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相依
作者:哀悠在
第十二卷
第十二卷 苍山负雪(一)
    风在苍穹划过,一直蔓延到咸阳的万千宫阙。

    紫发的女子立在窗前,目光延伸到极远的地方,几乎要没有了焦距。素纱在她的面颊上拂动,风习习,大概也是想一窥她的真容吧。

    少司命。这便是阴阳家的死亡使者,覆手凌云足以在瞬间夺人性命的女子。

    此刻的她,沉静如同一幅泼墨的画。足以倾故国。

    天边云舒云卷,翻滚着历史与时间的印记。

    她在想什么呢?

    “你在想什么?”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从它的耳侧传来,带着冬季的风,显得清冷许多。

    少司命缓缓回过头来,看着到了自己身侧的白衣少女。淡漠的紫色眼瞳中,有了些微波动,却又转瞬平复。

    少女似乎被她那有些清寒的目光慑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两人就这样相视而立,西风急,在两人的罅隙间偷偷掠过。

    姬如千泷。少司命已经在心里将这个名字默念了好多遍。她蓦地想起,今早奉月神之命,到点星宫唤她的时候。

    ……从冥迷幻境中出来了吗?这样小的年纪,就可以从那里脱身。

    自从听说这个消息之后,少司命的心里的确对这个少女有了一丝钦佩。

    假以时日,姬如千泷完全有可能超过她和大司命,甚至是月神。

    可是,自从今早,她从点星宫里面出来之后,竟然望着那袭素白的衣衫,轻轻叹了一声。

    她也许得用很久的时间才能忘记那一刻的震惊。

    缓缓推开点星宫的门,一片蓝色的天地立刻呈现在他的眼前。

    素蓝的纱帐,沿着水上的平桥一直从门口延伸到整座宫殿的中央,蓝纱飘荡着,泛出若有若无的光点。她沿着正中心笔直的走过去,在中央的圆台上,她能够看到姬如千泷正在修炼。

    不,她清楚记得。姬如千泷已经在不觉间陷入了沉睡,陷入她所不知的梦魇中。

    ——修炼当真有如此枯燥么?竟会让你睡去。

    少司命轻轻摇了摇姬如的肩膀。姬如蹙眉,面纱下的唇翕动着。

    荷衣的女子没有想到,姬如千泷竟然能够开口发声。她听清了这个少女的呓语:

    “天明…天明……”

    少司命自然知道这个人是谁。荆天明是阴阳家设下的一颗棋子,是整片沉浮之局成败的关键之一。

    女子就这样停住,冷漠的看着姬如千泷的面容,而心里却顿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两个如此小的孩子,就这样,在不觉间被拉入这场纷争之中。

    也许,这就是命运。如星辰轨迹般早已定好,无人可以改变。

    “天明”姬如蓦地醒来,却又喃喃——接下来的那句话,让少司命都吃了一惊——姬如的目光随意游走,极为茫然,她呢喃了一句:“天明,他是谁?这个名字……好熟悉。”

    少女已经可以说话,却忘记了曾经。

    经常就是如此,你在得到一些东西的时候,必将还会失去别的。

    荷衣女子的瞳孔蓦地一缩,忽而明白了月神的用意。

    如果想要这个少女彻底信奉阴阳家,则必须让她忘记过去,成为遗落在这个世界的孤儿。

    如此冰冷无情啊,不愧是阴阳家的大巫,行事作风依旧如此。若是寻霜还在,看到自己的妹妹依旧如此冷漠,怕是会心痛至极吧。

    那时候,望着眼前的少女,少司命的心竟然疼痛了一刻。

    这个少女,将曾经全数忘却了。

    曾小心搁置在心间的点点滴滴的温存,放到这个乱世之上,是如此的脆弱恍惚。

    最为痛苦的是,他们根本已经无法去将那点滴的心迹拾起,当命运的轮盘开始转动,就不会给他们片刻喘息。

    否则,面临他们的,就是死亡。

    阴阳家占星池中的水,寒气彻骨,足以冻结所有阴阳弟子的心。

    “月神大人说,计划毫无失误,让您即刻前往天南海岭,大司命已经候在那里了。”姬如的声音忽的唤醒这个紫发女子。

    少司命颔首,讶异于自己今日怎么会想这么多。

    姬如千泷正要退下,仰头之间,却看到空中缓缓飘落的银色。

    “雪?”姬如千泷忍不住念了一声。

    她的视线飞出了窗户,看着片片白雪落在洪荒,这番美景,让她一时愣了。

    莫名的熟悉感在敲击着她的心。眼前翩然而落的白雪,似乎并不是那么冰冷,而有着令她舒服的温度,与阴阳家的气息截然不同。

    真的好熟悉啊……那种温暖的感觉。

    少司命注意到姬如失神望着咸阳的雪景,心中竟然又一次轻叹,短暂的叹息连她自己都未曾注意。

    转瞬之间,她已经从楼阁走下。方才的那扇窗旁,只剩姬如千泷一人,独倚观雪。

    姬如千泷,而非高月。

    荷衣女子的长发被风吹起,她独自一人穿梭在咸阳座座宫殿之间。只觉身躯上刺骨的寒冷却也不及阴阳家赐予她的、心上的霜雪。抬起眼来,原来这场雪已经下得这么厚,让那些浮华都沉醉在了银白之中。

