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叮！”

    随着进度条加载至百分之百，米曜在心中默数三下，手机屏幕上果然出现了自己的脸。

    只见屏幕上方题有“妖界直播间”五个字，左上角显示目前观看人数为十万多人。首播就如此火热，这多亏他们公司提前数月就开始做重磅宣传，打着“促进人界妖界相互了解，实现不同种族和平共荣”的旗号，各种广告不要钱似的轰炸各大媒体，也难怪吸引了这么多目光。

    米曜举起手机，对屏幕展现出灿烂笑容：“大家好，我是主播米曜，很高兴见到你们！”

    屏幕那边的观众大约没想到这位主播居然这么年轻，看起来才二十不到的样子，更重要的是——

    [主播你的牙齿好白……]

    [天啊，他好帅（懵逼脸）]

    [注意主播的背景啊，为什么映衬这样暗色的背景，主播却迷之发光？？]

    [真人比广告还要帅好多（吓），这节目也……太良心了吧！]

    [新米粉特来舔屏（流口水）~]

    以上皆为一瞬间闪过的弹幕内容，可以说自从米曜的脸出现后，整个直播间都被刷屏刷疯了。无数鲜花与礼物齐飞，恨不得淹没了整个直播屏幕。

    米曜也有点意外，观众们真的很热情，还不停地向他提出各种奇奇怪怪的问题。

    比如有人问：[主播你穿的是什么衣服？是古装么？]

    米曜笑了，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我今天穿的是妖界服饰，的确有点像古装。”这套衣服由黑白二色锦缎织成，比长袍多几分利落，比短打多几分飘逸。在地形复杂多变的妖界，正适合跑跑跳跳。

    评论海潮似的又涨了一波，这时，米曜发现一条加粗加亮的问题在屏幕最上方盘旋了许久。这大约是某位豪为了让自己的问题脱颖而出，买了最贵的“主播看我”提问特权。

    [主播大大，你已经在妖界了么？你是怎么去的？]

    米曜说：“大家看我身后。”他把手机摄像头对准身后的一片汪洋，“这是大野泽，上古九泽之一，目前在人界的水域早已消亡，只有来到妖界才能见到。”

    观众们发出不少惊叹，只见屏幕那边波光粼粼，水天一色，俱是白茫茫一片。岸边有一个银灰色的身影，融在淡淡的雾气中。似乎是一只长颈鸟，单腿直立，身姿优美，正望向米曜的方向。

    “我从人界的菏泽市来到妖界，具体怎么过来的，这个嘛，暂时要保密。因为妖界不比人界，充满了不可知的危险，寻常人类不得通行。”而来做直播相当于另一种形式的探险，虽然主办方已经提前和各大妖族族长打好招呼，有一定准备，但妖界存在广袤的荒芜之地，无数妖怪离群而居，随时可能出意料之外的状况。

    果然不少人报以担心：[听起来有点可怕，主播你要注意安全呐。]

    米曜勾起嘴角：“大家不用担心我，我被选中来妖界自然是有原因的，不久后你们就会看到。”终于可以来妖界踩点，要不是做直播需要稳重，米曜只怕早就到处乱跑乱逛起来了。此刻，他面上跃跃欲试的神色太明显，以至于直播观众们都被他的情绪感染起来，迫不及待地想揭开妖界神秘的面纱。

    米曜：“现在，让我把拍摄器交给一个人。”

    他向前几步，走到水边，像水中苍鹭行了一礼。众目睽睽之下，苍鹭周身白光一闪，竟化作一个十五六岁、低眉敛目的灰衣少年。

    目睹这一幕，整个直播间瞬间炸了！

    [卧、卧槽，这是？？变身术？！]

    [啊啊啊我眼睛花了么？！鸟变成了人啊？？]

    [是不是妖界所有生物都颜值爆表（挖鼻孔），我不服！来世一定投胎做妖怪！]

    [年度魔幻现实主义大片（目瞪口呆）我惊得下巴都掉了……]

    灰衣少年自然不会知道那边人类的反应，他向米曜还了一礼，似乎有点害羞，低声说：“米曜大人，我是您的助手小水。船已经备好，请上船吧。”

    米曜笑道：“别，叫我小米或者米主播就好。”

    “好的，主播大人。”

    米曜：“……”

    不知何时，岸边泊来了一艘小木船。米曜跟随小水踏上船，坐下后翻了翻背包，掏出一个新的视频拍摄器，递给了小水。

    小水伸手接过来，将拍摄器固定在自己身上。只见米曜收起手机说：“可能暂时看不到弹幕了，咱们试试换一个直播方式。”

    小水道：“总裁大人吩咐我，要帮您找到最好的拍摄角度。”

    米曜：“有劳。”

    于是那边观众眼中一阵天旋地转，待到画面再度清晰的时候，众人惊喜地发现他们可以看见主播的全身了。

    [这……这么长的腿？]

    [长腿硬是塞进了小船，真是委屈你了啊米大！]

    [小水是不是把拍摄器接过去了？]

    米曜：“大家可以看到我吧，拿着手机直播效果不够好，所以主办方请来摄像师小水做我的助手，沿路进行跟拍，这样大家可以见到妖界的全貌。比如，这样——”

    米曜向小水一点头，小水重新化作苍鹭冲向天际。于是观众眼中画面角度又一次变了，就好像把他们的眼睛安在航拍器上，随着小水越飞越高，众人俯瞰大野泽，只见烟波浩渺，恍若幽境，而无边无际的水面上载有一叶扁舟，舟中一人身形颀长，负手而立。

    小水一个俯冲，那人眉目清晰起来，微弯的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还能说什么呢？

    [真的好美……像一幅画~]

    [妖界美，主播更美！]

    [原来直播还有这种玩法，不能更6！]

    那边观众人数嗖嗖嗖地上涨，目前已经超过十五万人。米曜却并不关心，他等小水飞了一圈后落下，重新变成灰衣少年，道：“小水，今天就是直播游大野泽么？”

    小水：“大野泽旁有一雷泽，也是妖界一处宝地。”

    米曜：“那咱们一起逛逛。”

    于是在小水妖力的推动下，木船以更快地速度向前方驶去，而舟行水上，却没有激起一丁点波浪。木船无声无息如同在镜面上滑行，唯有远处风声与涛声入耳，一切静谧悠然，不似人间。

    不一会儿，小船行驶到了一处芦苇荡，小水站在船头，双手做了一个向两边拨开的动作，便见密密麻麻的芦苇仿佛有生命般划开，露出一条狭长的水道，刚好供一船进入。

    小水：“主播大人，过了芦苇荡，再走一段水路就到雷泽。”

    米曜的注意力却全被周遭的芦苇吸引，笑道：“我说刚才那些亮光是什么，没想到这里的芦苇也成精了。”

    屏幕那头显然也发现了不得了的景象，又是一片躁动：

    [上帝呀，那是精灵么？]

    米曜心想，才不是西方神话中的精灵，而是妖界大泽里常见的芦苇精。小船还没进芦苇荡之前，等身的芦苇上就有半透明的芦苇精翘着二郎腿躺在芦苇尖上，浑身上下仿佛没有一点重量。他们以天为被，大泽为床，一个二个好不悠闲，远远望去给整片芦苇荡镀上了一层荧光。可等小船临近，小水刻意破开一条水道后，那群芦苇精终于意识到不对。他们似乎受到了莫大的惊吓，瞬间自乱阵脚，有的慌不择路躲到茂密的芦苇后，有的干脆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再也不出来了。

    米曜觉得好笑，对小水说：“他们怎么比你还害羞？该不是怕我吧。”

    小水有点脸红：“您已经收敛气息了。只是这片水域从未有生人进入，这些芦苇自打出生就没有见过人类的。”

    米曜正好瞧见藏在最近的芦苇丛中的一只芦苇精，看样子似乎还是个女孩子。那芦苇精胆子挺大，见米曜笑容和善，起了亲近之意，露出半张素白小脸，大眼睛偷瞄着米曜。

    米曜对她笑笑：“我从此处借道前往雷泽，叨扰诸位了。”

    芦苇精脸上慢慢生出红晕，也不回话，只是盯着米曜，半透明的长发上还有水珠不断滑落。见她愣住半晌也不回话，米曜试探性伸出指尖，没想到芦苇精忽然双手捂脸，猛地扎进水里不见了。

    米曜：“……”

    小水笑道：“这只芦苇看起来才化形不久，按照人类年龄算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小姑娘。”

    米曜：“我也刚过二十岁的生日，小水你多大？”

    小水“唔”了一声，比出两根手指。米曜了然，对于妖而言，这就是两百岁的意思，算是非常的年轻。

    小船越行越深，周围的芦苇却愈来愈稀疏。米曜拿出手机回复观众们千奇百怪的提问，小水坐在一旁，忍不住默默地打量他。

    他想起他们总裁——那只九尾狐狸对他说的话：不要小看他，这可不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不同于一般情况下在妖怪眼里弱鸡一样的人类，据说，如果米曜不刻意压制自己的气息，寻常小妖百米之内不敢靠近他，中等妖怪也会忌惮他的存在，不会轻易招惹，因为——

    他是一名天生的降妖师！

    所谓“天生”，那真就是生而天赋异禀。这大概也是米曜被选中做这款节目主播的原因吧。

    好在米曜此人非常好相处，性格开朗讨人喜欢，虽说他顶着一个“降妖师”的名头，却向来只对付伤人吃人的恶妖，对其他善良的、融入人类社会的妖怪十分友好，听说刚到公司就和一群小妖打成一片。

    小水微微出着神，不知何时，小船已经完全离开了芦苇荡，水面逐渐变成深不见底的黑色。

    米曜大约回答完了问题，便收起手机，看也不看，伸手在水里一捞，捧起一掌清水。

    他正要送到嘴边，却骤然定住——只见掌心的水并非透明，而是微红色，仔细闻还能闻到细细的血腥味。

    小水也发现不对，两人对视一眼，小水正色道：“主播大人，估计雷泽出了事，还请您尽早返回人界。”

    米曜倏地抬头，只见远处天空被成片黑云笼罩，浓云翻滚，电闪雷鸣。

    随着米曜所乘的小船离雷泽越来越近，天色也愈加黯淡。狂风乍起，波涛再无平静，层层浪涌的推动下，小船晃荡幅度越来越大，众人只感觉画面摇晃得厉害，纷纷打字:

    [主播大大！快回去吧！看起来好危险！]

    [这是发生了什么？！天呐！好恐怖！]

    [瞬间不想去妖界了，米大你怎么还愣着？！注意安全啊！]

    小水也急了：“您有传送符么？请快点回去。”

    没想到米曜虽然随着小船东倒西歪，却露出一个饶有兴味的笑容：“你先走，我想去看看。”

    仅仅做泛舟湖上的直播真的太无聊，他来妖界可不是为了这个。而此刻雷泽中心雷电交加，异象频生，说不定是两个恶妖在厮杀，他正好能捉了他们去。

    小水简直不能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大人！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九天雷降，血染大泽，已经不是寻常恶妖能造成的！”

    米曜犹豫道：“远远望着也不行？”

    觑着米曜的神情，观众及小水都十分不可思议——小船颠簸得都快翻了，他还有心情说这个？那一脸写得明明白白的遗憾，他分明就不想走！

    作为妖，小水明显感受到了压迫与不详，他打了一个寒噤，急道：“大人！请速速离开！”话音未落，忽然一个闷雷打下，盖住了一切声音……

    米曜：“什么？”

    他瞳孔中亮光一闪而过，只见闪电从黑云中劈下，周遭瞬间亮如白昼。刺眼的白光持续至少三秒，迷住他们的眼睛，以至于米曜与小水都忽视了天边一条黑线。

    等电光散去，视网膜恢复正常，已经来不及了……

    直播间的观众则亲眼目睹了一切——天边那条黑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腾而来，像是巨大的怪兽对木舟张开血盆大口，最后一刻，小船彻底翻覆，小水振翅上冲，拍摄器跌落，被巨浪拍得粉碎。

    屏幕陡然一黑——

    没人看清那一刻米曜怎样了，直播间内一片死寂，许久，才有人问：

    [主播呢？！]

    [他刚才逃出去了么？？不要吓我啊（惊恐）……]

    [那么大的浪！主播不会……不会吧……]

    他们绝不会想到，彼时狂风呼啸，骤雨将至。米曜飞身急退，面对扑面而来的滔天巨浪，他嘴角微勾，眼里居然闪动着兴奋的光——就在木船倾覆的一刹那，他掌中翻出一片符篆，反手直迎浪身：

    “以水为盾，环护吾身！”

    ——避水符！

    ……

    两个小时后，米曜随波逐流被冲到一处岸边。他神色安然地站起，除了衣服和头发有点打湿，并不见窘迫。

    避水符时效刚好用尽，一切和他估算的差不多。

    米曜心想：“还好我带了不少符，可惜当时那一幕没能直播出去……也不知道小水怎么样了，不过他本身就是水栖的鸟类，不会有事。之后他一定会急急忙忙去上报给九尾狐，说主播不听劝告，肆意妄为，在雷泽失踪，生死未卜……”

    想到这，米曜有些头疼。他拿出手机，意外地发现手机居然没怎么进水，还有电和信号。

    这就好办了。米曜先给九尾狐，也就是米曜所签公司的总裁胡眉先生，发了一条信息说明自己的情况，并附上了毫无诚意的道歉。

    在等待总裁先生回复的过程中，米曜找了一块还算干净的石头坐下，从背包里取出一些巧克力和压缩饼干吃掉。微微饱腹后，米曜面对重归平静的雷泽走了神，他想起两个月前他快要大学毕业的时候，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奔波于各大校招会，只希望找一个普通人能胜任的工作，过正常人类的生活。

    他以为“降妖”最多只会成为他的副业，不料有一天，一只九尾狐找上了门……

    后来他的人生就偏离了轨道，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半只脚踏进娱乐圈，成为胡眉公司力捧的主播。

    过了几分钟，手机响了，胡眉送上了他诚挚的问候：

    “呵呵，活着就该烧高香了。别乱跑了，我派附近的妖怪接你回来。”

    米曜脑补出胡眉挑眉冷笑的神情，避重就轻地回复：“不用了，我带了传送符的。”至于不要乱跑的指令，他压根没听到好么。何况，这么难得的机会……

    米曜兴致勃勃地打开直播间，发现直播间里一片哀鸿遍野——大家都以为他出事了。

    米曜：“咳咳，大家好，这下我们可以玩真正的妖界直播了，一起继续探险吧。”

    失踪两小时的主播忽然冒出来，不仅毫发未损，还显得神采奕奕，弹幕一下就疯了：

    [主播！！你没事！！太好了！！]

    [小米你要吓死我们啊，都有人要报警了！]

    [主播大大，你这是在哪儿啊？]

    米曜读着这些焦急而关心的话，心里感动，说：“抱歉让大家担心了，我没事。我也不知道这是哪儿，但是既来之则安之，现在没有小水监督，我们可以直播一些刺激的。”

    [刺激的？]大家都有些懵……这位忽遭意外大难不死，之后居然还生龙活虎地准备直播的主播，是不是敬业过头了点？

    不过大概米曜也从未想到，所谓“刺激”很快就一语成谶了……

    此时，他边拨开草丛往岸上走，边和这些火速被圈粉的观众聊天。弹幕刷刷飞过，大部分“米粉”都在问米曜到底经历了什么，他是怎么逃脱的。

    米曜想了想，说：“其实……我会一点法术。算是一个降妖师。”

    [？？降妖除魔的一般不都是白胡子老头么？]

    [米大，可是看起来你和妖怪们关系很好诶。]

    米曜道：“年轻帅气的降妖师也有很多啊。”他笑着指了指自己，“比如我。就像我们身边有好人也有坏人，妖怪也分好坏，降妖师对付的就是恶妖。大家都知道，现在部分妖族已经进入人界混居，可以说绝大部分妖怪都是人类的朋友，我们做这个直播也是为了让大家更加了解妖界。”

    “但是，从古至今，总有极少数恶妖逃离妖界，去人界作奸犯科为非作歹。往后的直播里，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教大家一些基本的法术，可以用来驱散小型恶妖，万一被袭击也可借此自保。这里顺便提醒一句，如果大家遇到妖怪作祟，请立即拨打000，这是妖怪司求助电话，妖怪司相当于妖怪在人界设立的特殊警局，遇到任何和妖怪相关的刑事与民事纠纷都可以寻求帮助。”

    [听起来叼叼的……]

    [所以主播大大你可以现在就教我们几招么？（可怜兮兮）]

    米曜略微思索了一下，踱到一处水洼旁。他把手机架在一块石头上，对准自己，接着从背包里取出一张新的避水符，右手食指与中指夹住符篆，左手随意拾起脚边一颗未沾水的青灰色鹅卵石，随后他轻念咒语，符篆发出微光，仿佛忽然有了生命力。与此同时，米曜将鹅卵石与避水符同时向水洼投去，半空中符篆没入鹅卵石，只听“砰”一声，鹅卵石落水，溅起几丝水花。

    下一刻，观众们睁大了眼睛，只见水中的鹅卵石不仅没有沉底，反而被包裹在一个透明发亮的气泡中，在浅水中沉沉浮浮。那气泡正是由一层水膜做成的保护壳，米曜从水里一捞，便见一个水晶球般的水泡落在他掌心，表面一层水膜折射太阳光，一眼望去近乎流光溢彩。

    不过这水泡看起来一戳就破般脆弱，鹅卵石静静地被包裹在里面，一分一毫也没有打湿。水膜还在最外层缓缓流动，米曜嘴唇微动，食指在水膜顶端轻轻一点，水膜就像光洁的丝绸忽然被剥落，露出里面完好无损的鹅卵石。

    米曜：“就是这样，刚才我用了避水符，在水里睡了一觉，醒来就继续和你们直播了。”

    观众们又一次涨了见识，踊跃地刷起弹幕：

    [一张避水符多少钱！别拦我！我也要在水泡里睡觉！]

    [师父，受徒儿一拜！]

    [楼上说要拜师的，不好意思，我已经是米大的关门弟子了（得意）]

    米曜：“……”

    米曜收拾好东西继续前行，大约走了半个小时，面前出现一面石壁。这石壁纵横无边，仰头望去似乎直通天际。它突兀地立着，上面野草丛生，怪石嶙峋，仿若一个门神挡住了米曜前行的路。

    米曜没想到走着走着居然无路可走了，又不想无功而返，就循着石壁边缘仔细观察摸索，不一会儿真叫他找到了一处被杂草掩住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好在米曜虽然高，但是人偏瘦，骨架也不大，居然硬是给他挤进去了。

    刚一进去，视野就从明转暗，米曜环顾四周，发现这似乎是一个天然巨大的山洞，里面空间极广阔，显得空空荡荡的，左右上下似乎都被石壁包围，给人的感觉就像这座高山是中空的。

    更不可思议地是，米曜走了一段路后，一仰头发现头顶石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妖界绛紫色的夜空——只见一轮青月高悬，光华淡淡，而目之所至，漫天星斗星罗棋布，东边七星尤其耀眼，正是北斗倒挂。

    米曜心道：“都说月明星稀，可这里星月交辉，妖界果然处处和人界不同。刚才我进入石壁前大约是下午三点，可这里都已经是傍晚了。”

    暂时顾不上读取留言，米曜望向北斗七星，只见斗柄东指，预兆一年之春。再定睛一看，他意外地发现七星之外竟然还有两颗星，虽然比北斗黯淡些，但肉眼依旧可见。

    “这是……北斗九星？”

    米曜摇摇头，不再深究。

    月色凉如水，米曜举着手机又行了一段路，感觉空气微微湿润起来。渐渐地，可以闻到周遭一股潮湿清冷的气味，山石上青苔也越来越多。他对着摄像头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心想难道附近有泉水或是暗河？

    又摸索地走了几分钟，空间中弥漫起淡淡雾气，米曜停下脚步，听见不远处传来泠泠的水声。举目四盼，他发现自己走到了一个全新的地方。脚下山石光润，周身薄烟袅袅，而抬首遥望，可见夜空澄澈，九星曜月……他不知不觉间屏气凝神，心里莫名其妙地闪过一丝异样，但这感觉稍纵即逝，米曜心中一跳。

    像是被什么驱动着，米曜鬼使神差地绕过一大块天然黑岩，下一秒，他蓦地觉察到一股浓烈至极的妖气。米曜瞬间浑身紧绷，全身蛰伏在岩石后的阴影中，手缓缓地伸向腰间，同时极慢地探出脑袋——

    那是……谁？

    不远处正有一弯水潭，潭身仿若由一大块美玉雕琢，一半莹白，一半青灰。水面烟雾缭绕，隐隐绰绰间，可见潭心有一人，那人赤|裸着上半身，宽肩细腰，身材匀称，乌黑长发贴着背脊向下，恰到好处地收于腰线……

    刺激来得太突然，米曜瞳孔放大，鼻间发热，一时间惊愕得什么都忘了。他下意识地把手机塞回包里，不顾观众的抗议，打算原路折返，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刚退了一小步，慌乱间脚下一滑，米曜猛地撑住岩壁，发出一声闷响——

    说时迟那时快，米曜顾不得站稳，转身就跑。

    可惜已然迟了，背后罡风呼啸而来，直击米曜后心。米曜身形猛然左旋，堪堪避过一击，余光借机一瞟，见那长发美人已穿上一身黑衣，面色苍白，如霜似雪。

    见一击不中，黑衣男子又一掌拍出，米曜边躲边喊：“这位兄弟！我只是路过！”

    那人却压根不予理会，又是几掌送出，狂风扫荡，碎石翻飞，米曜虽是降妖师，一生中单挑大妖的机会却不多，而这一切都太过突然，米曜经验不足明显处于下风，情急下各种符篆胡乱飞出，左支右绌。

    没想到黑衣男子见到飞出的符篆，忽然停止了攻势，缓缓道：“凡人？”

    米曜气喘吁吁道：“是啊！”见黑衣男子收敛了妖气，米曜后退几步，忍不住继续道，“根据最新的法律，大妖随意伤人要被关进妖怪司的！”

    黑衣男子道：“是你乱闯禁地。”

    米曜道：“我真不是故意的。”顿了顿又补充，“而且我发誓，我什么都没看见。”

    闻言，黑衣男子嘴角微微一抿，神色愈加冰冷。他面无表情地盯着米曜，虽无敌意，但那种来自大妖的压迫仍让米曜不太舒服。

    他忍不住咳嗽两声，心道自己到底被妖气伤着了。而面对这个人，他居然没什么还手之力，这让米曜心里有了很不好的猜测——这一定不是寻常的妖怪，甚至不是普通的大妖！

    这么一思忖，米曜决定先礼后兵，于是道：“敢问阁下真身？”

    黑衣男子沉默了好一会儿，一开口声音沙哑了许多：“……无可奉告。”

    米曜心道，这可就不怪他了，危险系数如此高的大妖，一定要在人界进行报备，今天他非要弄个明白。

    这时，只听黑衣男子冷声道：“你还不走？！”

    米曜道：“走就走。”他转身走了两步，依旧感到那人压迫性的目光追随着自己。米曜忽地想起了什么，转身说：“对了，我的手机！”

    他顶着黑子男子不善的目光，前行几步捡起手机，这使他距离男子更近了一些。米曜一扫屏幕，这下好，手机彻底四分五裂了，也不知道那边观众见直播再一次毫无征兆地断开，会有什么想法。

    米曜捏着手机的残躯，愤愤道：“你把我的手机打坏了。”

    黑衣人瞥一眼可怜的手机，不说话。

    米曜又进一步，咄咄逼人道：“你赔不赔？”

    随着米曜的靠近，黑衣人再次绷紧身体，似乎随时会对米曜下手。在这极其微妙而脆弱的平衡中，米曜动了动鼻子，竟闻到了一股浓厚的血腥味。

    米曜若有所思，心道：“如果你不肯赔，那就换个补偿方式。”

    下一刻，在黑衣人惊诧的目光中，米曜猛地抽出一张符篆，飞身向前，直拍黑衣人额头——

    黑衣人压根没想到米曜忽然玩这一手，居然不思躲闪被符纸正中额心。

    有道是：化形符出，无所遁形。

    ——显形吧！

    就在黑衣男子愣住的瞬间，符篆发出金光没入他的额心——

    一声极其恐怖的咆哮震碎山壁，乱石飞滚中，黑衣男子化作一条长余百米的巨龙！

    巨龙的身躯几乎占满整个山谷，全身覆满黑色鳞片，青色双瞳中的惊愕尚未褪去，片刻后，龙身一摆，飞沙走石间，龙首自上方贴近米曜，它冷冷地盯住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仿佛在俯瞰一只蝼蚁。

    米曜浑身僵硬地愣在原地，巨龙瞳孔倒映出他愕然的脸。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从未有人告诉他，妖界居然有龙？！

    黑龙显然十分愤怒，飞扬的尘土中，张口就朝米曜喷出水柱。米曜因为太过震惊大脑死机，可历经百战的身体及时作出了反应，忙往左一扑，避开水柱中心，但还是宽达一米的水柱扫飞了出去。

    他撞在一处突出的岩石上，浑身皮肉一阵钝痛，喉中一甜。

    好在这一撞总算把他撞清醒了些，米曜心思急转，心想这里是妖界，未必受人界法律束缚。如果他今天死在这里，如果黑龙执意要杀他……

    微微喘了几口气，米曜稍微冷静了下来，他发现黑龙一击之后并没有立刻置他于死地，忽然就回忆起方才黑衣男子一身肃杀的血腥气。

    就在这个间隙，米曜快速将今日所见所闻在心里过了个遍，这使他得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结论——

    要试一试么？

    黑龙还在空中飞舞，似乎显得颇为焦躁。米曜撑起身体，直视眼前比自己大百倍的庞然巨物，他深吸一口气，心里诸多冗杂纷纷散去，下一刻，他从腰间抽出一把青色的匕首，悍然指向龙身！

    黑龙见这个不知死活的人类不仅不滚，还妄图挑衅，而他仿佛感知到了什么，愈加暴躁起来。

    龙尾向石壁狠狠一甩，大块岩石如雨下，轰隆隆如雷鸣。米曜却根本没被吓到，他右手紧握匕首，左手向上拍出又一道符篆，口中念念有词。只见符篆在空中一闪，化作金色的圆阵，在半空中平铺、伸展，刚好帮米曜挡住了滚滚而下的石块。

    两人又接了几招，米曜还在负隅顽抗。见此，黑龙青瞳里终于闪过一丝杀意，他似乎对着不知好歹的不速之客忍耐到了极限，蓦地一个俯冲向米曜袭来！

    米曜无法与其硬碰硬，便四两拨千斤，借着黑龙的冲劲放飞自我，被甩到了一处百米高的悬崖上。他的左手勉强扒住一块山石，整个人如风中落叶，在崖壁上摇摇欲坠。

    黑龙眯起青瞳，心想他明明可以避过，为何不躲？再定睛一看，这个人死到临头还面不改色？！

    他猜不出这人打着什么算盘，就在低空不断盘旋，时不时冷眼旁观那吊在悬崖上的降妖师，可惜瞥了又瞥，发现自己仍旧无法下杀手。

    罢了，不管那人吧，他必须马上赶回去，否则……

    黑龙下定决心，背对着米曜往水潭的方向飞去，不知为何身躯显得有些沉重，行动迟缓了许多。才飞了十几米，它蓦地眼前一黑，整个龙身顿了顿，喉中涌起一股腥咸，被黑龙默默咽了下去。

    就在此时，米曜左手扒住的石块突然“咔擦”一声，支撑不住重量碎裂了！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米曜失去支撑直直坠下。情急之下他右手匕首猛地插入山体，只听到尖利的声音几乎刺穿耳膜，匕首与山石碰擦出一连串银色火花，但这好歹缓住了米曜的坠势，他右手借力于匕首，双腿忽而向后一蹬，像颗炮弹一般从半空中向黑龙扑去——

    黑龙背对着米曜来不及反应，便听“唰唰唰”三声，米曜借着自己在空中制高点，手中飞出三道金光，正中龙首、龙身、龙尾。片刻后，像是再也撑持不住，黑龙小山一样的身躯轰然倒下，尘土飞溅，山谷地动山摇起来。

    就在米曜出其不意甩出缚妖链后，他整个人也撞在龙背上，顺着龙鳞滑了下来。米曜就地打了一个滚，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等尘埃散尽，米曜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真是不容易啊。”他望着一动不动犹如尸体的黑龙，心里冒出丝丝庆幸。

    自己终究是赌对了，方才在黑衣男子化龙之前，米曜就察觉到有什么不对。那人虽然招招狠厉，却并不显得游刃有余，而他苍白的脸色、沙哑的声音、藏匿在黑衣中的血气、不够灵敏的反应，甚至在见他甩出符篆后才推测出米曜凡人的身份……

    一切的一切，都表明这只黑龙已是强弩之末。

    再结合先前那场飞来横祸，当时他就推测是有大妖在雷泽血战，现在看来，显而易见这只黑龙刚打了惊天动地的一架，应该正需要疗伤休息，没想到啊没想到，居然运气这么地不好，转眼就遇上了他。

