想必当日能赢了秦之衍也不过是玩了什么阴毒计策,上不了什么台面。”
“多多少少教训他一下就算是提点他,好让他收敛收敛性子好走的长远些!”
众人正说的义愤填膺,柳姬眼中鄙视却越来越深。
一群无耻小人,不过是想要联合起来打压人家,偏偏满口的仁义道德。
她微微偏头勾魂一笑,慵懒抻了抻腰,那**的线条和魅人的姿态勾地在场的男人眼都有些直了。
李程业反而是微微眯了眯眼,眸色深沉中隐隐有些隐藏的极好的怒气。
“这些事儿啊还是留给你们这些大男人去做吧。”她以手掩口樱红朱唇微微打了个秀气却妩媚的呵欠,眼角微微氤氲出红润晶莹的湿意,“小女子就不掺和了。”
众人这才注意到柳姬眼中毫不遮掩的讽刺鄙视。
李程业也是一笑,握紧手中长剑,回她一句:“柳姑娘还是自己小心着这林场里的机关暗器和暗杀吧,伤到了你那金贵的身子,有人可是要心疼的。”
这话明显是暗示柳姬以色侍人,讽刺之意可见一斑。
柳姬眼色一厉,其余几人却是想起了江湖上的某些传闻,看向柳姬的眼神越发暧昧。
“呵”柳姬又柔媚一笑,“那咱们,还是走着瞧吧!”
第二十八章分头行动
柳姬走了,剩下七个男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呸!”突然有人恶狠狠啐了一口,“不过一个倚靠男人而活的****,还敢这样跟咱们李公子说话,和那个顾业一样,忒不识好歹!”
陈陵翼边说着,边谄笑着看向李程业,脸上一半愤愤难平,一半讨好谄媚,将一张本就不怎么出彩的脸搞得越发滑稽难看。
却不想又对上李程业冷酷得看他一眼的凌厉视线,眼中煞气仿若要割裂这沉闷了许久而显凝滞的空气。
一心讨好他的陈陵翼哪知道自己有哪里又惹到这小爷了,只以为是他还在为刚刚柳姬那事心有不满,只好把气撒到自己身上,却也不敢出言驳斥什么,只好尴尬笑笑作罢。
心中却也堵了一口气。
刘翔殷也察觉到气氛的不对,想了想便又开口道:“咱们还是商量一下对付那个顾业的对策吧!”
“对,这才是正事!”陈陵翼点头附和,“还有那个黎苏,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
“就是那个初试没什么名气,却在复试一招击败飞鼠袁天的那人?”
“不是没名气…”李程业面无表情地摇摇头,接着道,“是这人没有参加初试!”
“嘶…”有人倒吸了一股凉气,“这么说这个黎苏也是个有来头的人物?看样子还和顾业走到了一起…”
他可没忘记在林场外两人谈笑甚欢的场景。
李程业目光深沉,斜斜盯着远处虚空上一点,不做声。
陈陵翼颇为小心翼翼看他一眼,再次接话道:“来头再大能怎样,还能大得过咱们武林盟主的儿子?”
其余人一片附和。
而在众人头顶的树叶阴翳的高大乔木上,顾长歌眼含戏谑笑看身侧黎苏。
声音凝成一线飘进黎苏耳中:“话说黎兄可是被人这般轻视,不下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哦?”黎苏慵懒侧躺在极细的树枝上,衣袂飘飘却由一种几乎不可能的方式漂浮在半空而不坠下,“我怎么更觉得,我这么下去,顾兄的麻烦会更大一些呢?”
顾长歌不置可否,又竖耳却也越发小心地朝树下探去。
此时几人已经讨论到白热化阶段了,刘翔殷眼珠子一转,低声道:“不如这样…反正咱们对那个皇上所说的‘最有价值的东西’也没什么头绪,不如暂时保存体力,一边紧盯住顾业黎苏两人,等他们找到什么,便出手将东西抢过来,顺道在……”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不过看他脸上奸诈而讳莫如深的表情,众人对他的潜台词心知肚明,当下面对面笑着点点头。
几人在下面讨论得激烈,两人在树上听得也清楚。
两只精明的狐狸也是相视一笑,彼此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想法。
想抢他们的东西?让你有命来没命走!
这春景正盛,春光也好,软风微拂自高大的乔木顶端叶间柔柔吹过。两个皆是身负顶级轻功的人在树尖起起落落,如在平地,树下几人走得缓慢,于是两人也就飞得悠闲自在。
不同的是,树上看林中风景尽揽眼底,长风柔和带着一股子沁人心意的潇洒灵动,两人心情正好,索性观赏起这烂漫春光,还顺便讨论了一路,是东边七溪街上那条护城河一角景致好,还是西边屠苏小县里满眼的屠苏花来得艳。
树下几人却是不那么自在了,先不说一路上遇到的各种机关野兽了,就光到现在几人还没发现顾、黎两人的踪迹便已是让人烦心。
陈陵翼摸一把额角的湿意,混了血的汗水将他的眼刺得生疼,连带着刚刚包扎过的暗器割裂的伤口都又疼起来。
索性坐在地上,将剑置于身侧,抬头看着几人道:“咱们继续这样找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说不定还没找到他们俩呢,咱们自己就先倒下了!”
刘翔殷也点点头,扶了扶自己受了剑伤的左胳膊,“要不咱们分头行动?”
话音刚落,其余几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李程业。
李程业也被这无休止的机关暗器给磨得烦躁,皱眉点点头道:“行吧那就分开行动,陈陵翼、杨若霖,咱们三个一组,剩下你们四个一组!”
闻言,陈陵翼立即浮现出浓浓的喜色,对上对面四个人羡慕又嫉妒的眼神,硬生生将欣喜压了下去,朝李程业沉声道:“我们都听您的!”
树上顾长歌挑眉,颇为讽刺的一笑。
心道可以啊这陈陵翼,连敬语‘您’都用上了,被人卖了还帮着人家数钱,高兴的这么早,还不知道后面怎么被李程业坑呢。
她可是看得清楚,李程业可不是那种好相处的主,指不定心里黑到什么程度呢!
半晌,她又撇头看一眼在她眼里同样心黑到极点却笑得装模作样光风霁月的黎苏。
黎苏也看着顾长歌,心想面前这个心黑到极点的顾业八成也在心里暗骂自己。
眼底微光流曼闪烁,黎苏轻笑道:“顾兄这般看我,难道是终于发现较之那树下几人,我当真是一个襟怀坦白光明磊落芝兰玉树之人!”
“不仅如此…”顾长歌翘起一根指头在黎苏面前晃了晃,“我还发现,天下少有人之脸皮可以厚的过黎兄了!”
黎苏对这些讽刺倒也不见生气,摸摸下巴扫一眼树下已准备出发的几人,道:“咱们也分开?”
“当然!”
话音未落,身形先起,转眼间,人已掠至数尺之外——向着李程业走得方向追过去。
黎苏依旧待在树上没动,依旧是默默下巴,依旧笑得满脸深意,饶有兴趣地遥遥盯着顾长歌背影,日光照上他俊雅清逸的面容,水晶般的光芒流转,承载了这明丽流芳的春光,而眼底乍现精光,竟令人觉得晕眩。
直至人影彻底不见,他这才收回视线,也不再耽误,举动间风姿清举,长风中衣袂猎猎飞舞,如海波流荡云涛飞卷,一个闪身便朝着其余四人的方向急速追去。
第二十九章自相残杀
“这到底是何人设计出来的变态机关?”奔跑中的陈凌翼忍不住骂了一声,“怎么那么难缠!”
李程业轻功比他尚高一筹,跑到稍稍安全的地方终于歇了口气。
他脸上也挂了彩,再看看自己身上衣衫破败的狼狈样,原本清朗深沉贵公子的形象也尽毁于此。
想到这些,再看看后面还在疯跑的陈凌翼,眼中划过一丝悔意和鄙视——如果知道这人这么没用还光扯后腿,自己如何也不会选他留在自己身边,真不知道这武举复试他是怎么过来的?说不定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可不是见不得人的手段嘛!陈凌翼能走到最后,除了武功底子还可以,大部分还是和他心狠手辣无所不用极其甚至用毒不无关系。
毕竟对手就那么几个,花花心思打通些关系,一切都好说。
所以,提前下手用毒也不是没可能。
杨若霖此时也追了上来,双手扶膝半蹲着身子大口喘气,“呼别说啊,这设计机关的人还真是变态!”
被称作变态的人此刻轻轻松松一侧身躲过一枚袖珍暗箭,再一个飘身,青雾一般上了一处隐秘的树枝上以便更好的看着下面人的动静。
听到他们几人对自己设计的机关的编排,顾长歌摸摸鼻子,这还是重活一世第一次又被称作变态!
前世她在这林场与百里荣晨一道吃过亏,向来信奉“从哪跌倒再从哪爬起来的”顾长歌便大手一挥,将一身丛林生存技能与现代杀手的暗杀本领尽数糅合于这皇家丛林无数机关中,没想到到现在依旧沿用。
还帮了自己不小的忙!
毕竟是自己设计的机关,其余三人手忙脚乱应付不过来的顶级暗杀手法,到了顾长歌这里便如鱼得水,甚至是如虎添翼。
怎么个如虎添翼法?便是像现在。
顺手轻松接过擦着她袖口而过的暗镖,顾长歌手臂一挥又朝树下几人扔过去,一刹之间犹如日光割天而起,宛如赤日红霞般厉烈。
这般惊心动魄的一道亮光,来势迅猛以致将树下刚刚歇息不过片刻的三人吓得措手不及。
慌乱间躲避,落地时脚尖一软一个踉跄,他赶忙扶住身侧的大树,陈凌翼破口大骂,“怎么还有暗器?”
李程业情况倒是好些,却也是在躲避时不小心擦着了粗粝的树身,手臂一片通红甚至卷着血丝。
他的眸子里也漫上了层层血色,视线却不失先前凌厉,鹰般敏锐朝树上探去。
只可惜他的敏锐远不及顾长歌。
就在暗器发出的同一时刻,顾长歌也是飞身而起,,身形一展犹如击空长鹰,一身玄色紧身武士便服收的恰到好处的身形刹那间腾起如蛟龙,略过又一波暗器飞上更隐秘的树枝。
翻身时不忘脚尖一转,将那一排暗镖踢离原来的轨道硬生生将他们朝树下三人踢过去。
本就已迅速猛厉、杀人于无形之中的暗器再次被添力,更是冷光悍然,在空中凝成一道虚影,竟成了一柄薄而锋利的剑。
杨若霖皱眉喃喃一声,“怎么觉得这暗器越发厉害了?”
不过就算再疑惑,动作上也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利器独有的锋锐血气混着铁腥气息刹那贴近,不知怎么,明明没有上过战场的人,眼前仿佛却突然就起了十万丈血气纵横的烽火硝烟。
一刹间,森凉彻骨——暗镖上有杀气!
他狼狈地摔在地上,好歹也躲过了两枚暗镖。
心中却毫无侥幸逃脱的幸运,他瞪大了眸子惊恐的看着其余两人,声音颤抖着道:“这暗镖是有人射出来的!咱们被人盯上了!”
裹着一身寒气的李程业好不容易躲过了三枚暗镖,听到这话瞬间凉意袭身,冷着眸子朝树上四下观望。
怪不得,怪不得自己一直觉得有双眼睛盯着自己,本来以为是此次武举的判官一类的,却不想暗处那人竟然出手了,一出手,还让人这般难应付。
顾长歌红唇一线勾起笑容浅浅,眸子里却看不出丝毫笑意,能够洞察一切的视线淡淡扫过三人逐渐向中间那棵百年老树聚拢的身形,眸色渐深,笑得越发冷厉。
树下三人对即将到来的危险犹然不觉,两两对视一眼便朝着四周看去。
半晌,陈凌翼轻声问道:“你们说,会不会是顾业?”
“有可能。”李程业声音低哑,又紧了紧手中长剑。
不知何时,天色开始阴沉起来。
天上有大片大片的乌云飘过来,阴暗着的树梢一片幽翠。风从高高低低的树杈间掠过,擦动树叶的声音若啸若吟,如同阴间厉鬼的声嘶哭嚎,穿越浩瀚无际的阴翳天空,穿透厚重峻茂的茫茫山体,传入山顶心事重重,惶惶不安的人耳中。
突然有一声尖利高耸的声音传入三人耳际。
“什么声音?”杨若霖正想回身看看其余两人,一瞥眼却突然发现树上有情况——满眼的花花绿绿。
“啊!”他大叫一声,声音中满是恐惧,“有蛇!”
有蛇,有很多蛇,而且一看就是身有剧毒的毒蛇!
长长的蛇身自树上盘踞而下,吐着猩红的信子,刚刚回过头来的三人正好和这些蛇面对面不过掌宽的距离。
信子一吐,仿若已至鼻尖。
顾长歌指尖轻捏了一枚随手摘的树叶轻放在唇边,眼底光芒流转,冷眼看着树下三人。
又是一声尖锐的哨响,原本安安静静的蛇突然躁动,猛地出击。
刚刚被吓得不敢乱动也无法乱动的三人此刻想撤退已经是来不及了。
电光火石之间,李程业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的事。
他顺手扯过原本就离他很近却又毫无防备的陈凌翼,一把扯到身前,同时后退一步给陈凌翼留出了个空。
他面无表情,刚好对上陈凌翼仿若已经定格住的不可置信的眸子。
一瞬间脑子里什么也没有,甚至连怨恨都来不及,就连陈凌翼都以为自己怕是活不成了。
然而意料之外的事又发生了。
第二十九章一死一伤
一瞬间,一条条花色鲜艳的毒蛇就这么停顿在半空中。
陈凌翼甚至可以感觉到身后脖子上那蛇说不上来是冰凉还是温热的猩红信子一点点触及自己肌肤时那种渗人到极点的恐惧。
顾长歌冷眼看着树下丑态,她本就没想用这些一招致命的毒蛇伤人性命,不过是想吓吓三人罢了,没想到竟然出现了这种状况。
她啧啧两声,却全然没有看热闹的心态,只一心觉得这人心沉凉。
天色阴沉里,唯一的亮色怕就是那蛇身上绚烂闪眼的花色了。
陈凌翼不知道背后操纵这些毒蛇的人究竟是什么心思放过自己,看着李程业和杨若霖暗暗松了口气,他眼中却渐生讽刺和悲凉。
看向李程业的眼神也全然没了之前的讨好和谄媚——如果这时候他还是先前那种心态对待李程业的话,就连自己都得骂自己犯贱了——一种难言的复杂心思涌上心头,他反倒很快冷静下来,只是声音还有些低哑,微微颤抖着断断续续的。
他冷冷道:“李公子可以放开我了吧?我想你应该能够看出来,这蛇的背后主人并无杀意。”
他以为撕开脸面之后,接下来的路两人顶多是路人一样谁也不搭理谁,然而旁观整个事态的顾长歌却不这样想。
想李程业这种人,年纪不大却心思狠辣,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自己该要什么,所以那些不想要的、不该要的,还有不该留的、挡了他的路的,统统不能留。
就像现在的陈凌翼,在他眼里,就不能留。
甚至是,知道了整个事情经过却一点没掺和的杨若霖。
杨若霖显然也想隐隐明白了什么,看向李程业和陈凌翼的眼神都变得小心翼翼。
陈凌翼倒是没什么,只一心放在李程业身上,盼着他快点放开自己。
李程业却没那么简单了。
天空愈发的阴暗,厚厚的黑云沉沉欲坠,压在远处的山头上,白日里一片黛绿便成了这般沉沉的棕色,几乎与远天成一色相接,阴沉而诡异。
这般沉沉欲坠的灰幕天色下,他的一双眼睛却是墨水洗了一样的黑亮渗人。
那种眼神,轻,却利,像一把刚开了刃的匕首,又或是千年冰渊倒坠的冰锥,冰冷,阴鸷、疯狂。
被这样一双眼睛盯住,杨若霖只觉竟似有无数锋芒直击心口,额际有一滴冷汗簌簌流下。
陈凌翼却似是有些不耐烦,张口又道:“李程业,你”
声音突然戛然而止,瞳孔刹那间紧缩。
杨若霖也突然一哆嗦。
两人的目光齐齐看向陈凌翼胸口的一把刀——刀柄尚且握在李程业手中。
李程业狠厉一笑。
突然,陈凌翼也狰狞一笑。
随即“啊”的一声惊呼打破了这寂静,李程业慌忙间推开陈凌翼,口中还疯子似的喊着:“贱人,你个贱人,你往我眼里喷了什么!啊,喷了什么?”
杨若霖这才发现,李程业用手捂住的眼睛边缘,已经渗出了黑血——他被陈凌翼下了毒。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陈凌翼,快给我解药!”他微微仰着脸面目狰狞四下里扑腾着想要找陈凌翼。
而陈凌翼,他已经死了,刚刚被李程业疯了似的一推早就倒在了地上。
杨若霖被李程业这幅样子吓得不轻,不确定他还会做什么,便离得他再远了些。
顾长歌反倒是很平静,甚至平静道找了个风景正好的观赏点,懒懒的坐了下来。
看着树下李程业疯子似的张牙舞爪地找陈凌翼,却被陈凌翼的尸体绊倒后磕了满头血的样子,再瞅一眼远处盘踞在高山上鎏金铜瓦、富丽堂皇,象征着全天下最高皇权的皇宫。
权势啊,当真是这全天下最累人,也最害人的东西。
李程业已经自己一个人跑远了,自然会有人接他出去,当然,这武举排名的资格他自然也没有了。
害人不成反被害,恶人自有恶人磨,没什么好可怜的。
顾长歌看一眼最后有些萧条的“战场”,也没想到自己放出来几条小蛇就能收到这种效果,心中正感念颇深,却也云一般的飘身而起站定。
想着最后一个杨若霖也不是能翻出多大风浪的人,正欲离开,却不想被他喊住。
“顾业!”杨若霖抬头冲树上他喊了一声,“我知道刚刚那些事都是你做的。”
顾长歌斜斜靠着树身,环胸挑挑眉,却也没出声。
杨若霖也不管自己这么喊会不会节外生枝,又或者他现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继续道:“顾业,你也看到了。事情闹到了这种地步,以李程业那种狭隘又狠辣的心思,定然是容不下我的,说不定还会把我推出来做了那众矢之的。”
这人倒是看得透彻——顾长歌无声又挑了挑眉。
“我一个人,无权无势,空有一身武功,却知晓自己多少也算有勇无谋之人。”杨若霖顿了顿,猛吸一口气又继续道,“必然是斗不过武林盟主那种首屈一指的势力的。”
“所以顾业,我能不能,投靠你?”
他心中正忐忑着,毕竟不了解甚至在这之前都没听说过顾业这个人,不知他心性如何,也不知他会否是另一个李程业,但这种时候也只能病急乱投医。突然便听到有细丝一般却又醇厚的声音传入自己的耳中。
“你怎么就确定,我能护你?”
杨若霖神色一喜,他果然就在附近。
“你既然能这般不费吹灰之力的干掉李程业和陈凌翼两人,便已是智谋非凡之人。而且行事这般大胆而不受拘束,我便也可猜测你身后定然有更大的势力支撑。可以说,若是跟了你,绝无害处。”
“呵。”顾长歌轻笑,“你分析的倒是清楚。既然你那般笃定我可以护你,可我为什么要护你呢?我有什么好处可得呢?”
杨若霖语滞,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顾长歌又道:“这样吧,杨若霖,我给你一个机会。”
“你刚刚一路上都没有使出你的全部实力,我没有办法对你的价值做出准确判断。那么接下来的比试里,你可要用心了。”
他竟然跟了我们一路?他竟然全部看得一清二楚?
杨若霖只觉可怕。
恐怖过后却是更深层次的安定,只觉自己跟着顾业这人算是跟对了?
跟对了吗?
那可不一定。
第三十一章幻境之阵
紫烟轻袅,一缕类似檀香的淡淡熏香自紫檀书案上的一鼎小巧精琢庐窑青白釉双耳三足压黑纹印兽面容香炉袅袅飘出,随随即水波一般漾开迤逦的回旋。
紫烟之后,百里荣晨的面容渐渐有些模糊,一双眸子却依旧难掩明锐凌厉。
御书房窗外突然有声音扣响,刹那间眸光如电。随即便听见他沉沉如玉又通透的声音传来:“开始吧。”
江夜江黛对视一眼,沉默点点头,同时内力凝心法念功法起,熏香骤然一浓。
“起阵!”
皇家林场中,突然风起。
这场风来的突然又诡异,毫无预示便从四面八方平地而起。
顾长歌气息一沉,一个千钧站紧扎地面,这才堪堪熬过这场大风而不至于被刮倒。
缓缓风弱,浓雾却起。
顾长歌定神,透过眼前浓雾环顾四周,便发现身侧所处环境已经变了。
这是…阵法?
顾长歌微微眯了眯眼,面上却无丝毫慌乱之色。
不像是北齐的阵法,倒隐隐有点儿像她曾经偶然结识的羽埋名的手法。
不过世人皆知埋名大师环游四方居无定所,一身通天本领和学识也不知师从何处,顾长歌一时也不清楚这究竟是哪方势力的阵法。
只是当下情形容不得她细想。
便见浓雾散去的四周寂寥空旷,视野所及之处皆是白茫茫的一片,让人辨不清东西南北。
继续停在原地也不是办法,顾长歌沉思半晌,刚刚被大风吹乱而散落下在额际的一绺长发倏忽一动。
有风!
再看一眼弥漫在四周尚未完全散去的白雾,哪有一点儿要动的迹象!
顾长歌眸光一闪——原来是幻境!
长发微动,顾长歌却凝眸站立,宛若一株长竹,坚刚如玉。
然而下一秒她突然飞身而起。身形一展凌厉如破竹,在半空中一个旋身挑起脚下叠叠落叶。
再一挥手恍若横空一斩,一刹间,落叶如蝶,飘然身边,跟随顾长歌化风的内力飞卷成苍翠的旗。
再等她倏忽收手,空中再无半分内力气息时,风声骤歇而落叶尚舞,身周三尺内无数飞叶吹云落雨般簌簌落下。
落叶如雪下,顾长歌眸光化剑,紧盯住这漫天飘叶,却刀锋平定如一泓深渊,又恍若流光四溢空中游移。
突然她琉璃般的眸子一亮,星子一般的颜色。视线也定格在身子正前方一枚细长的柳叶上。
其余叶子直直坠下,唯有这般轻小的叶子,才能捕捉到轻如梦的细风。
眼看上方巴掌大的梧桐叶就要直直落上那柳叶,顾长歌双手成掌,掌心里卷起浩荡罡风,那风却不是无形之风,风如飓风,微微泛着月白光华的真气精华成柱竖立掌心之上,随着她身形一展,双手翻覆往外一推,那两道浅白突然各自延伸,如扇面辅展,却仍旧像薄而透亮的刀片切开这凝滞的空间,随即如牛乳一般的莹润的白无声地晕染开,柔和地包裹住那枚柳叶却又绝不干扰了它的轨迹,只将它四周的其余树叶天女散花般扫落开来。
再然后,树叶落下,罡风也散去,只剩柳叶在空中飘展开一道如虹的轨迹,悠悠落向北面。
这皇家林场三面环山,唯有南面有一块千亩平地被用作入口和马场。
剩下的三面高山林立,进不了这么低的风。
很好——顾长歌嘴角勾笑——往南走!
其余人却没有顾长歌这般顺利了。
大风骤起时,一路遭遇各种伏击和暗杀暗器攻击而满心疲惫的几人正狼狈地堆坐在一棵大树底下,埋头抱怨着这林场里变态的机关,顺道还一起编排了下被李程业叫走的陈陵翼和杨若霖两人。
杨若霖倒还在其次,毕竟他的实力本就是几人中除去李程业之外最强的。可陈陵翼算什么,除了马屁拍得比别人响,他还能干什么?
可谁想就这样一个溜须拍马的好手却能受李程业青眼看重。
那李程业是谁啊,他可是少年成名的一届天才,并被认为是最有可能成为继他父亲之后的下一届武林盟主,陈陵翼跟了他,还愁以后没有好出路?
眼红的众人现在还并不知道刚刚陈陵翼和李程业之间的发生的事情,如果知道,想必也不会再这般“羡慕”了。
数落了一会儿,几人又开始骂起这一路上坑爹一般的存在的机关暗器——一会儿是飞镖暗箭,一会儿又成了长枪针雨,还有跟了他们一路的毒虫,也让人防不胜防。
一会摔个狗吃屎,一会儿又滚泥坑,还有的暗镖上竟然抹了泻药****一类的东西,让中了招的人当着其他三个男人的面脱了衣服一副春情泛滥的模样……放了个响屁……
能在这么多人中脱颖而出熬过初试复试的人,哪一个不是江湖中数得上的高手,谁曾受过这般侮辱,可想而知,当时那人的脸,直接当场就绿了,很不能直接拔刀自刎于众人面前。
如果真是这样,自然称了其他人的意,毕竟少一个人他们就能多一分胜算。那中招之人自然也知道其中关系,黑了脸却也没真自杀。
他们都以为是这设计机关的人,却没想过是有谁在背后搞鬼。
背后搞鬼之人自然是此刻盘腿坐在众人头顶上的一脸闲情逸致、自在安然的黎苏。
虽说这机关的确是独出心裁,招式也处处透着诡异刁钻,诸国之间独此一份,可黎苏一身绝顶的武功,应付起来虽说没有顾长歌那般得心应手,却也说得上是轻松。
时间久了,他竟也从中窥探出这些杀招机关中的一点儿套路。一如此刻,他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弹,一股看似柔和实则凌厉的罡风直指头顶正前方的一枚叶子。
树叶无声而动,看似寻常风过吹起的弧度,谁料树叶刚晃动一瞬,突然自叶后射出一枚深褐色的暗镖。
黎苏顺手一截,夹在两指间。空着的那只手在袖中摸索了下便拿出一个拇指大小的青白玉瓶。
玉瓶透亮,晃动间还有液体流动的波澜。
不出所料的话,这就是让树下几人吃了无数苦头的****一类的东西了。
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开瓶子的一个小孔,再将微微泛着花香的透明液体撒在暗镖上。
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做出了一种尊贵难言的气度,潇洒也优雅。
正在他刚刚涂完正要扔下去的时候,四周倏忽风起。
第三十二章记忆之殇
黎苏眸色深沉,唇角虽尚勾笑,眼角却不见笑意。
随即手腕微转,却看也不看一眼,直接将指尖擦了春药的暗镖扔了下去。
树下不知又是哪个中了招的倒霉蛋“哎吆”大叫一声,狂风骤停,大雾突起。
等黎苏重新注意到树下时,便发现已经无人。
走了?
黎苏眼中现一抹怀疑之色,这么短的时间,这些人身上或轻或重都受了伤,不可能走得这么快。
鼻息微动,果然闻到一抹淡淡的花香——那是“一息春”开始发作时散发出的味道。
那些人果然还在树下。
黎苏依旧盘坐在树枝上,身子斜斜靠上身后的树干,心想这大抵是遇上幻境一类的阵法了。
又想起自家父亲为了让幼时的自己打发时间不去祸害他的那些手下而顺手扔给自己的那些书,还有他在书上看来的那些东西,唇角的笑意渐深。
“这北齐,还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啊……”
说完这话,他抬眸向顾长歌离去的那方向探了探视线,这才发现反应过来竟全是白茫茫一片。
又是一笑,若有深意地缓缓摇了摇头,笑意未减却垂眸——竟是靠着身后树干浅眠过去。
树上寂静无声,树下哄闹一片,只是谁也恼不着谁。
…………
皇宫中御书房内,紫烟愈浓,而紫烟后江夜、江黛两人的脸色也越发苍白。
不去管额角滴下的又一滴汗珠,江夜轻哼一声,沉声道:“有情况了!”
并未睁眼,他闷哼一声,又继续道:“刘翔殷,宫家的人!”
百里荣晨闻言,眼中并未有惊诧之色,想必心中早有定论。
只淡淡应了声“嗯”,示意他已知晓。
江黛瞥一眼神情若有所思的百里荣晨,再看看对面已隐隐有些撑不住的弟弟,眸光微闪,接着道:“秦方咫,乔家的人。”
百里荣晨了然一笑——既然有了宫家,又怎么会少了乔家呢?
主要势力都在南番前线,竟然也不远万里甚至从战争上分心于朝堂上这块肉,乔家还真是有本事了。
看见脸上鲜少有笑意的百里荣晨竟有了这样冷酷的笑,江黛知道这次是乔家真的是碰到了他的底线。
“继续吧。”笑意敛去,百里荣晨脸上又恢复先前的平静,淡淡道。
“嗯。”江黛点点头,敛气又输出一股真力,耳边又有声音响起。
“东平王,你竟然失信于我,我们明明说好了的!”
“程离,泸州东平王。”江黛又说了个人,抬眸间却发现江夜脸色越发难看,“江夜,你怎么样?”
百里荣晨适时出手,掌心一翻将体内真力抵于掌心从背后灌入江夜体内。
随即江夜便感觉到一股暖流背后两人接触的地方突然涌起,犹如大江破堤顺着他微微滞塞的经脉奔涌而入,醇厚而绵长,连带着先前大量流失的内力也重新回涌。
感觉好了很多,江夜感激地看百里荣晨一眼,突然眼睛一亮。
“又有声音了。”他勾唇一笑,“俞晓,江湖暗影阁。”
百里荣晨并没有撤回内力,抿唇点点头。
江夜回眸,继续静心听着幻境中的声响。
奇怪的是,许久都没有声音再发出。
“没有声音了。”江夜皱眉道。
江黛也重新睁开眼,神情微沉,道:“加上真的没有依附任何势力的杨若霖,也不过才五人。剩下那五人呢?”
窗外突然又有声音,原是言易翻窗而进,快步走至百里荣晨身后,靠至其耳边细语一番,随即退后两步,站到他身后。
百里荣晨沉思半晌,这才道:“陈凌翼死了。”
其余两人也微微有些诧异,却觉得百里荣晨尚且有话未说,便等着他接着说下去。
顿了一顿,百里荣晨继续道:“李程业瞎了。”
这消息才真是让人惊讶。
江夜瞪大了眸子,“谁干的?这么大胆!”
江黛又突然插话,“又有声音了——柳姬,她竟然是李程业的人。”
形势越来越复杂,这下三人又陷入沉默。
“继续等,等顾业和黎苏的消息!”百里荣晨眼神凝重,又看看两人,轻声问道,“你们两人,还能坚持多久?”
江黛苦笑,“最多,半个时辰。”
百里荣晨正想在说些什么,御书房外突然传来吵闹声。
心下一股烦躁风一般涌上心头,他伸手揉了揉眉,刚想让身后言易出去解决了麻烦,却不想门外突然有尖利的女声乍起。
“皇上!不好了!”
那是,阿月大宫女杨环玥的声音!百里荣晨眉心一跳。
那声音继续喊:“皇上,懿苹郡主又和皇后娘娘吵起来了。”
又是懿苹!又是她俩!
百里荣晨狠狠掐了掐眉心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却突然有听见杨环玥几乎是哭着喊道:“皇上,皇上您快去看看娘娘,娘娘她吐血了!”
杨环玥话音刚落,满脸泪痕正想那袖口擦一擦,突然发现自己面前的门骤然一开,凉风灌进面前人玄黑色龙袍的袍角。
他压低了嗓子快速问道:“你说皇后她怎么了?”
皇家林场中。
顾长歌双拳紧握,半跪于地。
指甲狠狠地掐着掌心,指尖触及便是一片略显粘稠的湿热。
她却仿若丝毫感觉不出痛,咬紧下唇紧闭着眼。
耳边似乎有风声呼啸而起,她听得清楚,是山风将那些廊下铁马冰衫吹得铮铮轻响,然后越来越急,越来越重,越到最后,约见悄怆幽邃、森寒狰狞。
还有士兵晨起操练的呼喊声,夹杂在这透骨而凌冽的风声中,带起被鼓吹着撕扯着的烈烈战旗。
那些无比熟悉的场景,渐渐地与前世重合,一幕幕再现于眼前。于是那道心口永不会愈合的疤再次被这样硬生生撕扯开来。
耳边是他的逶迤唇齿、沉重呼吸,淡淡龙涎香里带着隐忍而节制的欢娱,而转眼间又变成那夜的声嘶哭嚎、悲壮凄厉。
她细细呻吟一声,猛地抱住头,那些记忆冲击得全身血液倒涌,似是要将一颗满是伤疤的心撑裂开来。
顾长歌终于忍不住了,身子向后一仰,便是一生仰天长啸,声音里满是咯了血的磨砺。
长啸之后,她倏忽安静下来,被抽走了魂一样,似是要溢出血的眸子放空看不见一切。
半晌,她呢喃一声,“父亲,哥哥”
第三十三章你看到了什么
她看见这重重迷雾后铮铮铁骨却为国佝偻的父亲和持枪而战并顶天立地的兄长。
她亦看见这森凉白霜后龙袍加身,终登高位却也有美相伴不谢风流的皇城帝王。
她还看见这暗无天日后纵使火光艳烈却依旧遮不住的漫漫血色。
那夜敕造将军府的百年匾额自漫天大火之中崩塌又跌落,随后在无数小人狰狞嚣张的仰天大笑中无声消逝。
她明知道那是幻境,却依旧不能不受它影响。
那些真实而又鲜明的,难以言及的痛。
那些沉重的,压抑的,撕心裂肺的,肝肠寸断的,濒临崩溃的记忆,烈火一般炙烤着顾长歌的内心,让重生以来刻意压制所有负面情绪一哄而出。
于是她就成了一叶扁舟,风雨飘摇,激荡在血与泪的漩涡里无处求生。
然而阵中顾长歌内心受尽煎熬,设阵之人江夜和江黛也未必好受。
这问心幻阵乃东海三大家族秘而不宣的上乘阵法,本就需要极其精成的真气做支撑,还要有深妙的感悟才可起阵。
这阵中变幻万千,可以幻化出阵中人内心最深处的执念,往往可以用来窥探人心。
作用大,自然风险也大。这也是这个阵法为何不为三大世家所青睐的原因,起阵者稍有不慎便遭反噬,轻者功力大减,甚至伤及根本,重者武功全废,并彻底陷入阵中无数幻境之中。
而现在,顾长歌心中执念太深,怨念太重,以致本就并未完全掌握此阵的两人隐隐有反噬之意。
“嗯”江夜闷哼了一声,嘴角已渗出一丝鲜血,看一眼同样情况并不明朗的江黛,他咬牙道,“大哥,收手吧,快要撑不住了!”
江黛额头上满是大汗,虽尚未吐血,但情况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却依旧没撤回真力,他能感觉到阵中人情绪已濒临崩溃。
江夜自然也有所感觉,只能继续咬牙坚持。
忽然两人同时睁开眸子,对视一眼——有声音!
便听见一声似可枪天裂地般的嘶吼:“宫桦,百里濯。灭族之仇,我顾家,不死不休!”
话音未寂,余声回荡,江夜江黛两人却是倏忽抽手,“噗”的一声,两两喷出一口鲜血。
幸亏收手及时,不然这二十余年修炼的真气内力,怕是要尽毁于此。
手扶胸口,两人抬眸对视,皆在对方眼中看出复杂难平的心思。
顾业,原来是顾家的人。
那么他和顾长歌又是什么关系?
顾长歌晕了过去。
晕厥中尚有星星点点的意识,便感觉有一股温和的暖流突然涌起,再沿着受伤后残损的经脉绵延至全身,所经之处,犹如春日暖阳烘烤,温柔而不炽烈;又像深潭古井波荡,博大却不张扬。
雄浑深沉,温暖醇厚。
黎苏看着对面人原本苍白的脸色渐渐恢复红润血色,狠皱着的眉头也缓缓放开。
终于,撤掌收回内力。
没有了支撑,顾长歌身子一斜,闷头歪向黎苏怀中,被他轻轻按住双肩。
还没等他有进一步的动作,顾长歌倏忽睁开眼睛。
一双琉璃似的眸子原本星光斑斓灿若星辰,如今再望过去,却仿若添了一盏萃华月,星彩璀璨不足以名其神采。
眸光如月光,一转一瞥间,柔和而又深沉,博大却也内敛。
那经寒冰淬洗过的,烈火炙烤过的,长久压抑着的痛苦,终于凤凰涅槃,塑造出万物不破的钢铁心性。
真正的强大,强大在内心。
黎苏竟一时间也看呆,甚至忘了自己的手还握着人家的肩头。
显然顾长歌已经反应过来,脸瞬间黑下来,一气之下也顾不得刚刚被这人搭救的感激之情,一下子将他退了出去。”
黎苏堪堪拂手一挡,作势微微后仰躲过顾长歌的手,姿态优雅中又带了些不经意的散漫,不会让人反感反倒让人无端感觉魅惑。但这种魅惑,很难让人产生狎昵之心,因为那种难以言及的风情中自带着不容忽视甚至直逼人心的尊贵气势。
重新盘腿坐定,他目光流转光彩如星河灿烂,声音里却添了一股子缠人的幽怨:“我救了你,你非但不感激,还要恩将仇报?”
顾长歌自知理亏,收回手整理一下衣襟,淡淡回道:“多谢。抱歉。”
“这么算来,你可是亏欠了我两次了。”黎苏伸出两根手指,在顾长歌面前微微一晃。
顾长歌当然知道第一件事是什么,“衣服你自己没去拿,反倒怪我?”
“你这个人啊。”黎苏似是微微讶异又有不满,眉头轻蹙甚至能胜过美人捧心凝眸的风采,“道歉都不走心,这么没有诚意。那衣服对我来说可是意义重大。”
顾长歌眸光戏谑,对他的“意义重大”之说不置可否,笑道:“我了解,那是你娘省吃俭用三年才为你做来的衣服,自然意义重大。”
闻言,黎苏眸光一闪,脸上表情也微微有些异样,不过转瞬即逝,并未被顾长歌察觉。
话题突然一转,他看似随意地轻声问道:“你刚刚,看到了什么?”
顾长歌微微勾唇的脸上笑意骤凝,赫然转头看向笑意浅浅似是“没心没肺”的黎苏,眼中刹那间仿若有万丈电光化剑,穿越苍穹,倏忽跨越千万里直到黎苏的眼中。
她并未言语,反倒是黎苏笑着说话。
“别急别急,你内伤刚刚恢复一些,不易动怒。你不想说,我不问了便是。”
他这样一副和事佬的模样让薄怒中的顾长歌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心中也觉奇怪。
她本不是这般心思外露的人,却没想到在黎苏面前这么绷不住。
奇怪之后便是警戒,黎苏这人身份定然不简单,自己又对他一知半解,怎能不加以防范?
一刹心思骤起,眸中明灭,她看向黎苏的眼神也变得讳莫如深,黎苏笑着摇摇头,对顾长歌的防备视而不见。
“你这个人呐……”还未来得及让人辨清其话中情绪,声音便戛然而止。
第三十四章吃货郡主
“皇兄皇兄,我这次还没和这个女人打起来呢,她就已经先晕了,可怪不得我啊!”远远的看见百里荣晨的身影,百里懿苹便已经挥着手大喊起来。
便见这样一个身着一件粉霞锦绶藕丝罗裳,外披青缎掐花对襟外裳的女子站在重重白玉阶前,张着双臂朝百里荣晨挥手。
垂鬟分肖髻上簪一根金镶珠宝半翅蝶簪,发髻下柳眉弯弯睫毛微颤,阳光下翕动如蝶,薄唇粉嫩,两侧酒窝微陷,因着急而嫣红透白的脸颊显得她越发可爱。
边喊边瞥一眼被丫鬟太监里三层外三层包围起来的宫月出。
百里荣晨也远远看到被包围在人群中晕倒在地的宫月出,离弦之箭般飞奔过去,却看也没看百里懿苹一眼。
百里懿苹嘟嘟嘴直愣愣站在一旁,斜睨一眼地上倒得优雅的宫月出,哼,虚伪的女人,说不定就是装的!
一旁被吓得战战兢兢的侍女小桃见自家郡主这幅样子,知道她八成又是心理郁结了。
没事,郡主好哄。
她偷偷地四下瞅瞅,发现其他人的注意力都放在皇后娘娘身上,于是颤颤巍巍从袖子里掏出用一方金丝赞牡丹绫帕包着的桂花糖蒸栗粉糕递到百里懿苹面前。
果然,百里懿苹一双明净清亮翡翠珠子般的晶亮眸子一亮,刚刚还嘟起的唇转而抿成一弯明月。
看见这一幕,小桃简直想要捂脸自家吃货小郡主但凡看见吃的比看见爹娘还亲!
就这性子也不知道被帝都里多少千金偷偷嘲讽了多少次。
关键郡主还不改。
不改就不改吧,谁让人家身份高贵呢,也不怕嫁不出去只是死性不改是一回事儿,可家里老夫人吩咐过自己,绝对绝对不能让自家郡主这幅样子被外人再看见,一定一定一定要把她领到没人的地方再吃!
于是小桃仔细想了想,突然想起最近声名大噪的临熙街泓伊酒楼昨日突然推出了一种新糕点,据说很受欢迎刚好可以用来“勾引”小姐!
“郡主郡主!”她勾勾百里懿苹的袖子。
百里懿苹对着小桃手上的糕点咽咽口水,回想起自己上次因为在中秋宴上多吃了两碗招积鲍鱼盏而被自己娘打手的经历,努力忍住了想伸手的**。
半晌才反应过来小桃在叫她,她眨眨眼,小声问道:“桃子,怎么了?”
小桃悄悄甩个白眼郡主一想吃东西了,就会喊自己桃子,弄得这外号在帝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嗯,帝都里人人都知道懿苹郡主身边跟了些名字颇具特色的侍卫侍女,比如说桃子,鸭梨,水饺,葡萄,花卷甚至连狗都不放过襄祁王府管家养了条大狼狗,被叫做馒头!
说出来都是泪,小桃默默抹把泪,在自家郡主耳边道:“郡主,我听说有家酒楼出了种新的糕点,人人都说好呢,您要不要去尝尝?”
“真的?”百里懿苹眼睛眯成一枚弯月,抓住小桃揪着自己袖子的手,另一只手顺手牵羊拿过糕点,动作流畅自然毫无滞怠,“那咱们快走啊!”
“你给朕站住!”身后传来百里荣晨一声怒喝。
百里懿苹背对着他的身子倏忽顿住,嘴唇又撅起来,皱着眉转身看他。
刚给宫月出推血过宫完不久半跪着的百里荣晨抱起宫月出在怀里,看着对面的百里懿苹沉声道:“朕看你快被你襄祁王宠得没边儿了!”
百里懿苹忿忿低下头,藏在袖子里手刚想揪在一起,突然想起来手里还拿着糕点呢,于是赶紧放开,一系列小动作做完,她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正在挨批,抬起头咬咬嘴唇眼神楚楚可怜,“皇兄”
清楚她本性如何的百里荣晨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压制着怒气不去看她。
“传朕命令,从今日开始,懿苹郡主禁足襄祁王府一个月!”
百里懿苹抬头瞪着眼看他,“皇兄!又不是我”
“禁足两个月!”
“你我”
“禁足三个月!”
百里懿苹气得眼一闭,昏了过去,身旁小桃赶紧扶住她。
“小姐,小姐”半晌小桃才喊她。
百里懿苹没反应。
小桃似是万分无奈,又喊了她一声:“小姐,起来吧,皇上已经走了”
百里懿苹突然睁眼,撇嘴恨恨道:“都是宫月出那个狐狸精”
“哼!”她气得跺了跺脚,“要是我长歌姐姐还在”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住嘴,脸上表情瞬息万变,半晌平静下来。
死一般的平静。
细雨拂落风间雪,帘间明月又白头。
风间雪,明月光。那个永远眼眸含笑、娴静温和的青衣女子一手拉开记忆长廊上的纸门,像携了落花的春雨和风自桃花深处款款而来,眸光深情而又潋滟,转眼又添了风霜流离,眼波微转,兀自成霜。
如果长歌还在,定然是最苦的那个,可没有人会舍得让这样一个女子苦,所以啊还是不在的好。
百里懿苹轻轻阖上眸子。
“皇后她到底是怎么了?”百里荣晨叱喝着跪趴在床前的一众太医,盛怒之中的声音响如奔雷,吓得一众太医一阵哆嗦。
“说话呀,一个个的哑巴了吗?”他赫然甩袖,深深看一眼床榻上脸色苍白沉睡着的宫月出。
除了他再没人说话,百里荣晨一脚踹翻了床前的紫檀木折枝梅花贵妃塌,冲暗处喊道:“言嵘,去御书房叫江黛来,快去!”
暗处言嵘面无表情地看一眼床上的宫月出,眸子里潜藏深深的嘲讽,却没耽误半刻径直朝御书房方向而去。
等江黛匆匆忙忙挂着伤赶来朝鸾殿的时候,百里荣晨已经将一众太医骂了个狗血淋头。
“皇上。”还没行礼便被百里荣晨喊过去,“江黛,快点儿,阿月她情况不对!”
江黛在床榻一侧虚虚半跪,先是喂了宫月出一颗月白色药丸,两指一扣搭在宫月出手腕上。
“皇后他怎么样?”
与百里荣晨眸中的焦虑担忧不同,江黛眸色渐深,半晌收回手,讳莫如深看一眼室内的一众丫鬟太监。
百里荣晨皱眉,大袖一挥,“其他人,全都退出去!”
第三十五章你拒绝了所有开始
“江黛,阿月她到底怎么了?”
江黛脸色怪异,盯着百里荣晨看了许久,半晌才道“百里,我真的有点不明白你了”
百里荣晨脸一黑,对江黛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和眼神中的怀疑、疑惑,甚至是隐隐有些不赞成的意思不明所以,以为是宫月出情况很不好,连忙又问了句“阿月她到底如何了?”
“我虽然再不看好你们两个,也知道你是很爱她的”江黛皱皱眉,话中深意让百里荣晨越发不安,他又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她吃下避子汤?而且还是药性那么强的,太伤身”
“你说什么?”
江黛还没说完便被百里荣晨打断,才发现对面那人也是满脸惊愕,眸子深处还有不可置信和沉痛。
江黛这下更疑惑了,“避子汤不是你叫她喝下的?那会是谁!”
百里荣晨眸色深深看一眼床上脸色苍白地不像话的宫月出,沉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皇后这幅样子是避子汤造成的?那她现在情况如何?”
“我刚刚喂下一颗还息丹,情况已经稳住了。”江黛点点头,指尖着地一点,虚跪着的身子飘然而起,他继续道,“但是这避子汤药给她身子带来的创伤太大了,以后很难再”
如若避子汤一事真的和百里荣晨无关的话,那么这件事对他来说定然也是极难接受的,江黛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百里荣晨却轻轻阖眸,早已平静下来,或许那种表情并不能称为平静,那是一种失望而濒临绝望的死寂,掺杂了无可奈何的悲恸。
看他这幅样子,以为他是在为此事忧心,叹口气道“兹事体大,悲痛之外,你还是好好查查吧”
“不用查了”百里荣晨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只是依旧喑哑到几近失声。
其实他在最开始听到避子汤时,就已经明白了什么。
突然想起来不久前的一个雨夜里,他不记得半夜梦到什么而惊醒时,听到的阿月的呓语。
“百里,我们之间本来就有太多的错误和不可能甚至是,连一个未来都不能期待”
他从来都知道宫月出是一个理智到冷酷的女人,却也没想到她会这么狠心,一出手便毁了两人之间对未来的期许。
因为害怕结束,所以你拒绝了一切开始。
“你这个人呐”黎苏苦笑着摇摇头,看表情却感觉有点享受其中的意思。
顾长歌看他这个样子,忍不住心中暗啐一声“受虐狂”!
像黎苏这种一给个好脸色就“蹬鼻子上脸”的人,非得拿眼神狠狠虐他,他反倒兴奋了。
飞一个毫不掩饰的白眼给他,顾长歌盘腿坐好,开始用内力继续涵养体内尚未好透的内伤。
黎苏盘腿坐在她对面,倒也不好意思打扰她,半晌轻轻一笑,也不知他笑的什么,便见他也开始垂眸静坐。
四月风过,自林间高大乔木的翠叶间阑珊而过,吹起苏离的衣衫一角,荡漾如水波月华。
叶尖洒下的斑斓阳光映照上他如玉如雪的侧颜,他微微俯下的脸玉珠般秀致,明月般皎洁,那精致如神祇的弧度尽数收敛于明珠般莹润的下颌,红唇微勾,勾一线**的红,仿若噙花一朵,噙住万千风华。
只是突然,唇角弧度不变却无声露一抹冷厉。
他倏忽睁开眼,恰好对上顾长歌凌厉乍现的眸子。
有人!
对视一眼,两人同时看向北边。
便见衣衫褴褛一身狼狈的柳姬蹒跚而来。
席地而坐的两人瞬间拂地而起。
顾长歌看看不远处明显正向着自己和黎苏方向踉跄而来的柳姬,再瞄一眼自己身侧笑得神秘兮兮的黎苏,总觉得两人之间有什么不得不说的暧昧。
她一笑,看似月明风清实则八卦猥琐,环胸抱臂着用胳膊肘抵抵黎苏,递给他一个暧昧不明的眼神,“都伤成这个样子了,不快去接应一下?”
“呵”黎苏轻笑,笑声中竟难见的有些冷意,“说不定人家是冲你来的呢?”
顾长歌听出他话里的讽刺,当下更觉的有趣,“冲我来的怎么啦?莫非黎兄醋了?”
“怎么会?”黎苏撇头看看她,笑着摇摇头,“就算吃醋,也是醋我顾兄啊!没想到我这般俊美的人站在眼前,顾兄竟被那等姿色的野花给勾去了视线。”
被调戏的顾长歌不闹不气,笑吟吟回他:“没想到黎兄竟有这般断袖癖好,啧啧!”
不过转念一想,虽然面前这张脸八成不是自称为黎苏的真正面目,不过面前这张脸还真是比那个柳姬强上那么几分。更遑论气质这种东西了。
两人相互调笑间,柳姬已经走至身前。
纵使受了伤,可行走间依旧弱柳扶风,风姿绰约,绝非寻常女子可与之相比。
只是这受伤的地方就有些尴尬了。
柳姬一手执剑,另一只手堪堪挡住胸前半露的无限风光,却因压迫而更显沟壑,若是寻常男人看了定然是要血脉喷张的。
只是如今站在她面前的两人,一个是伪男人顾长歌,一个是“伪君子”黎苏,心性强大坚不可摧,必然不会因女色而乱了心神。
柳姬面上微微有些羞赧,眸子里却是清明一片,冲两人微微一福身,却因力不可支一个踉跄便朝着顾长歌怀里跌去。
顾长歌忙往旁边闪开两步,却真气一凝,一股罡风凭空而起似一弯微凉的臂揽住柳姬的腰身。
柳姬面露尴尬,却也顺势站好。
黎苏还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冲顾长歌挑挑眉。
看吧,都说了是冲着你来的!
顾长歌也挑眉,冲着她来的这件事的确是可以确定了,但还得确定究竟是谁冲着她来的。
顾长歌可没黎苏那般自恋,认为她现在这张脸可以迷得住柳姬这样心思深沉又是江湖中排行靠前自视甚高的女子。
她笑吟吟道:“柳姑娘,小心了。”
“多谢公子搭救,小女子不胜感激。”
第三十六章二人同行
“哎!打住。”顾长歌摆摆手打断柳姬的话。
“我不过就是扶了你一下不至于让一介女子倒地而已,却让柳姑娘说的这般恩重如山,好似是我救了你的命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接下来要在说些以身相许之类的话呢!”
柳姬面色一红,连忙低头羞怯道:“公子莫要调笑奴家了”
顾长歌打了个寒噤,显然被柳姬这黏了糖水般声调和语气给惊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想自己同为女子,但大概这辈子也是学不来这种腔调的。
赶忙转开话题,她道:“柳姑娘怎么这般狼狈?”
柳姬微微叹口气,这次看向顾长歌的眼神却不似先前的暧昧,她道:“奴家虽未一介女子,但多少也知礼义廉耻,断然是不肯同那些两面三刀的人走在一起的。还请公子放心,我并无害人之心。”
顾长歌勾唇,这害人之心有还是没有,可不是靠一张嘴说出来的。
不过,看面前柳姬脸上的表情明朗大方、襟怀坦荡,全然没有方才那股子有些矫揉造作的妩媚之意。
甚至让人觉得她刚刚的暧昧神情竟也像是可以装出来的模样。
这就非常有趣了顾长歌淡淡扫柳姬一眼,谁料柳姬对上自己的视线却忽然像只兔子一样惊惶跳开。
面颊酡红,双眸微醉。
顾长歌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想法这柳姬该不会是真的看上自己了吧。
柳姬也有些不好意思,声音轻柔似水,轻声道:“想必公子接下来是要去找那武举要求之物了吧?奴家刚好得到些消息,愿与公子一同分享。”
顾长歌心下一动,面上却无二色。她浅笑着说道:“这消息来得必然不易,柳姑娘怎么就愿意同别人分享?若是我,拼死也该藏着掖着,断然是没有你这般大方吧”
“实话不瞒公子说”柳姬神色黯然,缓缓抬抬胳膊,那剑身还未动,反倒是她先倒抽了一口凉气,随即抬头苦笑道,“想必公子也能看出来,奴家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在遇到二位之前,有一段时间忽刮起一阵蹊跷的大风,当时我身遭暗器所伤,本就虚弱难言,被那风一吹,竟直直撞上了身旁大树给撞晕了过去,等到再醒过来,才发觉自己早就不在原处,四下游荡了许久也不见人影,好半天才撞见两位。现在着实是没有多余力气再去争那武举魁首,甚至是想要在这暗藏杀机的林场中走出去都是难事,只能依靠公子力量走出在这皇家林场了。”
闻言,顾长歌笑吟吟盯了她好半天,这才指指身旁一直未说话的黎苏,“你怎么不找他?”
柳姬又是双颊绯红,咬唇低头喃喃道:“奴家看过一些坊间的戏本子,上面都说说长得太好看的男人都是负心汉最是信不得的”
顾长歌“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这理由我听着倒新鲜。”素来只听女子太美是错,还是第一次听人说男人太美也是罪过呢!
“好吧,你当然可以跟着我。”倒不是真信了她的话,而是觉得危险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比较安心。又挑眉看沉默良久的黎苏一眼,“你呢?要不要一起?”
柳姬先是眉梢一喜,听到顾长歌问黎苏的话,又是微微惊愕,不过片刻反应过来,唇角都勾起笑容,一脸“大家一起走,这样最好了”的表情。
顾长歌微微垂眸,掩去眸中的冷笑,她可没有忽略刚刚柳姬惊愕之种潜藏的一分不满。
黎苏有他自己的安排,本来就想与顾长歌分开的,当下便接直接道明就此别过。
看着两人并行而立的背影,黎苏的目光一刹如滔飞浪涌,一刹又静若寒潭,望向一步一倒离顾长歌越来越近的柳姬的眸光更是幽深难测。
方才柳姬说她北风刮到撞在树上晕了过去,有那么巧,便恰好用对了方法躲过了东海世家秘而不宣的问心幻阵?
又是那么巧刚好躲过了其余所有人,偏偏找到了自己与顾业?
巧合多了便不再是巧合。
所以,本来以为对柳姬极其身后江湖势力掌握得一清二楚的黎苏又开始稍稍疑惑,心中有种想法开始冒头看来,有些事情要加快步子了!
顾长歌不知道黎苏的心思,当然她也不想知道。她现在比较感兴趣的事,这柳姬到底属于哪方势力,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她也不避嫌直直凝视着柳姬,看得她两颊绯红如霞。
“公子,你你别再这般看着奴家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顾长歌挑眉,心道你装你再装,我可不信你脸皮比那黎苏还厚!
远在林场另一边的黎苏突然打了个喷嚏,躺枪。
柳姬眼神一亮,“没想到公子不仅武艺高超,就连学识也这般出色。”
“柳姑娘谬赞了”顾长歌谦和温雅一笑,“美人在前,文思泉涌罢了。”
“是吗?”柳姬轻笑出声,“既然公子这般风流多情,怜香惜玉,又怎么还不搀扶奴家一下呢?奴家的伤口越发疼了呢!”
顾长歌笑得越发开心,双眸微眯,心想这是兔子急了要咬人了?
“哪里哪里本来是怕唐突了佳人,没想到竟是这般粗心,忘记了姑娘身上的伤!”
她微微凑过身去,口中还念叨着:“该骂该骂!”面上却无半点羞愧之色。
柳姬被她这话和这幅表情给气得噎了一口气,这么大个人浑身是血还一瘸一拐在你面前晃悠这么久,你丫不要脸的竟然说自己是粗心?
这叫粗心?这是眼瞎!
心中腹诽,却见顾长歌的手朝着自己的手腕径直伸过来,她吓得退后半步,慌忙护住自己的内功脉门他这是起了疑心,想要查探自己的内力如何?
她的伤自然是真得,毕竟这林场中的机关暗器太难对付,只不过没有表面上看来这般严重罢了,最多是行走之间身上疼痛难忍,却也到不了内力衰竭的程度。
顾长歌的手虚虚停在半空,成一个落寞的姿势。
她眼神也落寞,微微有些不解地看向柳姬这回人家不装了,装模作样的反倒成了她自己。
柳姬也是有些尴尬,又怕再次引起面前狐狸的怀疑,便迅速掩饰性的抬手捂唇微咳。
“哦。”顾长歌若有所悟的点点头,一副“我明白了原来是这样”的表情。
柳姬心下一松,心道终于骗过去了,下一句话却让她真得咳了出来!
“看柳姑娘后退抬手的动作这般自然迅速,想必是好了吧,那咱们快些走吧!”
边走边低语,声音却恰好能传进柳姬耳朵里。
“啧啧,果然不愧是江湖中数得上名的高手,恢复的这般快,看来等会儿遇到危险还得靠人家!”
柳姬差点儿没咳出血!
第三十七章将计就计
玄黑色衣襟在空中翻展开凌厉而深邃的弧度,刀刃乌黑刀光却雪亮,顾长歌凌空一斩,刀光如瀑布如倒挂飞旋,卷起空气如漩涡,霍刺刺朝柳姬席卷而去。
风声呼啸中,柳姬用尽全力闪身而避,只是那刀光太过凌厉,在面前延展开一道银河般宽浩的白光。
行刀之处飞沙裂石,刺眼的光亮先至眼前,随即是扑面而来的杀气,被裹挟在那浩瀚深沉的罡气中,平添了七分冷厉。
柳姬脸色煞白,顾不得其他仪表姿态这些表面功夫,“嘭”得一下扑倒在地上这才堪堪躲过顾长歌的一刀。
她本就身负重伤,再被顾长歌这么一折腾,趴在地上就再也起不来了。
顾长歌收刀,轻描淡写扫一眼地上狼狈的柳姬,手中长刀一甩,一个随意到极点的抛掷,便见刀光一闪,“唰”得一下定格在柳姬脸前一寸的地方。
刀片入土七分,柳姬也脸又白上七分。
“最毒妇人心啊”顾长歌啧啧两声,斜斜靠在身侧粗壮的树身上,“古人诚不欺我呀!”
柳姬看她这番动作,眼色一亮,等了半晌却也没等到什么事情发生,不禁有些失望和疑惑。
顾长歌见她脸色的变化,淡淡瞟树上一眼,刚好对上缠绕在一根灰黑色树枝上的黑色小蛇猩红的信子,小蛇又吐下信子,悄悄藏起自己。
顾长歌收回视线笑吟吟戏谑道:“怎么,在等那些先前袭击过你的小可爱们?”
小可爱?除了她可没人认为那些毒蛇怪虫是小可爱!
柳姬腹诽,试着动了动身子,谁知轻微一斜身便仿若有呛心之痛,她心一凉,这下怕是真得伤了根本了。
“你若是再动几次,我可不保证谁还能治好你身上早已伤及筋骨筋脉的伤了。”
闻言,柳姬怀疑看她一眼,当下却也不敢再动。
“别怀疑。”顾长歌冷笑,“就算是你背后那人,也救不了你!”
“你早就知道了?”柳姬嘶哑着嗓子一字一句问道。
顾长歌不置可否的一笑,“知道你接近我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目的,却暂时还不确定你背后那人是谁。”
还不确定?
那就是说心中已有猜测了。不知道为什么,柳姬觉得眼前这个笑得狐狸似的顾业的猜测八成是对的。
果然,顾长歌微微垂头整理整理自己的衣袖,眼中精光一闪而过,看似随意闲聊似的问道:“那人眼睛可还好受?”
他真的知道!
柳姬心中突然升起一丝恐惧,只觉面前人玲珑心思实在骇人。
她沉默以对,却也是变相承认了自己背后之人便是李程业。
顾长歌起身站定,悠悠走到柳姬面前,边走边分析道:“在最开始进入林场的时候,你们八人是一起的。可等我找到他们的时候,发现只剩下李程业他们七人,我猜李程业是故意让你离队好完成他给你的任务。”
她走得很慢,却压抑得柳姬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为此,你们两人甚至特意发生了冲突。一来,是为了迷惑众人,而来,也好给她一个正当理由离开。”
“刚刚我见你与我和黎苏相遇时,你的视线一直往他身上瞄,想必你最开始的任务与他有关吧?”顾长歌轻笑,眸子中光芒隐现,“没想到后来李程业出了事,而他出事背后这人最有嫌疑的便是我。”
柳姬微微仰头,抬眸对上顾长歌的看透一切的视线,呼吸渐重。
顾长歌冷笑,嘲讽道:“李程业这人向来心机深重,心思毒辣又刚愎自用,素来是宁肯错杀一百,不肯放过一个,所以便传消息给你来刺杀我吧?”
问话虽是疑问句,但顾长歌用得却是肯定语气。
柳姬有些绝望地闭上眸子,不想再去看顾长歌。
顾长歌也不纠缠,转身背对着她看向北面,话题一转:“不过我倒想知道,你所说的北面有宝,是真的,还是单单为了骗我好趁机下手?”
“这是真的”柳姬声音低弱,叹口气接着道,“你确实料事如神,我承认之前是轻敌小看了你,但有一桩事你却是猜错了。”
“哦?”顾长歌轻道疑惑。
“我并非被换了任务,而是,又添了一项罢了。”她道,“我先前的任务确实和黎苏有关,并从他手中抢到最后的东西。而我现在的任务确是杀了你,并得到林场中的那件宝物。所以,北面有宝这事确实是真的。”
“照你的意思,这次武举最有价值的东西便是指林场北面那件宝物了?”顾长歌勾唇轻笑,眼中却难掩戏谑,心道百里荣晨心思越来越重了,一句话蒙了多少人呐!
不过林场北面有宝这件事,这么多年她还真没听说过。
柳姬轻轻“嗯”了一声,再无其他。
顾长歌来了兴趣,隐隐觉得这突然出现的宝物有什么蹊跷。
什么蹊跷呢?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依旧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的柳姬听着头顶方向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依旧闭着眸子,唇角却勾起诡异的弧度。
北面是这林场中机关最多也最厉害的地方,你以为你顾业当真就天下无敌,能在这林场中来去自由,跟玩似的拿到宝物?
而且,北边有没有宝物还不一定呢!
柳姬艰难地动动胳膊伸向怀里掏出一个冻青釉无花玉瓶,拨开盖子往口中一倒,一股清凉却沁人的液体缓缓划入体内,所行之处皆如春风和抚。
衰竭的内力突然翻涌,蓬勃而出。
她舒服地呻吟一声,懒懒动了动肩。
反正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后面再发生些是什么总归和自己没关系了,她乐得清闲,看热闹就好!
顾长歌继续往北面深山之中深入,一路上机关暗器数不胜数也越发凌厉,顾长歌却轻松躲过,甚至见一些松动老化不满意的,还又出手改了改。
她如何不知道柳姬的心思。
这北面的机关是她结合现代的知识甚至是受自家师傅君机子指导下设计的,其危险程度自然更高一筹,就是她自己上阵,也不敢轻视。
但她总觉得这北面确实有东西,不然为何当初设计机关的时候,师父他老人家唯独在北面这一处的时候动了心思呢!
于是她索性将计就计。
第三十八章黄金巨蟒
越往深处走,风声吹得越紧。
长风穿过山间回廊悠长的峡谷呼啸若狂,称得气氛又冷了几分。顾长歌幽瞳深深,眉头微皱环顾四周。
她走了这么长时间,竟然没能遇到一头野兽,这着实有些不正常。
要么,就是她运气实在太好,准确绕过了所有危险;要么,就是她运气太不好,有一个威慑力极强乃至其他野兽都不敢来撒野的极其危险的存在坐镇于此。
第一种情况可能性真心不大,反倒是第二种猜测更有信服力。
又是一阵风过,草丛灌木中突然一阵窸窣生。
“梭梭梭梭”
顾长歌心头涌起一种强烈的不安,随着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的窸窣声迅速扩散至整个心头。
她屏住呼吸,四下瞧瞧——声音并不是从一个方向传来的,倒像是成半包围形状自两面而来。
隐约间还能听到某种兽皮和地面摩擦的声音。
顾长歌心中一惊,额头直冒冷汗,突然想起了一种骇人的生物。
她精神越发打紧,冷着一双眸子紧紧盯着灌木深处。
突然背后传来“哗”的声音,像是大片大片的叶子与叶子迅速摩擦而生。
顾长歌反应何等迅速,还没等哗声消散,她霍然转身,同时脚尖轻点身影骤然后退十几米,双手成掌,一瞬间真气凝成刀般凌厉的罡气,化罡成形,刹那间华光万丈,杀气凌空。
只听华光之后,“嘭”的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
等眼前华光撤去,溅起的烟尘也尽数散去,顾长歌才看清地上那骇人的庞然大物——那赫然是一条花纹呈云豹状大片花斑的黄金巨蟒!
顾长歌冷汗直冒,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么大的蟒蛇,她在现代闯荡亚马逊的时候都没见过。
她甚至觉得这蟒蛇就是现代水莽和大蟒蛇早就灭绝的祖先泰坦蟒了!
是不是泰坦蟒顾长歌无从猜测,但她能确定的是,自己和这条蟒蛇的一战必然是一场恶战。
被顾长歌真气击中的巨蟒仅仅是停了那么几秒,便沿着地面又动了起来。
它前进,顾长歌后退。
思绪纷飞,她脑袋飞转,思忖当下对付这条巨蟒的办法,却越想越悲哀——她手上现在连个像样的武器都没有。
虽然罡气可以化形,且威力不小,可她暂时还没有那般磅礴的真力可以不要钱似的往眼前这庞然大物身上砸。
至于她身上的银针,顾长歌压根没想过甩几根银针来伤它,除非
顾长歌眸光一闪。
除非用毒!
银针用处确实不大,毕竟这蟒蛇的蛇皮一看就是皮糙肉厚到极点的,几根银针可伤不到它。
可如果淬了剧毒的银针往它嘴里扔呢?
这蟒蛇皮是硬,难不成还能硬到嘴里舌头上肚子里?
眼下对付巨蟒的方法是找着了,可怎么才能准确的将毒针丢到它嘴里倒成了难题。
思忖之间,那巨蟒突然头往半空中一窜,随即半个身子便被带起。
霎时间空气震动仿若被撕裂一般发出“呼啦呼啦”的烈烈风声,这风声直袭顾长歌。
她利落一个闪身,脚尖轻点飞跃巨蟒头顶到了身旁一棵大树上,玄黑色衣衫划出一道简单迅捷又从容的弧度,力度涌动,像丛林中猎食的豹。
巨蟒又一次扑了空,“嘭”得一下再一次倒地,巨大的身子撞得地上石头都震颤,它“扑哧扑哧”吐着信子呼气一副气急了的样子。
顾长歌却也不敢大意,两手在胸前交叠一翻,十指之间已明晃晃夹了八根银针,或者这已经称不上是银针了,便见露在顾长歌两指之外的针尖部分淬了一层乌黑的毒。
巨蟒又冲了过来,绞着树身向上攀爬。
“擦擦”的摩擦声不一会儿便到了耳边,顾长歌狠厉一笑,翻身下了高树跳到巨蟒尚在树下的尾巴处。
智商本来就不算高的巨蟒半晌才意识到自己被眼前的这人给耍了,扑腾两下竟然直接将树身绞断。
巨蟒可能是被气晕了,本来想要卖弄下,一个使力,断成半截的树身倒在顾长歌脚边,最后竟然直接压住了它自己的尾巴。
许是它自己也是猜中了开头,却也没猜中结尾,还没反应过来尾巴一痛,“嘶”得一声抽了出来。
顾长歌被它这副蠢萌的样子给逗笑,却也知道这个时候正是下手的好时机,前脚刚落地不过一分钟,后脚一个提力又是蛟龙般腾空而起。
巨蟒这才是真的怒气澎湃了,竟也顾不上尾巴尚且被压着的痛,上半身腾空一越扑到了顾长歌腰上。
那身形太过庞大,将她四面的所有出路全部挡死,顾长歌一时不避,当真被那蟒蛇拦腰一劫,身形一歪直坠地面。
她闷哼一声,嘴角渗出鲜红的血,还未来得及伸手去抹,那蟒蛇便又卷着身子扑了过来。
那身形呼啸似箭射,蛇头与尾竟诡异地同行,再一个诡异地卷身,顾长歌似是尚未反应过来,怔愣愣得被巨蟒卷了起来。
巨蟒突然紧绞身体,那一身坚硬如刚的肌肉环成一个圈卷住顾长歌的腰。
那种来自四面八方紧绞的力度似是要将顾长歌拦腰斩断,她脸色煞白几乎要濒临死亡的前一刻,疏忽甩手。
指尖针尚且还在银白的尾部光泽莹润流转,下一秒却染上了艳烈的血色。
随即便听见蟒蛇惊天地般的长天一吼——一根银针插在了它的左眼上。
顾长歌自然也不好受,那蟒蛇受此一惊,浑身肌肉倏忽一绞,顾长歌几乎要窒息而亡,却忽然又被举起在半空中。
蟒蛇大张了嘴吼着。
就是这个时候!
剧痛之中的顾长歌一瞬间的清明,将另一只手上的四根银针“唰”得一下尽数向那张朝自己猛张着的嘴中射出去。
同一时刻,趁着蟒蛇肌肉骤紧后一瞬间的松动,身形一跃飞离蟒蛇三丈远。
而那蟒蛇,剧痛之中将整个身子先是猛地平展在地上,倏忽又紧缩成巨大一团。
几个松紧之后,它的身子重重坠落在地上——死了。
嘴还张着,舌头上插了两根针,蔓延出一团黑红黑红的血。
顾长歌气息一泄,随即也倒在地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第三十九章武举结束
腰间是火辣辣的疼,顾长歌闷哼一声伸手扶了扶腰。
拼了一把,好在是有惊无险。
只是这次伤的真是有些狠了,她一股脑把自己带来的疗伤药尽数吃下去,又歇了好一会儿才扶着腰堪堪起身。
走到瘫倒在地上的黄金巨蟒跟前,顾长歌用脚踢了踢,发现真的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果然啊,见血封喉的毒药,真乃居家旅行出游之必备良品。
顾长歌这才彻底松了口气,打量起面前这难得一见的黄金巨蟒。
当真不知道是什么奇特品种,没见过也没听说过,不过能长这么大甚至都快成精了,那么这附近肯定有好东西。
单单是这蛇,身上的蛇皮、内丹也定然是极好的。
顾长歌心思一动,又走两步到蛇头那,盯着它大张的嘴看了好一会儿。
突然眼眸就亮了,甚至顾不上腰疼,她赶忙蹲下身捏住蛇嘴一扯。
嘴里凝结成块的黑血簌簌往下掉,露出一颗尖利的牙,牙上隐隐有黑色液体溢出。
顾长歌拍手果然是毒蛇。
那么蛇的内丹就是好东西了。
惊喜之后隐隐有些后怕,幸亏这黄金蟒还没来得及咬自己一口,这万一一口捱下去,还没被咬死,就先中毒而亡了。
心中思绪万千,手上的活却没有片刻懈怠。
真气化形为薄刃,白光浅浅,却比真正的刀锋更厉更冷。薄刃飞旋,沿着黄金蟒大张的嘴一切而下,连血都没来得及溅出,蛇头已成两半。
等顾长歌一个人扑哧扑哧把黄金蟒肚子里的内丹取出来,太阳已西斜。
那轮正坠落于西山的太阳自天际碾轧而过,在云端翻涌出一片泼洒般的丽色黄金,绯红,深蓝,浅黛
顾长歌就站在这般天幕之下,背后华光折射、七彩霓裳为那一身玄色衣衫镀上一种无言的肃穆,地上银子直直拉长,从下延伸到更远的地方。
她霍然转身,亿万辉光如箭射,带着凌厉尊贵,倏忽跨越千万里抵达顾长歌的眉间她双眉舒展,嘴角勾笑,将手中捏着的乌黑蛇丹举至眼前,随即挡住光线,在眉心投出一片阴影。
阴影下,顾长歌眸光闪烁南边传来擂鼓声。
这是武举结束的提示音。
再往北边深林中凝视一眼,顾长歌毫不留念的转身。
最开始决定来北边一探的时候,她就没指望能深入进去真的找到什么,毕竟这一路上的师傅指点过的暗器机关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而且如果真的是有宝贝,还这般神秘,能是轻而易举一个下午便能得到的?
来这边不过是先探探情况,没想过能收获什么,这蛇丹反倒是意外之喜。
虽然还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但总归不会是没用的,刚好拿回去给挽歌看看,这方面她是行家!
至于这传说中的宝物,既然这么久没什么消息流传出去,定然是十分隐秘的,恐怕是有好几方势力共同盯着,同时又将这消息可以压制,这才让此地得以宁静然而此事一过,恐怕是宁静不得了。
那此次武举三场试炼之地设在此处,会不会也和这北面宝物有关?
顾长歌笑容渐深,眸子里却没有丝毫笑意,她手一收,将内丹攥在掌中,身形一闪便往南门出口处飞身而去。
至于让别人抓耳挠腮也没想出个四五六的“最有价值的东西”,顾长歌戏谑一笑。
对现在的百里荣晨来说,最有价值的东西是什么?
自然是人有价值的人!
拥有绝对实力却又没有牵扯任何势力且身份简单直白的人。
十人中唯一一个符合百里荣晨条件的是谁?