    紫色的眼眸透着淡漠,她仰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停滞在雪中。

    若有一刻,可以摆脱这场局,该有多好。

    可惜……终无可能。

    一场雪,能否贯穿沧海桑田,荒凉所有人的梦境。

    天明,雪女,小高,伏念,颜路。少羽,虞凝,石兰,白玉,百草。卫庄,赤炼,白凤,悠在,夙星。还有奔波至下邳的张良。

    头顶虽是同一片天,但却相隔万里,唯思绪不变。

    星盘的轮转总是有一定的规律,正如每个人都有着既定的命运。

    一双洪荒之手,在夜幕中操控着一切,随着时间流转,促使他们走向命途的终点。在这里,所有人都只能随波逐流。

    ——唯此,方是宿命。
第十二卷 苍山负雪(二)
    若不是亲眼所见,少司命也没有料到,天南海岭是眼前这般荒凉。

    错落中唯一的一间客栈已经将幡落了下来。

    少司命走在那条街道上,四顾无人。到处都压抑着死亡的气息。

    她能觉察到大司命就在附近。凭着直觉侧过头来,紫发女子一眼便见到了红衣的死亡使者。

    大司命正对着她微微笑着,那样的笑容不是就别相见的招呼,也不是殷勤。只是单纯得将嘴角牵起罢了。

    少司命走了进去。

    客栈里面非常昏暗,幸而有扇窗子,日光些微可以射进来些。

    很破旧的地方,却打扫得很干净,两位衣着锦绣的女子并不是很介意。

    有一对夫妻正在旁侧立着,那是客栈里的阿成和秋连。

    大司命并不避讳两人,只看着少司命淡漠幽深的紫瞳:“负玉簪就在凌悠在那里,经过臾华剑的威力冲击,咒印也该要发挥作用了吧。”

    少司命轻轻点了点头,表示默认。

    “那么我的孩子呢?现在可以把信儿还给我们了吗?”秋连上前一步,眼中几乎要涌出泪来。

    数日前,那个红衣的女子就到了天南海岭里这个荒僻的村子,秋连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自己的孩子顷刻到了红衣女子的手中。

    她注意到,那人的手都是猩红的颜色。

    女子便以此要挟,要求秋连将簪子交给来到这里的一位女子,其他就不必管,否则、秋连的骨肉就有危险。

    那日夜色,秋连和悠在半夜闲谈的时候,提及到了信儿,秋连只能把对儿子的挂怀憋在心里,然后沉默。

    这也不能怪她和阿成,毕竟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面对阴阳家、除了听从又能做出什么选择?何况他们的儿子已经落到了对方手里。

    这便是弱肉强食的世界。

    无所谓公平与否,只在乎强与弱。

    少司命的目光游移到窗外的一片枯林,灰白色的林子延绵似是无际,如同亦真亦幻的浮生。

    “把那个孩子带出来吧。”大司命笑得妖冶。

    立时就有死灰面庞的傀儡从外面进来——刚才,可是全然不见客栈外面有人的

    在两个傀儡的中间,是目光呆滞的信儿,那个不过五岁的孩子。

    “信儿”秋连和阿成立刻跑了过去,搂住他们的孩子。

    在无意间,秋连的目光瞥到立在两侧,双手低垂的“人”,心中大骇

    她不能相信世上有这样的“人”面色如同死灰,苍白的不见一丝血色——这简直就是死尸才会有的脸啊

    还未回过神来,满屋的陌生人全都不见。信儿空洞的眼睛也泛出了光,看清旁边的爹娘之后,竟然哭了起来:“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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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南海岭位于极南之处,咸阳已是雨雪霏霏,而这里却没有太过浓重的寒意。微微的风中,还是可以嗅到暖洋洋的气息。

    前往南望涯顶的路有两条,一条便捷而险要,一条略长却很宽阔。

    阴阳家的两人走在宽阔的那条路上,却丝毫不急。而那些面色惨白的傀儡已经不见了踪迹。

    “这可是那只簪子第一次派上用处,你就不好奇,它有什么用么?”大司命依旧是在笑着,目光不时落在少司命淡然的脸上。

    “好奇亦无用。”简短地回答一声,紫发的女子已经往前走去。

    大司命停了短暂的一阵,望着往前走去的少司命,不禁笑了一下。

    无人敢擅自揣摩那一抹弧度的含义。

    猩红的手捋了一下额前垂下的长发,大司命接着往前走去。

    两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但是她们两人几乎是在同时,蹙了眉。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是这两位死亡使者都分别提高了警惕。

    “咦,你们也是外来的人吧?”稚嫩的声音传来,两个女子这才放松下来。

    易慕的背上还背着采药的篮子,她从暗处跳出来,本想吓一吓行路的两人,没想到这两个女子像是早知她要来此般,丝毫不讶异。

    易慕抬头望了望渐渐昏暗的天空:“天快要黑了,你们还赶路?”

    大司命笑了,走近那个毫无戒心的女孩儿。

    在大司命逼近的时候,易慕忽然觉出沉闷的压抑。

    她注意到对方的手,是如血一般的猩红。她想退却,而双足如同被震慑一样,动不了丝毫。

    状况……好像有些不妙……

    易慕隐隐觉出了什么,而心里的惧怕却不是那么明显。

    “不知小姑娘你在这里又是做什么?”大司命弯下腰来。面容如花,易慕却从这个人幽深的瞳孔里,看到些许邪恶的光彩。

    易慕的目光从那幽深的瞳孔中抽离,好久才找回属于自己的笑脸:“我是这里的大夫,就在南望涯上。”

    女孩儿用手指了指高处,那里层峦耸翠,青空一片。

    “我正要赶回去呢,看这情形,你们赶在天黑前下山已经来不及了,不如到我的小屋?”易慕开心的笑着,却又想到什么一般,喃喃,“不行啊,家里已经来了两人了……最近来到天南海岭的人真多……”

    少司命淡漠的看着,只字未言。

    而大司命却还是满面的笑容:“怎么,小姑娘可是遇到了麻烦?”