    基于以上猜测，米曜打算故意激怒这只黑龙，耗光他的力气，再一举拿下。他故意借力攀上悬崖，就是为了找到一个足够高的位置，让他可以同时锁住黑龙的头、腹、尾。如果只在平地上，他最多只能用缚妖链控制住黑龙身体的一处，黑龙一旦挣脱，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总算是逮到你了，”米曜几乎是长舒一口气，感觉浑身的伤痛都减轻了不少，“真是太凶了，这么凶的龙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老兄，对不住了，谁叫你偏偏栽在我手上。虽然我也是乘人之危制服了你，但是你这种危险人物，还是上交给妖怪司处理好了。”

    米曜围着黑龙倒塌的身体走了一圈，检查了一下缚妖链三处锁扣是否完好。金色的缚妖链在龙首、龙腹以及龙尾各绕成一个圈，黑龙就像一个被绳子绑起、马上就要下锅煮的粽子，委委屈屈地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而他大如灯笼的眼睛早已闭上，看起来是在被缚住后力竭而昏了过去。

    米曜检查缚妖链的时候，同时发现黑龙身上有不少伤口。许多伤口被黑色鳞片一遮，就算流血也看不出来。反正也闲来无事，就当是欣赏自己的战利品，米曜又绕了一圈，心中更诧异了。因为真要仔仔细细地看，就会发现黑龙浑身上下隐藏的伤痕极多，就好像刚被刀斧加身，没有一处完好。黑龙尾巴也裂了，露出森森白骨，血水不停的流下来，把灰色的山岩染成了湿漉漉的黑。

    这刚刚受了酷刑似的凄惨样，可见雷泽那一场战斗有多么惨烈。米曜看着都有点不忍心，便甩了一个治疗符在它尾巴上。很快血就被止住了，米曜心下思索，究竟是什么东西能把一只妖龙伤成这样？他还有什么内伤吗？可惜，这些问题只能事后调查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黑龙身受重伤却还要对付他这么一个麻烦，隐忍疼痛、拖延伤情驱赶自己……思及此，米曜心下不禁有些愧疚，毕竟黑龙不仅没有杀他，看起来也不过是一直想赶他走——而不论是顾及妖怪司，或是出于自己的良心，他都不能让它死在这里。

    反正黑龙已经失去行动能力了，自己不如积点德，做点好事。米曜下了决定后，从随身携带的挎包里搜了搜，这一看倒好，把米曜心疼坏了——今天才第一次来妖界，他就废掉了好几沓符篆，这些符篆耗了他整整半年时间才画完，里面凝结的可都是他的灵力和心血……

    米曜深呼吸，心想：算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毕竟他和妖怪们一向玩得来。这位黑龙先生与自己也算是不打不相识，那么多妖怪中偏偏遇到他，说不定也是一种另类的缘分。

    他从各类符篆中挑拣出疗伤用的符，一张一张贴在黑龙受伤的躯体上。这些符篆止血的效果很好，那些细小的伤口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深一些的伤口暂时也没那么狰狞了。

    处理完黑龙身体上的伤口，米曜刚好绕了一圈来到龙头处。黑龙的龙首与米曜的身高等高，眼睑合上，似乎透着深深的疲惫。这让米曜立即联想到了黑衣男子那张脸，面色如雪，眉目凌厉，尤其是眼神，透着一股深深的寒意。

    不过……那张脸冷是冷了点，长得却可以用惊为天人来形容。其实米曜从小就和妖怪有颇多接触，据他所知，大部分妖界生物都披了一张足以让凡人嫉妒死的面皮，而那个黑衣人，或者说这条龙，却又和普通的妖怪十分不一样。

    “……大约这就是气场吧。”米曜默默地想。

    这时他微微一抬首，恰好看见了黑龙的角，那两根龙角漆黑发亮，直直地竖立着，到上方分叉，像是滑溜溜的珊瑚玉。这让米曜起了戏弄之心，他踮起脚，刚好够到了龙角，上手一摸，果然手感很好。

    米曜爱不释手地摸了一会儿，整个身体都贴着龙首，黑龙的鼻息刚好喷在米曜腰间，泛起一阵温暖的痒。

    等米曜终于摸够了，心里居然泛起一种奇异的满足感。他的手缓缓向下伸，兀地摸到一处湿乎乎的凹陷，想必是黑龙额头也受伤了。

    米曜重新去掏符篆，却发觉疗伤符已经用完了。他原地思索了几秒，从兜里取出两个一直派不上用场的创口贴，撕下胶布，在黑龙额角贴了一个大大的“叉”。

    “唔，这样看起来就喜庆多了，凶巴巴的可不讨人喜欢。”

    可怜这昏过去的黑龙，也不知道等他醒来看见自己的额头，会不会后悔自己没狠心灭掉米曜。

    做完以上的一切，月上中天，已经很晚了。米曜有点乏，打算玩够了一纸传送符回家睡觉，顺便给妖怪司打个电话汇报情况。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对这位重伤患好一点，于是在黑龙身上连拍十张昏睡符，顺便撤了缚妖链。

    缚妖链重新化作一截金色细绳，被米曜缠在腕间。米曜背对着黑龙往回走，来到另一条岔路上，随后手腕一翻，符纸印入地下，白光如焰跳跃成圈，米曜的身影消失在传送阵里。

    ……

    初春的子夜，孤风寒凉。没有米曜上蹿下跳，整个山谷陷入了沉寂。不远处有露水从山崖上滑落，发出滴滴答答的脆响。夜空中青月光芒大盛，终于盖过了天边的九星。

    而黑龙也不再沉睡——

    它面对米曜消失的方向，倏地睁开了眼睛。

    米曜抵达自家门口的时候，已经快转钟了。

    他轻手轻脚地拿钥匙开门，换鞋走进去。果不其然，米越房间没有灯光，他已经睡下了。

    米越是米曜的父亲，或者准确说，是米曜的养父。当然这两个人也不可能有什么血缘关系，因为米曜是个彻彻底底的人类，而米越却是一只孔雀妖。

    十几年前，米曜五岁左右，他的亲生父母在一场车祸里双双丧命，只留下小小的米曜，被送到了孤儿院。但是米曜运气不错，第二天就被前来领养|孩子的米越捡回家了。

    当时已经有少量妖怪前往人界定居，逐渐地融入了人类的生活。米越天生喜欢小孩子，十分乐意做一位奶爸，就这么把米曜拉扯大了，自己也在人界混得风生水起，事业蒸蒸日上。

    米曜回到房间清点随身携带的物品，看到被五马分尸的手机后，他叹了口气，用卧室的座机拨通了妖怪司的电话。

    接电话的不知道是个什么妖怪，大半夜的依旧很敬业。米曜本来有点困，但是听见他清清淡淡的嗓音，整个人居然清醒了不少。

    那边，妖怪司工作人员要求米曜仔细地汇报今日所见所闻，米曜一一报上：“是的，在雷泽，一只攻击力爆表的大妖，超凶悍的，就是不知道他到底吃不吃人。”顿了顿又说，“而且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应该不是我眼花了吧？你们妖界居然有龙？？”

    电话那端传来一声惊呼：“什么？！”

    “我可没骗你。你们知道的吧？真的是一条妖龙啊！我还差点死在他手上。请你们一定要加强防范，虽然他没有杀了我，但是我还是受到了精神上的创伤……如果有必要，为了全人类甚至妖怪们的安全，我建议你们把他作为重点防范对象，加入危险妖怪列表里。”

    “……你到底做了什么？！”

    “哦，我就沿路做了点记号，然后用昏睡符把它弄睡着了。请你们尽快派人前去处理这件事，这条妖龙危险指数简直不可预估地高。”

    “……”

    也不知道为何，自打米曜说自己遇见了一条龙，电话那边的反应就很奇怪。那位妖怪司工作人员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像是比自己还要惊讶。再后来就是长久的沉默，那位工作人员没再透露什么，只又向米曜确认了一遍他的身份信息，说了一句“好的，我会尽快处理”，就“啪”地挂了电话。

    米曜心想：“有这么难以置信么？不可能啊，同为妖怪，他们怎么会不知道黑龙的存在？或许是一位厉害的人物多年后重出江湖了？江湖即将掀起腥风血雨？”

    他摇摇头，把自己拐到武侠的脑洞掐灭，去洗漱了一番后，方觉筋疲力尽，于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米曜一觉睡到了十一点。他猛地睁开眼睛，就听见门外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有什么溅到了油锅里。

    他推开房门走出去，一股呛人的油烟味立即钻进鼻子。

    前方，米越手里抄着一个铁铲，满脸严肃、如临大敌地面向炒锅。锅里刚刚下了油后，一大把姜片蒜粒被撒了进去，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油花溅了老高。米越后退两步，避开升腾的白烟，只见蒜粒像被火烧屁股似的在油锅里滋滋地转圈，一股奇特的香味弥漫开来。

    “小曜，把那盆菜给我递过来。”

    米曜一手扶额，一手把漏盆递给米越：“这是什么蔬菜？”黑紫色，细细长长的，看起来充满了纤维素，挺适合犒劳牛羊。

    ……这玩意能吃么？

    米越接过后手一翻，整篮子的菜被倒扣在油锅里。接着又是一阵鸡飞狗跳，米越往锅里加其他佐料，搅拌几下在大锅里翻炒起来。此刻的厨房堪比战场，米越挥汗如雨，手中铁铲舞出了刀剑般的霸气，他在腾腾热气中回头一笑：“妖界特色菜，爆炒蓬蓬草。”

    米曜：“……”

    在米越把整个厨房彻底毁掉之前，他终于完成了今日午餐——传说中标准的三菜一汤。

    米曜帮米越把饭菜盛在碗和盘子里，端到餐桌上。端菜的时候，因为和盘子挨得近，盘中散发的蒸汽自下而上对米曜做了一番洗礼，以至于等米曜坐下后，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充满了菜味儿。

    可惜，不是寻常家常菜的鲜香，而是混合的、不可描述的诡异气味……

    米越乐呵呵地坐在儿子旁边，似乎对自己的作品颇为得意：“鳄鱼酥，油炸萤火虫、爆炒蓬蓬草，外加一道牛油牡蛎汤，荤素搭配，营养均衡，怎么样？”

    说完就夹了一块鳄鱼酥到米曜碗里：“快尝尝。”

    米曜皱着眉夹起所谓鳄鱼酥：“这是鳄鱼肉做的？不违法么？”

    米越说：“鳄鱼皮做的，拌上鸡蛋清和低筋面粉，入烤箱转二十分钟，很是香脆可口。食材来源你不用担心啦，虽然在人界鳄鱼是保护动物，但是妖界没有妖力的傻鳄鱼很多的。不吃都要成灾了。”

    米曜：“……”

    他略微艰难地咽下了鳄鱼酥，发现味道尚在可接受范围内，虽然比不得学校食堂的饭菜，但自己老爸好歹一直在学习和进步。

    这时米越说：“对了，昨天做直播感觉怎样？”

    米曜手里筷子一抖，微微抬头窥视米越的面部表情，说：“额，还行吧。”

    米越笑道：“我儿子就是帅，可惜后来我出去了一趟，只看到大野泽那一段。”

    米曜眼珠一转，心道好险。自己每次运气都不错，闯点什么乱子总能自己收拾掉，粗心的米越也不会发现。久而久之，米越反而对他很放心，觉得儿子是一个十分稳重的小青年……

    两人随口聊着天，米越又兴致勃勃地给米曜夹了萤火虫，说多吃虫子补充蛋白质，吃了皮肤能像萤火一般光亮，蓬蓬草则有助于通气活血，还能强身健体，滋阴补阳……

    米曜嚼了嚼炸成褐色的萤火虫，心想皮肤夜里发光，那不就见了鬼了。然而这道菜他竟然也可以接受，虽然刚入口的时候麻麻刺刺的，但咬碎后味道甜丝丝的，甜味过后又泛起一丝酸苦，十分之爽口。

    接着尝了几根蓬蓬草，蓬蓬草被高温虐过后，变得焉不拉几的，入口后很难嚼烂，几乎得整条整条地吞咽。米曜只觉得自己的食管都被贯穿了，哽得难受，忙取来水喝。

    见此，米越说：“你可以这样吃。”盛爆炒蓬蓬草的盘子底部有不少汤汤水水，那是蓬蓬草流出的紫黑色汁液。为了给儿子做表率，米越舀了一大勺拌在饭里，雪白的米饭被染成灰紫色，米越大口大口吃起来。

    米曜见米越吃得香，居然被带动起了食欲。他决定试试汤泡饭。可惜牛油牡蛎汤有点过油了，油花飘在汤上，一口喝下去腻得发慌。含一颗牡蛎在口里，滑嫩的肉还是不错的，就是同时得忍受一嘴泥沙……

    能几近面不改色的吃下米越做的饭菜，可见在某种程度上，米曜也非常人。作为一个被黑暗料理界厨神养大的小孩，在常年累月的饮食虐待中，米曜已经习惯了米越做的饭，甚至有时候食堂吃多了，还会偶尔地想念自己老爸的厨艺。

    他上大学的时候住校，平时很少回来，因此每次回家米越都会做满满一桌子菜，然后面含期待，一脸父爱圣光地盯着米曜，亲自监督他吃下去。等米曜在同城找到工作了，为了方便住回了家里，待遇却依旧不差……

    米曜心里飘过一丝复杂的感动，把米越给他夹的所有菜都吃干净了，之后又盛了一碗汤，只是没有动里面的牡蛎。

    吃完饭后，米曜一脸淡然，似乎也没觉得自己的胃受到了虐待，而米越则显得神清气爽，说：“我觉得我做的饭简直太好吃了！”

    米曜觉得只是一般般，但他还是捧场地给了一个稍高的评价：“爸，挺好吃的，你进步很大！”

    米越一脸“我知道我知道”的表情，说：“上次我也做了鳄鱼酥，给邻居送了些过去，可是他们吃的时候脸都发黑了，我再劝他们都不理我了。那时候我还觉得可能是我没做好，今天你这么给我面子，显然是那群人不懂得品味美食嘛。”

    米曜：“……”

    米越：“以后你可以继承我的衣钵，学会做妖界料理。”

    米曜：“……好。”他学会后可能就没朋友了吧，哈哈。

    之后米曜去厨房收拾餐具，米越则继续上网。其实他的工作就是开网店，他在淘宝注册了一家“花孔雀妖界特产店”，在店里卖妖界的宝石、草药、保质期长的食物等等特产，目前规模越做越大，盈利十分可观。话说回来，曾经米越把自己熏的腊肉挂到店里卖过，可惜连续收获十几条差评，为了不要影响小店总体经营，只好遗憾地撤下了这个商品。

    米曜洗碗后回到自己的房间，他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下，忽然想起自己有些事还没做完。昨天回来太晚了，他匆匆洗漱完后就睡了，没有来得及买个新手机，也没来得及检查那把匕首。

    手机直接网购搞定，匕首就不那么好办了。米曜从包里取出青色匕首，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匕首的刃，发现双刃居然没有一丁点磕碰的痕迹——他昨天可是用匕首劈砍了山岩的。

    “难道这真的是神兵？”米曜回忆起自己得来匕首的那次经历，他追着一只鲶鱼精，误入了一块沼泽，陷入沼泽中心的时候，米曜以为自己就要命丧于此了，没想到他掉下去后不仅没有窒息，反而来到了一处陷落地，捡到了这把匕首。

    当时，匕首在黑暗中发出青色的光，像是与米曜产生了微妙的感应。米曜便带回了它，一直用它做捉妖的利器。

    这时，米曜又观察了一下匕首的短柄，忽然觉得有点眼熟。

    是了，他早就知道匕首柄上有九个突起的小点，却从未在意过它们排列的形状。如今一细看，竟与昨晚妖界夜空中九颗星星的排布有些类似。

    这时候光凭自己思考是没有用的，米曜推门出去，发现米越正坐在电脑面前疯狂地敲键盘。

    “爸，你在做什么？”

    “咨询的顾客太多了，最近我又招了几个新客服，她们很多问题都没搞明白，得一一向她们解释。”米越的旋转椅一下子转了过来，“我觉得自己忙得像个皇帝。”

    米曜笑：“生意这么好啊。对了，有旧手机么，我新买的手机明天才能送到，先拿来应急一下。”

    米越指指电视柜下的小格子，米曜走过去，翻出了一款灰扑扑的诺基亚。他把sim卡重新装进诺基亚，然而手机早就没电了，米曜只好一起揣上了充电器与充电线，说：“我打算去楼下藏书馆看看。”

    米越背对着米曜挥了挥手，“早点回来，晚饭又有好吃的。”

    米曜：“……好。”

    米曜出了家门后，电梯直达地下一楼。话说这一整栋公寓住的都是妖怪，就像不同种族的人更愿意与同种族人类群居，妖怪们来到人界也喜欢抱团取暖，这样不仅生活方便些，也不用担心吓到脆弱的凡人。

    他在电梯里依次和一只刺猬精、一只熊妖打了招呼，到了十一楼，上来一位穿着浅蓝长裙的姑娘，一踏进电梯就笑道：“小米！”

    米曜微笑还礼：“兰姑姑。”

    这是一位兰花妖，家住在十一楼，和米越一家比较相熟。此时，她漂亮的眼睛在米曜脸上一转，道：“真是大小伙子了。听说你最近在九尾狐的公司任职，是做演员么？”

    米曜道：“不，我在做主播。”

    兰花妖微微露出迷茫神色，问道：“哦？那是什么？”

    想来并不是每个妖怪都能很快融入高科技现代化的人类社会，接受互联网世界需要的时间就更久了。直播在人界都算比较新兴的职业，兰花妖看起来年轻，实际年纪并不小，来人界定居时间也不长，平日更不会专门关注人类的娱乐，于是米曜简单与她解释了几句：“我前往妖界，把妖界美景沿路拍下来，通过直播，人类可以即时收看。”

    兰花妖以手捂唇，有点惊讶：“那你会去百花谷么？”

    米曜梨涡又冒了出来，笑道：“当然，希望能在那见到您。”

    很快一楼就到了，几个妖怪走下电梯，兰花妖含笑与米曜道别，最后只剩他一人去了负一层。

    “叮——”一声，电梯门开，米曜刷卡进入空无一人的藏书馆，灯光唰地亮起，一片光明。

    这个藏书馆是一个名叫李仁机的千年人参精捐建的。李仁机在这栋公寓也有一处房产，但是他热爱野外考察，颇有科研工作者吃苦耐劳的精神，因此常年在妖界荒山野岭里风餐露宿，买的房子空成了摆设。此人作为一个“妖怪学研究专家”，在人界被尊称为“李博士”，在妖界则被视为一个老学究，成天也不知道在摆弄什么。

    藏书馆却是个好去处，很多妖界资料甚至一些秘辛都在这儿找到。米曜正是这里的常客。

    米曜先去给诺基亚充电，随后他沿着漆黑古朴的乌木书架走到最深处，抬头看了看标签，从泛黄的线装书中取了一本《十小咒》，准备带回去研读。

    接下来，关于那把匕首……米曜来到另一处书架，将书名扫了一遍，发现这里只有和妖怪相关的兵器类藏书。随意抽出几本速读完，米曜发现妖怪本身很少佩戴武器，就算用也多持剑，几乎没有任何关于匕首的记载。

    可能这把匕首与妖界无关？

    想起匕首柄上与九星排布相似的九点，米曜顺便搜来几本星象书，发觉关于北斗九星的记载并不少——

    凡人皆说北斗七星，其实古时候人们就注意到七星外还有两颗隐星，因为亮度稍黯而时常被忽略。这九颗星依次名为“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洞明以及隐元”，合称“七现二隐”，千年前道教就对此有所记载。

    米曜心知，这些关于星象的记载，多出于远古时人类对星辰的崇拜。古书上还说，每一颗星辰都对应一位神仙，他们共同负责星宿运转，掌管人间盛衰枯荣。

    而能看见隐星的人，都十分不一般。按照命相学的说法，乃是上上之相，往后必定大吉大贵，延寿无穷。

    米曜看到这时，忍不住笑起来，心道：“还有一种可能，人界雾霾太重，连北斗七星都见不到，又怎么可能看见隐星呢？”

    等他翻到书最后几页，正好见到了北斗九星图，米曜取出青色匕首，将手柄上的图案与星图对照，失望地发现虽然两边都是九个点，但是图案并对不上，想来是他的记忆出现了错乱。

    关于匕首的线索就此中断，好在米曜一向心宽，也不以为意。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关于那条妖龙。米曜步至另一处书架，他微微垂目，神情专注，指间从左至右划过书棱，最后停留在一本名为《妖怪册》的黄皮书上。

    《妖怪册》相当于一本妖界物种大全，里面记录了不同种类妖怪的基本信息，比如九尾狐就是妖狐族的族长，他老爸孔雀妖是鸟妖一族的，方才遇见的兰姑姑是典型的花妖，老家在妖界百花谷。这本书里寻常的妖怪都有记录，可米曜从头翻到尾，没找到一丁点与龙有关的记载。

    他不禁想：“妖龙？真会有生而为妖的龙么？”

    话说回来，平时他在此使用最多的书籍是各类符咒教材，倒没怎么注意别的书。符咒类书籍很全，米曜从小受益良多，他觉得如今自己暂时没找到线索，要么是自己没翻到或漏下了，要么是出于某种原因，这里压根没有他想要的书。

    或许该换个思路了。

    米曜静静地伫立在一排排沉黑书架中，周围安静极了，能听见头顶白炽灯发出轻微的电流音。他在脑海里又把昨日所见所为回忆了一遍，忽然福至心灵，取来了一本《妖界地理志》。

    对，雷泽。昨日小水提及雷泽的时候，说那也是妖界一处宝地，却没有往下细说。而他所有麻烦的根源，都是因为他一时兴起去了雷泽，随后遭遇泽啸，被冲到那处禁地，接着遇到重伤的妖龙……

    米曜翻开《上古九泽·雷泽篇》，只见黄纸黑字，墨香沁人，米曜满足地嗅了几口，轻读道：“雷夏既泽，雍沮会同。上古有华胥氏，履迹雷泽而生伏羲，人首龙身。后舜渔于雷泽，以为龙神……”总之，就是雷泽这个地方十分的牛逼，先后出了许多大人物，譬如创世祖神、上古三皇之一的伏羲，就是出生在这里。当年他妈妈华胥来到雷泽，踩上了一个大脚印，结果就这么怀孕了，生下了人头龙身的伏羲。后来的皇帝也有事没事来雷泽度假，比如五帝之一的舜偶尔来打渔，遇到了腹鼓而雷鸣的伏羲，把他当做龙神敬拜……

    米曜暗自思忖：“这么说雷泽曾经真的有龙，还是上古正神。但为何雷泽现在出现在了妖界？那条黑龙又和雷泽有什么关系？”

    这时，不远处诺基亚屏幕忽地一亮，铃声大躁。

    米曜思路被打断，忙过去接电话。一看是胡眉打来的，他按下接听键，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受到一万点暴击：

    “米主播，你这个月奖金没了！”

    胡眉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淡定雍雅，劈头盖脸对米曜一顿骂：“你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我都快把你的电话打爆了！你在搞什么？人类就是这样对待顶头上司的？！”

    “额，”米曜讪讪地辩解，“我这不是手机坏了么……”

    那边胡眉冷笑一声：“呵呵，你手机为什么会坏？第一次直播就不听劝告，没组织没纪律，胆大包天，胡作非为！你真是了不起啊！我问你，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牛逼哄哄，可以横扫妖界所有大妖了啊？”

    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你知不知道你昨天招惹的是谁？！”

    米曜一愣：“啊？”

    “那可是妖界最顶级的大妖，天命所归的黑龙！还是你上司我的上司，全体妖怪的代表！而你，你对他做了什么？乱闯禁地、乘危挑衅，还用缚妖链锁住他？！”他倒抽一口凉气，语气堪称惊悚，“最可怕的是，你居然还被放回来了……真是活见鬼了！”

    整个周末，米曜都被勒令好好反省自己。周日下午，米曜专门跑到健身房做引体向上，连做了一百多个后他拨通胡眉的电话，声音疲惫而颤抖地向胡眉表示自己痛定思痛，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下次再也不乱跑了，那黑龙他就当没见过。

    胡眉一听，这孩子自责痛苦地直喘气，看来他反思得十分到位，这事儿就这么揭过去了。

    很快，又是一个周一到了。

    上午九点，天气晴朗，金色的阳光撒在身上，米曜觉得浑身充满了能量。此时，他刚到达公司门外，要极力仰头才能望见大楼最顶部挂着的巨大铭牌，上面刻着龙飞凤舞几个大字，是胡眉亲笔题的公司名——妖气漫漫娱乐有限公司。

    迈着长腿踏入前厅，米曜步履轻快，脚下洁白的大理石面映出他的倒影。刚走几步，只听身后传来一阵“扑棱棱”的声音，几只云雀从门外飞入，落地时周身白光一闪，化作七个打扮清丽的小姑娘。

    每个姑娘都穿着素白的裙子，见到米曜，叽叽喳喳与他打招呼：“小米小米！”

    米曜笑道：“早上好！”

    这群云雀妖看起来都只有十几岁大，容貌昳丽，青春可人。她们把米曜围起来，一同进了电梯，一个眼角有泪痣的女孩说：“小米，我看了你的直播欸，太帅了！”

    其他女孩附和道：“是呀是呀，我们都成了你的米粉呢。”

    米曜弯起眼睛：“我也看了你们的巡演视频，效果非常赞！”

    女孩子们咯咯笑起来，她们七个是公司最近倾力打造的少女偶像天团，组合名就叫做“云中雀”，甫一出道就收获宅男粉无数，目前的全国巡演也是场场爆满，热度非常。

    见电梯里只有姐妹们和米曜，泪痣女孩忍不住问：“对了小米，后来你的直播不是又断了么？到底发生了什么呀？”

    米曜道：“哈哈，我手机摔坏了，所以直播不了了。”果然当时大家没能见到黑龙的美背，否则直播间早炸了，胡眉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他。

    “你知道么，因为你的直播刚开播就断了两次，听说总裁要给你换个助理。”

    米曜笑意微收：“什么？”

    姑娘们的楼层恰好到了，几人对米曜挥挥手，挟起一阵香风：“快去问问总裁吧。”

    米曜于是改按下99层的按钮，打算直接去问胡眉。他下电梯后，向几位保安说明了情况，被放行步至第一百楼。

    顶楼，金丝、天蚕丝与雪白羊羔绒织就的地毯一直铺到走廊尽头，水晶面镶玉框的大门自动向两面大开，一股天籽草混合雪松的气息迎面扑来，胡眉坐在长长的红木桌后，对米曜挑眉一笑。

    米曜已经习惯了胡眉的“豪无人性”，目光不打弯儿地径直迈入，然而还是被总裁办的珠光宝气闪得眼睛疼。

    只见胡眉身着紫色衬衫，正懒洋洋地前倾身体，手肘抵在桌面，两手轻轻相握，十指修长。他像是早就预料到米曜会来找自己，对米曜说：“坐吧。”

    米曜也不客气，坐下后立即开口：“听说您要把小水换掉？”

    胡眉轻笑道：“是呀，谁叫他拦不住你。”

    米曜：“……那他？”

    胡眉：“放心，他还是你的助理，只不过以后他会更多地帮你打理后方工作，至于前线的直播工作……我需要挑选一个新的大妖监督你。”

    眼见两句话间自由被限，米曜不禁怨念道：“……你要换成谁？”

    胡眉见米曜吃瘪，嘴角微提，嗓音上挑，得意道：“我不告诉你。”

    米曜：“……”

    其实胡眉也没想好，要找到一个能让米曜乖乖听话的大妖，这可不容易。他前几天被米曜的事情烦透了，如今见米曜不得不收敛，心里那股恶气散去，又恢复了寻常模样。

    这时，胡眉桌上的总裁专线响了几声，胡眉接起电话，忽而面色一变，声音正经起来。

    “什么？他怎么来了？这样，你请这位贵客从专用电梯直达我的办公室，我在门口接他。”

    等胡眉挂了电话，浑身慵懒轻佻的气息已经一扫而空，他蹙着眉对米曜说：“立刻下去，不要出现在附近。”

    米曜不解：“为什么？”这是叫他躲着谁么？

    胡眉深深看了米曜一眼：“三天前你得罪的那位突然来找我。为了你的小命着想，我看你还是避开比较好。”

    米曜一听，在内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转身就走。他下至九十九楼，进了员工电梯，按下第六十五层。

    与此同时，楚泽刚被请进总裁专用电梯，他身姿挺拔、面无表情地站着，就像一尊杀气腾腾的雕像。旁边电梯侍者只是一个小妖，在楚泽气息的笼罩下低头敛息，可依旧控制不住身体本能，微微战栗起来。

    身旁的男人存在感太过强烈，那是来自妖界顶级大妖天然的压迫。侍者不知道这位黑衣男子究竟是什么妖怪，正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太过丢脸，便听见冷冰冰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胡眉在顶层等我？”

    侍者声音抖了抖：“是、是的。”

    总裁专用电梯离员工电梯并不远，等楚泽快到六十层的时候，米曜所在的电梯正好停在六十五层。

    楚泽的电梯还在不断上升，不远处传来一声模糊的“叮——”，楚泽胸前忽然一热，随着电梯快递上移，那热度越来越强烈，五秒后烫到几乎将楚泽的胸口灼伤！

    仿佛蓦地被天外陨石砸中，就在那一瞬间，楚泽心中“轰”地山崩地裂，甚至出现了意识的空白——他像是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又或是压根不敢相信，神色极度愕然，好像遇到了这一生最不可思议之事。原地愣了几秒后，胸口热度越来越淡，楚泽骤然回神，面色一白，忽然疯了一般提起侍者，吼道：“停下电梯！”