顾长歌微微一笑,笑得满含深意、志在必得。
本来顾长歌以为自己会是出来的比较靠后的人,却没想出来后才发现自己竟然是第一个出来的。
江夜一袭月白色苏绣云华锦衣手执勾美人挽花图的折扇,身旁江黛着一身如意银鹤云纹锦袍手中拿只狼毫毛笔静静矗立。
看见林中终于有人出来,两人神色复杂对视一眼齐齐看向顾长歌。
这种复杂的眸色在看到顾长歌手中一条拇指粗的青花小蛇时,突然尴尬。
就算你能猜到百里皇帝已经钦点你是此次武举魁首了,你也不能有恃无恐那条小蛇来充数吧
这就是“最有价值的东西”?用来暗讽皇帝眼皮子浅么
不过江夜转念一想,想起现在还陪在宫月出床前的百里荣晨,他不动声色点了点头。
现在确实是眼皮子浅了
回神过来,江夜敲了敲折扇,点头道:“咳咳顾业是吧已经记下来了,你可以交上你手中的东西,旁边歇着去了”
顾长歌注意到江夜在提起她手里的小蛇时眼中的戏谑,挑眉将手里的青蛇递给过来接手的小兵。
“注意着点儿,很重要的!”她淡淡道。
额,确实很重要,她可是在从最北面紧赶慢赶到最南边的途中特意停下花了半盏茶的时间才找着这么条漂亮的小蛇的!
确实很漂亮,那种通体无瑕的青是玉一般通透的清泠透亮的青,阳光下又淡淡泛了些白色月华,第一眼看到它时,顾长歌突然想起了现代古朴典雅的青花瓷,宛若一出烟雨朦胧的江南水墨丹青江山里伊人白衣素袂裙带纷飞。
正一心一意接过小蛇的士兵被顾长歌这般“郑重”而突如其来的交代给吓得手一抖,险些将青蛇丢了出去。
却不想小青蛇机灵地勾住那士兵手腕,顺势一卷身攀上去,朝他吐了吐信子。
顾长歌又吩咐了句:“小心点儿。”
一双眸子却是饶有兴致地瞟瞟士兵手腕上的小青蛇如果没看错的话,刚刚她在小青蛇的眼睛里看出了类似于“恼怒”、“不满”的情绪。
这就非常有趣了,莫非自己随手一抓,还真抓住了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她正觉得有趣,门口又传来声音。
柳姬!
只见她手中拿着几块碎石,莲步轻移身姿袅娜而来。
顾长歌挑眉对上柳姬的视线,瞬间觉得这人柳姬这人越来越有趣了
第四十章最有价值的东西
之前躺地上伤得一副要死的样子,这才多久就恢复过来了?
顾长歌摸摸下巴,心道看来又是一个扮猪吃老虎的
柳姬环顾一周,视线在顾长歌身上停驻两秒又迅速移开,她以手掩口,妩媚一笑道:“哟呵,没想到奴家竟然是第二个出来的”
又转眸给顾长歌抛了个媚眼,“幸会了,顾公子。”
尤其“顾公子”三个字说的暧昧婉转,让在场的一些男人直接气血上涌,艳羡甚至是有些嫉妒的眼神往顾长歌方向投过去。
很多人已经开始猜测柳姬与顾长歌之间的暧昧了,顾长歌却是笑意微冷,这柳姬故意在众人面前露出这样一副暧昧难言的模样,八成是要故意给在场其他人说白了也就是江家兄弟和他们背后的百里荣晨制造一种两人私下有牵扯的假象。
进而让众人猜度自己会否也与柳姬背后之人有联系。
至于还有没有其他目的,顾长歌就不清楚了不过她应该不只会那么简单,定然还会有其他目的,她现在可不敢再如先前那般轻视柳姬这人了
柳姬将手中的碎石交给一旁的士兵,顾长歌这才看清楚那些碎石的真正面目——翡翠原石!
碎石的外面裹着一层薄薄的原始石皮,断口处却成“种老水足”的豆绿色。
“这是我于林场西边离孤山南侧找到的。”
在场的其他人看向柳姬的眼神瞬间变了,显然也是认出了这石头的价值,见那些碎石都块头不大,断口也成狗牙状参差不齐,像是从一块大石头上砸下来的边角料,让人不由自主地猜测起本来的石头会有多大,甚至说不定会是一座矿呢?
这下,众人看向顾长歌的眼神就微妙了——她虽然是第一个出来的,可拿着的小蛇着实不像是有价值的,有些人甚至还猜测这小子连林场中心都没进去,指不定窝在外围等比试结束随便抓了条草蛇凑数来的。
可人家第二名出来的时间也不比她晚多少,重要的是,人家手中掌握的可是价值连城的财富啊,现在北齐最缺的是什么?
当然是银两啊,军饷啊。谁不知道与南番的战争正成胶着之势,现下正是要花钱的时候——这玉石来的可谓是雪中送炭了。
江夜江黛两人面上倒无异色,只是心中却也暗暗诉苦,心想该怎么给这条小青蛇编造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牛叉身份才能斗得过人家的玉石矿。
于是他越看眼前这个给他找麻烦的顾业越是不顺眼,旁边的江黛反而是一如既往地平静,递给江夜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便淡淡道:“辛苦了,还请柳姑娘交上手中物什后到旁边稍事休息,我们还需等其他人出来。”
江黛冲柳姬微微点头,手指往顾长歌方向一指,示意她过去。
柳姬对着其他人倒是平静冷淡了些,也只是微微一笑,便朝着顾长歌的方向婀娜而去。
前后差别对待如此明显,一众人看向顾长歌和柳姬的眼神越发暧昧。
有福气啊有福气——众人心道,无比艳羡。
真难缠啊真难缠——顾长歌叹气,无比苦恼。
就在顾长歌摸着下巴苦苦思索柳姬为何死缠着她不放甚至真的要以为自己凭借着难以言喻的人格魅力的高尚品质赢得柳姬青眼有加的时候,林场又出来人了。
竟然还不是黎苏?顾长歌惊叹。
只是她可不会认为黎苏遭遇不测而担心他,却想八成那人想一出是一出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出来的人是杨若霖。
相比于前两个人,杨若霖的情况可以说是很糟糕了——他浑身是伤,有些伤口结了痂还好,只是些黑色血块不过看着有些吓人罢了,但有些伤口显然还是新添不久的,伤口狰狞,血肉外翻几乎能看见肉下的森森白骨。
他踉跄着走出林场大门,却扑通一下扑倒在地,眼睛却是像顾长歌方向看过去。
只是一眼,他收回视线,又咳出一口血,随即撑着刀颤颤巍巍支起身子半跪在地。
“幸不辱命。”他道。
顾长歌唇角勾起的弧度不变,眼眸中却一片静穆——她知道杨若霖这话是冲着着自己说的。
然后便见他自怀中缓缓掏出一块拳头大小的碎石,“这是在咳在离孤山北侧找到的。”
说完这一句,他终于晕死过去,江夜派人将他待下去医治。
然而他那话和手中的翡翠原石给众人带来的震惊却弥久不散。
杨若霖也找到了翡翠原石,还是在北侧找到的,这让在场众人不禁开始猜测,是否离孤山真的是一座巨大的翡翠矿!
杨若霖给众人带来的信息量太多,众人还没消化完毕,又有人出来了。
这回是四个人——刘翔殷,秦方咫,程离,俞晓。
四个人前后脚出来,身上伤口倒是比不得之前的杨若霖,可脸色着实不是差了一点半点儿。
便见四人皆是面目黧黑、形容枯槁,一副八百年没睡觉似的憔悴样。
好吧,有一个人特殊——刘翔殷身上衣襟不整,面色尚有些酡红——这是中了黎苏的****还没缓过神来的。
四人手中除了佩剑长刀之外,再无其他。
江夜一个眼神递过去,旁边候着的士兵走过去问道:“还请四位把林场中带出来的东西交与我等,便去那边休息便是。”
等了好久也不见四人有所动作,士兵以为四人还未反应过来,尴尬地又问了遍。
脸色黑红的四人也尴尬。
谁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们突遇大风不知怎么迷失在一阵大雾里,等走出来的时候便发现已经走到了南门出口这里,恰好还是武举比试结束的时候。
众人看看面色不虞的几人,再看看其空着的手,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望向他们的眼神也开始不屑。
几人本就心中郁闷,被这样的眼神一盯,登时恼怒。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好歹我们不是最后出来的。”程离扫一眼那边三人,接着吼道,“不是还有那个黎苏么,进去这么久还没出来,指不定……”
他还没说完,黎苏便闲庭信步走出来打断道:“在下似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第四十一章宴会风波
整个人神清气爽,点尘不染,姿态翩翩,衣服上甚至连个褶子都没有,和先前出来的四人萎靡不振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
被打了脸的程离眼瞪得大大的:“你…你怎么…”这个样子……
没说完又被打断,黎苏也学着他的样子眼瞪大似是不可置信,“哎呀,你们怎么这么一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你难道就没遇到什么奇怪的事?”程离瞠目结舌地问道。
“什么奇怪的事?”黎苏不解,忽然又恍然大悟,“程兄说的是这机关暗器?定然是遇见了的,不过…”
“我不是问这个,我的意思是,你就没…没遇见什么幻境,或是做梦什么的……”
程离问得隐晦,总觉得黎苏这人在装傻。
江夜江黛也是沉默,想知道为何没能在阵法中窥测到他。
黎苏难得羞赧一笑,似是有些尴尬,“这正是我要说的……说来惭愧,在下对付那些暗器机关着实有些吃不消,便找了一处安生地儿小憩了会儿,没遇见什么大雾啊…”
程离还有其余受尽幻境折磨的人纷纷惊呆,这也行?
“照这么说,你也没找到什么东西回来交差了?”程离逮住他不放。
“说来也真是奇怪。”黎苏笑着掏掏怀里,拿出一块和柳姬杨若霖差不多的翡翠原石,“等我醒来,发现自己竟是到了离孤山附近,发现了这个!”
他颠了颠手中的石头,眼中的喜悦和带了不知所措的惊讶让在场其他人看着直要想揍他。
顾长歌啧啧两声看着黎苏,黎苏笑着朝她摊摊手,大概的意思就是表示自己运气好没办法。
顾长歌撇头,也觉得这人真欠揍。
江黛将所有人出林场的次序和所拿物什统统记下来后,将手中毛笔往旁边的笔枕上,拢袖道:“既然人都到齐了,便”
“等等”秦方咫喊了一声,江黛淡淡看过来,“李程业和陈凌翼还未出来。”
“不用等了。”江黛摆摆手,命人将黄梨木雕花桌上墨迹刚干的纸收好,“他们到不了了。”
说完也没解释什么,继续道:“好了,都随我去皇宫吧,陛下已于太和殿设宴宴请诸位。”
尚不知道情况的其余四人虽心生疑惑,但一听到又有机会得见圣颜,说不定还有机会一飞冲天,便满心只剩激动和期待,哪还顾得上李程业。
腰不酸了腿不疼了纷纷精神抖擞跟在江夜江黛两人身后,柳姬扭着腰肢身姿婀娜步态妖娆跟了上去。
昏了过去的杨若霖早就被江黛安排抬了下去,就只剩下顾长歌和黎苏两人。
两只狐狸笑着对视一眼,眼底光彩如琉璃光芒四溢。
“皇上,江黛已经领着人往皇宫走了,大概一炷香时间就能到。”言臻半跪在百里荣晨身后。
百里荣晨站在御书房窗口,淡淡摆了摆手,“行了,下去准备吧。”
宫月出已经醒了过来,两人很默契地选择了对避子汤的事保持沉默。
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有些事一旦沉默下来,便只能选择永远的沉默了。
可是除了沉默,百里荣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心里是一种什么感觉,是怜惜还是责备?是心痛还是轻松?
为什么会轻松。
百里荣晨的手微微抚上胸口,只觉得心头长久积压的压得他几乎要喘不上气来的沉重悲恸隐隐松缓了些。
可越是这样,他越是觉得自己对不起自己的阿月,对不起她的用情至深,对不起两人的情深誓言。
于是心中的沉重便又重了些。重了之后再减轻,轻松过后便是更沉重,周而复始,日积月累。
檐水穿墙,再细的痒,经年也刻成殇。更遑论这般缠绕在心底沉重压抑似是永不得解脱的,痒。
顾长歌坐在席上,拿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晃,于是杯中酒水也是一漾,倒映在杯中的眸子也不复先前的清亮,似那些乱了却又无法重整的心情。
她淡淡看一眼高坐上的百里荣晨。
他一向惯穿黑衣,这一身玄黑色龙袍更是衬得他气度不凡,只是眉间阴郁长久不散。
黎苏眸中含笑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他和顾长歌被安排坐得很近,于是半晌凑过来道:“怎么?觉得百里皇帝比我还漂亮?”
顾长歌嫌弃地推开他,觉得黎苏这人说不定小时候受过什么刺激又或者他本来的脸当真丑到一定程度,才会对面容这般在乎,随即给他一个“这还用说”的眼神。
百里荣晨那张不苟言笑的冰山脸确实比现在黎苏这张面皮好看不少。
黎苏沉默着坐好身子,摸摸下巴处人皮面具的迹线,暗想若是自己本来那张脸露出来再比比,可就不是这么一回事儿了。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可顾长歌却没心情继续和他插科打诨,指尖轻扣黄梨木雕画案几,说道:“你还是多省点儿精力应付接下来说不定什么时候突生的变故吧,这次宫宴可不简单。”
她早就得到消息,这次宴会可是被好几方势力盯着呢。
“你这般提前告知与我,莫不是在”
“你想多了。”顾长歌白一眼笑得满面春风的黎苏,随即也是笑语盈盈道,“我纯粹是想让你闭嘴。”
两人正说着话,殿外突然有“啊”一声尖叫传来。
“藏书阁走水啦!”
百里荣晨霍然站起身,遥遥望向南边的一片冲天火光,跟身旁侍候着的李德忠李公公沉声道:“去,派龙骑卫的人去救火!”
李德忠也知晓事态严重,撒了蹄子就往殿外跑出去,这姿态让殿内其他人无端觉得紧张。
百里荣晨面色微沉,又朝暗处招了招手。
便见暗处走出一高挑男子,径直走到百里荣晨身前俯身。
顾长歌微微眯眼——言臻。
不知道百里荣晨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不过想来应该是派言家卫去抢收藏书阁里的一些皇家典藏书册。
大殿内也知事态危急,纷纷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一声。忽然刘翔殷上前一步半跪在百里荣晨面前大声道:“皇上,可有用得着的尽管吩咐。”
他本就是江湖中人,说出来的话也半文不文带了一股子草莽气息。
百里荣晨倒没在意,摆摆手道:“自然,朕”
没等他说完,门口忽然涌进一批持刀黑衣杀手。
刘翔殷登时起身护在百里荣晨身前,朝顾长歌等人喊道:“有刺客,快保护皇上!”
第四十二章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有刺客,快保护皇上!”刘翔殷一边朝顾长歌他们喊话,一边还不忘回头表忠心,“皇上您放心,有我在,没人伤得了您!”
一众刺客还没动,刘翔殷倒是上蹿下跳、嘿嘿哈哈,手中剑花飞舞耍得实在是漂亮精彩天花乱坠。
一会儿上跳一个“仙人指路”,一会儿下蹲一个“坐地生莲”。
看得面前的刺客也傻了眼。
刺客甲看身边刺客已一眼,递过去个眼神——兄弟,他在干嘛?
刺客乙摇摇头——不知道,这人有病吧?
刺客甲想了想,觉得有可能——听说这宫里人举行宴会都流行下个药什么的,指不定这人中了什么疯癫药。
刺客乙点点头——了解了,那么咱们开打吧?
说开打就开打,一众刺客直接忽略还在舞剑的刘翔殷,直接朝他身后负手而立的百里荣晨挥刀而去。
剑与剑撞击间的“铿锵”声夹在在打斗声中传入刘翔殷的耳朵里才把他惊醒,他怔怔的看着黑衣刺客们的后背,忽的一声大喝:“住手!”
顾长歌捂脸翻了个白眼——刘翔殷这人是来搞笑的吧。
刺客们反正是不搭理他——你说住手就住手,你当我这么随便啊?
有句话说得好,从来不随便的人,随便起来不是人。
鄙视完刘翔殷的下一秒,挥刀斩向百里荣晨的刺客惊讶地发现自己真得“被住手”了——不过是一秒钟种的空档,他便被始终神色平静的百里荣晨隔空点了麻穴。
肩膀麻得抽痛,不得动弹,脚下的动作却还没停,直直地朝百里荣晨扑过去——他预见了自己悲哀的下场。
百里荣晨侧身一躲,那刺客便径直扑上了百里荣晨身后的紫檀木雕嵌御字桌几,甚至脸一趴扑进了桌案上的翡翠鲍鱼盏中。
最后不知道是摔得还是羞愧的,那刺客昏了过去就没在起来。
牺牲领头者,还有后来人。眼看着大殿中刺客越来越多,顾长歌刘翔殷等人环成圈围在百里荣晨四周,脸色越来越沉。
这皇宫中的人手大都派去藏书阁救火,短时间似乎真得赶不过来,而眼前这些人数众多的刺客既然能闯进守卫森严的皇宫,总归是有本事的。
而顾长歌一边和三五个刺客过招,一边还要看着百里荣晨。她总感觉百里荣晨今日状态不对,甚至这等危机时刻都频频走神,其自身功力的六cd没发挥出来。
再看一眼黎苏——这人更过分,和一个刺客对上都被压着打。
这扮猪扮得委实是有点儿过分了吧!连人家刺客都不屑去找黎苏的麻烦,纷纷将始终护在百里荣晨身侧的顾长歌当做头号大敌。
顾长歌身上并没有带着武器,全凭真气化形为刀为刃无声对上刺客密集的剑光。而她的真气华光乍隐乍现,竟是比那嶙峋剑光更加耀眼。
刘翔殷程离等人越打离百里荣晨越远,打着打着竟然把刺客都打没了。
刺客当然没了——顾长歌讽刺冷笑——因为那些刺客全围在百里荣晨这里了。
百里荣晨也不见慌张之色,危机之中反倒更显沉着冷静。
抬脚踹走一个刺客,却又有手执长剑的刺客飞身而来。顾长歌稍一后退半步,随即反身抢进,手狠狠扣住剑客持剑的手。
不过一个眨眼,顾长歌已到那刺客身后,也不管他眼中的惊诧和慌乱,顾长歌攥住他的手往后一拉,便听见“嘭”的一声闷响,剑客的手肘已经顶上自己的胸口。
呼吸一滞手上力道也一松,手中长剑便已到了顾长歌手中。
一个使力将刺客扔到一旁,顾长歌一声轻斥,剑光腾舞,在身侧卷出无数道浮沉的光带,随即便是一连串的金属撞击声,听在耳中直如一声。
百里荣晨如法炮制,手中同样抢过一把长剑。两人对视一眼,身形一跃而起,手中长剑向着对方方向直直捅去,眨眼间,两人身后的刺客便尽数被两人的剑光所伤。
直到各执长剑背靠背贴在一起,两人才猛然被这无言的默契惊醒。
身后背与背相靠的温热触感传来,两具身子同时一僵,紧接着便感觉到对方瘦削却凌厉的肩骨和饱满柔和又不失力度的背部肌肉。
脸上表情再怎么平静,然而那一瞬间深入灵魂的震颤激荡是骗不了人的。
还有那种渗入彼此骨血里的无言的信任和默契,是同样无声的岁月里开出的两生花,载满人间至真至纯的情感,干净,柔和,温暖,静谧,可以抚平那些压抑在内心深处所有的不安困惑和沉重不堪。
刺客只剩下那么两三人,眼看着就要闪身便要逃走。
顾长歌一声厉喝:“哪里逃!”于是身形一跃而起踏上大殿琉璃瓦飞身而追。
黑夜里顾长歌身轻如燕,脚尖一点,一起一落。
于是心绪也难平,随着这步子海波般起起落落。
那些潜藏在时光深处,记忆深处,灵魂深处的无处安放的心伤啊,不过一梦。
一梦里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君知否?
再梦里凄凉别后两应同,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
今梦里旧游无处不堪寻,无寻处,唯有少年心。
原来,不过一梦。
这一梦,醒在今日相视一眼时那些陌生而又熟悉的情潮涌动里,醒在他看过来深邃却又不知所措的眸光里,醒在自己一往而深而斯人早忘的旧忆难寻里。
她不想去探寻那种陌生的原因,不过是爱的不深或是爱上别人爱得太深,而已。
于是对他来说,过去反而成了一种拖累甚至负罪。
成了没必要留而必须丢弃的过往,于是,他放的下,他扔得轻。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正如这长夜里风慢慢的凉,夹杂着血腥的味道,像极了心伤难平的滋味。
顾长歌慢慢收了脚,停驻在这夜风里,垂眸。
直到耳边风声呼啸而动,她倏忽出手。
她不动则以,一动便快如霹雳。
那身形冲出去的时候成一条笔直如刀的直线,劈裂空气般径直劈上那群手持长刀的不速之客。
第四十三章诡异萧声
远处皇宫中的灯火犹自阑珊,过往却如长河般在眼前一一流过,身边刀客犹在,刀光剑影犹在,却又遥远得像一场梦。
她努力又急切地想将沉重的脑袋放空,便将全部精力全都发泄在眼前的重重刀客包围上。
长剑一展,在半空中飞旋舞出一道华光万丈的剑光。那剑光凌厉无比,刀客慌忙中四下躲开,一剑劈下去竟将一棵一人怀抱粗的梧桐树拦腰截开一半。
眼中闪过恐惧,刀客们如临大敌,握着长刀的手又紧了紧,掌心汗水将剑柄溺湿。
便又听见一声轻响,一帘巨大光幕在眼前绽开如瀑布飞坠、白扇一展,伴随着冷冷的凝霜般的真气扑面袭来。
刀客们心下一惊,湿滑的掌心竟然再握不住刀柄,便见一道道鲜红的尾缨越过众人头顶,唰得插入地上深土中,尾端还在晃动,诸如刀客们惊诧的眼中摇曳的眸光。
顾长歌身形快如闪电,不再给他们反应过来的时间便倏忽出击。仿佛只是刹那间,刀客便已倒下一半。
剩下那一半人身子一抖,有人颤着声音喊道:“快走,撤退!”
但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正要往身后转身逃走,却发现身后也有剑风呼啸而至——王鑫来了!
本就处于劣势的刀客们等王鑫也加入后彻底慌了神,节节败退。终于在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顾长歌淡淡道:“阿鑫,留一个清醒的。”
王鑫抬眸看她一眼,随即点点头,手腕一转,长剑在手心挽一个剑花,剑身便换了方向。
薄而凉的剑刃抵上一个刀客的脖子,王鑫冷声道:“说吧,谁派你来的。”
刀客垂眸不说话。
顾长歌环胸冷冷的看着,半晌见他依旧不张嘴,勾唇轻描淡写地道:“你真以为你不说我就猜不出来?”
王鑫手上也开始暗暗使力,剑刃锋利无声入肉,立刻染上一抹血红。
黑衣刀客闷声一哼,却依旧低着头。
顾长歌盯他半晌,突然朝王鑫喊道:“阿鑫,卸他下巴!”边喊着也便往刀客身边奔去。
骤疼间,牙齿抵着上颌却还未来得及挑开后齿毒药吞毒自杀的刀客便被硬生生卸了下巴。
未达目的的刀客恨恨盯着她,顾长歌却觉得奇怪。
本来她以为打到一半就要逃跑的人定然是惜命之人,而且看他们的招式也不像是暗卫,便没想过他们竟然有勇气自杀。
思索之间,突然听见王鑫喊她:“长歌,快躲开。”
长久的交心相处所培养出的信任和默契让尚未反应过来的顾长歌下意识一躲,眼前划过一道银光,朝着地上半跪着的刀客眉心而去。
一根银针倏忽穿透刀客的头部而过,眉心一点暗红,他却已倒地而亡。
暗处还有人——顾长歌与王鑫对视一眼,而后齐齐看向银针射来的方向。
两人都没去追——这时候人早就跑了,怕是追不上的。
“长歌。”王鑫微微皱眉,说道,“你觉得是哪家势力?”
顾长歌盯着地上尸体看了一会儿,道:“本来以为是李程业派来的人,现在又觉得不像,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嗯。”王鑫也点头,“我也是这种感觉会不会和宫里的那些刺客是一伙的?”
“这也说不准不过,两拨人的招式手段不太一样,还不能确定什么。”沉吟半晌,她又问,“宫桦最近有什么动作?”
“他最近被皇上一系列行动吓得不轻,暂时还不敢妄动。”王鑫道,“你怀疑这刺杀是宫家安排的?”
闻言,顾长歌轻笑一声道:“吓得不轻?这倒不像我认识的那个宫桦了!不过,单单是一个宫家还没这么大的胆子和能力能让这么多人闯进守卫森严的皇宫。所以”
她意有所指,王鑫沉默半晌接道:“所以,里面很有可能有皇上的手笔”
“嗯。”顾长歌点点头,遥遥看向皇宫的位置,皇宫里藏书阁的大火怕是已经熄了,再看不见那冲天艳烈的火光,“若真得是突如其来有预谋,那藏书阁的火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熄灭,怕是百里荣晨早有准备。”
“一方面,将计就计找出一直躲在暗处的势力,另一方面,借机窥测并试探此次武举前十的心思,看看那些背后有自己依靠势力的人有没有‘弃暗投明’的想法和可能。”
“一箭双雕之策。”黑夜里,顾长歌眸色深深,“最大的赢家,应当就是百里荣晨了。”
顾长歌神思有些恍惚,半晌玩笑般地长叹一声:“呵这九曲回肠的帝王心思啊,最是惹不得了。”
王鑫眸光一闪,深深看她一眼。
面对面,两人长久的沉默着,像是要从寂寞的亘古,沉默到寂寞的将来。而血腥气逐渐散去的四周寂寥空旷,远处花树上繁花遥坠被风吹落,黑暗中再以一种无声却凄怆的姿态落地。
突然,远处北山上一阵悠扬的萧声凭空突兀响起,不知是谁家悲忆逝者奏起的相思引魂曲,牵人心思。
只是这夜露森凉冷月无声,在此刻这刻听见这长萧初起,竟让人产生心魂俱失不知所以的感受。
不知怎得,突生诡异。
那萧声音调兀自拔高,仿若有冲破天际传至远山勾魂动魄唤归故人的力度。
“长歌,小心!”王鑫突然大喊,顾长歌霍然回神。
她回过头,身子却被王鑫推往一边,便见明明方才死透了的黑衣刀客僵直着身子起身,同时长刀挥舞,本来是砍向顾长歌的刀光径直落在王鑫的肩膀上。
顾长歌瞳孔骤缩,电光火石之间,劣境之下惊而不乱,也不顾自己半倒的身子,手腕一挥,三根银针凌空一闪“叮”得一声清越响声后,便与刀客手上的长刀撞在一起。
本来该落在王鑫肩膀上的刀被撞的微微一偏,便擦着王鑫的肩膀一侧抡下去。
黑衣刀客眸子紧闭,身子也僵硬却并不缓慢便将长刀再次高举,又朝王鑫的腿上砍去。
眼看着刀光已近,只要剑光一绞,王鑫的腿怕是就要废了。
两人心下一沉,王鑫闭上眼甚至开始绝望。
谁知远处萧声戛然而止,黑衣刀客的身形也停住,再“嘭”得一声倒地。
王鑫睁眼,与顾长歌对视,看到她眼中与自己一样的惊喜和疑惑。
而远处北山上的一棵参天古木上,黎苏斜斜靠坐在细细的枝干上,着一身浅银便袍,淡淡扫一眼刚刚被他踹下树不知死活的吹箫人。
“真难听,吵到爷睡觉了。”
第四十四章殿前封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然军虚中以求治,实赖股肱之忠臣良将。是以朕”
隔三日,武举前十于无极殿陛见,宣布此次武举最终的名次并依例进行封赏。
顾长歌瞟一眼大殿上高念圣旨的熟人李德忠李公公,知晓他向来是喜好拖着长腔把一句话念出两句话的时间,再加上这封赏圣旨向来是啰里啰嗦,不把人念睡着是不罢休的,于是垂下眸子作恭敬状实则暗暗思忖起当下处境。
三日前那晚,王鑫为了救她为刀所砍伤,虽说未伤及筋骨,但也被硬生生砍下一块皮肉,甚至隐隐露出森森白骨,不养上十天半个月是好不了的。
在那黑衣刀客上吃了这么大一个亏,顾长歌可不是个会轻易放过去的人,在与言萧等人查阅多方古籍并结合情报司找来的资料,几人终于在一本记载民间传说的古书中找到一种类似的据说早已失传了的一种远古巫术招魂引。
以声摄魂,控尸千里。
想来,当夜已经死了的黑衣刀客便是被那招魂的萧声控制才会出手伤人。
那么问题就来了吹箫之人是谁?源自何处?还有就是,为什么吹到一半,在关键处突然停手?
重生以来所遇到的这重重迷雾背后,究竟藏了什么阴谋。
顾长歌总隐隐有种预感,这一切的一切,和顾家被灭族一事,一定有联系。
那么,自己所要走的,究竟是一条怎样的漫漫长路?
耳边突然传来细丝般内力凝成的声音“看顾兄一副神色凝重,心有戚戚的样子,可是在为这罗里吧嗦没完没了的圣旨心烦?”
可不是没完没了嘛,那李德忠都在上面念了快半个时辰了,还没说到正题上。
顾长歌挑眉,心道这黎苏也是一朵不可小觑的奇葩,要是别人见自己这般沉重,怕只会以为自己是在为名次而心烦,唯独他不知道是脑回路跟别人长得不一样还是怎么,能想到这个。
然而某人只顾着埋汰人家黎苏缺根筋,却忽略了自己一开始也在嫌弃这圣旨能当摇篮曲来听。
只能说两人能在这大殿上聊起这个话题来,也算是臭味相投。
顾长歌眸光一瞥,斜睨一眼笑得灿烂看似喜悦难抑实则无聊透顶的黎苏,“黎兄倒是大气,敢用这般语气调笑圣旨。”
一听便知道是反话,说是“大气不拘小节”,不过是暗讽他大逆不道,对上不尊。
黎苏依旧是笑得光风霁月,一脸“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哦还有谢谢夸奖你也很大气”的表情。
他这副很傻很天真的模样显然取悦了刚刚还在惆怅压抑的顾长歌,她勾唇吐出两个字“逗比。”
黎苏没听懂,便充分发挥不耻下问的精神,道“什么是逗比?”
“哦,就是夸你很帅很迷人的意思!”顾长歌一脸真诚。
黎苏挑眉,对她这话不置可否,半晌真诚地回道“谢谢,你也是逗比。”
耍人不成反被将一军的顾长歌嘴角笑意微僵。
黎苏笑得更傻更天真了
两人说话间,大殿上李德忠圣旨也终于说到了重点。
“不意朕访边务,每每为番贼扰我北齐南方而忧故,为抚边镇远,兹特封武举第八名刘翔殷、第七名程离、第六名俞晓以及第五名秦方咫均位列六品吏查使,分管帝都东、西、南、北四城区卫律。”
六品吏查使,还是从六品的虚职,这不就相当于现代城管嘛!顾长歌再看看四人,果然啊,一脸明明心中郁闷却偏偏要装作一副受宠若惊的吃翔一般的表情。
“封武举第四名黎苏位列六品护军官职,任征戎护军。”
虽然不过是正六品,但封赏就不像之前那种没营养的虚职了,至少从封号中就可窥测一二,“征戎”一封,怕是这南番前线就要走这么一趟了,只要能活着回朝,就算是没什么荣誉,这一层金怕是也就镀上了,以后升官加爵,虽说起点低但空间大。
四个新任吏查使瞪一眼乐得笑呵呵的黎苏,心中一阵抑郁难平。
封赏继续,接下来便是前三甲。
“特封此次武举探花杨若霖位列从四品校尉,任护威校尉,掌皇城禁卫军封此次武举榜眼柳姬位列正四品校尉,任武略校尉,掌军籍登录。”
果然是前三甲的待遇,直接封四品。更不用说掌管皇城禁卫军的护威校尉这一实打实攥在手里的实权了。至于明明比杨若霖高一级却不过得一虚职的柳姬,在场一众官员倒是没多大想法。
毕竟女人嘛,就该找个人嫁了生孩子,整日打打杀杀像个什么样子!
至于剩下最后一名是谁众人都心知肚明了。然而封完这两人,殿上好一阵没声息,让众人对其封赏一阵好猜。
顾长歌却不急不躁不卑不亢,恭敬垂首于殿上。
高坐上百里荣晨盯了她半晌,一张卓朗不凡的脸上,如古泉般幽静深邃的眼睛埋下不为人知的心事重重。在极度的黑与冷中,跳跃着奇异的星火浮光。
良久,他朝身侧的李公公微微点了点头。
李德忠立即高声喊道:“封武状元顾业位列正三品统领,任抚边统领,执掌中军八万兵马,并于十五日后领兵远征南番!”
“钦此。”
三品统领?领兵十万?
饶是知道武状元封赏定不会轻,却也没想到会这么重。一时间,众人看向大殿中央顾长歌的眼神都变了。
这些官场老油条们面无二色,心中却已是百转千回。这可是承蒙圣宠的征兆啊!自己要不要抽空拜访下?家里那第三方的闺女还差一年及笄,要不要领着往这顾业面前过两圈?这统领是喜欢清纯型的还是美艳型?是喜欢金银珠宝还是爱好收藏古玩字画?
奈何众人对她的了解实在太少,还没想出个四五六来,突然有人说话了。
“卑职不服!”刘翔殷“嘭”得一声双膝跪地,高声道。
第四十五章宝贝一指青
“卑职不服!”刘翔殷“嘭”得一声双膝跪地,高声道。
他已有了官职,虽说不过芝麻大小,但总归不能再自称“草民”一类的坏了规矩。
“大胆,陛下圣旨岂容得你质疑!”李德忠厉声呵斥。
吓得刘翔殷连忙恭敬俯身跪趴在地上。
百里荣晨摆摆手,示意李德忠退下,道:“你有何异议?”
饶是这般轻描淡写的语气,仍然让地上的刘翔殷感受到如山的威压压在他背上快要喘不过气来。
心中实在是不甘,刘翔殷闷哼一声,咬牙道:“卑职认为,那顾业没资格做这个武状元?”
“你的意思是”百里荣晨端坐于鎏金龙椅上,停顿了两秒后才继续,“朕处事不公?”
“卑职不敢!”刘翔殷忙磕头,“只是只是”
他“只是”了半天也没再说出点儿什么,百里荣晨沉声道:“行了。”
刘翔殷立即噤声,便听见百里荣晨又道:“顾业,你有什么想说的?”
顾长歌微微一怔,没想到百里荣晨会把这个问题丢给自己。她想了想,暂时没明白百里荣晨到底是什么意思。
于是她维持半跪谢恩的姿势,颔首道:“一切听皇上吩咐!”
百里荣晨无声轻笑着看顾长歌一眼,对顾长歌不负责任把难题踢回来不作表态。
顾长歌抬眸对上他的视线,一怔之后便是心中抽痛——还是这样,无奈却又宠溺的笑,自己暌违多久了?
她眸光微闪,而后,淡淡移开了视线。
百里荣晨眸光倏忽深沉,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半晌他才道:“江夜,你说吧。”
朝臣中位列左侧第三位的江夜迈一步走到大殿中央,朝百里荣晨躬身一拜后转身,一袭有别于群臣朝服的风流青衣袍角微勾,转身间晕开一朵玉兰的弧度。
狭长的凤眸状似不经意地瞥一眼顾长歌,便凝眸环顾地上的刘翔殷及朝中大臣,说道:“这件事啊,还得从顾统领带回来的那条小青蛇说起。”
“难不成那小蛇还有什么大来头不成?那日我与诸位都看得清楚,不过是一条寻常的小草蛇罢了!”刘翔殷忿忿道。
“你还别说”江夜淡淡撇他一眼,明明在笑,眸中浅浅的笑意却让刘翔殷更感恐惧,江夜继续道,“那条小青蛇还真是来头不小!”
江夜拢拢袍角,衣摆上晚烟云锦暗纹的滚边被银线勾勒出风流缱绻的弧度,白玉石阶上迤逦开水波漾漾的回旋。
“据古书《司医志》记载,此蛇为一指青,身带剧毒,却也是无价之宝,可以以毒攻毒治百毒!”
江夜满意地看看众人的反应,又继续问道:“诸位都是我北齐股肱之臣、栋梁之材,想必也都是明理之人。那你们说说看,是财富重要,还是这命更重要?”
哪个更重要?自然是命重要了。
尤其是这些身居高位的大臣们,尝够了权势带来的甜头,更是个个把命当作天大的事。
刘翔殷沉默半晌,终究还是不死心道:“这《司医志》乃失传已久的古书,那么你怎么就知道这小青蛇就是那传说中的一指青?在场的诸位大臣饱读诗书学富五车都不能肯定,凭什么你说是就是?”
他倒是难得聪明一回,知道自己势单力薄,试图要把这大殿上其他人拉来自己阵营,可其他大臣们却是不敢苟同。
这朝堂上谁不知道江夜江黛两位大人虽官阶算不得最高,却是最受皇上恩宠的臣子。
朝中更是有传言称,这江夜是皇上的男宠。
大臣们偷偷瞟一眼深沉威严、俊美无双的皇帝陛下——陛下凝眸深深,正“深情款款”地注视着江大人。
再斜眼瞅瞅风流潇洒、玉树临风的江大人——江大人瞳眸浅浅,同样深情回望高台上端坐的陛下。
在一众大臣的眼里,这是一件多么和谐却也秘而不宣的一幅画面,让人不疑有他——大臣们暗暗捂嘴,真是不可说不可说…
不过转念一想,这江大人得宠是不是也象征着那宠冠后宫的皇后娘娘马上要失宠了?这是不是也代表着这些年来一家独大的宫家就要失势了?
边想着,边将视线暗暗投向自己身旁的宫泽阳等人的身上。
至于宫桦宫丞相今日并未上朝,他尚在为自己那阉了的儿子奔走——三年来丞相大人权倾朝野,早就不在乎上不上那么几次朝了,请个假什么的事虽说不常有,但总归是有那么一两次。
百官心中浮想联翩,甚至已经脑补出一场融爱情、宫斗、阴谋、家族于一身的宫廷秘史,可实际上,“备受恩宠”的江夜江大人心里暗啐一声,心道百里荣晨这人忒不给面子,自己劳心劳力替他编这么个故事堵住悠悠之口,他倒好,摆都不摆自己一眼
至于百里荣晨在看谁?反正不是在看自己!倒像是……往他身后的顾业方向看过去。
江夜哀怨地叹口气,心下越发郁闷,便只好将满心地郁结之气尽数撒到面前撞枪口上的刘翔殷身上。
他勾唇一笑,笑得邪魅。
刘翔殷尚在为自己未能如料想中的一般得到百官的一呼百应而疑惑,不经意地转眸,突然对上江夜那双深切幽邃的眸子,眸子中仿若有万丈深渊,深渊下面是重重迷雾,一眼看过去,让人直觉如堕深渊而心神俱失、不知所以。
便听江夜冷声道:“凭什么?就凭本太尉官居二品,比你这从六品小官大了不知多少倍,便有本事随便寻个什么罪名参你一本让你永无出头之日!”
“你…你…”
这话在刘翔殷看来,着实是大逆不道了,也没想到江夜这人竟然这般强势,不给人留半点儿面子,当下被他一番话堵得什么也说不出。
奈何站在自己背后的宫丞相不知为何并没到场,刘翔殷情急之下便将求助的视线投到宫家其他人身上,却没得到半分回应。
顾长歌好整以暇地看着刘翔殷无处安放的求助视线,心想总算不枉自己废了大力气把宫桦引走。
第四十六章叶家公子,名唤清容
关键时刻,还是百里荣晨打了个圆场,沉吟道:“既然众爱卿都不再有异议,那武举之事也就算尘埃落定,一切按封赏进行。
眼珠子转得滴溜精的李德忠李公公立马接话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心中再不平,刘翔殷也不敢再多说话了。
百里荣晨淡淡扫一眼台下百官,随后又递给身后李德忠一个眼神。
李公公心领神会,“退朝!”
退朝后,刚刚一直在努力收敛气息装透明人的黎苏笑着又凑过来。
“恭喜顾兄了,竟能得如此神物,那一指青可是个好东西!若是顾兄有幸拿得回来,还望能予我看上一眼,也算是多了一场谈资。”
顾长歌也笑着回他一眼,心道这奇葩又和正常人脑回路不一样了。一般人若是恭喜怕也只会恭喜自己得升三品统领,也就黎苏还能想起那小青蛇。
不过被黎苏这么一提醒,顾长歌眸中笑意淡去三分,认真思索起刚刚江夜那一番说辞得真伪。
她原本以为那什么“一指青”不过是百里荣晨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而特意编的个故事,刚刚她还在为江夜睁眼说瞎话却也不脸红得本事啧啧称奇,如今再被黎苏这么一提起,她还真得多长个心眼儿了。
重新正视眼前笑得不甚在意甚至是懒散的黎苏一眼,顾长歌可不信他真的是随口一说,不管这人有什么心思,总归也是在提醒自己。
于是她唇角笑意收敛起五分随意,郑重颔首道:“多谢提醒。“
黎苏笑得不置可否。
……
那号称是传说中的“一指青“的小青蛇自然是被强行扣押在了皇宫里。
然而有句话说得好,“日防夜防,家贼难防。“顾长歌身边刚好有个能在皇宫里进出自如的对方家贼——言萧。
一方面,顾长歌被“请到“御书房里接受”爱国爱君教育“的洗脑,另一方面,言萧只身闯入皇宫国库里,轻而易举地拿到了那条正盘踞在一堆金子上死死钩住一根金条不肯撤尾巴地小青蛇。
在顾长歌听完一整套堪比现代“邪教恐怖组织威力洗脑“的爱国教育讲话,并再三保证自己丝毫不敢有贰心甚至就差以死明志表明自己那颗真挚的忠君报国之心以后,终于回到了大本营——临熙街泓伊酒楼顶楼。
在一堆人视线注目下毫不怯场的小青蛇正懒洋洋躺在一堆银票上,被关在一个透明瓶子里一动也不动。
襄铃环胸大剌剌斜靠在椅子上,斜睨一眼那小青蛇道:“这贪财蛇怎么不动啊,不会是言萧你下手没轻没重把它弄死了吧。“
许是被襄铃那声“贪财蛇“给吸引了,小青蛇一个激灵,立马竖起头呆愣愣看着襄铃方向。
这动作又把襄铃逗笑了,伸手敲敲瓶身,笑道:“呵…还真是条小贪财蛇。
言萧不置可否,在皇宫国库里的时候,这小青蛇好像身处天堂似的,乐不思蜀恨不能死在那些成堆的金银珠宝里,要不是他灵光一现,塞了一堆银票装进瓶子里,说不定还真“请”不动这小青蛇。
“看样子它还能听懂人话,说不定真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黄芪盯着小青蛇看了半晌道。
顾长歌点点头,又往窗户那看了一眼,轻声道:“挽歌也该到了吧。”
“我说少主,你一个弱冠男子,无亲无故的喊人家一姑娘的闺名,虽说人家也不在乎什么声誉这些虚礼,但总归是不好吧?”襄铃挑眉,眼神突然变得暧昧,“让人家叶清容怎么想?”
顾长歌一怔,还真没注意到这个问题,想自己现在在这些人面前一直以男装示人,说不定还真会造成什么误会。
当下点点头,还未说什么,窗口突然传来一声轻哼。
明月深深照,美人映帘栊。
唐挽歌一身灼目的红,单脚稳立在窗子外的竹子上,眼角魅人的弧度似二月桃花艳美风流,眸中却染了霜映了雪,她似是有些不耐烦,道:“不是跟你说了,那枚内丹确实有解百毒的功效,必然不是凡品,你又唤我来做什么?若是不信我又何必问我?”
她说的蛇丹是三日前顾长歌从黄金蟒腹中剖出来的那颗。顾长歌出来后便找她看了看,虽然被这傲娇货一脸不耐烦的嫌弃了好一通,却还是得到了一些有用的资料。
“不是那个。”顾长歌扣扣桌子,指指桌子上的小青蛇,“是它!”
襄陵有些挡住唐挽歌的视线,便稍稍挪了挪屁股。
唐挽歌先是瞥一眼“动作笨拙”的襄陵,皱皱眉又是嫌弃,再一脸“你真是麻烦”的表情扫一眼顾长歌,随即看向桌子上显眼的瓶子。
那抹青幽幽的颜色比瓶子更显眼,一瞬间勾住唐挽歌的视线,她脸色突然凝重。
青竹上女子悠悠起身,优雅又不失凌厉地袖袍一挥,半空中划出一道火红颜烈的虹影。
转眼间已过窗而入,站定,袍角翻展开一朵艳丽芍药的姿态。不见一丝停滞,她快步走到桌前,微微俯身冲着小蛇端详了许久。
“这又是你在哪里找到的?”半晌她回头问顾长歌。
顾长歌想了想答道:“也是在皇家林场——皇宫里说这是什么‘一指青’。”
“林场里徒手抓的?”她眸色深深,看向顾长歌的神色微微有些怪异。
“嗯。”顾长歌点点头,又问道,“怎么了?”
唐挽歌看怪物似的看着顾长歌,缓缓开口道:“一指青,剧毒。”
半晌又补充道,“这蛇极为难得,听说只需一口便可使一头成年公牛瞬间死去。”
襄陵、黄芪对视一眼,皆是倒抽了一股凉气。
顾长歌倒是没这么大反应,看看瓶子里老老实实趴在一堆银票上的小青蛇,半晌冲言萧说道:“言萧,还需要你再跑一趟,把它送回皇宫。”
众人都回过头来看她。
顾长歌抿唇,又道:“我们养不起。”
确实养不起,倒不是说缺钱养不起这贪财蛇,更多的是,实在太危险,又不清楚心性如何,放在身边实在不安全,再说了,还容易被人觊觎。
倒不如送走。
几人都是心智超群的人,不过片刻也明白过来。
沉默半晌,唐挽歌淡淡道:“既然没什么事了,那我先走了,没什么大事就别再去烦我了!”
她又要飞窗而起,顾长歌突然想起什么,戏谑道:“还有一件事。”
唐挽歌理都没理,逶迤拖地的华丽红裙延伸至窗角,依旧是金蝶展翅,摇摇欲飞。
“叶清容明日即到。”声音中带着笑意。
于是行走间暗香浮动,步伐雍容华贵,举止矜持高贵,武功极高鲜有敌手的挽裳宫宫主唐挽歌,姿态优雅地绊了一跤
第四十七章黎苏与苏离
翌日清晨,晨光熹微。
帝都最南面的乌苏小村南村口土路上,顾长歌一身青色便袍,对身前王鑫道:“阿鑫,我走之后,帝都里的一切就先靠你打理了。”
“宫家的事情,总归不好让你亲自对上,便尽数交给黄芪、襄铃便可,你只需时刻关注着那帝王墓的消息!”
虽说王鑫已与宫家两断,但总归是有宫家的血脉,让他亲自出手打击宫家未免有点儿强人所难。
王鑫自然知道顾长歌此番打算的心思为何,却也没说什么,半晌才道:“之前皇上放出的有关帝王墓的消息是假的?”
“他既然能在这么多势力中放出消息,定然有自己的打算,怕是真得有了帝王墓入口的信息,但看百里荣晨的意思,确实暂时是没有让人进入帝王墓的打算。”
王鑫点点头,又道:“那你提前自己出发去南江,可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放心吧,阿鑫。如今叶清容执掌的情报司已归位,秦之衍的暗杀阁、黄芪襄铃的际商会也都已步入正轨,再加上帝都有你坐镇,那凰盟便没什么再需要我多操心的了。”顾长歌转身遥遥看向南方,“反倒是我们在南番的势力尚不明朗,我必须先走一步去看看。至于军队里面,我自有安排。十五日后会有另一个顾业准时出现在众人面前。”
王鑫眉头一皱,看向顾长歌的视线暗含担忧,“南番势力混杂,且三年前你……出事之后,那些人便一直对凰盟态度不明,甚至隐隐生出些别的隐晦心思,我怕你自己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阿鑫,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顾长歌抿唇,看一眼王鑫伤势严重的胳膊,半晌道,“你还是先把伤养好吧,南番的情况尚在我预料之中,再说了,帝都这边少不了你。宫家和皇室还都需要你看着。”
“可……”
王鑫还想说什么,却被顾长歌打断,“好了,阿鑫,别再说了,就这样决定了。你先回去吧,该换药了。”
许是被顾长歌眸中的坚持和强势打败,王鑫悠悠叹口气,垂眸道:“好吧。”
一句话后,再无其他。
顾长歌凝眸看着他北去的背影,也是意味不明的叹口气。
突然,她眸光一冷,霍然转身。
便见一个白衣男子高骑大马,垂首看着自己。
他微垂的脸一半容颜沐浴在清晨荣光中,勾一抹含笑唇角,仿佛是裹挟住这凝了丁香化雨、满袖飞花的温柔春风,柔和中又添一份荼靡般艳烈。
他颔首,那精致如神祇的侧脸弧度被晨光勾勒出如玉如雪的光影巧,顾兄。”
“好巧。”顾长歌笑得若有所悟,“黎兄。”
黎苏!
黎苏也是轻笑一声,满含惊喜地道:“真是没想到,顾兄竟然一眼便认出我。”
“那是自然。”顾长歌挑眉,暗讽一句,“脸可以换,脸皮的厚度可换不了。”
黎苏也不见生气,只微微皱眉似是不安。
“顾兄可是在怨我隐瞒之意?”
顾长歌挑眉,“怎么不继续说了,莫非黎兄有难言之隐?”
黎苏看着对面少年。
他看着年纪不大,嘴角总挂着随意的笑,眼底却不见笑意。神情从容看似真诚无害,却有一种堪破世事的讥讽和睿智——当真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黎苏叹了口气,“此事,一言难尽啊!”
一众躲在暗处的苏家侍卫见自家主子又摆出一副天可怜见的模样,默默垂眉无语,少主又要开始瞎扯了……
果然……
黎苏看一眼顾长歌,眼底悲戚一览无遗。“你可听说过大庆世子苏离?”
“哦”顾长歌也不回答他的问题,示意他继续说。
黎苏像是得到了鼓励一般,无比憎恶的道:“就是那个心思深沉,无恶不作整天不干正事只会惹事闯祸的无良世子!”
暗处的侍卫:“……”世子,您当着外人的面,这么编排自己好吗!
“怎么,你们有仇?”顾长歌丝毫没受他负面情绪的影响。
“何止啊,那是不共戴天的杀父、夺妻之仇!”
不一会儿,黎苏就编出了个内容包括江湖、宅斗、背叛、情杀、阴谋、间谍与反间谍等集狗血之大成的年度大戏。
“就这些还不算,他还要对我赶尽杀绝!你说,我能不恨?”
“所以,你是想告诉我你是在躲避苏离的追杀?”顾长歌笑笑,不置可否,“这可和我知道的苏离有点儿不一样呢。”
黎苏来了兴趣,翻身下马凑到她身边,“你知道的苏离,是什么样的?”
顾长歌目光流转,她曾和苏离对上过几次,和外界传闻的不同,苏离那个人有心机有智谋,偏偏没什么心思,不爱权势,不爱财富,不爱美人,不爱江山,似乎,还跟大庆皇帝有嫌隙,甚至说是仇恨。那个人随性而为,一切看心情,不好对付。不过两人一向没什么利益冲突,她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一直在尽量避开他,所以也没真正见过这个人。只听说外界关于他的评论,百里荣晨也只是叹一声“世人愚昧”。
又没有回答黎苏的话,顾长歌偏偏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满脸失望的黎苏,说道:“黎苏和苏离,还真是巧呢……”
“谁能料到呢,孽缘罢了。”黎苏还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插科打诨。
“不知顾兄这是要去哪儿,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还有十几日便要出征了,不怕耽误了?”
顾长歌瞥一眼肩头搭上的胳膊,又看一眼哥俩好似的黎苏,说道:“不过是先走一步,提前去一趟南番前线军营,怎么,一起?”
顾长歌想了想,对于这个行事诡异,内有乾坤的黎苏,不管她心里的怀疑是不是真的,反正放在眼皮子底下更安全,更可靠不是吗?
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那这人可不是个省心的主,放军营里捣捣乱什么的,也不用担心他有什么所图会对北齐不利,大不了多盯着点儿。更应担心的不是她,是那些军营长官们。反正那些大官们一不痛快,她可就痛快了,说不定还能趁乱捞点油水,打探打探消息,顺带升个官什么的,何乐而不为?
黎苏也不问她为什么要提前去,只笑着点点头幸之至。”
就这样,两个各怀鬼胎,满肚子坏水的人,一起踏上了去往军营的路。可想而知,有些人的好日子,就快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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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绝世小受
约好一起上路的两人,不知道谁先开了个口,忽然就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们没有钱。
顾长歌瞥了一眼身旁穿着华贵织云锦却一直在装摸做样以掩盖身份甚至不惜自我抹黑的无耻之徒,暂时放弃了宰他一顿的念头。
一旁的黎苏故作深沉的摸摸下巴,说道:“要不,咱们去打劫?”
只能说人生无处不狗血,还没等顾长歌发表任何建设性看法与意见,山路不远处的拐角处出现一辆极尽奢华的马车。
整个车身通通呈金黄色,在明晃晃的太阳下格外的醒目,车身上鎏了一层金,车顶上的垂帘缀满了颗颗圆润饱满的明珠。垂帘下,车厢门被修长的镀金帘子遮住,帘子上绣着一大片一大片的牡丹、芍药,大红大红的一片用金丝镶了边,随着车身的摇晃簌簌荡起金色的光影。
整个马车奢华至极,恨不能在车身上刻下“快来抢劫我”这几个大字。
顾长歌与黎苏不怀好意的对视一眼。
送上门来的金子,不要是傻子!
于是,两个只嫌事小、不怕事大的人飞身上前,在马车面前从天而降,力求营造出一种衣袂飘飘、武功超然又不以世事萦怀的侠士下山出仕的氛围。
显然,黎苏成功了。
四月风过,自路边高大乔木的翠叶间穿过,吹起黎苏的衣衫一角。春光忽然愈发鲜活明亮,他素衣如雪,眉目如画,立在山间春景里,像一幅绝世名画,一刹入眼便是绝世风华。车旁站着的四个侍女对上他含笑看过来的秋水明澈而又深意若许的眸子,迷了眼也失了心,呆愣愣的站在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至于穿着普通且可以压制气息的顾长歌,早已被自动忽略。
顾长歌乐得清闲,心想抢劫真是麻烦,还不如把这个黎苏扔到妓院做个小倌拍卖一夜来的省事又赚钱。
“公子停于我家主子车前,所为何事?”领头的侍女红着脸娇羞的问道。
黎苏仙人般一笑,风流唇边噙花一朵,启唇道:“抢劫。”
侍女侍卫们纷纷一怔,似是没反应过来,那侍女又是娇羞一笑,“公子在开玩笑?”
没办法,黎苏那张脸实在没法让人和“抢劫”这两个字联系起来。
黎苏微笑不说话,一副“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都要打劫”的样子。
车里的人终于忍不住露面了。
一只葱白玉手撩起帘子,露出一张绝世小受脸。
轿子里那位当真是长了张小受脸。脸色苍白,细长眉眼,眉脚不时轻皱,再加上尖削下巴,细细腰身,天然一弱受,童叟无欺。
“公子看着可不像是抢劫的。”小受细长的眼睛盯着黎苏,目光灼灼。
顾长歌脑子里闪过一句话人傻钱多易推倒。
看一眼淡定如初、风华如故的黎苏,顾长歌眉脚轻挑,用眼神交流。
嘿,这人看上你了!
黎苏也以眼神示意回去。
无福消受,要不让给你?
人家看上的是你,我凑什么热闹。再说人家都不顾男子身份和世人眼光来用眼神向你大胆示爱了,你还不感动?不欣喜?不以身相许?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家中三代单传,我可不敢拿此等大事开玩笑。
哦?你之前还说你有个弟弟被大庆世子苏离杀了呢
是吗?你可能听错了
看着两人“含情脉脉”的频繁的眼神交流,被人忽略已久的小受感觉自己失了面子,呵斥一声:“本公子问你话呢!”
只可惜娇弱阴柔的小受连声音都细细的,喊出来的话没有半点威慑力,还硬是喊出了一种情人间低唤呢喃的旖旎感,惊了顾长歌一身的鸡皮疙瘩。
看一眼一直微笑装,岁月静好的黎苏,再瞥一眼肩膀可疑的抖动却一副面瘫脸死鱼眼的顾长歌,绝世小受觉得自己的威严被裸的挑衅了!
小受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他颤巍巍的细胳膊小手“啪”的一声拍向马车的门框上。
“嘶”不知谁呻吟了一声,只见那苍白的小手上通红一片。
实力不够,嗓门来凑。
小受满脸通红向两人大喊:“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当今皇后娘娘的三叔的外甥!我此行可是要代表朝廷去南番前线慰问将士,你们耽误得起吗!”
黎苏嗤笑一声,代表朝廷慰问?蒙谁呢,四个侍女两个侍卫?还鎏金马车、招摇过市?他只知道百里荣晨换了个花瓶女人,没听说还换了个脑子!
可一旁的顾长歌却陷入沉思。
她自袖间倏忽甩出两根银针,两个看似身强力壮的侍卫瞬间倒下,惊起一地灰尘。侍女们“啊”的一声惊呼,迅速散开。
“没死,交钱!”顾长歌面无表情的低喝一声。
马车上的小受瞪大双眼,愤愤不平的看着顾长歌,一副“你真残酷真无情真无理取闹”的表情。
黎苏笑吟吟的摸摸下巴,心想这小子的表情可不像被吓到的样子,莫非是个扮猪吃老虎的?
显然,世子大人已经忘了,他才是其中最会扮猪吃老虎的那个人。
“小春,给银子。”小受委屈兮兮的瞪了两人一眼,冲离他最近的侍女说道。
“是”被吓得还没回神的小侍女心惊胆战的往前挪了几步,“少少爷,给多少啊”
“问他们啊,蠢货!是他们抢劫又不是我主动发银子做好人!”小受狠狠瞪了小春一眼。
小受很生气,小春很委屈。
小春颤抖着拿出他们的包裹,正想要数银票。结果黎苏很不客气的将所有银票连同碎银子甚至干粮全都拿了过去,笑道:“既然如此,那就都笑纳了。”
然后,一手拿着包裹,一手牵着还在发呆的顾长歌,迅速飞离了事故现场。
面对如此卑鄙无耻毫不客气堪比偷盗人人喊打不忍直视的不要脸行为,单纯质朴的小受和侍女们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
双手空空甚至连包裹布都没能保护好的小春呆愣回头冲同样呆愣的小受说道:“少爷,他们好像、似乎、可能、大概都拿走了”
“嗯,不用你说,我也看到了”
“那咱们怎么办?”
小受想了一会儿,突然眼眸一亮,“他们能抢,咱们就不能抢吗?”
“咱们再抢回来?”小春颇感畏惧的看自家少爷一眼,想着这件事成功的极其微小的可能性。
“说你蠢你还当是夸奖你!小受恨铁不成钢的敲了她的头一下,“你能抢得过他们?”
小春迅速摇摇头。
小受孺子可教的点点头,“所以,咱去抢别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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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地实施了抢劫而一夕暴富的两人毫无半点羞耻心和节俭意识地买了几身衣服和两匹好马。
当然那几身衣服里除了顾长歌的一袭简单青衫,剩下的都是黎苏的。美其名曰:好不容易“赚了大钱”能来买身衣服了,不能因为心疼钱财这等身外之物而失了“本心”,毕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嘛!
“钱财乃身外之物,花了可以再赚,可这人生啊,过去了可就回不来了。”换了一身浅紫长袍的黎苏笑眯眯的仰躺在一只粗壮的树杈上,银色腰带在光下一闪一闪的似是不时有七色光带闪出,如霓虹自天际出。
顾长歌躺在树下的草地上,枕着包裹里黎苏那几身骚包的衣服。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你倒是看得开、活得自在。”
树上黎苏眸光一亮,随意笑道:“好诗,你写的?”
顾长歌抬眸看了眼头顶上的紫色袍角,和黎苏打太极:“我可写不出来这诗,怎么,这诗你听过?还是说诗人你认识?”
黎苏笑着摇头,“家中贫寒,为求生计同时也是想求取功名光宗耀祖,黎某也算是饱读诗书了,却也没听过这般大气的诗句,以为是顾兄所作,便多问了两句,还望贤弟切勿多想。”
顾长歌闭眼假寐,没再说话。心想听黎苏在那为了试探而故意做出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扯淡,也不失为一种闲暇时候的乐趣。
假寐半晌,顾长歌道:“喊我顾业吧,别顾兄顾兄的叫了,听着文绉绉的,不习惯。”她前世十五岁时被云游在外的君机子大师相中,随后便离家随他周游各国。长了一身见识和本事后回到北齐为辅佐百里荣晨的帝王之路,一直在军营和他的暗卫营之间游走,接触的也都是些不拘小节的武官,所以不太喜欢那些世故的往来和寒暄。以前在人前难免要收敛点,现在在外面只有黎苏,本来两人应该是属于互相怀疑的那种,却意外地感觉放松。
苏点头,想了想又说:“你觉得刚刚那伙人真的是去军营?”
“不像。”顾长歌眼神微眯,看着远处湛蓝天际里的云霞万里从视野里流过,“世人皆传北齐协办大学士宫毅有一私生子喜好男风,不仅豢养男宠禁脔,还曾经为了一小倌和别人大打出手,说的应该就是咱们今天遇到的这个号称是“当今皇后娘娘的三叔的外甥”的人。”
黎苏继续点头,双手抱胸道:“既然都说了是传言,也就没什么可信度。看他今天的表现,没有任何惊吓过度的样子,纯粹是看热闹的心态。”
“是啊。”顾长歌坐起身伸展一下腰骨,又回头看一眼树上大爷似的躺着的黎苏,讥讽道:“总有些人,喜欢扮猪吃老虎。”
黎苏歪歪脸,冲顾长歌微笑,继续装傻。
“那你觉得那只猪,哦不是,那小受有什么目的?”
“小受?”黎苏疑惑。
“就是男男恋里被压着享受的那个。”顾长歌颇为精辟的解释道。
“你似乎总有些怪言怪语”黎苏忍了忍,没用“疯言疯语”这个词。
“那是因为你知道的太少了。”顾长歌鄙视的看了黎苏一眼,“头发长见识短,怪我咯!”
黎苏摸摸自己的顺滑的头发,见识短吗?
顾长歌不理会黎苏的小动作,说道:“从北齐帝都到这里,快马加鞭也得五六天的路程,这还得幸运的不遭遇暗杀、抢劫等各种偶然因素。那小受一路上招摇过市,还打着朝廷的名号,故意吸引各方的注意力,明显就是个靶子。”
“弘庆帝时,顾家和宫家作为北齐两大世家一直分庭抗礼,互相压制。然而新帝登基,顾家惨败,原来团结一致对抗顾家的宫家内部开始分化。丞相府宫桦一家因为大小姐宫月出成为当今皇后而渐呈一家独大之势,引起宫家其他几族的不满和仇视,被极力压制和打击。想来是其他几家看朝堂上那口饭不好混,便沉不住气开始往军营里塞人了。”黎苏摸着头发接着分析道。
“哦?当今皇上不是独宠皇后吗,舍得看她的家族被合力打压?”
苏不屑的一笑,“你以为这天下有多少人能不爱江山爱美人?百里荣晨这个人野心大着呢,当初为了个女人亲手养了宫家那么个祸患,现在指不定天天躲被窝里后悔呢。你觉得他能没动作?他现在需要的正是宫家的内乱,给他的江山大业争取时间。”
“直呼当今圣上的名字,你还真是大胆呢”顾长歌笑意满满的看着黎苏。
黎苏目光转向顾长歌,微笑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百里荣晨可不知道。”
“不怕我告状?”
“告状也是以后的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若每一个今日都为过去的悔恨或日后的谨慎而活,这浩淼人生又有什么意思呢?”
此人倒是通透,顾长歌微微有些诧异的看他一眼,一番话里总是隐含深意,却能通俗易懂,直白扼要。
“也不知道百里荣晨当初是怎么想的,为了个花瓶女放弃一个真正的巾帼红颜”黎苏小声的咕哝一声。
顾长歌心里一恸,却面色不改,“你倒是知道得多。”
黎苏还是摸着头发,却笑得别有深意,“这说明我头发长见识也长啊。”
“哼,宫毅把这个不受待见的小受当靶子,才是错把珍珠当鱼目呢!指不定那小受心里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计划等着他。”顾长歌不怀好意的笑道,“军营里的事儿还真是多呢,我都有点儿期待了”
“人生三大幸事啊!”黎苏从树上一跃而下,朝向南地前线的方向。凉风灌满他的宽大衣袖,鼓鼓囊囊似要囊括世间万象,亿万碎金光线似万剑,从他背后呼啸而过,似自天涯而来,带来一霎极致光华灿烂,降至人间四月天。
“哪三大幸事,愿闻其详。”顾长歌丝毫没被他的仙气迷惑,悠悠道。
“升官发财娶老婆,嗯,似乎这一趟军营之行好处不少呢。”
“我记得你好像说过要为你死去的爱妻终身不娶,难道我又听错了?”
“我说过这话吗?”
顾长歌佩服惊叹,这人皮厚呀皮厚,令人发指、无人能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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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连夜奔波,顾长歌与黎苏两人终于抵达了北齐与南番的交界处——南江。☆☆ m~精彩~东方~文学~☆☆
顾长歌高骑大马,于山头俯瞰山下不远处的军营。
天地昏暗如鸿蒙,军营中清晨的炊火也才刚刚点起,耳边还有士兵晨起操练的呼喊声,夹杂在透骨而凌冽的风声中,鼓吹者橙黄暖意的炊火和被撕扯着的猎猎战旗。
这些无比熟悉的场景,渐渐地在前世和今生重叠。眼前似有隔世的迷雾遮遮掩掩,恍恍惚惚中的那个男子解下身上的披风,轻轻覆于她身,还是那般沉沉龙涎香、滟滟深宫梦,只是梦醒难复入梦镜,诗断不续旧时情,终究只是,也只能是成为纪念。
顾城歌只是静静地望着。
薄寒不为人病酒,彻夜难消东风瘦。
这么多年来风雨飘摇、南征北战,她从来没有觉得孤独。可现在,突然就成了孤家寡人,孑然一身。
她走走停停一辈子,从梦境走入现实,从踌躇满志走向不知所措,走过人生中所有的沉重黑暗、肝肠寸断,却终究,没能走进他心里的锦绣江山、万里烽烟。
“走吧,下山去。”顾长歌调转马头,看了眼一直在她身后的黎苏。
看看从沉重阴郁瞬间转换到云淡风轻的顾长歌,黎苏问道:“对军营有很深的感情?”
顾长歌瞥了眼始终没放弃试探的黎苏,淡淡说道:“是啊。”
“家中有人当兵?”
“试探来试探去,有意思吗?”顾长歌面上依旧是一副平淡如水的样子,只是眼中刹那间仿若有万丈电光化剑,穿越苍穹,倏忽跨越千万里直到黎苏的眼中,口中一字一顿道:“黎苏,或叫你苏离?”
面对顾长歌的步步紧逼,被识破身份的苏离却无半点慌张,依旧是笑意吟吟,风流写意,缓缓道:“那你呢?顾业,和顾家,有什么关系?”
听闻此话,刚刚还紧绷着的顾长歌却是放松下来。都是聪明人,就没必要再遮遮掩掩了。
两只修炼千年的狐狸都在静静看着对方。
沉默半晌,顾长歌道:“苏离,我要做的事和你没有半分纠葛和利益牵扯,你想要看热闹,可以,但不要尝试从中作梗,这趟浑水,你搅不得。若是我发现你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呵”苏离依旧是满不在乎、毫无芥蒂的笑着,“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和大庆之间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吧,说不定我还能帮你,怎么,不拉拢我?”
顾长歌也笑笑,拉拢?拉倒吧!像苏离这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不辨喜好又阴晴不定,指不定什么时候一个疏忽就被他咬一口呢!
顾长歌轻拉缰绳,驱马走到苏离身旁,靠到他耳边,说道:“别的我不管,我只要你乖乖的,管好你和你爹的势力就好。”
苏“乖乖的”点了点头,“那你和顾长歌,什么关系?情人?私生子?”
顾长歌满头黑线,阻止他大开的脑洞,“姐弟。”
“原来你是顾将军在外的私生子!”苏离了然又惊讶的微睁双目,却一点没影响那双眸子的美感,“不是传说顾将军对亡妻用情至深,不肯续弦吗?原来”
“你够了!”顾长歌打断他对自己父亲的编排,“我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离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顾长歌笑得很危险的看着苏离。所以你脸上一副兴致缺缺、失望透顶的样子是几个意思?是觉得这个解释不合你意!
她拢拢束起男子发髻的头发,抬眸的瞬间却发现远处隔了一座山的山头上有大量的火把在快速移动,在未出太阳的灰暗天幕下、一片黛绿青松间分外显眼。
“有情况!”顾长歌冲苏离递了个眼色,示意他看身后。
“不觉得反常吗,不管是什么,这么多人,在一个军营旁边活动。”顾长歌眯眼看着远处火把。
“嗯”苏离摸了摸下巴,“事出反常必有妖,去看看?”
“派你的侍卫们先去看看。”顾长歌看了眼树林里一直自以为隐藏的很好的侍卫们,随意吩咐道,一点都没有不征求人家意思就吩咐人家手下的不好意思。
“小五、小六,你们两个去。”苏离也没问顾长歌是怎么发现的,既然都发现了,再问也就没意思了,总归是自己的暗卫们没本事。
“没本事”的一众暗卫们愧疚万分的默默接受了来自自家世子爷没有半点儿掩饰的嫌弃眼神,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好好练习隐藏,坚决不能再丢了自家世子的脸。
顾长歌与苏离驾马跟在小五和小六身后,山风在耳际呼啸而过,带起顾长歌束在头顶的长发。软软的发梢轻飘飘的搔过跟在他身后的苏离的脸上,苏离却有一种挠到他的心里的感觉。
如同繁星葳蕤的夜空里突然炸起了一朵惊世的烟花,那一瞬的极致烂漫、秾丽鲜活,在他二十一年的人生中不曾出现过。
苏离打了个寒战。用腾出来的一只手默默摩挲了下另一只拿着马头缰绳的胳膊。眼珠咕噜咕噜转了一圈,心想莫非爷缺女人了?
他看了一眼面前踏马狂奔,比男人还男人的顾长歌,眼中划过一丝怀疑。
山野间随意挑的马到底不算是好马,小五小六两人的轻功甩出顾苏两人好一阵远。在离事发的山头还有一段路程的时候,小五小六已经打探完消息回来了。
“怎么回事”马上的苏离低垂眼眸,看着手中缰绳,随意问道。
“回少主,是一群土匪,似乎在追捕人。”
“这年头连土匪都这么大胆的敢在军营旁边活动了,百里荣晨做的这皇帝也是到了一种境界了。”
顾长歌回头瞥一眼随时不忘鄙视百里荣晨和北齐的苏离,轻哼了一声。
苏离给了她一个无辜的眼神,难道我说错了?
“官匪相互罢了,不过是军营里争权夺利的惯用手段,别装的那么单纯跟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做过似的。”顾长歌嗤笑一声,笑得满脸讽刺。
“你这话说的可不对。”苏离瞪大眼睛,似是有天大冤屈难得长鸣,“我可是一向光风霁月光明磊落天地为证日月可鉴苍天可表啊!”
一直跪在地上沉默不言的小五小六把头压得更低了,真是难为世子爷您在这么短时间内想出那么多和您一点关系没有的修饰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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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楚家兄妹
顾长歌像是对脸皮如此之厚的苏离睁眼说瞎话的能力完全免疫了,回过头看着山头上依稀可见的人头,不明所以的笑道:“就是不知道,这个匪,护的是哪家官?”
放弃骑马的两人,施展轻功来到事发地点。
供两人藏身的地方,是一棵高达数十丈的枝繁叶茂的大树。站在枝杈上的顾长歌挑开眼前的叶子,便看见一对伤痕累累的男女踉跄的朝树下跑来。
本着“有奸情要说,没有奸情瞎编乱猜胡蒙奸情也要说”的原则,以及借助一颗对世间奸情有着难以言说的热情并灌注满腔热血的拳拳八卦之心,苏离兴致满满的看着树下两人,说道:“野鸳鸯?”
顾长歌看一眼树下那对有着极其相似面容以致是个正常人就能看出他们是兄妹的男女,又扫了一眼身旁神经兮兮的八卦男,觉得这货一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不为人知不可言说不可想象的悲惨遭遇,用“自己不好过,别人都不好过”的变态心理锻造出这么一颗对这个纯洁的世界充满恶意的八卦心。
就连苏离的那群侍卫似乎也看不下去了,个个冷汗连连。世子爷,您没看见旁边人家看你的眼神儿都不对了嘛!
“哥,我快不行了,别管我了,你先走吧!”树下女子疲惫不堪的依靠在粗壮树身上,轻推一下却没能推开一直扶着他的男子。
闻言,苏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侍卫们一阵欣慰,世子您终于看出不对劲来了。
“竟然是兄妹恋!”
侍卫中武功最高的老大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掉下树去。
倒也不怪苏离八卦,对于那树下相拥的男女,外人看着也确实不是这么一回事儿啊。
只见男子一只胳膊枕在孱弱女子的颈项下,兜住怀中将要跌落的女子,另一只手紧紧拽着女子的手,还把脸贴在她的一侧苍白脸颊上。不断轻声呢喃:“没事的,曈曈,我们一定会得救的,你再坚持一会儿”
“哥哥”那女子苦笑着叹口气,“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他们分明是想赶尽杀绝!”
“不怕,我们手里还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呢,他们不会轻易放弃的”男子不断安慰着怀中女子。
女子却渐渐绝望了,没用的,那些东西攥在手里,是福也是祸啊!
“哥哥,你快走咱们楚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家族,但也不能亡了!”女子显然快到了尽头,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
“不行,曈曈,我不能丢下你!”男子拥紧怀中女子,“你忘了母亲的话吗,咱们兄妹是决计不能分开的,所以你不能有事,听到没有,曈曈!”