    “是有些麻烦的……”易慕喃喃了一声,然后摇了摇头,“算了,总不能丢下你们两个。麻烦算什么?不知你们介不介意到我的小屋里住上一宿?”

    大司命的笑意更深了:“自是不会介意的——有人领路岂不更好?”

    话中自有其他寓意,小易慕当然听不出什么。

    红衣妖冶的女子侧过头来,望着从刚才就一直未动的少司命。

    另一个阴阳家的死亡使者始终是淡漠的目光,似乎怎样的事情,都掀不起她心底的波澜。那是一颗被冰封的心,已经有太久,无人走进荷衣女子的心中。

    而当真是如此吗?
第十二卷 苍山负雪(三)
    天渐渐黑了下来,小屋里早已经点好了灯,可我还是没有见到易慕的影子。我皱着眉,看着窗外落日的余晖,她还要在外面玩多久,不会是一去不复返了吧?

    不过,我很快转过了头,盯着安然自若地在桌边品茶的白凤。然后举了举手中一直握着的长剑:“你说的是真的?渌琼跑到这把剑里面了?”

    我手中的剑,不像是平常想象的那些神兵利器一样,有着怎样怎样的宝石镶嵌,又是怎样怎样的名贵,在我这种外行人开来,不过是剑刃光滑明亮些。另外就是,千百年来还没有被锈蚀的不成样子而已。

    虽然当初是亲眼见到伏念从太阿剑里取出了宝珠,但我还是不敢相信,它如今又能融进臾华剑里面。

    白凤将茶盏轻放在桌上,笑了笑,然后用他素白的手指弹了弹修长的剑身,长剑立刻发出长鸣,极为好听。

    “若不是这样,橓椿又怎会放过我们?”

    看见他的笑容我竟然愣住了片刻,随后又摆弄起剑来:“是吗……倒是很轻巧的一把剑,不过它怎么没有剑鞘?”

    我随意舞了几下长剑,并没觉出他与平常的剑有什么区别。左手抚着剑身,像多少个电视剧里看到的那样,顺着剑脊、极为显摆地将并起的手指移到距离剑尖一尺处。

    “啪啪”

    耳边竟然传来这么奇怪的声音,收了剑顺声望去,刚才剑气所及的地方、靠墙摆放的木制或者土制的锅碗瓢盆竟然纷纷裂开了一道痕。

    “啪”很不幸的,一只木婉经受不住裂痕的考验,已经碎成了两半。

    我望了望一旁的白凤,只见他也惊愕万分,看了看不幸牺牲的碗,又看了看我,最后把目光停留在我所拿的长剑上。

    “真的是不错的东西啊……”我呢喃,不禁感叹自己的见识还是太少。夙星要是知道臾华剑有这么大的力量,一定开心的不得了呢:“可是这把剑这么锋利,又没有剑鞘,会伤到人吧——对了,刚好大叔的渊虹断了,等夙星用完了这把剑,就拜托她将剑送给大叔。英雄自当配宝剑,大叔用它,是再合适不过的了。”我笑着,开始幻想大叔要是有了这把剑该是多么威风。

    “恩。”白凤只是淡淡应了一声,没有再做其他评论。

    眼看天已经越发暗了,却还不见易慕的身影,我觉得肚子已经快饿扁了……

    “砰”随着木质的门忽然间碎开,我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凌姑娘好雅兴~”

    随即白凤忽然将茶盏向我掷来,在距离我半米的地方,茶盏似乎是遇到了很大的冲击力,一下子碎成好多片坠到地上,茶水撒了一地。

    白凤喃喃地看着门口,一个火红的身影若隐若现:“大司命……”

    “少司命?”我注意到在大司命身后的紫发女子。如同我初见她时一样的出尘,美丽如仙。

    大司命瞥了一眼屋子,用一种莫名的语气说道:“白凤,你竟也在么?可是想要找谁叙旧?”说这句话的时候,大司命的目光落在了少司命的身上。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不过大司命的语气令我忽然觉得不安,似乎白凤是对我隐瞒了什么。我注意到白凤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眉毛也紧紧蹙在了一起。屋里的气氛霎时间凝重起来,除了体会过多次的肃杀感,似乎还弥漫了什么其他的气息。

    随之,我看到了大司命猩红的双手紧紧掐住一个人的脖颈——易慕竟然是那个孩子

    难怪易慕这么久都没有回来,原来……

    “你们要做什么……放了那个孩子”我的手里还握着臾华剑,出自人类的本能,我的手暗暗攥紧。

    “放了她?你如果愿意交出臾华剑的话。”大司命隐隐笑着。

    “……不行。”

    大司命看着已经窒息得说不出话的易慕,笑得更甚:“那么,只能一战了。”

    话音刚落,大司命就狠狠地甩了胳膊,转瞬间易慕的背已经撞到了墙上,顺着墙壁倒了下来。而易慕的身上有着红色光芒般的东西将她紧紧围住,动弹不得。

    “易慕呵——”我想跑过去扶起她,可是一个人影已经挡在了我的面前。

    少司命?素纱掩面的她看不出表情如何,但是她的眼眸却是深邃而淡漠。她缓缓抬起左手,有一团紫色的迷离光芒渐渐出现,我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很是好听:“你的对手,是我。”