    侍者陡然挨近这张狰狞的脸，差点吓尿裤子：“可、可是这是直达顶层的！”

    楚泽压根不管他说什么，一把将侍者甩到一边，右掌猛地拍向电梯门。电梯还在不断上行，怎么受得起这样的破坏，双层精钢铸就的电梯门发出“咔咔”的断裂声，楚泽又是几掌拍去，电梯门内层完全碎掉，警报骤鸣，残渣飞溅，一部分如刀子向楚泽飞去，被他周身澎湃的妖气挡落，另一部分则掉落在井道里，被吞噬进黑色深渊。

    然而胡眉专用的电梯质量实在过硬，整个门的扭曲也阻止不了残躯的上行。等楚泽拍碎外层时，极速运转的电梯刚好到达第一百层，“叮——”的一声如同凄婉的尖叫，那是电梯死不瞑目的哀鸣。

    胡眉原本正站在门口等待，下方突然一阵“砰砰”的撞击声，随后警报长鸣，专用电梯里传来爆破般的响声，胡眉大骇，以为楚泽又遇上了什么危险。等电梯终于停下，呈现在胡眉眼前的已是一片废墟——侍者蜷曲在满地狼藉中，已经昏了过去，而那个男人一身狼狈、面色惨白地走出来，死死地盯住了自己！

    “你——”

    胡眉压根没有插嘴的机会，就听楚泽吼道：

    “立即召集所有人员，前往大厅！”

    “喂，喂！老楚你这是干什么？”胡眉被他一系列暴力动作搞懵逼了，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怎么把电梯毁了？！”

    楚泽转过身，眼眸中翻涌着滔天巨浪：“胡眉，我问你，你这里都藏了什么人？！”

    胡眉更懵了：“妖怪啊，我开的娱乐公司，你怎么了？”

    此刻楚泽脑袋一阵阵眩晕，头皮几乎就要炸开，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就刚才那一下，因为情绪过分激动，他浑身都被冷汗浸湿了，喉咙因为充血而沙哑，说话时仔细辨别还能听见压抑的颤动。

    等那双冰冷的眼睛再一次睁开，肉眼可见的血丝迅速爬上眼球，楚泽整个眼眶都红了。

    胡眉被他的表情怵到了，推了一下楚泽的肩膀：“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啊！”

    楚泽居然被他推得一晃，一开口，声音仿佛含了血：“我刚才上电梯的时候……”他缓缓捂上胸口，“灵玉起反应了。”

    五分钟前，米曜刚从电梯下来，就直奔自己的工作室。他推开工作室的门，迎面撞上了小水。

    小水：“大人！”

    米曜有点心虚地错开一步，不敢直视小水：“那什么，你干什么去？”

    小水道：“就是找大人您呀，”他兴冲冲地拿起手机，点开微博，“大人您忘记注册微博了，我帮您注册了一个新的账号。”

    米曜拿起一看，头像是他露出八颗大白牙的自拍，微博名就叫“主播米曜”。账号已经加v了，微博认证是“妖气漫漫娱乐有限公司主播，直播节目《妖界直播间》。”

    米曜笑道：“我不怎么玩微博，那就劳烦你帮着打理了。”

    小水：“好的，但是大人您平时可以多发点自拍或者小视频，你看，刚注册完就好几万粉丝了呢。”

    米曜一瞅，果然如此。他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对小水诚恳道：“那天，真是麻烦你了。”

    小水看起来并不在意，低头一笑道：“您没事就好。”

    米曜又向他致谢一番，两人简单对接了新的工作任务，米曜正打算开电脑做下一期直播策划，手中诺基亚居然响了起来。

    来电人居然是米越。米曜想不通他爸为什么会挑他上班的时间打给他，刚一接通，那边传来一声惊呼：

    “小曜快回来！妈蛋我被吸到书里了！”

    “什么？！”

    “你那本《十小咒》里封印了一个妖怪，它乘机逃了出去，把我关进来了！”

    米曜与米越简单说了几句，掐掉电话后觉得头都大了。他迅速收拾好东西，确认腰间匕首还在，并揣上了尽可能多的符篆，对傻愣的小水说：“我出去一趟！”

    随后不等小水回复，冲出去找主管。

    可他跑到主管办公室的时候，发现主管人不在。米曜等不及，直接撕下半张纸，在纸上鬼画符似的留下米式狂草：“家有急事，请假一天——米曜。”

    随后他又破门而出，迅速找到一处无人的楼梯间，掏出为数不多的传送符，直直拍入地下。

    地上立即印出圆阵，米曜身处阵心，口中默念咒语，在他即将消失前，楼梯间忽然传来疾呼的广播：

    “所有员工请注意！所有员工请注意！所有人与妖！立刻前往大厅清点人数！”

    可米曜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他身形一闪，消失在了圆阵里。

    此时此刻，公司的大厅不再空旷。密密麻麻的妖怪与少量人类一同挤在前厅，躁动非常。

    原本工作得好好的，不知为何就被集体召来站着。大家不明所以，在底下窃窃私语，将整个大厅笼罩在嘈杂声中。

    这时，胡眉从一侧绕到大厅，走上前台，严肃道：“诸位，稍安勿躁。”他脸上常年挂着的笑意被凝重代替，“公司出了点状况，请大家配合我们的调查。”

    妖怪们纷纷交头接耳，猜测这是怎么回事。

    只听胡眉道：“请大家自动分成五队，每一队间留下可供行走的空隙。我们要找一个人。”

    他身后，楚泽默默地站了出来，目光沉沉地向下扫视一圈，心脏一阵钝痛。

    很快员工们就按照要求排好了队形，由胡眉领头，楚泽故意走在他后面，不快不慢地围着所有人走了一圈。

    一圈后，胡眉轻轻问：“怎么样？”

    楚泽面色看起来没有异样，但沙哑的声音还是暴露了他：“……从中间再走一遍吧。”

    胡眉：“……好。”

    这一次，楚泽放慢了速度，从不同的空隙踱过。一步、两步，他把全部希望悬在胸前的灵玉上，期盼出现和刚才一样的奇迹。

    可是，饶过一圈、两圈、三圈……胸前灵玉依旧没有一丁点反应，楚泽一颗心不断下沉，到最后，连呼吸都快停止了。

    胡眉担心地回过头：“怎么，还是没有？”

    这回头一看，胡眉吓了一跳。只见楚泽面如死灰，仿佛忽然没有了活气。过了好一会儿，他似乎从窒息中缓过来，缓缓道：“可能是我感觉错了。”

    胡眉焦急起来，道：“你别急，肯定有漏下的人，我们等会儿去查监控。”

    楚泽又重复一遍：“是我感觉错了。”

    他一说完，就像再也忍不住什么，快步向反方向走去，背影萧索至极。

    胡眉心里重重叹了口气，回想起刚才楚泽的反应，也跟着难受起来。

    怎么说呢，就好比沙漠里穷途末路的旅人猛地望见绿洲，费劲千辛万苦跋涉许久，却发现那是一片永远可望而不可及的海市蜃楼——没有什么比给了微末的希望，又报之以绝望更伤人了。

    胡眉回到台上，故意恐吓道：“我想确定大家都到齐了么？假如漏了一个人，所有人都有包庇的嫌疑。”

    下面又嗡嗡了一阵，妖怪们显然也很茫然。

    这时远处忽然一阵骚乱，只见一只雪鸮从天而降，划过拥挤的人群，落在站台上。

    他摇身一变成了一位中年男人，面色发苦地向胡眉道：“总、总裁。抱歉我晚来了，刚才我拉肚子，去厕所蹲了一会儿。等我回来在桌子上发现了这个，”他拿出那张字迹潦草的纸条，“——米主播的请假条。”

    胡眉面部抽搐地取来纸条，心里的声音不停呐喊：“怎么会，不可能的吧？！”

    他立刻吩咐身边属下，让他们对人群做进一步询问，自己则攥着纸条，快步走到大厅侧面的接待室里，只见楚泽正坐在沙发上，以手撑脸，疲倦至极，仿佛凝固的石像。

    “看看这个——”胡眉把纸条往楚泽身上一抛，连珠炮弹似的说：“回答我的问题。几天前你遇见的那个降妖师，你知道他的名字么？你见到他的时候灵玉产生共鸣了么？你对他感到熟悉么？还有，为什么你偏偏放过了他？”

    楚泽浑身一震，抬头道：“妖界异动，我提前出关。为防止灵玉受损，从出战到负伤我都没带在身上。”

    胡眉道：“很好。其实我最想不明白的是，就算你不伤凡人，也没理由直接放那人回去……”他用探究的目光打量楚泽，“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楚泽没有作答。他愣了片刻，似乎在回忆当天米曜对他的所作所为，心跳越来越快，几乎快要崩出胸腔：

    “是那个降妖师？！”

    胡眉刚好调出了米曜所在的六十五楼的监控，昏暗的楼梯间内，两人清楚地看见米曜消失在传送阵里，而监控视频显示的时间正好是十分钟前。

    胡眉指着监控道：“是，那个降妖师叫米曜，是我们公司一位主播。”

    见楚泽浑身僵硬地凑在监控前，恨不得把屏幕盯出一个洞，胡眉心里一松，嘴角染上一丝无奈的笑意：

    “说不定他就是你要找的人。”

    话说米曜被一纸传送符送到自家客厅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家就像刚被强盗洗劫了一番，成了个废品集中站。大型沙发翻了个个儿，露出内部支撑用的弹簧，淡黄色的海绵被撕扯出来，铺满了地面。桌子椅子凳子柜子俱是横尸遍野，木制地板被砸得坑坑洼洼。挂壁电视也掉了下来，十有八|九报废了。

    米曜心有戚戚然，觉得他老爸上一年的淘宝估计是白开了。

    不过现在他顾不上哀叹，匆匆瞟一眼家中惨状后，米曜得出了一个结论：被封印在《十小咒》里的妖怪来头不小。

    他快步走向电脑桌，果然在桌面见到一本摊开的书，书页被翻到一半还多，所处的位置正是《十小咒》中的第七咒——“炎光咒”。

    米曜试探着对书开口：“老爸？老爸？你听得见吧。”

    过了一会儿，书中传来熟悉的声音：“哎！乖儿子！”

    米越的声音并不衰弱，甚至挺中气十足的。米曜觉得奇怪，静默片刻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将耳朵贴近书页，欢乐而熟悉的旋律里夹杂着流里流气的话音：

    “抢地主！”

    “不叫！”

    “压死！”

    米越：“双王在手，天下我有！炸炸炸！”

    米曜：“……”本来他还心情凝重，有些担忧米越的安危，现在看来真是想多了。

    某位专程翘班救人的孝子听不下去了，对米越道：“爸，别玩了。说正事。”

    米越则颇为兴奋：“好好好，这局赢了，不玩了。”他似乎关掉了斗地主，对米曜说，“还好我被关进来的时候揣上了手机，更没想到进了书里还有信号。”

    米曜：“你那里什么情况？”

    米越：“周围全部黑黢黢的，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估计是封印在书中的异度空间。”正是因为什么都看不见，他实在是无聊，在等待儿子救援时用手机游戏消磨时间。

    米曜：“可是，你怎么会被骗进书里？”

    米越似乎对“骗”这个字有些不满，哽了哽道：“早饭后我没事干，突发奇想，想研究做菜的咒语，于是拿来了那本《十小咒》。翻到炎光咒的时候，你爸我就觉得有什么不对。我尚在思索哪里不对劲，一只骷髅似的手突然从里面伸出来，我猝不及防被拽得一个踉跄，忙抽回手，结果不知为何那手死都不肯放开我的手腕，最后被我拉出来了……”

    米曜：“……然后你没打过别人，反被关进了书里？”

    米越：“一时大意，一时大意。”

    米曜道：“你可以确定炎光咒封印的是什么妖怪么？”

    米越：“穿着破破烂烂的布条，浑身酸臭，长舌拖地，跟个智障乞丐似的，还能是谁？”

    米曜眯起眼睛：“傲因。”

    两人接着仔细分析了此时的状况，发现情况不那么乐观。傲因是一种远古时就有的恶妖，长相寒酸，喜食人脑，在妖怪群居的片区还好，若叫他跑到了人类居住的地段，那可就麻烦了。

    米曜道：“我先抓傲因，会把书带在身上。爸，你能支撑住吧？”

    米越低头看了看手机，无所谓道：“还有百分之五十多电，够了。”

    米曜：“……”

    他也不多说，将《十小咒》塞在挎包里，转身跑出门。只要是妖怪，身上就会带有特殊的气息，每一种妖气也是不一样的。傲因刚与米越在客厅打了架，留下不少痕迹与一股腐臭的味道，那腐臭味虽然不浓郁，但也足够一名专业的降妖师进行追踪了。

    米曜发觉傲因为了避免与其他妖怪碰上，没有上电梯，而是走了应急通道的楼梯。他顺着那股气息下了楼，一直追到了另一栋公寓旁的人造树林里，此时接近上午十点，太阳光愈加耀眼，而恶妖向来适应黑暗，畏惧阳光，料想它也跑不了多远。

    为了不惊动傲因，米曜一边进行悄无声息的追捕，一边大脑飞速运转。

    一只被炎光咒封印在书里，过了许多年暗无天日囚狱生活的大妖，如果忽然有一天重获自由，它首先会做什么？

    会因为太过饥饿而攻击人类么？

    还是找到一个隐秘的地方先安顿下来？

    米曜几乎可以肯定的是，这只傲因肯定花了不小的代价才破开了封印，它身上应当是带伤的。而之所以傲因会被炎光咒封住，这说明它畏惧光与火。

    米曜正试图从兜里掏出可以生火的符篆，手指忽然被震得一麻，原来是兜里的诺基亚响了起来。

    米曜边跑边掏出手机，一看——怎么又是胡眉。

    他不是已经请假了么？

    米曜担心其他人类的安全，一心想抓住傲因，就随手拒接了电话。可片刻后，手机又不依不饶地响起来。

    捉恶妖时不得分心，米曜心下烦躁，干脆暴力拆卸了手机电池。

    此时，他恰好追踪到了一条河边，只要渡过河，河对岸居住的都是人类。

    而河水流淌，带动水面的风吹散了傲因的气息。

    米曜停在水边，双手撑住膝盖，微微躬身喘了几口气。他轻轻眯起眼睛，睫毛交错在眸前，瞳孔印入模糊不清的景象。在这一微妙的时刻，米曜全身感官敏锐起来，他能感觉到周身微暖的风裹挟水汽划过自己的皮肤，远处淘浪拍打，水声哗哗，而一丝若有若无的、难闻的气息夹杂在空气里，飘飘荡荡，而后倏地聚集在一个点！

    米曜猛地睁开双眼，望见百米外有一个流浪汉，赤着脚跌跌撞撞地走在沙滩上。

    傲因？

    大脑尚未思考清楚，身体就本能地冲了出去，流浪汉却仿佛意识不到有人在追自己，依旧晃晃悠悠地走在前面。米曜直觉不对，不敢冒然靠近，匕首出鞘，他迅速将一纸火符黏在双刃上，向前狠狠一掷——

    匕首飞出，刚好钉住流浪汉拖在地上的裤脚，火符点燃破碎的衣服，火光沿着裤腿一路向上。

    忽然，有什么东西从流浪汉身下遁出，脚边黄沙鼓起，沙包疾如旋踵般奔向河水，拖成逶迤的一条线。

    它移动的速度太快，几乎眨眼间就到了河边，米曜几张火符急急拍下，可惜要么失了准头，要么火光一闪，被潮湿的沙子扑灭了。

    米曜不甘心地盯住水面，可惜他刚才错过了最佳的猎杀时机，借河沙的保护，傲因早已脱逃入水，连气息都淡去了……

    眼见猎物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米曜十分不爽。但更麻烦的事情还在后面，米曜心里重重叹了口气，走回瘫倒在地的流浪汉边。

    他自然知道，一旦流浪汉被附身成功，便已无生还的可能。可这个人死相太过凄惨，米曜看了一眼就不忍地撇过头：只见此人眼球爆出，七窍流血，头顶被开瓢，成了一个空洞的碗状——那是他的脑浆被吸走了。

    “根据报案人描述，死者是一个流浪汉，推测当时他正在河滩上拾荒，被逃跑途中的傲因附身并吞吃了人脑。”

    一个眉目冷清的青年吩咐下属道：“立即封锁凶案现场，专案人员前往调查，我们需要更多的线索。河对岸是人类居住区，如果傲因跑去吃人，后果不堪设想。”他语速飞快，眼神却没有一丝波动，“拉响橙色警报，全区警戒！”

    接到指令后，无数熊妖、狼妖等猛兽化身成彪形大汉，飞速地集合并按照命令出警。他们胸前都佩戴者妖怪司特有的警章，正是他们身份的象征。

    妖怪司在那位青年人的带领下效率奇高，立刻在方圆几里地铺开一张搜捕的大网——少数专案组的破案专家前往现场勘查，其余妖警被分配至人类活动区，负责搜寻傲因的下落并保护人类的安全。

    由于傲因失踪，米曜已经无法独自解决这件事，便上报给了最近的妖怪司。

    这一片区域正好是市中心，妖怪司总部设立地。此时米曜交代完自己的经历，把身上揣着的《十小咒》也一并上交了，他心里懊恼自己放跑了傲因，在大厅踱来踱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米曜所作所为都被人看在眼里。一切事项吩咐完毕后，妖怪司负责人——也就是那位神色淡淡的青年望向接待厅里的降妖师，心中冒出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想了想，走到他面前，道：“你父亲被困在书中，我们的人员正在想办法营救。”

    米曜道：“谢谢，请问需要多久？”

    青年道：“不确定，最快下午就能救他出来。请放心，你父亲精神很好，也很配合我的的调查。”

    米曜道：“……麻烦你们了。需要我帮忙么，如果你们缺人手的话。”

    青年道：“不必，你可以在这里等你父亲出来。”

    米曜抬眼直视面前的青年，道：“也好。对了，请问警官您怎么称呼？”

    青年道：“我是妖怪司总负责人。”他向米曜一颔首，“白鹿族，陆雪渊。”

    这位负责人声音很有特色，像是初春冰雪消融时流淌的泉水。米曜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他——脸小，骨相好，皮肤特别白，乌黑的眼睛与长眉好似水墨染上去的，整个人气质清冷，如冰晶薄雪。

    而这种“冷”又与那天遇见的黑龙不同。黑龙的冷是肃杀的冰冷，总染着丝丝血腥气，米曜每每想起他，心里给的评价都是“又凶又冷的大美人”。而面前这位更像不染尘埃的山尖雪莲，高岭之花，总归比那条黑龙更好亲近些。

    这时，陆雪渊嘴唇动了动，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那天……就是你打电话说遇见了一条妖龙？”

    米曜有些惊讶：“这么说接电话的是？”

    陆雪渊：“正是我。”

    米曜回忆起自己当时故意夸大的语气，还有后来胡眉的种种告诫，想来面前这人也是知道那条黑龙的。如果按照胡眉所说，那黑龙在妖界地位很高，自己却不知好歹叫妖怪司的人关起他……这乌龙闹得。

    米曜干笑两声，道：“那件事是我搞错了。不过我一直奇怪，从未听说妖界有龙。”

    陆雪渊道：“并非所有妖怪都会被记载在册。谁也没料到那位大人突然出关，十年前他代表妖界与人类定下协约后就闭关了。”他顿了顿，深深看了米曜一眼，“这次那位大人虽不追究您的责任，但我还是希望告诫您，在妖界需小心行事为好。”

    米曜一挑眉，心说这是几个意思。是自己导致妖龙伤上加伤，这位白鹿族首领对此很不满？对了，当时在电话里他的反应就很不对，估计是自己伤害了他们尊敬的大人，妖怪们都有所埋怨。如今找到机会敲打一下自己，也不是不能理解。

    于是米曜道：“当然，上次不过是个误会。”往后他前往妖界做直播，胡眉肯定会找一个管得住自己的大妖，随时随地时时刻刻地监视自己不出圈，陆雪渊的担心纯粹多余，自己恐怕再也不会遇见那条黑龙了。

    两人又交换了部分关于如何捉拿傲因的想法，米曜发现陆雪渊看着年轻，实则办案经验丰富，指挥手段老练。陆雪渊则觉得米曜聪明且很有天赋，但那天伤楚泽一事仍让自己耿耿于怀，面对米曜时显得十分的疏离。

    后来米曜也没闲着，他帮妖怪司梳理关于傲因的信息与资料，同时等待米越的消息。时间过得飞快，陆陆续续有消息传来。消息自然有好有坏，好消息是目前并未出现更多人类的伤亡，相关人员也找到了解救米越的关键，而坏消息是，傲因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抹去了自己逃亡的痕迹，目前妖怪司也不知道它跑到哪里去了，追捕工作暂时陷入僵局。

    一直到下午五点，夕阳为妖怪司镀上一层金光，本该是下班时间，可流亡在外的傲因使许多妖警无法回家休息，他们将继续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直到将傲因捉拿归案。

    米曜坐在椅子上，目光放空。纵使已经累了，他还是挺直了脊背靠着后垫，手掌扣在大腿上，右手食指在腿面一敲一敲的。夕阳打在他的侧脸上，长睫毛与高挺的鼻梁印出一片阴影，这时他看见有人走了出来，嘴唇微微一勾。

    “爸。”

    米越看起来一点事儿都没有，甚至还挺神清气爽的。他走到米曜旁边，道：“辛苦了，我看我们也可以回家休息了。”

    “傲因还没落网。”

    “你先别操心这个了，交给各位警官就好，明天还要上班。”

    的确，米曜并非一个全职的降妖师，不可能和妖怪司的妖警们一样全天追踪傲因，何况降妖师向来单独行动为多。米曜站起来，拍了拍衣角上并不存在的灰，与陆雪渊等人道别，表示若有需要他随时会提供帮助，随后与米越一同走了出去。

    米越道：“这只傲因应当被封印了很多年了，时间远远早过人界妖怪司设立的日子。你也不用担心，迟早会捉到的。”

    米曜：“当然。对了爸，我的新手机该到了吧。”

    米越：“其实今早你上班后就到了，我放在你房间里了。”

    提到手机，米曜这会儿终于想起来，自己忙碌了一整天，压根忘了被他卸了电池的诺基亚……以及胡眉早上的夺命连环call。

    他赶紧安上电池，重新开机。不看还好，这一看米曜以为自己的眼睛花了——手机显示有两百多个未接来电，前十几个是胡眉的手机号，后面几百个是他压根就不认识的号码。

    米曜肯定地想：“这是又出了新抽法。”

    最近的一个陌生来电显示的时间是几分钟前，米曜正犹豫要不要回拨问问情况，手机屏幕忽然一亮，铃声响起，竟然又是那个号码打来的。

    米曜：“？”

    他迟疑地接听起电话，道：“喂？”

    他喂了好几声，电话那边却什么声音也没有，一片死寂。米曜怀疑自己遇上了恶作剧，都打算直接挂断了，忽然听见一串脚步声，而后一个十分无可奈何的声音传来：

    “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了，米曜。”

    “我是遇上了……”

    胡眉立即打断他，一字一顿道：“你到底在哪？我不管你遇上了什么，不准乱跑，电话必须保持开机，老老实实站在原地等着。”

    米曜道：“我和我爸在一起，快走到中心公园的小桥了，好像叫思忆桥……你要干嘛？”

    胡眉：“思忆桥……啧，我知道了。有事找你，千万站在那里别动，否则我直接开除你。”

    米曜：“喂喂！你开玩笑的吧。”

    没想到胡眉干脆挂了他的电话。米曜无法，只好和米越说明情况，让米越先回去。

    米越临走时还不忘开个玩笑：“儿子，有人要约在思忆桥见你，难道是……？”

    米曜推他往前走，道：“是的是的，我在这里约了一位美丽的姑娘，等我相看好了就给您介绍，让她做我后妈。”

    米越：“……”

    米曜继续揶揄道：“快走吧，老板有事找我。对了，最近我们公司打算举办一个相亲会，我年纪太小没资格参加，您看要不……”

    米越连忙打断他，转身走掉：“你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清，你爸我先走了，早点回家，约会愉快哦！”

    米曜低头笑起来，慢悠悠地走到桥边。虽然他不知道胡眉又在搞什么鬼，但是等一等也没关系。

    天边，最后一丝金光被浓云吞没，天色将黑未黑，正是光与暗的过渡时刻。米曜立在石桥桥头，没事干拨弄起身旁的树叶。微凉的风自水面而起，围着他打着转儿，平添了几丝缱绻。

    一轮新月从西升起，朦胧的光洒向水面，粼粼水波上铺满碎钻般的光点。

    米曜等了二十分钟，还是没见到人。

    是叫他在桥中心候着么？他站在桥头，胡眉会不会没看见？

    他微微抬眼，发现石桥最高处站着一个人，那人逆着月光，面对桥头而立，身姿挺拔，眉眼却模糊不清。

    那是谁？

    反正一看就不是胡眉。

    “既然还有别人在桥心等人，我站在他另一边好了。”米曜默默地想。

    天色愈加黑沉，米曜踯躅了几秒，长腿踏上石阶。为了看清脚下，他微低着头往上走，心里默数着阶梯数。

    “一，二，三……七，八……”

    “九？！”

    心里那声“九”出口成了一声惊呼，米曜猝不及防被人一拉，一个踉跄差点撞到那人怀里。

    来不及抬头看是谁，米曜本能地反手一拍，没想到那人不躲不闪，被一掌正中前心。

    手心猛地一烫，米曜心下惊疑，立即换上右手，又一掌送出——

    只是这次，来人再不允许他收回了。

    米曜的右腕被狠狠地抓住，直直贴在楚泽心口，源源不断的灼热刺激着他的掌心，仿佛他挨着的不是那人的胸膛，而是一团火。

    “——是你？！”

    “——是你？！”

    米曜心下骇然，用力抽回右手，结果没抽动。

    这短短的几秒仿佛可以拉到一生那么长，米曜不仅可以感受到掌心灼烧般的炙热，还触摸到了那人的心跳，剧烈地要破胸而出似的。

    “你……放手！”

    米曜一脸惊愕，且十分莫名其妙。好在他吼完上一句后，楚泽手一松，米曜抽回右臂，埋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掌心——竟然没有留下任何烧伤的痕迹。

    “这是什么神转折？”米曜警惕地看向面前的男人，心想：“真是冤家路窄。难不成这位黑龙是来找自己报仇的？他刚在的动作是做什么？练‘吸心*’么？”

    楚泽目光则如有实质，一直死死地追随着米曜，米曜觉得气氛诡异极了，在那种目光的压迫下，竟有些慌乱地撇开了眼睛。

    他低头后退几步，与楚泽拉开距离，这才再一次与之对视，道：“你也在这里等人？”

    楚泽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依旧背对着月光，面部神情难以捉摸：“……是。”

    米曜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对。如果他等的是胡眉，胡眉又认识这条黑龙，这就奇怪了。

    于是米曜试探道：“我也在等一位朋友，你呢？”

    楚泽：“我……”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米曜眉毛一挑：“……你不会是在等我吧？”

    楚泽倏地睁大眼睛，目光一下亮得可怕。

    米曜看他这反应，果然如此。倒不是他自恋，而是这事中蹊跷太明显，胡眉总不会没事干非要约他在外见面，还有那几百个陌生来电……这位黑龙先生，难不成在自己这里落下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米曜道：“那天误会一场，我也不知道您的真实身份，如有冒犯，实非本意。如今您专门前往人界，是找我有什么事？”

    总不会是专程来抓自己测验胸口热度的吧？

    楚泽浑身僵硬，陷入良久的沉默。他发现自从自己确定这人的身份，同时也丧失了语言能力。万般思绪都堵住心口，脑袋里一片空白，有太多想说，但什么都说不出来。

    米曜更奇怪了，偷偷打量几眼黑龙，从这个角度能瞧见他侧颊绷紧成一条刀刻斧砍般的弧线，再往上是一双恒久盯向自己的眼睛。米曜无奈望天，等了半天，黑龙却像是哑了一样，依旧不发一言。

    “如果您没事，我要先回去了。”

    楚泽：“……等等！”

    米曜只好转身，正要询问，目光随意往水面一瞥，蓦地神色一凛。

    他一个箭步冲到旁边，弓起身子往下探去，只见河水看似平静，一株水葫芦露在水面上的叶子却微不可查地一动，米曜当机立断，双手猛然撑上石栏杆，竟是想直接跳下去。

    楚泽吓了一跳，想也不想就出手，一把将米曜拽了回来。

    米曜：“别拦我！”

    他却没注意到楚泽面色唰地白了：“你做什么？！”

    米曜急不可耐道：“那只傲因就在附近！妈的，终于叫我碰上了！”

    他因为放跑傲因一事，一整天都有些闷闷不乐，非要亲手宰了它才满意。见楚泽忽然出手阻拦，米曜心下不耐，直接打掉他的手，向桥下跑去。

    楚泽一愣，缓缓收回手，望向已经到达水边的米曜。

    米曜压根没有注意桥上的动静，他全身心都扑在捉拿傲因一事上，正沿着河岸搜索，突然听见一阵破水之声由远及近。

    他猛地抬头，正对上一双冰凉的眼睛。

    ——是那条黑龙？！

    只要是龙，则生而有大神通，譬如可伸可缩、可显可隐。更甚者，可呼云唤雨、幻化非常。不知为何，黑龙直接化成原型冲了下来，只不过眼前这个身长约十米，是缩小版的一只。

    黑龙浑身染水，湿漉漉的，它又向米曜凑近了些，目光沉沉地与米曜对视。

    只听它口吐人言道：“别去，交给我。”