“大仇未报怎能安息!”女子半垂闭的眼眸中似有着惊天恨意要化虚为实,刹那间锋锐如剑。
然而命运似乎并没有眷顾他们,山匪们已经逼近了。
一直窝在树上听墙角的两人对视一眼,迅速抓住了“弃子”、“想要的东西”、“楚家”这几个字眼。
顾长歌轻皱眉,楚家,倒是没听说过不过听着这对兄妹倒像是两方人马争斗中不幸牺牲的旗子,还是被放弃了的。
感觉有用处。
顾长歌一向都很相信自己的第六感,所以,下一秒,拉着苏离跳了下去。
至于为什么要拉着苏离?顾长歌笑得不怀好意,“实力不够,同伴来凑”,她可不是那种打肿脸充胖子的人!
被强行拉来“凑数”的无辜的苏离没有像顾长歌预料的那样做出任何他该有的反应,比如黑着脸甩开她的手,甚至直接下狠手折断她的手腕。
不是顾长歌有受虐倾向,实在是苏离苏大世子没有给顾长歌留下什么好印象,不管是以前情报里的深沉心机男,还是现在的腹黑笑面虎。
而现在,深沉的、腹黑的、心机男、笑面虎,正在,发呆。
确实是在发呆。从顾长歌不打声招呼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抓住苏离手的那一刻,苏离便开始发愣了。
侍卫们也惊呆了!
世子爷那双细心呵护、温柔保养,自打记事起就没怎么被人碰过的手,如今被人如此粗鲁的,玷污了!
掌中的手似乎很小,仅仅能攥住他的四根手指。指腹上还能传来柔软的触感,带有些汉意,却暖暖的,似乎一点也没有如同他的手一样被清晨的寒意和深露薄雾打湿。
天地间所有他能感受的触感,除却手中温热外,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像有一朵云在万年不变的蓝天里飘过,带起一种温柔的美感。可转眼间那云又变成一束棉花,柔柔的扫过他二十一年凝定不惊的心湖,漾漾成纹、波澜如皱。
半晌,苏离面无表情的转头看了一眼满脸疑惑的顾长歌,说道:“放手。”
世子爷表面上确实是高冷淡定的,可他的内心是崩溃的:怎么办,爷好像真的对男人有感觉!
顾长歌淡定的松手,丝毫没有感受到苏离崩溃的内心世界,转身看向两兄妹,发现两人皆是对着苏离的脸发呆。
顾长歌扶额,表示对这个看脸的世界已经绝望。
看到明显不在状态的两兄妹和苏离,顾长歌反倒是抱胸站着不说话。
苏离看着自己骨节分明、白皙修长如上好白脂玉般的手,默默地发呆,而两兄妹,还沉浸在苏离绝世的容貌里。
顾长歌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美色误人啊,这都大难当头的点了,还沉溺于美色尚不自知凶险。
其实这实在是顾长歌有点误会人家两兄妹了。人家那是在终于接受自己快要死了这个现实的时候,突然面对从天而降的这么有存在感的一个人时应该有的片刻惊讶和震撼而已,至于“看呆”与“美色”这些说法,两兄妹默默的表示,当然也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啦
不过片刻,两兄妹也已反应过来了。
哥哥搂着妹妹的那只胳膊稍稍后倾,用自己的半侧身子护住怀中妹妹,问道:“你们是哪一派的人?”
第五十二章“美人”无害
顾长歌微笑道:“不论是哪一派的,你们兄妹,都没有活路了不是吗?”
“宫家的?”男子眼露凶光,猜测道。
顾长歌仍然微笑,不语,任由他猜测。
男子以为她不回答便是默认了,当下恨恨的冲顾长歌骂道:“你们宫家这群祸害,干下这么多天理不容的坏事,早晚有一天天打雷劈!”说完还不解气的啐了顾长歌一口。
顾长歌移了移步子,轻易的便躲开那口唾沫,笑道:“何等坏事,还能到了天理不容的地步?”
那男子看着面前的人一副死不悔改的样子,忿忿得道:“你们宫家,夺人钱财,灭人满门,还......”
“哥哥!”女子匆忙打断自家哥哥的话。
暗中的侍卫们撇嘴,蠢货,就没见过这么蠢,能被人忽悠着自报家门的!
顾长歌看没什么能打探到的了,这才笑吟吟的说:“我们哪一派的都不是。”
“公子...有什么目的。”许是连妹妹都不待见自家哥哥那愁人的智商,赶忙拉住哥哥的手,抢着问道。
“今天心情好,就是想救你们!”顾长歌笑得满面春风。
蠢货哥哥不仅蠢,还很单纯。他睁大双眼,满满的都是希望,“真的?”
“当然...”顾长歌看到哥哥眼中似乎有感动的泪水就要溢出,接着道,“是假的!”
哥哥眼中果然有泪,不是感动而是心酸,只觉对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感觉不会再爱了。
“这么说,我们不让你救还不行了?”妹妹不知是被顾长歌的无耻还是哥哥的单蠢给气着了,也不虚了,也不喘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顾长歌宛然微笑,神情平和,“你们可是快没时间了...”
果然,远处传来土匪的踏马声和呼喊声。
目光变换,面上神情却不变,女子道:“我们能给你的,只有钱。别的,给不了。”
女子已然低头,见目的已经达到的顾长歌笑吟吟道:“放心。我们既不要你的钱,也不要你不想给的那东西。”
她想要的东西,她自然会想办法得到。
顾长歌眯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坑蒙拐骗、居家旅行之必备技能睁眼说瞎话,空手套白狼!
向来很有自信的顾长歌表示:瞎话说完了,白狼也很快就能套到的。
瞥一眼一直不在状态的苏离,顾长歌果断放弃了这个中间跳板,直接向树上看热闹的众人喊到:“行了,救人跑路了!”
“大哥,怎么办?”从来没有被除了自家少主和宫主这两位之外的人支使过的心高气傲的侍卫们面对如此自然而毫不客气的吩咐被弄得有点懵,又看看树下发呆的世子爷,更加迷茫了
“怎么,不愿动?这事儿可有你们主子一份?”顾长歌掣肘轻撞了身旁苏离一下,瞪了他一眼。
再看看苏离。
其实清晨阳光里的林雾空濛、鸠鸟细鸣是很有意境的清凉山风徐徐吹过,带起嫩黄迎春花瓣拂过苏离的翩跹衣袂是很养眼的苏大世子修眉轻蹙的精致侧脸也是很美不胜收的,只是他转过脸没来得及瞬间收纳的一脸茫然的呆萌表情把整个仙人意境毁的七零八落。
顾长歌表示,有那么一瞬间,她也被萌到了。
实在是不忍心打断苏美人儿的凝神长思,顾长歌轻柔的冲他一笑:“是吗?”
“哦”苏离依旧茫然的点了点头。
得到了满意答案的顾长歌同样冲他点点头,然后又朝树上说道:“听到了吧,上面的,下来救人。”
侍卫们明显也感觉到自家世子的不对劲儿,可也不想得罪面前这个满肚子黑水儿却总是笑脸相迎、满脸无害的顾业经过几天的观察,他们已经把顾业这个黑心狐狸上升到和自家少主一个位面的层次了!
“不好,人已经到了!”顾长歌暗叫糟糕,狠狠瞪一眼树上那群婆婆妈妈、难成事儿扯后腿的猪队友。
自认为很谨慎的、忠心耿耿的侍卫们表示自己很无辜。
没等侍卫们纠结完,首批骑马土匪已经来至面前。
“吆,这是找到帮手了?”最前面的土匪头子打量着顾苏两人。视线转到苏离的时候,目光一亮。
有“美人儿”。
有个傻愣愣、正在发呆的“美人儿”。
有个傻愣愣、正在发呆、而且弱不禁风、无人保护刚好下口的“美人儿”。
土匪头子色眯眯的眼神从苏离的头顶扫到脚底,满意地点点头,笑呵呵的道:“美人儿是他们的帮手?”
可惜苏离没理他。
顾长歌也没说话。自从和苏离站一起而被连续忽略三次的顾长歌表示没有任何心理压力,笑吟吟的看着已经连续两次被男人看上的苏大世子有什么反应。
只是被美人儿忽略了的土匪头子可就没有对面那两人的气度了,一张黑脸涨得通红,他旁边的小弟顿感不妙,大喝道:“我们大当家的问你话呢,你们...”
“聒噪。”明明是一声呢喃似得陈述性的两个字,硬是被苏离说出了一种漫不经心的杀气。
果然,下一秒,只是一霎间,清凉的晨风便若有形兵器般,直挺挺得向那小弟逼杀过去。明明是无形无声无臭的风,众人看不见摸不着却都能感觉到一股森寒凛锐的杀气朝土匪那边冲过去,面上一凉,不禁打了个寒战。
在场的人都被这股无形的冷风震得定神片刻,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刚刚喊话的那个小弟已经跌下马来,额头和嘴像是被匕首类的利器刺穿,瞪大双眼,满脸惊恐毫无声息地死了。
黎苏这人藏得果然够深啊...
顾长歌笑得若有所悟,前世她也见过这等高手,能化气成形,借助自然中的风、水等物以内力凝聚成器,杀人于无形之中。但达到如此收放自如之境,除却百里荣晨之外,她也就只见过苏离一人了。
解决完人后,苏离终于不再发呆。美眸流转,看向大当家。
看见美人儿笑呵呵的看着自己,一脸无害的温柔,大当家的瞬间浑身一酥,似乎忘了刚刚自己小弟的惨死来自面前的男人之手。
第五十三章厮杀
春光烂漫,软风微拂,苏离唇角含笑,慵懒甩袖,轻揽婆娑,眼波微转。在顾长歌看来明锐深邃、深沉若许的眸子,在别人眼里却是笑意盈盈,勾地人心魂俱动。
“咕嘟”不知道谁吞了一口唾沫。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此话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
果然,又有一个人死于风刃。直到那人“噗通”一声跌落马下的时候,众人才反应过来。
“啊!”土匪堆里已经有胆小的小弟指着苏离尖叫起来。
然而噩梦并未醒透。
只见一道亮光闪过,伴随一声高过天际的杀猪一般的嚎叫,刚刚指着苏离的那根手指已经掉落地上,血迹模糊,但不难看出是截根斩断。
顾长歌勾起唇角,看了眼树上的侍卫,暗道也不是只会插科打诨嘛。她可看得清楚,刚刚那把刀子是从树上闪过去的。
这下,土匪们没人再敢妄动,皆是一片静默,生怕下一个遭殃的是自己。
马厚重喑哑的呼吸声让现场气氛更加低沉,直到顾长歌低笑一声打破这难言的寂静,众人才注意到这个貌不惊人的少年。
“以多欺少,可不符合这江湖规矩。”顾长歌一笑,虚倚着身旁苏离悠悠道。
苏离身形一僵,却没躲开。
顾长歌身形本就瘦削,重生后没日没夜的练武更是愈发清瘦,好在一袭稍显宽松的青衣遮住了少许瘦意。只是一贴身相触,苏离便感觉到顾长歌纤细的手腕隔着轻柔的布料蹭过他绷紧的肌肉上,衣袖间灌进些薄薄的凉,像隔夜青瓦上生起的白霜,又似是月凉如水流泻于丝幔间的白月光,一瞬间说不上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心里一揪,麻麻的,然而麻过之后却开始暖,从相触的地方开始暖意蔓延,渗入肌肤骨血,回味悠长。
感受到苏离一瞬间的僵滞,顾长歌这才想起以前看过他的资料里好像说苏离素来不喜与人接触,只好站定起身。
在土匪里能成为大当家的人物必然不是那种上不了台面只会混吃等死的货,震惊后也很快镇定下来,收起满脸的猥琐色意,沉沉道:“不知兄弟是哪一路的,若无冲突,还请让路。”
闻言,顾长歌笑了笑:“让我们让路?你哪来的资本!”前半句话慵懒随意,后半句话却是杀气腾腾。
似乎踢到硬板了,土匪头子暗暗皱眉,接着道:“我们的目标只是你们身后这两人,与你们无关,你们今日让开,我们便做个朋友,也算是给自己留条后路,如何?”
只是土匪头子说完一大堆话,发现两人仍旧没什么表示,当下有些不耐,“兄弟,劝你们还是不要多管闲事把自己的路堵死,我想你们,应该也不想和宫家做对吧!”
“哪个宫家?关我何事?”顾长歌走到那对兄妹身前,挡住土匪们的目光,“若是今日,我一定要护他们呢?”
对面的大当家狠厉一喝:“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罢,挥挥手示意身后弟兄们,“上!”
眼看着土匪们就要冲至身前,顾长歌与苏离没有半点惊慌。土匪头子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临危不惧是一个合格将领的基本素养,当年带领三千士兵独守空城对上三万敌兵,她硬是挡了十天才等来援兵得胜,如今这等情况完全不比当日,在顾长歌看来实在没必要惊慌。
“树上的,保护那对兄妹黎苏,我掩护你杀了那个大当家!”擒贼先擒王,没了领头的,剩下那些小虾米不足为惧。
顾长歌分配的很合理,可世子爷苏离完全不买账,双眼一眯狠厉的看向稳坐最后的大当家。
没人注意,地上被众人脚步震起的落叶并没有落下,悠悠扬扬似是闲庭信步般飘到大当家的马下。而此时,最前面的土匪小兵手中的大刀离苏离仅有一臂之隔,而顾长歌洒出的银针也马上就要刺进土匪小兵的百会穴。
也是在这一瞬,苏离敏锐抬眼,刹那间锋锐如电,越过人群抵达大当家的视线。大当家马下的落叶倏忽间被风卷起,然而叶起,人落。
同一时刻,死了两个人被风刃杀死的大当家,被银针刺中的冲在最前面的土匪小兵。
一场战斗就这么结束了,在绝对实力面前显得有些头重脚轻。
四月的春风跌宕如歌,带有些许清晨的凉意。树荫下的草丛里还有唧唧鸣叫的小虫,声音起伏连绵,琳琅圆润。石缝里蔓延出的野生紫丁香清丽烂漫,有阳光洒在其上,便突然让人感觉到一种温淡平和之美,我自静默向芳华,丝毫不理会尘世的喧嚣苦多。一如花前狂奔的浮躁事象,从未体会过褪去浮夸的人间平静。
说到底,还是被权势财色、大千世界迷了眼睛,更有甚者丢了人性。
看着豕突狼奔的土匪们,顾长歌无奈的笑了笑,本是想低调点直接救人跑路的,没想到这么快就对上宫家了,就是不知道这是宫家哪一派的。
顾长歌看了眼两人中聪明点的妹妹,递了个询问的眼色。
妹妹颔首,寒声道:“他们本是这一带的土匪,后来官兵驻扎后,就和宫家一系勾结成奸,作威作福。这一带的大家大户都被他们搜刮一空。我们楚家本是南江首富,却率先遭劫,被屠满门。我与哥哥拼死逃出委身另一将领,望图报仇。却被推出来当了枪使。”
说罢,抬头看了一眼顾长歌,眼中满含仇恨。
顾长歌轻笑,听着面前女子明显隐瞒了很多的说辞,摇了摇头柔声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兄妹俩一怔,俱是低头躲过顾长歌满含笑意却可试探人心的目光。
苏离也笑着轻轻哼一声,对上顾业这个心眼一大堆的狐狸,终究还是修行不够啊。
左右也打探不出什么消息了,又或是不想再继续打探下去,顾长歌抬脚往兄妹两人面前走了两步,看到两人皆是警惕的眼神,满脸“真诚”地笑道:“我是顾业,这位黎苏。”她指指身旁的苏离。
第五十四章作死的来信
苏离的名声也算是被他自己搞的臭到世人皆知,不学无术、使坏捣乱,再加上大庆唯一的一位世子的显赫皇室身份,出门在外难免被有心人惦记,所以必要的伪装还是要有的。
苏离笑着看向顾长歌,颇有一种“春风十里不如你”的意味在其中。
顾长歌不屑的撇撇嘴,躲开苏离发情似的笑意,看向两兄妹问道:“你们呢?”
两人中的哥哥开口道:“我叫楚橦,木字橦,我妹妹楚曈,日字曈。”
“倒是对有趣的名字”苏离笑着赞叹一声。
“你们说你们要报仇?”顾长歌开口道。
兄妹二人皆是抬头凌厉看向她,顾长歌对这种凶狠眼神早就免疫无感,勾唇继续道:“做个交易如何,我们助你报仇,你们帮我们进入军营?”
皇宫御书房。
“喏。”江夜自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百里荣晨,“宫醉刚送过来的,我立马给你拿宫里来了,本来还怕你流连温柔乡呢,没想到皇上竟然留了你家皇后独守空房了”突然,江夜凑到百里荣晨耳边,满脸猥琐地低声道:“诶,我记得你好几天没去了,什么情况?”他瞄了一眼某个部位,满脸不可言说的奸笑,“你不会是不行了吧”
百里荣晨眉心一跳,似是对随时脱线,并对他和他的皇后抱有莫大敌意的江夜感到无可奈何,也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接过信封,沿着封线捻开后取出信纸。
说实话,百里荣晨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冷肃深沉的自己身边有那么多永远不在同一智商线上的脱线朋友,比如江夜,再比如宫醉
如果江夜和宫醉听到他的心声,大抵是要喊冤叫屈的,陛下您确定你是冷肃深沉,而不是腹黑闷骚?
修长的手指展开信,信中是这么写的:
我亲爱的陛下,此去经年,您可否有想念我?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古人诚不欺我。这一走没几天,我才发现,您那闷骚的死鱼眼面瘫脸是如此的可亲可敬、可怜可叹,甚至连人妖江夜都让人想念了。哦对了,人妖这个词是我在一个来自宣梁国的贵族那新学的,大体的意思是介于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尴尬存在。
好吧刚刚跑偏了,现在让我们言归正传。就在前天,我遇到了我生命中的白马王子,嗯就是理想伴侣,他绝世的容貌,难言的气质,以及潇洒如长天之水的气度无一不让我沉醉,较之您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只是这人有点嚣张,连您也不放在眼里,甚至嗤之以鼻,哦,还有他旁边一个不像小厮的小厮,对您也是毫无尊敬。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您早年被女人迷昏了头的事迹已经传遍民间而且到了人人不齿的地步。不过您放心,我绝对没有讽刺您是昏君的意思。
总之,一切尚安,勿念。
宫醉
显而易见,宫醉就是那个悲催的被苏离和顾长歌抢劫的绝世小受。
一直紧挨着百里荣晨的江夜歪着头看完信后,默默低头退后了几步,抬头看了一眼已经无声化为灰烬的信纸,又瞄了一眼一声不吭的“死鱼眼面瘫脸”的百里陛下。嗯,看这个脸色,他已经完全可以想象到为逞口舌之快而罔顾性命的宫醉回来后的悲惨命运了至于人妖一说,他完全可以在英明的皇帝陛下这里再添一把火,肯定可以让宫醉再没有说出这个词的勇气。
当然,除却这封信以及它的主人那些让人难以忽略的抽风性颠覆性和无厘头性的脱线本质,这封信的本身还是很有可研究性的。
比如,那对敢鄙视皇帝的不像主仆的主仆再比如,那个宣梁国的贵族。这么多势力搅在一起,再加上军营里的宫家各系以及宫家的死对头们,绝对不是件让人放心的事儿。
百里荣晨走到桌案前,拿了一只万毫择一,优中择极,贵胜赤金的软性羊毫毛笔,又习惯性的抬头看看墙上的画,目光深沉,如同悄怆幽邃的暗夜里无光如墨的天色,遮掩了世间绝世的春意斑斓,遮掩了华丽萎靡的宫廷旧梦,也遮掩了,尘封岁月里不可对人言的如歌往昔。
随他一同看过去的江夜目光一闪,随即笑呵呵地颠颠跑到百里荣晨身边,颇为让人不齿的狗腿的研磨。
不知不觉,夕阳西沉,月色撩人。
此时正值深春的南江夜晚,烟笼寒水月笼纱。
远处的灯火在浩荡山风里袅袅婀娜,似是而非,一一在视线里划过。满山的春光被收纳于烟月蒙蒙的夜色星河中,只在鼻尖留一抹沁人花香,便在瞬间回想起白日的街角春景里,那开的灼灼的紫藤和丁香。
一派醉人的春意里,苏离穿一身似是在明烛弦月里熠熠闪光的浅紫长袍,袖口压一圈银蓝色星纹锦滚边,束华光灿烂、辉光斑斓的银色腰带,宛然一绝代公子哥。
月色,星光,美人。
如斯美景,无奈却多了个不解风情的顾长歌。
“你穿得这么风骚是要去逛窑子还是去探军情?”顾长歌挑眉,“还是说,你又想用美人计?”
“美人”优雅的一笑,摇摇头道:“我们苏家可都是光明磊落的正经人,做的自然也是正经生意。”
一锤子打在了棉花上的顾长歌微眯双眸,没有气馁,“哦我倒是不知你说的,是那个苏家?”并没有接着往下说,反而是低下头捋捋袖口的皱褶,复而抬头,继续笑道:“是那个蛇鼠一窝、无上尊贵的大庆苏家,还是那个狼狈为奸、自立门户的落月宫苏家?”
“都说了是蛇鼠一窝、狼狈为奸了,我们自立门户、无上尊贵落月宫怎么会掺和他们大庆的那些破事儿啊!”苏离笑得襟怀坦白、光风霁月。
站在他旁边的顾长歌也笑了,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苏离瞎子似的像没看见顾长歌满脸的讽刺意味的笑容,说道:“你看,我都开诚布公、自报家门了,却还不知道小叶子究竟是哪棵树上的呢?”
第五十五章顾业是女人?
小叶子,自然是世子大人对顾长歌别名顾业的爱称了,虽然顾长歌本人非常排斥这么个会败坏她威武霸气?名声的所谓爱称,可是架不住苏离天天小叶子、小叶子的喊,久而久之,自认为随和淡然的顾长歌也就任他喊了,左右不会少块肉。
至于是哪棵树上的,顾长歌也没打算隐瞒什么,轻声道:“北齐将军府,顾家。”
“嗯。”苏离了然的点点头,“听闻顾家虽是人丁稀少,却是个个武艺高强,所以小叶子”
话音未落,苏离一记左勾拳,直直逼上顾长歌的脸。一直在防备着的顾长歌骤然抬臂,挡住这凌厉的一拳。几个来回之间,顾长歌暗赞苏离的武功之高,更是全心以对。
苏离长腿一扫,直击顾长歌下盘,顾长歌一个后空翻退后一步,便听苏离爽朗一笑道:“早闻顾家拳朴素明朗、拳势激烈,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说话间,又是凝结内力,掌上带风,劈向顾长歌脖颈。顾长歌不退反进,一个旋身抓住苏离的胳膊,下面长腿高抬,竟是要踢上苏离的头。
然而就在顾长歌的腿快要越过肩膀直逼苏离侧脸的时候,苏离未被顾长歌牵制的另一只胳膊倚风而动,白若素雪的手腕一转,带风成刃划过顾长歌胸前的衣裳。
深春的衣裳本就单薄,更何况它面对的是苏离十几年内力催动而成削铁如泥的风刃,所以,顾长歌胸前的衣襟,连带她的束胸,转眼间,光荣的阵亡了
顾长歌惊呆了。
苏离同样也惊呆了。
时间如同静止一般,两人都没有动作。
莹莹月光下,少女乳白如玉的肌肤在凌乱的青衣间半掩不露,水晶般的光芒流转。隆起的小山丘尚显青涩却难掩美好,犹如那花墙中绽出的含苞待放的石榴花骨朵然而再青涩,苏离也没法忽略它所反映出的具有学术研究性的实质性的问题顾业是个女人!
一直盯着顾长歌半露的胸部的苏离,脸“轰”的一下,红了。
一直看着苏离一动不动盯着自己那个部位的顾长歌,脸“轰”的一下,也红了。
“转身啊你,混蛋!”顾长歌原本高抬的腿脚锋一转,狠狠地踹了苏离的小腿一脚,赶忙拿手遮住胸前露出的风光。
“啊!”苏离惊呼一声,也反应过来,慌忙转身,然而慌乱间,一个拥有绝世武功的高手,竟然被自己的衣裳袍角给绊了一跤,狼狈的踉跄一下,这才站住。
场面暂时得到了很好地控制,当然得忽略苏离凌乱而粗重的呼吸和两人艳红的双颊。
然而片刻后,顾长歌悲催的发现,她手中没有可以用来代替手遮挡的东西。
为自己的悲催命运哀悼三秒钟后,顾长歌无奈的开口,“苏离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借我遮一下”
只可惜苏离尚还“沉浸”在刚刚的混乱中无法淡定,恍惚中听见背后的顾长歌说话,却也没听清楚她说的是什么,下意识的嗯了一声。
等了许久也没见苏离有什么动作的顾长歌,咬牙切齿,忍无可忍,又抬起脚踹上了苏离的小腿,“快点啊!”
毫无防备的被踹了一脚,苏离又踉跄了两步,这才回神反应过来。脸上一片樱红还没退下,连忙往怀里掏索几下,拿出一块上好的淮南烟华锦的丝绸帕子,背对着递给了顾长歌。
顾长歌伸手接过,不可避免的碰到了苏离的手指。
柔软的触感在敏感的指尖相触中传递过来,苏离情不自禁的想起刚刚风刃割破衣衫后自己的手背匆匆擦过她的肌肤,还有与自己的胸膛仅有一件里衣之隔而余温未歇的帕子,贴上顾长歌同样的温热。
那种感觉,就好似掩映于山间群峦后的柔云在最洁净天色中刹那相触,又或者二月的桃花挽着风流如斯的春风越过碧纱窗,映上琉璃榻,最后与玉鼎炉里燃起的袅袅沉香相遇心中一瞬间的柔情暖意,难以与人言。
此刻的苏离,脑袋是空的,耳垂是红的,鼻子是热的果然,伸手一抹,是抹了一手鼻血的。
身后的顾长歌早已经不见了,只留苏离一人站在这如水月色、四月春风里,眼波微转,静默思量。
自从那晚之后,顾长歌与苏离之间两两尴尬,你躲我我也躲你,连着几天甚至都没有个眼神交流。
一众爱凑热闹爱聊八卦的最具有敬业和娱乐精神的苏家侍卫们鬼鬼祟祟的凑到一起。
“哎,老大,你说咱们世子爷这是怎么了?”侍卫里最单纯的双胞胎兄弟中的哥哥小五挠挠头,问道。
“对啊,世子爷看着不对劲啊!”永远都在附和自家哥哥的小六同样挠挠头。
侍卫中的老大苏壹斜着眼鄙视了两只蠢萌的货,然后又兴致勃勃的道:“难道你们不觉得咱们爷和顾业有情况吗?”边说着,还挑挑眉,一副“他们之间奸情满满”的样子。
高冷女神老三苏叁不屑的皱了皱眉,很嫌弃的退后一步,只求尽量和老大离得更远一点儿。
“可是”小五撇撇嘴,“他们都是男的啊”
“就是就是!”弟弟小六咬咬下唇,随声附和道。
“像咱们世子爷这么有魅力的有脸蛋有身份有财富有地位的绝世好男人,就不能拥有一段单纯的爱情吗,男的和男的怎么了!”苏壹恨铁不成钢的敲了敲两人的脑袋,“你们忘了曾经在大庆宫宴上可是有人公开向咱们世子爷求爱啊!”
“可是那个人最后还是被世子给折磨的很惨啊”
“对啊对啊,你忘了那人被折磨到最后的那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生无可恋此生无悔的惨样了啊”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啊。”苏壹一脸深不可测的眯眯眼,“咱们世子爷可是有洁癖的人啊,但他从来不避讳和顾业的肢体接触。”
“嗯”小五小六同时点点头,“说得好像很有道理哎!”
几人陷入沉思。
第五十六章世子爷求爱遭拒
半晌,最老实的老四苏肆突然问道:“那他们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五人很迷惑的看着老大求解答。
苏壹嘿嘿一笑,解释道:“以我多年来的经验和最近几天对两人细致入微的观察来看,他们两人肯定是闹别扭了,至于这闹别扭的原因嘛很可能是世子爷求爱遭拒,然后霸王硬上弓”
他正说得酣畅淋漓,满腔热血正要难以压抑蓬勃而出的时候,老二突然冲他咳嗽两声,并眨了眨眼。
“老二,你是不是也赞同我的看法,我跟你说”
“呵”一声清朗圆润的笑声从苏壹的背后传来,他顿时僵住,“我倒是想知道,你那些经验,是从哪来的?”
刚刚一直在咳嗽的老二皱了皱眉看着老大,一脸“蠢货你没救了”的表情,挥手转身。剩余几人皆是一副“你好自为之”的同情的样子,然后瞬间挺直腰背,冲苏离请安,“世子爷您好,世子爷再见!”说罢一同转身,声调一致,表情一致,动作一致,彼此之间的配合简直不要再默契了。
看着一群没有兄弟爱的转身离去的背影,苏壹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祭奠他终将逝去的友情。
“听说我求爱遭拒?”世子爷笑得和蔼可亲。
“哪能啊,谁敢这么不长眼看上您啊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谁会那么不长眼拒绝您啊!”苏壹笑得牙不见眼。
“哦,是吗?”
苏壹连连点头,生怕他会不相信。
“可是我还听说我霸王硬上弓呢?”
苏壹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刮子,“爷,您听错了,我是说有人对你霸王硬上弓!”
“所以”世子爷勾唇挑了挑眉。
苏壹眼珠一转就顺着梯子爬,忿忿道:“所以都是那个色胆包天的顾业干的好事儿,怎么能那么败坏您的名声呢!”
那种愤懑不平、藏怒宿怨,以及表示对这种难以启齿、荒淫龌龊的行为的严肃抗议和强烈不满的表情,简直让人感同身受的不要不要的。
躲在暗处打着关心同伴生命安危的名义实则妄图看热闹的剩余五侍卫们捂脸,老大你的节操呢!
“嗯”苏离微笑着点点头,“说的很有道理。”
苏壹顿时喜上眉梢,这次世子爷怎么这么好说话?
“你确定你们家世子的名声还有剩下能让我败坏的?”不知何时何地出现的顾长歌站在苏壹背后凉凉的道。
苏壹脸上的笑瞬间凝固,默默的转身,动作反复被放慢了无数倍,每一倍都是一滴凝结了无数辛酸和苦痛的血泪
哦卖糕的!屋漏偏逢连夜雨,原谅他今天出门没看黄历!
“我问你呢,怎么不说话?”顾长歌颇为好心的提醒,“没听清楚?要不我再问一遍?”
话是对苏壹说的,可顾长歌偏偏微笑看着苏离。
本来两人比试比试有赢有输有得有伤也没什么,顾长歌自认也不是什么那么看重规矩藩篱的大家闺秀,可偏偏苏离摆出一副被占了便宜的小家碧玉的模样是要给谁看啊,被袭胸的是她好吗,到底是谁吃亏啊喂!
苏壹冷汗连连,咽下口唾沫。前有中山狼,后有拦路虎,顿时感觉不会再爱了!
五月的风已经有了些许夏意,灌木丛里和大石上苔藓层中小虫唧唧的鸣,一声声连绵起伏抑扬顿挫,如吟诗般尾压平仄。一席春意里,苏离就踏着这般虫鸣的调子,缓缓的踱步。墨发有红玉簪子束起,唯在额前留一绺顺下,不时被风吹起,想看见风卷了落雪,飏过天际的那一边。
夹在两人中间的苏壹埋头不敢说话,只是视线随着苏离的步子一跳一跳的。
“我的名声,在世人眼里都败坏尽了,但在你那里,应该还好吧。”苏离微笑看着顾长歌,眼中深意若许、明锐深邃,一眼望进去,只让人感觉如堕深渊如临宇宙,难寻边际,不知来路与去路。
顾长歌自然知道他所说的是之前自己向他透露的对他的看法,她承认自己之前对苏离这个人是有些敬佩甚至是忌讳,但现在,顾长歌只想“呵呵”了。
“你确定那晚的事情发生之后,你在我这还有名声可言?”
闻言,苏壹连同暗处的剩余五人皆是眼睛一亮,果真有奸情!
“咳咳”苏离有些不自然地摸摸鼻子。
侍卫们深埋于心底的八卦心思更加沸腾了,还没见过自家世子爷有过这种尴尬愧疚的表情呢。
“好吧,此事我确实有不对的地方,我就此事向你道歉。”
见苏离认错态度良好,顾长歌也不是什么死抓着一件事儿不放的人,再说这事儿还真不能全怪苏离,所以顾长歌豁然一笑,冲他点点头。
“行啦,这件事儿就此放过,还望你能替我保密。”顾长歌指的是自己掩藏性别一事。
苏离也是了然一笑,点点头。
一直在旁边试图装死人以降低存在感的苏壹在心里默默松了一口气,心想应该没自己什么事儿了吧。
只是在他刚要抬腿偷偷摸摸想要离开的时候,苏离轻声一唤:“等等。”
于是苏壹维持着一腿前一腿后手往前伸头向后扭脊背绷紧的高难度姿势,在地上凝固住了。
苏离冲他清朗的一笑,道:“前日父亲传来消息,落月宫在东海世家的探子发现了点儿好玩儿的事情,便问我要不要派人去看看,现在想来你是个合适的人选,嗯?”
最后一个“嗯”,尾调拉长上勾,带点压抑的鼻音,让苏壹打了个寒战。
谁不知道现在东海那一块各大世家争端迭起,不怎么太平,最可怕的是从南江向东海诸岛要走水路,必然会经过宣梁国境,很有可能会遇上在边海的悬梁战神轩辕瑾。那位和自家世子一样可不是个省心的主,更悲催的是还和落月宫结了个不大不小的梁子,若是遇到,又得一番波折反正这一趟东海之行没那么简单。
苏壹苦笑,总之是躲不过世子,不如想想办法,躲过那个战神好了。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就在苏壹想方设法要躲过轩辕瑾的时候,顾长歌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五十七章两只狐狸鸣翠柳
感觉到手下人明显的一颤,顾长歌温柔地冲他笑笑以示安慰,“刚好我有一件事情要你去办。”没等苏壹拒绝,顾长歌接着道:“你路过宣梁国境的时候,去找轩辕瑾,把这封信交给他身边的安凉夏。”说完,自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满脸乌云、生无可恋的苏壹。
两只狐狸鸣翠柳,一个侍卫上青天。
已经可以预计到自己此行的悲剧命运的苏壹抬起头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便被笑吟吟的顾长歌再次压住肩膀。
“不可以拒绝哦”顾长歌笑着威胁道,“你们世子爷欠的债,还得有人还。”
安凉夏是她在随师父云游时遇到并结交的挚友,总是号称自己是从千年之后穿越而来,掌握着这个位面这个时代的人所不知的技术和知识,整天说一些没多少人能理解的疯言疯语,最大的乐趣就是找一个志同道合的绝世美男称霸江湖,云游四海。后来她找到了她的绝世美男轩辕瑾,却没能实现自己称霸武林的梦,反而随轩辕瑾征战朝堂。
其实她们两个很相似,都热爱自由,却都为了一个男人放弃了梦想。
自己三年后重生,本该安顿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系她,却苦于没找到合适的人。现在刚好借着苏壹这个机会再联系上她,没别的意思,只想确认她是否安好。
总之不管怎么说,压在两人心底的小尴尬已经解开了,所以两人又迅速切换到之前那种随性相处的模式,当然,也有可能只是表面上。
就在两人别别扭扭的这几天,也没落下正事儿,和楚家两兄妹商量好的计策,如果不出意外,这两天就可以施行。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果然就在当天傍晚日落之时,契机来了。
就在距离军营不远处的空地上,有正处于对峙的两方人马。人不多,但个个咬牙切齿,身上也都挂了彩。
左边最前边领头的人率先喊道:“楚橦,你们都输了两回了,这第三回,还来不来了?”
右边人群里站在队伍最前边的男子,正是当日遇袭兄妹里的哥哥楚橦。
楚橦伸手抹去嘴角的血迹,狠厉一笑道:“不过就赢了这么两回而已,怎么,忘了你们以前的狼狈样了?”
对面的人目光一闪,似是想起什么,咬牙瞪眼,说道:“那就继续打,打到你服气为止!”
楚橦不再废话,“还是之前的规矩,半柱香的时间安排各自队伍的人设,怎样?”
这种方式就类似于平时的军队演习,只是人数少,平时经常会有这种小规模的演练来训练士兵的战斗力、观察力和士兵之间的默契值。只是今天的演练显然已经不算是小打小闹。两方人马分别是宫家和乔家的小派系,素来积怨已久,借着这次机会都是杀红了眼。
战斗已经开始了一段时间,看着自己这边的兄弟一个个躺下,躲在丛木后边的乔家一派双手握拳,眼眶狠瞪欲裂。
一个身着长袍类似军师张相文雅的男子对身旁一身玄黑劲装的人道:“大哥,不对!他们掩藏了实力,此事有诈,不能再打了!”
早已经杀红了眼的人怎么还会考虑那么多,“都这样了,不打也得打。吩咐下去”眸中凶光一闪,一字一顿道:“死、伤、不、论!”
哀兵必胜就是这个道理,看着平日里一同上阵杀敌的兄弟一个接一个的倒在自己身边,没有人不心痛,纷纷奋起反抗,原本必败的局面很快就反转过来。
暗处的楚橦眸光一闪,唇角微勾。鱼儿上钩了。
就在乔家一派快要全军覆没之时,几根亮白银针在晦暗天际里呼啸而过,瞬间没入围剿楚橦几人的宫家派系士兵的肩头,士兵软软倒下,还没等剩下几人反应过来,又倒下一批。
这次,全军覆没的,成了宫家一派。
楚橦这边定睛一看,发现两人自黑黝黝的天际而来,一高一矮,一前一后。天色本就灰暗,又是背光而来的两人,皆看不清面容,只是那恢弘气势便难以形容。
这两人正是前来赴局的顾长歌和苏离。乔装打扮后的两人,一个是家道中落、流离战火的翩翩贵公子,另一个,则是家道中落、流离战火的翩翩贵公子的侍卫。
作为侍卫,顾长歌默默奉上自己的鄙视。
顾长歌本来是打算两人扮成失势而无处可去漂泊天涯的普通江湖侠客,“恰遇”打斗便施以援手相助并借故被拉进军营。
多么温馨完美并带有江湖热血侠肝义胆也不失不离不弃催人泪下之情谊的故事啊,可苏大世子不同意。
用他的话来说,你见过如此美貌的普通侠客?你见过如此气质的普通侠客?你见过如此气势的普通侠客?你见过如此穿着的普通侠客?
对于此番严肃深刻、义正言辞的问题,顾长歌送了他一个白眼。明明就是不想穿那些作为一个普通侠客该穿的粗糙衣物,还给自己找了那么多理由,真是难为他了。
站定起身的楚橦偷偷递给两人一个眼色,他身旁的士兵却是皱眉冷言寒声道:“我们两边士兵切磋操练,你们哪来的?凑什么热闹啊!”
闻言,其余几个士兵瞪了一眼刚刚不懂事说话的小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自己这边当成是友好切磋,可人家是不死不休。
苏离也是了然一笑,“看吧,小叶子,你家公子我说什么来着,不让你救你偏要救,现在人家可不领你情!”边说着,还拿手里的折扇敲了敲顾长歌的头。
小厮身份的顾长歌暗地里瞪了一眼不老实的苏离,去你妹的小叶子!
此话一出,除了刚刚说话的小兵和楚橦外,其余几人皆是红了脸,这话明面上是在教训自家下人,实则是在嘲讽他们不知感恩反而倒打一耙。
时机正好,楚橦上前一步,冲两人抱拳道:“刚刚这小兵不懂事,还望两位不要计较,敢问两位怎么称呼?”
第五十八章前来赴局
苏离身后一直低头未语的顾长歌抬头看了眼楚橦,这是哥哥?不会是妹妹假扮的吧,这几天不见,智商有见提高啊!
苏离倒是没什么感觉,折扇一挥,揽于胸前,笑道:“这等小事,何足挂齿。鄙人黎苏,这是我家侍卫顾业。”
楚橦点头尚未说什么,他身后一身着布衣长袍的男子上前一步,喊了楚橦一声,“楚哥。”
楚橦向顾苏两人歉意一笑,示意稍等片刻。
苏离微笑点头。
“楚哥,这两人的出现有些蹊跷”那男子在楚橦耳边低声道。
楚曈抿唇,点点头,“所以?”
男子想了想,继续说道:“不如先把他们带回军营,请将军定夺。再说了,今天我们和宫家这些人的打斗伤及性命,不管是咱们这边还是宫家那边,都需要交代。这件事本就不是我们的责任,怕就怕宫家那些无赖出什么缺招。所以咱们带着这两个人,也算是做个人证,必要时候”男子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拿他们当替死鬼!”
闻言,楚橦看了男子一眼,满含深意的一笑,又点点头。
“我们商量了一下。”楚橦朝苏离颔首道,“万分感谢公子的救命之恩,因此,特意请公子随我们到军中稍作休息,也好让我们聊表谢意。”
“这道谢倒不必了,我们主仆二人还有事,就不耽误了。”说完,正欲抬步离开,却被拦住。
苏离笑意渐冷,“这是何意?”
布衣男子又上前一步,走到两人面前,说道:“今日之事,公子也都看到了。我们两方都死了人,百口莫辩,很难说清楚谁对谁错,必要时候,还需公子做个证人。”
“这么说,我们这一趟,还不走不行了?”苏离满脸戾气,气场全开。
正当楚橦等人以为苏离要发火而冷汗淋漓之时,顾长歌抬手按住苏离的胳膊,“公子,我们随他们走一趟。”
此言一出,众人只感觉身上的威压瞬间消失,冷汗自额角顺下,纷纷松了一口气。
苏离轻摇手中折扇,一派风流,递了个眼色道:“前面带路。”
南番军营的将军大帐里,一身着玄黑铠甲的壮硕男子正俯身于军事战略地图前勾画些什么。
门外有通报声:“报告将军,楚橦求见。”
将军乔征放下手中朱笔,站直身子,旁边立马有小厮奉上帕子。
“进来。”边说着,便用帕子擦了擦手,又扔给身后的小厮。
帐篷外,楚橦暗地里看了苏离一眼,见苏离冲他点点头,便领着一群人进入三尺大帐。
将军乔征刚过而立之年,而升为朝廷一品大臣不过才两年。早年的乔家一直依附于镇国将军府顾家,乔征也是军中副将,在军中地位仅次于镇国将军。只是三年前,顾家因叛国罪被满门抄斩,乔家撇清关系并趁时机踩着顾家上位。
顾长歌在心底暗暗嗤笑,当年自己父亲这么信任乔征并为他在军中树立了如此威信,没想到现在还被在军中没什么根基的宫家反超,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帐篷中除了苏离和顾长歌外其余都已跪下。
看到乔征看过来的阴鸷探究的目光,苏离轻笑颔首,还是没有跪下。
笑话,苏离这辈子连自己的亲爹都没跪过几次,会跪拜这么一个在他眼里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所谓将军?
站在苏离身后的顾长歌就更不会跪了,暂且不提他们的仇敌关系,就算是乔征的主子百里荣晨,她都没跪过几次,怎么可能会跪乔征。
于是,两人就这么站着,丝毫不受乔征要吃人的目光的影响。
眼看着乔征的眼神越来越阴狠,就在楚橦以为大事不好的时候,乔征突然大笑出声:“好好好!果然是后生可畏啊!行啦,其他人都起来吧。”
随意地挥挥手让楚橦等人起身,眼睛却一直在盯着苏离。
反观苏离,一手折扇,一手背后,一直在微笑,温淡平和,气韵高古。
他固然在微笑,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和世人无法参透的凛傲。乔征看不透他,所以不敢妄动。
而顾长歌,收束身上所有的气息,安安静静做一个普通的“伪男子”。
收回自己试探的目光,乔征看向楚橦,问道:“楚橦,不介绍一下?”
“回将军,是这样的,在今日的对战里,宫家”
“行啦,这些就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乔征打断楚橦,“你介绍一下这位公子。”
本来,乔征是打算把这对主仆推出去当个替死鬼,可见到两人之后,他就改了主意。能拥有这种气势的人不会是寻常人家。贸然将人推出去的话,且不说可能会惹上大麻烦,若是让宫家看上领了去,自己就不只是少了一大可能的助力这一点损失了。
本来在与宫家的对抗里,他就隐隐有被压制的趋势,如果有可能将这人招致麾下好好利用,必能成为一大锋刃,杀人于无形之中。
“回将军”
“啪!”没等楚橦回话,苏离一个甩手合上折扇,颔首道:“我的事情他并不清楚,有什么问题将军可以问我。”
“放肆!”乔征身后的小厮大喊出声,“在将军面前竟敢自称我!”
乔征眼里闪过一丝阴狠,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摆摆手道:“诶,江湖中人自是不拘小节,想必在这些虚礼约束方面难免有所缺漏,不必在意。”说着,还冲苏离一笑。
苏离面上淡然一笑,拿折扇拢拢袖口,心中却是冷笑。
这一主一仆,一唱一和,表面上是表现其大度和容人气量,实则敲山震虎,暗指自己粗鄙之人不懂礼数,还没说正事,就先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这“气量”也可见一斑了。
对那小厮的责备丝毫没有在意和理会,苏离对乔征说道:“将军不是有问题要问?”
面对苏离的四两拨千斤,乔征眼中又是一道寒光凛冽,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说道:“也倒算不得什么问题,只是见公子如此气度,想要了解一番罢了。”
第五十九章东海世家
“在下黎苏,气度可谈不上。”苏离面上一丝落寞,“只是在下家道中落,流离战火,如今只剩下一个侍卫常伴身边,哎”
苏离回头看了一眼“常伴身边”的“侍卫”,满眼不足为外人道的心酸苦楚。
顾长歌立刻心领神会,情真意切、双眸含泪的回了声“公子”
感情之情真意切满分,情绪之哀痛欲绝满分,表情之难以言说满分,台词之催人泪下满分。
在场众人似是都被感染,甚至有同样身世的小兵开始偷偷哽咽抹泪。见此场面,楚橦翻了个白眼,又是欣慰又是鄙视——欣慰的是,这两人演技不错,鄙视的是,这两人演技也太不错了!
见众人情绪渲染得不错,苏离这又开口道:“只是不甘这家族医术从此败于我手,当真是愧对祖辈啊!”
“怎会败落!”乔征大手想要攀上苏离的肩膀,被他一个“不经意的”转身躲过,只好尴尬的放下,“黎苏,你看着军中如何?”
“将军的意思是”苏离皱眉似是不解。
“你可愿留于军中,做一个军医?”见苏离一脸震惊,继续道,“你放心,只要你当真对我军有所助力,本将军定然不会亏待于你!”
“将军今日伯乐之恩,黎某铭记在心,定然不会辜负与将军!”苏离满脸惊喜和感恩,就连拿着这扇的指尖都在颤抖。
顾长歌翻了个白眼,人生如戏,全靠演技。苏离完全可以和安凉夏那个所谓的奥斯卡最佳女演员媲美了。
在感恩与被感恩、收服与被收服、忽悠与被忽悠的背景下终于得愿以偿进入军营的顾苏两人心满意足的随楚橦去领了个自己的帐篷,安然歇下。
将军大帐里却又走进了人。
“父亲为什么要留下那个黎苏?”乔钰不解的问道。
乔征轻哼一声,说道:“你真相信黎苏所说的什么家道中落、流离战火的说法?”
“父亲的意思是他们身份有假?”乔钰惊讶的看向自己父亲,随即又点点头,“也是,那种自然流露出来的气势,确实不像是普通人家。”
“东海世家中有一个医学世家”乔征轻抚地图,看向北齐以东的那片海域,“只是不知”
明白自己父亲话里的意思,乔钰接着道:“只是不知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那父亲为什么还要留下他?”
“一把足够锋利的剑,用好了所向披靡。”乔征视线又移到北齐帝都,“皇上很快就会所行动,暂时动不了宫家,难保不会拿乔家开刀,而且,军营里和宫家的斗争,我们并不占上风。如今之计,只能是背水一战拼一把。”
“再说了,危险,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比较放心”
苏家侍卫们最近把皮都绷得紧紧的,原因当然和苏大世子有关。
用顾长歌的话来说就是苏离这个资深重度神经分裂患者又犯病了,还是坚持不吃药的那种!
侍卫们高呼:世子,何弃疗啊!
事情的经过大抵是这样的。
那日苏离和顾长歌领了自己的帐篷之后,便搭了起来——当然不是世子爷自己动手,就是他愿意,那些狗腿的苏家侍卫们也不愿让这等繁杂之事脏了自家世子爷精心保养的手——虽然在侍卫们眼里,这双洁白无瑕的手已经被顾长歌给糟蹋了,但看在她是自家世子二十多年来看上的第一个“男人”的份上,他们也就勉强不追究了。
侍卫们,你们确定该吃药的只有苏离一个人?
一丈大小的帐篷搭起来之后,问题来了。
那些皮糙肉厚的侍卫们不用住进帐篷,可顾业怎么办?刚换上一身委地绣金丝织锦长袍的苏离修长的食指挑挑下巴,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皮糙肉厚的侍卫们:差距这么大好吗?累觉不爱!
顾长歌本来就有自己的计划,毫不在意得道:“这么关心我住哪?怎么你的帐篷这么金贵,还不让别人住?”
“这倒不是”苏离摇头,似是还在思考什么,“我关心的是,你要是住进来,半夜看我貌美,占我便宜怎么办?”
顾长歌一口气噎在嗓子眼儿里,半晌抱胸道:“放心,我口味没那么重。”
不等苏离再有什么惊天之语,顾长歌接着道:“你安心做你的军医,我有我自己的事,咱俩互不干扰。”
苏离挑眉,“这是打算过河拆桥了?”
“我更喜欢称之为‘卸磨杀驴’。”顾长歌慢条斯理的一笑。
“哦?”听出顾长歌话中的戏谑,苏离抛了个媚眼,“你见过这么美艳的驴?”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顾长歌果断决定闭嘴,放弃继续这个话题。
不是我方太弱,而是敌人忒强。
“苏离,我不管你当初接近我的理由是什么,既然现在到了军营,你我最好分道扬镳,互不牵涉。”
“你这女人,真是狠心。”苏离啧啧两声,又叹了口气,“你接下来想要做什么?”
“自然是,抢、兵、权!”顾长歌看着苏离幽深的瞳孔,一字一顿道。
闻言,苏离眼眸一亮,“你能如此坦率真诚、毫无芥蒂的告知我这般机密之事,定然是信任我的,我也自然不会辜负你的真心。你放心便是!”
顾长歌无奈,她如此“坦率真诚、毫无芥蒂”,只是想让苏离滚得远远的好吗?这样曲解她的意思好吗?苏离你这么不要脸真的好吗?
顾长歌坦白道:“总之我不会继续和你一道了,我打算混进新兵营里去安心做一个小兵,高贵的军医大人,就别跟着瞎掺和了行吗?”
可苏大世子的思路自是与常人不同,“新兵营?那你住哪?”
“自然是和新兵住一起住营帐啊!”顾长歌随口一答。
“不行!”苏离黑着脸立刻反驳。
顾长歌奇怪,“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
“你一个女孩子”苏离还是黑着一张如花似玉的脸。
“除了你谁知道啊。”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苏离,你不会动了什么心思吧”
对于这个问题,两人始终没有谈妥。可第二天,苏离还是在一群新兵里,发现了正一本正经训练的顾长歌。
于是,苏离这个资深重度神精病,脸黑了好几天。
恰巧有经过的士兵,知道这位备受桥将军关注的黎军医,想要套套近乎,就搭话道:“诶,黎军医,你家那小侍卫呢?”
谁知周围气压一低,便听到黎军医面无表情地答道:“死了。”
被明明面无表情却异常满身戾气的黎军医吓到,小士兵咽了口唾沫,小声道:“您节哀”便撑不住忙逃跑了。
新兵营里正在练习弓箭的顾长歌打了个喷嚏,摸摸鼻子道:“这么久不见,莫非言萧他们想我了?”
第六十章一刹心动
在连续半个月黑着脸并成功感染了大半个军营且借助军营里一些八卦不熄奋斗不止的拳拳热心使某些“风华绝代黎军医和他死去侍卫那些不得不说的故事”以一传二二传三的成倍增长的趋势在整个军营里迅速散播开来之后,苏离终于打算去找顾长歌再次,好、好、的、谈一谈!
这天夜里,苏离换好一身月白色流光锦长袍正欲往新兵营那边敢,就见黑夜里顾长歌的身形如箭般掠过,高高低低起伏不绝。
苏离紧跟其后,来到距军营不远的一块桃树地里。
深春已过大半,桃花早已开败。而印象里那艳的似要溢出来的桃红春意突然在此刻的黑暗之中想起,像一副浓丽的版画,远远镂刻在深黑的天穹上。
天穹之下,一人于树前孤立,瘦削背影仿若盛开在岁月里的一株清丽委婉却又孤傲深邃的玉兰。
突然便深了呼吸、乱了心跳,没有任何征兆。只觉漫天星光下,沉沉岁月里,从前不曾见过,今后只此一人。
“出来吧。”说完后,顾长歌没有转身,反而是蹲下身去,比划着什么。待确认什么之后,便拿着手中一匕首开始掘土。
苏离默默鼻子,对于自己因呼吸不稳被发现一事毫无尴尬之感。
走到顾长歌身边蹲下,问道:“这是在干什么?”
“喝酒么?”顾长歌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道,“帮我一起。”
苏离没发表任何意见,在长靴一侧挑出一把匕首,月光下反着幽蓝的光。
顾长歌看一眼这绝世匕首,再看他毫不怜惜地一下半插入土,幽幽叹口气道:“这么好的东西就毁在你手里了……”
“你喜欢?”苏离把匕首递给顾长歌,“送你了!”
顾长歌没接,只是看了一眼就继续挖她的土,“你知道我不会收才说要送我的吧!”
苏离轻笑,也没说什么,再一匕首就掘进土里。
察觉到苏离情绪不对,顾长歌歪头看看他精致的侧脸在月光下透着一股淡漠,心想这人又发什么神经……
两人都不再说话,只一心安静地挖土。
行走卷起的风声将细顺的发丝微微扬起,黑暗中幽淡的发香残留在彼此的呼吸的空气里,心情突然就变好,美如四月盛开的蔷薇。
挖了一会儿,就听见“叮”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顾长歌眼眸一亮,扬唇微笑道:“挖到了!”
说罢,忙拿手扑扑土,用力抱出一个酒坛。
启封开来,一股清冽酒香伴着淡淡迷离桃花味扑鼻而来。
苏离惊喜一笑,道:“桃花醉!”
“正是。”顾长歌深吸一口淳厚酒香,“埋在这大概有六年了吧,没想到还真找到了。”
说着,自宽大袖中拿出几个杯子,含笑看向苏离,“你有口福啦!”
没问顾长歌为什么带了这么多杯子,反而笑道:“本来还奇怪你今日怎么穿了这宽袖长袍,原是要藏这杯子,最后但是便宜了我!”
两人席地而坐,对此,顾长歌倒是有点惊讶,心想苏离不是有洁癖的吗?
月夜里,两人没有说话,却喝了很多。
苏离倒还好,只是顾长歌已经双颊绯红,隐隐有些醉意,眼睛倒也清亮。
其实前世顾长歌也属于那种千杯不醉的的人,重来一生却还没练出一身好酒量,本打算小酌几杯,没想到一喝就停不下来。
醉了也好,醉梦里去探那差了时光的尘世烟火;醉梦里,去寻那隔了生死的迷离旧歌。
想起那夜的月好似与今夜无异,一样的深静清绝,一样的幽深寂寞,只是少了那漫山遍野、灼灼鲜亮的浓丽桃花,少了席地而坐对饮欢歌的旧事故人,于是那时爽朗心境如今便再也不能寻回。
昨日刻上心板之深深烙印,从此再难消去,坚守如一。
许是今夜月色迷离,又或者酒香醉心,便突然生出了倾诉的心思。
“这坛酒啊,是六年前我和哥哥,还有…一个故人共同埋下的…”顾长歌拢拢袖子,再去倒杯酒,却在俯身时袖口倾泻而下,险些污了杯中的酒。
醉后的顾长歌显然没有清醒时的那般耐性,皱眉咬唇,颇有些气急败坏的甩甩袖子。
看到一向清冷矜贵的顾长歌在醉后的这般随性的小女儿姿态,苏离笑着摇摇头,放下手中酒杯,凑过身去帮顾长歌挽起袖口。
月色如薄纱,淡淡笼罩在两人身上,四周深树寂寂、虫声唧唧,却称的两人之间愈发沉静,以致能听到,也能感触到彼此的呼吸。
苏离挽袖的手晶莹无暇,如玉如雪,触及到顾长歌袖下的手腕,顾长歌猛然抖了一下,两人抬眸相视,半晌皆是不涉暧昧的一笑。
那些冰凉湿润的触感,在此刻迷离酒香朦胧月色的渲染下,竟也会给人以温暖,让他在心头默默点起一盏烛火,曳摇着颤动心旌的歌,眼眸中倒映着彼此的笑颜,斟酒的衣袖款款拂过最是今夜的温柔夜风。
暗夜里明亮的眼眸,月光下递过酒坛的一双手,这是否是命运续写的机缘?
苏离好像突然懂得了什么。
从一开始被吸引,在意的就是她的笑。
他们都是带着笑生活的人,可他们并不爱笑,甚至没几次真心笑过。
对他来说,笑更像是一层面具,伪装自己,麻痹他人。
所以第一眼看到顾长歌脸上的笑意,苏离就像看到另一个自己,只感觉亲切和理解。可慢慢的,他发觉到两人的不同。
顾长歌的那种微笑,并不是对生活的懈怠,而是一种更高境界的坚守,不曾剑拔弩张,却依旧扼守尊严。
而他,将所有的沉重黑暗压抑起来,逼到心底最深处的晦暗和污秽之中,反倒滋生蛆虫。
终于,情愫暗生,而他,尚不自知。
如今终于懂得心动,他如此欢喜,从此心中空寂唯留明灯一盏,等得风雨归程,而月如笼。
苏离的旖旎情丝丝毫没有感染到醉酒的顾长歌。顾长歌满意的看了眼被挽起的袖子,笑着又给自己和苏离倒了杯酒。
第六十一章此间心事
“唔刚刚说到哪了”顾长歌眯着眼睛回想,半晌豁然一笑,“想到了就是这坛酒啊,我们当初埋下之后,就约好十年再聚,取酒共饮,我和我哥还互相打趣,说要带着孩子来喝”
“当时,我哥就坐在我对面,嗯就是你这个位置!”顾长歌指指苏离所坐的地方。
苏离看一眼身前放着的两个酒杯一个是自己的,另一个想必就是给她哥哥准备的。
目光又撇到顾长歌身旁的那个杯子,眸光一暗,他对这个故人,很感兴趣,并且希望是个死人
远在皇宫正在挑灯夜战,批写奏折的百里皇帝打了个喷嚏
“只可惜”
顾长歌喝完自己杯子里的酒,盯着苏离身前一只杯子,半晌拿起来就喝了,笑道:“可惜他死的太早,这酒到最后还是全便宜了我,活该当初他们两个拦着我不让我多喝,你看现在,不都是我的!”
苏离看一眼斜着身子似乎要倒的顾长歌,赶忙去扶,沉默:不让你喝是对的,撒了酒疯受苦的都是别人。
“可是”顾长歌眼里洇慢泪水,苦笑道,“我如今也想跟给他,一个人真的喝不下去可是他不在了,连带着那些未出世的孩子和未得善终的老人都走了,走的干干净净,我又能分给谁呢”
被忽略已久的苏离:
“可是他肯定也不遗憾吧!”顾长歌换了个姿势盘腿而坐,直接抱起酒坛放在怀里,“他喝的都是琼浆玉液,吃的也是玉盘珍羞,哪还在乎我这个清秀小菜啊”
沉默着不搭话的苏离看一眼“怨妇”似的顾长歌,直觉认为那个“他”就是她身旁的那只杯子的主人。
随后霸气侧漏的拿起那只杯子,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说道:“放心,我不嫌弃!”
顾长歌笑的牙不见眼,拍了拍苏离的肩膀,“干得好,就是不能给他喝!”
顾长歌却又突然低落沉默,良久喃喃道:“我希望重逢再见他时,他过得很好,又过得不好嗯准确点儿来说,我希望他政事处理的很好,但爱情不好,也许只有这样,他才会怀念起我可是,我们的感情也不好,要不然,他当初怎么舍得放弃我”
苏离轻皱眉,他无法确定,顾长歌所说的,是“正事”还是“政事”,但他可以确定顾长歌一直念叨的那个男人,没有死这真不是一个好消息。
倒不是苏离容不下一个“前人”,而是他心疼,为顾长歌心疼。
看一眼顾长歌,发现她一直低着头,探过身去才发现,抱着酒坛的顾长歌已经睡着了。
放下手里的酒杯,悄悄地挪到顾长歌身旁的位置,抬起手慢慢的,轻柔的揽住她的肩膀,轻轻一带,顾长歌便倒在了他的怀里。
怀中温香软玉吐纳着带着酒香的气息,喷在他的锁骨处,宛若柔和春风,瞬间吹绿了三千里寂寥如雪的阑珊岁月。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苏大世子盯着怀中女子安然的睡颜,呼吸渐渐加重,想着心动不如行动,此时不动更待何时,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于是红着脸微微俯首,一寸一寸的靠近怀中香泽。
这个吻,轻若鸿毛,却带着万分的珍重和欣喜,美好到了极致。
林中月光皎洁,明明是夜露森凉冷月无声,却在地面映上交颈而坐的清逸人影,犹如一幅风流写意,笔致清俊,每一落笔,都淋漓鲜明。
此间心事,万端缠绵,不可与人言
翌日清晨。
醉酒的顾长歌丝毫不记得自己醉酒时的“蠢样”,同样也丝毫不记得苏离做的那些足以让顾长歌把他“风里来雨里去”狠狠砍上那么千儿八百刀,再降龙十巴掌伺候佛山无影脚垫底还余恨难消的“不能说的秘密”。
只是第二天醒来晃晃灌了铁铅似的沉重脑袋,看了眼身侧金丝楠木制的床板,顾长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在新兵营的营帐里。
低头想了想,了然的环顾四周,果然发现了倚在贵妃软榻上正慵懒翻书的苏离。
除了咱们从来不知茶米油盐贵也从来不会委屈自己宁愿自己打脸露出破绽刚言明家道中落转身又说自己尚且“家有薄产”也不愿用军营里那些低劣物什的奢侈苏大世子,还能有谁!
顾长歌掀开身上的金丝刺绣绒被盘腿而坐,揉揉额角。她只记得自己半夜出去和紧随其后的苏离喝酒,貌似还喝醉了,后面的事情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看样子,应该是苏离送自己回来的。
至于为什么送到了苏离自己的营帐,世子爷微笑不语,他会告诉你自己心里那些不为人知的小九九吗?
不说苏离和顾长歌的反应,反正昨夜看到自家世子抱着顾业回到营帐的一众侍卫们纷纷高呼:艾玛,世子爷和顾业真是太不矜持了,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啊!
“嗯”顾长歌揉揉喉咙轻微的呻吟一声,“谢谢你昨夜送我回来。”话说顾长歌自己也奇怪,照着苏离的性子,不该把自己扔那等死么?
“嗯。”苏离很平静的点点头,没再说什么。难道要他告诉顾长歌说:不用谢,反正我也占了便宜
咳咳世子爷,您节操要掉了。
感觉到气氛莫名有点尴尬,顾长歌撤撤腿下床,说道:“要是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等会儿。”苏离喊住刚穿好鞋要走的顾长歌,放下手里的书,指指小榻旁边桌子上的醒酒汤,“喝了它再走。”
看看桌上的醒酒汤,顾长歌点点头,走过去端起碗一口喝完,感觉熬得有点过,腥味都淡没了。
若是苏离知道她的腹诽,大抵是要瞪眼了,能不淡么,怕凉了醒酒效果不好,他都让人热了三回了
“这么痛快的喝完,不怕我下毒?”苏离含笑,对她一口闷的连贯姿态很满意。
顾长歌倒是没想很多,中规中矩地答道:“你要是想杀我早就杀了,何必拿这种不入流的下毒手法。”
苏离毫不谦虚,轻笑一声,“这倒也是。”半晌想到什么,皱皱眉又说:“不过你还是要在多长个心眼,毕竟世上会会如我这般心善的人,不多了”其实他想说的是“世上会如我一般能看上你并护着你的人,想必也不会再有了”,世子爷看看对面床上两面夹板的小身板,为自己的眼光默默哀悼三分钟
顾长歌不知道他活跃而充满无奈的心理活动,却也被他的话恶心到了,我只是想说你杀人定有更狠毒的手法,你确定这叫心善?
第六十二章高台对打
等顾长歌终于离开苏离的营帐,来到新兵营的时候,已是辰时,这对于从来都是在太阳还未升起的卯时就开始习武练功的顾长歌来说,简直就是一种堕落
新兵的操练早已过了时间,“无故”缺席的顾长歌只能主动去百夫长那里去领罚。
然而就在经过一个较为偏僻的训练营时,顾长歌看到了她此生难忘的一个画面:两个衣着破烂尚有补丁的年少小兵正在对练台上厮打,没有武功招数,没有打斗技巧,只是单纯的挥拳对打——一人已经倒下,眼角淤青,口吐鲜血。
“起来啊,小子,妈的,别躺着装死人”
“就是就是,不是挺凶的吗,才打了这么会儿就不行了!”
“你到底行不行啊,不行就滚下来”
“对啊,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没有人心疼,一个少年躺下,还有旁边很多人替补——一群缩在角落里的少年瑟瑟发抖。
台子下面,是一堆聚众吆喝的士兵,一嘴污秽,一脸丑态。在这群人身后,还摆着一个桌子,桌子上摆满了碎银子。桌旁摆一把椅子,坐着一个身着铠甲的男人,眼角一道刀疤——看样子身份不低。男人身边站一小厮姿态的士兵,弓着身子端着茶。
“又他妈输了!”一巴掌打翻躬身士兵手里的茶,士兵立马跪下,笑眯眯的赔罪。男人不理他,站起身大步踏向高台。台前聚众的士兵忙让出一条道。
台上躺下的少年抹抹嘴角的血,眼神凶狠看向男人。
一脚踹的少年身子撞到木质护栏上,“妈的,输了还敢这么看着老子!”
人群里有人看不下去,小声说了句“疤哥,要不算了吧,都这样了”
“哼,可怜他?”疤哥转身狠厉看向说话人,“要不你替他!”
顾长歌双拳紧攥,瞳仁幽深。
前世父亲哥哥治军严谨、视卒如子,哪出现过这种情况,而这一世的顾长歌从来都是独行独往早出晚归地练武习剑,还没见过这等场面——这简直是拿人不当人看。
顾长歌看向那刀疤男和那些哄笑的士兵,目光如万端利刃,刹那间锋锐如电。
就是这些人。
这些无才无德无能无用无情无义无耻却又占居高位捏人生死的小人,生生拖垮了一个国家。
师父常教导,可不杀之人绝不杀,不该杀却不得不杀之人少杀,该杀之人必杀。
他们,该死!
人群里先前说话的那人不想因为一时的善良而葬送了自己的命,已经不敢再说话了。
“我替他。”嘈杂的人声里,顾长歌低沉的声音却犹自清晰。
所有人都看向她——一个清瘦的少年,站在逆光的营帐旁,一步一步走来。
“哈哈”刀疤男先是一怔,随即大笑,“好好好,来一个自动送死的!让他上!”
刀疤男走下台子,众人也纷纷退开。
顾长歌一个飞身上台,弯腰抱起倒地少年轻轻抱到台下一处阴凉地。
少年张眸感激的看向她,低喃道:“小心”
顾长歌微笑点头,柔声说了句“放心。”说罢,又一个凌空一跃,站在台上另一个少年面前。
较之刚刚那个倒地少年,台上这个倒是好很多——只是衣角被撕裂了。
他的目光浑浊,夹杂了太多情绪,然而投向那个被顾长歌抱下台的少年的目光里,却有歉意和关心。
顾长歌心底一热,到底不是个心狠手辣的孩子。
“打呀,愣着干嘛呢!”
台下士兵们似是等不及,甚至有人扔上一块石头。顾长歌神色一狠,长腿一挥,将石头狠狠的踢回去,“嘭”得一下,打在扔石头人的额头上,那人两眼一瞪,倒地不起。
台下看戏人先是一愣,片刻反应过来竟开始鼓掌叫好。
顾长歌冷笑,一群灭绝人性禽兽不如的东西!
台上那少年在众人叫好时已动,迅速闪到顾长歌身边,一拳砸了过去。
顾长歌抬臂一挡,力量相抵却震得她胳膊发麻。顾长歌眯眼,这少年力气好大。
那少年却是退后一步,低头看看自己紧握的拳头,有抬眸看向同样在看他的顾长歌,嘴角竟勾起一抹笑意,又迅速冲过去。
顾长歌看着已冲至身前的少年,迅速抬臂砍向他的肩井穴——少年单侧臂膀功能瞬间失控,颈部支撑力下降,头歪向患侧——顾长歌乘胜追击,扫他下盘,少年倒地。
“好!干得好!”台下看客看的两眼发红。
台上倒地少年却是感激的看向顾长歌,自己只是浑身发麻,却没有受伤。
顾长歌趁众人不注意,给他一个“你懂得”的笑容。
见到这般笑意盈盈、狡黠真挚的眸子,少年突然顿住。此刻人声嘈杂、尘嚣喧闹恍惚间离他远去,遥远的像是一个梦,或许现在他就是在梦里,天地万物都化作朦胧,过往丑恶也都无处藏躲而尽逝,而他,心神俱失不知所以。只觉闲云已散长路漫漫上一团卷了春的碎花和柳絮的风掠过寂寞了很久的心湖深潭,绿水幽幽,涟漪淡淡。
挑战的少年换了一个又一个,全都是倒地不起,却没一个身上有伤口。
看热闹的士兵们渐渐地发现了不对,刀疤男也是笑得满含深意。
“打死他!”
“就是,吐血啊,打断他骨头!”
人群里呼喊声越来越高,全然不怕被人发现。顾长歌冷笑,这一定是有人包庇,一群蛀虫!
浑然不理会他们的呼喊,一直到最后一个少年也被顾长歌送下高台。
“妈的,你什么意思啊,不见血还有什么劲啊!”
顾长歌甩甩今天刚在苏离那里换下的士兵服,淡淡的看了一眼叫嚣的最欢的那人,说道:“要不,你也上来试试?”
一句话噎的那人直接闭了嘴,却听人群后面有粗哑声音传来:“你,上去试试!”
那人转头,看向说话的刀疤男,赔笑道:“疤疤哥,你开玩笑的吧?”
“给老子滚上去,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第六十三章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被疤哥一脚踹上台,那人踉跄着晃了两步这才站好,喘着粗气看着顾长歌。
顾长歌握拳冷笑,前世战场杀伐练就的一身杀气硬是吓得那人咽了口唾沫,又倒退两步碰上护栏。
就是现在,趁着那人倒退的时候,顾长歌屈起的左腿瞬间绷直抬腿凌厉的一脚勾住那人脖子,一个回旋带着被勾住的士兵又前趴拿脸撞上其对面护栏。
满口鲜血,牙还被磕掉两个。
终于见了血的台下一众看客们振臂高呼。
“好好好!”
“再来再来,继续啊!”
“来,下注下注”
台下士兵亢奋疯狂,台上士兵恐惧绝望。
顾长歌跨步上前,踩上士兵的背,一个用力,“咔”的一声,又踩断一根肋骨。
只要再用点力,这人必死无疑!
但是,不能,还不能杀人顾长歌双手握拳,指甲掐着手心想要掐断心中无尽怒火。
狠狠闭上眼,不去看脚下的人,顾长歌慢慢抬起脚,一寸一呼吸,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在诉说着这个世界的残酷、不公和无情。
顾长歌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个高门女将。她的背后,不再是赫赫战功和雄厚背景,她不再握有控人生死、掌人性命的权利,没有了亲人和爱人的她,就只剩下一身武功和一颗狠心,从头再来。所以,她现在不能惹下事端,暴露自己,也不能逞一时痛快而罔顾未来。
顾长歌狠睁双目,怒视四周欢呼的人群,暗暗咽下一口腥甜。所以,这些人,还不能死。
被打得浑身麻的少年们已渐渐恢复力气,在角落阴凉里站起身来,看着台上站着的瘦弱身影。
阳光下,她站在洇满一地的血花里,眉端间冲天恨意,长风如许,却镌刻心底,再难削平。这一刻,生命的永生黑暗里似有亮光一束,穿越苍穹如白电,倏忽跨越千万里,照进心底的千疮百孔、万千沟壑,而自己,心甘情愿被这满眼辉光所俘获,从此将她无言的放在心底。
顾长歌找回自己粗哑低沉的声音,“还有谁,想上来。”
台下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一个人敢动,最后齐齐看向桌子旁的疤哥。
疤哥一脚踢开身旁的椅子,啐了一口,“妈的!”然后大步走到台前看向顾长歌,双手狠扒着木质栏杆。
顾长歌心中渐渐平静下来,也看着他。
一个目光暴虐如狼,一个却淡然若水。
疤哥眉眼一皱,也不看是谁,抓住身旁一个士兵的衣领,一把扔上台去。
“给老子接着打!”
顾长歌瞥一眼吓得浑身抖的士兵,扭扭手腕说道:“好”
话音未落,顾长歌已闪至士兵身旁,握拳捶上他的肚子。士兵一口血水吐到顾长歌脚下,昏死过去。
“还有谁。”
疤哥接连随手又扔上两个,“你们一起上!”
然而不过几个过招,两人又被扔到台下。
接连打伤了七八个人之后,顾长歌便没有了继续战下去的心思,好在疤哥也觉得不能再打,阴狠地冲顾长歌说了句:“给老子等着!”说完,也不管底下躺着的众人,转身离开。见主心骨走了,剩下的便也不敢再放肆,全都灰头土脸的散了。
士兵们都散去,训练场也就瞬间显得很空旷,角落里的少年们也就一股脑的拥到顾长歌身边。
到底是这个年纪的少年,生活再沉重痛苦,也总遮掩不住该有的年少心性。
“你真厉害啊!”
“对啊对啊,教教我们吧,我们也想学”
“你有没有事啊?”