    大司命往我和少司命这边看了看,随即将目光落到白凤的身上:“呵,看来我们两人要相战一回了,白凤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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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江郡-客栈—

    客栈的二楼上,夙星面前的香已经焚了大半。

    她倚在窗前,似乎是在看远处南边的天空,可是那里昏黄一片,在人眼无法目及的地方也是如此。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夙星垂下眸来,身上的铃铛叮咚叮咚地响着。

    冬天街道上,已经很少有人了。这里虽然是个大郡,但是也在遵循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规律。

    偶尔有几个在夜间行路的人,路过客栈的时候,被那一阵铃声吸引,抬起头来,想看看是哪位佳人,一睹芳颜。然而都毫无例外地,在看到夙星阴郁的面容之后立刻垂下头来,心惊一番,抖了抖身上的寒气,继续赶路。

    夙星倒是毫不在意这些,半支香还在燃着,氤氲着特殊的气味。

    很久之后,她又回过头来,看了看桌上焚着的香。

    ——这个时候,阴阳家的人应该也开始行动了吧?

    经过占卜,辅之以夙星的推测,阴阳家应该是一开始就对臾华剑虎视眈眈,不过是在等待着一个人将臾华剑取出,然后坐收其利。

    ——可是天下,哪里有白吃的午餐呢?

    夙星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负手之间,桌上的香已经熄灭,屋里氤氲的气息也都顺着窗户溜了出去。

    苗族服饰的女子顺着那些烟气,看着窗外,太阳早已经落下,夜幕在无形间降落:“现在动身,应该还来得及。”
第十二卷 苍山负雪(四)
    我和少司命都可以控制植物,这倒是让战局变得极不明朗。

    虽然我的手里还握着臾华剑,但是对于从来没用过剑的我来说,手里无疑是拿了一个累赘。仓皇之间我甚至没有考虑到用剑应战。

    架屋的椽梁已经开始松动,我以极快的速度扑到易慕的身边,将她从即将倒塌的屋里拽了出去,安置在一块天然石旁。战斗的地方也随之移到屋外。

    “轰——”

    随着猛烈地一声,易慕小小的屋子已经粉碎。幸好跑得快,不然会被压成粉末也不一定。

    我多少个回合过后,我和少司命都被弹开一段距离,过于持久的运动,让我再度觉出了疲劳,不过比及当日从葬剑冢出来倒是好得多。

    啪

    一直藤蔓缠上我的左手手腕,为了方便战斗,我已经把臾华剑握在了左手。

    藤蔓有逐渐收紧的趋势,我用意念阻止着,收效却并不大。

    松懈的一瞬,藤蔓已经在我手腕上狠狠抽了一下,由于肌肉的拉动,我的手也已经松开。

    “糟了”惊呼之间,臾华剑已经飞向了半空。

    我运足力气,想腾空而起,这时才发现不知何时我的脚已经被牢牢缚住,动弹不得。我现在根本难以集中精力应付纠缠在我脚上的藤蔓了

    眼看得少司命已经轻松跃起,凭空抬起了左手。

    并不很明亮的月光之下,臾华剑还是在墨色的夜里发出属于兵器的光芒,那一道光刚好划过我的眼睛,让我的瞳孔猛地收缩。

    白影掠过,我在凝神时,却发现那一柄长剑已经到了白凤的手中。

    太好了

    我惊喜地笑了起来,却并没有发出声音。

    夜色里,绕过白凤墨蓝色的长发,我看见对面少司命的脸色似乎有些难看。太过浓重的夜,让我不敢确定少司命的紫瞳、是否有了那么一瞬的波动。

    没时间管这些了,我抓紧时间集中注意力,脚上的藤蔓渐渐松开,隐入了地底。

    “白凤公子真是好身手~”大司命略略垂眸,额上一缕柔顺的乌发在风中微微动着。

    笑容依旧,而随即大司命的眼中杀意沸腾。猩红的双手向着前方一指,从她身后立即就出现十个傀儡

    ——

    曾经,在桑海经历的那个月夜又浮现在了我的眼前。

    我原本以为已经将对于阴阳家的恐惧淡忘,没想到如今遇到这些傀儡,当日的恐惧还是漫天席地,在我的心里腾然而起,甚至比当日更甚。

    不多时,那些飘荡的傀儡已经将我和白凤围在了一起。

    夜色更深,我清楚看见这些傀儡干白如同死尸的脸。我手握一条翠绿的长藤,紧张的注视这些傀儡的一举一动。

    我和白凤还未出手,却看见一个身影从远处以极快的速度掠来,在半空中连踢出几脚。

    那些傀儡倒地之后,竟然诡异的化作湮尘散去

    这与我在桑海的经历毫不相同,印象里,这些傀儡是不会死的,更何谈只一脚就变作尘土

    我惊异着,而这种惊异在我看清来人之后,立即烟消云散。

    面前的人正是夙星。

    她竟会赶来

    夙星面向大司命,头上、身上各处的银饰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她略微侧了侧头,对我笑道:“抱歉,来晚了些。”

    我赶紧摇了摇头:“不,来的正合适。”

    “你…夙星你怎会来此”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大司命的眼里显露惊恐。

    话音还未落,夙星却已经到了白凤的身侧,不只是用怎样的手法将臾华剑轻松拿到了她的手中:“剑借你一用。大司命交给我。”

    “……”

    夙星往前一步,大司命却是不自觉的退后一步,她的眉毛渐渐蹙了起来,声音都有了略微的颤抖:“你……致力于蛊术,该是不会使剑的吧?”