    说完，黑龙腾空而起，围着米曜转了一圈，随后一头扎进水里。

    银色的浪花被龙尾拍起，黑龙潜入水底，徒留水面不断扩大的涟漪。米曜怔了怔，狠狠抹了一把脸，甩掉头发上的水站起身来。

    他一面盯着毫无波澜的水面，一面心里泛起荒谬之感。

    这是怎么回事？

    明明自己想要捉拿傲因，那条黑龙不想让自己去，就代而为之了？

    还有他的眼神，不论是人身，还是变成妖的时候，看向自己的目光总是沉甸甸的，像是隐藏了无数不可言说的秘密。

    就好像，他本来就认识自己……

    米曜仔细回忆了一下，确定自己从小到大从没见过龙，前几天雷泽那次是他们第一次遇见。如果他没记错，当时黑龙表现得并不认识自己，为何短短几天就发展成了现在这样？

    还有一种可能，米曜摇摇头，觉得自己电视剧看多了。可是，假设真的有轮回的话……妖龙生命比凡人长太多倍，保不准两人曾经有过什么纠葛。

    这时，河中央忽生异象。水中凭空出现一个漩涡，把漂浮在水面的水葫芦与枯枝败叶全都吸了进去。水面越转越快，随着转速的增加，直径还在不断外扩。米曜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住水面，只听“轰”地一声，如水下闷雷炸响，漩涡竟然腾空而起，化作飞速旋转的巨大水柱。

    米曜连忙后退，果然水柱升至半空时猝然破开，水花四溅，仿佛天降骤雨。米曜忙抬手遮挡，同时听见“砰”一声闷响，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掉在他身边。

    米曜拿开胳膊，见到一身破烂的傲因躺在自己脚边，披头散发，半死不活，双足也被卸了，已然昏了过去。

    黑龙自水中飞来，看都不看傲因，依旧牢牢注视米曜。暂时看够了，它围着米曜又意犹未尽般飞了两圈，随后落地化作人形。

    楚泽道：“捉来了。”

    米曜对上那张冰山一样的脸，忍不住满头黑线，在心中将自己和妖怪司唾弃了一千遍，心道：“这么简单就搞定了，妖怪司是干什么吃的？我又是干什么吃的？还有，他这是什么语气？炫耀？不像啊。得意？……总不会是求表扬吧？？”

    反正他猜不透面前这人的心思，为了挽回点面子，米曜装大尾巴狼似地道：“你做得很好。”

    听他这样评价自己，楚泽黑漆漆的眼瞳中笑意一闪而过，不过天太黑，米曜以为楚泽依旧板着脸，便开玩笑道：“总之，多谢你了。和你比起来，妖怪司（不包括我）都成废物点心了。”

    楚泽：“怎会。”

    米曜：“我看，”他指指脚下被降服的傲因，“要不咱们把他送到妖怪司？”

    楚泽：“一起。”

    虽说托了黑龙的福才抓住傲因，但米曜心事已了，心下放松，于是笑道：“好。”

    两人将傲因一路拖到妖怪司，这傲因本身就长得寒碜，如今再被米曜泄愤一般折磨了一路，压根没个妖样了。

    “有人么？陆警官在么？”米曜率先闯入接待厅，将大型垃圾傲因硬生生扯了进去。

    旁人只见一个年轻俊秀的青年，得意洋洋地拖进来一只看不清形态的东西，那东西蜷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青年一听，笑嘻嘻地一脚跺下去，可怜傲因好不容易清醒了一点，又被踩晕了过去。

    陆雪渊出来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难以描述的场面，他眼神淡淡往米曜脚下一扫，道：“傲因？”

    米耀舒了一口气，道：“嗯，终于抓住了。”

    陆雪渊道：“是你抓住的？”语气有所怀疑。

    米曜不会抢夺别人的功劳，正要解释是黑龙捉住的，等在大厅外的楚泽忽然走了进来，道：“是他抓住的。”

    听见这个声音，陆雪渊愕然望去，脑子里“嗡”地一响，不敢置信道：“大人？怎么是您？！”

    米曜也很讶异，怎么这人随口就把功劳都归到自己身上了？

    楚泽对陆雪渊微微颔首，道：“许久不见，雪渊。”

    陆雪渊张了张口，看看米曜，又看看楚泽，道：“大人，你们、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米曜无辜地眨眨眼，心道：“很难理解吧，其实我也很难理解。”

    楚泽道：“说来话长。”

    这就是不愿意再透露的意思了。

    陆雪渊识趣地不再追问，神情有些恍惚。他指挥下属将傲因带进去候审，自己则回到值班室发起呆来。

    这时，门把手“咔”地一响，楚泽走了进来。

    楚泽道：“这只傲因，麻烦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处理。”

    陆雪渊抬起头，面上滑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好……可是大人，米曜无缘无故伤了您……”

    楚泽却嘴角轻提，勾起一个几乎看不清的弧度：“无事。”

    陆雪渊在那一刹那，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他与楚泽相识已久，平时又对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都颇为关注，自然看得出楚泽的态度。

    他竟然很高兴么？

    这个米曜是个什么人？！

    心不在焉地与楚泽交谈了几句，楚泽推门离开。陆雪渊重重地往后一靠，捏了捏眉心。

    千万不要是最糟糕的那种情况。他想，或许该去找一下那只九尾狐了。

    楚泽走出门后，前厅传来一片哈哈的笑声，是米曜正与几只熊妖聊得火热。

    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道：“哎，兄弟，这附近刚开了一家健身房，赶明儿咱几个去凑凑热闹？”

    另一彪形大汉道：“老三，哪儿没有健身房啊，我看市中心新开的那酒吧不错。”

    米曜打了个响指，笑道：“都去都去。”

    楚泽面无表情地向他走来，米曜侧过头，笑盈盈的眼睛往他身上一转，道：“加上那位？”

    几只熊妖忙摆手，压低声音道：“那位大人，我们可是请不动的。”

    楚泽作为顶级大妖，目力与耳力都非常好，自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什么也没说，走到米曜跟前站定，忍了忍才克制住想要对他伸出手的冲动，只开口道：“走吧。”

    米曜利落地站起，对熊妖们道：“下班啦兄弟们，我先行一步！”

    熊妖们与米曜告别，楚泽与米曜也该分开了。

    两人一起走了几百米的路，米曜指了指不远处的公交车站，道：“我要坐公交回家了。”

    楚泽道：“为何不用传送符？”

    米曜道：“我也想用，可惜不剩几张了，得节约点。”

    说到这，他突然侧转过身，直视面前的黑龙道：“对了，今天多谢您了。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真诚，双瞳反射周围的灯光，仿佛一把细碎的光点撒在眸子里，看上去亮晶晶的。街边的长脚路灯罩在头顶，将米曜包裹在温暖的橙色光晕中。楚泽心口一热，道：“楚泽。”

    他凝视米曜的眼睛，似乎不舍得挪开一分一毫，半晌，重复道：“我叫楚泽。”

    米曜微笑道：“是雷泽的‘泽’么？”

    楚泽掩在袖中的手指蜷缩起来，道：“是，那是我的出生地。”

    米曜面上飘过一丝了然，道：“原来如此。所谓‘大泽龙归万古空’，真是个好名字。”

    听到米曜这样评价，楚泽手指关节泛出白色，在袖中缓缓握成拳。

    恰好米曜所等的公交到站了，他忙跑上去，背对着楚泽挥了挥手：“楚大人，先走了。”

    楚泽没想到公交来得这么快，只能道：“再见。”然后看公交渐渐行驶出自己的视线。

    从古至今，告别向来有很多种说法。“暂别”为暂时不见，“离别”为两地相隔，长久不见，“惜别”为不舍分别，“永诀”则是永远不见，生死两别。

    诸多叫法中，唯有“再见”这一口头语最得楚泽心。

    再见，再次相见。这个词曾经对他来说是莫大的奢望，好在如今，他终于能对这个人说出口了。

    楚泽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公交车，直到公交车拐了一个弯儿，彻底消失了。他在原地等了片刻，化作长约两米的黑色小龙。漆黑的身躯融入夜色，楚泽朝另一个方向飞去。

    他飞了约半个小时，来到一处妖怪片区。避开晚上出来锻炼的妖怪，龙身从草丛与矮树上略过，停在一处空荡荡的亭子里。

    楚泽重新化作人身落地，仰头向高处看去。与他相隔不到百米的地方，竖立着一栋几十层高的公寓楼。从远处望去，每家每户亮灯的窗口仿佛一个个发光的方块，而公寓楼第三十三层，一个漆黑的窗口骤然亮起。

    楚泽知道，那是米曜到家了。

    小亭子里没有灯，楚泽浑身与黑暗融为一体。片刻后，他在一个石凳上坐下，目光却依旧锁定那个窗口，仿佛化作了仰望的石雕。

    米曜对这一切浑然不知，这晚还睡得挺早。

    他睡前没事干刷了一下微博，发现粉丝数嗖嗖地涨，目前已经有二十多万了。

    这让米曜心里十分舒坦，连带入睡都面含微笑。米曜平时睡眠质量一向很好，很少做梦，这天深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天用脑过度，且有许多问题悬在心间未得解决，他破天荒做了一个很长的、荒诞的梦。

    梦里一切场景都迷迷糊糊的，像是被p图软件虚化了背景。他似乎身处一个小石屋里，石屋十分寒碜，锅碗瓢盆什么都没有，唯有墙角摆放了一张石床，床头放置了一个白玉色的枕头。至于屋子另一边，则是与墙壁连为一体的石桌与石凳，想必是建造屋子的时候一并凿了出来。

    这样简陋的石屋，按理说是不能住人的。偏偏他能看见一个面貌不清的人在石屋进进出出，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这时，虚空中传来一个缥缈的声音：

    “笔墨纸砚已备好了，您这些书要写多久呢？”

    石屋里唯一一个人坐在石凳上，微微侧过头，也不知道到底看向哪里，声音含着笑意道：“速度若快，可一年一本。”

    那个不知来源的声音道：“那垒起来得多厚呀。”

    那人听后，忍不住低笑几声，道：“咱们往后可再建一个藏书阁，将这些统统收进去。”

    后来就是研墨、置笔、翻纸的声音，间或有那人的自言自语。米曜做这个梦时，就像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或者说在看一场效果很迷幻的电影，他至始至终都没找到最初那个缥缈的声音是谁发出的，也看不清写字之人的长相，甚至连他落笔的内容，也瞧不真切。

    这样的一个梦，对于好奇心一向旺盛的米曜来说，着实是一种折磨。什么都是糊的，看也看不见，摸又摸不着，猜就更猜不到了。他即使陷入梦境，依旧能感受到内心的憋屈，因为这个梦不仅不知所谓，还十分之漫长，比韩国那些八点档肥皂剧还要长。

    至少别个韩剧有剧情，米曜这个梦却全是些琐事，比白开水还平淡，就这么浪费了他整个晚上。

    第二天，米曜在晨光熹微中醒来。虽然做了一晚上梦，米曜精神却不错，不觉得累或疲乏。他躺在床上揉眼睛，便揉边想：什么鬼破梦啊，简直莫名其妙。

    他又赖了会儿床，赖够了，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准备去洗漱，再与米越一同用早餐。

    米曜并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有一个人依旧坐在他家楼下的亭子里，单手撑着腮，目光透过高楼大厦望向虚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时，楚泽携带的手机响了，他接了电话，听见胡眉调笑道：“哟，一晚上都呆一起呢？”

    楚泽道：“并没有。”

    胡眉：“那你在干嘛呢？”

    楚泽道：“想了一些事情。”

    胡眉：“什么事情还需要你专门操心。听起来你似乎没回妖界住，那你跑哪儿去了。”

    楚泽望了望公寓的三十三层，道：“他家楼下。”

    胡眉嘴角一撇：“你说说你，没和别人呆一个晚上，却说自己在别个楼下。你就傻站着？总不会站了一整个晚上吧？”

    楚泽不说话，两人沉默一阵，电话那头的胡眉是明白了，抓狂道：“啧啧啧啧啧！服了你了！我是服了你了！”

    楚泽道：“不说这个，有些事情我还需要麻烦你。”

    胡眉：“说吧。”

    楚泽道：“妖界只有你们几个，知道我一直在等他。”

    胡眉有点受不了，道：“对，说到这个，哎老楚，我说你现在不必要装了吧。以前我们问你，你胸前那块玉是干什么用的呀，你说你等人。我们开玩笑说你是不是等你那轮回的小情人呀，你又说不是。这么多年了，就跟那凡人酸书里写得‘海枯石烂、矢志不渝’一样，你说你是为了什么。你再瞅瞅你见到米曜的样子，失心疯似的。都这样了，你还说你不是喜欢他，鬼信呢？”

    楚泽冷淡道：“……与你说不清。”

    胡眉听他这语气，就好像说“你懂什么”，这让胡眉直接对天翻了个大白眼，道：“所以你到底想干嘛？”

    楚泽道：“你同他们几个说，我一直在找米曜这事，不要告诉他。”

    胡眉语气欠扁道：“这倒是有意思，你现在不想让他知道啊。”

    楚泽：“时机未到。”

    胡眉：“倘若米曜自己猜到了呢？”

    楚泽缄默不语。

    胡眉：“啧啧，你究竟在顾虑什么？罢了，随你吧。看在那么多年交情的份儿上，我还是可以向你提供免费爱情咨询服务的。不论男的女的，想要搞定谁就问我，没有谁比我更擅长的了。”

    楚泽：“……”

    这时，他正好看见米曜从楼下走过，那位走路目不斜视，果真没看见自己。楚泽于是对胡眉道：“还有一事，我现在去找你谈。”

    胡眉：“行。”

    惊心动魄且出乎意料的周一已经过去，米曜重新上班，准备用一早上的时间做下次直播的策划。

    按照计划，他下回该是去胡眉的老家——妖界小青丘。

    妖狐一族居住地之所以叫小青丘，乃是模仿当年仙界的青丘国而取得名字。如《山海经》所记载，海东三百里有青丘国，其狐四足九尾。胡眉所在妖狐一族的祖先，就是从青丘来到妖界的。

    几千年前，一场仙魔大战彻底毁了仙界，青丘也随之覆灭。活下来的极少数九尾狐被迫移居，前往妖界重建紫府，谓之小青丘。

    胡眉就是当年幸存九尾狐的后代，乃是一只浑身皮毛火红的九尾赤狐，本质上不完全算妖狐，有一定的仙族血统。妖界亦有许多土著狐狸，各种颜色的都有，但尾巴的数量却达不到九个。而狐族向来以九尾为尊，胡眉便被遴选为妖狐族族长。

    米曜将小青丘的资料过了一遍，牢记在心里。剩下的事项，就需要由胡眉亲自敲定了。

    他乘电梯到达九十九层，一个壮硕的黑狐保安对米曜道：“米主播，总裁在上面等您。”

    米曜一边眨眼睛一边往里走，眨眼睛是因为周围金碧辉煌过分耀眼，他眼睛起了生理性反应，被刺激得想流泪。

    进去后，米曜看见坐在豪华沙发上的两个人，嘴角一抽。

    只见胡眉又一副“我是土豪我牛逼”的模样，换了一件深蓝色带奇特花纹的衬衫，左耳耳垂上不知何时钉了颗耳钉，正双腿交叠，一派慵懒地杵在沙发里。

    至于旁边那人，他依旧身着纯黑色的衬衫，袖口刺着低调的银黑暗纹，在灯光下隐隐流动。在人界特意幻化成的短发十分符合他的身份与气场，好看的发迹线下，墨色长眉入鬓，那双黑漆漆的、古井无波的眼睛依旧盯着米曜，目光从他进来后就没挪开过。

    米曜略显不自在地撇过脸，心想：“这是做什么？”

    便听楚泽道：“又见面了。”

    他的声音乍一听上去冰冰冷冷的，米曜却咂摸出了一丝不一样的意味。他干脆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以挡住一部分楚泽的视线，朝胡眉与楚泽点点头，道：“是呀，两位boss好，这是找我有事？”

    胡眉笑道：“没事就不能找你么，米主播。你老板我一向关爱员工体恤下属，也有可能是请你上来品茶的。”

    对于胡眉的扯淡，米曜向来都当做没听见：“……说正事。你已经决定了小青丘的行程？”

    胡眉道：“当然，我还找到了一位最适合你的监制，他将陪伴你一路进行直播。”他指指身旁坐着的楚泽，脸上玩味的笑意更浓了，“我也不用再做介绍，想必你们早就认识了。”

    一周后。

    前往小青丘的路上，米曜与楚泽并肩而行，他忍不住用余光偷瞟身边不苟言笑的黑龙，心道：“生活真是玄幻啊。”

    几天前，他才和楚泽在雷泽山洞里打了一架，他还把这位妖界地位崇高的顶级大妖当做恶妖捆了起来。更没料到的是，楚泽这个人看起来冰冷严肃，实则心胸十分之宽大，不仅不计前嫌，没找米曜任何麻烦，现在还……额，主动承担起监督米曜的职责？

    米曜心里的乱麻扯来扯去，有一只小怪兽叫嚣道：“楚泽安得是什么心？有他在我还怎么到处浪？憋屈。”

    他深吸一口气，回想起他向胡眉打听的事情，脑子跟注了浆糊似的，又重又迷糊。

    那天胡眉宣布了决定后，面对风中石化的米曜，他笑得很开心。

    胡眉把楚泽留在总裁办公室里，亲自将米曜送回六十五层，电梯上，他也学楚泽一直盯着米曜，盛满诡异笑意的眼瞳里闪过诸般难以描述的情绪，让米曜背后硬生生起了一层白毛汗。

    胡眉道：“对我选的监督人满意不？”

    米曜僵笑道：“我真是谢谢您了。”

    胡眉：“就没有什么想问我？”

    米曜微不可查地呼出一口气，道：“您也知道我会问的。”

    胡眉不可置否地一挑眉，狐狸眼弯了弯。

    米曜：“这世界上有轮回和转世么？”

    胡眉：“应当是有的。”

    米曜在心中琢磨了一下措辞，开口道：“那么，我现在不过是一个凡人，以前从没见过楚泽，而这两天楚泽对我的态度产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着实令人怀疑，我前世是不是认识他。”

    胡眉道：“唔，你推测的很有道理。可是假设你以前和他相识，他为何不直接告诉你呢？”

    米曜：“我怎么知道。”

    胡眉循循善诱：“楚泽这个人，有什么事都不会和别人说，就算你去问他，也问不到什么。你看我，哪怕我与他相识多年，也不清楚他的过去。”

    他的语气难得地认真：“咱们可以试着推理一番：两个人曾经有所羁绊，楚泽对你态度大变，却不肯说出真实原因。这或许很简单——世间所有难以言表之事，无非‘恩怨情仇’四字，你觉得你与他之间，属于哪个字？”

    米曜沉思片刻，毫无迟疑地去掉“情”字，两个大男人，什么情不情的，人与妖的兄弟情么？他挑挑拣拣，估摸着可能是有恩或怨，对胡眉道：“难不成，我曾经对楚泽有恩情？或者他以前做过亏欠我的事，如今终于见到我了，就想补偿我？”

    胡眉眨眨眼睛，随口胡诌道：“有可能。”

    米曜心里也觉得大概就是如此，于是松了一口气，笑道：“多谢。”

    他大约明白楚泽目光的深意了。

    胡眉刚好将米曜送至他工作室的门口，微笑不语。

    旁边有些小妖见总裁居然亲自送米曜下楼，心想不愧是总裁直接负责的节目，米主播真是总裁面前的大红人。

    米曜压根没注意周遭或羡慕或嫉妒的眼光，他琢磨着两种可能性，推门走了进去。

    胡眉则维持着高深莫测的笑意，与周围员工打了圈招呼，满意地上了楼。

    后来米曜没事干又琢磨了许久，按照胡眉提供的信息，他基本可以肯定自己前世与楚泽认识，且两人关系匪浅。但是究竟是报恩还是赎罪，这就难说了。

    此时米曜忍不住又瞎想起来，他就是这种性格，但凡有什么真被他记到心里了，就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如果没弄清楚，心里就猫抓似的痒。

    脑海中的推测排列组合似的，又多又乱，米曜心思一转，突然开口问：“楚大人，我们以前是认识的吧。”

    楚泽走在米曜身侧，原本全身心都在注意他的一举一动。没料到米曜蓦地发问，直指核心，楚泽心脏一跳，顿了顿才道：“你不必叫我大人，直接叫我楚泽吧。”

    米曜：“……”

    这一拳打在棉花上，米曜不甘心，干脆瞎猜：“上辈子我们是兄弟？朋友？师徒？？”米曜嘿嘿一笑，“总不会是父子关系吧。”

    楚泽额上青筋跳起：“……当然不是。”

    米曜哈哈两声，得意道：“你上当了！你回答了上一个问题，这就是变相承认了，咱们曾经认识。”

    楚泽：“……”

    米曜装出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那咱们还能是什么关系？”他抛出“恩怨”这两个选项，乘热打铁道：“难不成……我曾经救了你？你总不会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吧？”

    楚泽浑身一僵，眼神变幻莫测，却仍旧不发一言。

    米曜无奈，心想果然不好从他嘴里撬话，便听楚泽缓缓道：“没错，你前世是我一位故人。”

    米曜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楚泽：“就是如此。”

    米曜：“这就没了？什么故人？”

    楚泽板着脸道：“直播时间快到了。”

    米曜狐疑地拿出手机看时间，果真如此。费了半天口舌就套出这句话，米曜觉得楚泽就跟个蚌精似的，好不容易撬开一条缝，还没一探究竟呢，壳子又闭紧了。

    “罢了，”米曜想，“我总有办法知道的。”

    楚泽见他心不在焉地往前走，忍不住偷偷靠近了些。他比米曜还高小半个头，上臂故意蹭到了米曜的肩膀，米曜也察觉不到，依旧神游天外。

    不一会儿，两人来到小青丘的入口，那是一条紫藤萝编成的小道，上方与左右都织满了淡紫色的花朵。米曜眼睛亮起来，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拿出了手机，打开《妖界直播间》。

    手机屏幕里冒出一个黑色的脑袋，那是米曜的头顶。他调好自拍角度后，对等候多时的观众展颜一笑，露出一对梨涡：“大家好，我是主播米曜，又见面了！”

    苦苦等待的主播出现在直播间，观众们热情得爆炸，一片虚拟鲜花向米曜掷去，同时弹幕刷刷而过，还没看清写着什么就被挤下去了。

    米曜举着手机，背对着入口，这样观众也能看见他身后的紫藤萝小径。楚泽则离他稍远了些，免得自己被拍了进去。

    米曜道：“谢谢，看来大家真的很想我。见到我身后的紫藤萝了么？今天，我们就将从这里出发，前往妖界小青丘，探访妖狐一族，了解他们的日常生活，比如饮食起居、娱乐消遣等等。”

    一片弹幕应声飞过：[啊啊啊我米，想你！]

    [想你1]

    [想你10086]

    [超级想你，比哈特！今天和米米一起去看狐狸，米大最帅，比狐狸帅！]

    米曜：“……？”

    这时，一条加粗版闪闪发光的弹幕悬在了屏幕最上方。

    有人买了“主播看我”特权，打出的字十分霸气：“楼下好烦！都走开！！抱走米大，米大是我一个人的！！！”

    下面刷出一片呵呵，米曜又无语又好笑，正打算继续讲解，手上忽地一空，手机不见了。

    米曜满头问号，看向楚泽道：“等等，你拿我手机做什么？”

    楚泽没有回答，他默默地按下退出键，然后才把手机还给米曜，手指乘机擦过米曜的掌心。

    米曜压根没感知到，只是举起黑屏的手机，瞪着眼睛问：“你怎么把直播关了？”

    楚泽面色有点冷，道：“不要用手机，我来给你拍。”

    米曜：“可是我偶尔想看弹幕诶！”

    楚泽难得地无视了他，率先躬身走进花团锦簇的小径。米曜没办法，只好跟随他进去。约莫行了十分钟，小径越来越宽，两人踏出花|径，只见一株极其高大的白色树木矗立在面前，树下立着一个小小的人儿。

    米曜走到他面前半蹲下，刚好能摸到他的头顶。这个孩子看起来像人类五岁左右的孩童，唇红齿白，一张圆嘟嘟的小脸玉雪般干净，睫毛也长得过分，美貌的近乎妖异。

    他见到米曜也不害羞，反而睁大眼睛，长睫毛忽闪忽闪，学着大人向米曜与楚泽行礼道：“楚大人好！米主播好！”

    米曜奇道：“这是哪家的娃娃，现在就这样可爱，长大了还得了。”

    楚泽看见漂亮的小孩儿，目光也微微柔和下来。只听那小人儿道：“舅舅令我在此处候着两位大人，由我带路去紫府。”

    米曜道：“你舅舅，不会是胡眉吧。”

    小人儿咯咯笑道：“是呢。”

    米曜觉得他越看越讨喜，问：“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小狐狸话音带着一丝奶气，道：“我叫安安。”

    米曜真想把他抱起来转圈，没想到胡眉有这样可爱的一个小外甥。他捏了捏安安的脸蛋，扭头对楚泽说：“咱们还要直播呢，你不是说你要帮我拍么？”

    楚泽藏在袖中的手指轻轻一动：“好。”

    米曜从包里取来拍摄器，递给楚泽：“你会用吧。”

    楚泽道：“昨日学过了。”

    米曜扬起眉，吩咐道：“不想让我用手机，那你拍我的时候，必须拍得更好看才行。”

    楚泽嘴角勾起极浅的弧度：“好。”

    楚泽开始摆弄拍摄器，他准备的时候，米曜就围着安安玩。

    米曜指了指身旁白色的树，问：“安安，这是什么树呀？”

    安安道：“这是舅舅种的白玉树。”

    米曜：“……？”不是吧。

    他踱到树根处，用手仔细摸了几下，心中泛出一股酸水，暗骂胡眉这个吃人血馒头的资本家，在人界做总裁，在妖界继续做大爷，这才刚到门口，就“种”了这么大一颗白玉树。若这些充满铜臭味的东西被直播出去，一来有可能影响人类小青年的价值观，二来很可能被骂“炫富”。

    米曜抬头望去，心里冒出掰掉几根树枝的冲动。他深吸一口气，瞬间理解了凡人普遍的“仇富”心理。

    正好楚泽那边已经调好了拍摄器，他不动声色地朝米曜走来，拍摄器对准了米曜。

    米曜见到这一场景，觉得有点滑稽。楚泽分明顶着一张冷漠的脸，手上却直愣愣地举着拍摄器，莫名有点蠢萌。

    他问楚泽：“打开了么？”

    楚泽盯着他，道：“嗯。”

    米曜道：“好，那我开始了。”

    他露出歉意的笑容，声音轻快道：“大家好，刚才出了点问题，直播断了一小会儿，实在抱歉。现在我们继续！”

    米曜明明是对屏幕那头的观众说话和笑，可楚泽一直站在他对面，听他说每一句话，专注地凝视他，这让米曜产生了一种错觉，就好像那些观众统统消失了，他所作所为就是为了取悦楚泽一个人。

    这……有点怪啊。

    虽然米曜看不见弹幕了，但这并不影响观众们继续吐槽。

    事实上，从直播忽然断掉，一直到米曜重新出现，直播间里的观众都在哀嚎：

    [咦？怎么又断了啊？？]

    [我怀疑妖界信号不咋地啊（挖鼻孔）]

    [米大，呼唤米大！！]

    众人呼唤了半天，总算把米曜给招出来了。这次，观众们惊喜地发现，他们能见到主播的长腿了，想必是和上次一样，有人专门拿着拍摄器跟拍主播。

    大家讨论起来：[是小水吧。]

    [应该是小水吧，可是小水怎么不露脸呢？]

    [嘘，你们听！你们听见了另一个陌生的声音么？]

    [我的耳力很好，我赌五包辣条，这个声音不是小水的（辣条表情包）]

    [……我靠，这谁说话呢？声音怎么这么有磁性啊？！低沉、冷淡、浓浓的禁欲风！这尼玛就是我的菜啊！]

    [不露脸的话，可能是因为声音好听的人往往长得不够好看吧？（我米除外）]

    [楼上真相，但声控表示我们不看脸，不肤浅~]

    ……

    只能说，幸好米曜和楚泽暂时看不到弹幕了。他们正跟随安安往里走，一路上米曜路过不少辣眼睛的景物，什么一人高的珊瑚树啊，整块整块的紫水晶岩啊，还有各种奇花异草，奇珍异兽，多得不胜枚举。米曜只能尽量避开这些奢侈的物件，让楚泽将镜头对准带路的安安。

    安安在前边蹦蹦跳跳，十分活泼。偶尔露出小脸蛋，萌得人心都要化了。于是，直播间里观众炸裂，开始新一轮的讨论——如何能生出像安安一样漂亮的小孩。大家各抒己见，争来吵去，直到他们见到屏幕上一串妖艳貌美的女子鱼贯而入，跳起舞来，才纷纷吐血承认，这就是基因问题啊！和妖狐一族怎么比？！