顾长歌微笑得看着身旁七嘴八舌的少年们,不时摸摸它们的头,“谢谢你们的关心,我没事,还有如果你们想学的话,我也可以教你们。”
总有那么一些单纯的人,他们相信命运却不屈服命运,所以安然的接受自己所要承受的苦难,即使不再人面桃花年少轻狂,也不知还有几程风雨横亘荒野,却懂得知足,懂得善良。
而有些人也相信命运,相信上天赐予他们高贵的身份和强大的背景,所以只学会了目空一切的虚妄和浅尝辄止的窃喜,洋洋得意也贪得无厌。
凭什么?凭什么富贵自有天定,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尽管外表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可顾长歌的心里却装了个二十多岁大龄剩女的心,所以她将自己摆在一个大人的位置去宠溺爱护它们,自然也得到了少年们的爱戴。
在少年心里,顾长歌是一个自从亲人死后第一个会帮助他们关心他们的人,所以自然而然的便想要亲近她。
若是再大一点又或者再多一点人生历练,他们就或许会生出阴谋论,也不会相信会有一个非亲非故的人无条件为他们而得罪权贵。可现在的这群少年还没有对人心失望,所以如此单纯地全心信任一个人这是他们的幸运,也是顾长歌的幸运。
顾长歌环顾四周看看身旁的少年们,不经意间瞥到了和他第一个对打的少年。
他依旧蹲在角落里,怀里抱着刚刚被他打倒的少年。
许是察觉到顾长歌探究的目光,那少年抬起头和她对视一眼。
顾长歌冲身旁的少年们安慰地笑笑,拨开人群走到角落里,面对着两人蹲下,少年防备的看她一眼。
顾长歌毫不在意的冲他一笑,自怀中拿出苏里硬塞给她的还没捂热乎的伤药,递过去,“给,这个对他有用。”
少年先是一怔,看一眼怀里那张满是淤青的脸,也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接了过去。
身后的少年们也很快跑过来,有人看到互相“对峙”的两人,赶忙解释道:“你别误会,那个陈昌他他不是故意的”
可说完又觉得不对,摸摸头道:“不对不对,他是故意的,但是”
“你不用解释了,我知道。”顾长歌注意到众人惊讶的目光和陈昌正为怀里人上药的手一顿,继续解释道,“如果你不打他,会有那些人打他打得更重是吗?所以,你是在保护他。”
刚刚解释的少年笑弯了眉眼,“就是这样,阿昌一直都在保护我们。”
陈昌没有抬头,却微微点头“嗯”了一声。
这是一个沉默也坚强的少年。非同寻常的经历和苦难所造就的早熟的心智隔膜了他与这个世界,而他却执着于冲破束缚的茧,拥抱这个世界。
顾长歌心下正有所感慨,却突然听见身后有声音在喊她。
第六十四章与顾苏斗,其傻无比
顾长歌起身回头一看,竟然是言萧。
言萧自然也发现了她,喊了声“顾业”,便快步走过来,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神色,便解释道:“刚刚就听到士兵里有人谈论说有一个少年独挑众人,好不威风,我想着你定然不是那种安生性子,便来看一看,没想到真的是你。”
看着言萧用一张面瘫的脸讲出这么促狭的语气,顾长歌不置可否的一笑,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今日恰好有新兵入伍,我杀了一个人替代了他的身份,就进来了。
顾长歌沉默,果然是言萧的风格
“那你来是”
“帮你。”言萧接着说,“帝都有襄陵他们,我倒作用不大,不如来军营。”
其实言萧来军营的目的,是保护顾业。如果他真的是长歌的弟弟,那自己便替长歌好好护着他,也算是多少缓缓当初没能护住长歌的痛苦。
当年剑舞,倩影刻心骨。
如今风吹老树,一叶一花尽离诉。
看到言萧眼底毫不掩饰的伤痛和缅怀,顾长歌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却活不下去。
究竟是谁放不过谁呢?
“哥哥,这是”
身旁有人拽拽顾长歌的袖子,打断她的思绪。顾长歌摸了摸他的头,给他介绍道:“你喊他萧哥便好,是我的朋友。嗯,对了,我叫顾业。”
少年点点头,“嗯,我知道,刚刚有听到萧哥这样叫你——顾业哥哥,我叫章志,那是陈昌,他怀里的人叫柳严飞。”
苏离给顾长歌的药自然都是绝顶好药,有外敷也有内服。柳严飞吃下之后没多久就醒过来。
“阿昌”柳严飞低唤了一声,“你没事吧?”
陈昌抱着他点头,“没事。”
知道自家同伴的沉闷性子,也能猜到他此刻心里定是关心自己的伤势,就回了句“我也没事,你不用担心了。”只是声音微弱,气息不稳。
章志反倒是话多点儿,蹲下去凑到柳严飞面前,指指顾长歌说道:“严飞,就是顾业哥哥救了你,也救了我们,你刚刚用的药也是他给的。”
闻言,柳严飞抬头看向顾长歌,眼神里不仅有感激还有不易察觉的探究。
顾长歌心里暗叹,这群少年里总算有个多张个心眼的,要不然随意的相信别人,日后定是要吃亏的。
一时间无人说话,陈昌首先打破沉寂,低哑着嗓子小声说:“没事。”
这是想要打消柳严飞的顾虑。
柳严飞也相信他,小声说了句谢谢。
顾长歌微笑着点点头,没说话。
一直沉默的言萧却突然说话:“顾业,刚刚我听有士兵说,乔征在找你。”
顾长歌冷笑,这是这么快就传到上面去了?
果然,很快有士兵找来,说要带顾长歌去见乔将军。
顾长歌看一眼面前一群少年,似是不放心他们。
章志起身说道:“顾业哥哥不必担心我们,那些人一天不会找我们两次,而且他们也损失了那么多人,应该不会再来了。”
言萧也道:“你放心去吧,我和他们一起。”
顾长歌对言萧有信心,点点头,又看向章志,“那你们是要去哪?”
“我们会新兵营营帐就行。”章志答。
“好。”顾长歌冲他笑笑,便转身和传话的士兵往将军营帐走去。
此时的将军营帐里,乔征正和苏离面对面站着。
“黎军医,你那小侍卫,可真是了不得了”
苏离笑得与有荣焉,“谬赞谬赞”
本意讽刺的乔征被毫不谦虚的苏离一句话噎住。
当顾长歌被人领进营帐的时候,被从来不知谦虚为何物的苏离一口噎住的乔征正与苏离“深情对视”。
见此“基情满满”的一幕,顾长歌颇感无奈的叹口气,又是一个被苏离美貌所俘获的无知小人。
被误解的乔将军若是知道此时这个与苏离有过“不得不说的故事”的小侍卫心底的想法,大抵是要吐口老血出来的。
所以说,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顾苏斗,其傻无比!
“禀报将军,人已经带到了。”小士兵打断苏离与乔征的沉默,然后退到一边。
乔征斜睨一眼身形瘦削的顾长歌,目光深沉。
双手负到身后,乔征踱步走到顾长歌面前,通身名将气势尽显无余,这才开口问话:“你叫什么名字?”
顾长歌丝毫没有被压制的紧迫感,抬头与乔征对视答道:“顾业。”
本就对顾这个姓氏无比敏感的乔征看到轻轻松松与他对视的顾业,心里一个咯噔,暗道不爽:怎么哪都摆脱不了顾家的人。
面上却是与刚才无异,不动声色的转移视线看向苏离。
“黎军医打算怎么处置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侍卫啊!”
自打顾长歌进入营帐后就一直在对她抛媚眼使眼色企图吸引其注意力的苏大世子对于先发制人抢走顾长歌目光的乔征很不喜,再加上他向来对于自己不放在眼里的宵小之辈没有遮掩心思的兴趣,便直接冷笑道:“乔将军是直接打算问责了?”
本来被苏里毫不掩饰的狂傲惹得满身戾气的乔征细细一想,突然冷静下来。心想这黎苏本就身份神秘,令人捉摸不定。如今就连他的侍卫都是说打就打丝毫不考虑后果,这么说来,黎苏那东海世家的身份就更加可信了。
所以说,乔将军,脑补是一种病,得治。
当然,这也是苏离和顾长歌的意思。
两人本就不是那种畏头畏尾会任人欺辱的人,倒不如刚开始就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再一步一步透露他们的家世雄厚,若是乔征这些人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也好让他们留个心眼,知道投鼠忌器,不敢妄动。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样一来,定然就能给顾苏二人躲过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尽管已经冷静下来,睚眦必报的乔征也不是那种会吃亏的人,他轻笑一声,说道:“黎军医哪里的话,问责可说不上,只是你这侍卫打伤了那么多人,也总该有个交代吧。”
“呵”苏离面上轻轻一笑,心里暗骂无耻,“可据我所知,我家侍卫打伤的那些人,除了那些少年新兵,其他的可都是宫督军那边的。”言下之意就是,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地不要脸了,你不光没赔还赚了。
第六十五章空手套白狼的苏离
一直远离斗争中心沉默不言的顾长歌眸光一闪,说实话,她觉得最近两天苏离很不正常,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的呢,就是刚刚他在说“我家侍卫”时,“我家”那两个字绕在嘴边含含糊糊,硬是被他说出了一种缠绵旖旎的感觉,再加上他之前又是醒酒汤又是伤药的,顾长歌自然觉得不对劲。
可从小在军营这种男人堆里长大,后随师父云游,再加上一直被自己父亲哥哥跟防狼似的防着的百里荣晨也因为尊重爱护她而发乎情止乎礼,唯一一次还是因为意外而不得不那啥的顾长歌天生在感情上少根筋,压根没把苏离的异常往男女之情这方面延想,最多是在心里发发牢骚,反正只要不妨碍她的计划,顾长歌也只是认为苏离阴晴不定间歇性抽风而已。
可想而知,面对智商高情商低的顾长歌,苏离苏大世子的漫漫追妻路,会有多少坎坷辛酸一言难尽
被苏离拆穿的乔征也不介意,继续道:“那些少年新兵都是从附近找来的没钱没势的孤儿,没什么大事,打了也就打了,可宫督军那边,实在是不好息事宁人啊”
乔征自顾自的打太极,全然没注意到听完他的话之后立马变了脸色的顾长歌。
什么叫“都是没钱没势的孤儿,打了也就打了”,难道孤儿就活该被欺辱?难道没钱就理应被唾弃吗?同样是人,凭什么你就高人一等,自以为可以掌握他人生死、不顾别人性命!是谁给了你这种凌人之上的傲气?是身份地位,还是财富权利?
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终须有日龙穿凤,唔信一世裤穿窿。
一直关注着顾长歌的苏离立马注意到她情绪上的不对劲,轻转手腕甩开手中折扇,走到顾长歌身边,伸手把她拽到身后,佯装责备道:“在这傻站着干嘛,没看到你家主子我正与将军商讨要事,看你闯的祸!”
说罢,还扣起折扇敲敲她的头,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周围侍候的仆人像是看到什么稀奇的事情,纷纷眨眼,没见过有主子会去拉侍卫下人的手的,莫非那些“风华绝代黎军医和他死去侍卫那些不得不说的故事”是真的,可想到这,他们又纷纷惊觉,诶,这侍卫不是死了吗?
最后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清楚的众人叹口气,果然,贵圈真乱!
拉扯间,苏离递给顾长歌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转头又冲乔征笑道:“将军莫怪,我家侍卫打小自由惯了不懂事。”
就是这么一句话,打消了乔征拿这小侍卫开刀的打算,甚至隐隐有些这顾业也是神秘莫测的感觉。
“毕竟将军身份摆在那,不过是保一个人而已。这军中谁敢质疑您的意思,左右不过打了几个人罢了,将军你说是不是?”苏离淡雅一笑,唇角的弧度清艳如夏日莲。
乔征默然。
他的性子本就有些傲睨自若、刚愎自用,所以当初才不甘心一直屈居于顾家之下并借其上位。如今猛地一听苏离的这番捧奉,难免有些飘飘然不自知。
苏离心底冷笑两声,继续道:“况且,我也习惯了我家这小侍卫常伴身边,若是今日她遭不测,怕是我也不能留于此处安心为将军所用。”
这番先是威胁后又安抚的话一出,乔征顿时从刚刚的得意中惊醒。
苏离的意思很明显,一来,是警告乔征不能打顾长歌的主意;二来,是告诉乔征,护住了这侍卫,你也就成功留住了苏离和他身后的势力。这等稳赚不赔的交易,选择权就在你手里,全在你的一念之间。关键就看,你怎么选?
怎么选,自然是留住这两人了。乔征只能彻底打消一开始杀鸡儆猴的念头。
本来,乔征找顾长歌的麻烦是想挫挫苏离威风,磨磨他的性子,没想到这“鸡没杀,猴没儆”,反倒自己被将了一军。
默默地在心底为和苏离作对的乔征点一排蜡……
“可是…”苏离又说话了,“我家侍卫也是被宠坏了,性子委实该磨一磨。”
苏大世子,您确定对侍卫可以用“宠坏”这个词么?被从小奴役着长大的货真价实的苏家侍卫们听了又该作何感想?
乔征倒是深以为然,不过吃一堑长一智,现在他也不敢乱表态,生怕又钻进苏离下好的套里。
只能说,恭喜你乔将军,你真相了……
“所以,那群孤儿,就交给顾业来带吧,一是磨磨他这无法无天、胆大妄为的性子;二嘛,也好收一收那些孤儿的心,日后也好为将军所用,将军你看,这样可好?”
能不好吗?
人家都这般为你着想、如此大费周章地为你收服异己了,你还能拒绝吗?你怎么好意思拒绝!
看着苏离万分“真诚”以致让人难以拒绝的眼神,乔征竟无言以对,只能沉默地点了点头……
除却“扮猪吃老虎”,苏大世子又成功地把“空手套白狼”这个技能发挥到了极致。
顾长歌投给苏离一个感激的眼神,心想苏离总算干了一件说得过去的好事儿……
但是,千万不要以为咱们世子爷是那种做好事不留姓名,帮助人不求回报的好人,他可从来不会做亏本生意。
这边苏离还在思考怎么让顾长歌还自己这个人情的时候,营帐外又传来了通报声。
“禀报将军,帐外宫督军求见!”
帐内,乔征迅速思索一番,递给苏离和顾长歌一个眼神,让他们退到一边,并不打算让宫雍和知道他们。
顾苏顾长歌和苏离对视一眼,立刻退到角落里,收敛起浑身的气息。
乔征这才喊一声:“快请进来!”
语音未毕,宫雍和已经掀开营帐幕帘,自己走了进来。
看到宫雍和丝毫不给他面子的行为,乔征目光一沉,随及笑道:“这是什么风,把宫督军吹到我这来了,我这粗陋的三丈营帐今日可真是蓬荜生辉啊!”
“诶!”宫雍和连摆手,“将军说的是哪的话,真是折煞我了!”
第六十六章趁你病,要你命
两人笑着寒暄几句,乔征便拉着宫雍和往榻上坐。
“我这里向来是寒酸一些,还望督军莫嫌弃才好。”
“谁不知咱们乔将军为官清廉,这是我朝幸事,佩服还来不及,又怎会生出嫌弃之意!”宫雍和随乔征坐到榻上,继续道,“实不相瞒,此次前来,我确有一桩要问将军。”
“哦?”乔征佯装诧异,“督军有事直说便是,不用与我这般客气。”
宫雍和似乎是很满意乔征的这种态度,点点头道:“那我可就直说了…”
“不知将军有没有听说今天早上一少年接连打伤十几人的消息,不得不说,现在的年轻人可太不像话了,这般狂妄,将军你可得好好收拾收拾这小子!”
宫雍和一股脑的全说完,要不没留给乔征发表意见甚至是拒绝的机会。
乔征脸色一暗,低着头掩住沉沉的目光,笑道:“督军怎么还把这些寻常的对练当回事儿了,平时我可是听说您手下的人都有打出人命来的…”
这话就有点儿直接要撕破脸皮摆上明面的意思了,好啊,要严惩是吧,那你之前打死人的时候怎么不说?
宫雍和张张嘴,刚想说这什么,又被乔征抢先道:“而且我听说,那被打伤的士兵可是主动挑战的,督军,莫非咱俩听的不是一个版本不成?”皱皱眉像是想起些什么,长叹一声,“唉,督军你说这军营里总有些人跟娘们儿似的喜欢乱嚼舌根,以讹传讹,这可得好好管管!您说是不是?”
一番话堵的宫雍和无言以对,宫雍和只好尴尬着点了点头,连称是。
他还能说什么?那些士兵是不是主动挑战的两人都知道,可就算不是主动挑战,那也只能怪那王大疤把人扔上去主动送死的,这谁都知道王大疤是他宫雍和的人,如果不分是非黑白偏要护着他,必定会失了人心。
所以到最后还得揣着明白装糊涂,这口气也只能咽下去。
可宫雍和心里也觉得奇怪,这平时总想着和解的软弱性子的乔征,这次怎会如此强硬的护着一个人?
事有蹊跷!宫雍和眼皮一跳,莫非这胆大包天的小士兵有问题?他听说前两天乔征从外面领进来一个“黎军医”,又或者,和这军医有关?再或者,皇上要借着乔家对宫家下手?
想到最后一种可能,宫雍和打了个寒战,皇上的手段这几年他看在眼里,不说是恐惧也多少算是敬畏,如果真的是皇上的话,他必须得尽快和帝都联系上。
不得不说,政治是一种病,它的临床表现,便是强大的脑补症状。
要走的心思刚从脑海里闪过,宫雍和便再也坐不住了,忙起身要告辞。谁料被乔征拦下。
宫雍和心中本就烦闷,一被乔征拦下,他立马瞪眼,“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督军先别急着走啊!”乔征看着有点气急败坏的宫雍和,心中颇感得意,面上却一派正色,“这种性质已偏向恶劣的对打,总还是要整治的。不然,如何营造这军中正气,如何树立本将威信!”
本就急着要走的宫雍和那还有心思和乔征打官腔,虚应了两句。
乔征便接着道:“我也想过了,不如就派那今早闹事的小士兵去前线历练历练如何?”
见乔征终于说完,宫雍和在脑子里过了便他刚刚的话,觉得没什么不对劲,便挥开他拦在自己面前的胳膊,边走边回道:“将军自己决定就好,我自是信你的!”
宫雍和走出去之后,乔征对着他的背影冷笑一声,又看向角落里的苏离和顾长歌。
“黎苏啊…”乔征似是无奈的叹口气,“你也看到了,这宫雍和来势汹汹,本将军把你家这侍卫放到前线去,一是为了不留话柄,二来嘛,也是更好的保护她,毕竟相比于留在军中,离得远一点才是上全之策。”
顾长歌在心里暗骂无耻,明明是想要用她牵制苏离,非得说的那么大义凛然、大公无私,说的难听点,就是当了那啥还想立牌坊!
这个世界最可怕的不是它的黑,而是人们试图在这层黑上抹一层漆,再刷两遍白。
不过,这倒也称了顾长歌的意,她本就不想在这没什么用的后方军营耽误时间,毕竟,冲在前线才能更好地挣军功,进而,夺—兵—权。
乔征和宫雍和的斗争刚好也给她打了掩护,也为她争取了更多的时间和机会,如此就不要怪她,趁你病,要你命!
顾长歌和乔征对这样的安排都没有什么意见,可苏大世子显然是不乐意的。
眼看着他与顾长歌两人的感情刚刚有点突破,(顾长歌斜睨苏离一眼:是谁给了你这种错觉)在这种正需要趁热打铁更进一步最好顺利拿下的重要时候,分开?苏离是决计不会同意的!
苏离给顾长歌递了个眼神:想走?小叶子过河拆桥还上瘾了!
顾长歌无辜地朝乔征方向拱拱眉,意思是,这是他的意思,怪我干嘛!
苏离眼底划过一丝笑意,冲顾长歌挑挑眉。
顾长歌眼皮一跳,暗道不好,一个不小心又掉进苏大狐狸挖好的坑里了。
她本意不想苏离随他一起,事实上,苏离这个人太危险。就像现在一样,随时挖坑,还不带填的那种,而她,对一切不能掌握的东西,不能处理就只能远离。
可现在,她已经掉进他的坑里了——她把责任推给乔征,就意味着她自己是同意苏离跟着她了
果然,苏离冲乔征开口道:“将军是不是忘了,我之前说过,我早已习惯了我家侍卫常伴身边,定然是不能离开她的”
顾长歌沉默,去你妹的不能离开
乔征也默然,更多的是愤怒,显然他没想到这个黎苏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然不给自己面子,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乔征开口说话:“黎苏,你这是公然反抗本将军的意思了?”语调阴冷如同腊月呼啸冷风。
第六十七章是我的,跑不了
苏离面上带笑,丝毫没有被吓到的惶恐样子,反而在心里冷笑,不过是在宫雍和哪里得了点便宜,这么快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还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将军不妨再想想,若是我让我家侍卫给宫督军稍微示个弱,想必她就不用大费周章的再去前线了吧,我们自然也不用分离,但将军心里的盘算,可就不知如何了,嗯?”
威胁,竟然敢威胁他!乔征咬牙,手指微抖,险些控制不住自己。
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冷静,不然自己给宫雍和明里暗里的警告就全没用了,弄不好,还可能被宫家反扑。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的乔征沉声道:“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又挤出个微笑,“黎苏不会当真了吧?”
苏离眨眨眼,笑得意味深长,“真巧,将军,我刚刚也开了个玩笑。”
至于是不是玩笑,双方都心知肚明。
反正到最后,乔征还是同意了苏离和顾长歌一同前往北齐与南番战场的前线,当然,他也没有拒绝的机会。
六月初夏,蓝天清爽,阳光斑斓。
顾长歌不说话,苏离也不说话,两人并肩走在一起,身侧仿佛阳光都变得温柔惬意。
稍歪头看着身侧高挑的苏离,顾长歌只能到他的胸口处,所以抬起头看到的,是他玉似的下颌明珠般莹润,隐隐还散着光晕。
突然就感觉到一种温淡平静的美,和他平时的张扬绝世散发着雍容贵气的美不同,不是那种让人一眼惊艳从此永生不忘的倾城绝色,而是莹莹岁月里一步一步走过后,方知有一人留念于心底,温柔了时光。
察觉到顾长歌的视线,苏离含笑看过来,对上她秋水明澈的眸子,轻笑着问道:“怎么啦?”
那声音太干净也太温柔,不知为何,让人想起漫漫长夜里掌灯提笔,描下缱绻诗句为伊流芳,从此斑斓美丽也只为伊盛放。
顾长歌回了回神,莞尔一笑,“没事,只想在想欠你的人情该怎么还。”
“唔”苏离摸摸下巴,“这确实得好好想想。”
顾长歌佯装惊讶的看着他,“这时候,难道你不该说‘如我们这般交情,你怎还如此客气?’”
“照你这么说来,竟还是我小气了”苏离皱眉笑道。
顾长歌抿抿嘴唇,促狭道:“难道不是吗?”
“小气便小气吧!”苏离豁然一笑,“我这人最不好面子了,总归你还欠我个人情要还,让我先想想,我还缺什么?”
顾长歌明媚一笑,也不打断苏离。不管怎么说,重生以来,和苏离待在一起的某些时候,确实是她最轻松的时候,她很珍惜也很享受。
“想起来什么啦?”顾长歌见苏离一幅神色恍惚,神游物外的样子,忙打趣道,“要我说啊,你也就缺个女人了!”
本以为会换来苏离一个邪肆的眼神外加一句“爷像是那种缺女人的?”,可没想到他煞有介事的点点头,说道:“你别说,还真是。”说完,深沉的看了顾长歌一眼。
顾长歌只道是他的又一句打趣的话,也没放在心里,随意答道:“放心,你可不会缺的,是你的就跑不了。”
苏离收回自己看向顾长歌的目光,意味深长的回她:“嗯我也这么觉得,是我的,跑不了”
两人一路闲聊,来到新兵营。在进入营帐的那段路上,总有一些或是试探或是畏惧又或是好奇的目光望向顾长歌。
苏离抬起胳膊肘碰碰顾长歌,挑眉道:“怎么样,当名人的感觉如何?”
“嗯”顾长歌沉思半晌,继续道,“我想,应该和你走在大庆皇宫里的感觉差不了许多”
本想调笑顾长歌却被反过来调笑的苏离先是一愣,对上顾长歌狡黠的目光,不禁与其相视一笑。
新兵营帐内,床挨床排成面对面紧凑相连的两排,顾长歌在最靠里的床铺上发现了紧挨着的一众少年。
最先发现顾苏两人的是站在外圈执剑抱胸、低头假寐的言萧,他一向这样,少年们的叽叽喳喳丝毫不会影响到他。
“顾业。”见顾长歌走进营帐,言萧站直身子,冲她点点头。
“嗯。”顾长歌也冲他笑笑。
言萧一打招呼,那群少年们也反应过来,下床跑到顾长歌身边,喊了声顾业哥哥,然后便发现了顾长歌身边玉貌绮年、姿容倾国的苏离。
只是单纯的少年们还不会掩饰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也不知道怎样表达自己的震撼,只是不觉放慢了呼吸,压低声音问道:“顾业哥哥,他是仙人吗?”
也有几个人,像之前顾长歌遇到的那些蠢货一样,傻站着看呆了…
顾长歌摸摸身旁少年的头,介绍道:“他叫黎苏,是军医,你们可以让他给柳严飞看看。”
说完,顾长歌突然想起来她还不知道苏离是不是像他自己说的那样精通医术。当日只当他是自己编造了个身份,也没深究,现在直接夸下海口,也不知他能不能应付。
边想着,边朝苏离看过去,投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正在暗暗观察言萧并一心杜绝所有有可能的潜在情敌的苏离经过全方位多层次宽领域的深度探究后感觉他哪里都比不上自己之后,满意的收回目光,顺道回顾长歌一个“你放心”的眼神。
踱步走向躺在床上的柳严飞,有感于他的通身不怒而威的凛然气势和自然流露出的尊贵气质,少年们自动给他让路。
一直坐在床头的陈昌扶起柳严飞,拖住他的上半身,又从被褥里掏出他的手腕,好让苏离给他把脉,却被苏离制止住。
天生洁癖的苏大世子根本没想过要去碰柳严飞。他看一眼柳严飞舌苔和脸色,又别有深意的看一眼顾长歌。
苏离转头看向柳严飞,背对着顾长歌说道:“小叶子,把你的银针拿来一用。”
顾长歌指尖一弹,银光一闪,苏离并未回头,却抬起胳膊,食指与中指两指一夹——不过一瞬,银针已到指尖。
第六十八章你也很可爱
运转内力包裹住指尖银针,苏离扎进柳严飞的部分穴位,低眉查看他的反应。
半晌后,苏离直接丢下手里的银针,跟顾长歌满脸嫌弃地说道:“脏了,别用了。”这句话,算是他丢掉银针的解释。
还没等顾长歌发表任何意见,苏离又接着说:“他吃了我给你的药,没事了,就是身子有些虚弱,养养就好。”
苏离有些肉疼,倒不是舍不得那些好药,只是他怕小叶子在军中稍有不慎会受伤而特意让苏肆准备的药刚给了她还没在她怀里捂热乎呢,就直接被毫不犹豫的送出去,间接揭露了他在小叶子心里的地位。
世子爷很不爽,连带着看什么都比不上自己的言萧都是万分嫌弃和讨厌。
倒地中枪的言萧表示自己很无辜。
被强行派去抓药的言萧前脚刚走不久,楚家兄妹后脚就一同走了进来。
上次被追杀伤的很重的楚曈还有些虚弱,脸色显得很苍白。
“黎军医,顾业。”妹妹楚曈拂了拂身,跟顾苏两人打了个招呼,有妹妹在,智商和顾长歌苏离不在一条线上的哥哥压根就不用说话,说多了,反而都是泪…
“我这次前来,是被将军派来做些吩咐的…”
说完,抬眸看了顾长歌一眼。
顾长歌心领神会,道:“一切听候将军的意思…”
“将军的意思很简单。”楚曈轻笑道,“这次出行,我会随黎军医一起学习些皮毛医术傍身,而我哥哥楚橦则担监军之任,伴于顾业身边。”
闻言,顾长歌转头与苏离对视一眼,心中冷笑,这乔征真是好算计,楚家兄妹,一个监视苏离,一个监视她,恰好两人有都不得乔征的信任,派他们二人来,也是让苏离和她压制楚家兄妹,真是一箭双雕!
只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乔征怎么也没想到,他希望互相压制的双方,早就结为同盟了。他这一手,反倒是给了顾苏二人和楚家兄妹联手的机会。
顾长歌心中百转千回,却面色如常。因为她不敢保证身边这些人没有藏什么别的心思,甚至是连这楚家兄妹都不可尽信,不管怎么说,谨慎一些也总是好的。
想到这些,顾长歌点点头,笑得满含深意,“那就…合作愉快…”
楚曈唇角也勾笑,“当然…合作愉快…”
至于是什么合作,这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楚家兄妹临走之前,顾长歌又塞给她一些药——仍旧是苏离给她的,“拿着吧,对你的伤势有好处!”
苏大世子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内心却是雷雨交加,几近崩溃…
对苏离“丰富”内心世界丝毫无感的顾长歌甚至还好心的解释道:“不用谢我,这药是黎苏给的,谢他就好。”
楚曈也很上道的朝苏离微微躬身,道:“多谢…”
苏离沉默:爷不稀罕你的谢意!爷现在只想和小叶子谈谈人生!
从来不屑和别人掩饰自己情绪的苏大世子脸上的轻漠和矜傲表达的十分充分和无所顾忌,一手拿着药的楚曈尴尬的摸摸鼻头,拉着哥哥转身离去:呜…男神果真高冷,尔等凡人只可远观膜拜,不能近身亵渎…
见二人离去,顾长歌意识到接下来的时间不多了,也应该问问这人被迫跟她绑在一起的少年们了,如果他们不愿意去前线过那种生死一线的生活,她也不会勉强他们,只不过可以预见,他们留下来日子也不会好过就是了。
“你们愿意和我一起去前线吗?”顾长歌问道,“不会强迫你们的,如果不愿去,可以提出来。”
这些少年并没有立刻表态,反而是齐齐看向床头上坐着的陈昌。
沉思一会儿,陈昌和章志交换了个眼神,知道他的想法后,朝顾长歌点点头,“嗯,我们愿意跟着你!”
“你可是想好了,前线的日子可不是那么好过的”顾长歌再次问道。
“哼”一旁的章志轻哼一声,“留下来的日子,也未必好过!”
众人沉默,确实,与其苟且的活,不如壮烈的死。哪怕前路荆棘坎坷、磨难嶙峋,也胜过一直低调苟活、堕于尘埃。
知晓他们的决心之后,顾长歌笑道:“既然这样,那你们收拾收拾,或许今天酉时我们就会出发。”
章志点点头,而陈昌依旧是一副淡漠深沉的样子,低着头沉默不语。
顾长歌看了他一眼,心想这性子,倒是和言萧有点相像。
又转身对苏离说道:“走吧,我随你去收拾一下。”
顾长歌可忘不了苏离那一堆常人难以伺候的大爷脾气和从来不会委屈自己的性子,就光他那些衣服吃食就得收拾一会儿,再说前线物资本就匮乏,他的那些侍卫能力再大,搜罗他心悦的东西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容易,倒不如先拿着现在这些以备不时之需。
心情突然就变好的苏离眉眼舒展,“这不会就是你换我的人情吧?”
“嗯?什么?”顾长歌有点不解。
“就是帮我收拾衣物”苏离觉得如果顾长歌答是的话,他会忍不住要拿手中折扇狠狠敲她两下。
看着苏离渐渐变得哀怨的目光,顾长歌挑眉,“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不介意换这个人情。”
苏离面无表情,声调平稳,“那还是不用你了,收拾东西这种事儿,还是交给侍卫们来做吧!”
无辜中枪的苏家侍卫们:
“呵”顾长歌轻笑出声,“我觉得你还挺可爱的!”
苏离面无表情的回到:“嗯,你也很可爱。”
——你也很可爱。
顾长歌突然沉默,嘴角的笑意也淡去。
她在竹楼画舫间,卸下一身沉重,轻点朱砂,画着万里江山,与之共渡。
窗外云收雨淡,暗香凝露。微雨陌上,有小女素衣浅裾,俯身轻嗅雨打花香。
她说:真可爱。
记忆中的那个人摸着她的头,笑得宠溺,一手揽着她的腰身,在她耳边轻声呢喃:你也很可爱
如今尘埃纷乱,时光微霁。重回首,竟惹孤言,难挽心伤别愁。
一丝裂痕在心底,在重回的岁月里,被有心无心的撕裂,从此长久煎熬,痛到极致便是麻木。
苏离注视顾长歌放空的眸子,宛若注视无声岁月里情苦一生难言的归期,一霎眼神云清月白,又烟水迷离,倒映无数人间心事。
第六十九章苏离,你真好
顾长歌终于回神,不经意间又差点陷入苏离颠倒绝世的眸子里。&
“诶?刚刚说到哪了?”顾长歌撇撇头,躲开苏离的视线,问道。
又忽然想起刚刚的事情好像也没什么再可说的了,又道:“这次言萧应该会随我一起”
苏离眸光一闪,放过顾长歌,接话道:“就是你的那个朋友?”
顾长歌这才想起来她之前没给苏离介绍过言萧,暗恼自己又被百里荣晨乱了心绪。
“是啊,就是他。”
苏离好整以暇的看着微微有些慌乱和懊悔的顾长歌,半晌才“体贴”的接话道:“好,我知道了。”
顾长歌稍稍沉了沉心思,又缓了缓呼吸,渐渐地恢复成之前冷静随和的性子。她的本意就是让言萧跟着她,言萧的本事她知道,再加上他们多年来旁人不及的默契,这一趟顾长歌就必不会让他离开。
“对了”顾长歌抬眸看向苏离,“你那侍卫什么时候回来?”
苏离挑眉,“应该快了,怎么,你还想他?”
顾长歌瞥他一眼,并不打算接苏离这句话。他明明知道自己是惦记着安凉夏的那封信。
“不过你最后还是做点心理准备”苏离看了顾长歌一眼,几不可闻的叹口气。
顾长歌皱眉,“你什么意思?”
苏离也不隐瞒,说道:“轩辕瑾这两年来有些变化,据说是和一个女人有关”苏离意味深长的看着顾长歌,“我猜想,很有可能是和你说的安凉夏有关。”
闻言,顾长歌抿抿嘴,轻拢眉,心中突然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这三年来她的缺席,究竟错过了什么?
“怎么?你这几年都没关注她?还是说,你是前几天才突然和她联系的”
顾长歌以为苏离又是在试探她,当下有些厌恶地抬起头,却在他的眼眸里,看到毫不掩饰的关心,不由得一怔。
看出顾长歌脸上还未来得及收起的厌恶情绪,苏离突然感觉有点儿堵心,半晌讽刺的一笑,这算怎么一回事儿,他那微乎可微的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
顾长歌被那讽刺的笑声弄得有点儿不好意思,颇感愧疚的开口道:“我会派人好好查一查的不过,还是要谢谢你”
“嗯”苏离撇开头,瓮声瓮气、鼻音浓重的回了句,“不用谢。”
顾长歌觉得苏离是在生闷气,可她也知道,这次确实是自己不对。万分无奈之下只好开口哄哄他:“这次是我不对”
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苏离打断他,“你还有不对的地方?”
最后一个尾音轻勾,阴阳怪气得,却看都不看她一眼。
顾长歌自知理亏,只好顺着苏离的意思,“我可以补偿你。”
“真的?”苏离回过头,微垂的脸露一抹含笑唇角,俯仰风流。
顾长歌顿时感觉自己上当了。
“既然你这般想要诚心实意的跟我道歉,我自然也不好驳了你的一番苦心。”苏离笑得体贴温柔,“这样吧,你就先跟在我身边,一定要扮回女装我可不想被人看作断袖”
“什么?”他最后一句话说得含糊不清,顾长歌并没有听清楚。
“我的意思是,你扮回女装跟在爷身边,做个贴身丫鬟,先好好伺候爷两天。比如说端茶倒水、更衣暖床什么的”
顾长歌笑得满面春风地打断他:“苏离,你真好。”
“真的?”他受宠若惊,“快说说看,都有哪里好?”
“想的真好!”
果然,就在当天临近黄昏的时候,传来消息,命顾业为百夫长带领新兵前往南番战争前线,军医黎苏随行,另有楚橦作为监军一同前行。
顾长歌救下的十几个少年就在那百人里,剩下的八十多人中,据苏离所说,有二十多个人是乔征安插进来的,还有十几个从属宫雍和一派。也就是说,真正身家清白的士兵不过六十人,暂时还无法排除里面有心术不正、浑水摸鱼的可能。
其实军营与前线隔了并不太远,总归是在一座城里。也就走了大约十几里地,顾长歌一行人就在夜幕降临时抵达北城门。
行军令在楚橦手里,乔征也不会放心的给顾长歌或者苏离。甚至对于楚橦他也是不敢太相信,但三人相比,最后只能交到楚橦手上。
高居城门之上巡查的士兵早在众人临近时就已看到,早早的派人下来接应。
楚橦将手中的行军令和派兵文书递给面前的士兵,因为行事仓促,军营里还未来得及将顾长歌等人的事告知前线,故楚橦说道:“知晓前几日的战事并不如意,我等是受将军之意特被派来前线相援,这是将军授命的百夫长顾业,这位是将军特意派来的军医黎苏。”楚橦先后指指顾长歌和苏离,给接应的士兵介绍道。
士兵看看手里的行军令和文书,又看看楚橦所指的顾苏两人,再看到苏离时有片刻的怔愣,但并不是太明显。点点头说道:“好,我知道了,大家辛苦了,都随我进来吧。”
打开城门领着众人进了城,就看到城门上走下来的守城护军校。
“报告长官,这是乔将军派来的人,这是他们带来的行军令和文书。”小士兵将手中的东西奉上。
林殊接过来,却并未去打开看行军令或是派兵文书,而是沉默打量着站在他面前不卑不亢的顾长歌和苏离二人,这两人给他的感觉不一般,甚至是有些神秘莫测。
顾长歌和苏离也没说话,就只是单单站着,嘴角勾笑任凭林殊打量。
林殊在心里不由得暗叹,此等气度,并非凡人,只是不知是福是祸
见众人都不说话,楚橦只好站出来说道:“我是将军派来的监军,这两位分别是百夫长顾业和军医黎苏,不知长官怎么称呼?”
林殊淡漠地点点头,道:“林殊。”
“林长官。”顾长歌冲他点点头,事实上,她对林殊的第一印象不坏,直觉认为这个人像是个心性正直之人,“不置可否将他们安顿下去,我与监军,还有黎军医回去面见副将乔钰。”
第七十章面见乔钰
顾长歌前世虽常伴父兄身边沙场征战,与乔征也算相识已久,但对乔征的儿子乔钰并不熟悉,那时候也知道乔征有个儿子,但只是听说他常年远游各国,从不涉军。
林殊喊来一个士兵,吩咐道:“先把他们安排到整修区,等顾百夫长稍后再去交代。”
“是。”士兵领着陈昌、柳严飞等人退下。
“走吧,我领着你们去见副将。”林殊坚毅的脸上没有多少表情,话也很少,给人一种淡漠无心之感,却很难惹人厌烦。
就在众人前往指挥营去的路上,林殊被一个士兵拦住。
他跑得又急又快,停下后大口喘气,边喘边说:“林哥,有一个呼刚从战场回来不久的士兵伤口发炎开始开始流脓了,现在高烧不止,可是可是军医被奇瑞营那帮兔崽子请去了他们那些小打小伤根本就用不着请军医!”
“好,我知道了,你先歇会。”林殊压住他不断张牙舞爪的胳膊,语调清冷,但从他紧皱的眉头中不难看出他的愁苦和怨愤。
因为自己和一些人的矛盾,瑞奇营和他手下的几个兵一向不对付,私下里的排挤是少不了的,可他没想到这种攸关生命的大事他们也全然不在乎。他知道自己的本事,可奈何自己一向不争不抢,再加上不愿讨好一些人,便很容易被人诋毁说自视清高,他自己也不澄清,久而久之也就被众人排挤,如果就他自己倒也没事,只是苦了他这一众兄弟们跟着他一起受欺负。
林殊长叹一口气,正想着怎么办,可一摆头瞥见顾长歌身边的苏离,眼睛一亮。
他走到苏离身前,躬身一拜,说道:“不知黎军医可否愿意帮我这士兵看看?”
他本就不善言辞,就径直说出自己的目的,说完之后也不知道再说点什么感激不尽的话,反而直勾勾而看着苏离,心里却稍有忐忑。
苏离和顾长歌一样,对这个林殊有些许好感,倒是不介意去看一看。和顾长歌对视一眼,交换了意见,苏离莞尔一笑,“前面带路即可。”然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被安排在他身边的楚曈,淡淡道:“楚曈,跟上。”
话说一直对乔征很不屑也很讨厌自己身边随便跟人的苏大世子为什么会同意楚曈跟着他呢?原因就是苏离把她当成挡箭牌,一方面多多少少打消点儿乔征的顾虑,另一方面代替他和一些病人做一些不得不做但他绝对万分抵触的接触。
一箭双雕,苏离感觉很圆满。
苏离回头喊话的一刹哪,哥哥楚橦和妹妹楚曈皆是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苏离是叫的妹妹,最后在他不耐烦的视线里才跟过去。
留在原地的楚橦抿嘴叹口气,第一次因为名字而发愁。
林殊惊讶而感激地看着苏离的背影离去,刚开始他还以为这不简单甚至是贵气凛然的军医会有些倨傲,没想到竟这般随和,甚至还想着再带去一个人帮忙,大抵是想着帮别的受伤的士兵一同看看吧
如果知晓林殊心底的这番评价,被世子爷坑过的包括苏家侍卫、乔大将军甚至是大庆皇帝大概要一众呵呵了,林长官,只能说您真的是太单纯了
深知苏离本性的顾长歌也是扼腕叹息,又是一个被苏离这种表里不一的人给骗了的。可到底是自己的“搭档”,顾长歌也不好拆穿什么,只能打断林殊的脑补,说道:“我们也走吧。”
回过神来的林殊不觉又添一抹尊敬,点头道:“好,请随我来吧。”
一路上走走停停,遇到不少受了伤或轻或重的士兵,甚至看到了几句已经宣布死亡的尸体,顾长歌渐渐地回想起前世战场上同样残酷而无情的厮杀、惨烈却壮阔的牺牲,甚至是你来我往、阴狠毒辣的尔虞我诈。
然而转念一想,她何其有幸,在那段漫长而沉默的时光里,有父兄,有爱人,还有朋友,常伴身边不离不弃。
浮生绘,半怨半厌半搁浅。
清风暖,半念半怜半艳羡。
人生便该如此,与其怨恨一生情苦、凄神寒骨,在半世遥途中穿岫望雪,独看千山白头不如执笔归去,念君归期,絮语相和消夜长,斜卧幽窗晒月光。
“乔副将,林殊求见。”有士兵在帐外通报。
“嗯。”只一声,再无别音。
营帐外领头的林殊回头看几人一眼,“进去吧。”
一直在矮桌前办公的乔钰放下手中朱笔,抬头看了看进来的几人。第一眼便看到了顾长歌在她身上有一种清冷自持却随和温淡的气质,很容易在杀戮众多的军营中被一眼注意。
顾长歌不认识乔钰,乔钰却是认识她。倒不是说他认识真正的已经死去的顾长歌,二十面前这个顾业之前在父亲营帐中偷偷见过,却不想父亲竟然将人安排到了前线战地。
暗暗打量了一会儿顾长歌,乔钰又把视线转向林殊。
这个人他是知道的,甚至说是赏识的这个人有能力却没追求,有心智却没心机。
乔钰有心将他招致麾下,不愿让这般才能无端埋没,却也不喜林殊那与世无争、平淡寡然的性子。在他看来,乱世军营里的与世无争,倒不如说是一种胸无大志、软弱怯懦的表现。所以他有心将他打磨一番,故意放任手下人对他的排挤,只要不伤及根本性命,他也没太关注,只是这么久他还没什么作为,难免让他有些失望,渐渐地也就淡了之前的心思。
至于楚橦,他也知道,是自己父亲收罗来的楚家遗子,太过老实,心智无奇,反倒不如他那个妹妹通透。
这么看来,这三人里,还就一个新来的顾业暂时值得关注一下。
林殊对这位年纪轻轻便制兵有道的副将还是很尊敬的,便将手中的行军令和派军文书恭敬递上。
乔钰给身边小厮递了个眼神,小厮便走过去接过行军令和文书呈给他。
第七十一章唯心而已
安静地看了一会儿,乔钰开口道:“楚橦我知道,那你就是乔将军派来的顾业了。”他在军中人前一向唤父亲为将军。
“是。”顾长歌轻点了点头,答道。
“你可知将军派你来的目的?”乔钰合上手中文书,问道。
顾长歌抬头与他对视,目光清冷却杀机暗藏:“自然是杀敌报国。”
“哦?”乔钰意味深长的一笑,“那你的目的呢?”
“副将想听真话还是假话?”顾长歌回以一笑,唇角勾起的弧度似是要勾住行走卷起的风声,深静清绝。
这般冒犯的话,乔钰听了也不恼,反而是来了兴趣,“真话如何,假话又如何?”
“真话么,自然是杀敌报国了”顾长歌眼波流转,平淡无奇的面庞因这一双灵透通明的眸子也添了三分魅力。
乔钰看着面前这个在自己的威压下依旧游刃有余的瘦弱少年,眸光一闪,说道:“那假话呢?”
“唯心而已,唯令是从!”顾长歌利落地回答道。
至于唯心唯的是何种心思,除了顾长歌没人知道,但后一句唯令是从可是能打消很多人的顾虑了,不管别人猜测唯的是她“主子”黎苏的令,还是乔征乔将军的令,和她都没多大关系了,至于有人再去怀疑苏离,顾长歌表示,这和她更没有关系!
好吧,顾长歌顾将军,你又调皮了
乔钰听了这个多少不算是中规中矩的回答,勉强可以说是满意。他喜欢有挑战的事物,而眼前的的这个顾业,刚好让他有些兴趣。
看到乔钰投过来明显带有兴趣的玩味视线,顾长歌第一次后悔身边没跟着苏离苏大美人,如果有他的话,相信身前这位大概、可能、也许有龙阳之好嫌疑的乔副将就不会眼瞎似的看上她了。
不要怪顾长歌没有自信,实在是她现在伪装的这幅面貌有些平凡。其实当初那个“美人儿”给她找的身子挺漂亮的,可太显眼了就容易惹麻烦,所以她特意让黄芪给她做了个面具,戴上以后就完全是那种扎人堆里没人能注意到的普通大众脸。
只可惜,她煞费苦心掩饰自己,却因为身边跟了个惹人眼的苏离而使一番苦心白白荒废。
不得不说,女人真是善变,话说顾将军你刚刚还在后悔苏大世子没跟你身边来着
“既然顾业这般一心为国,那么”乔钰挑了挑眉,继续道,“下次敌军来犯,你就直接领兵出击吧!”
一直在旁听着顾长歌和乔钰你来我往的楚橦和林殊俱是一惊,心想顾业这是出言不逊,惹到乔钰了,不由得隐隐为其担心。
而顾长歌却是有些激动和期待,她本就想要早些上战场,一方面,是加快夺权的步伐,另一方面,也觉得是时候给犯我北齐的南番蛮夷一点儿厉害瞧瞧了。
想起来顾长歌就气,想当初她顾家镇守北齐的时候,这些小国哪敢妄动!
可如今国难当头,那些所谓的朝廷命官心里想的都是自己的利益,有几个一心为国的!
不管是兔死狗烹,还是为奸人蒙蔽,百里荣晨毁了顾家已经是自断一臂,万不该再这样忽视朝堂上那些竞争阿谀的瘤疾,为了美人而断送这大好江山,辜负黎民百姓。
其实顾长歌也觉得奇怪,她和百里荣晨在一起那么多年,能够看出他开疆扩土、驱逐四夷的雄心壮志,为什么到了最后却选择了保守型的文官政治,难道真的是真爱所致?
顾长歌越想越郁闷,越想越觉得是百里荣晨深爱宫月初。可又有些奇怪,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宫月初的呢,不至于是她离开的短短那几个月吧,又或者一见钟情真的有那么刻骨铭心?
可当初百里荣晨说过对自己也是一见钟情啊再说了前世她的那副身子长得也不比宫月出差啊!
退出乔钰的营帐,顾长歌边走边想,想了很久,深觉自己哪儿都比宫月出强,莫非是自己太完美,一直让百里内心压抑?
想到这儿,顾长歌停下来沉思半晌,终于圆满,嗯,很有可能
“内心压抑”的百里陛下默然:
“顾业!”
这时候已经走到整修区的训练场的顾长歌突然听到言萧的声音,才发现之前被苏离派去帮柳严飞抓药的言萧已经跟来了。
顾长歌走到言萧身旁站住,看一眼跟在他身后的不远处的少年们,便问道:“其他人呢?”
“被安排好后,就都去歇息了”
顾长歌在心底冷笑,这算下马威?觉得她好欺负?真可惜,觉得她好欺负的人一般都被她欺负的很惨。
没有想太多,顾长歌又看向言萧,“你不会是又杀了个士兵才混进来的吧?”
注意到顾长歌眼底的戏谑,言萧沉默不语,但他的眼神已经透露出这个猜测的真实性。
顾长歌轻笑了一声,也没再调笑老实的言萧,越过他走向陈昌带领的十几个少年。
活泼好动、少年心性的章志径直跑到她身边,乖巧得喊了声“顾业哥哥”,在他身后,是沉默寡言的陈昌和躲在陈昌背后有些腼腆羞涩的柳严飞。
顾长歌这才发现,洗掉满脸血污的柳严飞,还是个美男胚子。
“严飞,我这样叫你可以吗?”顾长歌摸摸他的头。
“嗯”他明显有些不好意思,蜡黄的小脸因为羞涩而染上两抹绯红,声音很又低唤一声“顾业哥哥”
顾长歌轻柔一笑,如同在荡漾麦田间,青云如炊烟般升起,柔和美丽。又问道:“那你身体好些了吗?”
听到顾长歌柔和关心的话语,柳严飞顿感亲切,轻咬嘴唇笑出八颗牙齿,“我没事了,谢谢顾业哥哥!”
“没事就好,不用谢。”
站定身子,环视一圈围在她身边脸色不错的十几个少年,笑道:“我和你们的年龄倒不是差很多,不用那么生疏地喊顾业哥哥,叫我顾业就行!”
身旁性子活络的章志也说道:“嗯,我也觉得不必如此生疏,但是你也是我们的恩人,我们就喊你一声业哥,怎么样?”
最后一句话,章志问的是一群少年。
第七十二章凉夏身死
首先回应他的是陈昌,带头喊了一句业哥,剩下的十几个人便齐声也喊了一句。m 精彩东方文学|
“喊业哥也行。”顾长歌没什么意见,“你们既然喊我一声哥,我便不会丢下你们不管,你们以后跟着我,做好吃苦受累的准备了吗?”
她对待这些少年们语气一向柔和,但刚刚最后一句问话,却甚是严厉。
少年们也没让她失望,高声同应道:“准备好了!”
“好!”被这种豪气云天的气氛感染,顾长歌也是斗志昂扬。
“今天也很晚了,大家都先去休息,明天早上,卯时一刻全部集合,听到了吗?”
“听到了!”
“顾业!”
又有一个人喊她,顾长歌回头一看,发现是脸色有些不好的苏离。
苏离一向都不正经地唤她“小叶子”,这次这般神色又这般语气,定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
于是顾长歌让陈昌带着少年们去休息,自己则随苏离施展轻功来到一处无人之地。
刚停下步子,便听到苏离严肃道:“苏壹回来了。”
顾长歌递给他一个眼神让他继续说。
“东海那边事情有些严重,我需要先回落月宫一趟,再亲自去东海世家。”
长歌点头,“那你这个军医的身份怎么办?”
“这个我会安排一个假扮我的人,你只须和他配合好就行。”苏离回答完,又拢拢眉,说道,“不过我不在的这一阵子,你自己要注意那个乔钰,他不是省油的灯。还有,那个林殊是个可塑之才,打磨一番可堪大任,必要的话,可以拉拢一下。”
听出苏离话里的关心,顾长歌莞尔一笑道:“放心就是,这些我都知道。你自己才该小心!”
东海这几年局势紧张,一直就不太平,三年前她亲自去东海一趟就是想了解一些以便将来出了问题也好防备,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世家里的几大家族之间有了矛盾,再有就是常年置身于东海几个岛上,物资必然会有匮乏,所以盯上了中原地区,蛰伏几年后终于有所动作。
“我会小心的。”因为这句关心的话,苏离眼中泛起些辉光,一双眸子也如雨夜里忽然绽开的优昙花,神秘而纯净。不过半晌又暗下来,“还有一件事...”
顾长歌注意到苏离突变的情绪,问道:“是关于那封信和安凉夏的?”
“还记得之前我和你说的轩辕瑾性格的变化吗?”苏离眼眸幽暗,紧紧盯着顾长歌。
顾长歌点头,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长叹一口气,苏离接着说道:“那是因为三年前...安凉夏...她死了...”
顾长歌如遭雷劈。
“安凉夏的身份,轩辕瑾本就隐瞒得紧,没几个人知道。而当初她身死战场的消息也被全力压制下来,据说...当初射杀安凉夏的人,是深得轩辕瑾信任的管家...”
顾长歌先是怔愣片刻,随即眼眶泛起红,良久才抖着身子喑哑道:“所以,安凉夏的死...可能与轩辕瑾有关!”
“不能万分确定,不过,那管家未死...”苏离有些担忧的看着神色激动不能抑制的顾长歌。
“轩、辕、瑾!”顾长歌一字一顿咬牙道。
她犹记着当初安凉夏跟着轩辕瑾离开前夕跟她说的话:我陪他三年,他陪我一辈子,这买卖明显姐赚了!你还不放心个什么劲啊!
那初开的芙蓉树底下嗅出的清风的甘甜,映着昨日霞光初绽里开进浮世流年中的盛事笑颜,从此枯灭于命运的悲歌萧瑟、恩怨难歇。
是不是我们都错了,安凉夏错了,她也错了,用梦和命搏来一场错误的爱情,最后云飞烟灭,盛景都歇?
冷夜森森,月色幽幽。
一阵风过,竹叶间簌簌声起,竹身却赫然挺拔,青玉般矗立,刚劲与曼妙共存,散逸与风骨同在。
而在竹林深处,一点细微光亮自玲珑木屋之中淡淡溢出,平添了三分暖意。
木屋内,一年轻男子正襟坐于席上。右手握拳,随即轻云般向上一抛,掌心三枚铜钱在半空中翻展一个来回,又呈直线一一落回掌心。
接住三枚铜钱,男子掌心微湿。接着右手行云流水般翻扣于桌上,握拳的手掌顺势平铺开,便听见三声铜钱叩击桌面的声响。
“大凶...”他轻声呢喃,眸色冷凝而深沉,如一泓沉潭深泉反射幽幽的光,倏忽眸光一瞥看向门口。
门外明明听不到任何声音,竹门却被轻轻推开,一只纤净的手先映入眼帘。
人尚未见,话音先起。
“埋名,别来无恙?”
顾长歌推开门,看向对面的羽埋名。
他一身月白色简单长袍,袍子上没有半点花样,使他通身淡然更显三分淡漠。月光洒上他清透的面容,白玉般无瑕又清澈,像极了凉冬腊月的月下飞雪。
若是没见过他的人很难相信,世人眼中可窥天机的埋名大师,竟是这样年轻的男子——不过二十五岁左右的样子。
羽埋名轻轻阖眸,指尖轻动,再次抬手时,右手掌心下的三枚铜钱已不见,便听见他开口缓缓道:“别来无恙,顾长歌。”
注意到他手下的小动作,顾长歌眸光一闪,却也没说什么。
被一眼识出真实身份的顾长歌没觉得讶异,向来为世人所敬仰的埋名大师自有其过人的本事。
她关上门,坐于他的对面,点头道:“我本不想这么快来找你,但我有一个朋友出了事,我又暂时找不到我师傅他老人家,便只能先来找你。”
闻言,羽埋名抬眸看他,面上并无二色,眼中却稍显疑惑,“我以为,你会先问有关南番的形势,又或者,有关凰盟的事情...没想到...”
沉吟半晌,他又轻笑道:“不过,这倒也合你的性子。”便见他指尖内扣又回旋,转眼便夹了三枚铜钱。
“说吧,你想问有关谁的事?生辰八字或是贴身物什有吗?”
顾长歌轻叹口气,如星的眸子渐暗,“正因为没有这些东西,所以才特意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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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窥天意,知天机
“她的名字叫做安凉夏...”
羽埋名凝眸,出声问道:“宣梁国的那个安凉夏?”
“对,就是她!”顾长歌皱眉看着羽埋名,“你怎么知道...是不是之前有人来找过你?”
心急之下,顾长歌的语气稍显急促而凌厉,羽埋名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是...轩辕瑾?”不知为何,顾长歌的第一反应便是他。
羽埋名却没有回答她的话,淡淡道:“安凉夏确实已经死了。”
顾长歌身子一颤,呼吸声愈发沉重。
“那么...”心中尚存希冀或者说是期盼,她轻声开口问道。
羽埋名拈起一枚铜钱于指尖,指腹微压感受着铜钱上的纹路,垂眸道:“身死不代表魂灭,既然你可以重来,别人又何尝没有她自己的际遇?”
上弦月冷冷镂刻在浮云顶端,垂下静默凉薄的深影,被倏忽抬头的顾长歌收纳于眼中,于是她眸光一亮,脸上笑意乍现。
“你的意思是...”
羽埋名打断她的话,“好了,既然你已知道自己所求,那便离开吧。”
被打断话的顾长歌红唇微启,深深看一眼面前依旧低着头的羽埋名,半晌勾唇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这次的事情,多谢了。”
见羽埋名依旧垂首不言,顾长歌颔首以表谢意便起身离去。
待她再次碰到竹门时,身后羽埋名微微喑哑的声音又响起:“还有,凰盟一事,时机未到。”
耳边听得竹门外声响渐歇,便知斯人已去,一直垂首的羽埋名一个颤栗,硬生生咳出一口鲜血。
他手抚心口,看着身前矮桌上渐渐蔓延开来的血色一片,眸子却黑沉地吓人。
窥天意,知天机,犯天命。
羽埋名呼吸渐沉,但望自己所做的一切,尚可补救此大凶之兆......
第二天少年们在训练场集合的时候,发现顾长歌已经披一身寒凉站在晨风里,好似一株琉璃晨光下挺拔而立的坚韧桂竹,清修决绝。
苏离昨夜已经离开,顾长歌也向谷里传去消息,派人全力彻查三年前的事情真相。
既然羽埋名已说事情尚有转机,那就一定可以查到些当年的事。
在床上枯坐一夜,顾长歌已经冷静下来。况且她本就不相信凭安凉夏的本事能力,会那么容易死,也不相信轩辕瑾对安凉夏会下狠手。
顾长歌不再那般相信自己的爱情,却真心期待和祝愿别人。若是轩辕瑾无情,那他就不会让苏壹查出凉夏身死的消息,也不会留下自己的那封信。
她相信这世间所有的美好与幸运,不会因为黑暗的来临而失却相遇黎明时那一霎的极致灿烂,她自己已崩溃,却愿念别人尚存欢喜。
而对于百里荣晨,她虽心存怨愤,却依旧不愿忘记——我还是很喜欢你,像风走了八百里,不问归期;我还是很喜欢你,像星辰奔波亿万年黑夜,不诉怨语。
红尘多寂寥,痴痴世人笑。
众人见她与寻常不同的清冷淡漠的神情,一时不敢打扰。倒是活络的章志三两步跑过去,牵住她的袖子摇晃两下。
“业哥,昨夜我已经打听到了,南番蛮夷最近一般是每隔五六天便会挑起战事,也大都是小打小闹,但每一次都占有先机,咱们这边也是接连失利,都猜测他们那边可能是有高人指点,所以和他们之前的作战策略和风格大相径庭。”
“嗯...”顾长歌抿唇,回神分析道,“虽说朝廷一直在为战事准备,皇上也有意挑起战争,但与南番的战事还是半年前他们先主动的,如果没有有心人背后挑唆和支持,像南番这种小地方应该不会有这个胆量。所以不排除这次是背后势力又派了新人过来的可能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猜他们很快就会有大动作...说不定,就在我们将要出战的这次...”
可章志脸上没有半点惧意,高声道:“跟着业哥,我们不怕!”
再看看他身后列队而站的少年们,没有少不更事的青涩,反而隐隐有一种勘破世事的豁达与豪气。
“好!”顾长歌也被这种高涨的情绪感染,心中暗叹,果然是英雄出少年,“那我们就趁着南番还没下次来犯的空档,好好操练一番,打他们个落花流水!”
不过...顾长歌看看训练场上仅有的十几个少年,眼中一丝精光闪过。
像是知道顾长歌心中所想,章志说道:“放心业哥,昨日我已经通知那些人训练集合的时间了,所以...”
顾长歌冷厉一笑,“所以,不是我找他们麻烦,而是他们欠收拾!”
“走,兄弟们!”顾长歌率先跨步,“一人抬一桶水,‘帮’他们,洗漱去!”
两尺木桶,果真是每人提了满满一桶水,朝剩下那些人睡觉的地方奔去。
走进营帐,一股难以忍受的酸臭味扑面而来,鼾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顾长歌面无表情,看着床上横七竖八睡得跟死猪似的一众士兵,抬起手中木桶就泼了上去,紧接着,十几桶水泼满了整个床铺。
“啊!”
“谁他娘的想找死!”
歪七扭八的士兵们一屁股坐起身,眼睛还没睁开就破口大骂。
顾长歌冷着脸看看众人的丑态,加一丝内力在声音上,低沉开口:“半盏茶的时间,现在开始收拾自己,没完成的和最后一个今天不准吃饭!”
顾长歌的声音喑哑低沉,却带有不怒而威的气势,骚乱的众人一时噤声,不敢说话。
不过很快就有人不服,扯着嗓子喊道:“你他妈不就一个百夫长么,跟大家伙威风个屁啊!”
“是啊!”
“就是,有什么好威风的!”
有了带头的人,剩下的士兵又纷纷骚动,发泄自己的不满。
顾长歌勾唇看了眼先说话的士兵,一个魁梧黧黑的壮汉——宫雍和派来的的人,很好。
翻转手腕轻捻指尖,唰得一阵风声而过,一根油亮的银针便擦着某个士兵的脸直击那人而去。
壮汉应声而倒,终于,没人敢再说话,只是瞠大眼看向顾长歌。
“放心,他只是浑身发麻外加晕过去而已。”顾长歌温和一笑,眼角却露一抹凌厉,“不过你们时间可不多了...”
第七十四章军队立威
刚开始,床上坐着的士兵还没不知道什么意思,不知谁先惊叫一声,手忙脚乱开始往身上套衣服,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也不看是不是自己的衣服,七手八脚的扯过来就穿。文┡学迷wwΩw.*.这次,没人再敢懈怠。
顾长歌满意地笑笑,转身道:“言萧,你在这看着他们。”
言萧点头,顾长歌领着少年们走出营帐。
这些士兵里,除去乔征和宫雍和塞进来的人以外,剩下的,都是乔征特意派人在军营里搜罗的无法管束的盟下大爷。
因为要扩军备战,朝廷连饷银。只是经过从上到下一层一层的刮剥,剩下的真没多少。可是兵也征了,仗也打了,没银子怎么办?军队里一些人就打起了当地百姓的主意,只不过远离京都,又是平常的农家根本就没多少钱,搜刮了两次也不过杯水车薪。
最后,想一出是一出的某些军官,便开始勾搭土匪强抢当地商家大户,南江本就临海,是个富庶小镇,这里的商户们靠着海上生意当真是挣了不少。所以相护的官匪抢了几家后尝到了甜头,愈不知收敛
接连几家被洗劫一空,甚至闹出了人命,那些大户们也开始害怕了,便主动出钱,一边免去被抢劫一空的可能,另一边,也是拿银子替自家被强行征去的孩子打通路子,在军营里好过一点。
于是军营里这些商家大户的子弟们便开始仗着这层关系不服管教、游手好闲,搅得整个军营乌烟瘴气浑水不休,不知不觉就成了南江军营里的一个小型毒瘤。
偏偏这毒瘤还不能动——先不说他们的父母是整个军营一部分供给的来源,就单单是他们曾“接济”过战事,军营将领们就不能不念旧情地对付、驱逐他们,富商反噬事小,失了军心为大!
如今,这个毒瘤,被整个交到了顾长歌手上。
其实转念一想,这些人倒也好管教。
这些没吃过什么苦,没受过什么罪的富家子弟,从小到大都过得顺风顺水。可是一到了军队,没人伺候甚至是因为背后这层关系为人诟病、冷落的他们可能也曾想要证明自己,可也正是因为这层关系,没有人愿意带着这些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甚至是犯了什么错也不好惩罚的“大爷”们,久而久之,这些富家子弟也就只好游手好闲、自暴自弃。当然,也不能排除从一开始就抱着混日子的目的的人。
想到这些,顾长歌也就开始释怀了。
毕竟费心思收服一群“心无所属”、背景单纯的士兵,比劳心劳力帮别人训练手下,自己还讨不着好处来的值当吧!
半盏茶的时间很快就过去,衣服穿得歪七扭八的士兵们66续续走出营帐。
顾长歌冷眼扫一遍面前松松垮垮站着的士兵,心中冷笑,果然,没来的两成人中大都是乔征和宫雍和塞进来的探子。
“言萧,带着他们再进一趟营帐,把那些还没起床的人给我一人踹一脚,直到踹到他们起床为止!”顾长歌看一眼跟在言萧身后的少年,又指指营帐示意他们进去。
眸光一转,又看向场中的士兵,低喝一声:“剩下的人,都给我站好!”
虽然没怎么被正规训练过,但总归是进了军队,基本的站姿还是可以掌握的,而被一盆水泼醒的士兵们暂时还不敢和顾长歌硬碰硬呛声,纷纷乖乖地站好。
“很好。”顾长歌满意的笑笑,再转头看一眼营帐,眸光暗沉。
看到自家百夫长脸上淡淡的深沉笑意,和她不时射向营帐的凌厉眸光,刚刚得到夸奖的士兵们默默打了个寒战,忽然又想起刚刚营帐里一闪而过的银针,再默默打了个寒战,自觉挺胸收腰,站得更加笔直。
然而站好之后士兵们才觉得,以前从没有用心仔细站过的军姿,现在看来还挺有意思的。
承认吧,其实你们是受虐体制
而一直看向营帐的顾长歌斜睨一眼愈认真的“大爷”们,低下头,没人看见她眼里一闪而过的精光。
很快,剩下的士兵们全部出来,最后一个人脸上还挂着一个鲜红的鞋底印子。而他们阴沉的脸色和走在他们身后的少年们的昂扬振奋形成鲜明对比。
少年们很快站好队形正想走去队伍后面,被顾长歌阻止,“陈昌,带着你的人,站到那边去。”
被点名的陈昌稍稍有些错愕,不过也没说什么,回了句“是”,就领着十几个人站到顾长歌所指的地方。
而言萧从队伍的最后走到顾长歌身边站住,没说一句话,顾长歌知道言萧的性子,什么也没说,只是和他交换了个眼神,而后看也没看脸色阴沉的士兵们一眼,淡淡道:“归队。”
那些人的脸色愈阴沉,咬牙切齿的瞪着顾长歌的后背,奈何人家死活不回头,只好握紧拳头稀稀拉拉地走到士兵队伍站好。
除了最开始被顾长歌一针放倒的那个壮汉没到,其他人都已集合完毕,顾长歌唇角勾一抹笑,又说了句:“很好。”
“现在,全体都有。”顾长歌扫一眼面前的士兵们,“进营帐拿起你们打湿了的被褥,我不管你是抱着也好,扛着也罢,全部负重从东城门跑到西城门!”
此言一出,士兵中一片哗然。
军营里条件本就不好,被褥里的棉花都是用过好几年的陈年旧棉,打湿之后得有个十几二十斤重,更不用说背着它从东城门跑到西城门这么远的距离。
大早上还没睡醒就被一桶水泼了个透心凉的士兵们心中本就窝气,一听到这种要求,连刚开始的新鲜劲也没了,和旁边同伴开始议论纷纷,有的甚至直接就破口大骂。
“闭嘴。”言萧冷眼凌厉一扫,顺便亮了亮手中长剑,晨光微熹中倒映着众人吓得白的脸庞。
这下,没人再敢说话。
此时的天际已隐隐泛出一片鱼肚白,云端翻涌间,挥洒出笔笔亮色似墨泼的颜料,惊艳人的眼膜。
突然,人群中有人一动,眉宇间迎着辉光转身跑向营帐里,再出来时,身上已经披了自己的被子。
第七十五章杀鸡儆猴
“报告长官,准备完毕!”
顾长歌凝眸看一眼那人额角的汗珠,进而注视着他严肃而坚韧的目光,半晌鼓励一笑。
“站到言萧身后去。”
随后撇开视线看向剩下沉默的众人,顾长歌云淡风轻的开口道:“怎么,还不想动?容我提醒一句,跑在最后的,银针伺候!”
不知道是有人起了带头作用,还是被顾长歌指尖一闪一闪的银针恐吓住,总之士兵们一个接一个的跑进营帐里,等走出来时,身上已有了被褥。
有人不服气,高声喊道:“凭什么他们不用负重?”他指着站在一旁空地里的十几个少年。
“呵”顾长歌轻笑一声,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把玩着手中银针,“你问问他们是几点起的,或者,你没听懂我昨天的要求?”
“我啊!”
他还想再争辩什么,忽然感觉舌头针扎似的疼,惊呼一声,眼珠子向下一转才发现刚刚还在顾长歌手中的银针转眼已到了他的舌头上——每动一毫,便是剧痛。
顾长歌抬眸,看向正满脸惊惧看着她的士兵,启唇道:“不服规矩者,杀、无、赦。”
话音刚落,人便倒地。
顾长歌没再说什么,只是指尖又闪现一抹亮色,没人管地上躺着的人是吓晕了还是已经死透了,只自顾自的加快步伐,抱被子站好。
顾长歌低垂着眼眸看着地上眼睛狠睁着的人,捻一捻指尖的银针。想起苏离临走前给她的资料——宫雍和安插进来的人,十六岁时因为赌钱输掉家中房契、田产,不肯悔改又逼死父母,卖掉妹妹;十八岁因侮辱邻居家的待嫁闺女入狱,后被征入军队,投靠宫家派系。这种人渣,拿来杀鸡儆猴,刚好!
反正上面已经对自己和苏离有所防备,她也就不怕杀几个人来加深点他们对她的“误会”。
随即她又抿唇皱眉,军队已经到了拿罪犯充兵的地步了?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陈昌已经指挥着两人把之前倒地的尸体拖走,放到训练场的对打台下,自然会有人收拾。
而受过先前威吓的一众士兵们很快重新站好队伍,每个人都乖乖拿着自己的被褥——有团成团抱着的,有拿绳子捆起来负到背上的,也有和第一个人一样披在身上的。
“言萧,你在最前面带着他们开始跑,先跑到东城门,再从东城门跑到西城门。”
跟言萧说完后,顾长歌走到队伍的后面,又同陈昌说道:“你带好这十几个人,跟在前面那群士兵之后。”
整个队伍的最前面,言萧已经带着士兵们开始跑了,陈昌直接领着十几个少年跟在他们之后。
顾长歌站在队伍的最后,抱胸勾唇道:“我说过,跑在最后的,银针伺候。”随即跟着跑上去。
众人一听这话,如遭雷击,加快步子向前跑,而轻装上阵的少年们很快赶超。
“再友情提醒一句,都给我抱好被子!”
听到身后不断传来的催魂似的声音,士兵们整个都不好了,有几个刚想扔掉手里被子要投机取巧的士兵欲哭无泪的抓紧被角,默默在心底问候了顾长歌的祖宗十八代,然而还没等问候完毕,就又听见身后传来响彻云霄的尖叫声。
顾长歌一根银针甩最后那人的的屁股上,等他声嘶力竭地哭嚎完毕后,说了一句,“最好别在心底骂我!”
正抱着被子狂奔的士兵们又紧了紧身上捏着的被角,默默屏蔽了心中还没问候完的话语——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我想酣畅淋漓地骂你,却只能深埋心底。
等一众士兵端着一张生无可恋脸狗爬似的爬到西城门时,在狂奔过程中风干的被子又回到了最初湿透的状态——当然也不是完全最初的状态,因为现在它已经带有一股浓重的汗臭味儿
顾长歌似是颇为懊悔的啧啧两声,“弄湿大家伙的被子,我很是愧疚,本想着让你们大清早借着这阵晨风风干的,没想到竟然又被汗水打湿了怪我,没考虑周全啊”说完,还有模有样的叹息一声。
刚刚恢复些力气从地上爬起来的一个士兵听完这话,“嘭”的一声又倒地上,你说你愧疚就愧疚吧,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是有几个意思?
毫无半点压力轻轻松松就跟着跑完全程后都不带大喘气的顾长歌一脸笑意地走到队伍前同样也是清清爽爽的言萧身边,说道:“兄弟们歇一歇,过会儿我领着你们吃饭去,可以去吃饭了,是不是很期待?”
倒地不起的一众士兵们:呵呵我们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想笑
“我看你们对今天早上的训练很满意嘛,满意得都说不出话来了”顾长歌摸摸下巴,“所以我决定,明天早晨,继续!”
话音刚落,地上一片哀嚎声响起
看到满地死人似的士兵恨不能直接把被子铺地上直接睡死过去的样子,顾长歌挑挑眉,好笑道:“行了,一个个的都是男人,别没出息的躺着,让人看了还以为我欺负你们!”
士兵们瞪眼:难道不是吗?
看出他们心底的想法,顾长歌撇嘴,“要我真欺负你们,你们还能这么轻松?”
她依旧一张幸灾乐祸的笑脸,惹得众人只想掀桌大骂:去你大爷的轻松!