    我想大司命一定是巴不得夙星不会用剑,才会这么说的。

    夙星的力量那么强大,让人望尘莫及。何况如今又有了臾华剑——该不会是天下无敌了吧?

    我乱想着,心里由衷钦佩起来。

    夙星笑了笑,垂眸之间,隐去了眸色中的杀机,她的素手抚着冰凉的剑脊:“多谢你提醒。截、削、刺,如此而已不是么?况且,以臾华剑的威力,便是我这种不精剑术的人,应该也差不到哪去吧?”

    大司命的神色更加严肃。此时的夙星,犹如暗夜中夺人性命的修罗,可在瞬间,将人带往地狱。

    我的心也同如今的夜色一般变得沉闷起来。

    虽说大司命是阴阳家的人,但是纵然是敌人,假如下一瞬间她就会消失……

    “悠在。”白凤的声音传来,“小心。”

    他依旧是蹙着眉的表情,只是嘴角没有笑容。这家伙很少有舒眉的时候。

    而我能感觉得到他脸上的严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我又见到了那个荷衣的女子——阴阳家的死亡使者:少司命。

    ——你的对手,是我。

    我的耳边响起黄昏前、少司命对我说过的话。

    她的声音很好听,如她幽谭般的眸一样美。

    但是当我想起那好听的声音时,一阵心悸。冬天的夜极冷,且如今是在南望涯之顶,我看着对面少司命淡漠的表情,心里又紧张起来。

    垂下的手有了冰凉的触感,我感觉有谁握住了我。

    抬头时,发现白凤正在望着我,也许这是他给人以鼓励的方式。我转头望向荷衣的女子,这一次我看清了——即便是在如墨的夜中,我还是看清了少司命的紫瞳中那一点难以察觉的波动。

    并且注意到,其实她的眼睛并不是没有焦点的,她看的并不是我,而一直都是我身旁的人,那个白衣如仙的男子。

    一瞬间我似乎懂了,为什么大司命初来时会说那样奇怪的话。
第十二卷 苍山负雪(五)
    正值夜色,一轮明月在天上高悬着,淡化了星辰的光芒。一片密林里面,墨家一行人正在安睡。

    终究是通缉令上有名字的,附近的两三个小村落城镇没有接应,又不好入住。

    天明却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惺忪着双眼,却看见盖聂也是没有睡着。那名天下第一的剑客正盘坐在地上,侧着头,望向极为遥远的地方,并没有注意到身侧的天明已经睁了眼。

    “砰砰——”

    远处似乎是有人在建造什么,从一行人来到这里,这样的声音就没有停息过。早丛林枯枝遮蔽的地方,似乎还有这火光闪耀,听声音应该是很多人在那里。

    ——这么晚了,那些人就不能歇一会儿?害得别人也没法睡觉。

    天明在心里嘀咕了一会儿,坐起身来:“大叔。”

    盖聂这才回过头来,道:“怎么醒了,是被吵到了吗?”

    天明揉了揉还有些惺忪的双眼,嘟着嘴看向远处火光明灭的地方:“是啊,也不知那些人在做什么,都半夜了还在干活。”

    盖聂也望着远处,轻轻道:“修筑长城。”

    “长城?”天明在此前并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东西,一时间好奇起来,“是很长很长的城池吗?”

    “不。”盖聂略微摇了摇头,解释着,“那是为抵御侵略所建。嬴政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命他们日夜不歇的修建,是为了巩固他的帝国——虽然秦已吞并六国,但北边的匈奴还很强盛。”

    “日夜不歇……”少年望着远处明明灭灭的火光,锤子凿子相互敲击的声音聒噪在耳边,让他很不舒服,“那么那些修长城的人,岂不是很惨?”

    盖聂没有吱声,只是独自望着远处的火光发呆。冬天的夜让天明骤然觉得冷了,许久那名第一的剑客才说道:“我们要到函谷,明天必要经过长城,穿过关卡。”

    “啊?”天明陡然张大了嘴吧,“那、那我们岂不是会被抓住?”

    “那可不一定啊~”好听的女子声音,让天明猛然回过了头。

    天明能够十二万分的确定,有可能的话,他可不想见到这个人:“雪女……你怎么醒了?还有小高……”

    “还有我这个老头子呢。”班大师也已经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天明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自从他当上了墨家巨子之后,被这几个人管教得极为难受,导致他现在见到这几位首领啊大师的,就觉得头疼。

    盖聂忙起身,抱手:“想是盖某与天明谈话声太大,惊扰各位了。”

    目光停留在盖聂身上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缓和了些。

    伏念距离盖聂最近,便同样抱手行礼:“盖先生无需介怀,冬天夜凉,也难以睡得安稳。”

    天明却毫不领情,在一旁小声地嘟嘟囔囔,重复着伏念的话:“……冬天夜凉,也难以睡得安稳。”而很快,天明的脑袋便被重重的一敲:“啊,谁”天明捂着自己受伤的头,向身后看去。

    雪女一脸的笑意,玉箫还握在手中:“巨子大人~背后不言的规矩你可记住了?”