    时间倒回到一分钟前，安安停下来，说有专门迎接贵客的表演。米曜推了一下楚泽，楚泽才将拍摄器从米曜身上挪开，转到那群妖狐美女身上。

    她们每人最外层都穿着薄如蝉翼的轻纱，广袖舞起，莲步轻挪，各色轻纱与微风缠绵，仿若九天仙女下凡，身姿曼妙难以言表。

    米曜与楚泽见多识广，尚可维持淡定。直播那头的观众则原地爆炸了。

    [吵什么吵啊？还有什么可吵的？！没有妖狐族基因的我们，只能笑着活下去！]

    [难怪有“狐狸精”摄魂一说，我已经吐血身亡了（倒地口喷血水）]

    [生平第一次见到活的狐狸精……涨姿势了，我还是好好读书，然后回家种地吧。]

    [世界上最大的不公，莫过于我是人，而你是妖。我丑，而你美（大哭）]

    [那啥，能求美女联系方式不？随便哪个都行。]

    [楼上不要脸。]

    [楼上不要脸1]

    [楼上不要脸110，你以为你是米大么？]

    大家排起队形，将要电话的那位痛斥了个够。这时，有豪又买了一条“主播看我”特权，悬在最顶部的亮字对这支狐族舞蹈带来的冲击做了总结：

    [总之，生而为人，对不起！我们脆弱的心灵都受到了万点伤害，再见了小米，看不下去了。（泪目远眺）]

    ……

    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就此退出了直播间。要是米曜能看弹幕，好歹还能安慰和挽留一下他们。如今，他与楚泽欣赏完舞蹈，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穿过衣香鬓影而来，狐狸眼上挑，嘴角噙笑，不正是胡眉？！

    胡眉今天穿得很隆重，他回到妖界，蓄起长发，一身赤金色牡丹绕蟒纹花袍，腰间悬有一柄缀满宝石的佩剑，脚下蹬着玄色云纹靴，整个人就是大写的张扬和“有钱”。

    米曜不知道楚泽有何感想，反正他在心里默默吐槽：“这位土豪好骚。”

    胡眉向两人施礼道：“贵客前来，有失远迎。”

    米曜与楚泽还礼，道：“客气客气。”说完，米曜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朝胡眉挤了挤眼睛，意思是你别装模作样了，正常点好么。

    胡眉朝米曜抛了一个媚眼，被米曜别过头拒绝接收。他一阵恶寒，心道：“没想到平时在人界，胡眉还是收敛了的。他这次是要做什么？打造小青丘‘黄金殿’的形象？向贫苦大众炫耀自己的奢靡生活？”

    胡眉像是看出米曜的心思，向前一步，在米曜耳边道：“小孩，不懂了吧。给自己故乡打广告，借此打造我独一无二的个人形象。反正人类也来不了妖界，我趁机营销一番，回去后公司的路子也更广。”

    “当然，我也乐得高兴。你想想，大家都只能看，却摸不到，更别说拥有，”胡眉笑得有点不怀好意，“你猜，他们看得下去么？咱们这期直播收视率会不会反而下降了啊。”

    米曜：“……”这人有毛病。

    这时，楚泽上前一步，将胡眉揪了过去，不让他在米曜耳边讲话。胡眉眼珠子转啊转，小声道：“楚大人，有何贵干呐？”

    楚泽：“别再误导他。”

    胡眉轻笑：“这不是你说的，什么都别和他讲。”

    楚泽：“是，但也不要骗他。”

    胡眉：“哎行行行，知道了。”他说完就领着米曜往里走，指着一处高悬的牌匾道：“这便是紫府。”

    米曜让楚泽好好拍下牌匾，其他看起来值钱的，一概不要入镜。但这还是难掩小青丘紫府的一派阔气。只见朱门琉璃瓦，玉阶水晶亭，想要完全避免拍到奢华之景，除非把紫府夷为平地。

    随着米曜入府，室内陈设就更夸张了。什么珍珠帘子，金床宝几，连紫檀木桌上随意摆放的小茶托，都是前朝皇室用品。

    米曜一路上被虐习惯了，反而心生疑窦。刚好直播已进行了一个小时，暂停休息的时间到了，他走到胡眉身边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胡眉：“炫富啊。”

    米曜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不相信。

    胡眉笑了：“不说这个，你还想不想看弹幕啊。”

    米曜：“什么？”

    胡眉：“我帮你把老楚支开，你去玩你的自拍。安安会领你去紫府别处参观。”

    米曜：“你是想把我支开吧？”

    胡眉：“这话说的，米主播，随时随地直播是你的工作。”他抬起左手，摆了一个请的姿势：“我与楚泽有悄悄话要说，你懂得吧，这叫做妖怪间的小秘密。”

    米曜稀里糊涂就被胡眉赶了出去，楚泽与他一同走出去。米曜道：“胡眉不是找你么？”

    楚泽把手中拍摄器塞给米曜：“给你。”

    米曜：“等等等等，我不用这个。”举着这玩意自拍？搞笑呢。

    楚泽顿了顿，开口道：“你很喜欢这个工作？”

    米曜：“还不错，主要是赚钱多。”还能参观妖界，只不过若是完完全全的自由行就更好了。

    楚泽问：“胡眉……他是怎么找到你的。”

    说到这个，米曜回忆瞬间被勾起来了。

    想当初，他还只是一名普通的大四学生，淹没于找工作大军，对前途略感迷茫。据胡眉说，今年正赶上妖界与人界达成和解十周年庆，妖界与人界签订了更多的和谐共处、互通互贸协议。乘着政策的东风，他敏锐地嗅到了新的商机，通过自己的人脉网锁定了目标人物——大四待就业的米曜同学，将他钦定为《妖界直播间》这款应时应景节目的主播。

    其实一开始胡眉还是有点犹豫的，但当他亲眼见到了米曜，眼珠子上下打量好几圈，第一句话就问：“你真的是人类？”

    米曜：“……当然。”

    胡眉“唔”了一声，评价道：“长得不错嘛，就比我差一点。”

    他拍了拍无语凝噎的米曜：“好好干，小孩。妖界与人界和平友爱的重任就撂在你肩上了。”

    米曜对他那声“小孩”颇有意见，后来转念一想，这老狐狸精都不知道活了几千年了，算是人类社会中的祖宗第十八代还不止，于是也懒得计较，认认真真准备起直播。

    到如今，《妖界直播间》这款节目爆红，米曜自己也颇有成就感。

    他把上述回忆理了理，笑着说给楚泽听。楚泽心里长长的、无声地舒了口气，面上仍旧淡定：“你喜欢就好。”

    最终，楚泽没有强制米曜携带拍摄器，米曜一手举着手机，一手牵着安安，高高兴兴地参观别处去了。

    楚泽来到另一侧厢房，推门而入。只见屋内陈设简单了许多，两人围坐在桌子边，像是一直在候着他。

    楚泽朝两人颔首道：“雪渊也在。”

    陆雪渊站起：“楚大人。”

    他一身白衣，腰间悬剑，身姿挺拔，眉目俊秀。乌黑长发由一根雪白发带束起，面色淡淡，仔细看能发现鼻尖有点红。

    如果忽略胸前挂着的一团粉色，就完美了。

    胡眉再次上前，想扯下那团粉色。肉嘟嘟的粉色扭了扭，埋在陆雪渊胸口的小脸偷偷露出半边，看了看来人，觉得楚泽冷冰冰的有点凶，不如自己搂着的小哥哥。于是，她手脚并用攥紧陆雪渊的白衣，死活都不肯松手。

    胡眉哄道：“乖心儿，从小雪哥哥身上下去。”

    小丫头压根不理胡眉，还是背对着楚泽与胡眉，赖在陆雪渊胸前。

    胡眉无奈笑道：“心儿这么小，就会挑人缠了。”他戏谑地眼光扫向陆雪渊，“眼光很不错。”

    陆雪渊仿佛听不见胡眉的调侃，他看了楚泽一眼，鼻尖更红了，道：“无事，她一会儿就睡着了。”

    见此，楚泽放轻声音问：“龙凤胎？”

    胡眉眉眼皆是笑意：“是呀，我的两个小外甥，刚化形不久。”

    三人都坐下，陆雪渊轻轻拍着怀里的小姑娘，神色有些恍惚。胡眉瞅了他一眼，为两人斟上酒，道：“老楚，你都拍到了吧？”

    楚泽似乎未发现任何异样：“……拍了。”但是有些太浮夸做作的，被他略过了。

    胡眉勾起唇角：“怎么样，我的演技不错吧。”

    陆雪渊垂下眼睛，不可置否。

    楚泽：“尚可。”

    胡眉则慢悠悠品着酒，笑道：“就等鱼儿上钩了。”

    就在三人互相交换所谓“小秘密”时，米曜被安安带着逛起紫府。

    米曜调整了自拍角度，这样只会拍到他的上半身，周遭那些令人眼红的物件则免于入镜了。

    观众们先将主播的帅脸夸赞了一番，接着七嘴八舌问起来：

    [米大米大，你是不是换了新的助理啊？”]

    米曜一愣：“你们怎么知道？”

    [因为声音变了啊，小水是少年音，听起来比较软，刚才那位嘛……男人味很足！]

    [是的，耳朵都要怀孕了呢嘤嘤嘤]

    米曜：“？？”有这么夸张么，他觉得还好啊。

    他想了下，对屏幕那头的观众解释：“其实那不是我的助理，而是新任的节目监制。”主要任务就是监督我……

    大家显然对这个人很感兴趣：[啊啊米大，你拍一下他嘛！]

    [对呢，好想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许多人就此刷起队形，说想知道楚泽好不好看。

    米曜憋住笑意，道：“他现在不在我身边。气质嘛，其实……还蛮酷的。”又冷又酷。

    [哇塞！酷！！也很man吧！难不成是肌肉男？舔舔！]

    米曜：“噗……”他脑补了一下楚泽浑身肌肉的样子，配上那张冷飕飕的小脸，美人简直变成异形了。

    这时，有人打字质疑道：[酷？酷就是长得不够好看了？]

    米曜实在忍不住笑了：“那什么……我觉得他长得还可以。”实际上非常可以。

    [还可以是什么啊啊啊啊？不懂我米的标准。]

    米曜笑而不答，作高深莫测状。心里有个小人却笑得打滚：他替楚泽谦虚了一把，应该没关系吧。

    大部分时间里，和观众聊天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米曜以为自己方才叮嘱了楚泽，楚泽是不会把奢侈的景物拍摄进去的。没成想，可能是因为胡眉折腾的太夸张了，就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似的，遍地金银珠宝，躲都躲不开。观众显然也被金光闪瞎了眼睛，内心很是受伤，在询问完神秘人后，纷纷转移仇恨，炮轰起胡眉。

    [对了米大，刚才那九尾狐真的那么有钱么？我怎么看他有点面熟啊。]

    [呵呵，人类贪官既视感……]

    米曜：“……额，他是我的老板。那些……景物，我觉得有些是假的。可能最近小青丘要拍戏了吧？”

    可惜就算是假的，也弥补不了大家碎裂的心。有人很快人肉出了胡眉，打字：[那位是妖气漫漫娱乐有限公司总裁？]

    米曜囧道：“是啊。”

    [天撸呐，这么说米大这次去了老板家里直播，老板豪气冲天，疯狂炫富！这叫吾等*丝情何以堪？！（刀）]

    [9494，要不是他长着一张过分美的脸，我恨不得一棍子打死他==]

    [来，同志们跟我念：胡眉是个荒淫无度的暴君……]

    [荒淫无度1]

    [荒淫无度2]

    [荒淫无度000，咱们向妖怪司报警吧！]

    米曜：“……”他正想解释几句，然后撇开话题。没想到直播间里冒出另一股声音，两批观众掐了起来。

    [你们这些人那，膜的姿势不太对啊，难道没人喊爸爸么？]

    [总裁爸爸！嘻嘻嘻]

    [总裁大人还缺女婿么？（痴汉脸）]

    [本人，性别男，爱好女，身高一米八八，家在帝都三套房，不求总裁千金青眼，只求任何一位狐族小姐赏脸约个会。米大，求扩散！]

    这下，前一批仇富的观众不乐意了，与后一批跪舔的观众撕起来，直播间里瞬间乌烟瘴气、骂声冲天。

    米曜目瞪口呆。

    这一刻，他理解了楚泽的良苦用心。不得不说，楚泽是一个很有先见之明的人。弹幕真的太疯狂了，不仅聊天话题变换如山路十八弯，观众还一言不合就开撕，这时候看弹幕纯粹给自己添堵。

    米曜干笑道：“好了好了，我们先不说这个了。又过了一个小时，该休息了。”说完掐了直播，以图清净。

    他把安安抱起来，随便挑了个地，坐到了一旁石阶上。安安好动，拉着他的衣角蹦蹦跳跳，米曜怕他摔着了，忙牵牢了他的手。

    安安小手肉呼呼的，像个小白馒头。米曜看他围着自己跳了一圈，笑道：“安安好棒哟。对了，你舅舅一直都这么有钱么？”

    安安眨眨眼睛，没有吭声。

    米曜哄他：“怎么？有什么不能告诉哥哥么？”

    听了这话，安安跑到他身侧，伸出嫩藕似的胳膊套上米曜的脖子。他忽闪着大眼睛，看了米曜一会儿，似乎在犹豫什么。

    半晌，他搂着米曜，在他耳边道：“哥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米曜装作很惊讶的样子：“哦？还有秘密呀？”

    安安吐了吐舌头，拉着米曜来到一株紫色的珊瑚树边。米曜任由小人儿牵着自己，和珊瑚树干瞪眼片刻，心里隐约有了新的猜测。

    安安站在珊瑚树旁，抬头望了望比自己高许多的米曜。得到米曜微笑的鼓励，他睁大眼睛，有些紧张地跺了跺脚。接着，安安张开小嘴默诵咒语，同时伸出肉肉白白的食指，往珊瑚树身上一点——

    下一刻，仿佛变戏法一般，珊瑚树从紫色化成绿色，赫然成了一个普通的盆栽！

    米曜：“……”

    他仔细观察了一下面前绿油油的盆景，伸手拔下一片叶子，在指间搓了搓，道：“这是……狐族的幻术？”

    安安小心翼翼地观察他，小嘴瞥了瞥：“哥哥……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米曜摸摸他的头，微笑道：“没关系。”肯定是胡眉的锅。

    这样看来，他刚才见到的奢靡景象很可能都是假的……明明没有那么奢侈，却非要打肿脸充胖子，胡眉这是要做什么？

    就在米曜得知真相，重新思考人生的时候，楚泽三人的“秘密”也聊完了。

    楚泽与两人告别，寻找米曜去了。胡眉重新阖上门，在陆雪渊身侧站定。

    陆雪渊一整天都恍恍惚惚的，此时心儿趴在他胸口，已经睡着了。胡眉轻轻把她的小手扒开，将她抱到另一间屋子，顺便取来一坛酒。

    他将酒坛子搁在桌子上，一掌拍碎封泥，酒香立刻就溢了出来。胡眉拿起陶盖，剥去最里层的白布，浓郁的香气便弥漫了整个屋子。

    胡眉道：“好酒配佳人。你我都是佳人，正好配这百年的罗浮春。”

    陆雪渊闻到酒味后，鼻子更酸了：“你真大方。”

    胡眉笑了笑：“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往后可能就没这日子了。”

    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两个青玉碗，拎起酒坛往里倒酒，边倒边说：“往常我会用紫府的青铜狐头觥，那才是招待客人用的。不过，”他将满满一碗酒推倒陆雪渊面前，“你我一来相识已久，不必做酒宴上推来阻去的那一套，二来，今日非得用碗，才能饮个尽兴。”

    陆雪渊低下头，闭眼举碗，一饮而尽。

    胡眉只尝了一小口，问：“什么味道？”

    陆雪渊依旧没有睁开眼睛：“我也不知。”

    似乎是辣的，辣中又带有酸，酸里泛着苦，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陆雪渊其实不胜酒力，一碗过后立竿见影，整个脸颊都红了。他本身皮肤极白，不仅白，还微微透明，平时稍微出点汗，就能瞧见肌理下粉色的毛细血管。这回胡眉亲眼看见，陆雪渊脸红的过程是动态的——仿佛以鼻尖为中心，慢慢晕染到两颊，酒气再上涌，染红了眼眶。

    等他蓦地睁开眼睛，眼神迷蒙，眸里似有雾气氤氲，胡眉心里莫名一动。便听陆雪渊道：“我……我已经把那只傲因关回炎魔洞了。”

    胡眉叹口气，觉得他可能有些迷糊了，把自己当成了楚泽，于是顺着道：“辛苦了。它签了契么？”

    陆雪渊点点头：“签下了。”

    胡眉手指摩挲着碗口，心想：又一个替死鬼，楚泽好手段。他伸出两根手指，在陆雪渊面前晃了晃，问：“知道我是谁么？”

    陆雪渊抬起眼睛，有些痴痴愣愣地看向胡眉，过了许久，似乎认清了眼前人，声音微哑道：“……胡眉。”

    胡眉笑了：“看来还没喝够。再来一碗。”

    他起身倒酒，陆雪渊则垂下眼睛，等眸中雾气散去，才道：“他说，过几天要下一趟龙渊。”

    胡眉又啜了一口酒：“九幽之下异动频繁，老楚也是不容易。”

    陆雪渊声音闷闷的：“那里……还能支撑多久？”

    胡眉笑道：“谁知道呢。”

    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滑过桌面。仿佛施了神奇的法术，随着手指的动作，白玉桌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暗淡，一寸一寸地化成青灰色的石桌；桌上青玉碗也加深了颜色，一点点变作平凡的黑陶。胡眉收回手指，声音悠然道：“繁华富贵不过过眼云烟，双目亦会受表象蒙蔽。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提前把安安心儿都送出去。”

    陆雪渊：“你要多加小心。”

    胡眉：“你也是。”他将碗中酒一口饮尽，“还难过么？”

    陆雪渊顿了顿：“我不难过。”藏在桌子下的手指却紧握成拳头，“他终于找到了那人，我是为他高兴的。”

    胡眉：“是么？”

    陆雪渊：“……是真的。”

    胡眉了然一笑，也不戳穿他。

    他侧过头，食指一下一下扣在桌面上，语重心长道：“小雪呀，你该学我一样潇洒。所谓避心移念，无妄无求。情深则不寿，感情还是别太认真得好。”

    陆雪渊却苦笑摇头，心道：“可是……我再也不会喜欢上别人了。”

    楚泽找到米曜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紫府，自顾自地跑到小青丘一处山清水秀的风景区进行直播。

    楚泽一步步向他走近：“怎么来了这里？”

    米曜见管束自己的人回来了，自由又没有了，不满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楚泽：“先回答我的问题。”

    米曜：“行吧，紫府充满铜臭味，我受不了，想换个地点直播。”

    楚泽望了望周围，只见青青草地，绿树成荫，不远处有一小湖，湖水在阳光下泛起蓝紫色的光，间或有小鱼跃出水面，发出“噗通”的响声，一切宁静而美好。

    楚泽眉目柔和下来，道：“喜欢这样的风景？”

    米曜嘴上说：“还行。”心里却想，真是遗憾，没法直播用符咒捞鱼了。

    此时临近黄昏时刻，直播也该结束了。米曜心情已经被美景治愈，心想楚泽来了就来了呗，下次还有机会浪。他高高兴兴地与直播间的观众告别，然后一屁股坐在草地上。

    草地柔软，米曜干脆躺了下去，感受到轻风绕足而过，浑身上下舒服极了。

    楚泽一直看着他，见他忽然躺下，道：“小心草地湿。”

    米曜脖子往后仰，发现这种从下往上仰视楚泽的感觉十分新奇。楚泽人虽高大，但是并没有大块大块的肌肉，身材很是匀称。而作为一个大美人，虽说脾气有点冷，脸时常有点臭，但这并不影响他长得好看，哪怕从如此奇异的角度，依旧挺好看。

    米曜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一起不？”

    楚泽默默地走到他身边，撩起衣服才缓缓坐下。坐好后，忍不住又看了米曜几眼，发现他眯起眼睛，翘起二郎腿，嘴里不知道哼着什么小调。

    楚泽：“你会唱歌？”

    米曜道：“歌不怎么会唱，”他扯了扯楚泽的衣角，示意他快躺下，“嗯，其实我做菜是一绝。”

    楚泽因为他的动作微微睁大眼睛，他捏紧手指，才忍住欲乘机扣住米曜手腕的冲动，依言躺下。视野颠倒，他将脑袋侧过一个很小的角度，这个角度刚好能瞧见米曜侧脸——淡麦色的皮肤，轮廓清晰而深刻；睫毛长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则偏柔，少一分则过刚；鼻梁挺直，鼻头很尖，还稍微有点翘；微薄的嘴唇是淡粉色的，似乎很柔软……

    楚泽不敢再看下去，他的心跳越来越快，鼻腔也有点发热。只见他忽地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眺望远方，声音有些生硬：“走吧，该回人界了。”

    米曜打了个哈气，并不愿意起来：“你才躺了一分钟。我还没躺够……”

    楚泽：“起来。”

    米曜躺得有点懒洋洋的，一时间冒出叫楚泽拉自己一把的想法。可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让楚泽做这种事有点怪，干脆就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

    米曜拍拍衣服：“行，走吧。”

    楚泽：“你的传送符不多，我们可以走近路。”

    米曜笑道：“好，劳烦啦。”

    两人很快抄近路出了妖界，回到人界。米曜以为楚泽会返回妖界，刚准备说拜拜，楚泽却走到了他的前面。

    米曜：“？”

    他上前几步，与楚泽并肩：“你家是在妖界吧。你不回去么？”

    楚泽道：“将你送回家。”

    米曜心道：“我一个大男人，又不是姑娘家家，还需要人送？”便摆手说不用。

    楚泽道：“我顺路去附近，有事。”

    米曜狐疑地瞅了他一眼，发现楚泽表情冷淡，不像说谎，于是道：“好吧。”

    出了妖界再回家就很容易了。米曜轻车熟路地拐到自家妖怪小区外，觉得这顺路也该结束了。他指了指小区大门：“我家就在里面。”

    “嗯。”

    米曜：“那……再见？”

    楚泽的目光依旧胶在米曜身上，好在米曜心态调整得快，现在已经习惯了。他张了张口，正要说他走了，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小曜？”

    米曜转过头，看见了自己老爸

    米越手里提着菜篮子，篮子里满满当当的。他不解地看了一眼楚泽，问：“这位是？”

    米曜脑中疑惑一闪而过，好在他很快就明白过来。他老爸虽是个孔雀妖，但妖界的妖怪千千万，不是所有妖怪都见过黑龙。何况楚泽一般情况下都会收敛气息，比他弱的妖怪无法感知到他的真实身份。

    米曜便互相介绍了一番，他先指着楚泽说：“哦，是我节目的监制，算是我的领导。”接着指着米越，对楚泽介绍：“这是我父亲。”

    楚泽一愣：“你父亲？”

    米曜打个哈哈，正想蒙混过去。米越开口了：“啊，原来是小曜的领导。你这孩子，领导来了还不请他来我们家坐坐？”

    米曜给米越使了个眼色：“家里才被傲因破坏得一塌糊涂，怎么好意思委屈领导？”

    米越：“前几天不都修好了么？”

    米曜：“……”亲爹是个猪队友，他都不敢看楚泽的表情了。

    米越继续道：“而且现在刚好是饭点，”他拎了拎手上的菜篮，“我买了很多菜，一起吃个晚饭吧。”

    米曜：“啊？”

    这时，一直插不上嘴的楚泽开口道：“如此，便叨扰了。”

    米曜：“……？？”

    五分钟后，米曜和楚泽坐在沙发上，米越去了厨房忙活。

    米曜瘫在沙发里，还有点懵，心想请神容易送神难，楚泽怎么到他家里来了？

    楚泽则坐姿端正，看上去面无表情，实则一直用余光打量周围。米曜家不大不小，装修得简洁温馨，楚泽默默记下了整体风格，连地板砖的颜色都了然于心。这时，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低声问米曜：“你的父亲……是一只孔雀妖？”

    米曜侧头瞥他一眼，觉得自己像被查户口，但还是实话实说了：“我亲生父母在我五岁左右去世了，据说是车祸。可能当时太小，我反正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们去世后，我家没有其他亲戚能收养我，我就被扔到福利院，第二天米越过来把我捡走了，成了我的养父。”

    楚泽听他说到自己早逝的父母，眉心微蹙，道：“你……过得好么。”

    米曜哈哈一笑：“这话问的。我现在这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模样是怎么养成的？虽然我对我父母车祸那段时间的事没印象，但我记得很清楚，他们以前对我很好。后来我和米越生活，他对我就和亲生的一样。我把他磨练成了全能奶爸，他也一直乐在其中。”

    他似乎回忆起更多童年趣事，笑容更灿烂了：“其实有个妖怪老爸非常拉风，小时候开家长会，我们总被围观。那些小孩都觉得我有个妖怪爸爸，很厉害，纷纷认我作老大。当然也有害怕的，不敢和我玩，我就差使小弟去拉拢和收买他们，哈哈。”

    楚泽点点头，目光暖了许多。他见米曜眉飞色舞地讲述自己的童年，恨不得时光倒流，照顾米曜的人是他。他能亲自参与小米曜的成长，不错过每一分每一秒，守护他慢慢长大……

    如果能再早点遇见就好了。

    这时，厨房里传来呼唤米曜的声音，米曜与楚泽打了招呼，走进厨房。

    厨房里弥漫着诡异的香味，米越正举刀撬一只甲鱼的壳子，奈何甲鱼外壳太硬，米越颇不顺手，额角都渗出了汗。

    米曜：“这是鳖？你打算做什么？汤么？”

    米越：“不不，是一道工艺很复杂的菜。鳖去壳剔骨，加上一些佐料腌制好，然后把糯米、红枣、桂圆等八种食材塞到它的肚子里，上锅蒸十五分钟。”他一脸得意道：“菜名叫‘鳖吞八珍’，你看，我把八珍塞到鳖的腹部，就和他吞下去一样，很棒吧。”

    米曜：“我觉得还好，但是……我上司能吃么？”

    米越十分自信：“他会觉得好吃的。”

    米曜：“对了，爸你叫我来帮忙么？”

    米越一边冲洗被挖空肚子的鳖，一边说：“既然是你的领导，你亲自下厨做一两道菜，岂不是更有诚意。”

    米曜：“……”他倒是想起来了，两小时前他还对楚泽吹了牛，说自己做菜是一绝……没料到楚泽这么快就来检验他说的话了。

    可是，做什么菜呢？米曜将厨房扫了一遍，发现脚边有个黑色塑料袋，袋子里不知道装了什么，一直在扭来扭去。

    米曜指指袋子：“这是什么？”

    米越已经把鳖放进锅里蒸了，热气兜面而来，整个厨房烟雾缭绕，简直像个炼丹房：“哦，我回来的路上见到树上倒挂了两条蛇，一条金环，一条银环，就顺手抓回来吃了。”

    米曜：“……”他瞅着袋子里命不久矣的毒蛇，冒出一个搞恶的想法。

    父子两在厨房宰鳖杀蛇，一阵砰砰咣咣，客人楚泽坐在客厅新买的沙发上“看电视”。

    其实，电视虽然是开着的，楚泽却没有分白点心思在上面。他正盯着几步外的一扇门，木门上贴着许多漫画贴纸，纸面发黄，有所破损，一看就是米曜小时候的杰作。

    那是……那人的卧室。今天能来米曜家，本就是意外之喜，现在米曜的卧室离他只有几步之遥，楚泽的目光恨不得破门而入——那种迫不及待想知道和他有关一切的心情，真的难以形容。

    “你在看什么？”

    米曜突然端着盘子走出厨房，发现楚泽在发呆。空降的上司没有喝茶看电视，反而凝视自己的门，表情恍恍惚惚的。这是什么发展？

    楚泽闻声后，立马收回目光：“你去帮忙了？”

    米曜道：“不止，还去磨炼了一下厨艺。”

    楚泽一怔，微微睁大眼睛。

    米曜见他表情，笑道：“没想到吧。领导，先说好哈，我很少下厨，又不确定您是否吃的习惯，若是不合胃口，还请多加包涵。”

    楚泽：“你说你厨艺是一绝。”

    米曜：“哈哈。”其实我是在自嘲……

    楚泽站起身，与米曜一同移动餐桌，摆好椅子与碗筷。米曜又跑到厨房，一道一道地将菜端上桌。

    楚泽：“需要我帮忙么？”

    米曜作诚惶诚恐状：“领导，领导！您快坐，我来跑腿就行。”

    楚泽：“……”他无事可做，便杵在桌子边，观察盘中珍馐。可惜看了又看，依旧辨别不出盘子里装了什么。

    目睹眼前或色泽奇异，或气味诡谲，或造型特别的菜，楚泽心底渐渐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当米曜端上一盆像女人头发——还是那种油腻腻的爆炸头的不明食物，楚泽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这是什么？”这些都是什么？？

    米曜一本正经道：“油炸蓬蓬草。”

    楚泽：“……”

    米曜发现楚泽表情一度僵硬，心里狂笑——哈哈哈哈哈，谁叫你不打一声招呼就来我家吃饭？谁叫你作为监制管我这么严？谁叫你死都不肯向我透露前世的消息？这下被米越逮着了，非要让你品尝米氏料理，我可救不了你。