“好啦好啦,大早上的,着凉了可别找我负责!”边说着,便微微躬身,伸手拉起身前坐地上的一个士兵,定神一看,才发现竟然是今天最开始带头搬被子的那人。
顾长歌来了兴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被拉起来的士兵还因为刚刚顾长歌的动作而有些怔愣,猛地一听她问话,也没走心直接回答:“萧啬。”
手心里还残留着刚刚相触过后残留的交融湿意,带起心潭从未有过的波澜,心石青苔如洗,心湖波光粼粼。
他也算是富家子弟,却是富家里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弟。
第七十六章萧啬与萧瑟
他的生母是一个被醉酒了的老爷强行占去身子的陪嫁丫鬟。老爷风流,家中美妾众多,不在乎这么一个勉强算是温柔小意的清秀佳人,要不是后来偷偷生下了孩子,也不会被抬为妾,却也因此被正室夫人憎恨于心。
老爷不止妾室多,孩子也多,自然不会在乎他这么个“错误”,于是,没有背景也不受疼爱甚至被夫人特意吩咐过要“好好看待”的他,打小就是众人欺负凌辱的对象。后来军队征兵,他就直接被安排进来。
别人不惜自残也要远离的军营,于他来说也是一次机会,他需要一个能够让人重视的身份来保护他的母亲——尚且在家里受苦受难的母亲。
而新来的这位百夫长,就是他的希望,他必须抓住的机会。
一株枯瘦不堪的梗草被过早拔起。
一颗还没熟透的青果被摘下而后又无情丢弃无人问津。
一抹烂漫春意凋零在缭乱酷暑又或者狼藉寒冬里。
凭什么他的名字生来就意味着萧瑟,如树影婆娑而烛火不发一语?
萧啬低头看着面前这个比他要瘦弱矮小不少却一直笑意盈盈的百夫长。在她的眸光里,是他从没见过的坦率与真诚。
在场的其他人也为顾长歌这般随和亲近的动作而惊讶——印象里的长官,就算是十夫长、百夫长这样的“小官”,但凡有了一点儿小权利,不都应该是昂着头挺着肚子高高在上,看不起甚至是厌恶唾弃他们这些下层人的吗?怎么会愿意伸出他们“高贵”的手与他们相握?
顾长歌看着这些人怔愣的表情,不由得在心底叹息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又走了几步踢一脚还躺在地上的士兵,说道:“怎么都傻啦,快拽拽身边的人一起起来啊!”
被踢了一脚的士兵咧嘴笑了两声,手撑着地起身,说道:“哎,这就起来!”顺道还拉了拉身边的人。
士兵们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小很多的百夫长,突然想起来人家也是跟着一趟跑下来的,却也没抱怨什么。
再说了,虽然说自家长官冷下脸训练起来是有些那么不是东西,但你见过谁家的长官跟着手下的兵一块训练的,谁家的长官和自家百夫长一样亲近咱们这些小兵啊!
至于先前那个死了的,能怪谁?谁让他自己不听话找死,搁别的长官那,早乱棍打死了!
士兵们两两搭伙站起来,彼此兄弟俩似的肩搭着肩,另一只胳膊下夹着被子。
顾长歌双手抱胸,笑道:“这才像个人样嘛!都休息好了?”
“休息好啦!”士兵齐呼。
“好。”顾长歌转身领着一众人往食堂走去,“走,兄弟们,咱吃饭去!”
“好嘞,吃饭去!”
士兵们振臂高呼。
旁边早就惊呆了的其他营阵的士兵跟看疯子似的看着他们一群人。
“诶,你说他们这是怎么了?”一个刚起床的小兵戳戳旁边人问道。
那人摇头,“大概是跑傻了吧……”
新来的百夫长领着手下士兵大早上起来跑步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军营——顾长歌一炮而红!
“跑傻了的众人”毫不畏惧、精神抖擞地招摇过市,无视其他人的指指点点——反正他们早就习惯了!
而顾长歌一向是我自横刀向天笑,人言于我不如狗,甩着她那虽然不高但占绝对优势比例的大长腿直奔士兵食堂。
一路上,不少士兵才刚刚起床,顾长歌暗叹:太松散了,再这样继续下去,两军交战,输是迟早的事!
到了食堂,顾长歌先吩咐了句:“行了,把手里的被子放个地方,我给你们看着,你们吃饭去吧。”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一听到吃饭两个字,饿死鬼投胎似的士兵们二话没说,扔下手里的被子,直奔着打饭的地方而去。
那风一般的速度,比刚刚跑步的那个要死样快了可不止一倍两倍。
顾长歌站在原地摸摸下巴,思索片刻道:“嗯看来是还有潜力没发掘出来嘛”再看看满地凌乱堆着的被子,顾长歌又万分肯定的点点头,自言自语道,“必须得加大力度!”
此刻被虐惨了的士兵如果知晓因为随手丢弃的被子造就了自己今后悲催的命运,不知道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欢快
吃完这顿饭之后被一次次虐成狗的一众士兵每每提及自己悲痛的过往,无一不是哀转久绝、声泪俱下。简称——一床被子引发的血案!
此时正值初夏,未出太阳的早晨尚有些寒凉。被踩实的军营泥路上有些潮意,三两处聚些绿茸茸的杂草,薄薄一层,在叶尖结几滴晨露成亮闪闪的几颗琉璃珍珠。
被子就这样被扔在地上,一旦染上潮意、沾上泥土,就很容易让士兵们晚上盖着的时候染上病。
顾长歌无奈的叹口气,任劳任怨的抱起地上成团成卷的被子,再统一收拾到一处干燥的地方。
边打饭边抱怨着今天早上艰难长跑又或者满口讲着荤段子的士兵们回头看见正给自己收拾被子的顾长歌,纷纷沉默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一个人肯蹲下吃饭。
顾长歌没关注这边停下的士兵,只一心收拾地上的被子。当她开始叠起第四床被子的时候,士兵里有人放下手里的碗,快步向顾长歌跑过去。
只是在他还没跑到顾长歌身边的时候,柳严飞和章志已经接过顾长歌抱在怀里的被子了。
顾长歌依旧蹲着身子,只是头抬起来看一眼身前的两人,又看到两人身后另一个有些尴尬地站在那的士兵,朝他打趣道:“行啊,还算有点良心嘛!”
让柳严飞把被子抱到一边去,又冲那士兵说了句,“还在那傻站着干嘛,过来帮忙啊!”
一句话化解了那士兵的尴尬,他摸摸头羞涩一笑,应一句“诶!这就来!”
手中依旧端着碗的士兵们心中不禁动容,也隐隐感觉手里的饭有些沉重,还没放下,就听见顾长歌在那喊:“还有你们,来抱自己的被子!”
士兵们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却迅速放下手里的碗,再飞快跑过来抱起被子。
第七十七章真正的高贵
空了手的顾长歌慢悠悠的站起身,扑扑手心的土,轻笑两声,不由得想起安凉夏曾经对百里荣晨的评价,想来也是很适合眼前这帮人的,便自言自语道:“一群傲娇货!”
顾长歌刚说完这句话,离她不远低头假寐的言萧突然呼吸一滞,睁开眼,无人察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异样,却只是紧了紧手中从不离身的长剑,再度闭眼假寐。
军营这边,“傲娇货”们终于将自己的被子收拾到了自家长官满意的程度,端起已经半凉的饭碗,这才真正吃起这顿来之不易的早饭。
士兵们狼吞虎咽,顾长歌细嚼慢咽。
喝下最后一口清汤,顾长歌放下手里的碗,状似欣慰地道:“看你们吃得这般满意,我也就放心了,想必大家对今早的训练的态度,同我一样”顾长歌会心一笑。
至于顾长歌说的是什么态度,大家心照不宣。
众士兵:呵呵我们就笑笑,不说话。
东边山头上已经升起一轮滚滚红日,在银河乍分的天幕下,有一身红衣的天神长袖倏卷,挥袖间华光折射,金线万箭。天地间独此一份的凌厉与尊贵,尽数自云端呼啸而过。
军营将领们自然有专人负责其伙食,而其他营阵的士兵们陆陆续续来到食堂吃饭,恰好看到马上就要吃完走人的顾长歌等人。
虽说已经听说了新来的百夫长的名头,但真正知道她长什么样没有几个,所以士兵们从顾长歌面前都是径直走过,顾长歌也乐得清闲,可其他人就没那么幸运了。
“吆!这不是咱们尊贵的张家少爷嘛,怎么今儿个起这么早啊!”一流里流气、满脸猥琐的士兵拦在一个刚吃完饭正要起身的士兵面前。
张恒看一眼身前的阻拦,嗤之以鼻,“怎么,又想打架?”
“啧啧,不是小弟不想打,只是少爷你刚从东城门跑过来,我这一拳把你打趴下,不就是胜之不武了吗?”
这世界上有一种心理叫仇富。
他们之所以仇,是因为富人们高高在上,而自己低至尘埃。在这些人眼里,富人们拥有自己这一辈子可能都不会拥有的财富、权势、地位,所以他们仇恨这些富人,却不敢承认自己心底的自卑。
然而有一天房高高在上的富人变成和自己一样的身份,他们便开始兴奋,摩拳擦掌想要教训这些跌落下来的人,却不去想,自己拿什么名义去教训人家。
说到底,不过是给自己关在心房掩藏起来的自卑找了一个可以发泄的窗口,然后告诉别人,也告诉自己:看,我们都一样,你不高贵,我也不卑微。
可真正的高贵,不是要掩盖出身,优于别人真正的高贵,是要跨越出身!
到底是富家少爷,哪能受得了这些讽刺挖苦,张恒攥紧拳头,正要一拳打过去,猛的被人抓住胳膊。
张恒一看,是这个新来的百夫长顾业。
张恒瞬间来气,“你别多管闲事,不过一个小小的百夫长,你还真当自己是个官儿!”
他承认自己对这个百夫长有些好感,但也不会允许他对自己的事指手画脚。
顾长歌也不生气,淡淡道:“打完以后呢,再被罚个四五天,再说了,打这一场,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张恒沉默,确是,每一次被这些人挑衅,打完之后惩罚到说不上,赢了就被人冷处理,输了被打个半死也不会有人给自己出气,最多军营里有个管事儿的扔下些药,再骂一句“净是些会惹事儿的!”
张恒慢慢放下拳头,咬咬牙看向顾长歌,“那你说怎么办!”
“既然你们是我的兵,我自然是会护着你们的。”顾长歌松开张恒的胳膊,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笑。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脸上的笑意,张恒心底只觉一阵暖流而过,冷静下来,半晌才开口说道:“我信你便是。”
“当然。”顾长歌笑意渐浓,挑眉道,“除了信我,你别无选择!”
有一种人,天生便可为人所信服。刹那间一色光霞汇聚于她眉心,一瞬风华,一句落心。
刚刚那刘言东不满顾长歌插手两人的事,又开口挑衅道:“吆,这就是咱们新来的百夫长,看着还挺嫩的嘛”
调笑的话一出口,周围便是一阵哄笑。
顾长歌也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她环胸站着,冷眼看着面前这个比她高了一头的人,等他挑衅的表情消失后,又环视一圈周围哄笑的士兵。
人群里慢慢安静下来,刘言东更是直冒冷汗。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
她俨然盈盈的双瞳,却泛着幽冷的光。黝黑的瞳孔,似是摄人魂魄的无底洞,连晨光都投不进去,只一昧的深沉冷厉,森寒锐利。
被这样盯着,心中只一个念头,就怕冷不防的被毒蛇咬一口,并就此丧命,永堕无尽黑暗,再无来生。
良久,顾长歌终于开口。
“好狗不挡道!”
刘言东正要反驳两句,却被顾长歌抬眸看过来的眼神吓住,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挪了挪身子。
“呵”顾长歌轻笑,“真是一条,听话的狗!”
一语双关。
刘言东眸子里闪过一丝震惊和恐惧,突然瞳孔紧缩,后颈处针扎似的一疼。
顾长歌满含深意的一笑,环顾四周后说道:“都吃完了吗?”
被刚刚自家长官的眼神一吓,士兵们才知道早上那扎屁股上的一针有多温柔,再看一眼碗里剩个碗底的清汤面,纷纷咽一口唾沫,往嘴里猛的一灌,也不怕呛着直接喊道:“吃完了!”
说完,放下碗,就往顾长歌身边靠拢,然后跟在她身后,昂着头,第一次这么器宇轩昂地从众人面前走过。
虽然没教训到刘言东,可张恒还是觉得解气,一想到刚刚他那一张被吓得发白的脸,张恒就感觉浑身舒爽,比以前揍他一顿爽多了,连带着看自家长官那张狐狸笑的脸更顺眼,全然忘了刚刚自己还在和她急眼。
第七十八章最是那温柔的一踹
张恒嘿嘿一笑,凑到顾长歌身边,说道:“长官,那个刚刚我脾气不好,你别计较。”
他虽然是个富家子弟,但丝毫没沾染那些不好的习性,自己有错就认错,不觉得没面子。如果不是被人欺负到头上,他也犯不着跟人急眼,没脑子地四处树敌。
显然顾长歌对他这般坦然直率的性格很有好感,挑眉一笑,表示自己没在意。
张恒咧嘴又是一笑,继续说道:“不过,就这样放过他,是不是有点儿……”
顾长歌淡淡瞟他一眼,又目不斜视地走路,边走边道:“成大事者,需懂忍字。”再看一眼脸已经塌下来的张恒,笑他没出息,“而且,人要学会动脑子,就你那揍来揍去,有用?”
张恒眼睛一亮,也不管自己被骂没脑子,满脸希冀看着顾长歌。
“嗯哼,他以后,过不安生了……”
至于是怎样的不安生法,顾长歌也没法确定。
她给那个刘言东下的药所会带来的后果需要根据个人体质而定,不会死人但也不会轻松就是了。
顾长歌的话成功的让身后除了言萧之外众人打了个寒战,心道:长官对待自己人,果真是如春风般温柔啊
可不是嘛,跟刘言东将要受的苦比起来,自己早上那几脚和屁股上那几针,真真是温柔无害啊。
有句话说得好,打是亲,骂是爱,爱到极致用脚踹!于是抖m属性的士兵们很快就释然了。
至于言萧,一直跟在顾长歌身后两步远的地方,环胸抱剑,不时抬起头看一眼顾长歌,目光深沉而专注。
而顾长歌早就察觉到身后侵略性的视线,她知道言萧已经开始怀疑她的身份了。
与和苏离相处时不同,她对言萧本身就没有掩藏什么,当然也没有提示,因为她知道,言萧总有一天会认出她来,而她也没打算埋藏顾长歌这个身份。
总有一天,她会用顾家大小姐这个身份重新站在世人面前,站在宫家面前,站在百里荣晨面前,然后让所有人知道,她,扛起了一个家族的崛起和荣耀。
永远缺根筋少个心眼儿的士兵们没察觉到自家长官和言萧之间的异样气氛,一路上嘻嘻哈哈地来到训练场。
训练场很大也很空旷,在这儿的也大都是些没什么实战经验的新兵,真正上过战场杀过人的老兵们要不就去巡城,要不就去侦实地形或打探消息,再或者,就是一些大型营阵之间的实战对垒,也都是由一些将领组织,用来给自己手下的兵积累作战经验,培养默契程度。
所以现在像顾长歌这样领着人大早上起来跑步,再来训练场练习基本功的还真没多少。
不过顾长歌很满意,这么大个场,相当于她全包了。没人才好,没人就没麻烦——她不怕别人找她麻烦,就怕自己一个没忍住下手没个轻重会惹来麻烦——她嫌烦!
“行了都。”顾长歌神情严肃,“闹也闹够了,现在都给我列队站好!”
还不到一天的相处,“少爷”士兵们已经对这位新来的百夫长很有好感,有些甚至从心底里开始敬佩这个坦率真诚、随和护短的长官,其中,甚至还包括几个被安插进来的探子。
这没什么,世上本就没有天生黑心甚至是无心之人,只要为人坦诚,真心以待,未必不会收获真诚。
在这些士兵的生命中,第一次出现这样一个会平白无故护着他们的毫无血缘关系的人。有时候感动就是来得那么莫名其妙,你用绫罗绸缎、美人财富都得不到的真心,然而只是区区几个眼神,几句话,几个动作,就可已让一个汉子低下头颅,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嘿,老大。”张恒贼眉鼠眼地又凑过来,“我觉得咱们得起个名字,必须是要霸气十足、举世无双、气势磅礴、气吞山河以至于让人欲罢不能、忘乎所以的名字!”
顾长歌沉默,霸气十足、举世无双什么的,听着还行,但后面那个欲罢不能、忘乎所以是个什么鬼?
旁边人一听要起名字,立刻来了精神。
“好,起个好名字,爷从今儿个起就从这军营里横着走!”
“还横着走,你以为你螃蟹啊!”
“哈哈”
又是一阵哄笑。
对于这群人不分时间不分地点毫无保留地“释放天性”这件事,顾长歌扶额,表示自己觉得很丢人。
于是,顾长歌一个冷眼扫过去,众人噤声。
看到面前这帮紧闭着嘴却不断和张恒来回使眼色的“少爷们”,顾长歌一阵好笑,半晌开口道:“你们觉得,起个什么名字!”
“猛虎营!”一人振臂高呼。
旁边立刻有人捶他一拳,“我还青龙营呢!”
明显是调侃的一句话,谁知那人摸摸头,貌似仔细想了想,这才说道:“青龙营也挺好”
“顾家军!”
“这个好,一看就是咱老大带的兵!”
顾长歌长叹一口气,本来觉得自己已经是起名废了,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以后真的再也不敢妄自尊大了
听来听去,终于忍到最后忍无可忍,顾长歌还是决定靠自己,“就叫‘第一军’!”
顾长歌的话一出口,士兵们瞬间安静。
这名字好是好,可他们还真不敢用。众人只想问一句:长官,您确定您真的不敢再妄自尊大?
顾长歌轻蔑一笑:“怎么,不敢用?不是说要横着走吗?”
刚刚说要横着走的士兵:横着走是横着走了,可我怕走的时候得捂着脸
张恒咂咂嘴,也说道:“老大,你看这名是不是有点,太那啥了”
顾长歌邪肆一笑:“那啥?”
看到自家长官脸上挂着的不怀好意的笑,张恒默默把嘴边的话咽回去,冲她眨眨眼,“我是想说,太合适了!”怕她不信,便又加了句,“简直不能再合适了!大家说是不是?”
“呵呵”显然,其他人也看见了那恐怖的笑容,僵着脸笑,“是啊”
“笑得真丑!”顾长歌满脸嫌弃。
第七十九章这很顾长歌
“笑得真丑!”顾长歌满脸嫌弃。
士兵们哭:这真是一个充满恶意的世界
“我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嘛,除了我们,谁还敢叫!”
张恒不敢反驳正在兴头上的老大,却在心里暗道:请把那个“们”字去掉!
可转念一想,这也是老大对我们有信心嘛!
想到这里,张恒瞬间产生了就取这个名字的勇气,深呼一口气,说道:“老大,既然您对我们这么有信心,我们就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你想多了我对你们可没信心。”顾长歌摇头,丝毫不顾忌他受伤的脸色,“我只是对自己有信心而已。”
被无数次打击又无数次顽强奋起的士兵们终于吐血: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
于是乎,一个充满了唯我独尊舍我其谁强大气场的“第一军”就在顾长歌的铁血压迫和士兵们的迫不得已中诞生了。
后来在东海听到这个名字的苏离摸摸下巴,挑眉道:“嗯,这很顾长歌”
在一条通往大庆的官道上,一男子高骑大马奔驰在路上。在他身后,跟着四个同样驰骏马飞奔的黑衣男子。
骑马之人正是苏离和他的四个侍卫。
头顶恰有一只白鸽盘旋,苏壹顺手摘得一枚叶子,轻放唇边吹出三声哨响两声高亢,一声低沉。
苏壹取下鸽子脚边卷成卷的信,拆开一看,果然是自家宫主的信。
“少主,宫主问你怎么还没到?”
苏离策马停下,拿过信来。
信上只有四个字:未归,缘何。
果真是自己亲爹的风格,简洁明了,能少说一句话就绝不多说一个字。
“这么催,莫非是父亲想我了?”
苏壹抹汗,能不催么,为了那个顾业,您都耽误了四五天了
当然,这话苏壹也就是在心里牢骚两句,万万是不敢在世子爷面前说出来的。
苏离突然叹口气。
“少主,怎么了?”苏壹直觉上觉得世子爷叹的这口气和顾业有关。
果然
“也不知道小叶子那里,怎么样了。”
其他苏家侍卫们可没苏壹那么“猥琐”,直感叹:话题跨度那么大,也不给点儿准备,这样好吗?
看自家主子这样一幅为情所困的样子,苏壹也想叹口气,据他从其他兄弟那的来的消息来看,完全是世子爷一头热,人家顾业压根就没那意思。
不过想想也是,这年头,哪来这么多断袖啊哎苏壹现在心里就一个字,真愁啊
世子爷也愁,守身如玉二十一年,好不容易看上个姑娘,结果人家还不待见自己世子爷心里苦,但世子爷不说
大庆与北齐交界处的落月宫后山。
一轮夕阳,苍然于山。苏清和寂寞了许多年。
在江摇情死去的那么多年里,他时常一个人站在这里,一站就是一天。
你说只愿静立卿旁,兰亭远望后来留我轻揽婆娑,兀自成霜。
你说世间最美好的爱情,是你走后,我把自己活成你希望的样子。
可是我做不到,我的心里很难过。
越是见识过人山人海,越是经历过刀剑风霜,就越是会想念一个人。
我在很多时候想起你,四季里,春雨沥沥,夏雷阵阵,秋风瑟瑟,冬雪皑皑又或者笔墨里,满纸离文,狼藉衣衫,我恍惚间似看见你撑一把油纸伞,走过长灯月下,夜色阑珊,走进我纸宣素笺,清词浅浅。
再然后,我始终难以不想起你。看天是你,看云是你,看茶烟将散朦胧雾气后的模糊人影是你,看大雨滂沱长街雨巷里执伞走过的背影是你,看词句中明明有契合的诗意借喻是你,看什么都是你,看什么也都像在看你。那么,我该怎么才能不想起你?
你说不要我再等你,可我没有在等你,只是再没有办法爱上别人而已。
苏离他的眼睛越来越像你,性子也和你一般顽劣,倒真应了“儿随母”那句话。
你说有些话说出来,最后发生的事实往往与之相反,我笑你迷信。
可现在,我把儿子取名为离,你为何,还不归来?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宫主。”
身后有侍卫通报,苏清和转身跨步下崖头。
山间晚风赶走初夏的热意,自他背后无尽远山、浩淼天地中吹来。他的身影在日落后的黛青天幕间渐渐模糊,转眼却已在崖底。
那是一种历遍沧桑、不问风雨的成熟,一种极尽风霜、就此无言的淡漠:不管是在他沉潭般静水流深的眸子里,还是他沉默时微抿无漾的唇角边。
在他面前,尤其是当他用那样一双眼眸看着你的时候,不管是谁,也总会不自觉地收起满心的激荡,就此沉浸在难言的孤清,沉浸在他岁月不掩、凝定不惊的醇和沉中。然后在某一刻,如同一个匍匐前进、虔诚朝拜的朝圣者,突然听见山谷里传来的晨钟暮鼓、黄钟大吕,便忽觉前世今生,恍惚而已。
侍卫放低了声音,在他面前半跪,说道:“少主刚来信说是最多三日便可到达宫中。”
“嗯。”苏清和点头,“他可有说,为何会耽误这么些天?”
“并未。”侍卫双手呈上信封。
苏清和接过信看了两眼,淡淡道:“好了,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侍卫躬身拱手,恭敬道:“属下告退。”
苏清和捻捻手中的信纸,他知道苏离去了北齐南江,了解他的性子,只当他是闲的无事去凑凑热闹罢了,不想竟因着停留了那么多天。
到底是亲爹了解自己儿子,苏离一开始还真是闲的没事儿干才打算去趟趟浑水,可就连苏离自己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因此和小叶子看对了眼!
如果苏家侍卫们知道了他们世子爷心底这么定位他和顾业的“感情纠葛”,大抵是要吐槽的,世子爷春心萌动是一定的了,可看对眼这一说还不好妄下定论,世子您当自己是那王八,人家顾业还不想说自己是那绿豆呢!
第八十章南番有变
南江前线,三五个士兵叠罗汉似的脸朝下趴在地上,偌大的训练场地上,死猪似的堆了十几堆,哼哼唧唧的抱怨声、求饶声此起彼伏。
顾长歌轻哼一声,笑得满脸鄙视,“这下,还有没有说不想跑步的?”
地上的人没再说话,依旧是小声哼唧。
顾长歌恨铁不成钢地踹了身旁叠在最上面的士兵一脚,笑骂道:“看你们这点出息,不是一个个的都挺能的嘛?”
被踹了一脚倒在地上的士兵啃了一嘴泥,呸呸两下,撑肘翻了个身仰躺看着顾长歌。
“哎”他叹口气,“可老大,这两天我们除了跑步就是扎马步,连点儿基本的拳法都不练,更别说是碰碰兵器了,这样上了战场有个屁用啊!”
其他士兵明显也有些不满,纷纷附和。
“我不是还教你们了一些攻防的队形变换吗?”顾长歌低头俯视那士兵,“怎么,又不想认账?”
“可我们想跟您学武功啊!”他狗腿地一笑,“您看您和萧哥那么厉害,就随便教我们大家伙几招,等上了战场,爷爷以一敌百,气死那帮看不起咱们第一军的孙子们,以后谁还敢看不起咱啊!”
顾长歌撇撇嘴,“又没说不教,都急什么!看看人家多沉得住气。”她点点下巴,示意他们朝那群正扎马步的少年们看去。
“再说了,基础练不好,还想当高手,做什么白日梦呢都!”说着,顾长歌抬脚又要踹。
那士兵眼急手快,赶忙拿手去挡屁股,还龇牙咧嘴地唉吆两声:“老大,别踹了,换个人踹!”
顾长歌被他这幅耍宝卖蠢的样子逗笑,收回脚虚晃了两下,“行了,都给我起来,继续练!”
趴在地上还没缓过劲儿来的士兵们又是一阵哀嚎。不过嚎了两嗓子之后,还是乖乖地站起来蹲马步。
别误会,这绝对不是他们发自内心真心“臣服”,只不过是不想挨屁股针罢了
“徐扬,再蹲深点儿!”
“老大。不行啊,蹲不下啊!”
顾长歌成功地用一根银针“堵”住了他抱怨的嘴。
“钱志奇,你那胳膊,端平了!”
钱志奇很识时务的抬了抬胳膊,直到顾长歌收起指尖那根亮得闪人眼睛的银针,这才呼出一口气。
顾长歌很满意,笑着说了声“很好”,然后转身看向同样在扎马步的少年。
在十几个人中找到章志,顾长歌冲他摆摆手,“阿志,过来。”
“业哥,你找我有事儿”章志颠颠儿跑过来,笑眯着眼问道。
“嗯。”顾长歌抿唇,“我记得你前两天说过,南番那边每隔五六天就会挑起战事,那按理说,这两天应该有消息了,你有没有打听到什么?”
章志皱眉,说道:“我也觉得奇怪,所以我特意跟巡查的那些老兵打探过,发现南番那边很平静,平静得有些异常”
“这么说来,很有可能我第一次出战就会遇到点儿什么”顾长歌内心毫无惧意,甚至是有些激动和期待。
章志想了想,又说道:“业哥,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南番内部出了什么问题?”
“不排除这种可能。”顾长歌点点头,“你这两天再四处打探着点儿,有什么消息立刻通知我,我们只管做好准备就行!”
“嗯。我知道了业哥!”章志朝顾长歌重重的点了点头,似乎对他被安排任务感到很激动。
“那业哥,我回去了。”
顾长歌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好,回去吧。”
顾长歌垂眸,想着这次南番那边的异样。
如果这次真的有变的话,战场上必然会凶险万分,那她这次就不会让自己手下的近一百人亲涉战场。
他们都是还没经历过真实战争的新兵,还什么都不会。诚然,实战最能提升一个人的实力,但不能不顾危险,无视死亡。
她自己会去,可对于这些人的历练,还不到时候。
生命可贵,理应被尊重、被珍爱。
而在另一边,经过多天的策马奔驰,苏离终于到达了落月宫。
苏离翻身下马,正迎上来接他的落月宫侍卫。顺手脱下玄黑大氅扔到那人手上,步子都没停一下。
他的步子并不快,隐约透出一种如流云般的优雅华丽,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尊贵,一步踏出一个清秋,行走间袍角轻挑,划出一道弧度,勾住山河经纬,日光纵横。
“父亲现在在何处?”苏离问身旁的小厮。
“回少主的话,宫主正在后山思归崖等您。”小厮恭敬答道。
“想想也是在那”苏离轻笑,“行了,你退下吧。”
除了一些特许的暗卫,思归崖一般不允许外人进入。
烟波流转,草碧深遮。
苏离一个人很快就到了思归崖,远远地看见自家父亲站在崖顶眺望台上负手远眺。他还没走近,便有苏清和低沉的声音传来:“回来了?”
苏离听出他话里的询问,回答道:“嗯,路上有事耽搁了,便回来的有些晚。”
“解决了?”苏清和依旧背对着苏离,极目远眺,似是无心一问。
“并无大事。”
苏离甩袖,飞身登上眺望台,行步间衣袖当风而身姿清举,雅洁温秀。然后他站到苏清和身边。
苏清和微微转头,看向身侧的儿子,淡淡道:“这次唤你回来,是要你亲自去一趟东海齐家,有些势力,还是要你去接手。”
苏离笑着点头。
“我会派人跟着你去,把苏家在那安插下的明里暗里的势力尽数说与你,不过我想你应该自己查的差不多了。”
实际上,苏离不仅已经查清楚了自己父亲在那的势力,顺道还建立了自己的势力,当然规模有些比不上父亲。
“你到了那,顺道”苏清和语气一顿,微眯眼继续道,“顺道帮我去看看江家。”
“父亲,为何不自己去?”江家,是自己母亲的娘家,不过就是反目成仇了而已。
苏清和沉默。不想去自然是因为那里已经没有自己想要见到的人,再去也不过是徒增惆怅罢了。
第八十一章是谁在骂老子的老子
事实上,这个少了江摇情的世界,对他来说,早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他们已然相遇,却未来得及陪伴彼此在世外的棚屋,领会风雨共度的意义。然后在后来的这段漫长而沉默的时光里,他一个人看青云如炊烟般升起,却无人交换一夜如水凉薄的心事。
红尘浮生绘,可笑卿未归。
苏清和没有回答苏离的问题,苏离也就没有再追问。他们父子时常这样,因为一句话而沉默,像是要从寂寞的亘古,沉默到寂寞的将来。
良久,苏离又开口道:“父亲,此次回来,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您。”
苏清和又看向他,眼神中是无声的询问。
苏离想起记忆里常伴顾业脸上的笑容,忍不住在唇角勾起一个相似的弧度。半晌,他说:“父亲,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苏清和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是欣慰,眼底含笑看向苏离。
“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吗?”
山高风凉,自苏清和半束的发间穿过,扬起如墨斑斓的光影,倒映在他满含笑意的眸子里,遮掩了这些年深埋而不能为人所窥探的淡漠与孤寂。
苏离转头,对上他投过来的含笑眼眸,说道:“记得,父亲对我的要求是,宁缺毋滥。”
苏清和终于笑了,阳光照上他微勾的唇角,恍惚间光芒流转,让人想起波光潋滟的湛蓝湖面,二月柳稍曼曼青青,迤逦开水波回旋的层层涟漪不散。
“我不要求你这一生只爱一人,但一定要爱对了人。你可是,都想清楚了?”
“嗯。”苏离笑着轻点头,“她很好。”
看到自家儿子向来平静无波的眼里漾开的温柔,苏清和心感欣慰,说道:“你一向都有自己的主意,也无需我多做什么。等些日子,便带她来家里看看。”
“这是自然。”听闻此话,苏离面上无异,嘴上说得也很好,可心里委实是有些没底,且不说小叶子对自己还没什么意思,到现在自己还没弄清楚人家的真实身份,找来找去也找不着该从哪下手。
自打知道自己喜欢上顾业以来,苏大世子便恶补了不少坊间的话本子,遍览群书,看到过温柔表妹型的,需要日久生情;江湖侠女型的,可以英雄救美;再有就是柔弱小姐型的,这也可风流公子一见钟情,唯独没见过像顾业这样的冷情冷性又狡猾如狐,偏偏还对他万分防备的女人当然,现在还是女孩儿
哎世子爷甚是疲惫地心叹一口气,一个字,愁啊!
苏离装的很好,可到底也没骗过他的精明老子。只是苏清和并不想掺和,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半晌,他开口道:“下山用膳,明早你就启程去东海吧。”
南江后方军备的将军营帐中,乔征盘腿而坐,抬眸看一眼面前半跪着的人。
“这两天,黎苏和他那个侍卫有什么异常吗?”
“属下一直派人在暗处盯着,黎苏一直在军中医治伤患,但他从来不自己动手,大多只是看一眼便吩咐楚曈去做,不过都反映说他的医术高超,找来的草药也很有用。”
“嗯。有能力的人大都傲气,不用强迫他亲自出手。”乔征转了转手中朱笔,复低头盯着笔尖红痕,继续道,“那他那个侍卫呢?”
“那个侍卫倒是有些奇怪,在第二天一大早便杀了宫雍和派去的一个人,然后每天领着剩下的九十多人跑步扎马步什么的。”
“年少轻狂?”乔征眯了眯眼,“先是打伤了一大批宫系的士兵,现在竟然直接杀了宫雍和塞去的人。也不知,是不是巧合?”
话虽是疑问,但语气却显凌厉,想必心中已有定夺。
半跪的士兵思索片刻,抬头问道:“有没有可能,是他们在向将军您示好?”
乔征看着朱笔之下探子送来的宫雍和近期的表现和皇上特派人来前线的消息,模棱两可地道:“也许吧”
“什么?宫醉来了!”
督军账内宫雍和听到手下人传来的消息,只觉心塞。
督军营帐内外的小厮侍卫们听到督军这般有些气急败坏的惊呼声,都没怎么惊讶,甚至已经说是习惯了。不外乎其他,因为大家都知道自家督军这两天一直在气头上,跟个爆仗似的一点就着有时候不点也着。
先是那个胆大包天的顾业仗着上面有人打伤了督军手下一堆人,这不前两天传来消息还说他又把督军的探子给杀了!这不是上面有人是什么!更让督军气急的是那个顾业上面的人是谁,无论怎么查也查不着。
顾长歌抱胸笑得邪魅:本将军上面压根没人,你能查得出来?
可脑洞大开满心阴谋论的宫雍和是不会相信一个小小侍卫身后没人还敢如此作,所以他硬是给顾长歌凑了好多cp,比如说与他向来不和的乔征啊,宫家争权的其他派系啊,再比如说一直包藏祸心的东海世家啊,甚至是他一直忌惮伺机而动的皇上啊
这还没完,昨天他又收到朝堂上探子递来的消息,说他埋在朝廷上的暗桩被挖出来了——这个消息差点没让宫雍和一口银牙给咬碎。天知道他为了在宫桦管制的文官里边培养点自己的势力费了多少心思!
这不他刚缓过神来,又被告知宫毅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又来给他添乱了。
宫雍和真是忍不住要骂人了,“宫毅那个老不死的”
他刚咬牙切齿地骂完人,外面就有个吊儿郎当、散漫不羁的声音从营帐外传进来。
“哟,让小爷我好好听听,是谁在骂老子的老子呢!”
话音未落,身穿绯红长袍的宫醉掀帘走进营帐。
他身后跟着两个带刀侍卫,一进来便跪在地上给宫雍和谢罪。
“属下该死,没拦住这个人!”
如果不是宫雍和正在气头上,他定然会仔细思索为何一个不争气的断袖能够闯过他手下带刀侍卫的阻拦,直接进入营帐。
第八十二章该配合你演出的我演视而不见
可惜没有如果,一肚子气没处撒的宫督军手一挥,骂道:“行了,没用的东西,滚去自请三十军棍!”
等两个侍卫退下之后,他又嫌弃的看一眼吊儿郎当的宫醉,“你刚刚说的那是什么混账话!”
“啊?难道刚刚那个敢骂我爹的混账声音是三叔父您的?”宫醉满脸的不可置信。
宫雍和被摆了一道,不知道该怎么接,只好咽下这口气作罢。
“当然不是”
“我就说嘛,三叔父你怎么会那么混账!”
看着面前这张笑得又奸又贱的脸,暗暗掐了掐手心,面无表情道:“你来干什么?”
“你看看您这张脸,见到亲人都不见得笑一笑,可见过得有多无聊了。”宫醉啧啧两声,皱了皱秀眉,关心道,“这不是我爹就怕你闷,特意让我来给您添点儿乐子吗!”
宫雍和又掐了掐手心,他就知道,肯定是那宫毅看不得他好,让他这不成器的儿子来给自己添乱!
一句话给自家渣爹下了绊子的宫醉笑得一脸纯良。
虐完了宫雍和之后,宫醉心满意足大摇大摆的走出营帐。
半路上一见到不认识他并妄想拦住他的“无知”士兵,宫醉就扬头给他们亮出自己高傲的下巴,并指指自己挂在腰上从宫雍和那里顺来的将军令牌。然后扔下一句与另一个世界的“我爸是李刚”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我三叔父是乔征”的话,晒着鼻孔就走了。可谓是一个飞扬跋扈目中无人不可一世胆大妄为至极。
一路畅通无阻的逛着,等到宫雍和终于派人开始四处找他意图拿回令牌的时候,宫醉已经溜达到了南江前线。
在军营的一个训练场上,几十个已经瘦了一圈也黑了一圈的士兵正顶着炎炎烈日哭爹骂娘地扎马步。
手拿军事地图正研究地形的顾长歌不时抬头,扫一眼千方百计试图偷懒的士兵们,脸上绽开“温柔”的笑意。
一个寒战不由自主发自内心的打出——尼玛,老大迷之微笑实在是出行游玩、消暑纳凉之必备法宝!
“老大,刘恣意晕倒了!”
烈日当头,终于有人熬不住似是中暑晕倒。
顾长歌舀了一碗她特意叫“苏离”备下的消暑汤,快步走过去。
“让一让!”顾长歌推开围在晕倒的刘恣意身旁打着关心同伴的名义实则借机偷懒的人墙,扶起他的肩头,用力掐了掐人中。
怀中人嘴角几不可见的抽了一抽,顾长歌嘴角轻撇,又是一个迷之微笑。
顾长歌捏了捏刘恣意的下巴,想要往他嘴里灌消暑汤。
可能是她的动作太粗鲁太蛮横,汤水没灌进去,反而撒了顾长歌一手。
“呵呵”顾长歌轻笑出声。
被大魔王魔音灌耳的众士兵莫名发冷:好大一股杀气
同一时刻,躺在顾长歌怀里的刘恣意微微抖了一抖。
“我看这是中暑了。”顾长歌收起脸上的笑容,眉峰蹙起,“必须得让他喝下这消暑汤才行”
不等人搭话,顾长歌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可灌不下去,这该如何是好呢?”
将瘫倒在她怀里的身体平放在地上——好吧,准确点儿来说,是扔在地上——众人清晰地看到刘恣意身子触地的时候还轻微的弹了一弹。
士兵们莫名的肉疼
顾长歌环视一周,目光定格在因为往这边冲的最快以致站在离刘恣意最近地方的张恒这里,微微一笑。
张恒眨眼:“老老大,你你想干什么?”
“来,给你最关心的小伙伴刘恣意做个人工呼吸!”
“什么是人工呼吸”张恒直觉上是拒绝的。
顾长歌回答:“就是嘴对嘴给他吹两口气,再嘴对嘴把这汤给他‘喂’进去。”
特意加重延长的“喂”字说出了莫名暧昧的缠绵悱恻、荡气回肠。
“呵呵”张恒傻笑,“老大,你开什么玩笑呢,我是个男的!”
顾长歌一脸“你怎么这么绝情这么冷血这么灭绝人性这么没有同伴爱”的表情,“你不愿救?刚刚我见你可是一看见刘恣意晕倒就第一个冲过来的人!”
张恒欲哭无泪:我就是想偷个懒,我容易吗我
“老大”张恒眼露怯意,企图做最后的挣扎。
顾长歌将手中差不多只剩一半的消暑汤不容拒绝地递到他手上,看着他的眼睛,再朝地上的刘恣意点点下巴,意思很明显:别废话,赶紧上!
到了这种地步,张恒还能拒绝吗?又或者说他敢拒绝吗?
做戏得做全套,就算老大似乎已经看出来了,他也不得不演下去,因为他承受不起“谎言”被拆穿之后的后果。
喝了一口汤趴下身子前的最后一秒,张恒看一眼早就默默站到顾长歌身后的其他同伴,眼中发出的求助信号清晰可见。
有人抬头看天——嗯,今天天气真好!
也有人低头看地——啊,原来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当然也有人逃避似的眼珠子四处转不经意瞥见小伙伴可怜兮兮的眼神,垂眸闭眼:该配合你演出的我,演视而不见
认命似的低下头,看着他怀里嘴角不停抽搐地刘恣意,张恒心里好受了些:还好,我不是人在战斗。
就在一幕基情满满的吻戏马上要隆重地拉开帷幕的时候,溜达到训练营的宫醉恰好看见这一打破世俗人伦禁忌看法的豪举,大喜道:“没想到这军中竟然能看到和小爷我‘志同道合’的人物!”
被那个“志同道合”给恶心到的张恒没憋住,一口消暑汤喷在了刘恣意脸上。
同一时刻,顾长歌转身。
竟然是他?
显然,顾长歌认出了这个曾经被她和苏离打劫过的绝世小受。
当然,小受宫醉也认出了她。
“你是”宫醉手指着顾长歌,点了又点,“你是那日那个侍卫!”
宫醉生生把“抢劫小爷”这四个字给咽回肚子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向来没脸没皮的宫醉也不想承认他曾经的黑历史。
不过,想必顾长歌对他没说出的潜台词心知肚明,不过她该觉得荣幸自己还能被这个为苏离所迷惑的小受注意到甚至是记住。
果然啊,都在扮猪吃老虎
第八十三章原来他叫黎苏
顾长歌挑眉,“你是那天那个少爷。”
“少爷”这个词内涵着实有些博大精深,宫醉隐约觉着面前这个顾业在说这个词的时候眼神语气都不对,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
不过宫醉也听出了她另一重的潜台词,摸摸自己高挺的鼻梁,心中暗暗盘算,该怎么让这个侍卫闭嘴。
不过那个风华绝代的小哥呢?
向来擅察人心的顾长歌看他似是不经意转眸探查的视线,便知他是在寻找苏离。
没找着人的宫醉正打算说点儿什么套套话,就看见远处跑过来两个十五六岁大的少年,停在这小侍卫身边。
章志伏在顾长歌耳边,说道:“业哥,我昨天听人谈起过,这应该就是刚刚到军营的帝都宫家派来的人。”
作为明面上乔征派来的督军,楚橦一听到宫家来了人,自然是立马赶了过来。
“都聚在这干什么!”闻讯而来的楚橦厉喝一声,皱眉道,“顾业,还不领着你的兵去训练!”
顾长歌微微躬身,低头的一刹那间和走过她身边的楚橦交换了一个眼神,便欲领着众人退下,只是步子较平时慢了些。
趁着顾长歌没走远这个空档,楚橦大声说道:“宫醉宫大人受朝廷之托特地来访前线,属下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你也知道你来晚了?”宫醉全然一副张扬纨绔的蠢样。
“宫大人消消气,属下这不是被乔副将喊去,有些事儿耽搁了吗?”楚橦把责任不动声色地往乔钰身上推。
放慢了脚步的顾长歌听到这话也微微惊讶,她也发现了,原来只要哥哥楚橦不面对她和苏离,智商还都是在线上的。
宫醉傲娇的冷哼一声,一副“小爷光明正大看不起乔家人”的后娘脸。
楚橦继续说话:“这不,属下特意代乔副将来请您去一叙,说要想问问您父亲宫毅和伯父宫桦近来的情况。”
顾长歌听了一会儿,发现也没多少有用的东西,顶多是能证实她本就有八成把握的猜测罢了。
可楚橦哪知道顾长歌这些心思,还在那一心给她透露消息。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可一直在扮演心思单蠢没脑子的纨绔断袖角色的宫醉才不管这么多,誓要将嚣张跋扈、目中无人进行到底。
“哼!”宫醉轻蔑一笑,“乔钰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吧!我看他恨不得我爹他们死了才好”
说完,他默默在心底加了一句:不巧,小爷也是这样希望的。
可能演技这东西真的会传染,楚橦也是一心要把这个趋炎附势又胆小怕事的督军角色演得深入人心。
他苦哈哈的赔笑道:“您看您这说的是什么话,乔副将怎么会有那种险恶心思呢!”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你以为有乔征这么个爹,儿子会是个纯良之人?”
楚橦不敢再多说什么,唯恐一言不慎惹上麻烦,心中却暗道:这都瞎说的什么大实话啊!
宫醉随着楚橦的指引往副将营帐走去,边走边打量着不时走过的士兵,那猥琐的视线还总是往人家的胸上瞟。
楚曈一阵恶寒,心想自己的模样多少也算是俊俏,可千万别被这断袖给看上!
“诶。”宫醉拿胳膊肘碰碰楚橦。
还在心中求天拜地愿佛祖保佑护自己清白的楚橦被他突然的靠近吓得后退两步。
“你躲什么?”
看到宫醉脸上的不耐烦,楚橦低下头,“有事儿您吩咐!”
宫醉上下扫他一眼,从鼻子里哼一声,满脸鄙视。
“小爷我就是想问问,最近这军营有没有进来什么绝色?”宫醉给他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楚橦变了脸色,“大人,话可不能乱说,军营里早就有规定,不能招军妓!”
宫醉万分嫌弃,一脸“你个蠢货”的样子,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小爷说的是男的”
这下楚橦更不好了。
一看他这幅“你怎么那么下流、那么淫荡、那么无耻”的表情,宫醉就知道他是误会了。
“你想什么呢,我说的是有没有一个和那个顾业一起进军营的绝世美男子!”
显然已经不想再靠他这么近的楚橦慢慢和宫醉拉开三步远的距离,“您说的是黎苏黎军医吧!”
“对对对!”也不管是不是那个人,宫醉一脸陶醉,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子情难自已的“迷妹”气息,“就是那个长得特别美的黎苏”
“原来他叫黎苏啊”宫醉眼泛桃花,“真是个好名字”
只是无人察觉,桃花深处,石站苍然,深沉乍现。
后来宫醉和乔钰的见面,无非就是打太极,试探来试探去,你推我来我推你。
推到最后的结果就是,宫醉开始防备这个据说是隐世很久的乔钰,乔钰也开始防备这个表面上嚣张断袖的宫醉。
然而从这以后,南番前线军营一把手乔钰乔副将就开始了和北齐协办大学士之子宫醉一武一文一路高歌龙阳之好八匹马也拉不回地走上了绝路。
具体情况是这样的。
那日宫醉走出乔钰营帐的时候,众人眼中是一幅这样的画面:他身上出了一身微汗——营帐里待了几个小时热的;一张如花似玉巴掌脸泛起双颊绯红,媚意天成——这破天气空气不流通闷的;手扶胸口气喘吁吁——看乔钰不顺眼互相讽刺了几句气的;甚至衣衫凌乱里衣外露——最后气不过就打着友好交流的旗号你来我往过了几招打的。
总之,乔钰和宫醉在营帐里单独相处的几个时辰里所做的事,概括起来就只有一桩——一言不合就开撕!
可其他人不了解事情真相啊,看着乔钰的目光里都带着暧昧和审视——看不出来嘛,平时这般淡漠冷静的乔副将原来也有热情如火的时候,唉吆,真是羞红了脸,不可说不可说啊
可这些人看宫醉的眼神就不一样了,简直是审视中带着漠视,漠视里夹杂着无视,无视中又有着一种浓浓的唾弃。
原因不外乎其他,就是这臭不要脸的又勾搭上了高岭之花黎神医。
第八十五章南番来犯
即使再不想跪,在身份和军情面前,都不能有片刻的疏漏和耽搁。
而危机面前反而愈发冷静深沉的乔钰双手负在身后,眼睛盯着面前的宋轶,又瞥了瞥右侧僵直着身子的陈谦凌。
军情危急,刻不容缓。
宋轶咬了咬牙,继续道:“请副将尽快下决定!”
“好。”乔钰的目光深黑幽邃,仿若万丈深渊,朝他的瞳孔望过去,只觉临渊窥探,深不见底。而愈往深处去,愈觉灰蒙蒙雾气一片,幽深之中,飘摇不定,“此次出战,本副将特命宋轶宋统领与陈谦凌陈统领各领万人同赴战场,定要那南番战败言降!”
“属下遵命!”宋轶与陈谦凌一同领命后退下。
其他统领也陆续走出营帐,就在最后一人已经半步踏出时,他回头看一眼,发现乔钰看过来的眼睛里反射一莹光芒,亮得惊人——他骤然停下。
双目交视,乔钰唇角噙一抹笑,如剑上红缨在风中猎猎飞舞舞出的弧度,意味难言。
“柳统领,你现在立刻去北城门找守城之人林殊,然后一同前来,我有事要你们去做!”
在军中号角吹响的同一时刻,训练场中一片静默。
顾长歌在听到号角声响起的瞬间,转头与身侧言萧对望一眼,两人均看到对方眼中的兴奋。
“集合!”顾长歌大喊一声。
场中百人迅速收腿站直,往中心聚拢,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已经列队站好。
顾长歌面向众人而站,沉静的目光似是放空,又像是凝视着远处的南山,眼神若有所思。然而若是看得仔细,便可发现她深海般的眼眸里笑意淡淡,还有隐藏的七分期待神采。
而远处的天际,一线薄红微微跳跃,晨曦将起。
言萧和在场所有士兵的视线都汇聚于身前的少年身上——她长身而立,干脆而无畏。
半晌,顾长歌终于开口:“眼下,战事终于开始了”
她语气平静,笑容却若有深意,又将终于两字咬得尤其重上几分。
言萧面无二色,依旧是一副沉稳如山的面瘫脸,只是又紧了紧手中长剑,一张卓朗不凡的脸上,如古泉般幽静深邃的眼睛埋下不为人知的心事重重。在极度的黑与冷中,跳跃着奇异的星火浮光。
其他人自然是没有他这番沉稳心性,纷纷变了脸色。有畏惧,有震惊,也有同顾长歌一般的激动和期待。
萧啬就是那激动之人,他直接开口问道:“长官的意思是,南番来犯了?”
顾长歌收回了视线,黑黝黝的眸子盯着最先说话的萧啬,意味不明的点点头。
很快就会有人来喊她编队出战,顾长歌明白,她的时间并不充裕。
点点星火在眼底飞旋,却时时不敢跨越半步,从眸子里飞跃而出。无处不在却又无迹可寻的风不知何时开始肆虐,带起顾长歌半散的额前细发,随即被汗水沾黏在眼尾,划出一道上钩的弧线,顺着弧线窥探,一瞬间眼神锐利,目光如鹰。
凝重而沉肃的气氛渐渐有些凌厉初显。
心思百转千回,意念仅仅一瞬。顾长歌沉了沉呼吸,说道:“此次出战,我原不想带你们。”
百人队安静如无人,却掩饰不了显露于脸上无疑的心思——有惊喜,有疑惑,也有愤怒。
“为什么?”
“凭什么!”
一个疑问,一个诘问——象征着两种截然不同却本质无差的态度。
顾长歌看看满脸惊讶不解的柳严飞,再看看咬牙切齿的萧啬,微微呼了一口长气,正想要解释,柳严飞身侧的章志率先开口。
“业哥是觉得这次出战凶险异常,不想我们涉嫌吧。”
顾长歌定了定,低沉的嗓子响起,“南番有阴谋。”
本就知晓她是为自己着想,无奈一时气急,诘问之词就已脱口的萧啬听了这话,内心更是羞愧难当,他咬了咬牙,大喘口气,这才开口说道:“可是长官,你不能平白剥夺我们上战场的权利。我们有自己的意愿。”
话中已含不敬,队里的张恒眼露不满之意,正欲开口。
章志随声附和,“是啊,业哥,我们真心愿意跟着你。”
两人的话一说完,百人之中就有人变了脸色,四处看看,恰好对上某些人的眼色,再转头大喊出声:“你们两个凭什么代表我们这些人说话!”
此话一出,立刻有人附和,“就是啊,凭什”
然而附和之人的话并未说完,便被站在他身边的言萧倏忽出剑森然一指给吓了回去。
剑锋寒气凛冽、雪亮森寒,横搁在那人脖颈之上,剑身杀气如化刃的冰锋,锐利而冰冷,直逼上那人血骨。
顾长歌手一拦,“言萧,把剑放下。”
她看过来的眸子青幽幽深沉如千仞深渊,神色沉着。言萧无言,却手腕使力一挑,“唰”的一声,长剑回鞘。
放下虚拦着言萧的手,负至身后,顾长歌踱步走至刚刚反驳之人的身前,抬眸勾唇一笑。
刚刚那反驳之人却瞬间瞠目,满眼恐惧——就在那一笑中,有讽刺,有蔑视,还有勘破一切的灵智。不过抬眸一霎,他恍若看见血与火的悍勇厮杀,压迫致心理乃至灵魂,给予他狠狠一击。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冷哼,那声音冷淡而缥缈,似有若无,夹杂着不屑一顾的轻视。等他再看过去的时候,顾长歌已经撤身不再看他。
顾长歌冷眸扫视百人队伍,最后视线定格在萧啬通红的眸子里,开口说道:“所以,我说了是“原不想””
是的,从看到近两天训练时一些人全力以赴奋力迎战的表现时,她就开始动摇,再然后,看到刚刚一些人眼中的期待,她这才终于改变想法。
正如萧啬所说,她无权替别人决定其意愿,就算是打着关怀的名义。
“现在,全部都有”顾长歌眼睛亮得惊人,无形间带一身惊人的气势,“自愿随我前往战场的,前踏一步!”
话音刚落,最先动的,是那十六个少年。
第八十六章于无声处听惊雷
万端金光自霓虹天际出,从宇宙深处来,穿透遥遥无际的银河烟云,跨越清澈湛蓝的天际,自云端呼啸而过,直直抵达少年眉间,便忽觉眼前一亮,亮至荒芜已久的人心,好似世间所有污秽、黑暗,都在这万般尊贵难言的霞间和质朴真诚、丹诚相许的少年心性里尽数湮灭。
然后是有些怔愣片刻的萧啬和张恒——抬脚,跨步,挺腰。每一个动作都是全然无悔的追随。
人群中有些骚乱,脚下却不敢乱动一步,上身却扭个不停,头也左转转右转转,最后对上顾长歌的视线。
风吹起她的黑发,少年小将的眼睛黑如玛瑙,干净透亮,毫无怯色,带着凝聚人心的魅力。那样的目光对上队伍里一些滴溜溜乱转的猥琐眼眸或是狠厉神色,毫无惧意的对视上去,一分一毫也不肯退让。
于是,又有人动了。
训练场外是嘈杂无序的纷乱而紧张的步伐,那是各个将领在紧急征兵成队——黑袍铁甲,佩刀带弓,晨光下闪着冷厉深邃的光,如道道闪电隆隆而来,裹挟着一大片深黑青紫的云霾压城而来——黑云压城城欲摧,不外乎如是。
而顾长歌一动不动的垂眸站在场上,耳畔是踌躇也无畏的踏步声,一步又一步,自四面八方而来。
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明明是很短的片刻,拆分起来竟也似月月年年。
“停!”
顾长歌一声令下,打断士兵们的纠结,有些人腿还半悬在空中,似踏未踏。
顾长歌知道,这些人,不能要。
任何心性不坚,目标不明,初心不定之人,定然无所大成,不堪重任。
出乎意料的,自愿跟随出战之人,近八成。
顾长歌微笑,光华烈烈,载着晨起辉煌的霞光,让人想起一抹梨花暗香疏影,柔和如水淡淡照上深垂的帘幕,心绪自遥遥银河暗暗天幕,不可猜度,不为估摸。
而立于空旷训练场中的她,清瘦,坚刚,脊背挺直。明明瘦弱单薄,却又有一股子不可撼动的韧性,令人深深为其沉着悍然所折服。
场中突然就这么沉寂下来。
张恒握拳,快步走出参差不齐的队伍,跑到顾长歌身侧,“老大,剩下的人怎么办?”
顾长歌只是一个小小的百夫长,连官阶都称不上,没有那么大的权力,可以决定士兵是否出战迎敌。
她起先是有个主意,打算给这些人下点软骨散,对外称他们被自己训练的狠了,不能上战场。
左右乔征和宫雍和盯着的人是自己,和这些士兵无关。大不了回来之后受点小罚,无伤大雅。
只是事情突然有变,看到剩下这些大都是冥顽不化的探子,有些还有“案底”,便不想就这么放过他们。
顾长歌露出八颗白净牙齿,朝着剩下近二十人“阴险”一笑,神情中微带思索。
迷之微笑一出,又是一阵似曾相识的凉意袭上全身,离顾长歌最近的张恒打了个寒战,说道:“想必老大已经有自己的想法了哈,我就不瞎操心了”
说完,就立刻退后散步,站得远了些。
“当然”顾长歌喃喃一声,似夜露森凉冷月无声里的环佩轻响,透着凉薄。
“我没有那么大的权力,可以平白无故的留下你们。”顾长歌十指交握于胸前,缓缓转动手腕,“所以,要想不去战场,就得,吃点苦头了”
“咯嘣”一声,顾长歌歪了歪脖子发出一声脆响。
所有人,仿若都听到了骨头断裂的清脆而**的声音。
不过眨眼间,八成人退散,站到顾长歌身后。于是,在她的身前,只剩下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于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近二十人。
随着最后一声响彻云霄的尖叫声归于沉寂,顾长歌无视她面前被揍的趴在地上起不来的士兵,转身看向背后张大了眼猛吞口水的张恒一行人,“好了,问题解决了。”
“对外就说,这些人昨天**练的狠了,伤了身子,暂时上不了战场。”顾长歌又揉了揉手腕,突然又想起什么,继续说道,“对了,别忘了叫黎苏来看看。”
张恒一行人:顾大魔王威武霸气,千秋万代,一统军营
时间赶得正巧,有士兵远来通知顾长歌,让她带兵去南城门集合出征。
顾长歌看着面前神采奕奕的士兵,烈烈风中矗立原地,一瞥飞掠高挑的眼风,比之日光更艳烈,扬唇问道:“第一军,准备好了否?”
四周空气变得湿润凝重,似是要凝成一片灰白的雾气,笼罩住一众心思各异之人。
“随时追随长官!”张恒大呼一声,打破四周沉寂。
随即是众人齐呼,声如洪钟响遏行云,带着万古不衰的冲天豪气,将这沉滞的气氛割的支离破碎:“随时追随长官!”
场外有士兵往这看,顾长歌领着人则直接迎着众人窥探的目光大步踏出训练场,身后众人步伐沉稳统一,步履行走间浩荡晨风将衣衫铁甲吹得铮铮轻响,兵马犹在,奔腾叱喝。
万人队伍占据南城门护城河前的一片偌大空地,黧黑的城墙前,玄黑色护甲与银亮色长枪护盾交相辉映,有人轻微旋转一下手中长枪,反射出一道与清冽河水碧波荡漾一般的雪光锃亮、流光溢彩,刺得人眼睛生疼,却无人敢发一声。
当顾长歌带领手下士兵抵达城门时,两位出战统领宋轶和陈谦凌已经各领万人分开在东西两侧,乔钰一身银灰铠甲,墨发高束,昂首于城门之上。
他的目光比城下士兵精心打磨的枪尖还亮,一看到顾长歌的身影,陡然一亮,熠熠灼热如丛林狩猎的虎豹。
只不过这等威严尊贵如朗朗明日的气势还未来得及震慑众人,就硬生生地被“严肃”终结者——刚爬上城墙来凑热闹的宫醉给破坏的分崩离析,支离破碎。
晨曦的金光镀上宫小受细长却精致的眉眼,他高举右手打了个招呼,虽然未说话,却满脸“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的傲娇神情。
第八十七章壮哉大军
与他曾有过潋滟暧昧的乔钰斜睨他一眼,一脸“你干嘛不好好待营帐里混吃等死偏要出来丢人现眼讨人没趣”的嫌弃,没脸没皮的宫醉假装没看见。
而城门下的顾长歌挑眉,如果她刚刚没看错的话,那小受是趁机给她抛了个风情万种的媚眼儿?虽然不怕丢脸但也绝不想无缘无故丢脸的顾长歌假装没看见。
现在就有些尴尬了,顾长歌刚到前线没几天,属于将军亲策,再加上近日事务繁忙和乔钰有心拖着,竟未给顾长歌编进哪个营下。如今两方人马,占据东西两侧,而顾长歌,该往哪边走?
高骑大马的宋轶和陈谦凌侧身看着从城门内走出的瘦弱少年。
她面向全军的视线而行,不低头,不回避,不躲闪,也不激进。就只是清清的,淡淡的如同一泓山间清泉,灵动通透,却也清冽淡漠,不刺骨,却扎心。
当这样一个坚刚如玉的人用一双勘破表象,直击心底的深邃幽深犹如窥临宇宙的眸子轻轻地瞥上你一眼时,你直觉如堕深渊,深陷渊下又或者是她眼中的重重迷雾,她若有心拖着你,你便再也无法逃脱。
而在她的身后,近八十人的队伍排排列列整齐地前行,四十五度角银枪斜指,在光下熠熠生辉,犹如飞斩日光,长空惊鸿。
一步一步走在顾长歌身后,抬腿伸手的高度角度时间丝毫不差,甚至步步带起的风声都显沉着稳重、厚实强悍,重而坚决。
宋轶与陈谦凌不自觉地对望一眼,竟然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惧意,再度看向顾长歌时已经收起了嘲笑和讽刺,却依旧满含玩味等着看她和所谓的“第一军”的笑话。
顾长歌默默感受着身边四周等着看她笑话的人的视线,目不斜视地往前走,走到距离两位统领尚有十几步的时候,收步停下。
众人的视线也随着顾长歌的步子停顿住,静默等待她接下来的动作。
顾长歌垂眸,看着黧黑的地面,再跨一步时已到了左边。
左侧的陈谦凌讽刺一笑,这是要投在自己的麾下寻求庇佑了?
然而想象中的事情并未发生,顾长歌只是踏出一步,收脚站在左侧一步远的地方停下,更让人惊讶疑惑的是,她身后不足百人却整齐有势的队伍并未停下并跟随她左转,而是继续坚定不移地前进,再前进。
城下的众士兵甚至是陈谦凌与宋轶两人都觉困惑,心底隐隐有一丝不安。城上乔钰却好像知晓了什么,自顾长歌左跨一步停止不动开始,便在嘴角莫名挂起一抹笑,好似在树木葱茏盛夏的华茂听到高山流水花草叶深里暗藏的筝声响起,此间心事,莫于她知。
人人心绪万千,是以无人察觉低头不语的宫醉捻起肩头一抹垂发勾卷,眼地温柔一片俘获心思流连,笑意浅浅。
第一军人不多,步子也慢,却跨步大,只五六步便全部走出城门,站在顾长歌和两统领中间的过道上,统一转身面向城门。
宋轶和陈谦凌好似突然明白了什么,脸色霎时苍白,不可思议地看向顾长歌。
顾长歌便在这般惊诧的目光中抬脚走到整个队伍的最前面。
从城门之上往下看,顾长歌所带领的第一军整整截截、目不斜视地站守在城门正对面的过道上,威严而不容侵犯。
第一军两侧后方,分别是陈谦凌和宋轶带领万人之军成守护之势——主次分明,高低立现。
顾长歌的这一巴掌来的措不及防,打得陈谦凌和宋轶两人的老脸啪啪作响。
抬头对上乔钰看下来的深深眼神,顾长歌琉璃般的眼睛里笑意乍现却也暗潮汹涌、变幻万千。
想看笑话就要付出代价,今日仅这一巴掌,扇你们个目中无人、狗眼看人低,让你们知道从今儿个起,得学会抬头看着第一军;从从打完这一仗起,你们得昂头看第一军!
陈谦凌与宋轶也抬头去看城门上的乔钰。纵使再看不上这小子,今天也得需要他给自己出了这口恶气。
各方目光交错着袭来,不管是骄傲凌厉,还是色厉内荏、虚伪矫揉,都让乔钰觉得嫌恶。他可不想给那两位所谓的统领出头,不过是倚老卖老罢了,更何况,还是别有用心。
“此次出战”他接过旁边副手递过来的一碗酒,不理会下面那两人杀人的目光。
借助内力将声音散播开来,他对着整个大军举杯,“本副将先敬你们一杯,预祝此次凯旋!”
随即一口喝干碗里的酒,便一个甩手将空碗扔下城门无人之地,碎裂之声传来,他率先喊道:“壮哉大军,唯我北齐!”
“壮哉大军,唯我北齐!”
“壮哉大军,唯我北齐!”
南城门气势高涨,豪迈高歌,而北城门,柳擎啸与林殊怀揣一封信,直奔南江军营。
南番兵行军的速度并不算慢,为了让战场尽可能的远离城中,北齐军队只能加快行军速度,终于在距离南城门还有两里地时,与南番军队仅隔了一座山头的距离。
章志、陈昌和柳严飞三人一直紧跟在顾长歌身边,见她紧锁着眉头,心有戚戚的样子,章志开口问道:“怎么了,业哥?有什么不对吗?”
顾长歌轻叹一口气,“你们不觉得南番军行军的速度太慢了吗?”
思索一番,章志拍了拍自己的头,双眉紧皱,“业哥,你这一说,还真是这样!”
“按理说,他们先出军,我们得到消息时,他们据南城门尚有三里地,再说我们还集合整顿军队耽误了一些时间,怎么还会反超他们。”陈昌抬眸看着顾长歌黝黑深邃的瞳孔,分析道。
“正是这个理儿啊!”章志摩挲一下拳头,想了半晌才继续说道,“莫非他们又有什么阴谋?”
“又?”柳严飞有些不解。
“对啊!”章志狠狠点了下头,生怕柳严飞不信似的,“第一个阴谋,肯定和这出兵时间和规模有关;这第二个阴谋嘛,恐怕就跟这行军速度有关了”
第八十八章大战在即
顾长歌等人注意到不对劲,有多年带兵经验的老统领们自然也有所怀疑。
马上的宋轶昂首望望山头,结果被颇有些刺眼的日光给害了眼睛,连忙低头紧闭着眸子歇了会儿,掩饰不住怒气,骂道:“这南番又搞什么幺蛾子!”
骑马走在他身侧的陈谦凌看一眼气急败坏的老对头,轻哼一声,“你再急能有用?还不如静下心来好好想想怎么办!”
“是,我急!陈统领心静”宋轶被噎得一张脸泛红,攥紧手中的缰绳,“既然陈统领能静下心来,不如您给出个主意?”
这话一出,陈谦凌不禁转头皱着眉深深凝视着宋轶,“咱们也斗了几年了,你这脾气怎么越来越差了,你看看你现在这幅样子真是越来越不如先前了!”
总是有些私心,可陈谦凌这话说得真不假,两人能从平民小兵做到从从三品统领,并且一直斗了这么多年不倒,凭的到底是些真本事,也正因为这样,才对那靠父亲走出来的乔钰看不顺眼。
不过今天宋轶这等表现还真是让陈谦凌大吃一惊,不过享了几年福,他就沦落到这般浮躁的性子,以后还能走多远?
陈谦凌眼里的鄙视毫不遮掩,让宋轶更是气恼,咬牙切齿地别过头硬不去看他。
正是他这番动作,让陈谦凌也忽略了宋轶转头一瞬间看过来的愤恨却阴狠诡异的笑意。
他一口一口呼气的声音尤其大,良久才平复下来。宋轶拽了拽缰绳,驱马走了两步,说道:“副官,你派人去后面通知那个新来的百夫长,让他带着他那‘第一军’越过这座山去查探一下敌军情况!”
他的语气平静而淡漠,眼眸身处却又星星点点欲待蓬勃兴旺的疯狂,尤其在“第一军”三字上加重了语气。
陈谦凌眸光一闪,这是要打压新人?呵,还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
不过他也就只在心里鄙视两下,嘴上也不会反驳什么,毕竟有坐山观虎斗,趁机捞好处的事儿,他怎么会舍得丢掉这种机会。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前代有“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之陋室智者,今朝有山郊野外高踞山头调戏蚂蚱的魔王顾长歌。
只见她侧躺在杂草丛生的斜披上,一手枕于脑后,另一只手揪一根狗尾巴草,后搔搔蚂蚱的屁股,前挠挠人家的下巴。
人家蚂蚱虽然是一只块头不大的蝗科直翅目昆虫,但也是有节操有个性有修养有追求的昆虫。
奈何敌人太过无耻强大,这只蚂蚱只能选择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然而在它无数次企图逃跑溜之大吉的时候,道道凭空而起的风刃总是在关键时刻挡住它侦查已久的去路。
又是一道风刃划过额前,小蚂蚱便看到一根触须在眼前飘下,被还未来得及消于无形的风刃带起,飘啊飘摇啊摇舞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消遁于远处的草丛里。
“吱、吱!”——哥的发型!
老祖宗说过,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这富有节奏,清越响亮的叫声刚落,顾长歌便看见那小蚂蚱一个跳跃就要往脸上来。
蚂蚱吱吱地叫,尼玛你继续使你那风刃啊,也往你脸上划两刀!
命运总喜欢在你初见希望时补上两刀,然后充满慈悲的告诉你:孩子,这就是命运。
小蚂蚱只想大骂:去你妹的悲催命运!
于是乎,它悲催的被眼疾手快的顾大魔王抓住了身后两对翅膀,随即听到顾长歌清朗却促狎的笑声,小蚂蚱累觉不爱,血槽已空。
趴在顾长歌身边原本全神贯注目视正下方的张恒听到她“呵呵”了两声,斜眼一看才发现自家玩心大起的老大手里正捏着一只蚂蚱。
“老大,你逮那蚂蚱做什么!”张恒无力的叹息一声,“你就不生气吗?”
顾长歌斜睨他一眼,“有什么可气的?”
“不就是那些人看你好欺负,就叫你冒着危险来打探消息!”
“哦?”顾长歌枕在脑后的手拿到身前,拿起刚刚随手扔在胸前的狗尾巴草,又搔了搔那蚂蚱的肚子,“你觉得经过早上那件事,他们还觉得我好欺负?”
张恒咂咂嘴,想起早上那啪啪的打脸声,默默摇了摇头,半晌又说:“那他们就是在打压报复你啊!”
“这倒是。”顾长歌邪魅一笑,“不招人妒是庸才,这打压,我认了!”
“老大,你”张恒一脸痛心疾首吃坏了肚子的便秘表情。
顾长歌终于正视他,说道:“就算我不认,能怎么样呢?”
张恒一时语塞,是啊,就算不认,又能怎么样呢?
不管是怒其不争的怨愤怒气还是为其不甘的心酸狼狈,在一双如星的眸子里都渐渐黯淡消弭,一切变得灰蒙蒙,灰暗之后是苍凉,连同过往所有沉积的怨愤和恨意继续沉积,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发紧,沉重如沼泽万丈淤泥,让人承担不起。
“张恒”顾长歌轻唤他一声。
张恒低下的头又抬起来看着面前的人。她的眼眸依旧清致风华,如浅水一湾,月色一泊。
“这世界上大多数的人,一生都只能甘于平凡,是因为他们忍受不了伟人背后的孤独痛苦,以及伟人曾遭受过的磨难艰辛。他们看得到那层荣光普度众生,便也想凑上去摆脱软弱无能的自己。”
“没有人甘愿做一个小人物,不明不白,任人欺凌。却又忍受不了一路上的白眼、打击和孤独。”
“可小人物的任人欺凌与成名路上的白眼孤独又有什么不同呢?只不过是他们不能真正体会强大,是因为他们本就弱小,惹人发笑。”
顾长歌语气平静,目光清冷却莹莹泛着辉光。
张恒渐渐平静下来,眼睛渐渐开始变得有神,黑彻如曜石。
“张恒,我要你知道,今日我说认了这打击,不是短暂的屈服,也不是一时的认输。”顾长歌灯火琉璃的眸子里有清晰的笑意,倒映这如碧芳草、蓝天无岸。
第八十九章散尽深魇埋遗梦
“你要知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事情的契机往往在寻常人忽略甚至是厌弃的角落间隙。而你要做的,便是沉下心来,做那个‘非常人’。”
愿你看清了这浮世流年绘。
愿你淡漠了这世间的不堪。
愿你冷漠了这人情的冷漠。
然后,沉下心来,修炼自己。
愿你穿过所有的目光。
愿你爱上每一个日出。
愿你笑傲寰宇的巅峰。
然后,沉下心来,成就自己。
张恒深深的呼吸,似要参透这云水禅落经卷黄,一瞬禅定渡魇风清花芳。
散尽深魇埋遗梦,从此旧殇故人凉。
气氛原本是一派温馨随和又不失高雅,奈何顾长歌一时不察,手里捏着的小蚂蚱竟跳出来,猛扒着爪子勾住顾长歌的头发。
顾长歌顺着那个油绿色的身影往上看,硬生生地翻了个白眼。
场面瞬间崩坏,张恒“噗嗤”一声笑出来,却也不敢大声打草惊蛇,只能紧紧捂着嘴,小幅度地抖着肩膀。
顾长歌嫌弃的瞥他一眼,抬手弹走头上的蚂蚱,“行了,有消息了。”
张恒往脚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几伙士兵走过来。
领头的章志和陈昌等人神色颇为紧张,皱着眉头弓腰走过来。
“怎么了,有什么情况?”张恒开口问道。
章志长叹一口气,“不管从哪个方向往远处查,都没有再发现其他南番士兵的影子。”
“怎么可能!”未去查探消息的柳严飞惊呼,“那这样的话南番的兵远远不够两万人!”
顾长歌沉思片刻,问道:“周围和远处都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就算有其他的兵,如果在这里开战的话,没几个时辰,大批的人马根本就赶不过来!”
顾长歌神色平静,探探身子看着山下平地上停顿休息了许久的南番军队。
章志等人顺势趴下,随顾长歌的视线一同看过去。
半晌,张恒开口道:“老大,你说他们是不是一直停在这里等援军,所以才被我们赶超了?”
顾长歌没回话,一旁的章志却是开口道:“有没有可能,他们根本没有那么多人,所以才特意放满了行军的速度?”
“可当初探子来报是两万人?”张恒提出疑问。
章志停顿片刻,看着张恒的眼睛,严肃道:“如果探子说的,是假的呢?”