    “你——哼。”自知理亏,天明只能揉了揉头,闷闷的哼了一声。

    过了很久,都没有人再说一句话。明日乔装混入函谷的计划早就想好了,也只有天明在讨论这些事宜的时候睡的正香。

    颜路忽然说了句:“这样安静,倒是有些适应不过来。”

    他的一句话应该很得人心的,因为所有的人都是这么觉得。

    已经从梦里醒来,难以安睡,可又找不到什么事情做。这些人,都是早已习惯了打打杀杀的,几乎不分日夜地在生死间盘桓,一旦闲下来,便觉得空虚许多。

    远处乒乒乓乓的声音极为枯燥,正在此时传来悠扬空灵的箫声,将那些枯燥席卷而尽。

    在空旷之地,听起箫声来是极具风雅的,何况这一曲箫是雪女吹奏——如果能摈弃去隐藏在这箫声背后、它的缔造者所处的乱世,则是更好。

    所有人都需要休憩。即便已经在纷乱红尘中挣扎了太多的岁月,但是我们总得需要有那么一刻,放下心里的重担,放下扰人的尘事,回到原点寻找曾经的自己。让心灵有所休憩,哪怕一刻。

    箫声让所有人的心变得平静,没过多久,天空中有点点银白飘落下来。

    ——雪。

    天明在心里默念着。他没敢说出来,即便只是一个字。虽然还是一个孩子,但是连他都不忍打破现今的平静和安稳。

    月极为明亮,银白的光华在圆月周身围了一层光晕,让周围的群星都黯然失色。不染纤尘的白雪缓缓地从空中落下,映着月华,微微地闪烁着银色的光泽。

    在落到指尖的时候,传来一阵冰凉,然后六角的雪慢慢融化成水滴。

    而箫声却在这一刻停止。

    蓝衣的女子伸出手来,一片雪花飘落在了她的指尖,如同一只白色的蝴蝶,却在瞬间湮灭:“还未来得及清楚看清它们的模样,就已经消失得毫无踪迹。”

    雪女的声音带了一丝悲凉,小高的手覆上她指尖、那一片雪花曾经存在过的地方。没有说一字,却用眼神告诉她:伤春悲秋,不必如此。

    雪女便笑了,笑靥如花。

    有时便是这样,无需多言,但是双方都能够明白。

    而这份乱世之中的小小依恋,又能够存活多久?

    “……”天明看了看两人,又习以为常地嘟起嘴来,不自觉地用鼻音哼了声,用他最小的声音嘟哝,“两个冰块。真是冷死人。”

    但是天明随即低下头来,看着落在他的衣衫上的雪花,眼中透露出明显的哀伤:“月儿说,燕国最美的时候,就是在落了雪之后……”

    “那时,也是最为落寞的时刻。”是高渐离的声音。在一片凄寒的夜色中,那句话没有带多少悲哀的意思,却依旧是让所有人的心都随着一眼白雪变冷。

    燕国最美的时候,便是落了雪后,而那时,也是最为落寞的时候。

    当一片银白遮挡了所有浮华喧嚣,也许会发现,原来在这个世界里,你是如此孤独。

    “罢了,说这些做什么。天色太晚,我们还是早些休息。”高渐离首先起身,回到篝火旁。

    雪女望着他的身影,冰蓝的眼眸不禁现出担忧——他又想起那个人了吧?荆轲大哥。当年大哥离开燕国的时候,正值雪落。
第十二卷 苍山负雪(六)
    往日宁静的南望涯,现今充满了打斗的声音。肃杀的气息在夜色里流动,几乎要让所有人窒息。

    就在所有人都战得不可开交时,臾华剑在空中划出凌烈的光芒,红白相间的剑光呈弧形,直击到了大司命的身上。

    我看到了大司命脸上的惊恐,她红润的嘴唇微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而下一秒,我的眼前已经看不到大司命的面庞了。

    在受到臾华剑的攻击之后,大司命的腹部仿佛是被剑气划出一道巨大的口子,然后在瞬间,她整个人都化作了齑粉

    不见尸首,那个阴阳家的死亡使者似乎就这样从人间蒸发了

    我清楚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一时间还难适应着诡异的一幕。我也许是所有人中最为惊讶的一个,至少从表情上来看是这样。但是白凤和少司命应该也是万分讶异。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夙星还保持着挥剑之后的动作,冰冷的目光落在南望涯上那些零散的小石上。

    易慕脖颈间、那个桎梏她的呼吸的红色光芒也随着大司命的消失而不见。

    “咳…咳咳……憋死我了。”好容易调节好呼吸的易慕轻捶着自己的锁骨中间。

    虽然这一句话让我清醒了许多,也给这个夜晚带来一丝生机,但还完全不足以打破黑暗中的宁静。

    夙星拭了一下剑——虽然臾华剑上半滴血都没有——然后静静地立在南望涯上,驻足俯视着脚下浓重的黑暗。

    气氛就这样凝滞着,但易慕似乎丝毫不受周遭的影响。

    她看了眼大司命“消失”的地方,眼波微动了一刻,随即平复如初,嘴角也绽放了笑容。

    她似乎是完全忽视了夙星与生俱来的阴寒气质,对这个强者丝毫不惧。我看到易慕蹦蹦跳跳地到了夙星的身侧,望着她手中的长剑笑道:“这把剑当真不是凡物,念端师傅说的果然没错~”

    见她的样子,我不禁为她捏了一把汗。

    刚才夙星一剑斩杀大司命时的眼神冰冷至极,我怀疑易慕如今就去惹她会不会遭到什么不测……

    而显然我的担心实在是多余的。夙星的脸上虽然没有一丝表情,但是也已经没有了起初的冰冷:“念端?”