    最后一道菜，是米越亲自送上的，他对楚泽点点头，道：“作为米曜的父亲，多谢您对小曜的栽培，这些都是家常菜，别处吃不到的，您多吃点。小曜他平时懒得下厨，今天您来了，非要亲自做道菜感谢您。我手上这盘主菜就是他做的。”

    楚泽颔首，木着一张脸与瓷白的圆盘里两条竖起的肉条对视。

    米曜承接米越的话，笑眯眯地指着盘子介绍：“领导，您吃蛇肉的吧。这道菜是我创立的，做法比较独树一帜。蛇肉洗净去皮，焯水后用牙签定型，撒上佐料后，放入烤箱转二十分钟，这样摆出来的姿势就是两条面对面立起的蛇，”他示意楚泽仔细观察蛇口，“如您所见，蛇嘴里被我各自塞了一颗圣女果，就好像它们在嬉戏玩耍。”

    米曜将载着蛇肉的盘子往楚泽的方向一推，一脸真诚道：“很多人取菜名都爱附庸风雅，”他用叉子撕下块蛇肉，垒在楚泽冒尖的米饭上，“我这道菜也有个专属的名字，正叫做——‘双龙戏珠’。”

    听了这个名字，米越赞道：“名字不错，很有文化，你老爸我就取不出来。”

    米曜笑着瞥向楚泽，只见他的领导面色十分之一言难尽——他嘴角似乎在微微抽搐，抽搐还伴随着不明显的上提，盯着蛇肉的双眼闪过晦涩不明的光，整张脸显得颇为古怪。

    觑见楚泽的神态，米曜心里的小人笑得发抖，偏偏面上得憋着笑，表现得天真友好。

    米曜：“来来来，开饭吧。”

    三人客气几句，开始用餐。米越沉浸在自我感觉良好之中，频频嘱咐楚泽多吃点。其余两人则神情迥异，各怀心思。

    见楚泽的筷子悬在碗边，仿佛不知道该向哪道菜下手，米曜好心提醒道：“我来介绍一下其他的菜吧。从左到右依次是：‘鳖吞八珍’、‘油炸蓬蓬草’、‘凉拌墨仔’、‘皮蛋炒苦瓜’、‘板蓝蛋花汤’，嗯，最后就是我做的‘双龙戏珠’。”

    他露出八颗大白牙：“怎么样，看起来不错吧。”

    楚泽：“……”

    他抱着这些菜可能只是卖相奇怪，味道应当不错的想法，先夹起碗里的蛇肉。这可是米曜第一次为他做菜，还亲手为他添在碗里。他近乎小心翼翼地夹起蛇肉，看了看才塞到嘴里——下一刻，蛇肉未去除的腥气充斥满口腔，楚泽忍不住一抖。

    出于礼仪，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面色冷漠地含着蛇肉，连咀嚼都省了，匆匆吞入喉咙。

    米曜一脸期待地问他：“我做得菜好吃么？”

    楚泽声音低沉，声线不知为何有一丝不稳，道：“……不错。”

    这句违心的评价一说完，楚泽就在心里自嘲了一番——要是别的人做这种菜给他吃，他早就撂脸了。可偏偏是米曜喂他甜蜜的毒|药，于是怎样都甘之如饴。

    米曜一边笑得得意，心里却有点奇怪：“咦？他真吃得下啊……看来楚泽口味果然与旁人不同。”

    这样想着，他又举起筷子，为楚泽夹了许多米越烧的菜。楚泽的碗里装了米饭，盛不下菜，米曜就又给他拿了碗，不一会儿，装菜的小碗也满了。

    楚泽与面前的小碗面面相觑，半晌后，终于开始享用“美食”——那道“鳖吞八珍”，鳖肉也是腥的，混合红枣桂圆等八珍，变成腥甜味；“油炸蓬蓬草”，完全嚼不动，只能硬吞，还总是油腻腻地卡在嗓子眼；“皮蛋炒苦瓜”，又咸又苦，带着一股子石灰味儿；“板蓝蛋花汤”，怎么有股中药味；至于“凉拌墨仔”……被切成一段段的小墨鱼，好像有的还在动？

    他看似面无表情，实则每尝一道菜，心情就跌宕起伏一次。就好像心里一汪泉水不停涌出，吃之前，想到是米曜给他夹的菜，那泉水就不住地泛甜，吃下嘴后，那泉水就被食物搅和成了难以描述的味道。这让他神情也变幻不止，不过旁人看不出那极其细微的变化，还以为他挺喜欢吃。

    比如米越，见到儿子的领导把儿子给他夹的菜全都吃光了，心里又自豪又欣慰。

    至于米曜，他没想到楚泽这么给他面子，居然全部吃干净了。这么多年，头一次碰见一位与米家人口味相似的妖，米曜心里不由升出微微的感动。

    最后，米越吃了一碗饭，米曜也是一碗。只有楚泽，大家对客人太热情，硬生生给他舔了两碗饭，配合着菜一起吃。

    楚泽不忍拒绝，一口接着一口，腮帮子就没停过。他心里暖烘烘的，脸色却渐渐苍白起来。

    米越：“呀，您是吃撑了么？”

    楚泽摆摆手，示意无事。

    米曜若有所思：“等会多去走走，我给您倒杯水去。”

    等楚泽喝完米曜倒的热水，似乎缓过来了。他又恢复了平日的模样，只是愈加沉默寡言了。

    在楚泽努力消化胃里的食物时，米越去厨房洗锅洗碗，米曜就负责搬运碗碟。楚泽等了会儿，直到米越回到客厅，才向他道谢，说自己有事情该走了。

    米越忙道：“小曜，快去送送领导。”

    米曜：“……好。”

    两人出门，米曜按下电梯按钮。在等待电梯的过程中，米曜忍不住笑了：“领导，外面天都黑了，你现在要去忙事情了？”

    楚泽：“……”

    米曜道：“不过我真的没想到，你居然吃了这么多。讲真，我是头一次遇见像你一样能面不改色吃下我爸料理的人。”

    楚泽顿了顿，才道：“你从小到大吃得都是这些？”

    米曜笑道：“是呀，吃着就习惯了，我觉得还不错。你觉得呢？”

    他一边发问，一边打量楚泽的神情。按理说……正常的人与妖都吃不惯米越做的饭才对。他一开始抱着幸灾乐祸的心理，想看楚泽自食其果。没成想楚泽硬是吃下去了，还态度良好，喂什么吃什么，搞得他都以为楚泽真的爱上这些黑暗料理了。

    如果不是最后他脸色忽然苍白起来……米曜就信以为真了。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呢？因为是故人做的料理，所以多难吃都不会拒绝么？

    前世的自己与楚泽一定关系很好，硬生生吃下这么多菜，那都算是生死之交了吧。

    这时，楚泽作出回答：“……很好吃。”

    米曜心里一动，就见电梯门“叮——”一声打开，楚泽等他率先迈入，才默默走了进去。

    狭小的空间，楚泽看似盯着电梯门，实则余光全部锁在米曜身上——面前的青年看上去就像个大男孩，与记忆中那张面孔并无相似。可是……在某些方面，意外地勾起了他久远的回忆。

    楚泽在心里长长地、满足地叹了一口气，心道：“做饭还是这么难吃……”

    很快，电梯又响了一声，一楼到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去，一直肩并肩走到小区门口。楚泽在米曜面前面对面站定，沉声道：“多谢款待。”

    米曜笑道：“不客气。”是你太给面子了。

    楚泽在心里默数三秒，道：“我走了，再见。”

    他如今已经养成了习惯，每每接米曜的话总要拖延三秒。三秒是个临界时间，短于三秒会缩短他与米曜接触的时间，长于三秒又会显得刻意，恐会招致厌烦。

    楚泽凝视米曜眼睛，心道：“今天好歹迈出了一大步了，不能太贪心。”

    米曜则理直气壮与他对视，道：“好，再见！”

    两人分别，出于礼貌，米曜一直注视楚泽的背影，目送他过了街。不得不说，这男人的背影也很帅，而且今天，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就好像，这顿饭虽然难吃得紧，但也有驱散寒意的特殊效果——楚泽仿佛沾染上红尘烟火气，周遭冷冰冰的气场几乎消失殆尽。

    “本想作弄你一下，没想到该我不好意思了。”米曜想着，下次有机会应该请楚泽吃一顿好的，犒劳一下他受伤的胃。

    他背过身，一步步向自家公寓走去，自然不会知道，有人在街对面转过身，久久地望着他。

    回到家后，米越正在看妖界新闻联播。

    电视上两个主播均美得端庄——男主播是一位树妖，女主播则是一位花妖。两人先是例行播报了一下妖界美好繁荣的现状，接着进入具体事件的报道。

    “今年是妖界与人界签订和平协议第十周年，全国各地妖怪与人类纷纷举办了各色各样的庆祝活动，下面，让我们一同来了解活动具体举办情况。”

    米曜也坐到沙发上听新闻。新闻说，有的地方举办了大型文艺晚会，请人界明星与妖界明星同台演出；有的地方举办了运动会，请妖怪与人界最顶尖的运动员友好竞技。总之，活动丰富多彩，极大地促进了人类与妖怪的友谊与合作。

    这时，男主播雄浑的声音传来：“网络新媒体也为妖界人界和谐共处做出了重大贡献。今年上半年推出的《妖界直播间》节目，自开播以来备受好评。妖气漫漫娱乐有限公司总裁胡眉先生接受了我们的采访……”

    米曜：“等等！”这是他的节目吧！

    然后他横眉愣眼地听某位总裁讲了一通冠冕堂皇的话，装模作样指数简直爆表。

    米曜指着电视机，尚未缓过神来：“我怎么上电视了？”

    米越星星眼：“我儿子太棒了！”

    米曜：“这是胡眉又在打广告？”

    米越道：“啊哈哈哈，我儿子的节目上新闻联播了，明天我就要去给那几个朋友炫耀一番。”

    米曜：“……爸，你低调点。”

    米越却看起来比米曜还要兴奋，满脸都写满了自豪和骄傲。他自己乐了一会儿，忽然说：“说到底，还是要感谢那位大人。”

    米曜冷静得很快：“你说谁？”

    米越道：“那位代表妖界与人界签订协议、帮助我们进入人界混居的大人呀。”

    说到这个，米越回忆起了曾经妖怪与人类针锋相对的日子：“你知道的，自上古以来，妖怪与人类一向不睦。妖怪本身会吃人，人界对妖怪也是人人喊打。当初妖界与人界水火不容，世代为敌，是几千年出了一位顶级大妖，一直在帮人妖两界修复关系，才有了我们的今天。”

    “不知道为何，那位大人不像寻常的妖怪，对凡人抱有敌人，或者把人类当做盘中餐。他素来与人族亲近，一直致力于沟通两界，使人妖能成为朋友。没有他，我们也不可能住在这里，人类与妖怪将继续厮杀，永无宁日。”

    米曜的心跳随着他爸的话越来越快：“那位备受尊敬的顶级大妖，是一条黑龙？”

    米越道：“是呀，不过那位大人极其低调，不愿意别人说起他。”

    米曜：“你从来没和我说过，妖界有龙。”

    米越道：“你又没问过我，何况你还是个小娃娃，我和你说这个干嘛。”

    米曜扶额道：“我已经二十岁了。”

    米越：“你爸我还六百岁了呢。不过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位大人的真身，啊，人身也没见过。”他露出期待的表情，看起来挺崇拜楚泽，“要是某一天，我能见到那位大人，我一定要亲自做上一大桌子菜请他吃。”

    米曜满头黑线，回想起楚泽面色惨白地“享用”完米越的料理，心道：“呵呵，你已经实现你的愿望了。”

    这天晚上，米曜躺在床上，将与楚泽有关的资料在脑海里梳理了一番。

    他早就知道楚泽作为妖界代表与人类签订了和平条例，这些胡眉和陆雪渊都提到过。他没料到的是，楚泽居然为此努力了很多年，直到十年前才磨出一个好结果。

    可是，作为一只妖龙，楚泽真的很喜欢人类么？为何他耗费这么多年换取两界的和平？为何十年前在签订协议后，楚泽返回妖界闭关，没有去享受他应得的待遇与地位？

    如果楚泽做这些没有掺杂一点私心，那只能说，他是一条伟大的、崇高的龙。米曜扪心自问，他自己是没有那么高尚的。

    可是若有私心，驱使他做这一切的究竟是什么？

    米曜觉得，楚泽这个人就是一坨解不开的谜团。他身上埋藏了太多秘密，从他黑沉沉的眼神就能感受到那种厚重，沉甸甸的，像一口无底的深井。

    而自己……是楚泽口中的故人。按照轮回的时间来算，他前世离现在最多不会超过三百年，三百年间，楚泽都没有遇上他么？

    那天，在思忆桥上，楚泽是怎么认出他的？

    他见到自己后，靠胡眉的帮助迅速空降成为直播监制，今天还非要送他回家，简直就像故意制造机会与自己呆在一起……

    到底自己是什么故人，让楚泽如此费尽心思？

    米曜思绪如乱麻，在他脑中织成一张迷惘的大网。他被缠困在网中，什么也看不清，就这么胡乱猜测着，坠入了梦乡。

    米曜一点也不意外地在梦中醒来。自从上次做了那个莫名其妙小石屋的梦，隔三差五他便会重复做类似的梦。所谓“类似”，就是地点不变，还是那个简陋的石屋，什么都模糊不清，隔着一层似的，但人物对话偶尔会变，之前写字的人不常会作画，有时还会给一盆奇怪的植物浇水，或者跑到屋外看星星……总之依旧乱七八糟，不知所云。

    可是这次，梦的地点居然变了，他不再是一个旁观者，变成了主人公以及体验者。

    米曜在梦里找回意识的时候，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浑身光溜溜的，正泡在水里。

    他在心里大喊：“什么鬼？”接着一起身，流水哗哗而下，米曜低头瞧见赤身*的自己，忙下蹲，继续缩到水里。

    所以这是一个洗澡的梦？

    他的衣服呢？

    可惜，这个梦继承了以往的特点，自带遮掩用的浓雾。米曜基本只能看见周身一米内的景象，再远点就是白茫茫一片，不知道藏了什么。

    他举起胳膊，又带起一片水花，湿漉漉的双手拢在嘴边，喊道：“喂——有人吗？”

    声音不知道传了多远，不一会儿米曜听见了回声，依旧很中气十足：“喂——有人吗？”

    “……”

    无法，米曜只能自行摸索。他试探地迈出腿，走了一会儿，水还是温热的，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水温有所下降。米曜再接再厉，干脆浅入水底，双腿用力一摆，游鱼般滑出好远。

    “哇，好冷！”随着他往某处游去，周围温度下降得厉害——方才还是热腾腾的水，现在近乎成冰水了。

    可惜冰水上方仍旧自带马赛克一般的雾气，米曜忙朝反方向划水，等到周身温暖起来，才觉得好多了。

    他折腾半天，却没有引来一个人。这是什么鬼梦啊，米曜双手在水面胡乱拍起来，溅起一人高的水花，他像个小孩子撒起疯来，一边撩水，一边摇头晃脑道：“有人么？有没有人啊！！人呢？！”

    “啪”一声，米曜从床上弹起来，心想：“妈的智障！”

    下床，掀开窗帘，又是一个清晨。

    米曜每隔两天就被一个奇怪的梦折磨，搞得他已经麻木了。反正每次的梦都无缘无故、诡异非常，仔细追究也探寻不到什么，倒不如抛在脑后，求个清净。

    洗漱、用早餐，在米越慈爱的注视下离家上班……米曜到达自己工作室的时候，发现小水正在整理材料。

    小水见自家主播来了，忙捧来一个手机，献宝似的给米曜看。

    “大人，您看，微博粉丝数已经突破百万了，他们都求着要百万粉丝大礼包呢。”

    米曜接过手机，笑道：“谢谢，看来我人气很旺啊。”

    小水脸上红红的，有点害羞：“那是当然了，您这么好。”

    米曜刷了一会儿微博，发现私信都快爆了，随便点开一条就是表白：

    [啊我米！么么哒爱你爱你一万年！]

    [米大，你会办见面会么？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去见你啊！]

    [米大嘤嘤嘤，你有女朋友了么？最好不要有啊，你说过，你是我们大家的（泪眼汪汪）]

    米曜：“……”哈哈，迷妹们太热情，他有点吃不消。

    至于百万粉丝福利，送什么好呢？米曜思索半天，决定表演用火符做烧烤，既符合他降妖师的身份，又顺便磨炼了厨艺，很是不错。

    他正想着，忽然办公桌上内线电话响起来。

    “喂，总裁……”

    “小米啊，这段时间辛苦了。”

    米曜喉咙一哽，差点岔气：“您要干嘛？”

    胡眉道：“哎哎，我说过我是个体恤员工的好老板。这样，后天晚上公司有个庆功宴，庆祝上个月上映的合资电影《乾坤》票房破十亿。我们公司出资是最大头，当然应该设宴庆贺一番。”

    米曜：“好，可是为什么叫我？”这种庆功会不都是各*oss级人物齐聚一堂，把酒言欢么？

    胡眉道：“你可是我们最当红的主播。而且，悄悄告诉你，没人会管你。”

    米曜心道：“这是几个意思？”是说楚泽不会去？

    胡眉语气谆谆道：“我懂你的，你这个野孩子。楚泽有事，很可能不来。所谓浪得几日是几日，你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米曜：“……哈哈，不会。”

    米曜答应后，就继续忙工作去了。那头总裁办公室里，胡眉贱笑着挂了电话，正对上一张杀气腾腾的脸。

    “哎哎，老楚，你又去不了，干什么这个表情。”

    楚泽满面冰冷，道：“我会赶回来。”

    胡眉挑眉道：“哟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怎么，有事找我。”

    楚泽在沙发上坐下，扯了扯衬衫领口，面色严肃。踯躅了会儿，才开口道：“我许久未上人界，你知道怎么买房子么？”

    胡眉一听，从嘴角开始，蔓延到眼尾，整个面部都笑裂了：“啊哈哈哈哈，你要买房子？我耳朵没出问题吧？你是打算构筑爱的小巢？金屋藏娇？搞得好像你已经追到米曜了……他知道么？哈哈哈哈。”

    楚泽眉目更冷了几分，盖在膝盖上的手指蜷成拳头，恨不得一拳把胡眉砸死：“他怎会知道。”

    胡眉笑得耳钉一闪一闪的：“论深谋远虑高瞻远瞩，我就服你啊，老楚。”

    楚泽：“你说不说。”

    胡眉笑够了，消停了点：“哎，别随意动气。凶巴巴的多讨嫌啊，你还要请我帮忙呢。”见楚泽的目光仿若带毒的长箭，几乎想把自己戳成筛子，胡眉摆手道，“说正经的。时代早就变了，现在租房网站那么多，无良中介与黑心房产商练手坑你，就算你是黑龙也吃不消啊。交给我好了，我来帮你联系，你亲自去看房子敲板。不过首先，你得说说你买房子的要求是什么吧？”

    楚泽盯着胡眉，如一尊面色不虞的杀神，半晌，开口道：“足够大，采光好，打开窗户能看到大片草地和蓝紫色的湖泊。周围风景优美，内部结构适宜。”最后，又加上一句，“价格不论。”

    胡眉抚掌笑道：“好好好，你这是打算买下本市最贵的公寓了。不过，你想好怎么把米曜骗进去了么？”

    楚泽咬牙切齿道：“……不劳费心。”

    两人又商量了一阵，楚泽离开。他没有去六十五层找米曜，而是回到了妖界，当初米曜与他初次相见的地方。

    绕过太极阵一般的水潭，再行五百米，楚泽停在一座石屋前。

    如果米曜在此地，一定会惊讶地跳起来——这不正是多次出现在他梦里的石屋么？

    楚泽冰冷的目光在扫上小石屋的那一刻，微微融化。他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往前走五十米，来到一处悬崖。

    此处悬崖名叫落子崖，崖名正取自“落子无悔”。小石屋就建立在离悬崖不到百米处，地表荒凉，地势绝险，也不知道当初造石屋的人怎么想的。若站在悬崖边，会感受到一股极其猛烈的罡风自下而上迎面扑来，要是普通凡人，只怕会立刻被掀翻了去。

    楚泽此时已蓄起长发，衣袂翻飞，眉目凛然。玄色暗纹靴踏在落子崖最边缘，他抬首上望，只见天空蒙昧，不知通向何方；而脚下是一条无边无际的深渊，通往的正是九幽地狱。

    没有一丝犹疑，他抬起左脚，忽而从悬崖上一跃而下——

    下一刻，如九天神邸落入龙渊，楚泽面色不改，极速下坠，身影很快消失在薄雾里……

    不知过了多久，楚泽仍未触底，他浑身融在黑暗里，周遭只剩罡风呼啸的声音。

    若是凡人，在下龙渊的那一刻，恐怕就会被烈风扫得尸骨无存。幸而楚泽并非凡人，身体纵使被罡风持续冲击，却未曾摇晃一丝一毫；长发亦随风扬起，飘舞却不乱。

    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他脚尖感知到地面，一个轻点，无声而平稳地落地。

    长发飘散，重新收于腰间，楚泽脚步不顿，朝不远处的鲜红色小亭走去。

    九幽第一层，幽都，亦是魂魄轮回之所。天空一片晦暗，脚下土地也是暗黑色的，若仔细还能瞧见丝丝缕缕的黑气从地表冒出——那是不愿意重入轮回的死魂灵，经年徘徊在忘川河岸，久而久之，怨气渗入地底，残魂与泥土一同腐烂。

    随着楚泽走进，可见那座亭子坐落在一座灰色小桥正中央，桥两侧排满密密麻麻的阴魂，那是阳世已死之人在排队重入轮回。

    亭中坐有一女子，艳红衣袍如血染，长发逶地，面前一口直径约十尺的大锅。她背对着楚泽，拿着一柄长勺在锅里搅动。有鬼魂站在她面前，她就为其舀上一碗汤，看着他们喝下。

    楚泽足尖一点，飞身轻落在亭旁的栏杆上。那女子听见声响也不回头，仍尽职尽责地喂阴魂孟婆汤。

    相传孟婆汤混合了甘、苦、辛、酸、咸五味，楚泽眼睁睁看那些已死之魂端着碗，碗里黑乎乎的汤水像是中药。心不甘情不愿地端起碗一饮而尽时，他们的表情或痛苦或迷茫，总之没一个高兴的，只能说千年来，这孟婆汤真是一如既往地难以入口……

    孟婆监督一只鬼魂喝完汤后，那鬼魂原本清醒的神智被一脸痴痴呆呆代替。楚泽见魂魄这么容易便忘记前尘往事，不知想起什么，长眉紧蹙起来。

    这时，孟婆终于转过身来，如果有生魂在此，一定会被孟婆的模样吓一跳——她整张脸是青灰色，不似传说中布满老年人的皱纹，皮肤堪称光滑，五官位置也端正。可最骇人的恰恰是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黑漆漆的，没有一点眼白，眼眶包裹的仅有又黑又亮的瞳仁。若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一股诡异的寒意会顷刻从脚底蹿上天灵盖，这也是鬼魂在她面前不敢造次，只能乖乖咽下孟婆汤的原因。

    孟婆用一种洞破一切的目光直视楚泽，沙哑的声音暴露了她的真实年龄：“楚大人此番下黄泉，可还是为了星君之事？”

    楚泽冷冷道：“正是。”

    孟婆面无表情道：“这百年来，老身仍未见到星君的魂魄。想来……星君终究是食言了。”

    楚泽面色又寒了几分：“我此次前来，就是想问，您说星君魂魄从未入轮回，那为何我在人界见到了他的转世？”

    孟婆一听这话，脸上诧异顿显。她没有眼白的瞳仁闪过惊疑，半晌，才道：“大人，您确定那是……”

    楚泽打断她：“不会有错。”

    孟婆喃喃道：“当年星君与老身约定，待他身死后，魂魄重入轮回，不必喝下孟婆汤。可如今……难道是星君魂魄出了问题，过奈何桥时未被认出？”

    楚泽：“您可知道魂魄若游离在外，往往会归于何处？”

    孟婆：“天地之大，不可揣测。每个魂魄生前死后，际遇不同，因果各异。星君又是特例中的特例，老身的确不知。”

    楚泽面色凝重，颔首道：“星君魂魄重返世间之事，烦请您不要与旁人说起。”

    孟婆：“大人放心。”

    两人又交谈几句，孟婆目送楚泽离去。

    见楚泽一身黑衣融于灰黑色的远方，孟婆面前忽然凭空冒出一个鬼叉，他通体烟灰，头上长着两个尖尖的角，见到楚泽渐行渐远的背影，好奇问道：“孟婆婆，方才与您交谈的是谁？”

    孟婆淡淡看他一眼，见小鬼满眼好奇，在心中微微叹口气。

    她仍旧不紧不慢地搅拌着孟婆汤，面上却隐含悲色。再开口时，她的声音与忘川河面萧瑟的风混合在一起，带着亘古不变的沧桑感：

    “那是……这世间最后一条龙了……”

    在楚泽离开幽都，前往地狱更深层时，人界恰好到了庆功宴那一天。

    米曜被胡眉叮嘱，第一，要打扮得足够帅，让他们见识一下中国降妖师的风采；第二，不到万不得以不可闯祸。米曜一面答：“知道了知道了。”一面想：庆功会到底会来什么人？

    这种正式场合，男士均身着西服，米曜便与一同出席典礼的公司同事在更衣室换装。他挑选了一套带有竖条纹的套装。最外层是西装外套，中层是修身马甲，最里层则是百搭的白衬衫。

    整套西装剪裁合理，穿上后非常合身，极好地衬托出了青年的身材。而其中的点睛之笔，就是米曜领口系着的领带。这条领带是银灰色的，在灯光的照射下却泛出浅蓝色的光，系在领口精致而引人注目，既突显了米曜的活泼，还为他增添了一丝贵族气质。

    下午三点多，胡眉公司的工作人员已经布置好场馆。米曜等人接到了一份庆功宴流程。整个庆功宴大致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在妖气漫漫娱乐有限公司大楼的礼堂举行，人员到齐后，以《乾坤》的vcr短片开场，投资方、《乾坤》剧组随之上台。主持人会一一进行采访，中间还有小的游戏活动。接着，胡眉上台致辞，会谈及新的电影计划和日后的合作方向。总之，第一部分就是老套路，为《乾坤》电影大卖做总结，感谢一干参与人员，再展望一下美好的未来。

    第二部分，才是米曜比较感兴趣的。在各位领导讲话完毕后，众人前往大楼九十九层的全透明旋转餐厅举办晚宴。晚宴其实就是上流社会把酒言欢、扩大人脉网的契机。米曜却把它当做休闲娱乐的好机会，尤其期待美食和好酒。

    下午四点，相关人员逐个进场。米曜的座位在第二排，胡眉的正后方。他在礼堂门口排队入场时，发现周围有许多生面孔，人、妖还有一些难以分辨的气息混合在一起，让他有点胸闷。

    “今天来了很多《乾坤》的粉丝么？”米曜小声问身旁的鲤鱼精同事。

    鲤鱼精摸了摸下巴，道：“好像只有一部分是粉丝，这部电影合资方也来了不少人。”

    “合资方？胡眉钱不够了么？他以前都是独资拍电影的。”

    鲤鱼精想了想，悄声道：“我听说，这次总裁的合作方是日本人。”

    米曜还想说什么，正好轮到他们递交邀请函，两人入场后就分开了，鲤鱼精坐到了第四排，米曜则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不出意料看见了前方熟悉的背影。

    胡眉今天穿着绛紫色的衬衫，打着黑色绸面的领带，他感知到米曜出现，转过身对他意味深长地一笑。

    米曜：“……”没明白总裁在笑什么。

    这时，人员基本进场完毕，灯光逐渐暗下来。前方礼台中央巨大的白幕落下，一束刺眼的光打在白幕上，投下五颜六色的幻影。同一时间音乐响起，《乾坤》vcr开始播放。

    米曜坐在椅子上，颇有些不安分。他对电影不太感兴趣，因为胡眉曾经说过：顶级的特效、唯美的画面、生动的演绎、大手笔的制作——《乾坤》真是一部圈钱的佳作啊。

    说来说去不过是场资本的盛宴，被胡眉这么一感慨，米曜就不太关注自家公司出产的电影了。他百无聊赖地面向屏幕，双眼却没有聚焦。

    正想着庆功宴前半部分何时能结束，米曜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像是被什么东西锁定了，米曜猛地转头，左左右右看了半分钟，却什么都没发现。

    作为降妖师，在某些方面，米曜的感觉非常敏锐。不论是来自大妖的压迫感，还是恶妖的威胁，亦或是其他人类的敌意，他或多或少都能有所察觉。

    方才米曜感受到的，就是一股奇怪的气息。似乎有一对不善的目光在暗处盯着他，那目光有点像他的同类，但又不完全是，总之令人不太舒服。

    除了大屏幕上播放视频的声音，米曜周围还有不少窃窃私语。在这种嘈杂的环境下，米曜凝神屏息，屏蔽五感，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对气息的捕捉上。半晌，似乎有一缕微弱的气息在不远处飘飘荡荡，米曜循着那丝泄露的气息，缓缓偏头，突然睁开眼睛——

    只见相邻约六个座位处，一角白衣倏地缩了回去。米曜暗骂一声：“狡猾。”正想一探究竟，前方胡眉忽然站起身，整了整领带。他闲庭散步般朝礼台走去，边走边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米曜。