“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张恒皱皱眉头,似是想不明白,“那他们用这么少的人来作战不是送死吗?”
“这么说,是真的在等援军?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呢?”章志挠挠下巴,沉思片刻,看向顾长歌,“业哥,你怎么看?”
顾长歌的目光探向山下的南番兵,缓缓开口道:“再等等”
几人陷入沉思,无人注意后面的动静。
一个趴在地上的长脸士兵吸吸鼻子,那胳膊肘碰碰旁边同样趴着却快要睡着的方脸士兵。
“嗯”迷迷糊糊地揉揉眉心,方脸士兵缩了缩身子躲开长脸士兵的胳膊,“怎么了?”
那长脸士兵冲他眨眨眼,小声道:“兄弟,想不想捞点军功?”
“你说什么!”眯着眼的士兵瞬间睁大了眼。
“嘘!”长脸士兵一只手赶快捂住那人的嘴,瞄瞄四周,“你小点声!”
见没人看过来,长脸士兵放开手,又说道:“知不知道,刚刚我去查探消息,发现南番根本没有那么多人。他们之所以行军这么慢,就是故意在等援军呢!”
刚刚被捂住嘴的方脸士兵长了个心眼,赶紧凑过去,一脸不可置信,“真的呀!”
“我骗你干嘛?”长脸士兵又吸吸鼻子,声音越发的小,“咱们把这个消息去告诉统领,等这仗赢了,咱们可就是大功臣!”
方脸士兵转着眼珠子想了想,挠了挠头又说:“可长官他为什么不去说呀?”
“长官他肯定还没来得及找人啊!”长脸士兵脸上透出诡异的笑容,“再说了,长官不去,这不刚好给咱们机会吗?”
“那可不行!”方脸士兵赶紧摇摇头,皱眉道,“长官不去,肯定有他的心思,咱们得听从长官的安排!”
“哼”长脸士兵轻哼一声,鄙视道,“听从长官的安排?长官让随时保持警惕,你呢,刚刚都快睡着了!”
听闻这话,方脸士兵顿时羞红一张脸,咽了口唾沫。
方才他实在是太困了,谁让昨天晚上半夜梦到自家媳妇了,就那啥咳咳,后半夜没睡安稳刚刚实在熬不住,就眯了一会儿,没想到竟然被人给抓住了。
可方脸士兵还是摇头,“不行,这两件事儿性质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长脸士兵似乎没了耐性,直接打断他,“就一句话,你去不去!”
“我”
“他不去,我去!”方脸士兵没来得及拒绝,紧挨着他的另一个士兵直接接话。
方脸士兵转头看他,满脸不同意,“小林,你”
“好,咱俩去!”方脸士兵脸露笑意,眼底藏一丝难以察觉的诡异。
再一次被打断的方脸士兵又要开口劝阻,却被再一次打断。
“峰哥,你别说了。”
两人匍匐着身子往后退,三人本就在队伍的最后,两个商量好的人趁着别人不注意就直接往北齐大军那边跑。
“哎”方脸士兵长叹一口气,握拳捶了捶地上的草,半晌说道,“不行,我得把这事告诉长官!”
最前面的斜坡上,顾长歌正垂眸思考这次战事的诡异之处,突然有人从后面拽了拽她的鞋尖。
顾长歌回头,拉她鞋尖的士兵一字一顿的无声念到:“后、面、有、人、找。”
看对方口型知晓了他的意思,顾长歌撑肘抬胸,匍匐起身子,半晌下了斜坡。
张恒、章志两人察觉到她的动作,见她离开,纷纷对视一眼,往后看去。
“长官。”方脸士兵一见到顾长歌便急着小声喊了一句。
“怎么了?”
“刚刚有人去给统领报信儿了,说南番兵不足!”
顾长歌瞬间黑了脸,“蠢货!”
第九十章知人知面不知心
在队伍后边的陈昌见不对劲儿,弓着腰走过来,“出什么问题了?”
顾长歌深呼一口气,抬手抓住陈昌的肩膀,说道:“陈昌,你现在抓紧去找那两个统领,告诉他们南番那边情况不对劲儿,可能有诈,让他们别轻举妄动!”
看出顾长歌深沉眸子里浓重的严肃,陈昌点头,“好!”
陈昌走后,顾长歌的目光,已经遥遥落向了南方
陈谦凌与宋轶立在晌午的日光间,双双对视一眼,然后齐齐看向半跪在身前两个士兵。『文』学『迷wwㄟw.Δ.
几个时辰的日光曝晒,让本就已过知天命年岁的两人有些倦怠,却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瞬间振奋。
宋轶眉宇微沉,率先开口问话:“你们说的,可都是真的?”
他的目光如鹰般太过犀利深刻,隼啄着两人。
两个士兵依旧半跪着,不敢抬头。长脸士兵低头回话:“回统领,此事千真万确!”
陈谦凌紧抿着唇,眼中有思索的神色,“是顾业派你们来报告的?”
长脸士兵没说话,呼吸却加重了些,他身边的那被称作“小林”的士兵身子轻颤,也不敢说话。
“嗯?”陈谦凌轻哼了一声,表示询问。
半跪的两士兵被吓得立刻撤腿跪趴在地上。
天上有黑色飞鸟,脖子上系一根红绳,似是谁家少儿郎顽劣豢养的宠物。那鸟飞渡过枯黄的树尖,一路电般穿越,侧身翻飞带起红印猎猎如血蝶之翼。
宋轶似是不经意的抬眸一瞥,眸光一闪。
然后他猛地一扭头,满身煞气地开口:“管那个劳什子顾业干甚,那小子心思多着呢,指不定打什么主意!”
宋轶的话意有所指,陈谦凌皱皱眉头道:“他不像那种好大喜功、不顾军机之人。”
“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宋轶满脸嘲讽的笑,“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觉得他是那种没什么野心的老实人!”
话虽不假,但陈谦凌被宋轶那蛮横粗暴的语气搅得脑筋生疼,心下对他越不满。
“你”
“我什么我!”宋轶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抢话,“你还想怎么忍?现在不光一个靠着爹爬到咱们头上撒野的乔钰,就连一个小小的百夫长都敢在你我眼皮子底下耍心眼,你还要忍?”
陈谦凌抬眸,眼神冰凉彻骨,一瞬间杀气相击,似有铿然之音响起。
“你说说看,就从顾老将军死后,咱们这些老将忍了多久了,忍了他们借机上位的无耻乔家多久啦!”提到顾家顾老将军,宋轶残暴的眸子里有片刻的凝怔和怀伤,不过转瞬又被怒火袭盖,“他爷爷的,你忍,我可不忍了!”
不远处陈昌终于赶过来,他本就不甚言辞,隔着远远的,只知道老统领们似乎在争吵,又看见跪趴在地上的两个士兵,暗道不好,只能加紧脚下步伐,快步跑过来。
宋轶一瞧,这不是跟在顾业身边的一个少年吗?顿时怒火更甚,一脚踢上本来跪趴在地上却稍稍抬头后瞥的小林。
被一脚踹出一丈远小林,侧趴在地上吐了口血,不甘又疑惑地看了宋轶一眼,然后昏了过去。
他明明是立了功的有功之臣,为什么没有奖赏反而捞此下场?
然而没有人安抚他的不甘,也没有人解决他的疑惑,从他选择通过背弃自己的长官来谋求自身利益的时候,结局就已经注定。
宋轶最后看面前昏死之人一眼,摆了摆手找人拖走。
他不需要怜悯这种累人心思的东西,他的心,早就在风刀霜剑、人情冷暖中磨砺得坚硬如铁、刀剑不穿。
“你想说什么?”宋轶先陈昌一步开口,“是顾业派你来告知本统领与陈统领,南番兵马不足之事?”
陈昌摇摇头,说道:“顾长官说此事恐有诈,不宜妄动。”
“不宜妄动?他知道什么!”宋轶怒喝,反问一句,“有事不报,你们顾长官就不怕本统领治他个延误军机之罪!”
陈昌面色如常,平静道:“顾长官并无此意。”
见他一脸满不在乎的平静如斯,宋轶怒上加怒,似是要疯魔,抬手抽出腰侧的佩剑,冷光一闪,重剑已横在陈昌的脖子上。
“你敢反驳我!”
陈谦凌见陈昌脖子上已有血丝溢出,狠狠攥住宋轶的执剑的手腕,看向他通红的眸子,“你这是做什么!”
陈昌依旧面无表情,好似被宋轶手中的剑割的不是他一样。
他自年幼懂事开始便流离彷徨,一路走来满身伤痕,熬过人间至苦至痛,便再也不怕这苦痛的滋味。
宋轶猛地甩开陈谦凌的手,扔掉手中长剑,突然平静下来,却再没理会陈谦凌一眼。
他跨步上马,高声大喝:“炽炼营一万士兵,全部集合!”
旁边有副官捡起他扔在地上的剑,躬身双手奉上。
宋轶冷眼拿起剑,嗤笑一声,血丝淡去的眸子称得眼珠黝黑亮如曜石,更添三分煞气。
“陈谦凌,你再不下令集合,我这一万士兵可就要出了”
陈谦凌抬眸与马上的宋轶相视,在彼此的眼眸中看到了与自己相似的东西。
他们是多年相伴相合却也相斗相争的搭档和“敌人”,他们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对方。
了解彼此的不甘,了解彼此的疯狂,了解彼此的野心,了解彼此的抱负。
陈谦凌撇开视线,又低头看一眼陈昌,沉声说道:“回去通知顾业,尽快归队出征。”
说完,他利落上马,策马转身面向身后士兵,同样高声大喝:“虎魄营,集合!”
一株玉兰暗香疏影,斜斜映上低垂的帘幕。帘幕深处,一人身着曳地长袍,足踏满园花色而来,环佩轻响,身姿颀长。
而一帘相隔的另一方,竹影高挑,从碧纱槅扇外映照过来,日光斑驳,清逸的竹影投照在地上,仿若也是一片浅浅的绿色,如一幅写意水墨,笔笔端端,都清致俊雅。
第九十一章心意错付
掀开帘幕来,合上帘幕去。『』文学Ω┡迷wwΩw.ㄟ.
绢丝精绣花鸟双鱼鎏金屏前,亦淡淡透出两个修长的影子——衣袖当风,身姿清举。皑皑如山上雪,皎皎若云间月。
夏有清风访玉竹,帘幕恰漫一席香。
百里荣晨正俯身描摹一幅丹青,茶烟将散。他搁笔,低声说了句“来了?”
“呵”行走的风将丝微微扬起,琉璃日光下一张清俊秀雅的脸眉目如画,“陛下这般召见我,三天一小跑,五天一大跑的,弄得那些同僚们私下里都纷纷祝贺我承蒙圣宠了。”
对上百里荣晨看过来的视线,江夜拢一拢青衣袖口,捂了嘴痴痴一笑,笑得妖娆,继续道:“当下,我可是比皇后娘娘‘承欢’的次数都多呀”
百里荣晨挑眉,对不停对他搔弄姿的江夜表示不屑。竹影下微微半露的一张脸,莹莹如玉,像月光亮了一方绣帘窗栊。
像是习惯了百里荣晨的默不作声,江夜笑着摇摇头,凝视一眼桌上丹青,美人如花,又伸手将两人面前的茶盏续满。
他在笑什么呢?
笑面前人倾情执念空影,命里再无她。
笑面前人落笔生花忆她,荒冢饮清茶。
笑面前人玲珑心意错付,云影已入画。
笑这一世情深,一世情苦,不过命运弄人,再无造化。
“江夜。”百里荣晨看着面前续满的茶盏,复抬眸看着若有所思的江夜,“朕打算亲自去一趟东海,你呢,要回去吗?”
“我说,皇上,您就不能多笑一笑吗?”江夜好似没听到百里荣晨的话,“白瞎了您那一张盛世美颜呐”
“你哥就快要到南江了,”百里荣晨也好似没听到江夜的调侃,继续道,“他分身乏术,去不了东海,只剩下你,不回本家看看?”
“听宫醉来信说,他又见到他命中的白马王子了,还展了一段‘不得不说的故事’。”江夜挤眉弄眼,一脸暧昧,“您说,我要不要去凑个热闹,说不定,我和那人也能看对眼了呢”
百里荣晨依旧面无表情,淡淡道:“东海那边最近出了许多事儿,比如说,你那未婚妻”
“什么未婚妻?”江夜破功,面露惊诧。
百里荣晨云淡风轻的瞥他一眼,“自然是你父母为你寻的沈家女儿。”
一提到沈家女儿,江夜脑子里瞬间闪现了许多场景,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皱眉说道:“江家和沈家想要联手打压齐家,打压就是了,搭上我做什么?”
他歪着头想了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又道:“对了,不是还有我哥吗?我哥凭着他那平和淡泊、优雅随和的性子,当初可是东海所有待嫁闺秀心中的一枝花呀!”
“据说,人家姑娘觉得你哥江黛没意思,也太没挑战性,反而看上你,说浪子回头金不换,誓要让你从一个风流公子变多情妻奴!”百里荣晨眨眨眼。
江夜翻了个优雅的白眼,暗道别以为我听不出你语气里的幸灾乐祸!
不过转瞬就开始为自己哀叹。
感情这年头姑娘家不爱被宠爱调教,当然如果她要调教的人不是自己的话,江夜绝对也会赞一声:这真是一个有追求有理想有情操有个性的好姑娘!
终于,百里荣晨言归正传,“你可要去?”
江夜赶紧摇头,如果他真要回去的话。他家那几口子为了方便快捷,肯定会直接把他绑进洞房的——他绝对不会怀疑这事儿的真实合理性!
“你若不去,朕怎么跟你父母交代?”百里荣晨一脸忧心忡忡的表情。
江夜嫌弃的看他一眼,你装,你再装!这天下能有几个你摆不平的人!就算有也绝对不包括他家那几口子。
不过现在江夜有事相求,自然得把百里荣晨当做大爷来看,所以他“谦卑”道:“皇上,边境局势紧张,朝中又有虎狼,哥哥与我作为您的臣子,自然要在您不在的时候,尽一份绵薄之力,以告陛下恩泽。”
“若连我等都离开,恐给那虎狼小人以可乘之机啊!”江夜一脸忧虑,“所以,陛下,微臣请命留于宫中!”
百里荣晨叹口气,“爱卿所言极是。朕还真的不放心宫家那些人”
江夜咬牙切齿,这是非得逼他作出具体的承诺来了?
“陛下放心,微臣定会盯好那宫家,绝对不会给他们一丁点儿做下犯上的机会!”
“嗯”百里荣晨眼含笑意的点点头,“虽然爱卿时而不靠谱,但朕总归还是相信你的。”
“微臣惶恐,对于陛下之信任,感(hen)恩(zhi)戴(ru)德(gu),必将竭尽全力,定不会让您托付不效。”
江夜咬牙切齿说这些违心的话,轻哼一声,尼玛从头到尾说了那么多,只怕百里狐狸从他进门开始的第一句话就再给他设套,让他作出承诺。
江夜欲哭无泪,只怪自己太单纯!
“不过”江夜撩了撩衣摆席地而坐,打了个响指挑眉道,“我只能在暗处盯着宫家,那明处怎么办?先说好了啊,我可顾不着这么多!”
百里荣晨两指捏住白玉杯沿,微微眯眼,“本就没指望你这么多”
他语气一如往日的平静无波,面色上也看不出丝毫的敷衍和鄙视,可自称是与百里陛下心意相通的江夜硬是感受到了他自内心的嫌弃。
“是是是!”江夜阴阳怪气地白了百里荣晨一眼,低头摆弄自己的纤细修长的手指,“陛下您最最厉害了,那简直是上得朝堂下得后宫,杀的了乱臣斗得过贼子,最重要的是,您还滚得了皇后,睡得下微臣啊!”
“皇上您说是不是?”江夜又抛了个活色生香、风情万种的媚眼。
听到最后那句“睡得下微臣”,百里荣晨依旧神情从容,一副万事不萦心头的模样,却把手中捻着的茶杯狠狠地往江夜如花似玉的脸上甩去,轻描淡写地道:“荒谬!”
“无情!”江夜稳稳接住百里荣晨抛掷过来的茶杯,娇嗔回了一句。
随即又是低头一口饮尽杯中茶水,低头的瞬间隐去眼中一抹凉薄。
他总是看不惯百里荣晨这一张冷情冷性的面瘫脸,似乎谁都无法挑起他潜藏于心沉重的心思。
第九十二章唯不负相思
江夜一直记得,在长歌死后不久的一天,也是他登基娶亲后不久的一天,他从东海远远赶来责问他原因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看着自己的眼睛说出“那是顾家自己找死,与朕有何干系?”
江夜也一直都清楚,百里荣晨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冷酷无情,淡漠凉薄。文学』『』迷wwΔw..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得到了那样坦率真诚、善良美好的一个女子的真心,却不懂得珍惜爱护。
也许吧,百里和长歌本就不合适,就算是忘记了又怎样,说到底,也只有像宫月出那样残忍而又工于心计的女人才能和百里荣晨走到一起。
你看,现在不就是这样吗?他的眼睛里,只有在提起他那心爱的皇后的时候,才会掀起波澜,而别人,而长歌,在他心里,什么都不是。
一声“无情”,谁知道是玩笑,还是有感而的试探呢,亦或是,埋于心底,长久酝酿的控诉。
“宫里朕会留下人扮作朕的模样上朝议事,若有要事,朕自会与其联系,你不必担心。”
“陛下怎么会知道我担心?”江夜满含诧异地惊呼,“微臣是真的担心啊,万一您那皇后不甘寂寞,一个忍不住和那人睡了怎么办!”
这真的是一个极其严肃而深刻的议题,严肃到百里荣晨一个忍不住内力化形卷起杯中水差点儿割了江夜的脑袋。
江夜抬手在脖子上的血痕处点了点,如上等羊脂白玉的指尖润染开一抹血花。
金丝屏风上碧水鸳鸯迎风颤,江夜笑吟吟地舔舐一下指尖血,本就饱满艳红的唇上沾点点血色,愈的幽魅风流、繁花暗隐。
百里荣晨的脸半隐半现在光下余荫里,阴沉的眉眼更显得深邃。
两人已经不是第一次因为宫月出闹翻了,所以对接下来的处理显得游刃有余,江夜率先撇开话题,“陛下您走的这般利落,就不怕朝堂之上再出些什么事儿?”
“如果这北齐不过缺了朕几天,便不能好好地存留下去,那这皇位,朕坐着还有什么意义!”
一种身为帝王的傲气风骨尽现于眼前,江夜微微一笑,轻啜一口茶,继续道:“既然微臣要盯着宫家,那你的皇后,可还要盯?”
百里荣晨默不作声。
江夜继续道:“前两日,丞相宫桦去了趟朝鸾殿。出来之后可就没在管南番前线的事儿,您不会觉得他们就这么算了吧我猜大抵是宫月出接手了,陛下您觉得呢?”
地面光影斑斓,似有视线俯冲下来,似凌冽寒冰自长天寒眸而来。
百里荣晨敛下眼睫,遮掩住他的心事,终于淡淡应了一句,“盯着。”
江夜笑吟吟地鞠身,“就等您这句话了!您就尽管放心的去东海罢,顺道,帮微臣‘问候’一下那沈家女儿!”
百里荣晨却思绪飘忽,似有忧郁的风吹过有一片时光飘过来的青苔深深的记忆。
隐约有纷繁闹市陌生洪流穿过的人群,树木葱茏盛夏华茂里明明有契合的深意,微雨初霁晴空久隐江上雾朦胧的孤舟对饮,还有暮色烟光里花间晚照琉璃青衣后沉一曲心弦的嫣然琴音——恍惚间都对上东海。
百里荣晨一只手抚上空荡荡的心口,一只手晃了晃茶盏,杯中立刻荡起圆润的涟漪,倒映在杯中的眸子散了又聚,染上一片水色,似那些盘桓在心间,乱了却无法重整的心情。
人生来便有太多痛苦,但最痛苦的是,你所路过的最美好的风景,是旧日里无法重来的回忆。
江夜端坐在矮几前,身下莲青色的袍角在锦毯上散开层层如水波迤逦。
自顾长歌死后,江夜一直在后悔,后悔未向她道过那一年相遇的墨色水乡,乱了他的静美华年,自此斗酒蘸墨,素心坦然,青衣浩荡,不斩相思。
君心多辜负,唯不负相思。
南番战场。
趁其不备率先出击又占据人数优势的北齐大军很快在两军厮杀中抢得了先机,掌控了整个战场的局势。
南番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不过两个时辰,就已经折损了近三分之一的人马。
天上有大片大片的乌云飘过来,阴暗着的树梢一片幽翠。风从高高低低的树杈间掠过,擦动树叶的声音若啸若吟,如同阴间厉鬼的声嘶哭嚎,伴随着耳畔士兵凄厉而尖锐的嘶吼直上云霄,穿越浩瀚无际的阴翳天空,穿透厚重峻茂的茫茫山体,传入山顶心事重重,惶惶不安的人耳中。
山顶的风夹杂着海岸线传来的湿意,却让人无端觉得料峭生寒,眼底,也漫上一股料峭的寒意,似看见这重重青云的背后,风雨欲来。
刚刚偷偷跑去报信的两人都未回来,而陈昌一个人回来时带来两人消息——一个生死不知,一个下落不明。
顾长歌紧盯着山下厮杀的两军,南番军节节败退,北齐军士气正盛,不出意外应欲乘胜追击。
只是顾长歌心中依旧隐隐不安,像有石头擦着心湖打着旋儿飞过去,荡起层层动荡的涟漪,长久不散。
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蛰伏十几天,一朝出军,却兵马不足
行军度慢,敌人在前,却半路休整
修整是为等援军?
又或者,兵马分两拨,只欲敌军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那么,其他的兵马藏在哪儿呢?又怎么能在短时间内赶过来?
身侧张恒问道:“老大,咱们不上?”
“照这个架势,还需要咱们?”章志斜斜瞥他一眼。
久久未有表现的萧啬有些沉不住气,“为兵者,不上战场杀敌,何谈为兵?”
闻言,张恒狠瞪他一眼,“你这意思是想说咱们老大贪生怕死?”
萧啬也意识到自己刚刚话里的不对,攥着拳头,撇开头躲过张恒等人质问的目光,沉声道:“我我没有这个意思”
“行了。”顾长歌冷冷地打断他们,依旧皱眉紧盯敌军后方的领,“都别吵了,我自有打算!”
第九十三章风雨欲来
等张恒一众人再度注意起山下战场局势时,南番军已折损大半,成溃逃之势。
顾长歌注意到,一直稳坐大军最后的那人面对这等局面,依旧面色平静,不慌不忙。
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灵光,顾长歌的目光绕一圈负隅抵抗的南番士兵,隐隐捕捉到什么。
天色阴暗,光线甚是不明晰,犹如眼下盘根错节、暧昧不明的种种阴谋,也像,心中常在的那人身影,在空茫茫的脑海里,在淡白的微光下,轮廓清晰,却渐渐面容模糊
天上又有一只黑色大鸟盘旋在头顶,脖上红绳飘扬如旗,随即是一声令山林震颤的肃杀隼利的尖锐叫声,带有穿云裂石、响遏行云之效。
那人终于有了动作,却是吩咐身边侍候的副官鸣金收兵。
眼看胜利触手可及,陈谦凌与宋轶自然不会让到嘴的鸭子飞了,一声令下——追!
南番兵退得急,北齐军也追得快。
头上黑鸟依旧盘旋在上空,振翅欲往东边飞去,而落败的南番军狼奔豕突,也往东边逃遁。
顾长歌猛地握拳,她知道了!
刚开始探子来报的人数应该没错,甚至还更多。
剩下的兵马短时间内赶不过来,可如果北齐军队要自己往那边赶呢?
可想而知,一时得胜的北齐士兵一路追赶跑过去,却在气力衰竭的情况下知晓自己中了敌人的埋伏,该是怎样的心灰意冷,甚至是放弃抵抗?
众人看顾长歌低头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张恒便问道:“老大,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顾长歌瞬间回神,看见山下此刻不过是先前受了伤被留下的几千兵马,来不及解释,她一个纵身飞下。
人影如电光掠过,飞起的衣袂似要将这晦暗不明的天光剪碎。
同时她大喊:“张恒,找人去通知陈谦凌,南番有阴谋,穷寇莫追!”
众人脸色俱是一白。
紧张的气氛,霎时间渲染开来,在厚重似要压地的乌青云层下悄然蔓延,也许很快,就会席卷整个南江。
一直隐于暗处的言萧紧随着顾长歌冲下山,剩余人也立刻起身。
有人自告奋勇:“张恒,通知统领这事我去,你们快去追老大!”
他的眼睛里闪着亮光,在阴沉的天色下异常明亮,似有云层之后的阳光浅浅镀上。让正处危机中的人忍不住期待天色明亮、霞光潋滟。
张恒回头一看说话人是邱庆,立马点头,“邱庆,你跑得最快,这事就交给你去办。”
随即他转头,随其余人一同冲下山去。
邱庆看着山上狂奔的兄弟,心中无端便涌起一阵惊惶,只是事态危急,他来不及细想,一撸袖子,飞奔向东边去。
往东边走的山谷里没有人,地上却零零散散堆了些死人骨和半插在泥地里露出尖锐的武器。
邱庆没当回事,南番与北齐常年在此打仗,有死人骨和兵器很正常。
谷里愈发的阴暗,浩荡山风将散落的铁盾吹的铮铮作响,黧黑的土地上,一截黑金旗帜在风里寂寞地飘扬,“呼啦啦”的声音作响,伴和着不远处的两军交战声,邱庆眼睛一亮,仰头看向前方远处。
他依旧在狂奔,身体如出弦之箭地狂奔。
然而下一秒,“嘭”的一声,他的身体,重重的栽倒在地。
脚下,是半截长枪。
胸下,也是半截长枪。
一个,将他绊倒。
另一个,直接夺他性命。
邱庆的眼里,满满的是不可置信,还有拼死挣扎的恐惧——这是一个人面对死亡时候的恐惧。
山风深凉,他的眼里,渐渐泛出绝望。
他因胸下重创成仰头姿势,嘴角是一丝血迹,眼睛却紧紧盯着东边。
耳畔依旧是浩荡山风伴着远处行军作战的声响,此刻却不再意味着希望,倒像是一对勾魂鬼吏,勾肩搭背地,嘲笑这世事无常。
邱庆气息一泄,重重的低下头,随即便不动了。
山风依旧浩荡,似要卷起地上不甘而苦痛的灵魂归去,然而泥沙俱去,万籁俱寂
管事的将领们都率兵冲在最前面,等顾长歌飞身冲下山时,游走在队伍最后的尽是些贪生怕死的小兵。
空旷的平地上,堆积了一层死人躯体,鲜红的血水蓄满了平地上踩出的坑洼。地上艳烈的鲜血,映照了深青天色现血色浓云,风从浓云间的窟窿里穿过,呻吟作哭声。
白骨将成山,血肉终聚渠。
而被留下的伤患疲累的士兵,眼含凄怆苍凉,支腿坐在死人体上,脚也踏在血水里。
天色早就完全的阴沉下来,树叶拍风哗啦啦的响起,应和着风的呼啸,像一对恶鬼,冷眼嘲笑这场冷酷战事。
顾长歌迎着冷风环视一周,她坚刚如玉,挺直的身影立在这晦暗的天地间,引得众人注目。
苍穹深暗,血腥气和战火硝烟似要凝结成柱,撑起利剑般直插云天。
“前方有难!”顾长歌蓦地出声高喊,“兄弟们,救是不救!”
所有人刹那间全都看过来,有些士兵的伤口在天边诡异狰狞的血色浓云的印照下愈发鲜血淋漓,可他们谁都顾不得自己。
有一种道德底线、处事原则,叫国家和民族。
大义面前,生死不计。
顾长歌嘴角勾起一抹欣慰的笑意,她抬头静静注视着东边阴沉天色的尽头,“现在,你们一同并肩作战过的弟兄很可能已经遭遇了陷阱,生死难测我们,救是不救?”
“现在,东边那块空地上,也许南番蛮夷们已经开始了反扑,而他们的下一步,就是南边,我们的国家!我们,护是不护?”
顾长歌朝向东边前踏一步,落足如蹬,急,而有力,杀气腾腾。
声音,却愈发深沉。
“现在,正是需要我们的时候。”顾长歌转身眸色如刀,似是要割裂这冰冷的风和气氛,蓦然大喝,“我们,去是不去!”
顾长歌每说一句,或坐或躺的士兵们便手指痉挛抓住地面愈深一层。
风,吹得愈发紧了。
先是一阵死一般的寂静,耳边只有冷风鼓吹的猎猎战旗飘扬如歌。
第九十四章碧血丹心
随即所有士兵抬起指甲里满是血和泥土的手,紧紧抓住身侧的兵器。
“救!”
“护!”
“去!”
指尖冰冷的触感浇不灭心中热血,士兵们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又如雷弹刹那间爆破,从胸臆里发出的碧血丹心,冲击得刚从山上下来的第一军的士兵都晃了晃。
心底一片感动和澎湃。
顾长歌眼角隐隐渗出热泪,她直身而立,唇角再一次绽开一抹欣慰的笑意。
“言萧,你去城里通知乔钰,战事突变,速派兵马。”顾长歌朝着暗处言萧所藏之地的虚空开口,她的衣襟在风里割出凌厉的弧度,长剑划空呼啸若鬼哭。
“剩下的人,能站起来的,就随我去,去救人,去护国!”伴随着她的长啸,是剑光耀眼,雪色逼人。
然后,连同声音,一齐,直逼人心。
士兵们沉默着,却用尽所有力气站起来,手中枪尖直欲捅天。
天光一亮,似是震颤,枪尖也是一亮。
带血的,狰狞的,火光里淬炼过,冰雪里创冻过的亮光。
宋轶与陈谦凌一路狂奔,紧追着溃败而逃的南番士兵向东而去。
千里奔逃,一路追击,本就折损了近三分之一兵马的南番此时已剩下不过五千人马,而北齐,还有一万八千多人。
一直盘旋在头顶的黑色大鸟不知何时已飞走,没有了鬼哭狼嚎般催命似的尖叫声,也没有了眼角那抹殷红如血的红绳。
马上的陈谦凌眼角泛红,黝黑的眸子紧盯着前方败逃作鸟兽散的军队,手中绷紧的弓箭急欲射出,而他眼底渐生疯狂。
身后快马狂奔,早就身疲力竭的南番士兵不敢回头,只怕心底最后一丝侥幸存活的希冀被狂泻而至的咻咻飞箭给生生扎破。
箭雨瓢泼,狂飙而来。
血光里逡巡的人影,奔跑的人还在拼死奔跑。他们衣衫零落,满是血迹和尘土,不时踉跄几步,眼神惊惶也绝望。
蓦地,有人凝怔在原地不动,瞳孔紧缩,半晌张着嘴低下头,视线触及胸前一只布满血色的乌青箭头,眼前黑暗代替昏暗,终于,“嘭”的一声,那南番士兵身体倒地。
在他身后,陈谦凌一手持弓,另一只手搭在弓弦上,仰头看昏黑的天际,乌青云层背后,他似乎隐约见着透出的辉光一抹,尖锐如电,而他,笑意森然。
“很快,就结束了”
他低声呢喃,眯着眼正想仔细看清楚那束似有若无的乍现天光。
突然又是一只脖子上缠了红绳的黑鸟,在他的视线里飞快掠过。黑鸟的叫声依旧那般尖锐,电光火石之间,陈谦凌只觉心中一阵恍惚和不安。
突然,陈谦凌、宋轶,连同整个北齐军,都听见了来自前方南番军的呼喊。
呼喊声自南番军队的最前方传过来,一声又一声高出天际,带着仿若死后重生般的不能自已的欣喜若狂。
这是,南番援军来了?
北齐大军最前边有士兵哆嗦着嘴唇,眼含惊惶,“南番南番有援军咱们中计啊!”
他的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被长枪刺破胸口,嘶吼的声音随即倾泻而出,还带着尚未弥散的惊恐。
宋轶看也不看一眼,手腕用劲,“噗嗤”一声长枪收回。
猩红的血水夹杂着旋出的肉沫喷在他的一侧脸上,又添三分煞气。
“扰乱军心者,杀无赦。”
北齐大军暂时停在原地,不再追击。
因有援军到来而士气大振的南番军很快整顿成队。
两军再一次对峙。
远处有“轰隆隆”雷声传来,声音沉稳厚重又雄浑凛冽,似是连此刻的空气都被震出层叠的波纹。
黧黑的土地上有散落的武器,上面染满了红艳的鲜血。
兵器和鲜血下面,是死人,还有白骨。
刚刚死去的人眼大都没闭上,绿光隐隐幽深的眼眶,空洞的遥望天空而早就死去的森森白骨骷髅,凌乱地、寂寞地横亘在荒野之上。
等到若干年后,归于天地化作风烟一抹,成了上位者脚下的尘土。
四面冷风游荡,呼啸若哭。士兵们个个眼神凶光毕露,虽然没人动作,却有一种无声无息阴沉的杀气弥漫在两军交战的战场。
只有死去的人一如既往地平静,低垂着头颅,似在思考生命和死亡这一贯通古今与宇宙的永恒无解的命题。
宋轶与陈谦凌对视一眼,嘴角笑容凌厉,眼神却灼热如火。
就算再来援军又怎样,照目前的形势看,南番最多有万人,且不说这万人中还有刚刚被痛打的五千逃兵,而北齐,士气正高涨的一万八千人。
虽已久经疲累,但近两万人对上一万人,若无变数,胜算稳稳。
南番军对峙的最前面,已经换上了新来的五千士兵。在整个军队的最后,冷笑着的首领稳坐于马上。
笑容里是嘲讽,漠视,讥笑,轻蔑,到最后归于平静。一种久居上位者的决心和睥睨,在任何时候保持着强大的绝对威压。
身旁侍候着的副将注意到他的冷笑,上前一步颔首道:“公子,您看现在?”
“鱼儿已上钩”他的声音微哑,内藏凌厉,随即他幽幽低语道,“安心垂钓就好。”
新加入的南番兵对上跋涉许久又因中埋伏而情绪低落的北齐士兵,势如破竹。
蹄声奔腾,烟尘漫漫,刀枪相撞发出铿然长啸,剑光一闪,寒光耀透甲衣。
面对节节败退的北齐大军,宋轶银牙一咬,手中长枪狠狞一挑直指长天。
天上黑云越积越厚,愈发显得幽深。黑云与黑云的间隙里,挒一丝弯弯痕迹,竟像一张鬼面,冷眼旁观着地上战事。
“都怕什么!”宋轶一枪直戳马下一南番士兵,长枪穿透胸口,胸口翻卷的皮肉和淋漓的鲜血狰狞又脆弱地落在众人视线里,他接着呼喝,“难道以我北齐两万兵马还打不过他们不足万人?”
战事也正如陈谦凌与宋轶所设想的那样继续发展下去。
南番的攻势渐渐减弱,等到顾长歌带领千人终于赶到时,南番已损兵又是两千。
而北齐,更是折损近五千人。
人影一闪,顾长歌轻轻落在战场后方的一株树上,冷眼瞧着再一次撤退的南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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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瞒天过海
北齐战士们放声高呼,顾长歌身后奔波而来的千名士兵也是舒了一口气。
顾长歌的心头却愈发的紧,深邃的如水瞳眸里倒映这半边苍穹和血色大地。
一场埋伏这样便结束了?还是说,一场战争这样便结束了?
蛰伏了近半月,最后换来这么个结局,南番军会如此狼狈的一逃再逃?
脑海里,稳坐在大军最后的身影逐渐地清晰,再清晰。
眼前有满地尸体横堆成山,冰冷的茅箭寒光闪现,还有最后面修养着的疲惫士兵手中茅尖微钝,染着不知是谁的鲜血。
直到最后,竟凝结了一张冷笑着的脸。
她连他嘴角乍现的三分寒意的笑都“看”得一清二楚,阴狠而狡诈的笑,在阴暗天光里,在烽火硝烟后,愈发的深沉。
绝对不仅如此!
此战,此人,绝对不仅如此,而已。
顾长歌微微阖上眼,脑子里开始从头至尾思考战事经过。
天上还是那只黑色大鸟,不知何时又再次出现。还是那样令山林震颤的肃杀隼利的尖锐叫声,自云霄而来,恍若化作一道如电利刃,直逼顾长歌脸面而来。
顾长歌豁然睁眼,衣袂翻飞成笔直一线,自树尖向地下而去。
不过眨眼间,已有弓箭在手。众人只听“砰”的一声,弓弦震颤,便看见有一道寒光锐射,在阴暗中划过一道冷光,直奔那黑鸟而去。
“嘎”的一声尖锐刺骨的凄厉叫声,那黑色大鸟应声而坠,脖子上的红绳在空中笔直如剑,竟成了这天地间的唯一亮色,瑰丽如歌。
顾长歌攥紧手中弓箭,额角冷汗低落。
现在的情况,可能比她先前猜想的更为可怖。
兵书有云,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太阳,太阴。
一出瞒天过海,被对方将领运用到了极致。
真正的杀招,被藏在了先前两拨士兵的疯狂厮杀却战败而亡之后。
用近万人的杀戮死亡,换取北齐两万士兵的性命。
一将成,万骨枯。
这些战死而亡的将士们,身不由己地被裹挟在这场战争和阴谋之中,终于,被无情碾压成齑粉。
顾长歌明白,古往今来但凡枭雄,向来视人命为草芥,甚至于,脚下白骨的堆积,铸造了封侯拜相称王之路基。
剩下八千人的南番残兵依旧往东边逃奔,陈谦凌与宋轶一鼓作气追在身后,却又留下三千人原地待命。
一个成功而富有经验的将领,熟知在任何时候都不可因大意和骄傲而掉以轻心。
事实上,陈谦凌心中也隐隐有不安,所以他命参将谢梁之率三千精兵原地待命,听候调令。
被强行留在原地待命的谢梁之愤愤不平。在他眼中,陈谦凌与宋轶两人凭着高他一头的军衔挡住他的脚步,不过是要提防作为宫家派系的自己与他们抢夺此次军功的可能。
远处万马奔腾的蹄声早已远去,站在满地死尸中的谢梁之握紧了手指,尖锐的指甲咯破了他的手心,鲜血岑岑,他却不觉得痛。
阴沉着双眼不理会任何人,让飞奔过来的顾长歌狠狠皱了皱眉。
张恒挑一把长枪很敲了他的腿两下,“喂,谢大参军,我们老大跟你说话呢!”
脸色铁青的谢梁之霍然转头,五指成钩,眼神阴鸷。
“他算是个什么东西!”
“你...”张恒脸色一变,似是要冲上去,却被身边人硬生生拦下。
章志朝他皱皱眉,示意他别莽撞妄动,随即转身对上的谢梁之嘲讽又玩味的视线,淡淡道:“总比有些人不是东西的好,您说是吧,谢参军?”
本就在气头上的谢梁之马上就忍不住爆发了,“你这是什么意思?一个小小的士兵和百夫长,也敢跟我呛声!”
他怒目狠睁,眸子里似有簇簇星火哧哧冒起。
随即他骤然拔剑,薄而冷的剑光在尘灰弥漫的眼前割裂一道浓密的烟气,直奔章志头顶。
电光火石之间,顾长歌甩出一根银针,倏忽划破灰蒙蒙的视线,“叮”得一声与长剑相撞。
章志只觉一道森寒剑光从头顶掠过,带起呼啸而起的剑破风声。
谢梁之同样是一怔,然而一怔间忽觉身侧有冷风利刃划破长空而来,竟似有无数锋芒直击心口,额际有一滴冷汗簌簌流下。
“闹够了吗?”顾长歌低哑着嗓子说话。
谢梁之瞬间转过眸光,忍到了极限便是骤然低喝,转腕,沉肘,挥剑,掌中长剑霍然又被提起。
听得他一声低喝,便见扩大的剑光在眼前施展开,悬空中白练半冷光一闪,照亮顾长歌黝黑而沉重的眸子。
顾长歌不急不乱,猛地抓住谢梁之手腕,冷眼一扫,厉喝到:“想让万人大军全部身死就继续闹!”
她的语气太过严肃又冷厉,竟吓得谢梁之怔在原地。半晌他反应过来,黑溜溜的眼珠一转,连忙追问:“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顾长歌松开他的手腕,眼神光泽幽深,幽幽的望向尚存某些不纯心思的谢梁之,“南番的计谋还没真正开始呢...”
“老大!”突然有远处高呼传过来的声音打断顾长歌的话,喊话的士兵三步化两步的快跑过来,喘着大气道,“呼...南番他们的兵分了两路...最前面的五千人往...往南边跑,剩下的人,呼...不出老大所料,去了三山关!”
闻言,谢梁之双眸大睁,掌中剑光冷寒。
顾长歌面色平静,却让人感觉面冷如冰,半晌她低语,接着之前未说完的话继续道:“或许...已经开始了...”
......
一路追击的过程中,宋轶和陈谦凌边追边打,箭簇纷飞如雨,南番的士兵也越来越少。
终于,陈谦凌意识到不对劲儿。
毕竟再怎么打,也不可能让南番短时间内少了近三分之二的兵力吧...
随即他放慢了速度,细细回想这一天的战事,越回想,越觉得不安。
看一眼面前南番军茫然又惊惶的脸,他的眸子里还倒映了半边沉凉的天。
面色阴沉,比之此时天色有过之而无不及,他霍然开口:“宋轶,不能再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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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陈谦凌之死
可一直快马骏奔的宋轶哪能听他的,又或者说他根本就没听见。
当然,不管是真没听见,还是装没听见,他总归是继续往前跑的。
“宋轶!”陈谦凌一声高喝,快马敢至他身边,“你看看南番的情况,他们必然有诈!”
宋轶却疯了一般,满面狰狞的冲他喊:“我看看南番的情况,我只知道他们这是困兽犹斗,而我北齐,本统领,胜券在握!”
“你看看啊,陈谦凌,你好好看看!”他大口喘气,面露疯狂的笑意,“这仗赢了,咱们就可以再升一级,多少年了,被压制的屁都不能随便放,现在终于熬出头了,熬出头了,谦凌!哈哈!”
“从这以后,谁也不能再给你我脸色!”突然,宋轶疯狂而狰狞的笑容戛然而止,眼神空洞,嘴唇哆嗦着,似是想起了什么,“难道你忘了吗,你忘了吗,谦凌,我忘不了!”
还在为宋轶前一句的“谦凌”而恍惚的陈谦凌眸光一闪,多少年了,年少时同出同进、患难与共的生死兄弟情谊,在名利与命运的摧残下渐渐褪色,失却了它原有的极致绚丽。
他们一路走来,历经黑暗,饱受磋磨,早已丢弃了曾经视为生命之重的琉璃心意。
他忘了吗?
他怎能忘?怎敢忘!
眼前浮光掠影,记忆的帘幕飞旋。
年少时相依为命、风雨共度的温存;暗夜里交叠而眠、相互取暖的温馨;一个馒头一壶酒,相视而笑的眼波。
练武场上一次次被打倒、被驱逐、被嘲笑的屈辱;一个头重重磕在泥泞里;被当做陪练忍受拳打脚踢再半夜舔舐伤口的苦痛折磨;午夜里啃一个又冷又硬的干馒头。
最后一刻垂眸,脑海中,却还存留着那个女孩被一群士兵压在地上愤恨却又无力看向他的目光。
这么些年,这么多嘲笑讽刺丢弃打压,还有无数个冷夜长风孤灯寒窗,在此刻仿佛一一重现在眼前马蹄溅起的尘烟中。
恨太多,别离太多,痛苦太多,似在无尽的磨折中,在今日的追索里,将一生重渡,却唯独少了希望。
可那希望,不在今日的烽烟里,不在前方的南番中。
陈谦凌重新清醒过来,他张开眸子,深深看着面前深陷梦魇而疯狂的宋轶,哽咽一声:“阿轶,你冷静些...”
宋轶却长臂一伸,抓住他的肩膀,满脸戾气却又诡异的笑,随即猛地一推。
“阿轶,你...”
陈谦凌的声音戛然而止,瞳孔刹那间紧缩,不可置信地盯着宋轶。
在他的胸口上,插着一根标着南番记号的箭,箭头上蒙了一层血,自背后穿膛而过。
宋轶面无表情地最后看他一眼,抓紧手中缰绳策马撞向陈谦凌。
陈谦凌依旧张着眸子,却“嘭”地一声倒地,随即被马蹄蹈藉。
“啊!”宋轶又恢复了之前的疯狂,仰天长嚎一声,“陈统领被敌军射杀,兄弟们,此仇,报不报!”
众人只看到宋轶握着陈谦凌的肩膀,转眼间,陈谦凌便中箭落马。
再看看南番士兵凶狠的脸色,和身边兄弟们身上翻涌狰狞的伤口,纷纷振臂疾呼:“此仇,必报!”
“此仇,必报!”
南番大军中。
还是那个平静端坐在马上的首领,听了手下的报告,勾唇一笑,云淡风轻道:“可真狠呐...”
“走吧。”他淡淡瞥一眼战场,驱马向东边走去,“马上就要...结束了...”
东海。
在世人眼中,东海诸岛,尤其是其中主岛是一个受三大世家庇护的天佑福泽之宝地。
千年前大元国一统天下,第一代帝王也是开国皇帝开创大元盛世之后,却未留一子一女。他死后,偌大帝国无人继承,再一次陷入割据战乱之中。
开国皇帝手下衷心的跟随者,不忍看一代帝国就此没落,只是面对各方攻上皇城的势力无力回天,便携皇宫内最值钱的物什逃亡东海,据说,被一同带走的,还有开国玉玺。
当时攻上皇城的势力又多又杂,哪一方都想要趁乱登位,坐享天下,所以谁也没有去管逃亡东海的部分势力。
等到新皇登基,又是一阵闹腾整顿好大陆之后,便将目光投向海上的那方玉玺和那些传世的宝物。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无论是哪一位帝王,都不能忍受有这样一群时刻惦记着复国的强大势力。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于是新皇大手一挥,举全国兵力,攻上东海。
本以为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却不想能跟随开国皇帝征战四方、一统天下的人,又怎会是寻常之辈,更何况,经过几十年的休养生息,这些人早已恢复力气,甚至比以往更胜一筹。
所以新皇失败了,甚至连东海诸岛的地儿都没能踏上,大半的兵力就已折损在海上。
就在新皇同其群臣战战兢兢,唯恐东海前来报仇复国的时候,东海三大世家突然派来使者,表示他们经过了十几年安居乐业的幸福日子,早就将复国之事抛之脑后,还请新皇放心云云的。
新皇一听顿时圆满了,这敢情好啊,你不来打我,我也没必要非得和你闹,不管你是不是真心这么想,反正都献上那么多宝物了,反正打我也打不过你,索性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爱怎么闹腾就怎么闹腾吧!
本就因多年战事而国库亏空的新王权借着东海进献的宝物又重新富裕起来,直接就把玉玺、复国这些事给忘了个干净,甚至还与东海三大世家定下百年盟约,互不侵犯。
就这样,千年以来,大陆上纷争不断,国家也早就轮了几轮,而东海诸岛却是千年不衰,愈发富饶。
海上乘一叶小舟,遥遥望向远处群岛。只见迷漫空濛的雾气之后,有青黛山色若隐若现。
远看是一种蒙了仙意而让人不敢生出亵渎狎昵之意的神圣,走近感触时,才可真正领略这个矗立千年繁华不倒的岛屿。
绿树掩隐间,初夏的阳光自头顶翠荫洒下一片斑驳的阴影,树荫下,来来往往的熙攘人群愈发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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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瞒天过海
北齐战士们放声高呼,顾长歌身后奔波而来的千名士兵也是舒了一口气。
顾长歌的心头却愈发的紧,深邃的如水瞳眸里倒映这半边苍穹和血色大地。
一场埋伏这样便结束了?还是说,一场战争这样便结束了?
蛰伏了近半月,最后换来这么个结局,南番军会如此狼狈的一逃再逃?
脑海里,稳坐在大军最后的身影逐渐地清晰,再清晰。
眼前有满地尸体横堆成山,冰冷的茅箭寒光闪现,还有最后面修养着的疲惫士兵手中茅尖微钝,染着不知是谁的鲜血。
直到最后,竟凝结了一张冷笑着的脸。
她连他嘴角乍现的三分寒意的笑都“看”得一清二楚,阴狠而狡诈的笑,在阴暗天光里,在烽火硝烟后,愈发的深沉。
绝对不仅如此!
此战,此人,绝对不仅如此,而已。
顾长歌微微阖上眼,脑子里开始从头至尾思考战事经过。
天上还是那只黑色大鸟,不知何时又再次出现。还是那样令山林震颤的肃杀隼利的尖锐叫声,自云霄而来,恍若化作一道如电利刃,直逼顾长歌脸面而来。
顾长歌豁然睁眼,衣袂翻飞成笔直一线,自树尖向地下而去。
不过眨眼间,已有弓箭在手。众人只听“砰”的一声,弓弦震颤,便看见有一道寒光锐射,在阴暗中划过一道冷光,直奔那黑鸟而去。
“嘎”的一声尖锐刺骨的凄厉叫声,那黑色大鸟应声而坠,脖子上的红绳在空中笔直如剑,竟成了这天地间的唯一亮色,瑰丽如歌。
顾长歌攥紧手中弓箭,额角冷汗低落。
现在的情况,可能比她先前猜想的更为可怖。
兵书有云,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太阳,太阴。
一出瞒天过海,被对方将领运用到了极致。
真正的杀招,被藏在了先前两拨士兵的疯狂厮杀却战败而亡之后。
用近万人的杀戮死亡,换取北齐两万士兵的性命。
一将成,万骨枯。
这些战死而亡的将士们,身不由己地被裹挟在这场战争和阴谋之中,终于,被无情碾压成齑粉。
顾长歌明白,古往今来但凡枭雄,向来视人命为草芥,甚至于,脚下白骨的堆积,铸造了封侯拜相称王之路基。
剩下八千人的南番残兵依旧往东边逃奔,陈谦凌与宋轶一鼓作气追在身后,却又留下三千人原地待命。
一个成功而富有经验的将领,熟知在任何时候都不可因大意和骄傲而掉以轻心。
事实上,陈谦凌心中也隐隐有不安,所以他命参将谢梁之率三千精兵原地待命,听候调令。
被强行留在原地待命的谢梁之愤愤不平。在他眼中,陈谦凌与宋轶两人凭着高他一头的军衔挡住他的脚步,不过是要提防作为宫家派系的自己与他们抢夺此次军功的可能。
远处万马奔腾的蹄声早已远去,站在满地死尸中的谢梁之握紧了手指,尖锐的指甲咯破了他的手心,鲜血岑岑,他却不觉得痛。
阴沉着双眼不理会任何人,让飞奔过来的顾长歌狠狠皱了皱眉。
张恒挑一把长枪很敲了他的腿两下,“喂,谢大参军,我们老大跟你说话呢!”
脸色铁青的谢梁之霍然转头,五指成钩,眼神阴鸷。
“他算是个什么东西!”
“你...”张恒脸色一变,似是要冲上去,却被身边人硬生生拦下。
章志朝他皱皱眉,示意他别莽撞妄动,随即转身对上的谢梁之嘲讽又玩味的视线,淡淡道:“总比有些人不是东西的好,您说是吧,谢参军?”
本就在气头上的谢梁之马上就忍不住爆发了,“你这是什么意思?一个小小的士兵和百夫长,也敢跟我呛声!”
他怒目狠睁,眸子里似有簇簇星火哧哧冒起。
随即他骤然拔剑,薄而冷的剑光在尘灰弥漫的眼前割裂一道浓密的烟气,直奔章志头顶。
电光火石之间,顾长歌甩出一根银针,倏忽划破灰蒙蒙的视线,“叮”得一声与长剑相撞。
章志只觉一道森寒剑光从头顶掠过,带起呼啸而起的剑破风声。
谢梁之同样是一怔,然而一怔间忽觉身侧有冷风利刃划破长空而来,竟似有无数锋芒直击心口,额际有一滴冷汗簌簌流下。
“闹够了吗?”顾长歌低哑着嗓子说话。
谢梁之瞬间转过眸光,忍到了极限便是骤然低喝,转腕,沉肘,挥剑,掌中长剑霍然又被提起。
听得他一声低喝,便见扩大的剑光在眼前施展开,悬空中白练半冷光一闪,照亮顾长歌黝黑而沉重的眸子。
顾长歌不急不乱,猛地抓住谢梁之手腕,冷眼一扫,厉喝到:“想让万人大军全部身死就继续闹!”
她的语气太过严肃又冷厉,竟吓得谢梁之怔在原地。半晌他反应过来,黑溜溜的眼珠一转,连忙追问:“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顾长歌松开他的手腕,眼神光泽幽深,幽幽的望向尚存某些不纯心思的谢梁之,“南番的计谋还没真正开始呢...”
“老大!”突然有远处高呼传过来的声音打断顾长歌的话,喊话的士兵三步化两步的快跑过来,喘着大气道,“呼...南番他们的兵分了两路...最前面的五千人往...往南边跑,剩下的人,呼...不出老大所料,去了三山关!”
闻言,谢梁之双眸大睁,掌中剑光冷寒。
顾长歌面色平静,却让人感觉面冷如冰,半晌她低语,接着之前未说完的话继续道:“或许...已经开始了...”
......
一路追击的过程中,宋轶和陈谦凌边追边打,箭簇纷飞如雨,南番的士兵也越来越少。
终于,陈谦凌意识到不对劲儿。
毕竟再怎么打,也不可能让南番短时间内少了近三分之二的兵力吧...
随即他放慢了速度,细细回想这一天的战事,越回想,越觉得不安。
看一眼面前南番军茫然又惊惶的脸,他的眸子里还倒映了半边沉凉的天。
面色阴沉,比之此时天色有过之而无不及,他霍然开口:“宋轶,不能再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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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陈谦凌之死
可一直快马骏奔的宋轶哪能听他的,又或者说他根本就没听见。
当然,不管是真没听见,还是装没听见,他总归是继续往前跑的。
“宋轶!”陈谦凌一声高喝,快马敢至他身边,“你看看南番的情况,他们必然有诈!”
宋轶却疯了一般,满面狰狞的冲他喊:“我看看南番的情况,我只知道他们这是困兽犹斗,而我北齐,本统领,胜券在握!”
“你看看啊,陈谦凌,你好好看看!”他大口喘气,面露疯狂的笑意,“这仗赢了,咱们就可以再升一级,多少年了,被压制的屁都不能随便放,现在终于熬出头了,熬出头了,谦凌!哈哈!”
“从这以后,谁也不能再给你我脸色!”突然,宋轶疯狂而狰狞的笑容戛然而止,眼神空洞,嘴唇哆嗦着,似是想起了什么,“难道你忘了吗,你忘了吗,谦凌,我忘不了!”
还在为宋轶前一句的“谦凌”而恍惚的陈谦凌眸光一闪,多少年了,年少时同出同进、患难与共的生死兄弟情谊,在名利与命运的摧残下渐渐褪色,失却了它原有的极致绚丽。
他们一路走来,历经黑暗,饱受磋磨,早已丢弃了曾经视为生命之重的琉璃心意。
他忘了吗?
他怎能忘?怎敢忘!
眼前浮光掠影,记忆的帘幕飞旋。
年少时相依为命、风雨共度的温存;暗夜里交叠而眠、相互取暖的温馨;一个馒头一壶酒,相视而笑的眼波。
练武场上一次次被打倒、被驱逐、被嘲笑的屈辱;一个头重重磕在泥泞里;被当做陪练忍受拳打脚踢再半夜舔舐伤口的苦痛折磨;午夜里啃一个又冷又硬的干馒头。
最后一刻垂眸,脑海中,却还存留着那个女孩被一群士兵压在地上愤恨却又无力看向他的目光。
这么些年,这么多嘲笑讽刺丢弃打压,还有无数个冷夜长风孤灯寒窗,在此刻仿佛一一重现在眼前马蹄溅起的尘烟中。
恨太多,别离太多,痛苦太多,似在无尽的磨折中,在今日的追索里,将一生重渡,却唯独少了希望。
可那希望,不在今日的烽烟里,不在前方的南番中。
陈谦凌重新清醒过来,他张开眸子,深深看着面前深陷梦魇而疯狂的宋轶,哽咽一声:“阿轶,你冷静些...”
宋轶却长臂一伸,抓住他的肩膀,满脸戾气却又诡异的笑,随即猛地一推。
“阿轶,你...”
陈谦凌的声音戛然而止,瞳孔刹那间紧缩,不可置信地盯着宋轶。
在他的胸口上,插着一根标着南番记号的箭,箭头上蒙了一层血,自背后穿膛而过。
宋轶面无表情地最后看他一眼,抓紧手中缰绳策马撞向陈谦凌。
陈谦凌依旧张着眸子,却“嘭”地一声倒地,随即被马蹄蹈藉。
“啊!”宋轶又恢复了之前的疯狂,仰天长嚎一声,“陈统领被敌军射杀,兄弟们,此仇,报不报!”
众人只看到宋轶握着陈谦凌的肩膀,转眼间,陈谦凌便中箭落马。
再看看南番士兵凶狠的脸色,和身边兄弟们身上翻涌狰狞的伤口,纷纷振臂疾呼:“此仇,必报!”
“此仇,必报!”
南番大军中。
还是那个平静端坐在马上的首领,听了手下的报告,勾唇一笑,云淡风轻道:“可真狠呐...”
“走吧。”他淡淡瞥一眼战场,驱马向东边走去,“马上就要...结束了...”
东海。
在世人眼中,东海诸岛,尤其是其中主岛是一个受三大世家庇护的天佑福泽之宝地。
千年前大元国一统天下,第一代帝王也是开国皇帝开创大元盛世之后,却未留一子一女。他死后,偌大帝国无人继承,再一次陷入割据战乱之中。
开国皇帝手下衷心的跟随者,不忍看一代帝国就此没落,只是面对各方攻上皇城的势力无力回天,便携皇宫内最值钱的物什逃亡东海,据说,被一同带走的,还有开国玉玺。
当时攻上皇城的势力又多又杂,哪一方都想要趁乱登位,坐享天下,所以谁也没有去管逃亡东海的部分势力。
等到新皇登基,又是一阵闹腾整顿好大陆之后,便将目光投向海上的那方玉玺和那些传世的宝物。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无论是哪一位帝王,都不能忍受有这样一群时刻惦记着复国的强大势力。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于是新皇大手一挥,举全国兵力,攻上东海。
本以为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却不想能跟随开国皇帝征战四方、一统天下的人,又怎会是寻常之辈,更何况,经过几十年的休养生息,这些人早已恢复力气,甚至比以往更胜一筹。
所以新皇失败了,甚至连东海诸岛的地儿都没能踏上,大半的兵力就已折损在海上。
就在新皇同其群臣战战兢兢,唯恐东海前来报仇复国的时候,东海三大世家突然派来使者,表示他们经过了十几年安居乐业的幸福日子,早就将复国之事抛之脑后,还请新皇放心云云的。
新皇一听顿时圆满了,这敢情好啊,你不来打我,我也没必要非得和你闹,不管你是不是真心这么想,反正都献上那么多宝物了,反正打我也打不过你,索性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爱怎么闹腾就怎么闹腾吧!
本就因多年战事而国库亏空的新王权借着东海进献的宝物又重新富裕起来,直接就把玉玺、复国这些事给忘了个干净,甚至还与东海三大世家定下百年盟约,互不侵犯。
就这样,千年以来,大陆上纷争不断,国家也早就轮了几轮,而东海诸岛却是千年不衰,愈发富饶。
海上乘一叶小舟,遥遥望向远处群岛。只见迷漫空濛的雾气之后,有青黛山色若隐若现。
远看是一种蒙了仙意而让人不敢生出亵渎狎昵之意的神圣,走近感触时,才可真正领略这个矗立千年繁华不倒的岛屿。
绿树掩隐间,初夏的阳光自头顶翠荫洒下一片斑驳的阴影,树荫下,来来往往的熙攘人群愈发热闹。
第九十七章招蜂引蝶世子爷
白日里的集市向来热闹,今日却显得有点气氛不对。┡ 学┡『迷ん..
天香坊闹市区是这主岛上胭脂摊子成衣店的聚集地,平素里便是女子趋之若鹜的地方。
今日这里一如往日的衣香鬓影,络绎不绝,却也和往日不同。
究竟是哪里不同呢?
平日里到处都是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还有姑娘们挑饰时同闺中密友的讨论声,声声入耳,很是嘈杂。
今日却不同,声音竟然小了许多。
一条大街上,时不时便见三五个姑娘聚在一起,小声嘀咕些什么,再看其脸色,粉面含春,白净的脸上一抹酡红,娇艳如霞。
明明是初夏,整条街却泛着春天春情泛滥的气息。
姑娘们的头统一转向一个买话本小摊子上。
只见小摊前站一个男子,身姿颀长,颠倒众生。
他身着一件浅银色宽袖长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生了琉璃色的光芒,照得人眼睛生疼。
而他微微一侧露出的半边如玉脸颊,竟是比日光都耀眼。仿佛是世间难以描述的光润莹洁,如云如月如玉如珠,诸般世间最美好物什的光彩。
那神祇似得线条精致的侧脸,勾着几缕丝绸般顺滑而下的黑,带着流逸然的弧度,承载了这夏日灿烂明丽的景色。
街上的姑娘们神情恍惚而痴迷,纤纤玉手攥紧了手中快要被绞烂的帕子,呼吸有一下没一下的。
姑娘们很兴奋很激动,可美男只想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
只见他微微俯身,半束起的墨流泻下来,流泻出一种风流的姿态。然后他伸手在一堆话本里抽出一本书,微微一笑。
像是那种不经意的笑,姿态甚至还有些散漫,却让人感觉出一种优雅和无言的魅惑。
姑娘们倒抽一口凉气,纷纷心道:男神,放开那本书,让我来!
在他身后完全当了背景板的苏壹无奈的翻了个白眼,瞄一眼书名,为自家世子爷不断推陈出新、摒弃节操,没有最惊悚只有更惊悚的行为五体趴地。
没错,这个大街上最能招蜂引蝶的美男,就是苏离苏大世子。
他修长而细如葱白的手轻柔的拂过话本的封面,看过去一眼,高冷如苏2这下也不淡定了。
指尖封面上赫然几个大字——《哪里逃,冷情小捕快!》
再看看苏离选的另外几本话本——《高冷女将好难追》、《腹黑王妃看过来》
苏2垂眸揉眉,出一声无可奈何的悲叹,这个世界已经不能阻止世子爷卖蠢了
书摊老板时不时地摸一下自己的八字胡,猥琐笑道:“公子可真是识货,像这种带有浓重的现实风格,高冷中透着风情,风情中留一丝矜持,矜持后尚显暧昧,暧昧下还不忘寡淡的绝世孤本,可是我花了大力气从别人那搞来的,多少人想求还求不找呢!小人保证,这种书,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苏壹淡淡瞥一眼连自己都看不懂的书名,心想能有这起这种书名的,还真是没有几个。
苏离也不说话,只是眼神扫过“冷情”、“高冷”这几个词,眼神里满是玩味。
书摊老板眼神一亮,有戏!
“怎么样,公子,心动不如行动,一口价,一两银子!”
苏离还是不说话。
老板暗暗皱眉,这书从他这囤了几年买不出去,今天好不容易有个冤大头看上了,他可得把握机会赶紧出手。
“这样吧”他一脸肉疼的样子,“一两银子,我卖您两本!”
苏离淡淡地瞟他一眼。
书摊老板心里咯噔一下,看这人长得恁是俊俏,且不说他一身常人所不能比的尊贵如皇家的气质,穿着也像个有钱人,不会是个打肿脸冲胖子的吧
有了这种想法,书摊老板顿时眼神就变了,连小人都不自称了,“这样吧,我这三本书一两银子总行了吧,再便宜我可就亏了啊!”
世子爷秀眉一挑,终于圆满了,“苏壹,拿钱;苏2,收书!”
书摊老板一脸愁云,书是卖出去了,可自己硬是没赚到钱。
然而等到他看见苏壹从怀里掏出的一叠千两面额的银票时,终于黑了脸——尼玛,我这辈子最恨扮猪吃老虎的了!
“少主,齐家家主派人来了。”
边说着,苏肆边侧了侧身子。
苏离把玩着手中琉璃玉杯,嘴角挂着不经意的笑,斜了一眼门外的小厮。
“告诉他们,爷没玩够呢。怎么着也得见过齐家老爷子之后再说吧。”
果然是老了,连老年痴呆都初显端倪——派这么个不起眼的东西来,真不知道是折了他的脸面,还是平白暴露齐家的小家子气。
想到这,苏离目光落向窗外,摸了摸下巴道:“苏壹,你有没有觉得,齐家那人到了颐养天年的年岁了”
他语气慵懒而随意,像是突然无聊而萌生的念头,只是在场的苏家侍卫们没有人会忽略自家主子眼里的暗沉的光芒。
窗外的日光照上他的下颌,犹如刀片般薄亮。
苏壹脸上是从没有过的严肃,心里却是在暗暗腹诽,世子爷真变态呀真变态
能不变态吗,这来了第一天就暗地里抢了人家三分之一的商铺田产,这还没见面呢,就打算把人家剩下的三分之二的家产据为己有,啧啧,真变态呀真变态。
可苏壹还是一张严肃脸,严肃道:“属下深以为然。”
“嗯,你向来是懂我的。”苏离单手支起精致的下颌,指尖轻触侧脸,“那你觉得,谁能给他养老呢?”
“属下觉得,少主可堪大任!”
苏离嘴角笑意更深,他眉眼一挑,环视一圈,“你们呢?”
苏家侍卫多奇葩,可像老大苏壹一样不要脸的还真找不出第二个。
高冷女神苏2毫不遮掩的鄙视了苏壹一通,但她是万万不敢用这种作死的眼神去鄙视另一位的,于是垂眸装作没听见。
最沉稳也最沉默的苏3和老实人苏肆齐齐看了苏离一眼,聪明地选择不说话。
他们知道,少主这个时候不需要他们说话。
果然
第九十八章苏离与百里
苏大世子笑而不语,慢慢饮茶,半晌才道:“你们用脸部微妙的表情和深沉的眼神,充分表达了你们对齐家的不屑和抗拒,并侧面烘托出对方才苏壹意见的支持与拥护。『『 『学Ω迷 ..”
苏离点点头,起身走到窗前,负手看向窗外。
“那好吧,我从来都是愿意尊重你们的意见的。”
苏壹望天,瞠目结舌——曾经沧海难为水,敌不过少主一张嘴。
苏壹本想再说两句,却突然现自家世子爷望向窗外的神色深沉,目光凌厉。
他随着苏离的目光看下去——只见宽敞的大道上,站了一个身着黑衣正抬头望过来的男子——这是,百里荣晨!
他冷肃如玉石的容颜上,一双幽深冥思的眸子深沉如海,对上苏离深切幽邃的视线。
楼上临窗前,苏离微垂的脸露一抹含笑唇角,华美精致,眸光凝练千丈烟波。
楼下街景里,百里荣晨微抬起头,唇角微抿,清冷尊贵,一个凝眸倏忽跨越千万里,越过斑斓江山抵达眼前。
两个生于同一时代的绝世男子,缘由宿命自此相遇,待有一日碰撞,江山,美人,孰是孰非,孰得孰亏?
百里荣晨素来冷厉的脸上,竟勾起一抹难言的笑意——苏离,棋逢对手。
脑海中这样一句话一闪而过,掀起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只是他不记着在何时何地说过同样又或者相似的一句话,至于与何人说过
百里荣晨垂眸闭眼,一闪而过的一抹青衣潋滟。
究竟是,何人呢?
参不透红尘软帐众生苦。
望不穿桃花梦断人已故。
众生皆苦,念人已故——莫问情,问清终成殇。
一计瞒天过海被玩的出神入化之后,南番显然已经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的诸般优势。
顾长歌凭一身轻功站在树尖,从高处俯瞰。
面前的北齐军中,只不过有百人直接隶属于她,还有一千多人是最开始被“扔下”的疲累伤患,剩下的三千精兵都是谢梁之的。
目光在谢梁之脸上停滞了几秒钟后移开。
谢梁之,宫系的人,为人刚愎自用、好大喜功,不堪重任。
这人一旦处理不好,便是一大变数。而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有时候最需要的是变数,但有时候最容不下的,还是变数!
顾长歌沉了沉心思,轻盈如燕稳稳立在细而脆的树梢末端,却让底下士兵有一种巍巍如山、坚实浑然的感觉。
半晌,顾长歌轻点脚尖,一个飘身不带一丝拖泥带水便下了树。
她有心暴露自己的强大,为的便是让谢梁之产生顾忌之心,知道万事行之前先考量一番。
“谢梁之。”她一个飘忽突然便到了谢梁之身边,吓得他立即退后两步。
谢梁之拳头紧握,“顾业,你该喊我谢参军!”
顾长歌不理会他的话,接着开口,“想必你已经察觉到这场战事的蹊跷了。”
“那又如何,就凭这几千残兵弱将,你还想要翻身?”
他这话一出口,身后的士兵们脸色齐变。
这不仅是要放弃他们,还隐隐有放弃整个军队的意思!
顾长歌面色不改,“我有六成的把握反败为胜,你只需听我的安排。”
谢梁之心中咯噔一下,立刻瞪大了双眼,“你说的,是真的?”
“骗你作何?”顾长歌轻描淡写的勾唇冷笑,“左右我不会拿千名士兵和整个大军的性命开玩笑。”
谢梁之脸一白,知道她这是在影射自己刚刚寒了军心的那句话。
半晌他点点头,“好,我应了你便是。”
张恒等人一听这话,忍不住在心里暗骂,真真是不要脸,这语气还让人以为他自己是做了多大的牺牲似的,说的跟别人占了他的便宜一样。
顾长歌反而收起面上的冷笑,正色道:“你带着这三千人,随他去追那五千人。”
她指指刚刚来报告的那个士兵,又继续道:“南番半路离开的那五千人,据我推测应该是最开始落败而逃的五千人,他们大都因奔波而疲累,你这三千精兵对上那五千,胜算很大!”
“这也是你的猜测!”谢梁之一脸担忧,“如若那是五千精兵呢,我去了,不是送死吗?”
顾长歌着实被他的无耻给气笑了,想要军功还不愿冒险。
“富贵险中求。”顾长歌冷冷看了他一眼,“你不愿意?”
“那好,我带着这三千人去,你领着那一千人去东边?”
“行。”谢梁之恨恨咬了咬牙,“我带三千人去南边。”
敌至乱萃,不虞。坤下兑上之象,利其不自主而取之——是为声东击西之计。
顾长歌没有理会一直在咬牙切齿的谢梁之,反而是把目光,遥遥的望向东边。
半晌,她又道:“张恒,章志,你们两个过来,我有事情要你们去做。”
张恒与章志对视一眼,谁都没有忽略对方眼中凝滞的严肃,然后齐齐走向立在阴沉天色下的顾长歌。
天空愈的阴暗,厚厚的黑云沉沉欲坠,压在远处的山头上,白日里一片黛绿便成了这般沉沉的棕色,几乎与远天成一色相接,阴沉而诡异。
顾长歌清楚地明白,阳光只是被狠狠地压制在浓云之后,然而它的光芒依旧如流水迢递。
她侧脸在两人耳边低语,只露出一双明光璀璨的眸子,直直的看向正挪动了几步妄想偷听的谢梁之。
眼底掠过一丝厉光,却是不再挪动步子,一瞬间竟忘了动作。
不过几句话的时间,等谢梁之重新恢复过来的时候,顾长歌已经站直身子,嘴角泛一丝冷笑正视他。
“谢参军这是想做什么?”顾长歌问话,眸色凝定如海波,平凡无奇的脸上一双眼华光明灭,几分邪气几分冷厉。
被这样一双眸子盯着的谢梁之只觉心口一凉,眼中先前的阴鸷之色也渐渐弥散,沉在模糊的黑暗中。
谢梁之没回话,顾长歌便又问:“谢参军这是还不打算去南边,莫非是想把这个升官加爵的好机会让给我?”
第一百零一章胜败转折
听出沈钰话里明显的温柔和满意,青蠡立刻接话道:“公子与大小姐彼此间向来是谊切苔岑的。”
听到这话,沈钰明朗一笑,半晌又道:“不过,俏意还是有些急躁了,骗骗那些世家子弟还行,若真是有心人,难免会引起注意这样,青蠡,随我回南番军营吧,给我回封信去东海。”
“那这战场之事”青蠡眼含疑问看向沈钰。
“哼!”沈钰不屑的嗤笑一声,“我都替他南番打到这种程度了,他南番的将领要是能让北齐反扑,可就只能怪他们是真蠢了。如果真是扶不上墙的东西,也值得我费那么大的力气?”
青蠡瞬间明白过来——这也是公子给南番的一个小小的考验,过了,皆大欢喜;过不了,就成了一颗弃子,而弃子,没有存在的意义。
当然,就算过了这场考验之后,也只是一颗棋子,至于什么时候被弃,就全看南番以后的本事了
临走前,沈钰派人跟南番的将领交代了很多事情,足以应对许多种可能。
如若是一般的将领领兵反扑,定然能轻易被击溃,只可惜,他对上的,是从小就便览兵书,并在军营里历练了多年的顾长歌。
这一场由顾长歌带领的反扑之战,从沈钰离开的时候起,便再无除胜利之外的第二种可能。
而失去了最得力“探子”——弘戾的沈钰,也因错过了最精准消息而错过了阻止顾长歌的最好时机。
“统领,您觉得这个沈钰,可靠吗?”
被称作统领的南番一将领神情似笑似不屑,斜睨了身边扯着笑脸满眼奉承的小兵一眼,淡淡道:“谁知道呢?”
“顾长官,如您所料,刚刚有南番探子出现,不过很快就离开了,应该是回去报告了”士兵嘴上说着“如您所料”,心中也确实是佩服这位料事如神的百夫长,只是仍然眉头微皱,藏不住眼眸里的焦灼。
顾长歌反而面色平静,深邃的瞳眸中倒映这昏黑如墨的天色,“那我们该抓紧速度了”
士兵不懂,为什么这位长官敢带着一千人去对上那四千敌兵,甚至还要加快行军速度。
这不是送死吗?
这是在送死吗?
南番统领们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自从听到探子传来的一千士兵急速行军的消息之后,南番军说得上话的将领们纷纷聚在一起,也百思不得其解。
这其中到底会有什么阴谋?