    “是啊~”易慕笑着,把目光从那把剑转移到了夙星了脸上,在近距离看到夙星的脸时,我注意到她的笑容僵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见到易慕这个样子,我竟然很想笑。

    夙星的确是很美的,但由于南疆人特殊的习惯,她如玉一般润泽的脸上用颜料划了两道纹。且由于夙星的眼眸向来深邃,透着不见底的诡异。所以当人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自然不会注意到这个女子其实是很美的。

    想必易慕这个孩子也是被惊到了吧。

    而易慕很快就恢复了笑脸:“这是师父的师父的师父传下来的,说是葬剑冢中有一把力量巨大的宝剑,但是……”

    “好了。”夙星竟然打断了易慕的话,冷漠的脸因为寒霜的缘故更让人觉得生疏。

    不知道是因为没耐心听易慕的话还是别的什么,她没有多看易慕一眼,径直向我的方向走来。

    而夙星也只是在擦过我身旁时、用眼睛的余光瞟了我一下,从我和白凤之间走过。在她行走路途的终点,正站着从刚才就一直沉默不语的荷衣女子。

    我一直都觉得,夙星似乎并不是很厌恶这个紫发的阴阳弟子,从第一次听到夙星和少司命对话时候就有这种感觉。夙星是极为痛恨阴阳家的,但却独独对少司命表现得不是那么憎恶。

    和白凤一样,我也在注视着夙星和少司命两人。见刚才置自己同门于死地的人到了自己面前,少司命的眼神中并没有畏惧,只是一如往常的淡漠。我竟然并不以为怪,如果少司命跪到了地上,苦苦哀求夙星放过她的话,那我才是惊异呢。

    可是,湿凉的夜幕里,这两人却并没有说些什么,只是静静的立在彼此面前。

    许久之后,只见到夙星将臾华剑换到了左手上,空出的右手缓缓抬起,夜幕中有淡淡的灰色光芒在她手中凝聚。

    她要做什么?不会是连少司命都要……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着她素白的掌心渐渐聚起的光芒,觉着自己的心也随之揪紧。

    少司命还是以往的淡漠神情,目光直直地看着夙星。

    终于,在夙星手中一直凝集的内力似乎受到了什么召唤,在顷刻涌出也只在那一瞬间,少司命的紫瞳才有了一瞬间的波动。

    一切来的太快,以至于我根本无法细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我听见白凤的一声低呼,他似乎想要说些,却又止住。他墨蓝的长发在风中拂动,冰蓝的双瞳盯向夙星时,有着隐约被压制住的愤怒。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少司命的眉心凝住,身体各处,不知何时出现了大小不一的划痕。细嫩的肌肤被夙星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划破,微微渗出血色来。她左边的白绢袖子也被划破,显得有些凌乱。

    那些浅浅的伤痕烙在少司命的身上,如同是被细丝划过一样。虽然每一道划痕都并不重,但是分布在全身各处,加起来也该有十多处了,这样少司命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可怖。

    不过不知是不是夙星有意如此,她并没有在少司命如花的脸上留下痕迹,素纱还在少司命的脸上,紧紧贴着。纱底被风吹拂,似乎下一刻面纱就会脱落,露出少司命倾城的面容。

    我有些呆滞地看着夙星,一时不明白她为何要这么做。

    所有人都沉默着,夙星张了张口,好多次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止住,最后只说到:“……回去复命吧。”

    少司命阖上眼睑,闭目一会儿,微微颔首之后,将目光移到了白凤身上。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似乎留恋般的看了白凤一眼,然后趁着月光,往南望涯下走。

    也许是由于身上的伤口,她的步履有些缓慢。那些伤虽然都很细微,但人体就如同一个构造复杂精密的机器,牵一发而动全身。因此在行动过程中,每一步,无不在拉扯着身上的肌肉,刺激着各处的伤口。

    看着少司命独自离去的背影,我心里浮起一阵酸楚。

    就在这时,剑声凌烈,从我的身后响起。我听到长剑刺空的声音,猛地回过身子。

    “夙星?”我诧异地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一身苗族服饰的人。

    臾华剑的长刃映着月光,散发出利剑独有的寒气,而那柄刃,正抵在白凤的脖颈间。

    夙星的心情似乎并不怎么样,连平常嘴角时常扬起的、高傲戏谑的弧度都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夙星如负寒霜的声音:“流沙的第一杀手,你怎会来此?”

    “杀手?”易慕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恰好听见了夙星的话。

    她抬起头,细细打量着眼前的白衣男子。如果我没有记错,易慕是一直都叫他“大哥哥”的吧?她应该从未将白凤与“杀手”二字联系起来。

    甚至有时,我也会忘记流沙其实是一个杀手组织。在我的心里,杀手应该是像无数电视剧里演过的那样,一身夜行衣,在黑夜时候潜入宅子里取人性命。总之绝不会是像白凤这样——至少首先,白凤的一身白衣就不符合在我心中、杀手的形象。

    看了很久,易慕的目光没有从白凤身上移开,嘴里竟然还念念有词:“不像……”

    眼前的夙星满面冰冷,白凤反而笑了:“若我没记错,阁下应是夙星姑娘。”随即他的话锋一转,“姑娘多虑了。”

    “多虑?”夙星也略显笑意,目光却是冰寒之极,语气里有几分嘲讽,“卫庄不会轻易放属下离开。他还没有那么傻。”

    “夙星姑娘这次错了。”白凤轻笑着摆开架在自己脖间的利刃,而夙星也并未反对,缓缓将臾华剑收了回去。

    白凤看向远处的天际,月华温润如水,洒在眼前的一片苍山上,呼吸之间,能看到有白气从口中呼出:“自从韩亡之后,那个人只剩一个目的。其他的,已经无关紧要。”

    他的目光有了一瞬间的悲戚,仿佛是想到了很遥远的事情。但随即他又将目光移回,微微笑着,傲气不改:“而他更不是不识大体之人。有夙星姑娘袒护盖聂,卫庄先生又怎会下手?”