    米曜接受到胡眉目光的警告，这才发现，《乾坤》剧组采访早就结束，轮到胡眉致辞了。

    胡眉在台上难得正经，大开官腔。米曜不吃他这一套，百无聊赖地发起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庆功宴第一环节全部完毕，米曜被旁座的人推了推，他才反应过来，前半程终于熬过去了。

    众人将分批乘电梯前往九十九层的旋转餐厅。胡眉会与日本合资方一同乘坐总裁专梯，米曜等人随后坐员工电梯上楼。

    由于胡眉与日本财阀先出礼堂，米曜得以从近处观察几位日本合资人。与胡眉并排的，是一位不苟言笑的中年人，长得就很“日式”，唇上留了两撇标志性的小胡子。他后面跟着几个人，俱是一身精英人士的打扮，似乎是其随行下属。

    几人匆匆走过，米曜辨别了一番，没有从中发现刚才那股气息。

    那会是谁？

    他等了等，与鲤鱼精同事一同上了电梯。一分钟后，电梯停在九十九层。出去再行几步，就能看见富丽堂皇的全透明餐厅，正在以非常缓慢的速度旋转。

    六位貌美的迎宾小姐立在门前，有宾客走近就微笑行礼。进去后，可见餐厅呈巨大的圆形，最中心矗立着一根十人合抱粗的转轴，镀纯银的表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支撑起整个餐厅的旋转。

    仰头望去，黑色大理石顶高悬着一盏盏水晶灯，灯光打在冰花玻璃上，折射出璀璨的光芒。餐厅边缘则是一面面落地窗，铺着乳白镂空桌布的圆桌围成一圈，客人坐在椅子上就能俯瞰全城的夜景。

    米曜迈着长腿走入餐厅，刹那间吸引了不少目光。那些目光或惊艳或打量，米曜却浑不在意。他嘴角噙笑，步至一辆簇满鲜花的餐车旁，修长的手指滑过仍沾着露水的花束，取来了盛有红酒的高脚杯。

    他习惯性忽视四周赤|裸裸的目光，将杯子凑近唇角。红色液体轻轻摇晃，米曜深嗅一口，对美酒的贪欲立马就被勾了出来，忍不住轻啜了一口。红酒含在唇舌之间，浓香中混合了酒的辣味与微酸味——只能说，幸好米越不酿酒，尚未毁了儿子对酒的鉴赏能力。

    他正一个人品酒品得高兴，餐厅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几个衣着奇异的人走了进来，为首者一身白衣，衣袖宽大，衣袍上不知绣了什么，泛出一圈圈银色的光晕。他微蹙着眉，眉毛细且上挑，显出几分刻薄。眼睛也偏细长，眼神有几分阴郁。

    米曜顿了顿，觉得这服饰有些眼熟。

    他正思考着，为首白衣人突然朝米曜所在的方向一撇，那一撇快得近乎一闪而过，然而米曜还是捕捉到了那丝熟悉的、不善的气息。

    他心里一跳，就见鲤鱼精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旁，正忙着取糕点吃。

    米曜压低声音道：“刚才进来的人，穿得衣服有点古怪。”

    鲤鱼精边往嘴里塞蛋糕，边含糊不清道：“你不知道么，那是狩衣啊。”

    听了这话，米曜记忆瞬间被打通。他放下酒杯，眯起眼睛：

    “阴阳师？！”

    晚宴仍在继续，此时的楚泽却远离了人界，抵达这世间最阴森晦暗之地——九幽。

    孟婆所在的幽都是整个鬼界的表层，而九幽地狱则是鬼界最底层。楚泽走了一条抄近路的密道，几乎直下地穿过鬼界上八层，来到最深处的九幽。

    脚下踩着暗红色的泥土，泛起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呼啸而来的戾风仿若万鬼同哭，比龙渊里的罡风更加猛烈。抬头望去，天空没有一丝光亮，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将整个九幽笼罩在混沌之中。

    楚泽一身黑衣，面不改色地踏过上古凶兽尸骸堆成的山冢，越过恶鬼与阴灵厮杀的修罗场。接着他化作黑龙，飞过一片滋生污秽与邪祟的血海。数不清的怪物在不远处朝他咆哮，亮出密密麻麻沾着血肉的牙齿，却没有一头敢真正上前挑衅。

    等楚泽落地重新变成人身，仿佛受到了九幽阴寒之气的侵蚀，他的面色愈加地冷，皮肤泛起微微的青白色。此时，他正身处一座高山山脚，面前看似无路可走，楚泽却没有转身离开。

    下一刻，他从腰间掏出一面造型古朴的令牌，右手高高举起——

    九幽令！

    找准位置，楚泽将令牌扣入山体上一处凹槽，九幽令严丝合缝地填补上槽口，只听“轰隆隆”的响声如移山倒海，绵延不休，整座山仿佛被劈成两半，豁然从中间打开了一条通道。

    楚泽走入通道，越行越深。过了好一会儿，背后又传来地动山摇般的闷响，那是巨山之门再次阖上了。

    九幽令打开山门后，几乎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此处与之前死气泛滥的九幽不同，没有恶鬼，没有凶兽，没有一丝生或死的气息，反倒透露出一种奇特的宁静。

    楚泽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一面巨大发光的“湖泊”，“湖面”延伸到视线尽头，已是目不可测。它的边缘呈现标准的弧状，从侧面看去，可以发现这似乎是一个印在地表的圆形。

    再走进些，会发现它看起来像个湖泊，实则里面发光的不是水，而是一种半透明的、介于固体与液体之间的物质。

    那光也很奇异，有的偏银色，有的偏金色，有的是纯白色，混合在一起，朦胧而柔和，如同九天之上的满月掉落深渊，成为一个扣在地表的巨大光晕。

    楚泽沿着光晕的边缘走，不一会儿，就望见前方一个人影。

    那人穿着一身白绿相间的袍子，正吃力地弯着腰观察足下的光晕，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楚泽走进他，他这才回头，肥嘟嘟的侧脸仿佛被打上一层柔光，显得细皮嫩肉的：“老楚，你来了。”

    楚泽颔首道：“就是此处？”

    那人直起身，腆着肚子，一看就是个典型的胖子。这胖子一身白花花的肥肉，裹在白绿二色的袍子里，就像一棵圆滚滚的大白菜。好在这种胖并不病态，反而看起来挺亲和喜气。

    如果米越在此，一定会认出这个人。在米曜小的时候，这位胖子邻居还抱过小米曜——他就是米曜常去藏书馆的捐赠者，人参精李仁机。

    但凡认识李仁机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为科学奉献自我、视研究为生命的“老学究”。此人常年奔波在外，基本属于“失踪人口”状态。但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人料到，他此时不在妖界，反而出现在了九幽地狱。

    李仁机道：“我脚下这块封印，大约就是出问题的那一块。”

    只见他脚下的白光如烟如幻，似乎有生命力般流动着。李仁机蹲下，伸出手指往光晕上一戳，仿佛戳上了一团很有弹性的云，光晕并无一丝破损。

    李仁机眯起眼睛，神色有几分凝重：“十几日前，被关在下面的那位终于按捺不住，挑了最薄弱的一处封印，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硬是破开后闯出九幽。”

    “还好老楚你及时出关，把他又打了回去。我看他伤得比你还重，估计暂时不能出来作乱了。对了，你的伤势如何？”

    楚泽道：“无碍。”

    李仁机道：“说来也怪，这块封印并没有碎裂，可能只是薄了一点，就被那魔蛟钻空子逃了出来。”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喟叹道，“话说这位魔界新贵，当年还是我们中间一员。我就想不通了，他明明是一只妖蛟，自出生以来就生活在妖界，怎么就同魔族一起，被封印在了九幽之下？”

    楚泽顿了顿，道：“当时我行动受限，星君又……以身殉道。发生的很多事，我亦不知。”

    听到这话，李仁机眼睛一闭，脸上肥肉颤了颤，颇为不忍道：“说起星君……你还没找到他的魂魄么？”

    楚泽面无表情道：“……没有。”

    李仁机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伸手拍拍楚泽的肩膀，沉痛道：“罢了，不提那事。如今当务之急，是如何对付随时可能卷土重来的魔族。你……哎，老楚，实在对不住。我尚未找到更好的修补封印的法子。”

    楚泽道：“我今日来，就是为了此事。”

    李仁机眼睛一亮：“难道你有别的办法？”

    楚泽道：“只是我的想法。原本关在炎魔洞的恶妖，我逼他们签下傀儡契，是把他们当作替死鬼，做将来正面扛魔族的一把刀。可如今，不妨让他们换个赎罪方式。”

    楚泽低声与李仁机交谈几句，李仁机手一抖，一滴汗从额角滑落：“这……恐怕行不通啊。”

    楚泽道：“所以劳烦你找到净化的方式。”

    李仁机道：“说什么‘劳烦’不‘劳烦’的，都认识这么多年了。你知道的，不论出于何种情谊，我都会竭尽全力帮你。”

    楚泽不再多说，一胖一瘦两个人影立在漫无边际的光晕边缘，继续商议人妖二界不可预知的未来。

    而此时，在人界的米曜已经没有了品酒的心情，他一口干了剩下的红酒，置下酒杯，与鲤鱼精同事打声招呼，打算去找胡眉。

    旋转餐厅总体呈圆盘状，但其实在最右边建有一观景台，供最尊贵的客人用餐和休憩。米曜绕到餐厅右侧，沿着铺满羊绒地毯的旋梯拾级而上。旋梯另一头刚好有人迎面走下，米曜与他打上照面，身体一顿。

    陆雪渊？

    他怎么会在这儿？

    陆雪渊换下了警服，也穿了一身黑色西装，领口系着银灰色的蝴蝶结，更衬得他一张脸雪白精致。他显然也看见了米曜，但丝毫不惊讶，只是淡淡点了个头，算是同他打过招呼了。

    两人擦肩而过，米曜一边上楼，一边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他在观景台上见到了胡眉以及他的日本合作伙伴。

    胡眉看上去正与日本人聊得尽兴，那日本人中文不错，两人对话基本没有障碍。若是有什么不好沟通的地方，旁边一位女孩子就会帮日本人翻译。

    那位女孩看起来大约十六七岁，也穿着一身白色狩衣，亭亭地立在一旁。她面容姣好，一双眼睛尤其灵动，看上去颇有几分古灵精怪。

    胡眉恰好瞥见米曜，一把将他拽过来，介绍道：“这是我们公司当红主播，米曜。”

    米曜上前与日本财阀握手：“您好。”

    这时，日本人身边的女孩忽然睁大眼睛，整个人差点跳起来：“你就是《妖界直播间》的主播米曜？！”

    米曜这才注意到她，对她笑了笑：“是的。”

    女孩脸一红：“天呐，你本人比直播上更帅！”

    米曜有点诧异，这是遇见自己的粉丝了？

    女孩显然十分激动，说话有点语无伦次：“你还是一位降妖师？对不对？我一直在看你的节目！对了，我、我叫安倍奈子，是日本阴阳师，算是你半个同行。”

    米曜微笑：“你好。”大脑同时高速运转——总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姓氏。

    这时，安倍奈子语速飞快地对日本财阀道：“松下叔叔，我要下楼找一下我哥哥。”

    中年人应许后，安倍奈子偷偷瞄了眼米曜，脸又红了几分，匆匆地下楼去了。

    米曜盯着女孩的背影，有点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心里有了新的猜想，他甩给胡眉一个眼神，胡眉勾起唇角，对日本人道：“失陪。”

    两人走到观景台边缘，挨着落地窗站定。脚下是万家灯火点缀而成的不眠夜，米曜却无暇欣赏。

    他蹙起眉，问道：“阴阳师怎么来了？”

    胡眉挑眉一笑：“我可是妖怪诶，还是拥有九条尾巴的妖狐。日本人有所忌惮才是正常的。”

    米曜道：“……来人不会是安倍晴明的后代吧。”

    胡眉满意地点点头：“不愧是米主播，看来在我致辞前，你就有所察觉了。”

    米曜：“安倍晴明的后人怎么来了中国？”

    胡眉：“准确说，日本投资方是他们的雇主。普通人类就是脆弱，与妖怪做生意，他们往往会聘请阴阳师保障他们的人身安全。”

    米曜迟疑了几秒：“还有……刚才陆雪渊也来找你了？”

    胡眉道：“你说小雪啊，大家都是老朋友，我请他来玩不也很正常么？”

    米曜不信，低声问：“你们又在计划什么？”

    胡眉神秘兮兮地凑到米曜耳边，轻声笑道：“我不告诉你。”

    米曜：“……”又是这一套。

    胡眉道：“你还记得我对你的交代么？”

    米曜抽了抽嘴角：“第一打扮要帅，第二不要主动惹事。”

    “不错不错，这个月给你涨工资，”胡眉的狐狸眼眯起，“有我看着，量你也不会惹事，不过……万一有人蓄意挑衅，你也别委屈自己。”

    这话又是敲打，又是提示。米曜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道：“当然。”

    胡眉又与他交代了几句，转身和日本财阀应酬去了。米曜原地思索了一会儿，打算下楼吃点东西，以备不时之需。

    他正绕到旋梯出口，一行人自下而上挡住了他的路。米曜侧身避让，安倍奈子却从后面挤了上来。

    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指着为首的青年，对米曜道：“米主播，这是我哥哥。”

    米曜在心中叹口气，抬起眼睛直视面前比他大不了几岁的日本青年。显而易见，这位日本粉丝的哥哥，就是下午一直对他抱有敌意的人。

    米曜正色道：“早就听闻日本阴阳道出了一位百年难遇的天才，看来你就是安倍晴明大人的后人，安倍靖石了。”

    安倍靖石此刻已带上立乌帽子，宽松的狩衣配高帽，显得身形飘逸而高大。他听米曜道出自己身份，狭长的眼睛扫了米曜一眼，目光微沉：“正是在下。”

    米曜礼貌笑道：“幸会。”

    安倍靖石脸上却一丝笑意也无，他目光郁郁地打量了米曜一圈，才道：“我时常听舍妹说起米主播，今日百闻不如一见。”

    米曜见他如此直白地表现出不喜欢自己，忍不住腹诽：“这真的是兄妹？哥哥和妹妹待人的态度也差太远了吧。”

    这时，一直用迷妹眼神盯着米曜的安倍奈子开口道：“米主播，能见到你实在太惊喜了。请问你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么？”

    米曜：“什么？”

    安倍奈子攥紧衣角，无视自家哥哥越来越阴沉的面庞，鼓起勇气道：“米主播，在日本，不同阴阳师相见，总免不了相互切磋一番。今日见到你，也是我们的缘分！我、我可以请你赐教么？”

    米曜没想到这位粉丝不按常理出牌，一边纳闷，一边摆手道：“我怎么好意思和女孩子比试。”

    听了这话，安倍靖石脸拉得更长了，硬邦邦道：“奈子，过来。”

    “哥哥！”安倍奈子转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她一撒娇，安倍靖石就跟变脸似的，神色立刻缓了下来，闭上嘴不再说话。

    安倍奈子转身对米曜解释：“米主播，我不是要和你动武，我们可以比试一些别的，比如占卜。”

    米曜清咳两声：“我不擅长占卜。”

    安倍奈子柔声道：“没关系，我最近在研究中国的星象占卜，可以借你星盘用。”

    “额……还是不了。”米曜干笑，他一生中占卜的次数屈指可数，平日所有时间都用来研究符咒了。

    米曜拒绝的态度更激起了安倍靖石的不满，他插话道：“中国的降妖师，都是这么推推阻阻的么？”

    眼见三言两语上升到国家和名族的高度，米曜只好道：“好吧，纯友谊切磋是可以的。”

    安倍奈子见米曜答应了，心里小算盘得逞，眼睛弯成了月牙。

    没料到她哥哥话还没说完。安倍靖石道：“愿赌服输，就算是友谊赛，也要输得起才是。”

    安倍奈子：“哥哥？”

    安倍靖石拦下奈子，不让她说话。他似乎认定了米曜会出丑，细长的眉毛挑成讥讽的弧度：“如果舍妹输了，我送她的星盘就是你的了。”

    米曜心道：“我对星盘又不感兴趣。”嘴上还是接着问：“那如果我输了呢？”

    “如果你输了，”安倍靖石一指米曜西装下摆，“你腰间那把匕首就归我了。”

    这下米曜结结实实地一愣，道：“我的匕首？”匕首被西装遮在腰后，按理说是看不见的……他怎会知道我带了匕首？又怎能肯定这不是一把次品？

    安倍靖石沉着脸点头，安倍奈子则紧张地扯了一下自家哥哥的袖子，轻声道：“哥哥，这样不太好吧。”

    安倍靖石没有理会自己妹妹，操着生硬的中文道：“怎么？你怕了？”

    面对安倍靖石的激将法，米曜无所谓地一笑：“奈子小姐，你说说具体切磋什么吧。”

    奈子感知到哥哥与偶像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担忧道：“这……我们不必下赌注的。”

    安倍靖石道：“奈子。”

    奈子无奈地想：“罢了，不论输赢，最后我不让哥哥得逞就是了。我只想算一算与米主播的缘分而已。”

    于是安倍奈子对米曜说：“米主播，切磋的题目很简单。我们彼此为对方占卜未来，谁描述得越准确，谁就赢了。”

    这时，胡眉等人也凑了过来。胡眉一脸看热闹的表情，抚掌笑道：“哟，这个游戏挺好玩。”

    米耀懒得理幸灾乐祸的上司，道：“占卜过去倒可以，可是关于未来，谁也不知道占卜是否准确。”

    安倍奈子道：“用星盘占卜，不存在准确不准确的问题，只存在是否占卜得出来，以及占卜出多少的问题。”

    米曜：“也好，反正我们都不会说谎。”

    安倍奈子红着脸点头，从腰侧取来一个圆盘。那圆盘呈银色，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打造的，泛出金属般的光泽。星盘表面上刻了一颗五芒星，周围环绕着许多弧线，将圆面切割成无数小份。

    安倍奈子客气道：“我研究星盘也不过数月，献丑了。”

    说完，她素白的双手往盘面一抹，仿佛冥冥中按下了一个开关，星盘突然被赋予了生命力，通体亮了起来。

    安倍奈子无声地念出咒语，星盘上方慢慢浮现出万千光点。那些光点在虚空中沉沉浮浮，仿佛迷你版的星星，被浓缩在整个盘面上。

    “现在，请米主播滴一滴血在星盘上。”

    米曜点头，右手拇指戳了一下食指，食指就破了一个小口。他对准星盘，滴下血珠，星盘上偏金色的光芒陡然变红，片刻后，红色慢慢褪去，恢复了原本的颜色。

    安倍奈子闭上眼睛，不知道她又施了什么法术，星盘上的光点忽然旋转起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旋转地越来越快，从肉眼尚可捕捉光点的运动轨迹，到满眼眼花缭乱的光线，安倍奈子蓦地双手结印，朝星盘上因飞速转动而形成的光面投下印记。

    桔梗印打散了光点的轨迹，下一刻，光点倏地停了下来，它们呈现高低错落的排布，诡异地静止在半空中。

    安倍奈子的睫毛微微颤动起来——你的未来果然没有我。

    也说不上遗憾或什么，她本来就是一个粉丝而已。因为运气见到米曜，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安倍奈子长舒一口气，睁开眼睛的时候，仿佛了却一桩心愿，看向米曜的眼神很柔软：“你的未来非常美好。”

    米曜微笑：“谢谢。”

    安倍奈子继续道：“奇怪的是，通常凡人命宫仅对应一颗星，你的命宫却不止一颗。”而是……九颗？

    安倍奈子觉得不可置信，估计是自己看错了，便刻意跳过这一段没有说。

    “不论如何，你的一生总体顺遂完满，梦想事业皆可成，而且婚姻宫大吉，也就是会找到自己最爱的人。你们的感情没有大的波折，唯有一次要小心，”她的眼神很认真，让米曜不禁挺直了身体，“你二十一岁左右对应一颗凶星升起，恐怕有一次大劫难。但是，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只要挺过去，一切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米曜若有所思道：“……多谢。”顿了顿忍不住问：“我的爱人……和我的劫难有什么关系？我一直单身啊。”

    安倍奈子笑眯眯道：“所以米主播要经常关注身边人，说不定二十一岁前就脱单了。”

    胡眉一听，插嘴道：“啧啧，小姑娘这句话说得很有道理啊。”

    米曜白他一眼——和你有什么关系啊？尽捣乱。

    总体而言，两人对占卜的结果都很满意，米曜是个乐观的性子，反正奈子都说了结局好，那么过程受点挫折也正常，所谓人品守恒就是这个道理。

    轮到米曜，他与星盘大眼对小眼片刻，不知从何处下手。

    奈子看出他的窘迫，道：“占卜很有趣的，可惜不能给自己以及身边熟人占卜。米主播，你就用我的星盘试试吧，我把使用方法还有咒语告诉你。”

    米曜干脆笑道：“那就多谢了。”

    安倍奈子走到米曜身边，俯身凑在他耳边说了许久。好在米曜记忆力惊人，且对咒语有非同一般的领悟力，他听完就迫不及待想上手尝试。

    安倍奈子将五芒星星盘递给米曜，米曜双手接过。

    在他手指接触星盘的那一刹那，米曜心里一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油然而生。

    米曜心下疑惑，手上动作却没有停。他按照奈子教他的方法，将灵力灌输到星盘上，从而建立星盘与自己的联系。米曜双手往盘面一抹，星盘重启，数不清的光点漂浮在半空中，向米曜瞳孔映下千万颗星星，恍惚中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他不是在低头看星盘，而是在仰望亘古永存的星空……

    虚空中似乎有警钟敲响，米曜浑身一震，将自己抽离出来，声音微哑道：“请向星盘中心滴一滴血……”

    安倍奈子见他神色不对，担忧道：“米主播，你还好吧。”

    一旁的安倍靖石嗤笑：“还没开始呢，这就不行了？”

    米曜没有理他，只是再次重复：“我没事，滴血吧。”

    安倍奈子已经有点后悔了，她本身只是想借切磋的名义，和自己喜欢的偶像走进一些，顺便帮他占卜未来，试一试他们是否有缘。

    话说回来，没有缘分其实是意料之中的结果，看到他以后过得好，她便很开心了……可因为哥哥一直对米主播抱有敌意，竟造成了现在这一步。

    安倍奈子微不可查地叹口气，打算事后亲自向米曜道歉。但现在她只能静观其变，依言戳破手指，向星盘中央滴下一滴血。

    她的鲜血一落在星盘上，便听“轰”一声，无数星丝猛然炸开！如烟花坠地，刺目的火花闪伤了眼睛，整个星盘好似燃烧了起来，变成火焰般的红色。

    米曜深吸一口气，神色不变，开始轻念咒语。

    没人注意到，安倍靖石朝米曜的方向前行了几步，他面色古怪地盯着星盘，目光藏着浓得化不开的阴霾。

    随着米曜念咒，他又一次陷入了那种身不由己的状态，犹如被一股粘稠的液体拉扯着，米曜的心跳越来越快，神智渐渐被吞没进泥沼。到后来，他瞳孔涣散地对着飞速旋转的星盘，口中喃喃念着的，已不再是奈子教给他的咒语！

    仿若深埋在心底的种子破土而出，掩藏千年的秘密被掀开一角，米曜无意识地诵着无人能懂的咒语，光点的转速也随之到达了极限——

    星盘忽然“咔咔”两声，不堪重负地从中间裂开一条缝！

    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只见那条缝隙越来越大，到最后就像一面蛛网，将整个星盘四分五裂！

    下一刻，高大的落地窗外，一道闪电劈开浓云，夜空瞬间亮如白昼，“轰隆隆”地闷雷紧接着响起，三秒后，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米曜却浑然不觉，体内灵力被源源不断地吸入星盘，他像是陷入一个不可挣脱的梦靥，脸色惨白，目无焦距，断断续续开口道：

    “你……命宫空劫，铃星缠困，乃是……大煞之命，恐寿命不过双十，将死于……”

    他话还没说完，只听“砰”一声巨响，米曜整个人飞了出去，稀里哗啦带倒一片桌椅。

    周围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见安倍靖石反手抽出一把长剑，飞身向前，狠狠向米曜劈下！

    电光火石间，米曜猛地抽出匕首，“铛——”一声，两把神兵相接，爆起一串银色火花。

    似乎能感知到主人的情绪，长剑发出一声尖锐的颤鸣，安倍靖石加大手中劲力，朝米曜脖颈逼去！

    米曜右手紧握匕首，死死抵住长剑，刚才短兵相接那一瞬间，他的虎口崩裂，鲜血顺着手腕淌下，疼痛让米曜抬起头，眼神恢复清明——

    面前身着狩衣的阴阳师面容扭曲，目光带着欲杀之而后快的恨意，他一字一顿凶狠道：“一、派、胡、言！”

    因为对抗长剑，米曜手臂上青筋暴起。刚才占卜已耗去不少灵力，又遭受安倍靖石的突袭，他此刻说不出话来，唯有胸口一起一伏，神色微微悲悯。

    安倍靖石见米曜的神情，更是怒从心起，又一道灵力加持入剑。长剑比匕首承载力强很多，米曜受伤加失血，渐渐不敌，眼见长剑就快架上自己的脖子，忽然一道红色的剑光乱入，轻飘飘地挑开了安倍的剑。

    只见胡眉右手持一把赤色长剑，剑穗被罡风扫得飘起，他眯起眼睛，缓缓道：“这是做什么？米曜第一次占卜，尽是胡说八道，难道你们还会相信他？反正我是不信的。”

    米曜咳嗽两声，咽下喉中一口血，摇摇晃晃站起来。他没有理会安倍靖石，而是面对花容失色的安倍奈子，低哑道：“是我算错了，抱歉。”

    那句没有说完的占卜……米曜打心底希望不是真的！

    安倍奈子摇摇头，脸上写满担忧与歉意。安倍靖石却依旧愤怒，冷冷道：“这就完了？”

    胡眉道：“这位阴阳师朋友，你还要如何？”

    旁人也加入相劝：“是呀，叫米主播把匕首赠你，再陪个不是，就算了吧。”

    米曜道：“是我不对。你想怎样？”

    安倍靖石目光阴鸷地扫向他，不发一言。突然，他毫无征兆地再次举剑刺向米曜，米曜本能地往左一扑，堪堪避开，落地窗却遭了秧，“哐当”几声，碎玻璃如天女散花撒向地面。

    众人或后退，或抬手遮挡，安倍靖石又是一剑袭来，米曜急急拍出一张符篆，被他一剑劈成齑粉。

    由于落地窗碎的彻底，狂风暴雨汹涌地灌进来。米曜被迫反击，各色符篆在烈风中翻飞，但每每快接触到安倍，就会被他用剑击碎。

    旁人既怕被剑风扫到，也怕被符篆拍上，皆退得老远，不敢上前。而胡眉即使有意帮忙，却插不上手，只能暗自着急。

    这时，安倍靖石似乎耐性耗光，他挥剑的速度越来越快，剑光化作道道残影，将大理石地面扫出一条条深痕。米曜却始终防卫，不愿与他正面较量。

    安倍靖石彻底被激怒，眼睛都红了。他低吼一声，剑尖以某种刁钻的角度猛地刺向米曜肋下，米曜躲闪不及，西装被划破，肋骨一阵刺痛，这使他顿生恼意，反手一张符篆直拍剑身！

    安倍靖石想也不想就朝符篆挥去，可这次，符篆不仅没有碎掉，反而化作一条坚韧的藤蔓，蛇似的缠上剑刃——

    不过眨眼间，长剑被藤蔓覆盖，剑柄也爬满手腕粗的树藤。为了不被诡异的藤蔓缠住身体，安倍靖石下意识弃剑，“哐——”一声长剑落地。

    米曜厉声道：“你够了没有？！”

    安倍靖石冷笑，双手骤然抬起，在空中结了一个极其复杂的印，同时口中诵咒——

    下一刻，像是召唤出地狱深处封印的凶灵，地面甚至周围空气都震荡起来。只见一只庞然大物从安倍靖石背后缓缓升起，朝米曜发出“嘶嘶”的怒吼！

    它巨大的阴影投在地面，八头八尾的影子交错在一起，每一个身躯都粗如石柱。血粼粼的肚子拖在身下，大理石地瞬间凹陷出一片血洼。

    那双鲜红的竖瞳冰冷地盯着米曜，仿佛在看一个将死之物——

    “八岐大蛇？！是八岐大蛇！！快跑啊！！！”

    在场人类与妖怪纷纷尖叫，连滚带爬地跑下旋梯——

    几秒后，除了胡眉等大妖，观景台已经不剩几人。八岐大蛇八个头轮流围着米曜转圈，好像在思考该用哪个头吞下这个人类。其余八条尾巴不安分地拍打着地面，“轰隆隆”的声音伴随铺天盖地的粉尘，将旋转餐厅化为断壁残垣——栏杆被毁，楼梯崩裂，它却饶有兴致地亮出毒牙，不断进行破坏和恐吓。

    米曜抬头，与转动的蛇瞳对视，片刻后，他嘴角弯起一个讥讽的弧度，对安倍靖石道：“这是你的式神？怎么，你打不过我，便想以二敌一？”

    安倍靖石冷笑道：“阴阳师与式神签订契约，从此视作一体。”