忽然有个统领往前走了一步,皱眉道:“他们,莫非也有援军?”
“有援军不等,还拼命加速?”立刻有人反驳他,“这是嫌死得不够快?”
风水轮流转,之前北齐大军的将领们抓耳挠腮地想着南番的阴谋,然而转眼不过半天时间,就换成南番兵们百思不解。
苍穹深暗,诡异狰狞的血色浓云下,不远处的山头上白日里的一片深黛丛林,便成了这般沉沉的棕黑色,大风呼啦啦的狂飙而过,带动树身疯狂耸动,那声音萦绕在众人耳畔,似鬼嚎,也似无数带着兵戈相击的呼喊声。
“看!”忽然有士兵惊恐出声,“西边点起了烽烟!”
所有人朝西边看过去,只见沉沉黑云下,战火烽烟似要凝结成柱撑起锋锐利剑般直插云天,倏忽有风吹过,岚烟四散,竟是往东边三山关方向过来。
这是在传递消息?
难道真有援军?
有援军!
这一刻,在场的南番将领们心绪万千,却无法再继续保持平静。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北边山头上霍然响起马蹄飞踏和士兵呼喊的声音,震天而起,连同着“轰隆隆”的惊雷声雄浑凛冽,似是震得树身都开始摇晃。
连绵着几座山头阴沉沉一片,树尖疯狂晃动。
南番军恍惚,这么一大片的树,难道真的是声音惊动的?
又或者,是兵马经过所致
想到这,南番军齐齐变了脸色——北齐真的有援军,人数看是不少!
怎么办?
到了这种地步,谁还记得沈钰那番交代和嘱咐。
他们只恨这沈钰抽身离去走得潇洒,却丢下这么个烂摊子给他们——南番将领们恨恨咬牙!
总之,南番的所有人都慌了。慌乱之中,有统领大喊:“快!咱们还有四千人,叫回来,都叫回来!”
这般拆了东墙补西墙的做法立马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中了阴谋的他们自身都难保,哪还能顾得上往南边去的那些残兵败将的死活啊!
所谓人性,不过是利益与死亡的手下败将。
只是,那四千人,真的还能叫回来吗?
兵书有云,诳也,非诳也,实其所诳也。少阴、太阴、太阳。
顾长歌嘴角露出一丝飘忽的笑意,这无中生有一计,她以双手奉上,只问南番一句,接不接的下?
听从顾长歌的意思点了烽火之后的士兵回头瞧见她嘴角的笑容,凑上去便问:“长官,咱们接下来再怎么做?”
顾长歌仰头看天。
在无风的间隙,燃起的烽烟直杵上阴霾灰尘的天空,巨杵般撞向层层黑云,似要将之撞出些许裂痕,只待云后光芒如剑泻下,然后,划破这晦暗天际。
同时划破的,还有这层层压抑背后掩藏着的沾了血的阴谋与风暴。
她看了许久的天空,士兵觉得奇怪,便也抬头看天,却怎么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摸着鼻头继续开口道:“遇上这破天气,真希望快点放晴啊”
闻言,顾长歌悠悠一笑,眼底光芒似辉光闪耀,让人想起四月春光里波光潋滟的湖面反射过的点点璀璨阳光。
对上士兵看过来的期待的眼神,她回答道:“放心吧,很快了”
半晌,她又回答了士兵的另一问题,“吩咐下去,放慢速度。”
夜半风声起,云影入梦来。
偌大的宅子里沉静无声,人家早已歇下,便显得黑沉沉一片。而高墙外是不夜繁华,灯火辉煌。
莲花池中,月色下波光潋滟。隐约有风中传来花莘馥郁的芳香,伴着琉璃彩色的灯火渲染了一方高墙寂寞的边缘。
第一百零二章顾业和顾长歌
在夜半宅室内的丛花深处,恍若有悠悠呼喊,游丝般飘荡开来,宛若烟水茫茫里,隔了云雾探那梦里花开,声声痴缠恨怨,像今夜一束束写满了心事的月光。
梦里花开又谢,一道道旧迹回望,谁念?念谁?
是铁马冰河孤枕难眠?
还是塞外烽烟生死一线?
又或者从风雪归人沙场千军到宫苑深深夜漏三更,却再寻不到当年缘分?
你只记得如今有人为你红服加身,可还记得曾经剑伤有谁为你疼?
夜静更深万籁俱寂,突然便听到一声呓语:长歌
一弯月色上帘栊,八宝铜雕小香炉中点着安眠香,淡淡烟雾中,百里荣晨眉头紧皱,唇角却勾出温柔笑纹。
醒来全忘记,梦里才敢想起。
窗外一闪而过似夜中鬼魅的人影飘过前堂飘上飞檐画角的小楼,迢迢如流云。那身姿清举,全然没有半点夜半窥人家的心虚猥琐,反而有一种常人所不及的潇洒随意。
然而这种来去自如的潇洒随意在听到“长歌”两字时轻微一滞。
落叶般悠悠倒挂在屋宅檐角的苏离眸色深深,屏住呼吸朝窗口看进去。
他闲来无事夜探沈家,竟然误打误撞找到了百里荣晨的居所?
这么说,他唤出的那声“长歌”就是顾长歌了
苏离摸了摸下巴,心想这就是传说中的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半晌邪魅一笑,抱着这种心态的人,一般来说,最后都到不了嘴里
不过到不到得了百里荣晨的嘴里,关他苏离什么事?他暂时还不想节外生枝对上百里荣晨这只狐狸,思忖一二正欲离开,却忽然怔住。
身份一直存疑的顾业与这个顾长歌,真的只是姐弟关系?
他仔细回想两人举酒对饮的那个晚上顾业的言行和神情,以及她话中所怀念过的人——苏离神色微沉,然而下一秒,他却又笑了。
若是没有猜错,当夜她布下的两只杯子,一只是为他兄长准备;另一只,便是为百里荣晨备下的。
如果真如顾业自己所说的那般关系,那么,顾长歌的被子,去了哪里?
去了哪里呢?
苏离勾唇一笑,飞扬入鬓的眉,带出流逸超然的弧度。
去了哪里呢?没有在他手里,就只能是在顾业自己手里了
想到这,苏离又转头看向屋内的百里荣晨的方向,想着他刚刚那声低唤。
所以,锅里的会不会到了百里荣晨的嘴里,如今,和他有关了
方才一直在思考问题的苏离没有注意到百里荣晨隐隐有醒转的样子,等真正看过去的时候,百里荣晨恰好睁开一双如星的眸子。
两双眸子对视的瞬间,百里荣晨上身如箭直挺,手臂一挥,便有簌簌风声凭空而起,一道满含戾气的凉意似要割裂这如水月色,绷直着朝苏离砍过去。
而苏离倒掉檐角的脚尖一勾,身体后仰,竟直接翻身单脚立在刚刚被他勾住的檐角上。他翻身的姿态慵懒高贵,却难掩凌厉迅速,站直后便如箭直射一飞冲天。
他只身来到沈家打探,不宜轻举妄动打草惊蛇,再加上他还要整理顾业与顾长歌的事,便不再纠缠。
等百里荣晨一跃出窗,攀上房顶的时候,只看见苏离如风的背影奔月而去。
百里荣晨没打算追。
上弦月冷冷地镂刻在深蓝色苍穹之上,百里荣晨披一件黑色披风站在月光里。
朦胧月光罩住他清越身影,亦如梦中一般,烟雾缭绕,白茫茫一片。
月光下,波光粼粼,荷叶翩翩,倒影绰绰,锦鲤湾湾。而他,环顾四周,宫阙楼台看遍,似在寻找什么?
究竟在找什么呢?
百里荣晨自己也不知道。
这夜寒风瑟瑟,却吹不灭深埋心底的寂寞
再说说这下令召回那四千人的南番将领们,战战兢兢等了大半个时辰,既没等到自家那四千士兵,也没等到北齐援军。
一直驻守在三山关不敢妄动的南番兵们心里越发的忐忑不安,也越发的怨恨沈钰——谁让他这么多地方不选,偏偏选了三山关这么个破地儿伏击。
南番军现在处在一种什么样的境地呢?
往北跑,就跑到了北齐的地界,无异于自寻死路;往西跑,是刚刚北齐援军去的地方,又是死路一条;至于往东跑,东面面朝大海,难不成要跳海自杀?
于是有人提议往南跑,去和那四千人会合,结果被南番的将领们全票否决——开玩笑,这一个多时辰都过去了,那四千人都没能过来,指不定遭遇了什么不测,现在让他们主动去送死?还不如往东跑去跳海呢!
当然,如果真逼着这些人去跳海,他们定然也是不敢去的,于是便只好等在原地求天告地祈求上天庇佑。
愚人求他,智者自渡。
多可笑,神佛作为一种信仰的存在,本意为指引人心向善,如今却成了懦弱之人掩盖罪恶、满足私欲的借口与方式。
密密麻麻四千人挤在三山关中三面山的内侧,没办法,在谷中低地里,除了一堆一堆的北齐兵尸体外,满满是上一场屠杀留下的血水,脚踩上去便直接没过了脚背,一地泥泞站不住人。
山顶穿过高高低低的树杈而来的风夹杂着海岸线的腥湿寒意,像一片片凌厉的刀光,刮得脸颊生疼,而士兵们的眼底,却渐生麻木。
就在几个时辰之前,他们尚且是这个战场、这场战争的主导者、掌控者,而现在,他们坐地枯等,终于要接受审判。
这都是债,他们在心底这般告诉自己。
之前欠下多少,之后便要归还,也总要归还——只是没想到,现世报来得这般快。
距三山关不过一里地的地方,顾长歌微微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山头,有风带起额际碎发掠过她三分寒意隐现,两点笑意深藏的双眸。
“长官,南番现在士气低迷,正是我们出击的好时机!”一士兵伏在顾长歌耳畔低声道。
顾长歌微微点了点头,道:“话虽如此,但一千人对上四千人,还是要谨慎为重。”
第一百零三章反攻战起
耳畔风声呼啸,却听得人激昂振奋,一千人对上四千人,若是真能得胜
先前说话那士兵缓缓睁大了眼睛,似在这般葳蕤华茂的丛林里看见未来难言的荣华与名誉。
见他这幅样子,顾长歌的嘴角浮起一丝没有笑意的笑容,却并未言语。
立定斜坡上,冷眼望着前面掩在昏暗中的山体,顾长歌仿佛看见走过昏暗后曾经并肩而立的三人拼死搏杀的背影,那曾经无比庇护宠溺她的兄长,以及曾经在这风声寂寂寒意森然里给于她宝贵温暖的、被她无比眷念着的男子。
顾长歌缓缓的闭上眼,大风鼓荡中她站得笔直。
三山关,这个曾经让他们三人吃过大亏的地方。
今日,剩她一个人找回昔日的荣耀和一直以来被刻意冷落在角落里的美好。
她曾经羡慕每一朵蒲公英,在流落天涯时总会有风来相送,而如今,纵使无人相伴,她已然懂得了奔跑和承担——一个人的奔跑,一个人的承担。
半晌,她睁开眼,开口道:“张良,你带着三百人从南面上山。”
士兵张良点头道好。
“马佑才,你带着三百人从北面上去;洪修延,你带着三百人从东面上去。”
顾长歌一一看过三人的眸子,继续严肃道:“记住,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轻举妄动。”说罢,尤其在张良这里多看了几眼。
张良半是羞愧半是不甘地低下头。
马佑才和洪修延对视一眼,后又看向顾长歌,马佑才问道:“顾长官,可方便透露你的计划?”
看到他眼中的探究,顾长歌轻轻一笑,“放心,不会牺牲你的那些弟兄们。”
闻言,马佑才终于卸下眼中防备,心底暗暗为这般玲珑心思赞叹,“那”
“火攻!”顾长歌抬眼看向黑沉沉的天幕。
“嘶”三人倒吸一口凉气,齐齐变了脸色,洪修延更是直接开口问道:“万一火势一个控制不好,整个林子烧起来可就麻烦了”
顾长歌没回话,眼睛直直看向东面沉沉的浓云。
唯有风声呼啸
其他三人似是明白了什么,只是眼中依旧是难掩的担忧。
“若是没下雨呢?”
“对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
顾长歌冷眼扫过去,嘲讽道:“所以,你想让这一千人直接对上那四千人,一言不合就开打?”
张良一顿语塞,“这这不是还有谢参军那的四千人吗?”
“你等他来助你说不定他也在等你去助他呢!”顾长歌眼底毫无厉色,语气平静,“我说我能确定今日必有雨,你信不信?”
她的师傅云游四海,被世人尊称为天机老人,本事可谓通天。对当下甚至是几天内的天气预测自然不在话下。
而她跟随师父多年,又受其谆谆教诲,学得一二,若是连这天气都看不准,可还有脸说自己是天机老人的徒弟?
“我信!”洪修延首先开口道。
马佑才看他一眼,随及道:“我也信!”
马佑才刚说完,便连同洪修延一同看向张良。
两人目光犀利,又夹杂着探究,看得张良一阵心虚,嘴唇开开合合,却是半晌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可话又说回来,心虚归心虚,他可不想死啊。
照着他的意思,两万北齐士兵只剩下他们不过五千人已实属不易,如今就算他们逃回南江城北齐军营,也不会有人说他们贪生怕死,哪用得着这般作死地要再打回去!
可这话张良最多是在心里嘀咕两句,万万是不敢当着这么些人的面说出来的。
半晌没等到他回话,顾长歌冷笑着看过去。
她乌黑的眼眸在阴沉的天光里愈发深沉如墨,看向张良的神情讽刺,浓密的睫毛在眼眸中晕出淡淡的黑影,让张良心生戒备,甚至是畏惧,以致不敢生出丝毫懈怠之意。
忽然,她嘴角轻轻扯一抹笑,道:“这么长时间不说话,那就是同意了。”
“你”张良脸上一阵诧异和惊恐,似是没想到面前这人能这么“不要脸”。
“我自然是懂你的意思的!”顾长歌却是一脸笑意,似是在为张良的“识大体”、“顾大局”而心觉欣慰。
“我”
“你自然也会义不容辞,全力以赴的!”顾长歌微笑,一脸“我都懂你很好你很棒我很欣慰我很感动”的表情。
不等张良再继续说话,顾长歌接着道:“既然都计划好了,那便行动吧!”
洪修延与马佑才对视一眼,握紧手中长矛朝顾长歌点点头,却没再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张良一眼,转身离开。
顾长歌眯了眯眼,似是放空视线望向张良身后的浸了墨般的浓浓黑云,寒意隐现的眸子里倏忽起了火星点点,待呈燎原之势。
随即,她冰冷如冰渣的话音响起,“张良,我对你可是寄予厚望,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
张良低头,不发一语。
“呵”顾长歌轻笑,声音里却不含一丝笑意,“你觉得,能被乔将军直接派来前线,又受乔副将关照而自立门户,避免从属于任意一方伏低做小的情况,我能是多没用的人?”
这话就纯属瞎扯了,“受关照”确实不错,只是这关照明显不怀好意。不过这话蒙一蒙张良这种没什么心思的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顾长歌表示,她没有半点害怕被揭穿的压力,继续一本正经地说瞎话。
果然,张良的肩头几不可见地抖了一抖。
顾长歌轻轻抚摸着腰侧的长剑,继续冷笑道:“还是你觉得,我能被两大统领忌讳和打压,是个没背景任人欺辱的小角色?”
张良暗暗咬牙,若真是没什么背景的小角色,照着两位统领的性子,定然不会是打压这么简单
“其实,你只要再大胆些,未必不会看到这场反攻之后的巨大收益”顾长歌挑眉,对上张良看过来的意味不明的目光,“如果这次反攻成功了,作为功臣的你,就算得不到军衔,却也总能混个百夫长、千夫长当当,难道,你还想做一辈子的小兵?”
顾长歌微笑,棍子挨完了,这甜枣吃的可还好?
第一百零四章醉翁之意
又挣扎了一会儿,张良终于动摇了,甚至也可以说,他是动心了——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沉默之后还是沉默,两人都没再说话。
张良抬眸,最后一眼望向顾长歌暗藏乾坤的如星瞳眸,然后转身背向她而行。
“少主,南朗街上,沈家大小姐沈俏意的绣球招亲已经开始了”苏叁说完,恭敬地站到一边。
“哦?”苏离笑得烟波流动,若有深意,“绣球招亲?”
一听自家世子爷语气不对,苏壹轻皱眉道:“少主是想说,事有蹊跷?”
苏离目光晶亮,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懒懒的靠在贵妃榻上,笑道:“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听闻此话,苏壹也觉得不对劲,便自觉将打听到的另一个消息报上,“前两日,沈家大小姐还公开说要追求江家的风流幺子江夜,不过江家一直未曾作出答复,于是便有流言道沈家大小姐求爱被拒一气之下自我放逐公开招婿。”
前一秒还在为自行脑补出的狗血家族复仇相爱相杀式的戏码而激动不已的苏壹,在说到“求爱被拒”的时候,突然想到许久之前的一件有关“世子爷求爱遭拒”的事以及它的后续发展,脸上的猥琐表情瞬间烟消云散。
他偷偷瞄了斜倚在小榻上的某人一眼,果然看到苏离阴恻恻却依旧难掩风华探过来的眸子。
阳光温柔缱绻,美人斜卧小榻,万千风流不谢,如沐春风深情不掩的海棠。
海棠美人醉春风般温柔一笑,“求爱被拒”
只一声低语,偏生被苏离说得呢哝软语,魅惑缠绵。
苏壹没感觉到所谓的春风,甚至还打了个寒战
“哎”苏离叹口气,听不出语调中是什么意思,“你总是这般经验丰富”
听闻“经验丰富”这四个字,苏壹如遭雷劈,瞬间想起了上次祸从口出的悲催经历。(详情请关注第二十八章世子爷求爱遭拒)
显然苏离也想起了什么,只是他想的可不是上次因为说出“求爱被拒”而被狠狠整蛊的苏壹,而是自己“求爱被拒”的对象——顾业,又或者,称其为顾长歌。
接着又想到了她目前还在跟一群男人混在满是汉子的军营里,甚至是同吃同住!
世子爷不淡定了,这就是传说中的“一张床的交情”——他都没享受过这待遇,竟然被一群糙汉给抢先了!
更可恨的是,孤家寡人的他现在竟然和顾长歌的“绯闻前男友”杠上了,虽然说他直觉这是早晚的事,但这节奏是不是快了点儿?
想得入神,到现在还没什么名分的苏大世子不知不觉就待了丝怨愤的神情在脸上。
被一张“怨妇脸”给吓着的苏壹脚下一个踉跄,瞬间就知晓了自家世子爷那点写在脸上和某人有关的心事
“算了”苏离又是一声轻叹,“还是说点闲事儿吧。”
苏壹撇嘴,合着只有那个顾业的事儿在世子爷这里才算正事儿。
苏离可不理会他内心这些小九九,事实上,他自己心气还未平,何谈别人。
半晌,苏离终于开口道:“苏叁,你派人去查一查沈钰的消息。”
“少主是怀疑沈俏意在给沈钰打掩护?”苏叁和苏壹面色皆是一凝,神情严肃。
“不是怀疑,是确定。”苏离的声音中依旧有骚动和笑意,只不过又多了了悟一切的睿智和掌控格局的气势,“让你去查他的消息,不过是要知道他现在搭上了那条大船”
他欲言又止,神色渐渐平静,半晌又若有所思道:“不过,我想,我应该也猜到了。”
既然苏离已经猜到了,百里荣晨自然也不可能什么都没察觉到。
他身旁立着一个瘦高男子,端起桌子上倒扣着的青玉浮雕双璃龙茶盏,斟了一杯茶。
江家作为东海三大世家之一,奉上的茶自然也是好茶。杯中茶水清透,茶叶根根直立,尖端银白,是顶级的银毫。
百里荣晨看着面前的茶盏,神情微微思索。
半晌,他终于开口道:“言嵘,去查一查沈钰。”
身旁瘦高男子恭敬颔首,道了声是。然后不过一个眨眼的时间,男子身形一闪,人影已无。
风过,带起百里荣晨紫金华袍的暗纹袍角,袍角浮动间暗光乍现,隐耀如日月之辉。
他垂眸,轻啜了一口茶水。茶水中倒映了一双深切幽邃,深沉如海水的眸子。茶水轻漾,眸子中也如波荡,迤逦开水波回旋的暗纹。
放下杯子,伸手一招,自暗处又走出一个男子,恭敬地直挺挺立在百里荣晨身边。
“走吧。”百里荣晨缓缓起身,“去南朗街。”
东海上风平浪静之下潜藏杀机,而北齐南江的战场上,杀机尽显,藏也藏不住。
顾长歌领着一百士兵朝三山关关口处行进,同一时刻,张良、洪修延与马佑才三人分别率领三百人从三个方向登上山顶。
偶尔有巡查的一两个南番兵,还未张口呼喊,便已被刀口抹杀。身体倒地,鲜血自伤口溢出,浸入土地,滋润了一方草木。
南番军毫无觉察,蜷伏于三山关谷内战战兢兢却不知该作何动作。
风起,吹得山上草木摩擦窸窸窣窣,掩盖住北齐的脚步声和衣服勾扯树木的声音。
只听得风声合着南番军的呼吸,反倒更显寂静。
直至一声震天响划破天际,割裂这平静的假象,“轰”的一声,南番军也一阵惊惶,炸裂开来。
伴随着震天响一同而来的,是漫天的火光倾泻而下。
艳红的火光照亮了半边昏暗的天,一同倒映在南番大军惶恐不安的眸子里。
山上远远投来的火把,凌空闪耀这绚丽的尾身,“嘭”的一声,火焰点燃了树身成了靶心。
四面都是呼喊声,马蹄声,箭矢破空声在耳边咻咻飞过,三山关山上、谷底,黑压压的都是人头,人头下面是闪烁着的火光,从脚下渐渐蔓延到身上,从一个人渐渐蔓延的一群人。
“啊!北齐军来了,快逃啊!”
第一百零五章终有胜负
“对了,往关口逃,那里没人!”
不只是谁大喊了一句,人头攒动,黑压压潮水一般拼命往西边涌去。
火光依旧绚丽如虹,西边人群里却突然爆发出一阵惨嘶厉喝,而后人群迅速散开四逃,却无一人再往西边前进一步。
顾长歌一身血衣站在西边关口,嘴角勾笑。
她并无杀气,眼底却流动诡谲的光。
脚下,是一具还带着热意刚死不久的尸体——一柄匕首径直没入心口,只留玄黑手柄挺翘在银白却沾了血的盔甲上。
一百北齐兵规整地站在她身后,神情威肃,眼神凌厉。
而在这一百北齐军的身后,远处原本是水墨黛青的山色,在昏黑的天际印衬下,呈现一团深棕色。火光凄厉的照亮眼前,却像是涂抹在天际山头的血色浊红,成了接下来血腥厮杀的最好伏笔。
南番兵中有将领刀一横,对着顾长歌做出应战姿势,喊道:“怕什么,就这么几个人,我们还杀不出一条路来!”
谷中火越烧越大,冲天而起,有南番军冒死往山上高处爬,好不容易冲出火墙,却接着被等在山头上的北齐兵斩杀。
烧死了一大批人,被北齐砍杀了一大批人,剩下为数不多的南番士兵跟在喊话将领的身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却没有丝毫试图拼杀突围的煞气。
顾长歌面色平静,淡淡说了句:“放弃吧。”
那名南番将领哈哈大笑,面露疯狂,“让我放弃还不如叫你去死!”
话音未落,他手握长枪,朝顾长歌狂奔而去。
冷风中,火光里,他神色狰狞,霸气冲杀,身体如出弦之箭,狂奔向在原地站着不动的顾长歌。
然而一丝银亮闪过,带起咻咻风声,随即听得“嘭”的一声,众人看过去,那南番将领的身体重重的栽倒在地。
真正的杀人于无形之中。
南番士兵的眼里,满满的是不可置信,然后便是铺天盖地的恐惧与绝望。
袖间手腕上还贴着几根凉凉的银针,顾长歌甩一根在指尖轻轻捻了又捻,冷眼扫过仅剩不多的南番兵。
剩余的南番兵满脸惶恐,“嘭嘭嘭”得纷纷跪伏在地上。
“投降!我们投降!”
终于听见这两个字,顾长歌心头却生不起丝毫雀跃之意,耳畔是北齐士兵振臂高呼的欢悦呼唤,她却缓缓的闭上了眼。
一场战争,哪有真正的胜负?
可怜万里关山道,年年战骨多秋草。
君不见,一方风光变焦土,争霸铁骑转眼成浮尸四荒。
时间真的是卡的刚刚好,北齐打完胜仗没多久,就在大火马上要蔓延到山顶时,倾盆大雨瓢泼而至。
雨水下得猛烈,像是扯了天倒了海,哗啦啦的向下浇,眨眼便浇灭了四溅的火花。
士兵们纷纷举起地上散着的盾牌挡头顶上的雨,顾长歌却没有动作。
她抬眸看一眼风雨漫卷的黑沉天幕,一阵空虚没缘由的突然袭来。
旁边有士兵看着独处雨中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的长官,正想着要不要给她递个护盾挡挡雨,却见她眉眼一挑,紧抿着唇朝关口看过去。
马蹄飞踏的声音传来,拿着盾牌的士兵心口一紧,不会是南番还有援军吧!
心下正紧着,便连忙转身一看,才发现大雨瓢泼中五千身着北齐军服的士兵疾驰而来。
领队之人是柳旸厉柳统领和北城门守城护军校林殊。
而五千列队士兵的左侧,是顾长官所带领的那支不足百人的队伍。
看清楚来人,那士兵顿时松了口气,眼中这才真正漫上笑意。
五千多人正向着三山关疾驰而来,却半路被自南面奔来的谢梁之截了胡。
顾长歌也领着三山关中一千士兵过去,刚一走近,便看见谢梁之一个飞身下马,半跪在柳旸厉身前。
“禀报统领,属下谢梁之不负所托,带领四千士兵反击成功,终得战胜南番!”
他说得气势凛然,却让他身后和顾长歌身后一众人齐齐变了脸色。
明明出谋划策成功带领北齐反击的人是顾长歌,现在怎么就成了谢梁之的功劳了?
四千士兵面面相觑,却没一个敢说话的。
顾长歌朝半跪着的谢梁之冷厉一笑,也没说话。
大军死寂如枯林,只有雨浇大地哗啦啦的声响,忽然雷声一阵,便听得有个声音同时迸裂而出。
“他说谎!”
乔钰微微皱眉,两指轻扣桌面,发出“哒哒”的声响,一声又一声,厚重低沉。
矮桌前,通报士兵恭敬地半跪在地,一只手扣抓住腰侧铁剑手柄,呼吸声压的很低。
副将营帐中,气氛一时沉闷。
半晌,乔钰终于开口:“你的意思是,这次的胜仗全是谢梁之的功劳?”
“这……属下不敢妄加评论…”士兵闷着嗓子,低头回话,无人看见的眼眸中目光微微闪烁,“不过是听了别人的话,就照着给您通报一声…”
闻言,乔钰微眯眼眸,倒扣桌子的两指收回,又把整个手掌翻过来覆在矮桌上,微微哼了一声,“嗯?”
一瞬间,气息将变。
“这…这是谢参军的说法…”士兵终于改口,“还有一种说法是,这次能够反败为胜,多是那个顾业的功劳。”
说完,士兵抬头看了乔钰一眼,恰好对上他满含深意的眸子。
帐外大雨哗啦啦从天而降,不时有闪电亮起,雨滴连珠成亮剑直劈向地,天色愈发昏暗,帐内人气息也是愈发低沉。
乔钰沉吟道:“那柳旸厉和林殊两人呢…”
“已与谢参军同归…并未起到多大用处…”半跪的士兵颔首道,却再一次故意忽略了顾业。
“你心思太多了,梁毅。”乔钰淡淡斜睨他一眼,不再言语。
“砰”得一声,梁毅两膝着地,赶忙谢罪道,“属下知罪,望将军责罚!”
“报!”帐外隔着远远的传来一声高呼打断乔钰的沉思。
掀帘进帐,通报士兵躬身道:“大军已归,只待副将移步。”
说完这一句,他顿了顿,长呼一口气继续道:“传来最新消息,领军的两位统领,全部…阵亡…”
第一百零六章谁功谁过
掀帘进帐,通报士兵躬身道:“大军已归,只待副将移步。”
说完这一句,他顿了顿,长呼一口气继续道:“传来最新消息,领军的两位统领,全部…阵亡…”
士兵声音哽咽,眼角隐约有亮光闪现。
陈谦凌和宋轶是军中老将,带兵多年,在军中颇有威望,很多人都受过其照顾甚至恩惠。
尽管最近几年两人争斗不断也频出状况,但也算受人尊重。所以两人身死的消息也在军中迅速扩散,在一定程度上也削减了战争胜利所带来的喜悦。
而听闻此消息的乔钰只是神情淡淡点了点头。
他透过半开的帘帐望向帐外连成线的瓢泼大雨,虚浮在半空中的目光微沉,半晌,他道:“吩咐下去,派人领着凯旋的士兵下去疗伤休息,然后,把谢梁之、顾业,还有柳旸厉林殊传唤过来。”
“另外…”他又接着补充道,“疗伤的事就去找军医黎苏。”
士兵答是,转身退下,再回来时身后已经跟了被淋了满身雨水的顾长歌与谢梁之等人。
虽是同样被淋了雨,顾长歌却丝毫不显狼狈,身上也披了一件干的大氅——这是“黎苏”特意派人送来的,意在敲山震虎,向某些心思不纯之人表明他对顾业的看重和在乎。
乔钰看一眼不卑不亢站在自己面前的顾业,再扫过她身上不难看出并非凡品的玄青色大氅时,眸光愈发深沉,嘴角确是勾起满含深意的笑意。
顾长歌只是淡淡回了他一眼,两人都沉得住气,谢梁之却没有这般沉稳心性,眉眼皱地越深。
眼看着大帐里越发沉静,没有什么动静,柳旸厉动了动眼珠,苦笑了一声,正准备开口说话,突然就听到谢梁之的声音。
“乔副将,我这刚得胜归来,满身雨水血污,实在不好见人。”
他明显话里有话,似乎一开口就掌控了整个局面。
一句“我得胜归来”不仅揽了功劳,也是为他下面做些铺垫,好顺利地拖延些时间。
至于为什么要拖延时间,自然是因为他身为一个宫派参军,在乔家人面前自然讨不了好处,而顾业,他早就把顾业看做是乔系的人。
谢梁之撇头看一眼嘴角莫名勾一抹笑意的顾业。
顾长歌笑得嘲讽。
谢梁之看得心堵,索性又撇回头。
他继续道:“况且宫督军派人传来消息让属下先去找他一趟,您看……”
他显然是在借机敲打也可以说是威胁其他人——看,我背后可是有人,所以别轻易打我的主意!
此话一出,林殊、柳旸厉俱是脸色微变,顾长歌脸上讽刺意味更深。
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是没谁了,在场的人除了乔钰都是和谢梁之一路从战场走回来的,有没有人来通知他难道他们还不清楚吗?
对付不要脸的人的方法就是要比他更不要脸,乔钰显然深谙此道,张口便回他说:“谢参军不必担心,刚刚宫督军也给本副将来了消息,说要知会你一声说不用去找他了…”
谢梁之黑了脸,心中直呼这人是听不懂他的潜台词还是真傻!
林殊也是脸皮微微抽搐,随后他忽然脸色一正,淡淡道:“乔副将,谢参军…”
两人转头看他。
“这时候,我们不该先商讨一下两位统领的身后事吗?”
大帐内一片寂静。
趁众人沉思之际,谢梁之眼珠一转,计上心来,立马冷笑道:“哼!如果不是这个顾业,两位统领何故到了这般地步!”
说完,他似笑非笑,瞟了一眼顾长歌,却发现她正注视着自己,眼眸清透平静,深如碧谭。
这人不过经历了一番征战,竟是愈发深沉深邃…
谢梁之目光缩了一缩,紧接着一沉,更坚定了心中的想法——绝对,绝对不能让她继续这样发展下去。
后背发冷,他的声音也越发的冷,像极了冰山雪颠上动了不知多少年岁的冰碴。
“若不是顾业没打探好敌军的消息,两位统领怎么会这般鲁莽的直追逃兵,以致中了敌人的埋伏!”他说地神情愤愤,环目四顾,目光冷厉如刀割。
帐内站着的几人,有惊讶,有疑惑,有愤怒,还有依旧如谭的平静……
乔钰心中有自己的打算,也是神情淡淡,看向顾长歌问道:“是这样吗?”
顾长歌嘴角依旧挂着笑,然而那笑容却没有温度。
“是不是这样,我想在场的几位都心知肚明吧…”顾长歌笑得讽刺。
她的声调依旧是清冷淡漠,笑容中却带着一股犀利冷峻,一种掌控一切却也目空一切的矜贵气势凌空而来。
谢梁之后背又是一丝凉意泛起。
他忽然怒喝一声,“你这小子!”
边说着,边呛得一声抽出寒光熠熠的长剑,剑尖直指顾长歌脸面。
还未来得及仔细思索顾长歌方才话中意思的众人瞬间被他这声怒喝吸引去了注意力。
眼看目的达到的谢梁之顺着冷光凛冽的剑身投给顾长歌一个暗含深意却也一闪而过的笑容。
他一拔剑,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士兵也齐齐拔出长剑怒目相视,啷呛之声连响,杀气凛凛。
三把剑直指顾长歌,顾长歌独自一人站在他们对面,面对三人满身杀气和谢梁之的挑衅确是一动也不动。
顾长歌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品级的百夫长,自然没有谢梁之这般权利能随身带着侍卫。事实上,如果不是乔钰特地召见她,她连大战后进入副将营帐的资格也没有。
这也是为什么谢梁之敢明目张胆、有恃无恐地抢顾长歌军功的理由——一个连将领营帐都进不了的百夫长能去请功?被抢了功又有多大能力再抢回去?
谢梁之继续道:“如果不是你派人去告知两位统领说南番兵不足数,我们又怎么会这般鲁莽的率先出击,进而中了敌军的埋伏甚至险些全军覆没?难道你还想狡辩!”
手中长剑泛着幽冷的光,反射到谢梁之阴狠的眸子里,他回头看向一直缄默不语的乔钰,道:“顾业这可是谎报军情并险些酿成大祸,难道乔副将觉得不该重罚吗?”
第一百零七章苏离助阵
他说了个问句,却也没打算听到回答,环顾四周又接着道:“也不能说是‘险些酿成大祸’了吧,毕竟,两位统领可都是阵亡了啊…”
“仅仅是一个谎报军情,便导致了如此后果,可以说是牵一发而动全全身了吧…”谢梁之笑得诡异,一双眸子死死地盯住顾长歌,“那么,在这场战事中,谎报军情的顾长官,又充当了什么角色,发挥了什么作用?”
听闻此话,林殊与柳旸厉齐齐变了脸色。
谢梁之话中的意思,是在暗指顾业与南番勾结谎报军情,也就是说,他是个叛徒,又或者,一个奸细!
这已经是杀头的大罪了,顾业怎么说?
两人又看向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的顾长歌。
“哦?”顾长歌勾了勾嘴角,笑看向一脸愤慨的谢梁之,“你怎么知道那两人是我派去的?是他们自己承认的,还是,你们猜的,又或者,硬要塞给我的!”
她语气平淡,一双清冷莹莹泛着辉光的眸子黑彻如曜石,仿佛可以映照出世间所有龌龊与不堪。
“就算再退一步讲,权且不算那两个报信人的问题,难道你们随后就没再接到我送去说南番有诈的消息?”
谢梁之眸光躲闪,确是不敢再与其对视。甚至看着那双冷肃深沉的眼睛时,他都不敢说出半句谎。
“没收到”三个字在嘴边打转,到底是没说出来。
“怎么不说话了,谢参军?”顾长歌用手指轻轻拨开面前的剑尖,谢参军三个字咬的尤其重上几分,“所以,你们必然是收到了消息,那么,为什么还会继续进攻?”
顾长歌的眼神越发犀利,“不过是你们求胜心切罢了,还把账赖在我身上!”
谢梁之呼吸一滞,随机呵斥道:“大胆!你还知道我是参军,竟然敢这么跟本参军说话!”
本来是一句夺气势的喝问,自谢梁之嘴中说出,全然没有了半分压迫感。
顾长歌身子微微前倾,如鹰的视线似是从无穷天际俯冲而下,死盯住谢梁之躲闪着的目光。
乔钰终于再次开口,“你怎么说?”
同样的问题,这次却是问向另一个人。
额角冷汗滴滴滑落,谢梁之微微后仰,手中剑身也有些颤抖。
他暗自咬了咬牙,他得继续拖延时间好等到宫家来人才行!
谢梁之怎么说?
他会怎么说?他该怎么说!
谢梁之自己也不知道,心中只期盼着宫家快点来人。
他抬头,恰好对上乔钰看过来的深沉视线,那双掩藏了千仞深渊的眸子,暗潮涌动也变幻万千。
但他不敢朝顾长歌看过去。
心跳声如擂鼓,一敲一震,“咚咚”声隐约对上帐外雷鸣的“轰隆”声震天响,大雨倾泻如瀑,他额角的冷汗也涔涔如雨下。
忽然,帐外又传来通报声。
“报!”声音拖着长腔,话音刚响,谢梁之眼底唰得一亮。
众人视线投向营帐帘幕处。
“报告副将。”通报士兵掀开帘幕,快步进来后跪下,“第一军有人请见!”
闻言,在场众人脸色不一。
乔钰面露玩味的笑,摆了摆手,“宣。”
谢梁之眸光一暗,紧了紧手中攥着的长剑剑柄,视线移向顾长歌。
顾长歌挑眉,半晌又是展颜一笑。
仿佛心底有根极细的、紧绷的弦,因为家族的荣辱,因为风雨的磨折,因为人情的冷漠,因为阴谋的龃龉,因为那人的背弃而紧张欲断的弦,在此刻帐外滂沱大雨的喧嚣中,在帐内安谧无言的沉静中,得以续接并被温柔相待。
这一生戎马,两程争夺,她经历过这么多阴谋诡计和尔虞我诈,也见识了无数的死亡、挣扎和背叛,却从不丢弃原则和信仰,无外乎身边常伴了像这样一群永远鲜活而可贵的人,能够让她在人生的风烟里,不忘初心,支枕静观岁月罅隙里的风烟俱静。
思绪间,已经有人走了进来,顾长歌定睛一看。
言萧、张恒和章志,还有楚曈。
楚曈也恰好对上顾长歌看过去的视线。
她乌黑的眼眸并未在顾长歌这里停留多久,反而是环视一周,像一头直面敌人始终处于紧张备战状态的幼兽,从未放下些许的戒备。
乔钰饶有兴趣地看着楚曈。
“参见乔副将。”四人朝乔钰半跪在地,道。
乔钰点头,摆了摆手,四人又起身向其余将领长官躬身一拜,“参见柳统领,谢参军,林长官,顾长官。”
除了谢梁之冷着一张脸之外,其余几人皆是微微颔首。
乔钰负手于背后,淡淡地道:“尔等来次,所为何事?”
章志与张恒双双对视一眼,而后张恒拱手道:“启禀副将,我等有军机要事禀报。”
他顿了顿,视线越过顾长歌看向双眉紧锁、黑面含怒的谢梁之,微微一瞥又继续道,“此事,与此次大战有关,也与顾长官和谢参军有关!”
“你想说什么?”谢梁之脸色发青,冷笑一声,“还与本参军有关?是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公然言及将领,搬弄是非!”
他的语气犹如万杀之刃,含怒之雷,锐利如刀割直袭张恒,说完便立马转头对乔钰道:“况且他们乃是顾业的直系士兵,必然是会偏袒于她,故而属下以为,他们的话,不可信!”
乔钰谁也没理,依旧是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看向楚曈,“你呢?”
乔钰面上虽是一副淡淡的玩味笑意,却让楚曈莫名感到一阵威压迎面扑来。
楚曈微微垂眸,错开他的视线,一副恭敬俯首的表情。
“回副将的话,是黎军医派我来的。”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顾长歌,和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身边的言萧三人,“这三人不顾伤势非要往这边敢,说有要事禀报,我们也不好阻拦,只怕延误了军机,便只好跟着他们仔细着他们的伤口…”
这依旧是在为顾长歌等人增加筹码。
说话间,楚曈突然发现顾长歌看过来的含笑眼眸中,浮光掠影如水中青花,杯中明月,波光潋滟,洁净如雪。
看得出来她心情很好。
第一百零八章孰是孰非
楚曈想了想,觉的顾业在笑也无非是在笑有这样一个人随时随地不忘支持他吧。
得遇如此重情重义之人,怕是谁,也要欢喜的吧!
楚曈再次垂眸,可惜了,她没有这般福分…
不过是转瞬间,她便又再次睁开双眼,凌厉乍现,她道:“另外,黎军医还吩咐了一件事,说是要请顾长官尽快些去找他处理伤口…”
她转身对着顾长歌继续说。
“他让我替他吩咐您一句,说是如果你再这般乱揽一些不关自己的事还瞎逞强不爱惜自己,他就算有顶好顶好的药,也是宁愿扔了也不给你用了…”
说完这些话,她站在原地怔愣了一会儿,瞥一眼顾长歌,没动,半晌再瞥一眼,微抿唇,同章志等人一样,走到顾长歌身侧。
短短的一段话,楚曈说的云淡风轻,其他人听着却不是那么回事儿。
这摆明了就是说这次战事的胜利就是顾长歌的功劳,却被不要脸的人抢了去;另外,他有顶好顶好的药,还随便扔不心疼的那种!
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只是单纯的炫富吗?自然不能是!
再加上那字里行间流露出的宠溺和爱护,不过是警告那些心思不纯之人打狗也得看主人。
这个比喻虽说有些不好听,但在别人看来还真是那么个意思。
乔钰目光深沉,嘴角还留着那抹玩味的笑,却也和刚刚的有所不同。
刚刚的潜台词谢梁之不会不懂,他的脸色愈发不好,舌绽春雷,怒不可遏,“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与副将正商讨正事呢,他一个军医来凑什么热闹!”
他声音微微嘶哑,一回首便看到一身铠甲的顾长歌沉静漠然的立在大帐中,身影坚钢挺拔如竹,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看过来的眸子却是黝黑发亮的。
谢梁之心中一跳,随后看向乔钰,躬身道:“属下听说,这顾业原本就是黎苏的侍卫,两人关系必然亲密,所以他的话也必然是不可信的!”
顾长歌反而很平静。
她的平静,在谢梁之狰狞狠厉的表情之后更显底定雍容,万事不惊。
她淡淡道:“谢参军总说这个不可信,那个不可信,那在你看来,谁更可信?不如你给推荐一个!”
顾长歌看着谢梁之,幽瞳里泛点点辉光亮如星火。
谢梁之一阵牙疼,却也在心里盘算着有没有什么人可以来为他做个伪证。
柳旸厉?谢梁之接着便否定了。
宫家与乔家两派争斗三年,军营里会站队的早就站的差不多了,说得上话的也没参加这场战争的就只剩他了。
三年以来,自然不可能没人找过他,只能是他心志清明坚定,始终保持中立,说白了,就是个死脑筋,况且,刚刚他的态度也已经表明了——绝不偏袒任一方。
所以,柳旸厉不行……那林殊?
谢梁之赶忙摇头,看他刚刚反应,隐隐有向着顾业的意思,再说了,这人就在这里,想要用法子让他改口也不容易……
让那些小兵头头改口倒是件容易的事,但他们人微言轻,起不了多少效果,而且,容易被贿赂被威胁也不是好事,说不定是个两面派,那就真的麻烦了!
谢梁之阴沉着脸思来想去,挖空了脑袋也没想起什么可信的人来,只能在原地频频皱眉摇头。
顾长歌欣赏着他奇异多变的表情,一时间也像找到了乐趣,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不知怎的,却突然想起苏离来,想起他那张永远狐狸笑却依旧似月色清辉,绮丽如烟的盛世容颜。
而永远狐狸笑魅惑世人的苏大世子现在正在做什么呢?
东海主岛的三大世家之一的沈家一别院隔扇门前,入目便是一架刚刚搭起不久的木质高台。
虽说是刚搭建好不久,却丝毫不显得粗鄙应付。
整个高台背靠一色水墨群墙,立起于白玉石阶,石阶上雕刻有各种飞鸟猛禽花样的浮雕,单是瞧上一眼便已觉气势非凡,只道好一个雍容华贵、大气端庄。
高台四角分别竖有沉香木木柱,木柱上皆是细雕有万字穿花图案,沉香木上挽着繁复华美的云萝绸如水色,阳光下亮得通透,红绸绾花荡漾在风中迤逦开美如春日杨柳的风姿。
后面两根木柱的正中间安放一紫檀百花叠绣围屏,围屏后有一影绰人影。
那人影背对着,端坐在一贵妃小榻上,小榻旁,隐约有铜兽香炉青烟浮。
外面围观的人群看着屏风后的窈窕人影只觉美好,屏风后的人却是抓耳挠腮,挤眉弄眼。
“小姐,注意形象!”侍候的丫鬟瞟一眼小榻上的女子,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似乎是在为自家小姐的出路而万分愁苦。
就像任何时代都不缺乏脑残和叛逆一样,东海世家里也有这样特立独行,具有时代探究意义的风向标兵,她便是沈家嫡女沈俏意。
丫鬟哭着一张俊脸,能不愁吗?
自家小姐打小就爱做些惊世骇俗的事儿,上能爬树掏鸟蛋,下能入水抓王八,这大了之后更是越发不可收拾,前两天还公然示爱江家老幺,谁知道画风一变下一秒就开始比武招亲,真是不知道说风就是雨的小姐还会出什么幺蛾子……
时代标兵沈俏意不甚在意地笑笑,色泽鲜明的唇角弧度上扬,勾出一个带着东海海风一样湿润鲜亮的笑容。
又伸出两指捋了捋头发,微微扬首道:“有什么好注意的,他们又看不见?”
“小姐!”丫鬟嗔怒了一声,尾音拖长,“说了多少次了,您说话声音要小一点儿……”
“是是是,我的小欣欣!”沈俏意刷的一下放好双手与膝上,朝丫鬟常欣眨眨眼道,“还要温声细语,吴侬软语…对不对?”
常欣被她这幅样子给逗乐,一时间不知道是哭是笑,勾唇道:“小姐你总是这般,看你再被老祖母罚了该找谁!”
半晌又补充道:“总归公子不在,你也找不到帮手了!老祖母可得好好治你不可!”
此话一出,沈俏意脸立即耷拉下来,“欣欣,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我还得跑得再远一点儿……”
第一百零九章绣球招亲
沈俏意挑眉,两道秀致而英气的眉似欲飞飘带飞扬开去,又似两把精致纤细的小刀,柔中带刚自有威仪。
“放心,如若他们不老实,就算哥哥不在,我也自有法子收拾他们!”
高台屏风背后自有凌厉气势,高台下也是热闹非凡,风光无限。
听闻三大世家之一的沈家沈大小姐竟然要绣球招亲的消息之后,一心想攀关系的人便动了心思,如今看台下的人头攒动,算来动心思的人还不少。
然而台下尽是些上不了大台面的三教九流,那些真正的世家子弟是不会放下身份,参与这些抛头露面有辱门风的事情来,不过,世家里看热闹的人却是来了不少,一个个的早就包下这附近的客栈、酒楼和看台,占据有利地形只待好戏开演。
苏离和百里荣晨也算是这其中之一了。
高台两侧分别有三层高的酒楼,从顶层看下去,所有风光一览无遗。
此时,两侧观楼分别为苏离和百里荣晨包下。
“主子。”言嵘半跪在百里荣晨身后,垂首道,“沈钰目前不在东海。只不过去了哪里暂时还不明朗。”
百里荣晨站于酒楼特设的看台上,一手随意搭在看台的木制横栏上,淡淡扫一眼人声鼎沸的楼下,随即视线定格在高台围屏后的人影上。
一边对身后的言嵘道:“往南番方向查。”
一直处于弱势的南番敢突然向国势处于上升期的北齐开战,且步步紧逼如有神助,定然是有了能让他们强势起来的背后助攻,偏偏在这个时候沈钰消失,那么就不得不让人怀疑他和南番之间的联系了。这么一来,对大陆态度暧昧且始终以观望姿态示人的东海三大世家拒绝入世的局面被打破,也刚好可以解释三大世家之间的矛盾渐生。
果然啊,一个个的,都不是省油的灯。
挥手让言嵘退下去,百里荣晨自楼下淡淡瞥开视线,不经意间看到对面酒楼上的苏离。
差点忘了,这里还有盏更不省油的灯。
对面,苏离与百里荣晨深沉的视线恰好对上,转转指尖的白玉酒杯,而后举至胸前,冲百里荣晨遥遥一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百里荣晨微微颔首,算是回礼。然而就在他垂首之时,突听得耳边风声烈烈竟隐隐有狰狞之感。
倏忽抬头,便见一道耀眼白光迎面而来,似是一斩霹雳电光撕裂空气而来。
空中飞旋着的白玉杯转眼已闪至面前,百里荣晨站定不动,扶在横栏上的手却翻覆成掌,罡气起,身周空气即刻延缓几乎要凝滞住,杯子的速度被放慢了十几倍,被百里荣晨单手把握住。
轻缀一口,抬眸对上对面苏离若有深意的笑容。
楼下突然惊呼乍起。
两人顺势看下去,便见高台上自围屏后走出一个身着木兰青双绣锻裳,挽一个随云髻,只简单插一根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不摇,简单中却透着尊贵端庄。
围屏后的沈俏意也是看着高台前常欣的背影,眸中赞赏之意愈深。旁边有小厮凑过身来,小声道:“小姐,台下已安排妥当。”
近日来,已经很多人把目光投向许久未曾出现的沈钰身上,而沈俏意此举的目的就在于吸引多方视线为自己的哥哥打掩护,自然不可能搭上自己一生的幸福,于是便派人在下面安排了许多人手,必要时毁掉绣球。
这手段虽有些不光彩,但总归是个办法。
思量片刻,沈俏意勾唇道:“可以开始了。”
围屏外侧立即有侍女应声走几步跨出去暗暗冲高台上的常欣点点头。
常欣状似随意地眨眨眼,随即面向高台下众人笑道:“相信各位侠士也已经得到了消息,沈家于南朗街搭建此处高台的目的,就是为我沈家大小姐沈俏意选个好夫婿。”
台下一片叫好声。
常欣淡淡一笑,抬手再缓缓一压,示意一众人安静下来,继续道:“看诸位也是兴头正好,那我就话不多说,我家小姐马上便登台。”
话毕,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便见一年方二八的豆蔻佳人自紫檀百花叠绣围屏后款款走出。
她一袭水蓝色藤萝曳花襦裙,外罩青缎掐花对襟外裳,双手端于胸前,脚下步步生莲,姿态优雅,妆容端庄,笑容高贵,将一个养在深闺又年方韶华的名门大小姐演绎得淋漓尽致。
然而这只是一众看客心中描摹出来的画面,看在对自家小姐知根知底的常欣眼里却变了模样,脚下步子比之平时慢了半拍,腰背挺得笔直,端于胸前的胳膊微僵,笑得时候左边嘴角有轻微抽搐——总之,装得很辛苦。
好在常欣懂得体恤自家主子,实则内心一点儿也不愿承认自己是实在看不下去,她快走几步到沈俏意身边,冲高台侧面的丫鬟摆摆手,换来被摆在端盘上的大红绣球。
伸手接过来递到沈俏意面前,道:“小姐,抛绣球吧。”
沈俏意趁着脸被常欣挡住的片刻,龇牙咧嘴地递出个委屈的眼神,接过绣球后又立马正色。
不置一词她淡淡扫过台下人群,果真看到几个衣服上标有沈氏暗纹的人分散在人群中间。而后,轻轻一抛,看似随意,那绣球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惹眼的弧度随后精准得落往一人怀中。
被选中的那人眸色一暗,脚尖轻点飞身而起便去伸手接绣球。
本以为接住绣球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却不想就在他手马上就碰到绣球时,突然凭空生出一阵风,那风来得稀奇,力道也是难见,底下人还没几个能感觉到,却可以把一定重量的绣球吹起来。
便见樱红的绣球再度凌空而起,竟直直朝左侧高楼看台上飞过去。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随着绣球的方向看过去。
而看台上看着绣球朝自己飞过来的百里荣晨脸色一沉,黑魆魆的眸子先是深深看一眼对面作怪的苏离,而后箭一般射向绣球。
众人只觉有一阵凌厉罡风凭空而起,与方才温柔徐缓的真气不同,这次的风恍若带有排山倒海之势,将人们的头发衣袂哗啦啦一同卷起。
第一百一十一章顾业统领
乔钰轻笑着对上宫雍和的视线,意味难名地答道:“这是自然。”
“小钰是我与你父亲亲自推荐才得以册封的副将,自然是被寄予厚望,伯父知道你向来是个聪明人对吧?”
“小侄驽钝,不知宫督军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乔钰微微颔首做恭敬状,对宫雍和话中的威胁之意置若罔闻。
没想到一个小辈竟然这般不识趣不给自己面子,宫雍和脸微微发黑,心中暗骂乔家这对父子越来越难缠,越想越觉得自己在军营过得憋屈,忍不住有些黑脸,沉声道:“本督军还能有什么意思?不过是想说唐唐一副将,连手下的兵都带不好!”
他意有所指,瞥一眼顾长歌,继续道:“这人一看便是贪慕权势之人,搞了这一出大戏无非想混淆是非趁机抢取功劳。”
“且不说他一介初踏战场的新兵怎会有识破敌军阴谋并带领我军杀出重围反败为胜的智谋和胆识,就算是当真如此,又怎能调动的了万人的大军?”
“这一看便是一出漏洞百出的谎言,竟也值得你这般审问?”宫雍和咄咄逼人,语气越发的讽刺,冷笑一声这才道,“只是,切莫凉了英雄心!”
听见这些话,尤其是最后那句“英雄心”时,谢梁之自觉挺了挺脊梁,骄傲又轻蔑地看顾长歌等人一眼。
“督军说我不能调动大军?”顾长歌终于开口,星眸中日月隐耀,寒光乍现,“那找来几个参与此次大战的士兵一问便知,何故妄下定论?”
“大胆!”宫雍和彻底黑着一张脸还没说话,反倒是谢梁之先一步蹦了出来,一脸愤怒得道,“大胆,督军面前不称卑职竟敢以‘我’自称,可有将尊卑规矩记于心上!”
说完转头对宫雍和与乔钰道:“督军大人,乔副将,依末将看来,顾业刚刚那一副不符尊卑的言论恰好暴露了其狼子野心,也不用再找人对峙了,万一落了谁的面子以免伤了军中和气。”
落了谁的面子?自然不是指这顾业。谢梁之在心中自有其考量。
他叹口气,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道:“那不如这样,末将不再追究其错处,只是小小教训一下便可,毕竟得饶人处且饶人。但总归是要有点教训来震慑军队众人的。”
谢梁之可不敢真的找人来对峙,虽说他觉得说不定宫家已经在幸存士兵中找好了人,但还是有风险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真的出了什么事自己是真的承担不起那种下场。
至于“小小教训一下”之说——谢梁之心中冷笑——等自己因为此次“战功”加官进爵,总会有机会能在这些教训中寻得机会偷偷处理了这个顾业,永绝后患。
这下,连向来都是独身事外的林殊都看不下去了,脚尖踌躇两步好似终于下定决心说些什么的他正想说话,突然又听见营帐外一晴朗声音隔着一段距离高喊道:“哟,小爷我正愁找不着人呐,原来是都窝在这了!”
这小祖宗怎么又来了!
宫雍和心里暗骂一声,想这不成器的宫醉什么事都得掺和一脚,不知道是私下里听了宫毅那老不死的多少吩咐。
众人都被这声音给吸引去了,纷纷看向营帐口走进来的一身绯红衣裳的宫醉。
宫醉走进来,第一眼笑眯眯看向顾长歌。
谢梁之心里咯噔一下,莫名开始忐忑,却也不敢妄动,默默退后半步到宫雍和身侧。
宫雍和看他这么卑微胆小的样子,心中又是暗骂一声扶不起的阿斗便不再看他,转而盯着宫醉多看了两眼。
“贤侄来此,所为何事?”谢梁之品级小,在一堆人里委实不敢多说几句话,可宫雍和作为军营中的一把手“书记”,地位摆在那,断然不必顾忌这么些,便先发制人道。
宫醉笑吟吟理了理袖口,指尖在宽大袖口中微微摩挲两下道:“也没什么大事,实在无事可做便喜欢往人堆里凑。大家不会嫌弃我吧?”
说完没等别人回答,便自圆自说:“想来也是不会的。”
少年,你真是太自信了——面对这么不要脸的说辞,众人也只能是在心底呵呵一笑。
不过被宫醉这么一搅和,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也一时缓和,宫雍和皱皱眉,不再理会吊儿郎当的宫醉,开口继续刚刚的话题。
“想必乔副将心中已有定论了吧?”他上前踏一步离乔钰又近了些,“那你想怎么处理这顾业?”
乔钰微微垂着的脸上面色平静,一点儿也不见被人逼迫压制的不虞,微微眯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才道:“既然如此”
“禀告副将”
“诶,顾业?”
一边儿正在不耐烦地掏耳朵的宫醉一脸浮夸的演技“惊讶万分”地叫唤了一声,恰好打断了刚跨出一部正想说话的林殊。
“刚刚你们在说顾业?”宫醉瞥一眼被自己挡在身后的林殊,正色道,“咱们的顾大统领?”
在场所有人脸色皆变。
顾大统领?是谁?
不会是说的这顾业吧?谢梁之瞪大了眼,心中越发不安。
宫雍和也觉得这场面和剧情发展有点不受控制,只觉接下来的情节绝对不是他想要知道的。
宫醉才不管其他人堪称好看的脸色,挑眉对顾业说话:“我说顾大统领,您和黎苏瞒得可够紧的,这都个把月了,要不是我在大军到来之前这几天收到消息,竟还不知道咱们这么‘招人眼’的顾百夫长原来是圣上亲策的三品命官!”
这话把所有人怀疑和想要不知道却不想要听到的全都交代清楚了,更让人浮想联翩的是那句“招人眼”。
又把视线投向脸色难看至极的谢梁之身上——宫醉这话在说谁想来也是清清楚楚了。
谢梁之整张脸似乎都皱在一起,不死心地咬牙道:“顾业他真是统领?”
“大胆!”宫醉一声厉喝,间细的嗓音竟也让人觉出一丝厉色,“竟敢质疑朝廷命官,你这是在挑战皇威!”
第一百一十章绝世之争
自我保护的意识先意志一步,众人不由自主地闭眼且以手挡脸。也有人慌乱之中眯一眯眼想要看清后续如何,便见那绣球竟成一道樱红残影成长剑倏忽射向右边高楼看台。
苏离负手而立唇边勾笑旋身而起。月华锦织就的华贵衣袍光芒暗隐,如月下水波荡漾动人心魄。而他起身的动作也像是上天精心设计过的和风细雨,迤逦的袍角勾勒出掺杂了一丝缠绵的尊贵。
随即他右腿高高一抬,绷紧的脚尖恰好碰到绣球的边缘,底下众人甚至还未来得及看清楚脚尖与绣球是否真实接触,那绣球便如同脱缰的野马一反先前温和的气势拉长了缨带直直地朝对面旋射过去。
几乎要凝影成剑,千里直取人头颅。
百里荣晨微微抬头撇它一眼,再一眼倏忽看向笑得雅然深致的苏离。
对望不过一霎。
百里荣晨指尖一旋,手中玉杯阳光下通透晶莹,波光流转,下一秒光芒乍闪流光激越,白玉杯“唰”得一下割裂这沉沉气氛而去,向着虚空中凌厉飞来的红艳绣球而去。
明明是软趴趴的绣球,与那白玉杯撞在一起,经发出“嘭”的声响,让在场听到这声响的人无一不感压抑。
这还没有完,玉杯与绣球半空中撞在一起,既没有左偏也未右移,空中停滞一霎,似是要齐齐坠跌。
高台一侧苏离旋起的身子站定于木制横栏上,掌心于胸前推出,又是一股无形的风拔地而起凝集成束,被尽数注于那绣球之中。
也是一霎间,单手负于身后的百里荣晨抛出玉杯的那只手化竖为横,猛地收回又倏忽出掌,风起,天阑。
真气越来越浑厚汹涌,在场有些人已经快要撑不住,苏离与百里荣晨的脸色也开始沉下来。
高台上沈俏意的脸色也是越来越差——气得!
不管从无双的面容还是通身的气度来度量,两人都绝非凡人,而他们之间的一场较量说是“绝世之争”也不为过,可如果这个“绝世之争”不是争着嫌弃她就好了
明白人打眼一瞧就知道两个人都是在把绣球往对方怀里推,一副“我很嫌弃但你必须收下”的模样,让沈俏意简直分分钟想掀桌——不想要你最开始都别动手啊,姑娘我自己又不是没安排退路!
沈俏意在高台上咬牙切齿,而看台上两人也是脸色一瞬间成煞白。
最后一刻真气犹如山间飞洪奔腾而出,有奔雷之势,万马之惊,两人衣袂在半空中飞卷,原本柔滑的布料罡风中烈烈如刀割,然而下一秒那衣袍如长旗一扬——刹那间光芒激越,刹那间风荡似狂。
两人同时收手,便见半空中两物什在光芒未隐的中心倏忽炸裂开来。
殷红流缨四散如鸿,白玉杯盏飞溅似刀,围观人群中有躲避未及的人慌忙中歪了歪身子险些倒在地上这才躲过了杀机,却也让身上挂了彩——入肉三分的裂口,几见白骨。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高楼上杀气凛然却也绝不外露的两位绝世男子。
南江前线副将营帐内气氛越发沉重低迷,而此时营帐外突然有声音传来:“参见督军大人。”
这是,宫雍和来了?
霎时间,营帐内人脸色不一,谢梁之却是眸中喜色乍现——这是能给他撑腰的人,终于来了。
一反先前的凝重抑郁,谢梁之眼含笑意面迎营帐口掀帘走进来的人。
帐帘半敞着脸还没露出来,带笑的话音先起:“本督军尚在南江后方军营便听见了这谢参军得胜归来的消息,心下甚慰,冒着雨势也快马加鞭的赶过来”
听闻此言,顾长歌身边的人连带着林殊皆是面色一变,宫雍和这一句话便直接将功劳尽数归于谢梁之身上,且凭他在军营中的地位,但凡说出这话,那这功劳十有*就算是落到了谢梁之手上,便是顾长歌有话也说不出什么。
众人齐齐看向顾长歌,她微微勾唇,笑中满是讥诮却再无其他,一时间几人也难窥其如海心思。
宫雍和已经走进了营帐,一众人正欲向他行礼,他笑呵呵地摆摆手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打量一眼这帐中场景,先是有些疑惑,在看到谢梁之满脸喜色时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问乔钰:“看来本督军是赶了巧了,刚好赶上行封赏令了?”
看到宫雍和这幅明显在袒护自己的样子,谢梁之全身紧绷的肌肉和揪紧的心情终于松缓下来。他怨恨地看一眼笑容隐隐有讽刺之意的顾业,想起刚刚自己被这人打压的狼狈样,顿时心生不甘。
他跨一步半跪在宫雍和身前,先是一笑道:“末将幸不辱命!”
这一句话,算是彻底抢下了此次胜仗的功劳。
宫雍和正哈哈大笑地要去扶他,却见他歪着脸跪在地上不起来,对上自己的侧脸隐隐有委屈之色。
他淡淡扫一眼大帐中脸色不虞的一些人,在顾长歌身上尤其停驻两眼,状似随意问道:“怎么,莫非此事另有蹊跷?”
还没等其他人说什么,谢梁之忽然身子一趴跪伏在地上,大声道:“还请督军为末将做主,这顾业,他竟抢人功劳!”
他语气中的委屈毫不遮掩,却是让在场知晓事实真相的人白了脸。
顾长歌也是挑眉——这谢梁之颠倒黑白的本事也是没谁了。
“哦?”宫雍和意味深长地看了顾长歌一眼,也没去再扶地上的谢梁之,“还有这等事?”
跪伏在地上的谢梁之等了许久也没见有人来扶自己起身,当下微微动了动身子僵在那里跪也不是起也不是。
半晌像是终于注意到地上的谢梁之,低声道了句,“嗯,谢参军起来吧。”
他语气淡淡,让人听不出什么情绪和心思,谢梁之也是心中忐忑,摸不准宫雍和的态度,却又听见他后面又来了句,“放心,若真有此事,我等必会为你做主。”
抬眸看向缄默不言的乔钰,笑道:“乔副将,你说是不是?”
第一百一十二章圣上暗旨
这么一大顶帽子扣在谢梁之头上,吓得他赶忙哆嗦着跪下,却对于刚刚的反转似是还未反应过来,傻子似的愣在原地。
宫雍和也是愣了一愣,不过毕竟年纪阅历都摆在那,他很快反应过来,冷笑道:“既然是领兵统领,那顾统领这行为可算是擅离职守、藐视军纪了吧?”
擅离职守这罪名往小了说也就几十军棍的事,可如果要把事闹大了,也是能卸任甚至抄家砍头的大罪。
宫雍和掐掐手心,你釜底抽薪摘得清楚,我又如何不能再釜底抽薪将你一军?
顾长歌轻笑,“谁规定领兵统领就不能提前走一步了?”
她这副掌握一切的平静态度将谢梁之心底的不安继续放大,他下意识地看向宫雍和,这次却是让他失望了,还没等宫雍和说话,顾长歌挑眉道:“还有,你们怎么就知道我是没有收到什么特殊命令?”
说完,她朝宫醉的方向点点头。
对于既抢了话也抢了自己风头的顾业,宫醉忿忿掏出袖子里的暗旨。
这道暗旨是他刚收到的——这顾业也是个嚣张的,连名字面貌都不知道掩饰掩饰,要不是自己跟陛下江夜他们报了个信,恐怕到现在自己还有陛下他们都还被埋在鼓里,那么这道救急的旨意也不可能这么及时!
说到底,还是多亏了自己——宫醉眼眸一亮,顿时觉得自己的形象又高大上的了一定程度,想来是江夜八匹马也追不上的了!
众人眼神怪异地看着一脸“泛滥春色”的宫醉,纷纷不由自主地抖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这下连一向清冷稳重的乔钰都有些忍不了,一瞬间想起自己和宫醉那些“不得不说的故事”,赶忙说道:“宫副督军有什么想说的?”
抽出明黄色暗旨,宫醉面色“严肃”地打开,再极其正色地端看了一会儿。
就在众人以为他终于要正经下来地时候,宫醉“噗嗤”掩嘴一笑,而后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皇上他下了道暗旨,让今年武举状元顾业顾大统领先行一步道前线军营视察一下,可谁知道”
他笑吟吟看顾长歌一眼,隐藏起来的情绪着实意味难明,也是,任谁被摆了一道还要被强迫跟在她后面给她擦屁股也不会开心。
“可谁知道,咱们新任统领竟然这么低调,在军营里做了个小小的百夫长。哦,还有,那黎军医也是个人物——今年武举第四名,任六品征戎护军。这不,也跟着统领先走了一步。”
边说着,便把手中圣旨在几人眼前抖了抖,丝毫不惧触犯龙威。众人又被他这副心大的模样给刺激的不轻,看傻子似的看着他——说好听点儿这叫没心机,说难听点而就是蠢。
唯独宫雍和、谢梁之两人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这才刚说人家身份低微贪恋权势,接着就爆出人家官居正三品,且正受皇上恩宠,可谓是前途无限,哪用得着费尽心思小家子气地抢这点儿军功?
究竟是谢梁之抢了军功还是顾业抢了军功,在场的人没那么蠢,稍微动动脑袋就能想清楚。
再看看气定神闲的顾业,和萎头缩脑脸色煞白的谢梁之一对比,事实简直摆在了眼前。
“嘭”得一声拍在桌子上,乔钰怒喝:“大胆谢梁之,竟敢颠倒黑白抢人功劳?是谁给你的这个脸!”
宫雍和气得差点吐血——刚刚顾业处于下风的时候你装深沉不说话,现在倒好,第一个站出来,还有最后那句话几个意思?就差指着鼻子骂到他宫雍和脸上了!
这小子忒会装模作样——气着撇开头又瞅着一边被吓得一个腿软坐在地上满脸惶恐的谢梁之,心下更气——这也是个不成器的。
既然如此,一招废棋,不能成事,弃了便好。
理清头绪,宫雍和强迫自己立刻冷静下来,沉声道:“依我看,这种情况必须严惩!连我等都敢欺骗,简直是胆大包天!”
地上尚且心存侥幸觉得宫家会护着自己的谢梁之倏忽抬头,不可置信地盯着宫雍和。
“看本督军做什么!”宫雍和满脸暴戾,“若不是小醉的消息来得及时,怕是本督军也要被你蒙骗过去,你还有脸看!”
改了口被称作“小醉”的宫小受撇撇嘴,才不想看这俩狗咬狗,便勾着笑走到顾长歌身边,微微躬身一拜,“还未来得及恭喜顾大统领凯旋,以后便是同朝为官,还望多多照应!”
同时督军,人家宫雍和官居二品,可宫醉这个被当做“靶子”推出来的副督军仅仅是他老爹宫毅丝毫没走心地求来的从四品官员,比起正三品的统领自然是低了几级,说照应也到说得过去。
不过,这得忽略他那双桃花眼中的戏谑以及控诉。
顾长歌笑着微微颔首。
不过被他的话一提醒,众人才想起新晋统领也是目前军中继宋轶陈谦凌死后的唯一一位统领——顾业。
又想到刚刚宫醉“凯旋”一类的说辞,登时反应过来,这次的军功怕是稳稳落在顾业的手上了。再看一眼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顾业——刚刚还觉得有点沉默寡言的人现在看着却更像是高深莫测。
一直作妖的宫雍和看看越发沉得住气的顾业和乔钰,暗暗咬牙道:“这谢梁之狗胆包天抢人功劳实在是可恶,不过好在也没铸成什么大错既然如此,那边将其参军品级军籍撤去,贬做一步兵如何?顾业看着这样可好?”
顾业作为正三品统领,又是承蒙圣宠之时,他必然要顾及着点,便想着问问他的意见。
不过他这一问却让顾业身后张恒、章志等人却像生吞了只苍蝇似的恶心。实在是宫雍和谢梁之两人狼狈为奸忒不要脸,污蔑人家顾业的时候就拼命往大了说,甚至把两位统领的阵亡都归咎在人家身上,现在这罪名扯到了他自己人身上,就成了“没铸成什么大错”。
顾业也觉得此人脸皮厚度直逼长城长度,但想来,还是比不上苏离那死狐狸的,人家撒谎自恋吹牛皮脸都不红一下,堪称“巨山崩于前而面不改”。再看看宫雍和段数就差了不是那么一点半点儿,嗯现在老脸都快绷不住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贱人作乱
顾业细细打量着宫雍和,心里想的却是远在东海正祸害人的苏大世子,可别人不知道啊,见她时不时若有深意地瞟一眼对面两人,皆以为他是在对刚刚宫雍和的处理不满。
“咱们顾统领想来是不满意方才这番处理,要不这样?”宫醉眼珠子一转,先一步站了出来,“不如,这谢梁之也别做什么步兵了,干脆去做个火头兵吧。”
谢梁之脸轰的一下红了,大叫一声:“士可杀不可辱!”自古便有“君子远庖厨”一说,他虽自认不是君子,可也不能这么作践自己。
“胡扯!”乔钰沉声呵斥他,“那军营里的火头军就是被辱了?被谁辱了?被你?”
他一连三个问句,成功地让谢梁之重新白了脸,唯唯诺诺小声辩解道:“末将卑职不是这个意思。”
从参军被贬,没了品级,他自然不能再以“末将”自称,赶忙改口。
“行了,你也别说什么了。”宫醉挥挥小手,一锤定音道,“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除了你,估计没人愉快。顾长歌淡淡斜睨他一眼,不经意间又瞅到谢梁之仇视的目光。
唉吆?顾长歌微微摆头,贬你官扣你工资的是你老大宫雍和,让你去当厨子的是你老大的死对头宫醉,我一句话没说,你来瞪我?
顾长歌觉得自己很无辜。
再说东海。
被两个不知道是从哪来的绝世美男搅了场子以致没能成功把自己“嫁”出去的沈俏意一脚踹在凳子上,一边气得“噗哧噗哧”连鼻子都在喘气,一边骂道:“气死本小姐了!怎么还没查出来,这俩混蛋是哪来的?”
“小姐喝杯茶压压气啊!”常欣倒了杯茶放在沈俏意手边,柔声道,“已经派人去查了,相信很快就能出结果。”
沈俏意稍稍平静了一点儿,点点头,半晌突然又想起些什么,“对了,我大哥他有没有什么消息传来?”
常欣促狭看她一眼,说道:“小姐和公子还真是心有灵犀,片刻都离不开对方。”
“喏。”她自袖中抽出一封标有沈家独有标记的信,递给眼露惊喜的沈俏意,“这是公子刚从北齐来的消息。”
仿若春风化雨,带有涤荡一切冰寒的暖意,沈俏意笑着接过去,拆看信封。
嘴角的笑容却渐渐消隐。
常欣也发觉了不对劲,“小姐,发生了什么?你怎么这个表情。”
“坏事了!”沈俏意啪得一下合上手,信纸也揉皱成一团,面色凝重道,“是我行事莽撞,打草惊蛇了!”
常欣皱眉想了想,开口道:“小姐的意思是,这次绣球招亲?”
沈俏意不语,却也是默认常欣的猜测。忽的一拍桌子,抓住常欣的手道:“快,常欣,去把派出去调查那两人的探子召回来!”
常欣也立马反应过来,攥了攥沈俏意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转身便要往外走。
只是还未来得及迈出两步,门口风一般地闯过来一个侍卫,跪地道:“报”
一见来人行色匆匆,沈俏意心里咯噔一声,摆手道:“行了,直接说出了什么事!”
“三公子带着人在鸿秀楼闹起来了!”