    “那你来此的目的是……”夙星显然已经信了,顺便也将白凤话语中的一点讥讽忽视。

    白凤却没有再回答,只是望向一直插不上话的我。

    “我知道了”易慕在这时候叫道,嘴角嘻嘻笑着,丝毫不受周遭气氛的影响,“是因为大哥哥他——”

    “易慕”我心下紧张,一时脱口唤了那个孩子的名字,却又不知怎么接下话去。目光恰好看到在夜色中的废墟,时不时还有药材的味道从那里传来。那曾是易慕的小屋,而如今只剩一堆木板堆在一起,趁着阴冷的月光,显得荒凉许多,“你的屋子毁了……”

    我弱弱地说着。

    易慕朝那片荒凉的地方看了一眼,澄澈的眼眸有了一丝波动,而很快她就已经恢复过来,一脸不满:“哼,你就是想岔开话题吧?”

    夙星似乎这时才注意到那间屋子已经被毁的问题,抬起头看了看依旧深沉的夜,彼时月色已经暗淡下来,仍旧没有太多的星星:“今晚怕是要在这里过夜,只能以天为盖了。”

    “我们明天就离开吗?”我这才问道,然后看了看在一旁撅着嘴的易慕,“易慕,你要不要同我们一起下山?”

    “恩……”易慕似乎有些犯难,看了看已经毁掉的屋子,道,“我才不要,南望涯这里的奇珍异草多的是呢,毁掉的那些药材不久就会补足的。至于屋子也可以再盖,最重要的是,天南海岭人口虽不多,但是大夫却没有几个。特别是南望涯底的那些人,他们求诊的话只能到我这里来了。”

    易慕又想了一会儿,万分肯定地点了点头,“我要留在这儿。何况山下那些打打杀杀的我一点兴趣也没有。诶,凌姐姐你那是什么眼神?难道信不过我的医术?总不会是担心我出什么问题吧?”

    我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对这个孩子一点办法都没有。

    “……既然这样,我也不能强求。”我点点头,“说来下山后我还要和秋连他们道别呢,至少让他们知道我这个人还活着。”

    也许是被易慕感染,我的心情也已经好了许多,计划着下山看望秋连的事情。

    夙星走了过来,目光却落在了我发鬓间的簪子上。我看见她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奇怪,赶忙问着:“怎么了吗?这个簪子。”

    夙星将我头上的簪子取下,银白色的簪子非常朴素,从外表来看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但是见到夙星嘴角扯出一抹不善的笑意,我大约也能猜到这支簪子并不似我所想象的那么普通。

    她把簪子握在手中,轻轻垂下:“难怪今日见你时,觉得你气虚非常。”我注意到她垂下的手有银白色的细沙状物,透过指间细小的缝隙缓缓流出,在夜色中有暗淡不清的光芒。夙星将握紧的手松开,立即有银沙散落,在风中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知道那是簪子的尘烬,一时间惊讶于夙星为何要这么做。

    夙星又恢复了原本高傲的语气,一边转身一边说道:“我劝你还是不要去的好,免得让人尴尬。”

    “什么意思……”我怔怔的问了一句,“在葬剑冢的时候,我的确觉得异常疲惫……这些难道和那支簪子有关?”

    夙星停了一下,到:“负玉簪的确有这样的能力……以后,你要注意调节身体。”她虽然这么说着,但言辞间那片刻的犹豫让我觉得、夙星还是对我隐瞒了什么。而我一时间也想不透她为什么要隐瞒,便也没有多问。

    “恩……凌姐姐是要好好调养身体才行。我去那屋子里翻翻,应该还有人参之类的东西保留了下来。”易慕渐渐走远。看她一副认真的样子,让我忍俊不禁。

    我嗤笑一声,那屋子已经要面目全非了,就算什么药草也化成齑粉也不一定。况且虽然我不是什么身强力壮的人,但应该也没有弱到那种程度吧?这时听见夙星说着:“好了,快些休息吧。”

    她的话就像是说给易慕一个人听的,因为自易慕刚才插了一句话之后,夙星的目光就没有从易慕的身上移开。

    她不会是很不喜欢易慕吧?刚才易慕说话的时候,也是被夙星打断了的。

    “哼……”易慕大概也是知道面前的女子是很厉害的,当下也并不怎么顶嘴,只弱弱地用鼻音哼了一声。

    我笑了笑,看到遗落在地上的负玉簪的粉尘。——看来真的是不能再去见秋连了,就算是去了又能说些什么?如夙星所说,也不过是让他们感到尴尬。本是多么好的一段友谊,却原来只是……即便是萍水相逢的情谊,但也比事实要让人宽慰。

    ——有些事,不懂比懂要好得多。我想起当日小圣贤庄那场大火中,荀卿对我说的。现在想想,他说得到真的不错。有些事,还不如不懂。

    远处,看见易慕吵吵闹闹地和夙星说着话,夙星只是偶尔才搭上一句。突然觉得,像易慕这样也是不错,恐怕她是唯一一个不惧怕夙星那种阴寒气质的人吧。

    转过身,看见了不远处的白凤,他正立在风中,衣袂随风飘扬着。我抿了抿唇,往他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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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好,此一章的字数比得上曾经的两章了~【我是在自恋吗……好吧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