沈俏意倏尔起身,脚后跟别了下凳子,凳子晃了两下碰到方才被沈俏意踢歪的凳子上,咕噜两声滚得更远了些。
听着这让人心烦的声音,沈俏意莫名一阵心悸。
鸿秀楼是沈家挂名在外的东海主岛上的第一酒楼,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自从这酒楼被划到自家哥哥沈钰手上之后,一直为二房眼红和窥视,不过在沈钰面前,他们也不敢怎么放肆。
现在猛地站出来,说不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甫至门口还未出门的常欣扶着门框的手一紧,皱眉对上沈俏意阴沉的眉眼。
沈俏意拳头一握,快步往门外走,边走边对着地上跪着的侍卫道:“武颐,马上带着人,跟我走一趟鸿秀楼。”
“小姐,大事不好了!”
沈俏意又一次被挡在院子门口。
常欣瞪一眼地上没有眼色冲上来的丫鬟,呵斥道:“会不会说话,小姐怎么不好了!”
“又有什么事?”沈俏意眉心紧锁,却依旧关不住快要蓬勃而出的怒意。
小丫鬟跪在地上,头压得极低,声音本来就不大,还全闷在怀里。沈俏意更是心烦,气急骂了一声,“到底是什么事,你倒是快说啊!”
“咱们大小姐怎么发了这么一大通脾气啊?”门外传来尖利的女声。
沈俏意抬眸一瞧——二房和三房。
不远处一堆丫鬟老妪簇拥着走过来四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赫然是三房沈言氏母女和四方沈何氏母女。
常欣已经拽着地上的丫鬟起来走到沈俏意身后,四个女人这才慢腾腾走过来,眼中却是埋不住的兴奋和激动。
刚刚开口喊话的是近来最受宠的沈何氏何意如,她抬手压了压鬓角,打量了一番道:“大小姐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发这么大脾气?”
一个娇俏的小女儿声音笑着接话道:“莫不是姐姐的绣球没能抛不出,这会子心里烦闷?”话里话外都是嘲讽。
接话的人是何意如的女儿沈知棋,刚说完便被三房夫人言之柳“教训”道:“别乱说话,没规矩!”
说完沈知棋又回头冲沈俏意笑笑,突然“恍然”道:“大小姐,这是要出门?”
“看这样子是要去寻郎君吧!”刚刚被骂了一通的沈知棋没长记性,丝毫不忌讳女儿家的矜持,恶心别人也恶心自己的话就这么不经大脑直接出口。
如果说方才言之柳的呵斥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现在听了这一句却是皱了皱眉。不过到底不是自家的女儿,她乐得看四房的热闹。
沈俏意冷冷看着面前演戏演得不亦乐乎忘乎所以的几人,不耐烦地沉声道:“让开!”
连最基本的表面上的礼仪寒暄都不屑了,对面几人面色一白,竟是一直未言语的三房女儿沈知画笑着开口:“姐姐手头上的事儿还是先放放吧,二夫人正找你呢。”
第一百一十四章帝都来客
沈俏意站在正厅中央,看着对面那个首座上一脸担忧的妇人。
“俏意,我知晓你母亲走得早。”似乎是没察觉到沈俏意身上一瞬间的戾气,沈唐氏唐思意依旧面色悲恸而忧心,一副为女儿操碎了心的模样继续道,“不过既然你父亲将你托付于我,我必然要尽到一位母亲该尽的义务。”
话里有话,无非是在说照顾自己是个必须要尽的义务罢了,再难听点儿,就是眼中钉也不为过。
沈俏意心中冷笑,真以为她稀罕这“照顾”?
“你这两日的行为确实不是个女孩子家该有的样子。再看看你今日闹得这主岛上更是人尽皆知,以后还怎么嫁个好人家?”
“姨娘多虑了。”沈俏意笑笑,“我可不认为沈家的女儿会嫁不出去。”
唐思意温婉一笑,面上却依旧是抹不去的怜爱和忧心,“话是这么说没错,但终归对女儿家的名声不好。”
沈知棋站在边上又不安生地开口:“二夫人这是一门心思为你着想,你还不领情!”
“好了,大家都是一家人,别说这么见外的话。”唐思意依旧是一副温柔亲和的样子,安抚性地朝沈知棋笑笑,继续道,“俏意现在也是正在这个喜闹的年纪上,既然不想我管束你太多,那便催催你哥哥,早些出关,看着你点儿,姨娘也好放心。”
所以绕来绕去,还是想要来打探自家哥哥的消息了?
“哥哥闭关已久,目前还没有要出关的消息。”沈俏意面露难色,“做妹妹的总不好去打扰哥哥。”
唐思意眸中划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不喜,拈起一角手帕擦擦嘴角不存在的水渍,叹口气道:“俏意啊,你说长公子作为沈家嫡子,打小被寄予厚望,加冠后手上还有家族里那么多事儿,总该是不能耽误了的。”
她明显话里有话,半晌又接着道:“你也劝劝他,别老是一闭关就闭这么长时间,毕竟这沈家的事才是最重要的事,多多少少还是要分清主次的。”
沈俏意垂眸,似是在想些什么,心里却是冷笑,这是打探不到消息,便想着要“夺权”了?
果然,唐思意缓了缓勾唇“善解人意”地问了句:“当然,若是小钰实在忙不过来,家里这么多兄弟还是可以帮上忙的。”
“姨娘不必担心。”沈俏意回以一笑,“哥哥掌家这么些年,从没出过什么纰漏,您还不相信他吗?我也会劝劝哥哥注意主次,断然不能让这些繁琐之事扰了其他兄长庶弟们的风流心思。”
这一句“风流心思”,讽刺地唐思意、何意如等人脸上一阵滚烫,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回去。
“少主,有关沈钰的消息已经都私下里‘透露’出去,沈家老三也已带人闹到鸿秀楼了。”
苏离面上带笑淡淡点了点头,神情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壹默默地退了下去,对这等现象毫不惊诧——惊诧早就惊诧过了,剩下的也就是习以为常——少主这个老狐狸八成又是在想顾业那个小狐狸。
事实上,苏壹这次猜错了,或许前几次想的确实是那只小狐狸,现在却是百里荣晨。
今日两人的交手苏离报了七分试探的心思,咳咳,剩下那三分,自然是来自于情敌的挑衅。
当然,咱们苏离苏大世子自然是不承认自己心底这种一看起来便不符合他成熟大气气场的小心思的,也不认为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百里荣晨会有资格做自己的情敌,但该出手的时候还是要出手的,怎么也得替他家小叶子教训一下这个始乱终弃的渣男吧。
这一交手,才觉得百里荣晨此人当真是名不虚传。
突然像是想起什么,苏离扣指敲敲桌子,道:“百里荣晨那边有什么行动?”
“暂时还查不到什么。”苏壹道,“不过鸿秀楼沈家老三闹了有一阵时间了,却还是没人去阻止他,怕是沈俏意被谁拖住了,这里面应该就有百里荣晨的手笔。”
闻言,苏离轻笑,一线唇红噙花一朵。
“不管是不是百里荣晨,反正,沈钰该回来了。”
所以,自己,也是时候回去了。
还不知道某些人就快要归来的新上任统领顾业最近有些“惆怅”,因为宫醉宫小受“水性杨花”、“始乱终弃”已经毫不留恋地抛弃了他先前的cp苏离和乔钰,而笑眯眯地缠上了自己。
如果知道苏离要回来,她是绝壁不会再为这种事情烦忧的。
几日前处理了谢梁之以及安排完两位统领的身后事之后,宫雍和、乔征和乔钰等人正准备对此次打了胜仗归来的将士们论功行赏,后方军营突然又传来消息说大军将至,随之而来的还有皇上特派慰问使江黛,并带来了新的封赏旨意。
这么一来,宫乔两家的压在心里的那点儿小心思齐齐打了水漂。
本来陈谦凌宋轶阵亡沙场之后,空下来的二十万兵马八成会被两派瓜分用来培植新的势力,可如今扯进来一个顾业,明显是皇帝那边的人,这样一来,皇帝的心思就很明显了,就是分一杯羹喂给顾业。
对于此事,反应最大的不是军营兵权一把手乔征,而是宫雍和。
陈谦凌宋轶两人本来都是乔家的人,二十万兵马也被死死地攥在他们手里,可两人一死,军队必然会重新编制。
宫雍和已经不再是最开始的那个毫无根基的督军了,他早就在军营里暗中培养起自己的势力,这次重新洗牌,就算自己抢不到一半的兵马,也总能抢个五分之二。
这么一算,这场战事受益最大的反而成了宫雍和。
可现在被顾业一掺和,这二十万人分成三波到了自己手里,就说不准还剩多少了。
宫雍和自然郁闷。
只是心里不管再怎么郁闷,面上总还是得高高兴兴欢欢喜喜地去接圣旨。
同去接旨的人还有很多。
落日余晖里,顾业一身统领银铠战袍与众人中分外惹眼,坐于马上,遥望北面远来的大军。
在接到江黛及圣旨消息的第七日,来自帝都的八万兵马终于到齐。
第一百一十六章亓城危机
“甚至再这么继续下去,很有可能”
“很有可能爆发大规模的洪水。”宫雍和接话道,眼中没有一丝担心,反而隐隐泛着幽光。
乔征眉峰一皱,一时猜不准他的心思,“你究竟想做什么?”
宫雍和笑得讳莫如深,“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乔将军还没什么想法?”
“你的意思是”乔征想了想,看着对面人笑意狠厉的眸子,忽的又摇摇头,“照往年经验,如今涝季未到,你怎么就确定会溃坝泄洪?”
宫雍和意味深长地笑笑,摇头道:“乔将军,你这可是绕了圈子了。”
乔征来了兴趣,“此话怎讲?”
“派顾业去查知水患不过是一道引子罢了,万一发了洪水,便借此治他个治水不利之罪。若是没有洪水”宫雍和故意停顿几秒,眯眼小声道,“这一路上不还有那些人和势力吗?”
宫雍和说的隐晦,乔征却是懂了,倏忽抬眼微微睁大了眸子,“你是想要借刀杀人?”
宫雍和扬了扬眉,投过去个赞赏的眼神,却是让乔征生出怀疑。
“这主意,真的是你想出来的?”
但笑不语。
就在乔征以为他是默认了暗中有人相助时,宫雍和突然冷下脸来,斜睨他一眼道:“不是我想出来的,难道是将军你的主意?”
乔征噤声。
暂且先不管这主意是不是宫雍和自己想出来的,但可实施性委实很大。
皇上这一番动作明显是想要拿乔家下手,而且一系列动作让人措手不及。他输了第一局,后面定然是再输不起的,但乔家势单力薄,直接对上怕是鸡蛋碰石头,所以,为今之计,也只能是和宫雍和合作。
至于宫雍和身后有没有人,他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窥察,只能是偷偷再留一手。
对视一眼,眸光沉沉,各怀鬼胎的两人再次达成共识。
既然心中已有想法,两人自然是趁早动手,所以第二天就敲定且下达了命令。
派统领顾业去南江亓城一带亓河坝沿线查知水患,因亓河坝一带常年有官员将士驻守,故仅带亲兵十余人便可,即日出发。
出人意料的是,顾长歌身边只带了言萧张恒两人,当然,还有暗处偷偷跟着的苏伍苏陆两人。
“这宫雍和乔征又有什么意思,亓河坝刚刚建成不过十年,两年前又是刚刚加固过,再说了,这雨水虽是下了有些日子,但尚且没有什么要发大水的迹象吧”张恒简单收拾了些换洗衣裳,跟着顾长歌言萧就出了城。
“难道就是为了随意寻个由头把老大派出去,不该是这么简单啊?”不是张恒满脑子阴谋论,实在是这两天他跟在自家老大身边经历的各种能说的不能说的腌臜事太多了。
张恒想不出缘由,顾长歌、言萧两人却是心中敞亮。
想起前些日子羽埋名提到的“时机未到”一说,顾长歌眉头一挑,当时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现在再一想,终于有了点眉目。想必那“时机”,就是指这次查坝一行。
当年她已顾家嫡女的身份行走于各国之间,并一手建立了凰盟,本来是将其分散藏匿于各国市井江湖甚至是朝堂之间,但三年前先皇身体突染疾,国事动荡,南番小动作频繁,为了更好地掌控南番的消息和暗中动作,她将凰盟主要力量尽数安排到北齐与南番的交界地带。
不想顾家遭难,凰盟中尾大不掉,又难免有些不安分的人和心思,便趁此机会从中作乱,在这一带“占山为王”。
表面上还是从属于凰盟,实际上各方势力野性难驯,早就盘根错节。
这一行,打着朝廷的幌子去收服这么一众人,也算是多了一重筹码。
故曰,时机,已到。
眼前这一片天地,雨一直下,雨珠密集地打在平静的黛色青山里,雨帘中的高大油杉翠绿针形叶子随着被雨水打压下的枝干下垂,渐生颓势。
顾长歌微微仰头看看黑黝黝一片的天幕,眼中阴沉之色渐浓。
这雨,来得委实有些不正常。
连绵的雨从油衣上滑落,溅落在脚边的坑洼中,啪啪声响不息,顾长歌没由来的一阵心悸,沉了沉眸子,她策马朝向南面疾驰而去,马蹄踩得地上积水垮垮作响。
言萧紧随其后。
“老大,你”身后张恒没来得及跟上,高声喊她。
顾长歌停也没停,头也没转,高声回他:“快点跟上!”
顾长歌冒雨感到亓城的时候,当地的县守和驻守将领已经候在县守府多时了,一见来人即刻迎上来。
行了个官礼,站在最中间那人笑着道:“想必这就是咱们顾业统领了吧?久仰久仰。”
顾长歌看他一眼,翻身下马,没等他再说一句寒暄的话便开口道:“这里有没有负责河坝水利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
几个人静了静,纷纷面面相觑,还是方才说话那个人脸皮一紧,又走近一步,问道:“统领大人问这作甚?”
“有没有?有的话快点儿找来!”顾长歌嘴唇一抿,冷声继续道。
像是懂得了什么,那官员一笑,也知道这位统领是上面派来查知水患的,大概是想“搞点业绩”表表为民之心,说白了也就是做做表面样子。
这些向来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一些事,县守自认为听懂了顾长歌的话,微微俯身道:“下官是这亓城县守,自然是会安排这些事的,大人还请不要心急,还是先随下官回府一坐收拾收拾,府中已备好”
“我再说一遍!”顾长歌打断他的敷衍之词,“快点找人去查一下亓河坝的水位如何。”
被驳了面子,亓城县守脸一阵黑一阵红,显然是也没料到这位统领会这么不懂“眼色”,当下也变了脸色,稍稍冷声问道:“有什么事值得统领大人这么急?”
“统领大人”四个字咬得有些重,话里话外一股子讽刺的意味。
“上万人命,千顷良田,百民生计,国之根本”顾长歌道,抛出的砝码却是越来越重,“你说我急不急!”
“你什么意思?”
“亓河坝可能要垮!”第一百一十六章亓城危机
“甚至再这么继续下去,很有可能”
“很有可能爆发大规模的洪水。”宫雍和接话道,眼中没有一丝担心,反而隐隐泛着幽光。
乔征眉峰一皱,一时猜不准他的心思,“你究竟想做什么?”
宫雍和笑得讳莫如深,“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乔将军还没什么想法?”
“你的意思是”乔征想了想,看着对面人笑意狠厉的眸子,忽的又摇摇头,“照往年经验,如今涝季未到,你怎么就确定会溃坝泄洪?”
宫雍和意味深长地笑笑,摇头道:“乔将军,你这可是绕了圈子了。”
乔征来了兴趣,“此话怎讲?”
“派顾业去查知水患不过是一道引子罢了,万一发了洪水,便借此治他个治水不利之罪。若是没有洪水”宫雍和故意停顿几秒,眯眼小声道,“这一路上不还有那些人和势力吗?”
宫雍和说的隐晦,乔征却是懂了,倏忽抬眼微微睁大了眸子,“你是想要借刀杀人?”
宫雍和扬了扬眉,投过去个赞赏的眼神,却是让乔征生出怀疑。
“这主意,真的是你想出来的?”
但笑不语。
就在乔征以为他是默认了暗中有人相助时,宫雍和突然冷下脸来,斜睨他一眼道:“不是我想出来的,难道是将军你的主意?”
乔征噤声。
暂且先不管这主意是不是宫雍和自己想出来的,但可实施性委实很大。
皇上这一番动作明显是想要拿乔家下手,而且一系列动作让人措手不及。他输了第一局,后面定然是再输不起的,但乔家势单力薄,直接对上怕是鸡蛋碰石头,所以,为今之计,也只能是和宫雍和合作。
至于宫雍和身后有没有人,他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窥察,只能是偷偷再留一手。
对视一眼,眸光沉沉,各怀鬼胎的两人再次达成共识。
既然心中已有想法,两人自然是趁早动手,所以第二天就敲定且下达了命令。
派统领顾业去南江亓城一带亓河坝沿线查知水患,因亓河坝一带常年有官员将士驻守,故仅带亲兵十余人便可,即日出发。
出人意料的是,顾长歌身边只带了言萧张恒两人,当然,还有暗处偷偷跟着的苏伍苏陆两人。
“这宫雍和乔征又有什么意思,亓河坝刚刚建成不过十年,两年前又是刚刚加固过,再说了,这雨水虽是下了有些日子,但尚且没有什么要发大水的迹象吧”张恒简单收拾了些换洗衣裳,跟着顾长歌言萧就出了城。
“难道就是为了随意寻个由头把老大派出去,不该是这么简单啊?”不是张恒满脑子阴谋论,实在是这两天他跟在自家老大身边经历的各种能说的不能说的腌臜事太多了。
张恒想不出缘由,顾长歌、言萧两人却是心中敞亮。
想起前些日子羽埋名提到的“时机未到”一说,顾长歌眉头一挑,当时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现在再一想,终于有了点眉目。想必那“时机”,就是指这次查坝一行。
当年她已顾家嫡女的身份行走于各国之间,并一手建立了凰盟,本来是将其分散藏匿于各国市井江湖甚至是朝堂之间,但三年前先皇身体突染疾,国事动荡,南番小动作频繁,为了更好地掌控南番的消息和暗中动作,她将凰盟主要力量尽数安排到北齐与南番的交界地带。
不想顾家遭难,凰盟中尾大不掉,又难免有些不安分的人和心思,便趁此机会从中作乱,在这一带“占山为王”。
表面上还是从属于凰盟,实际上各方势力野性难驯,早就盘根错节。
这一行,打着朝廷的幌子去收服这么一众人,也算是多了一重筹码。
故曰,时机,已到。
眼前这一片天地,雨一直下,雨珠密集地打在平静的黛色青山里,雨帘中的高大油杉翠绿针形叶子随着被雨水打压下的枝干下垂,渐生颓势。
顾长歌微微仰头看看黑黝黝一片的天幕,眼中阴沉之色渐浓。
这雨,来得委实有些不正常。
连绵的雨从油衣上滑落,溅落在脚边的坑洼中,啪啪声响不息,顾长歌没由来的一阵心悸,沉了沉眸子,她策马朝向南面疾驰而去,马蹄踩得地上积水垮垮作响。
言萧紧随其后。
“老大,你”身后张恒没来得及跟上,高声喊她。
顾长歌停也没停,头也没转,高声回他:“快点跟上!”
顾长歌冒雨感到亓城的时候,当地的县守和驻守将领已经候在县守府多时了,一见来人即刻迎上来。
行了个官礼,站在最中间那人笑着道:“想必这就是咱们顾业统领了吧?久仰久仰。”
顾长歌看他一眼,翻身下马,没等他再说一句寒暄的话便开口道:“这里有没有负责河坝水利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
几个人静了静,纷纷面面相觑,还是方才说话那个人脸皮一紧,又走近一步,问道:“统领大人问这作甚?”
“有没有?有的话快点儿找来!”顾长歌嘴唇一抿,冷声继续道。
像是懂得了什么,那官员一笑,也知道这位统领是上面派来查知水患的,大概是想“搞点业绩”表表为民之心,说白了也就是做做表面样子。
这些向来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一些事,县守自认为听懂了顾长歌的话,微微俯身道:“下官是这亓城县守,自然是会安排这些事的,大人还请不要心急,还是先随下官回府一坐收拾收拾,府中已备好”
“我再说一遍!”顾长歌打断他的敷衍之词,“快点找人去查一下亓河坝的水位如何。”
被驳了面子,亓城县守脸一阵黑一阵红,显然是也没料到这位统领会这么不懂“眼色”,当下也变了脸色,稍稍冷声问道:“有什么事值得统领大人这么急?”
“统领大人”四个字咬得有些重,话里话外一股子讽刺的意味。
“上万人命,千顷良田,百民生计,国之根本”顾长歌道,抛出的砝码却是越来越重,“你说我急不急!”
“你什么意思?”
“亓河坝可能要垮!”
第一百一十七章再生分歧
仿若心中压了千钧重的石头,再忍受不了眼前人目光中透着嘲讽的了然,杨纪哑着嗓子喊了一声:“顾统领!”
顾长歌淡淡看他一眼。
“老实跟你说吧,这一切都是乔将军和宫督军的命令,抢收粮食也是两位大人共同做的决定,末将一切听命于将军,至于您想干什么,还是亲自去和将军请示吧!”
“您是否还要看一遍两位大人派来的文书?”杨纪又加了句。
文书有没有、看不看已经毫无意义,顾长歌也知道周衡、杨纪两人是乔征的人,方才两人的意思也表达得很清楚。
见顾长歌摇头,杨纪眸中闪过一丝得意,说道:“不过想您顾统领菩萨心肠,定然不会放弃这南江百姓的性命。反正抢收粮食的人手我们也够,任务也是乔将军直接派给了卑职与周参军,既然如此,你不如亲自去亓河坝下游地势低的村子看看,顺道成功地疏散村民,也不失为美事一桩、大功一件!”
好似没听到杨纪颇有些阴阳怪调的音调,顾长歌面无表情地转身,踏着步子便往外走。
身后周衡冷笑道:“我们见过亓河坝的情况,自然会对亓河坝将溃的消息信上几分而做些准备,可那些你爱护的百姓们未必会信,再加上粮食收割在望,各家都在为此准备,多半以为您是在‘胡闹’,且看看哪户人家会信了您的话,哦,对了!还望统领大人护好自身安危,别伤着了!”
顾长歌依旧像是没听见他的奚落,大步走至门口,刚好遇到方才去召集府内衙役人手的县守张尧绩,还有跟在他身后的夫人,一双眼还红着,似是刚刚哭过的样子。对上顾长歌,垂首福了福身子。
一直撑着伞的张尧绩将手中油伞交到夫人手中,道:“您的房间贱内已经备好,统领大人可是要移步”
“不用了。”顾长歌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打断他的话道,“县守大人的名字是个好名字,这县守府,也是个丝毫不见别处因战乱而破败的难得的‘好地方’。”
说完便快步离开,留下刷白着脸的张尧绩怔在原地。
腰间突然被拧了一把,张尧绩“嘶”得一声,看向身旁红着眼瞪他的夫人。
面上挣扎之色尽显,他揉了揉眉头,侧头看看一直扭着自己腰的夫人以及她眼中难得的认真。终于长叹了一口气,似是妥协又像是释怀,喊了声身边的衙役,“你带着些人跟着顾统”
“张县守!”
周衡和杨纪走出来,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县守夫妻两人。
“县守大人,共事这么长时间,有句话还是要告诫你一声。”周衡笑得隐晦,“有些事力有未逮,还是不要管得好另外,乔将军同我说过,他很看好你。”
伸手拍拍张尧绩的肩膀,周衡、杨纪走得洒脱。
沉默。
“老爷你是不是还是要放弃那些农户?”
“夫人。”张尧绩低着头没有去看自己夫人的眼睛,“你不用说了,这件事已经不是你我能插手的了。”
“一切,便祈天意吧”
夫人撑伞的手一颤,险些掉落。
天意哪有这么些天遂人意
南江前线副将营帐里,乔钰指尖轻轻摩挲着手中文书,一边看一边问话:“南番那边情况如何?”
“经过上一战,南番士气尚处低潮期,而且对方将领中好像产生了很大的分歧和争执,近一段时间内应该都会很安分。”
“嗯。”乔钰头也没抬,“继续盯着,切不可大意。”
沉吟一会儿,又问道:“父亲那边怎样?”
“乔将军与宫督军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在一同针对新来的顾业顾统领,已经合力将其派往亓城查知水患”
“咦?”乔钰目光定格在手中文书上又想想方才听到的那句话,眸色渐深。
旁边幕僚声音不禁压得更低:“怎么了,副将?”
“你刚刚说,顾业被父亲他们派往亓城查知水患?”
看他神情难得恍惚,幕僚思量片刻,问道:“难道是真的有水患?”
乔钰没说话,却将手中文书轻放在书案上,指尖轻点某处字迹。
幕僚凑过去,看看自亓城县守府传上来的消息,呼吸一滞。
“亓河坝建成不过十年,三年前才刚刚加固过,又是有水利大家连年视察,怎么突然就有了问题?还是在这么敏感的时候?”
“我早就觉得亓河坝情况有些不对劲。”乔钰指尖轻扣桌面,“三年前南江一带突发大雨,当地县守府和驻扎官兵联名上书请求拨银两加固亓河坝,只不过当年朝廷变故颇多,户部本已借此称银库不足是要拒绝的,后来也是当时尚为皇子的当今皇上再三上书请求,这才拨了万两银款。”
“副将是怀疑有人对这笔银两动了手脚?”说完他自己就先摇头否定,“亓河坝之重堪比崇山,一旦溃坝,万亩良田尽毁于此且不说,最严重的后果莫过于死伤无数,谁担得起这样的责任?此事干系重大,怎么会有人不要命往这上面动心思?”
“这可说不准。”乔钰冷笑一声,“若是这笔银子真的落到了实处,那么当年亓河坝加固工程绝不会这么快完成。”
“当年的托词是时间紧任务重,加固之事迫在眉睫,断然不能像以往工期那般重,只能是抓紧时间。可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所需的人手至少得再多两倍。”
幕僚眼神一紧,像是回想起什么,“这么一说,当年我还在乔将军身边的时候,还真没听到过亓城请求加派人手的消息。”
“齐礼,立即加派人手去亓城,另外,再安排些木料土石沙袋以备不测。”
“副将”幕僚欲言又止,却并无动作。
乔钰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
幕僚咬咬牙道:“将军的意思很明了,他已经下令不准插手顾业的事。”
“我不是在插手顾业的事!”乔钰微微眯眼,语气却是严肃至极,“我只是不能对亓城以及附近的几百户人的安危坐视不理!”
第一百一十八章又遭质疑
乔钰掌心紧扣桌案,上身微俯,眼神却锐利如刀割。
向来不显山不露水的人突生了这么一股子不怒而威的气势,让齐礼心中一惊,连到了嘴边的劝阻的话也生生压了回去。
见他明显还有话要说,想想也知道是什么,乔钰又开口:“齐礼,你已经在我身边呆了有一段时间,对我也算是有些了解,你觉得这件事我会轻易妥协?”
这话齐礼却不敢应了。了解是了解,不过也多是行事风格和待人处事的性格方面,至于其他的,齐礼还真不敢说自己了解自家这位三年前空降的小主子。
看不透他。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他看在眼里,却猜不透眼前乔钰的心思。不过有一件事齐礼可以确定——一直以来,乔钰都在藏拙。
所以,现在这股凭空而起的狠劲儿和气势,是终于打算撕下伪装了?
因为亓城的水患,还是那个顾业?
齐礼抿唇,暗觉还是后一个可能性比较大。沉吟片刻,他道:“公子向来是有自己的主意,本是轮不到我说话的,不过这件事到底是将军特意吩咐了,我还需请示一下的。”
“我可以等,亓城百姓可等不了。”乔钰气势一收,坐直身子,“而且,你明知道父亲他不会同意我的想法,请示也不过是你拖延时间的说辞罢了。”
他揉揉眉头,单手撑地起身。“你便去请示好了,且不用再回来了。”
说完话看都没再看齐礼一眼,留下错愕的他自己走出了营帐。
营帐外立即有人迎上来,“主子,人手和东西都准备好了,现在可否出发?”
乔钰轻点头,走在前面。
这么些年常年游走各国,他自然有自己的势力,方才与齐礼的那一番对话,不过是想试探一下自己父亲的意思,再然后,也是给他个准备,好让他们也知晓自己的打算。
本来是做好先斩后奏的打算的,现在索性撕开了脸皮,危机迫在眉睫,实在是也顾不得太多。
刚刚迎上来身着士兵服的人看一眼前面阴沉天色下步子稳重却也略急的主子,眸光一闪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同样站在阴沉天色下的顾长歌眸色一沉,冷冷扫一眼面前零零散散聚起来的几口农户。
还大多是女人抱着自家孩子来看热闹。
水祥村是亓河坝下游附近地势最低的地界,如果真的发生溃坝,无论溃在哪里,这里总会遭殃。
来的几个女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想想刚才从眼前这个清瘦少年嘴里说出来的“亓河坝将溃”的说法,也就当个笑话听听。
其中一个个子不高的女人将怀里孩子抱得紧了紧,笑道:“大人您说笑呢,我家男人昨天还牵着家里那头牛从坝上走过去,恁稳呢!哪来的裂缝啊!”
说完又朝身边的几个人笑笑,脸上有些炫耀的神色,“我们家那头牛快抵上我家男人两个高了,去年两天的时间一头牛耕了北边两亩地嘞!”
旁边人也笑笑,又羡慕的也有眼红嫉妒的。
顾长歌看了一会儿,直接转身问身后的言萧道:“怎么回事,其他人呢?”
“我去周围水田查的时候,发现大多数男人都在田里。”言萧皱着眉道,“重要的是,根本没人信。”
脸上没什么情绪,这种情况本来就在顾长歌的意料之中。又转过身来,冲着离她最近的女人问道:“你们这管事儿的村长住哪?”
被问道的女人先是一懵,却迫于面前人的气势迷迷糊糊指了指西边,“往西边走,村西头那间青砖瓦房就是了。”
这很好认,常年战乱本就穷苦,村里面唯一一户青砖瓦房,家底还算殷实的就是村长家。
等走到村长家见到村长之后,就觉得先前自己那点儿揣摩委实是有些冤枉人家了。
村长不高,一身还算干净的浅色衣裳衬得本就不白的脸在暗暗天色下更黑了几分,看起来倒是个忠厚老实的。
家里头人挺多,一趟看下来除了老父母和小孩子,年轻人有七口子——倒像是住一起的一大家子。
顾长歌稍稍了解了下情况,知晓这一家的关系在周遭村里都是出了名的和睦,几家人把自己的水田合一起种,都是忠厚老实的,每年收成还挺好。
沉默着挑挑眉,顾长歌看看这村长家的干净瓦房,再想想一路上看过来的那些茅草屋,也没多说话。
也是,这世上哪来这么多一心为人不求回报的“傻好人”呢,人家村长也没做错,平时里照顾着村里人也算仁至义尽,哪能道德绑架说要管着别人都富起来。
也根本不可能——二十一世纪喊了好几个五年规划的“缩小贫富差距实现共同富裕”的美好蓝图不也还没实现么!
村长朝顾长歌躬身一拜,道:“听说大人找草民有事?”
“村长,麻烦你把村里面的人都集合起来。”顾长歌开门见山道,“亓河坝可能要垮!”
没由来的一句话,把村长吓得不轻,他身子一颤,脑子里第一个想法是这人在说胡话,深深看一眼顾长歌,又觉得眼前人这神情不像是在说谎。
想了想,他又问道:“大人这话是认真的?”
顾长歌也想了想,改口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这”村长感觉有点犯难,最终攥攥拳头似是下定决心一般道,“行,大人,我这就找人去把大家伙集合起来。”
走了几步,又像是解释般地小声说了句:“我这心里,最近几天也是没由来的惶惶的,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
走在后面的顾长歌脚步微微一顿,看一眼身前的人,暗赞一声通透。
村长在村里向来有些威信,一敲钟,本来在地里干活的男人也大都赶了过来。
看一眼人聚的差不多了,村长后退半步,给顾长歌腾出位置来。
“我是军营里新上任的统领,特被派来查知水患。”先一步亮明身份,顾长歌看看台下明显重视了许多的村民,又继续道,“亓河坝要垮,大家赶紧往高处走!”
人群中先是一静,而后“轰”得一声炸裂开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事有转机
“这开什么玩笑,亓河坝才修了多久啊!”
“怎么可能啊!”
“说笑呢吧,这涝季还没到时候吧。我那水稻还没收完呢!”
“统领是多大官儿?”
“不知道,不过看着年纪这么小,指不定是蒙人的。”
“不会有是想来收税的借口吧?”
最后一句话让底下一群百姓变了脸,纷纷看着顾长歌和她身后的村长。
村长一看有些人已经有了想走人的念头,又看看身边一张脸不辨心思的统领,手握拳放在唇边咳嗽两声说道:“各位,我说两句。”
“亓河坝的情况我已经让我二弟去看看了,这位大人是上面刚派下来的统领,咱们听他的先躲躲,总归没什么损失。”
“怎么没损失啊!”人群里不知是谁吆喝一声,“村长你看看这天阴成这样,指不定还会下多久,我们可不跟您家似的早早收好了好几亩地。”
村里早就有人眼红村长家的那几件青砖瓦房,趁着这个时候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于是立即有人附和:“就是啊,村长,您要没啥其他事儿,我们就先走了,地里的水稻还没收完呢!”
说罢,扛起柱在地上的农具于肩上,做出要走的姿态。
又有几个人四下瞥瞥,小声问了句,“真走啊?”
“走吧。”被问的人撇撇嘴,“要真是上头官府里来的通知,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会就只有这么半大小子一个人来,你想想以前,但凡有点事儿,那些大官儿哪次不是前呼后拥好不威风的?”
“快走吧,八成是骗人的。”
“嗯嗯,我觉得也是,走吧走吧,水田里的粮食不要啦?”
一提起粮食,人散得更快了。
顾长歌从头到尾冷眼旁观这群人的姿态,目光一闪,看见边上一对母子。
这对母子穿得还算不错,虽说不上是华贵,但比起村子里其他人身上补了好些补丁的好了很多,虽朴素了点儿,但胜在干净整洁,让人看着便觉得清爽。
村长一见她看向边上去,顺着她的目光一瞧,皱皱眉介绍道:“这是林刘氏,旁边是她的儿子,家里还有个八十多岁的老母亲,日子过得还算可以,就是男人常年待在军营里不归家。”
顾长歌点点头,看着那个看起来已经十三四岁的孩子两只手拽着母亲的袖子,扯来扯去。
心中有点疑惑,这行为和表情不像是一个少年该有的。
“唉。”村长见她探究的目光,忍不住幽幽叹口气,“说起来他们一家子也是个命苦的,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前几年家里突然闯进来一伙人非要带走家里的孩子,林刘氏自然是死死拦着,谁知道推搡过程中那孩子摔地上磕到了脑子,就这么磕成了傻子。最后不知道怎么,那伙人走了,这事也就一了百了,没了后续。”
“哦,对了,我记得当年她家男人在军营里还混得挺好呢,叫林殊,就是这几年不知道怎么样了。”
听见“林殊”这名字,顾长歌瞳眸微瞪,随即迈开步子往那对母女走过去。
越走进,两人的对话越听得清楚。
“娘亲,咱们去北坡上放风筝好不好啊?”
旁边的女人拍拍他的头,安抚道:“怎么突然想去北坡啦?”
少年皱皱眉,撇嘴道:“娘亲刚刚没好好听别人讲话哦!刚刚那哥哥明明说要我们去高处去的。”
至于去高处做什么,他不知道,五六岁的孩童思维,他不明白洪涝溃坝是什么概念。
“呃”女人语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自己的孩子,想了想半晌道,“可是你看看别人都没有去啊,你看看。”她指指朝四处散去的人。
唇边勾一抹温柔的弧度,女人撤回手又摸摸少年的头,没有半点不耐,“而且现在下着雨,风筝飞不起来,你还要去吗?”
少年低下头,像是在思考还要不要去北坡。
顾长歌走过来,女人的脸一红。
她其实也是不信这位统领所说的溃坝的说法的,只是原本只能在背地里说说的话被人家直接抓住,总归是有些不好意思。
刘芝朝顾长歌和村长羞赧一笑,便想拉着自己的孩子回家。
少年固执地杵在那,皱皱眉看着顾长歌。
阴沉天色下少年仰头看过来的眸光晶亮,带有孩童般不通世事的真挚。
顾长歌不由得抿唇一笑:“你信我?”
“我喜欢你。”少年眉宇舒展开来,笑着答道。
“嗯?喜欢我?”
“嗯!”少年扯开林芝的手,站在顾长歌面前道,“你的眼睛,很漂亮,和别人的都不一样!他们都叫我傻子,我知道他们都嫌弃我,可是你不一样。”
“你的眼睛,不会骗人。”少年的话呼噜呼噜一片说完,有些词不达意,半晌眉头又耷拉下来,闷声道,“但是我娘说现在下着雨不能去北坡放风筝了。”
整个村子的人都在怀疑她的话,唯独一个痴傻的孩子,立即便信了。
“嗯。”顾长歌默默看他,点点头,摸了摸已经到自己下巴高的少年的头,然后转头看向林芝,“我认识林殊。”
林芝一怔,随即再次拉起自己儿子的手温柔抚弄,低头轻笑一声,“嗯。”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语气——分明是有怨的吧?
丈夫常年不归家,一个柔弱的女人,一边要教养痴傻的孩子,一边还要照顾年迈的婆婆,怎么会没有怨?
顾长歌不太理解这种感情上的事,自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半晌她撇开话题,直接道:“你信我,带着这孩子和家里的婆婆立即到高处去。亓河坝的主坝上已经出现了裂缝,这是你们都知道的主持水利的大师陈修亲口承认的。”
她难得对人解释这么多,说罢,神色颇为严肃认真地与林芝对望。
片刻,林芝点点头,捏着怀里少年的手也微微用了点儿力气,“我知道了,会带着家里人往安全的地方躲的。”
目的达到,顾长歌匆匆对林芝点点头,转身便往西边亓河坝方向走。
身后传来林芝的声音,“大人一个人势微言轻,多半是初来乍到没有多少信服力,您刚刚说的陈修陈先生说不定可以帮到您。”
第一百二十章水中一吻
顾长歌脚步先是一顿,怔愣不过一刹,脚步忽的加快。
边走边说道:“言萧,快,把张恒和陈修叫过来。”
陈修常年主持河坝各项工作,又是水利大家,再加上水祥村本就是重点关注对象,官府素来走得勤,所以陈修在这些村民里面还是很有威信的。
不信她,总该会信几分陈修吧?
顾长歌继续道:“村长,过会儿陈修过来,还需您带着他再在这些村民面前走一遭。”
村长点点头,跟在顾长歌身后脚步也加快了些。
“言萧?”顾长歌喊了一声没听到回应,这才想起言萧已经被派出去找张恒了,揉揉眉头,想了想便朝不远处喊了声,“苏伍苏陆?”
“诶,有事儿您吩咐!”立刻有人闪身出现在顾长歌身前,硬是吓了村长一大跳。
苏伍苏陆笑呵呵地看着顾长歌,一副软萌萌乖乖听话的样子。
他们可没有自家大哥苏壹的死脑筋,只听世子爷的话。
看看自家世子爷那股子热乎劲,今后顾业的地位绝对是无可置疑的好吗!苏伍苏陆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作响,甚至脑洞大开闲的没事干连以后的事都想过。
比如说等以后两人成亲后吵架他们帮谁?
不管别人怎么想,苏伍苏陆是打定主意帮顾业的。
帮了顾业,世子爷一时不开心也就是顾业两句话能哄回来的事;至于帮了世子爷,可能也就痛快这么一会儿,等世子爷反应过来了,就冲着他这么一股子鬼畜劲儿心疼人家铁定再反过来合着顾业一起来收拾他们。
呵呵不用怀疑,他们家世子爷就是这么个冷酷无情无理取闹的存在!
顾长歌可不知道苏伍苏陆心中的腹诽,看着这兄弟俩问道:“我走了之后,张尧绩可有什么动作?”
她今日那一番敲打,想来应该是可以奏效。
果然,苏伍笑着答道:“那县守也算是个聪明人,直接让自己的亲信给前线的乔钰送了封信。我们在军营里的探子也传来消息说乔钰带着一些士兵和物资直接往亓城这边来。”
“嗯嗯!”苏陆点头,“算起来,应该是快到了。”
“还有啊!”苏伍笑得暧昧,“我们世子爷也快回来了!”
顾长歌想着什么,甚不走心地点点头,突然听到苏离要回来的消息,心下一愣。
“苏离要回来了?”
“对啊。”苏陆一张脸上笑意满满,“我们也是刚收到消息不久。”
“回来就回来啊。”顾长歌疑惑睨一眼两人,“你们这么副表情做什么?”
苏伍苏陆这才反应过来一直以来都是自家世子爷一个人乐呵,人家顾业什么“龌龊”心思都没有。
“呃,你难道不知道,我们世子爷他心唔”
头一次没附和自家哥哥的苏陆一把捂住苏伍的嘴,难得长了个心眼,在苏伍耳根道:“不能说,吓着人家怎么办!”
苏伍眼珠子一转,想想也是,自家王爷虽然成了个断袖喜欢上顾业这么个男人,但别人还是很正常的,万一把人家吓着了,这不是给世子爷帮了倒忙嘛!
世子爷回来指不定怎么把自己往死里收拾呢!
“你们世子爷他什么?”
“他他心里愿意帮你!”
顾长歌淡淡瞥苏伍一眼,虽然不知道他本来想说什么,但绝对不是现在这一句。
两人的互动让顾长歌全然是一头雾水,干脆迈一步绕过两人往亓河坝赶过去。
言萧陈修和村长的效率都挺高,至少顾长歌赶到亓河坝的时候,河坝周围的水田里已经没有了人影,想来应该是被他们叫去了。
没有了农作的人,因这天气渔船也早就收了起来,偌大亓河坝上几乎就空无一人。
河道里的水已经漫了出来一大截,而后在高坝上一泻而下,撞上地面发出磅礴一声“嘭”的声响,甚至掩盖住远处轰隆雷鸣震天响。
不由自主地压住了呼吸,顾长歌黑曜石般的眸子沉沉望向天际,身上的油衣已经挡不住瓢泼雨水了,雨滴从脖口灌进里衣,让本就有了凉意的身子又打了个哆嗦。
“快看!”苏陆指指北边山头上,人影攒动,“已经有人开始往北坡上转移了。”
苏伍合掌笑道:“乔钰的人也来了!”他指指北边。
说完,两人闪身躲了起来。
毕竟苏家暗卫的身份尚在暗处,不能暴露在乔家和宫家人面前。
乔钰带的人不算多,但加上那些土料砂石应该是可以撑一段时间,远远地看见亓河坝边上顾长歌,便下令手下人快走几步。
“乔副将。”顾长歌颔首打了个招呼。
乔钰站得远了些,并没有靠近亓河坝,只是派手下人行至顾长歌身边听候其差遣。
他来时已经派人向陈修打听了亓河坝的情况,现在这种情况,亓河坝随时可能会垮,他怎么会靠近河坝?
顾长歌不管他,立即招呼那些士兵搬过来石沙袋开始往坝上裂缝的地方堵。
河坝上的裂缝已经蔓延到表面清晰可见的地方,一众士兵也看得心惊,甚至有些已经不敢搬着沙袋往坝边上走了。
言萧在安顿好村民之后便急着赶下来,顾长歌也快走两步到他身边,“怎么样,人都聚齐了吗?”
“嗯。”言萧点点头,“张恒在北坡上守着,聚在一起的还有旁边几个村子里的人,是一路上陈修、张恒叫过来的。”
顾长歌眉峰一挑,看着山头上正给她招手打招呼的张恒,沉了一整天的脸终于松松露了丝浅薄的笑意。
而后被言萧飞快捕捉,心头一热,却依旧面瘫着一张脸道:“既然如此你是不是也该早点儿到北坡上去?”
“再等等”顾长歌转身看向堤坝上蔓延开来的水。
言萧皱眉,再等等?等多久?
“顾业,你”他难得唤她一次名字,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那是林殊的儿子!”顾长歌不知道他叫什么,看着不高的山头上拿着一个燕子形状的风筝的少年径直朝她跑过来,他身后是同样在飞奔的林芝。
“阿奇,回来,下面危险!”
少年边跑边回头笑道:“娘亲,我看到那个哥哥了!我要去找他!”
顾长歌一双眼瞪得通红,扯着嗓子喊:“快点回去!”
只是声音被一声巨大的咔响掩盖——亓河坝垮了!
同一时间,顾长歌感觉自己脑子里一根紧绷着的弦也“铿”得一声断了。
一刹那,仿佛整个地面都震了一震,震得人心底一沉,仿若整颗心直直坠下深渊,再难见天日。
天地间都寂静了一瞬,而后有尖叫声直通云霄。
“决堤啦——”
最先遭殃的是那些正搬着沙袋走不开的士兵,伴随着“轰轰”的巨大声响,只见脚下整个堤面轰然下坠。
惊恐的嘶吼声被倾泻而下的悬洪淹没,从北坡上看下去,久蓄的河水排山倒海般直直压下断裂的堤坝,浑浊的水帘在山间铺展开,根本看不见被吞了的几个人影。
顾长歌却没回头,心中一痛,随后朝着呆滞在原地的少年狂奔过去。
从堤坝一侧漫出来的洪水,铺天盖地朝已在平地上的少年涌过去。
耳边是林芝撕心裂肺的呼喊声,顾长歌几乎是拼尽了浑身力气和奔洪赛跑,仅仅是快了那么两步,她一蹲身扛起和他身形差不了许多的少年。
用力一抛,朝着常年同行而生出默契跑在自己前面的言萧扯着嗓子一喊:“言萧,接住!”
便见一道身形风般闪过再掠向不远处一棵树顶,随即伴随着一声“顾业!”,眼前一黑,仿若有阴沉的天幕朝着头顶砸下来,砸的人天灵盖都震颤疼痛。
一瞬间漫入水中,没来得及闭口的顾长歌呛进一口浑水,嗓子便被砂石磨砺,随即而来的是更多的水,灌满了嘴中、鼻子里,还有耳朵中。
浑浊的水下什么也看不见,所有的意识都被冰冷和黑暗阻隔,胸腔憋闷以致生出了痛楚,却在临近死亡的恐惧中被硬生生压下去。
绝望,还是绝望。
意识漂流而渐消,黑暗里顾长歌的身体开始斜斜地往下坠,时间过了很久又或许只是一刹,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身子已经冰冷和僵硬。
临近死亡。
脑海中生出许多念头,最后定格在眼前那一张模糊却依旧绮丽的脸上。
顾长歌正纳闷,为什么最后会突然想起苏离这个妖孽来。
直到有一只同样冰凉的手恍惚之中握住她的手腕,随即腰上一紧,被带进一个人怀里往上一顶。
苏离来了?
苏离来了!
原本消沉渐失的意识突然振奋,顾长歌调整了下自己的姿势,好让苏离带着自己往上游的时候更轻松些。
被苏离紧紧箍在怀里,她浑身力气几近全失,只能松松靠在他的怀里。
耳边传来“咚咚”的心跳声,让她的心也莫名跟着一动。
方才的那一刻,天地颠倒,暴洪倾泻,电光火石之间他冲过来搂住她的腰,那般混乱而危及的情境里,她意识渐失,什么也不记得,却在这一刻安定下来之后,靠在他的怀里,清晰地想起最初他深深看过来的一眼。
无数情绪尽数交付在那样一双眸子里,全然不见平日里的风流缱绻、笑意如歌。
她看到了什么?
说不上来,那些情绪交错变换太过快速而剧烈,沉淀到最后,便感觉是一种不顾一切。
不顾一切
顾长歌倏忽一惊,突然意识到或许苏离对自己
这想法太过让人惊诧,就连向来自持淡定的顾长歌都忍不住一怔,忍不住抬头看他一眼。
在顾长歌神游之间,苏离已经带着顾长歌接近水面。
饶是外面天光暗沉,总也比这浑浊不堪的水面亮堂了许多,而越是靠近顶端,眼前光景也越发清晰。
水中暗灰如鸿蒙,却也被头顶打下的光束映照出一刹的极致的光华灿烂。
眼前恍若有深深照,深邃光晕里,他低头,对上她的视线。
那般深切。
那般明澈——明澈到偏偏让她在他的眸子里看到狼狈而陌生的自己。
她恍然惊觉,这本不是她的脸,这本不是她的命,这本不是她的人生。
她是她,她不是她,她是谁?
在顾长歌的魔怔里,苏离终于抱着她破水而出。
她这才重新开始打量他。
苏离也很狼狈,头发被大水冲散黏在脸上,黑发间还插着些乱草碎石,平添了一丝喜感,然后是他的衣领也被水冲开,露出一截玉白色的脖颈,脖颈上却血丝勾连,有些还泛着血迹。
素来光鲜华贵、锦衣风流的一个人,现下为了救自己成了这副模样,说不感动是假的。
难得感性一回,顾长歌吸吸鼻子,嘶哑着嗓子小声唤了句:“苏离咳咳”
才咳嗽两声,便感觉扶着自己后背的手掌生出一股磅礴的暖意,自接触的地方绵延近自己的筋脉中,最后齐齐汇入丹田。
暖的,却是心口。
等了一会儿,没等来苏离的声音,顾长歌稍稍有点惊讶,毕竟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她可不认为苏离是那种沉默的人。
谁知苏离只是淡淡低头瞥她一眼,某种情绪又变的高深莫测,随后移开视线往四下看看。
顾长歌自讨没趣,挑挑眉也环视四周。
触及到某点,眼睛一亮,顾长歌指指不远处的建筑一角:“那边,露出一端屋顶,想必是建在地势比较高的地方的屋子,我们先去那躲躲。”
苏离仍旧没说话,这下看都没看顾长歌一眼,却不由分说地将手掌自她的背后移到身侧,揽住她的腰,强劲有力的臂膀,再次紧紧将她箍住往怀里一带。
顾长歌知道自己本来就没多少力气不宜逞能,况且乱动说不定还会给苏离带来不便。
很快就到了屋顶,苏离手臂猛地使力,脚下虚浮水中轻点,直接抱着顾长歌微微一个飘身便上去。
“难得见你这么乖一次。”苏离冷着脸硬邦邦说了一句,嘴里的话却带了调戏的意味,“怎么,还不放手?”
顾长歌脸一红,力气没多少,撤个胳膊的力道还是拿得出来的,微微一皱眉正想着从他怀里起来。
只是才稍稍一动身,便立即被苏离压回怀里。
一只手揽住怀里人的腰,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一低头,吻住。
第一百二十一章倾心一吻
“唔”
一吻心惊,一吻心动。
说不上来是谁心惊,也说不上来是谁心动。
最开始是暴烈,带着激越的情绪和凌厉炽热帝王般的压迫,他的唇重重的覆上她的,谁知顾长歌一歪头,让原本该落在唇上的吻,重重地磕在了她的脸上。
心中有太多乱麻一般的情绪需要发泄,却哽咽在嘴边说不出半句话,看着她苍白的脸色,苏离瞬间便回想起方才看着洪卷漫天里,滔天浊浪一个翻腾吞噬了她的身影,沉入浪中。
他的心也似被淹没在这万丈洪潮中,再无重见天日之日。
而现在,翻来覆去万般心思戗心痛楚尽数喷薄于当下炽热一吻中,却在触及她湿润微凉的肌肤时突生疼惜。
于是这个吻从唇角开始侵占,一啄一吻带着难言的温柔和难掩的急切,直至,唇与唇的触碰。
顾长歌无力地抵住苏离的胸口,微微撇头想要躲过去,只可惜她要退,有个人却向来喜欢得寸进尺步步紧逼。
步步紧逼之余,世子爷还不忘忙里偷闲换个姿势,一只手依旧揽着顾长歌的腰,另一只手从下巴处直接后探勾住她的颈,轻轻一压,唇与唇的摩擦,温柔缱绻,辗转交缠,不急不慢,不紧不缓。
他的手上用了力度,她便再无处逃。
仿若有来自平原春景里绵延娇艳的春风,带着高远清逸又微醺流媚的气息,越过千里山岗,越过林苑春盛,越过高山低壑,越过万里疆域,在彼此交缠的唇间流连留恋。
他不由得呻吟一声,咬住了她的下唇,而她后退不得似是不满呜哝一声,却换得那人齿关一磕,舌尖便滑进了她从未有人侵占过的馥郁之中,仿佛游鱼一尾,轻巧而灵活地回旋往复,攻城略地。
原本双臂挡在两人之间,却被苏离狠狠一环锁死在他的怀里,那般紧拥的力度,相缠的气息,热忱的压迫,让原本被水呛得晕晕乎乎的顾长歌更是神志晕眩。
世子爷乐滋滋亲吻之余,还不忘偷偷打量下怀里女子的反应。
嗯?没反应?
世子爷换个角度继续亲,心想大抵是吓着了?被吻傻了?还是,和自己一样沉迷其中?
一向脸皮比天厚的世子大人固执地认为是肯定是最后一个原因!
渐渐地,他一心沉溺贪恋于她的温软美好中,丝毫没注意到怀中女子指尖的动作。
直到颈间针扎似的一疼,苏离停下齿间一松,却始终固执地与顾长歌唇齿相触,额间相抵。
“呵”他低笑一声,尾音缱绻深陷于两人将触未触的唇边,一种无言的魅惑在他的眼角弥漫开来,眼神却更深了几分。
垂眸看一眼自己已半陷入脖颈上银闪闪的三根银针,哦,原来不是没反应,是“处心积虑”积蓄力量伺机给自己致命一击?
小叶子什么时候也会这么有情趣玩美人计了?
不过苏大世子撇撇嘴,又想这么一来,她方才那看似没反应的反应,原来不是跟自己一样沉迷其中?
坐好身子,离顾长歌稍稍远了些,再轻描淡写地拂开脖子上的银针,睨她一眼道:“小叶子这恩将仇报的戏码玩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了啊。”
顾长歌嘴角一抽,被苏离这种阴阳怪气里又添了点儿哀忿幽怨的语气给膈应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只是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抖抖身子,她莞尔一笑:“别忙着埋怨不满,你这三针,挨得不冤。”
没有表态,苏离侧侧身子,单手搂住顾长歌的肩膀,再没有其他动作。
不能逼得太紧,过犹不及。
若是顾长歌知晓此时此刻他心里的想法,大抵是要一巴掌抽过去的——你看看你那不老实的咸猪手,不能逼得太紧?来来来,咱俩谈谈,什么才叫紧?
只是她没有读心术,就算有也没有力气,只能轻哼一声,动了动被握住的肩头。
“别逞能。”苏离搂得更紧了些,“你没力气了,我若是松开,你根本坐不住。”
顾长歌不置可否,却当真没有了其他动作。耳边又传来苏离的轻笑:“嗯?几日不见,你似乎又瘦了些?”
边说着,还指尖轻抚了抚她的肩膀。
他的指尖下又是一阵鸡皮疙瘩陡生,尽可能地忽略那只咸猪手,顾长歌面无表情道:“一天到晚东奔西跑,你试试会不会瘦下来——尼玛,苏离你那手指头再敢乱动一下?”
苏离立即老实了,不动声色地扯开话题,“听说你又遇到了麻烦?被军营里小人算计了?”
“你看看我现在副样子。”顾长歌瞥一眼肩膀上终于老实了的手,睨他一眼,没再说话。
言外之意却是再清楚不过了——我现在这副样子,还不都是小人闹得!
“唉”苏离意味不明地叹口气,“我不过就离开几天,你就成了这么个不人不鬼的样子。”
边说着,边偏过身子替顾长歌撩了撩黏在脸上的发丝。
他的指尖温柔,轻轻拂过唇边的肌肤,莫名让人觉得,也搔在了寂静很久的心湖上。
顾长歌万分嫌弃地扯唇笑笑,“你以为你现在就人模狗样了?”
“呵”苏离换了个姿势,好让怀里的人靠的更舒服些,“你在我这里嘴上倒是吃不了亏,怎么在别人那,就不知道多长个心眼了?”
顾长歌沉默。
苏离也没指望她会回答,又继续道:“来的路上,我已经把这些天发生的事都了解的差不多了,远的先不说,就这次溃坝的事,你就先不必操心了,有苏壹善后。”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云淡风轻,好似所做的一切都像是羽毛般轻重而不值得一提,却是让顾长歌心中绷着的一根弦彻底放了下来。
见她眉宇间的一丝愁容终于淡去,苏离反而觉得郁闷,心头积压了一股说不上来的愤慨:“顾业,你的心怎么就这么大,顾得上别人,就不顾及一下自己的安危和身边人的感受?你难道觉得你现在坐在这一屁股大的一点儿地上,是一件很安全的事?”
忽的一下一张脸压下来,语气依旧淡淡,还带了点儿调笑,只是脸色却阴沉如墨,他道:“还是说,你已经做好了和我一同殉情的心理准备?”
第一百二十二章邪魅狂狷苏大世子
他压下来的一张脸半数笼在阴影里,顾长歌偏偏头,目光只触及到他玉似莹润的下颌,以及,微带点湿润莹光的雪地新樱般勾魂的红唇。
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一红又一白,她一根手指头挡在他将要抵住自己的额头前,微微用力挪开他。
歇下来后苏离一直在用自己的内力替她调息,虽不能说恢复得差不多了,但总也是有了些力气。
顾长歌稍稍坐直了身子,嫌弃道:“你又抽什么疯?”如果不是知道苏离确确实实是个原著古代人,她简直要怀疑面前这人是不是看了现代那些狗血总裁文,装的好一手高贵冷艳邪魅狂狷!
见顾长歌一脸毫不掩饰的嫌弃,苏离挑挑眉,那些话本子里不是都说这种性格的男子很讨女孩子欢心吗?
是没用?还是小叶子害羞了?
再看一眼她环顾四周的侧颜,还有是不是撇自己一眼“你没吃药吧”的眼神,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苏大世子依旧很挫败地认识到人家还真不是害羞。
场面有点几乎要垮掉的尴尬,苏离装模作样掩唇咳嗽一声,转移话题道:“也不是我说你,平时能耐挺大的,怎么差点儿栽在那两个参军手里?”
知道他说的是周衡和杨纪,顾长歌想了想又问道:“他们两个怎么样了?”
苏离顿时看傻子似的看她。
“我只是想问粮食有没有被抢收下来,毕竟,这一带的农户都靠着这点粮食过活。”
苏离依旧看着她,眼神却变得颇有些无可奈何,半晌叹口气道:“我暂时也不知道。我来的路上打听到的消息中并没有关于大规模收割稻粮的消息,而且,水祥村应该是最先溃坝的地方,我刚到就见你没入洪水里,便跟着跳了下来,至于其他的地方有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
听着苏离的话,顾长歌眼皮一跳,逃避似地轻轻阖上眸子,淡淡道:“苏离,我并不是栽在他们两人的手里。”
一声悠长的叹息在两人中间散开,她的声音像是带了冷夜里染了凉的沉沉月光。
“我只是,不想再看见那么些别离罢了”
苏离指尖一颤,唇边却勾起一个几乎察觉不到的笑,臂间也带了些力气,拥住怀里的女子。
他想起自己掌握的资料里顾长歌所经历过的往事,虽不明朗,却也能隐隐约约窥探出她的几分凉薄身世。
经历黑暗,饱受磋磨,她在半生泥泞中走过,本该有理由抱怨世事不公,却固执地坚守那一怀从不曾失却本心的琉璃心境。
眼眸之中隐隐有光芒闪烁。
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
心里翻来覆去就这几个字,明明很多话压在心底,见她之前总想着该怎么倾诉,可心中演练千回,如今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想来想去到最后,也不知道该拿什么态度去面对她。
否定她吗?可她本就没有错,只不过是心底坚守着最后的良善,早就被这个吃人世道里大多数人抛弃的良善。
认可她?这更是不可能的。他从来都是一个凉薄的人,他不在乎那么些不相干的人的生死,一路上派人做了那么些准备也不过是为了护怀中一人的安好即可。
于是微微一漾,心中只剩怜惜和珍重。
他淡淡道:“折腾了那么久,你先休息一下吧,过不了多久苏壹他们应该就可以找来了。”
“你呢?”顾长歌抬起头,目光扫过他眼下一片浅浅的青黑,“脸色这么差,连夜奔波?我记得今日苏伍苏陆还跟我说你快到了,想必是接到你的消息,但看他们的意思,再快也没快到当天便到吧?你有什么可急的?”
听着她那种不可理喻的语气,苏离气极反笑,有什么可急的?还不是为了你个不解风情的女人!
苏大世子正恶狠狠地想着以后娶了怀里这个女人之后应该怎么亲力亲为地好好调教她,突然又听见顾长歌道:“别逞能了,你的身体撑不住。”
苏离一听简直怒不可遏,恶狠狠瞪她一眼——这话是一个女人该对男人说的?
“瞪什么瞪,难道你想我把你刚刚传给我的真气再还给你?”
“”
“还瞪?你就不能乖乖听一次话吗?”
“”这话是不是说反了?这该是一个女人对男人说的?
“好了好了。”顾长歌轻笑,换了副哄小孩儿的语气,“你休息一会儿吧,我借着你的这些真气,自己调息一下,恢复得快些。”
本来以为自己还要费些口舌,谁料苏离转过脸来笑吟吟看着她道:“那你靠过来点,我抵着你的头歇一会儿?”
面对这种有被吃豆腐可能的动作,顾长歌挑眉对上苏离看起来很“正经”的眼神。
“你不愿意?”苏离脸一垮,带着被人拒绝的失落,“我没别的心思,总不能在这直挺挺坐着休息吧?”
虽然被苏离这幅委屈巴巴的样子给恶心的不轻,可面对他明显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辞,顾长歌偏偏狠不下心,毕竟人家现在落得这幅境地都是为着自己。
再拒绝就真得说不过去了。
顾长歌也不是矫情的人,想好之后便往苏离身边又凑了凑,歪头轻轻靠在他肩上,道:“好了,你靠过来休息一会儿吧。”
苏离眸中得意之色尽显,知道顾长歌本就是那种吃软不吃硬的人,适当装一下委屈和柔弱,还是很凑效的。
至于这种毫无男子气概的装弱行为,苏大世子完全当成是情人之间小小的情趣,甚至关于怎么找回男子雄风的后续他都想好了。
或许,床上是个好地点?
笑吟吟地靠近顾长歌,世子爷脑子里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就是小叶子的男女之防观念不太重。
难不成以后但凡有个男人在她面前流点泪她都得凑过去展现一番善良?
嗯,不行,得改。
不过这念头还未来得及细细考量,他靠在她的头上,瞬间被她身上的女子气息给勾去了心神。
第一百二十三章再遇险境
她的头枕着自己的肩,淡淡香气和细软触感隔着微湿的布料一瞬间透肤而入,香到了心里也柔到了心里。
恍若有三月烟柳被柔媚春风淡淡撩起,揉皱一潭深湖,而后,深湖静,心湖动。
忽然便盼望着这一刻难得时光可以无限拉长,于是恍惚中已至夜里,白玉明月自视野所及之处的洪水边缘升起,勾勒出粼粼水波延伸到两人脚下。
已是过了有两三个时辰,苏离到底是没怎么睡,调息了会儿便忙着将两人的衣服用内力烘干——毕竟这会儿还是浅夏,再加上雨刚停,入了夜还是凉了些,穿着一身湿透了的衣服做这么一会儿,怕是也会沾了湿气。
“苏离,你有没有觉得有些不对劲儿?”顾长歌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推开苏离的手坐直身子。
苏离颇有些可惜和回味地攥攥拳头,似是想护住手心里那仅剩不多的暖意和香气,凭生又攥住一把凉气。
顾长歌又看过来一眼,苏离才道:“确实,按理说早该有人来找了吧?可现在过了这么久,你的人没来,我的人也没到。”
“怕是又被谁拖住了。”顾长歌揉揉眉头,像是在想背后到底是谁在搞鬼。
“别想了。”苏离扣指敲敲顾长歌的头,“你得罪的人实在太多。”
“想你死的必然也不少,五十步笑百步?”
“你还真是不吃亏。”苏离笑着摇摇头,“不过,现在还是想想我们接下来的出路吧。”
当下收起玩笑的心思,顾长歌环顾四周,目光遥遥望向东南边。
“你想顺流往南边走?”
顾长歌点点头。
“南边啊”苏离挠挠下巴,语气颇有些意味深长,“南边可是有些不干净的东西。”
白他一眼,“你以为北边那群人能干净到哪去?”
“呃瞎说什么大实话呢这是!不过,我算是明白你那些小人是怎么招来的了。”
“别以为我听不出你话里看热闹的心思。”
苏离摊摊手,“好吧,既然你已经有了主意,那咱们就想办法吧。”
“你也要去?”顾长歌斜着眼看过来。
“要不然呢?”苏离突然委屈,“难不成你又想丢下我?”
这是装委屈装上瘾了?
顾长歌转过脸来正儿八经端详了一会儿,啧啧了两声。
“怎么?”苏离摸摸自己的脸,“是突然发现我的美貌绝世风华?”
“那倒不是。”顾长歌没移开眼,“我只是突然发现,你刚刚那不胜娇羞的表情,简直和宫醉神重合。”
苏离的脸瞬间黑下来,那个被顾长歌笑称为“小受”的男人?谁跟他像了!
这女人简直是一张嘴毁人生,话说他在东海寻来的那些话本子里出现这种情况时,里面的男主角都是怎么解决来着?
貌似是直接吻上去,吻到怀里的女人“浑身虚软,面色娇酡,眼神迷醉”?
边想着,世子爷边打量一眼身边女子挺直坐好的腰臀上,一抹流畅飘逸的弧线滑过月光,心里暗暗描摹她如书中描写那般的娇艳模样。
这边苏离还没勾勒完顾长歌温柔如水娇艳如花的模样呢,那边顾长歌先发现了神色迷离、眸色加深的苏离一脸的春情荡漾。
“你又想什么龌龊心思呢?”
“在想你”苏离豁然闭嘴——差点说漏了。
“想我什么?”顾长歌眯眼看向不远处一棵半露出水面的树,漫不经心地问道。
“想你想你我接下来该怎么到高地上去。”
认认真真上下打量了几眼苏离,顾长歌挠挠下巴——这人今晚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怎么感觉跟换了个人似地,和那些言情小说的智障男主有点像。
顾长歌可没把自己往那些脑残女主身上带,最多也是觉得这说不准苏离是那些*文男主。
不过苏离脑抽关她什么事?反正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于是移开视线,看看一眼看不见边的洪水,心想游是游不过去了。
苏离又凑过来,顺着她的视线往南边一瞧,目光闪烁一霎,道:“你这就是死脑筋了。”
顾长歌一个眼神甩过去——你有办法?
指指北边,不远处有一处断崖,本来挺高,但被水一漫,生生截去了半块。
顾长歌眼睛一亮,打了个响指,“我们可以借着脚下这块屋顶的板子渡到断崖,上去后另谋出路!”
“然也。”苏离微笑,心底暗赞一声这世间女子难有的这般聪慧通透,而后不放弃任何能占便宜的时机伏在顾长歌耳边低喝一声,“抱紧我!”
说是低喝,声音却大不了哪去,只是稍稍急了些,让人不由自主的按着说话人的意思做。
只是顾长歌早有准备,她又不是傻子,今晚苏离先是一通不明所以的吻,还有时候相处中明显不对劲儿的闪烁的目光,还有暗含算计的诡异笑容,心里必然有他的小九九,这小九九要是和她无关,她跟他姓!
于是在世子爷往自己身边凑过来还没说话的时候,她眼疾手快扫一眼苏离的手下的动作,先一步催动内力横掌成刀劈向了两人身下的一块木板。
伴随着苏离那声“抱紧我”的低喝,木板应声而裂,恰好开裂在世子爷尊臀下面的地方。
只可惜苏大世子全身心的做好准备迎接温香软玉的投怀送抱,一点没注意身下的情况,一只手搂紧顾长歌的腰肢,另一只手摸索着就朝身后的地方砍过去。
结果早就裂了个果断的木板渐渐随着水流飘出一段距离,然后,世子爷的那只手就扑空了,再然后,趁其一刹慌乱而躲离苏离怀抱的顾长歌浑水摸鱼轻轻地,真的只是轻轻地一推——世子爷落水了。
一脸茫然地落水了。
顾长歌看着报仇的目的已经达到,及时抓住了苏离的手腕以防其出现抽筋沉水的情况。
看着向来运筹帷幄又注重形象锦衣风流的苏离现在一脸茫然地狼狈落水,顾长歌“噗嗤”一声笑了个满怀。
刚反应过来是个怎么回事的苏离正欲报仇雪恨,眼珠子一转却突然瞥见顾长歌因沾了水而水晶般光芒流转的脸上张扬而纯粹的笑,忽然就停下了动作。
罢了,罢了。
他知道她心中积压着常年难消的痛,像今夜这般痛快纯粹的笑又能有几次?
索性便抛了自己的所谓面子和尊严,换她一次真心的笑又有何妨。
月光下,她笑声清越而明朗,伴着潺潺水声听在耳中愈显轻快。
苏离一只手搁在木板上,垫着下巴看她。
“笑够了?”过了好半晌,见顾长歌笑声渐缓,苏离瞪她一眼,“笑够了就准备走了。”
“咳咳”被笑噎了嗓子,顾长歌咳嗽两声,问道,“怎么,你不上来?”
“这木板不大,我上去怕它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苏离摆摆手,“你一个人老老实实在上面待着就行,别没事儿老操心。这坏毛病得改!”
嘿,关心他反倒是自己的错了?
顾长歌挑眉,“你既然这么说,那我们俩还是轮流来吧”
“轮流来?你在泡在水里推着木板,我一个大男人坐在上面被你伺候?”他神情里满是不可置信和不满,嘴里还嘟哝着话,“不行不行,我是想被你伺候,可也不是这么个法子伺候!”
顾长歌没听清他后面嘟哝着什么,只见他前面那睁大了眼质问自己的表情就知道是大男子主义在作祟。
“行了,就这么决定了,别有事没事就逞能,这坏毛病得改!”顾长歌拿他的话来回他,让苏离又一阵气闷。
他正想再驳她两句,却又听见西北方向蓦然一声巨响。
轰轰一声震天响,仿若雷霆乍惊,震得水面荡了又荡,顾长歌一瞧,不对劲儿!这水面明明是又涨了许多!
苏离哗然大喊:“顾业,抱紧木板,又垮了一条坝!”
震天巨响声中,苏离的声音依旧清晰,顾长歌脚下一挪跳入水里,同时眼疾手快一紧抱住木板,刚抱紧,身形便被突如其来的浪给拍在了背上,水流突然凶猛了数倍,一层层浪铁板一般拍打在人身上,洪潮狂涌,冲着抱紧木板的两人瞬间顺流往南边撞过去。
这洪浪本就浑浊,又是在夜里,除了面对面抱紧木板的两个人的彼此那张脸,别的什么也看不见。
这很危险,且不说这水下激流暗涌,就光是水面上漂浮着的杂物一旦撞在人身上,那也能伤得不轻。
“不好!”苏离大喊,“这木板要裂了!”
顾长歌心惊,果然感觉到手臂间有一块地方出现了一指宽的裂缝。
随即“咔擦”一声,手肘处一空,还没有什么动作,便被一只手紧紧握住。
两人间的木板被有一个浊浪彻底打裂成两半从两人胸前被冲走,黑暗里一个胸膛紧紧拥过来,顾长歌被“砰”一下搂在怀里,耳边是苏离急切而低沉的声音,“抱紧我!”
顾长歌一把搂住他的腰,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本来被整个护在怀里,顾长歌挣扎一下霍然探出头来,黑暗里眸子尤其晶亮,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一个模模糊糊立柱的枝杈。
忽然想起自己先前在东南方看见一棵半淹的树,她喊道:“苏离,我们前面不远处有棵树,我隐约记得它的方位,等会你注意我的动作,我们抱住它。”
“好!你注意安全!”
激流中两人被浪带着极速前进,顾长歌得到苏离的回复之后,便稳住心神盯紧黑暗里那团影子。
近了
就是现在!顾长歌猛地伸出手抱住树身,上身紧紧贴在上面,下半身却狠狠一荡,电光火石之中,她分明听见苏离一声压抑的闷哼,随即搂在她腰间的手微微一松。
便见苏离身形一坠,顾长歌大惊,一只手勾住树,一只手捞住苏离衣领,长腿一勾,顺势勾住他的腰。再用尽全力猛地往上一提。
“苏离,抱住树。”顾长歌一声高喝,苏离眼疾手快一把抱住树身。
终于能够缓口气,顾长歌两只手再度抱紧身前的树,看一眼对面狼狈不堪的苏离,见他只是脸色发白,放心下来长叹口气。
苏离呼吸有些沉重,动作也稍稍有点僵硬,半闭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苏离?”顾长歌突然觉得有些不对,这脸色未免也太白了吧,轻声喊了句,“你怎么了?”
“嗯?”苏离终于应了一声,半阖着眸子白她一眼,阴阳怪气道,“我还能怎么了,就是觉得有些心塞。”
“呃”心塞什么?顾长歌只觉得眼前这男人心,才真真是海底针。
“方才危机之中,你喊了句什么?”
顾长歌有些不明所以,疑惑地瞟他一眼,说了什么,认真回想,想了好半晌才道:“苏离,保住树?”
苏离闷闷点点头,“那你再想想,我跟你说的什么?”
“你注意安全?”
“不是,再想!和你那句很像。”
顾长歌皱皱眉,一时不知道这人又在整什么幺蛾子。
“抱紧我?”
话音方落,苏离飞快又幽怨的瞪她一眼。
顾长歌突然有点儿哭笑不得,合着这位爷在为了两句话揪心呢!
“刚才那种情况,你不抱紧树,难道还要来抱紧我?”
苏离不说话。
“若我喊着你抱紧我,现在咱俩说不定就直接奔着南边一去不回头了!”
苏离直接低下头不理她。
嘿!顾长歌觉得苏离这人委实是有些无理取闹,干脆直接闭嘴不再自讨没趣地搭理他。
洪水渐渐缓了下来,但水位却是涨了又涨。两人之间的气氛也越发沉闷。
半晌还是苏离闷着嗓子瓮声道:“咱们总不能停在这里不动了吧?”
“不行。”顾长歌摇摇头,“既然能垮第二道坝,说不定第三条坝什么时候会垮,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四面茫茫水域,淹没两岸,始终找不到一个可以停靠的地方,苏离环视一周,再转头看过来时,瞳眸深深。
“小叶子,我们砍了这树,随树漂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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