    他用日语默念几声咒语，八岐大蛇接到号令，忽然疯狂地扭动起来，八个蛇头一齐攻向米曜。米曜左支右绌，狼狈地打了个滚才避开蛇口，甩出的符篆对皮糙肉厚的八岐大蛇而言根本不痛不痒，不到半分钟，符篆也耗光了。

    胡眉见此情形，生怕米曜有个好歹，自己没法向楚泽交代。赤色长剑掠起一阵艳红的火光，他加入混战，试图帮米曜挡住几个蛇头。

    可八岐大蛇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八条粗壮的尾巴集中力量攻击胡眉，与此同时，安倍靖石见缝插针，也抽出长剑与胡眉缠斗起来。

    “噌——”一声，赤色长剑与安倍靖石的剑相撞，胡眉心下一惊，就见八岐大蛇一条尾巴从后偷袭，如巨型石鞭朝自己甩来！

    有八岐大蛇在，安倍靖石不用拼尽全力对付九尾狐。他只在胡眉想帮米曜时故意插入几剑，另胡眉不得不分心，顾此失彼。

    至于米曜，他独挡八岐大蛇，匕首太短不便发挥，方才灵力又几近被星盘抽干，只能尽力避闪。断裂的桌椅凌乱地横在地面，美酒佳肴连同碎瓷盘洒落一地，米曜身形凝滞，嘴角溢出鲜血被他抬手抹去。闻到新鲜的人血味，八岐大蛇愈加兴奋，它八个蛇口张至极限，四溢的腥气化作腐蚀性黑雾朝米曜喷去，同时蛇身不留一点空隙，从四面八方压下——

    见米曜躲闪得越来越慢，被八岐大蛇吞吃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安倍靖石终于得意地笑了：

    “你就好好陪它玩吧——要怪，就怪你作为降妖师，却没有自己的式神。”

    他话音刚落，窗外一道闪电倏地亮起，只见天边一道黑影以比闪电还快的速度袭来，顷刻就到了眼前！

    长达数百米的身躯裹挟狂风暴雨破空而来，在米曜身后投下更深的阴影。冰冷的声音压抑着暴怒：

    “谁说他没有？！”

    米曜猝然回头，对上一双青色的眼瞳——

    “他的式神是我！”

    那一刻，米曜心里“轰”地一声，有什么东西破开，温热的血液直冲大脑。

    他几乎有点手足无措道：

    “你来了……”

    在他转身的一刹那，楚泽看见了米曜手腕和肋下的鲜血，那些狰狞的伤口仿佛一把刀插在他心上，青色的瞳孔闪过决绝的杀意，凶戾地盯住了八岐大蛇！

    面对凭空出现的黑龙，八岐大蛇气焰瞬间灭了一半不止，它犹豫了一下，缓缓缩回安倍靖石身后，八个头威胁似的吐着信子。

    见此，安倍靖石面上闪过一丝恼怒，正要开口念咒，却突生变故！

    没有人看清黑龙做了什么，覆满湿漉漉鳞片的身躯在半空中划过几道白光，下一秒，几大块血淋淋的东西重重砸在地上，八岐大蛇发出尖利的惨叫！

    它的三个头被黑龙齐齐削下，猩红的蛇血喷了一地，观景台瞬间变成修罗场。无头的三条身躯蓦地垂下，八岐大蛇疼痛难忍，剧烈地挣扎起来。

    由于身体失去了重心，其余五头八尾从旋梯滚下，蛇血撒了一路。四周又响起一片尖叫，八岐大蛇竖瞳血红，残余的躯体泄愤般扫四面八方，整个旋转餐厅一片狼藉！

    安倍靖石骂道：“废物！”

    他提起剑就想飞身而下，胡眉却忽然出现在他前方，避开长剑反手将他一锁。

    “哎，小朋友，你救不回你的式神的。”

    不知何时，楼下最右边出现一人。那人一身白衣，长发束起，手中提着一把冰雕般透明的剑！

    他朝楼上一瞥，见胡眉与楚泽扣住安倍靖石，楚泽还能腾出一只手扶住米曜，目光微微一闪。下一刻，手中长剑点地，以剑尖为中心，地面一寸一寸被冰雪覆盖，一股透骨的寒意转瞬袭向八岐大蛇——蛇血化冰，蛇尾也被冻住，八岐大蛇挨在地面部分全部化为冰柱，唯有五颗蛇头还在半空扭动，发出不甘的咆哮。

    陆雪渊眉目染霜，清冽而稳重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

    “八岐大蛇死而复生，一年前在中日交界海域现身，屠杀中国船员三百六十七人！后八岐大蛇不知所踪，妖怪司追踪一年，终于能在今日，对它犯下的罪行作出最终的审判。”

    他提剑，一步步走进八岐大蛇。八岐大蛇似乎感受到自己性命不保，尚能活动的身体竭力挣扎起来。长满青苔的身体爆裂开，露出可怖的皮肉，红灯笼般的眼睛里淌下殷红的血。

    可惜他的主人受制于人，已经不能来救它了……

    见八岐大蛇垂死挣扎，陆雪渊神色不变，淡淡宣布道：“此妖罪不可恕，不肯伏诛。按照妖界律法，当就地处决！”

    话音刚落，陆雪渊白衣翩然而起，半透明长剑凌空舞出数十道寒光，同时“呲呲”几声，剩下的五个蛇头轰然落地，将旋转餐厅砸出五个深坑。

    八岐大蛇僵立在原地，八条残躯软趴趴地垂下来。蛇头断口处，血水如泉涌，朝地面蔓延开来，不一会儿，整座餐厅都红了。

    陆雪渊提起剑，足尖一点，飞身到摇摇欲坠的观景台。他的剑虽然斩杀了八岐大蛇，剑身却没有染上一点血，还是晶莹剔透，不染尘埃。

    米曜望向被楚泽和胡眉同时挟制的安倍靖石，沉声道：“包庇罪大恶极的恶妖，你还有什么可说？”

    安倍靖石不发一言，好一会儿嘲讽道：“八岐大蛇遇上龙，也是它命该如此。不过，”他侧眼瞥向楚泽，“他是你的式神？调|教得真听话。”

    米曜脱口道：“他是我的朋友。”

    楚泽浑身微不可查地一震，看向米曜的眼神多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而安倍靖石只是嗤笑一声，似乎颇为不屑。

    米耀撑直身体：“我知道你们阴阳师与式神缔结契约有很多种方式。有的通过封印强迫妖怪做式神，有的是通过降服获取式神，只有少数才是以朋友的关系自愿递交。”他似笑非笑地瞥向安倍靖石，“我和你不同，我不需要式神，也会有朋友来帮我。”

    胡眉也凉凉道：“小朋友，你在嫉妒么？不过是一个式神，也没什么可惜的。想当初安倍晴明有十二式神，据说十二式神个个是神兽，没想到他的后人堕落如斯，竟把凶兽当做宝贝。”

    陆雪渊则道：“劳烦你随我们到妖怪司走一趟。”

    安倍靖石正要开口反击，旋梯上忽然出现一个人影。

    安倍奈子。

    她惊慌失措地跑来，见哥哥长剑被缴，似乎还要被带走，忙喊道：“放开我哥哥！八岐大蛇吞人与他无关！他将大蛇收作式神是在那之后！”

    见到妹妹那一刻，安倍靖石脸色变了。

    安倍奈子都快哭出来了：“米主播，求求你们放了我哥哥吧！”

    米曜还没作反应，就见安倍靖石额头青筋暴起，低吼：“奈子！回去！”

    安倍奈子怎么可能会走，米曜正犹豫着开口说什么，陆雪渊突然喝道：

    “小心！”

    只见安倍靖石袖中唰地滑出一把蝙蝠扇，手腕一抖，扇面携着劲风朝楚泽扫去。

    楚泽却早有准备，不闪不避，一掌直迎蝙蝠扇。没想到安倍靖石硬生生收了这一掌，楚泽一怔，便见别在腰间的、他刚才收缴的安倍靖石的长剑，被他挑了回去。

    长剑重新握入手中，安倍靖石阴郁的脸上浮现出疯狂神色，他口中诵出长串咒语，下一刻，手中长剑爆出刺眼的白光，安倍靖石用尽全力朝米曜劈去——

    胡眉：“避开他的剑！”

    同一瞬间楚泽勃然色变，他猛地冲上前，一把揽向米曜——

    米曜灵气与力量都近乎枯竭，压根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楚泽环腰揽向一边。安倍靖石却是虚晃一招，他故意以此让众人分心，上前一把拉住安倍奈子，两人的身影一同消失在腾起的云烟中。

    见安倍靖石临阵脱逃，众人面色各异。陆雪渊水墨般的眉毛蹙起，别开眼睛不去看贴在一起的两人。三步外，楚泽的胳膊缠着米曜的腰身，僵硬得动都不知道怎么动了。

    片刻后，米曜轻轻扯开楚泽，道：“多谢，我没事了。”

    胡眉则上前，拍了拍陆雪渊的肩膀，正色道：“你们不要大意了，他手上那把剑可不简单。”

    米曜：“难道是？”

    胡眉道：“没错，消失的日本三大神器之一，从八岐大蛇体内剖出的神剑——天丛云！”

    气氛重新凝重起来。

    已死的八岐大蛇与它体内埋藏的天丛云重新现世，这位天才阴阳师究竟是什么来路？

    米曜此时已经没法深究，他唯一记得的就是自己那句不靠谱的占卜：“我今天占卜出那样的结果……安倍靖石的愤怒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

    楚泽：“怎么回事？”

    胡眉解释道：“我们亲爱的米主播，第一次拿星盘给别个小姑娘占卜未来，结果浑浑噩噩中说小姑娘活不过二十岁……安倍靖石向来疼这个妹妹，不气死才怪。”

    楚泽目光一闪：“星盘？”

    米曜点点头，脑袋一阵眩晕，他默默缓了片刻，才问：“三位……你们知道安倍家的现状么？”

    没等楚泽和陆雪渊答话，胡眉就抢道：“啧，这种事情直接问我就好了嘛。你问他们两个没用的。”胡眉一指陆雪渊：“小雪沉默寡言，”又用下巴点了点楚泽，“老楚就更不用说了，这么多年成天就想着那啥啥啥，不怎么关注外界。”

    见楚泽眼神转冷，胡眉忙笑道：“哎，我可什么都没说。话说回来，千年前，安倍晴明是日本平安时代最负盛名的阴阳师，他的后人虽然也有资质不错的，却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先祖。”

    “后来安倍家族日渐式微，到了最近百年，人丁愈加稀少。据说安倍奈子的出生使母亲难产而死，之后他们的父亲不知所踪。可以说，这兄妹两从小就相依为命，安倍靖石一直照顾妹妹，亲自抚养她长大。而长兄如父，你占卜时说出那样不吉利的话，确实触了安倍靖石的逆鳞。”

    米曜道：“父亲……不知所踪？”

    胡眉“唔”了一声，道：“很多时候，不过就是横死在外的委婉说法。”

    米曜悚然一惊，背后刷地蹿上一股寒意。

    他回想起自己被安倍靖石打断的占卜词，那后半句没有说完的话——

    “你命宫空劫，铃星缠困，乃是大煞之命，恐寿命不过双十，将死于……至亲之手！”

    而安倍靖石的反应……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么？

    还是……

    想到这，米曜觉得自己的脑袋仿佛灌了铅，越来越重，他一直强撑着的身体终于露出破绽，不稳地摇晃起来。

    下一秒，米曜眼前一黑，失去了所有意识。

    见米曜忽然倒下，楚泽心跳一停，忙一把将米曜扣在胸前。

    他盯着米曜的脸，来来回回地看，同时右手捏住米曜垂下的手腕，探查他身体的情况。

    胡眉也被米曜吓了一跳：“他怎样了？”

    楚泽收回手，额角浸出冷汗，声音微哑道：“无大碍，应是灵力耗损过度，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因为米曜昏了过去，某些方面的禁忌也小了许多，楚泽再次查看米曜虎口以及肋下的伤口，确定那只是皮肉之伤。

    他心里一块重石落地，五脏六腑重新归位。只可惜人妖不同，他的灵力没法直接传输给米曜。

    楚泽对胡眉道：“立刻给我找一间房，他需要休息。”

    胡眉挑眉道：“啧啧，老楚，你想干嘛。”

    楚泽抬头，目光化作刀子，嗖嗖嗖飞向胡眉。

    胡眉不怀好意地笑了。他从腰间摸来一把钥匙，边塞给楚泽边轻声道：“八十层，总统套间，免费送你。这么好的机会，你就别正人君子了，不趁虚而入都对不起我这毁掉的九十九层楼。”

    楚泽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对陆雪渊点点头，然后他双手一提，居然把米曜腾空抱了起来，往电梯走去。

    胡眉目送两人的背影，感慨道：“啧啧啧，还是公主抱。”

    陆雪渊则垂下眼睛，鼻尖微红。他顿了顿，对胡眉道：“今日多谢了。”

    胡眉见他鼻子又红了，不知怎么就很想上手捏捏：“唔，小雪，配合妖怪司的工作也是我们公民的义务嘛。”

    陆雪渊：“妖怪司会帮你收拾现场。”

    胡眉道：“也好，看看有没有别的线索。”他望向下方八岐大蛇小山般的尸体，以及化作血色废墟的旋转餐厅，叹道：“看来得重建九十九层了。反正我早就审美疲劳，刚好换个新风格。”

    两人继续交谈时，楚泽已经抱着米曜，乘电梯前往八十层。

    他走到门口，轻轻把米曜放下，让米曜的身体靠着自己，不至于倒下去。米曜的脑袋刚好抵在楚泽的肩窝，鼻间热气喷在楚泽的锁骨上——楚泽右手一抖，钥匙差点掉下来。就维持着这个姿势，他不吭不响站了几分钟，才抬起手开门。

    “咔”一声门锁转开，楚泽将钥匙重新放回口袋，两只胳膊一用力，又把米曜抱在了怀里。

    他把米曜抱至床前，轻轻地放下他。如果有人能窥视这一幕，一定会觉得自己眼睛瞎了。平日比冰山还寒冷、比恶妖更凶煞的黑龙大人，也会对某个人做如此轻缓的动作，仿佛他抱着是一件脆弱的稀世珍宝，一用力就会碎掉。

    米曜躺在床边，不知道梦到什么，面色不太好。楚泽忙取来枕头，把他的脑袋垫上去。待米曜神色安稳了些，楚泽半跪下来，轻手轻脚为他脱了鞋子。

    原本崭新的皮鞋因为打斗有些破损了，楚泽把一双鞋整整齐齐码在床边，又去床头柜的抽屉里取来一双纯棉拖鞋。他把拖鞋摆在离米曜双脚最近的地方，这样米曜一下床就能踩到。

    做完以上一切，楚泽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米曜，突然想把米曜的西装也换下来。他扶起昏睡的米曜，一只手环绕他，一只手褪下他的西装外套。占满尘土的外套被脱下，楚泽似乎还是觉得不够，他犹豫了一会儿，伸手把米曜的马甲也解开，抬起米曜的胳膊，从袖口穿了出去。

    这下，米曜上半身只剩下一件白衬衫。衬衫中间偏右侧被划破了，染上不少血迹。楚泽心脏一痛，接着毫无征兆地狂跳起来。

    他对自己说：“我只是想为你处理伤口。”

    在心里默念完这句话，楚泽定了定神，双手来到米曜的领口。他极缓慢地解开第一颗扣子，接下来是第二颗、第三颗……

    楚泽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直到最后一颗扣子被解开，衬衫往两侧滑去，露出米曜赤|裸的胸膛。

    米曜的皮肤是浅麦色的，被房顶悬着的灯光一染，仿佛上好的蜜，泛着柔光。腹肌也有六块，看上去却不突兀，肌肉纹理十分漂亮，是那种充满了生命力的美感。

    他一直就像一株欣欣向荣的植物，沐浴在阳光下，长势喜人。偶尔面对风雨，也是从无畏惧，而是坦然地、甚至兴奋地接受锤炼和洗礼。

    此时此刻，这株植物安静地躺在他面前，一动不动任他采撷。

    楚泽呼吸不知不觉间粗重起来，盯着米曜的眼睛愈加黑沉，眼眶都有些发热。他喉头上下滚动，深呼吸几口气，想要摆脱杂念。然而这无事于补，楚泽的目光还是忍不住挪到米曜的胸口。

    米曜胸口长着两块恰到好处的腹肌，腹肌正中央有浅褐色的两点，因为脱衣服时被衣料摩擦，此时稍微突起了一些。

    面对这等风景，楚泽瞳孔放大，浑身上下的血液迅速分成两拨，少部分往脑袋上涌，更多的一部分飞快地往腿间涌去。

    他全身肌肉都紧绷起来，以一种略显怪异的姿势坐在床边，僵硬成了木头。这时，米曜不知梦见了什么，忽地咂了咂嘴，苍白的嘴唇无意识地蠕动着，他小声地哼了一声。

    那一声细微的呻|吟仿佛一颗火种，唰地点燃了引线。“砰”一声，楚泽清清楚楚听见自己的心脏爆裂，全身血管突突地响起来。他就像遭受了诅咒的人，面对无数次出现在梦里、恨不得让他融入自己骨血的人，却不能动他一根汗毛。

    他唰地一下站起，不顾自己涨得生疼的胯|下，大步走向浴室。

    不一会儿，浴室传来哗哗的水声，而米曜恰好翻了个身，陷入浅睡眠。

    人在浅睡眠中容易做各种古怪的梦，譬如现在，米曜身体极度困乏，大脑却不听使唤地运转着。

    他的面前闪过无数张脸，一会儿是安倍靖石充满戾气的脸，一会儿是安倍奈子犹挂着泪珠的脸庞，一会儿是米越乐呵呵又慈祥的面容，一会是胡眉贱兮兮的笑脸……

    到最后，无数张脸纷纷褪去，只留下一张冰雕似的面庞。

    楚泽。

    楚泽面无表情地凝视他，目光沉沉，似乎藏有千言万语。可那目光太沉重了，米曜对视一眼就忍不住撇开视线。

    下一秒，他蓦地发现场景转换，楚泽的脸也消失了。没有逻辑的梦境将他送到全新的地点，他坐在一片星空下，正抬头仰望漫天繁星。

    周围依旧是模糊的，米曜分辨不出这是什么地方，只是隐隐觉得似曾相识。这时，他忽然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指向星空，嘴里发出他从未听过的声音：

    “看，那便是龙星。”

    东方苍龙七宿，与北斗七星遥遥相望。米曜无法操纵自己的身体，只能随之动作，眺望闪烁的星群。他就像是一个潜入别人身体的灵魂，能感受到那人一切动作，却无法影响或抽离。

    奇怪的是，梦中手指星辰的人明明在对身边人说话，米曜却从始至终没有见到旁人。

    难道他在自言自语？不像啊。

    这个梦仍旧光怪陆离，米曜都快习惯了。但这次，他忍不住在梦里就思索起来……

    如果……没有记错，自从遇见楚泽，他就开始频繁地做梦？

    这些梦究竟代表了什么？

    随着米曜思考深入，他的神志越来越清明，梦境如云烟，也渐渐地散去。

    仿佛听见了雨声，米曜缓缓睁开眼睛。

    下一刻，米曜觉得有点不对劲。他瞪着眼睛望向天花板，莫名感觉上半身有点冷。米曜抬起胳膊左摸摸右摸摸，同时下巴一压，眼珠子正对上赤条条的胸口。

    米曜瞬间懵了：卧槽！这尼玛什么情况？！他的衣服呢？！

    这时，那阵淅淅沥沥的雨声从不远处传来。米曜偏头望去，发现浴室亮着灯，似乎有人在洗澡。

    他深呼一口气，心想：“我这是怎么回事？被谁抬到宾馆了么？”

    这尼玛太不对劲了啊，他就跟被下了药似的，浑身酸痛没有力气。米曜却暂时忘了，他刚经过一场大战，灵力殆尽，身体有这样的反应才是正常的。

    米曜试着爬起来，可是床仿佛有奇特的吸引力，刚撑起一厘米，立刻就把他吸了回去。米曜心里更纳闷了：“我有这么累么？胡眉和楚泽都死哪儿去了？”

    片刻后，他恍然大悟：“哦，有可能他们打架也打脏了，顺便洗了个澡。”

    于是米曜想：“我来猜猜里面是谁。”

    不出一秒，他就肯定道：“绝对是楚泽。”

    他正自问自答，浴室的门“咔呲”一声开了。大团水雾冒出，楚泽换好了衣服，从里面走了出来。

    米曜忙闭上眼睛装睡，心里洋洋得意：“我就知道是你。”

    这样看来，是楚泽把他搬上了床，估计他衣服太脏了，楚泽就顺手帮他脱了衣服。两人大男人，也不用讲究，米曜宽了心，又有点想睡觉。

    没想到这次楚泽没有走到床前，他在几步外看着米曜，过了一会，房间响起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楚泽推门走了出去。

    米曜立马睁开眼睛，睡意全无，脑海里反反复复翻滚几个疑点：

    楚泽是如何及时赶到，从八岐大蛇嘴下捞回自己的？

    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他故人，但到底是个怎样的故人，能让他做这么多？

    可以托妻寄子的生死之交？伯牙子期般的知己？

    今天他是逮到机会了，米曜勾起嘴角，从裤兜掏出一片金色符篆。他将符篆往眼睛上一抹，口中诵咒，下一秒，仿佛被吸收进了眼睛，符篆凭空消失了。

    米曜得意地想：“装睡利器，神目符！”

    这样，就算他闭着眼睛，也能瞧见楚泽的一举一动。而且由于施咒，他的身体不会有任何反常的动静，就跟真的睡着了一样。

    米曜保持挺尸状，数着时间盼楚泽：“快点回来！让我看看我睡着的时候，你会对我这个故人耍什么花招。”

    大约五分钟后，米曜终于等来了楚泽。

    门一响，楚泽提着一大一小两个袋子走进屋。由于米曜平躺着，视线只能见到周围和正上方，他听到楚泽那边一阵塑料袋摩擦的响声，接着一身黑衣的楚泽朝他走来，小心翼翼地坐在米曜旁边。

    这下米曜能看清楚泽了。因为刚洗过澡，他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被灯光一打，反射着亮光。他的面部依旧没有一丝表情，看上去有点冷，好在并不凶。

    奇怪的是，他的眼角泛着一抹红，仿佛染了一笔淡淡的胭脂，给白皙的脸添上一丝艳色。

    米曜瞅着楚泽的眼角，只觉得怎么看怎么怪。可他思来想去，也没明白过来哪里不对劲，只好作罢，继续暗搓搓地观察楚泽。

    如果从楚泽的视角来看，米曜显然处于熟睡的状态。他眼睑合上，睫毛没有一丝颤动，想必睡得很深了。

    而对米曜而言，楚泽打量自己脸的时候，他其实正在和楚泽对视。他们四眼相对，距离不超过半米。这种感觉很诡异，只不过米曜年龄小，至今没谈过一个女朋友，他自然不知道，两个人能长久的对视一定是有感情，不然就很唐突了。

    房间里一片静寂，楚泽默不作声地盯着米曜，盯了许久。

    米曜一开始还能坚持与他对视，后来就撑不住了。实在太怪异了，于是他真正的“眼睛”闭上，过了一会儿睁开，米曜心里哀嚎一声：“怎么还在看我啊？都超过五分钟了！我长得有这么帅么？！”

    楚泽自然听不见他的腹诽，还以为米曜保持着沉睡。他提起脚边的小袋子，取出几样东西。

    米曜忙定睛观察：“哟，太贴心了！”

    楚泽扭开碘酒瓶的盖子，从一包棉签里取出一支，伸进瓶口粘上碘酒。棉签顶端的白色被染成棕色，一股特殊的药味钻进米曜的鼻子。接着，楚泽很小心地用棉签顶部挨了挨米曜肋下的伤口，像是怕弄疼他。确定米曜没有因此难受，楚泽才继续轻柔地帮他处理伤口，叫米曜这个偷窥者都有点不耐烦了。

    他在心里呐喊：“楚泽，我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你这么磨磨蹭蹭的干嘛？何况，你现在就算用棉签狠狠戳我，我也不会有反应的啊。”

    楚泽却维持着那个姿势，将药一点一点抹在伤口上。虽然面无表情，米曜却看得出来，他没有一丝不耐烦。

    米曜心道：“看来楚泽很有当护士的天赋。”

    光是涂碘酒，楚泽就花了十分钟。米曜简直怀疑楚泽是不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肋下终于不再传来凉飕飕的感觉，米曜心道：“终于涂完了……”

    没想到下一刻，楚泽蓦地俯下身，朝米曜的腰吹了一口气——

    米曜：“……我擦擦擦！好痒！又冰又痒！”

    他藏在身体里的灵魂惊疑不定，觉得楚泽是不是走火入魔了。用得着么？擦完了还附带吹气的？他真的一点也不疼啊……

    楚泽察觉不到米曜的想法，像哄摔伤后哭唧唧的小孩似的，连着又吹了三口。

    米曜：“生不如死啊啊啊——好痒啊！！”他痒还不能表现出来，更无法阻止，只有心里的小人不断在打滚。那小人边打滚，边叫嚷：“楚泽！楚泽你给我等着！神目符效力只有两小时，等我能动了，非要叫你还回来，让你也试试这滋味！”

    可惜楚泽听不见这些话，他再抬起头的时候，面色又恢复冷淡，接着开始给米曜包扎。

    柔软的纱布被按在伤口上，一股电流莫名其妙窜上脑袋，米曜怔住了。

    他一边想：“我是不是也魔怔了？”一边打量楚泽，恰好对上他的目光。

    面前楚泽的面庞意外地与梦中那张脸重合，一样的冰冷，一样的好看。那目光也相似，一样沉甸甸的，像是埋藏着太多无法诉诸于口的秘密。

    米曜心脏结结实实一跳，觉得那眼神深得有点吓人。他甚至产生一种错觉……好像自己就快溺死在其中了。

    所幸楚泽很快就低下头继续包扎。米曜只感觉自己心脏砰砰跳起来，有点闷，还有点难受。

    不得不说，神目符效果很赞，米曜以为自己心跳剧烈，他的身体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常。此时，他的胸口微微一起一落，睡相是说不出的安详。

    就这样，米曜目睹楚泽包扎完肋骨，转而包扎他的虎口。同样轻如羽毛的动作全套重复一遍，米曜心中小人痒得嗷嗷叫，眼泪都流了出来。

    真是太折磨了……

    在某个瞬间，米曜十分后悔。他觉得自己把自己坑了，因为神目符的原因，动都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楚泽对自己为所欲为……

    虽然很感谢楚泽，这么……额，温柔地对待自己，但他是不是温柔过头了点？

    还有，他怎么从不知道，冷冰冰的黑龙竟有照顾人的癖好？

    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他一边感慨，一边见楚泽收拾好处理伤口用的材料。他把剩下的棉签、碘酒瓶等重新装入小塑料袋，接着站起来，走到门口处，提来那个大塑料袋。

    楚泽在米曜的视野里消失了好一会儿，期间，米曜百无聊赖地对着天花板，听不远处传来各种匪夷所思的声音——有放置重物的声音，按下电源开关的声音，片刻后，楚泽似乎去了某个地方，乒乒乓乓似乎有铁器在碰撞，同时传来稀里哗啦的水声。

    米曜迷迷糊糊想：“他这又是要做什么？”

    之后的半小时，楚泽没有来到他床边。米曜无聊得都快睡着了，他正打着瞌睡，鼻间忽然闻到一股浓浓的香味。

    米曜以光速清醒过来，以他敏锐的嗅觉，立刻判断出：“楚泽在做饭？！”

    第一反应是，宾馆怎么做饭？

    第二反应是，见了鬼了！楚泽居然会做饭！还在此时、此地、为了他？做饭？！

    这时，几步外传来“咕噜咕噜”的响声，那股香味更浓了。

    米曜深吸一口气：“他是在煲粥啊！”

    无法形容心里的惊悚，米曜简直以为他产生了幻觉——谁能告诉他这是为什么？

    而且……以米曜多年来的经验，楚泽熬的粥，香味与米越做菜的味道截然相反。据此可以推测，按照正常人的标准，他的厨艺应当很不错。

    米曜：“人生如戏，我怎么又进错片场了……”

    他在心里不停大呼小叫，然后，就见楚泽朝他走了过来。

    楚泽坐下，朝他又挪进了一点。似乎为了确认什么，楚泽轻轻抬起米曜的手腕，按在他的脉上，压了一压。

    米曜的手腕瞬间酥麻，他愣愣地看向楚泽，心道：“我究竟怎么了？”

    下一刻，他亲眼见到楚泽垂下眼睛，细密的睫毛勾成冷冽的弧度，他举起右手，往自己心口一掏——一块仿佛玉一般的物件落在他掌心。

    米曜把双眼尽可能撑大，他清清楚楚地看见，那就是一块玉。

    这块玉大约有小半个手掌大，成色上佳。奇特的是，玉身大部分是晶莹剔透的白色，小部分却是鲜红色。

    红色纹理仿佛落入水中的墨点，划出氤氲柔软的弧度，简直就像……玉里凝了一滴血。

    米曜想：“他怎么从胸口拿出来的？我记得当初在桥上，我的手按在楚泽胸前时，没有觉得硌人啊。”

    楚泽掌心拖着玉，又朝米曜靠近了些。随着距离越来越近，米曜看见那块红色的、如血珠般的痕迹亮了起来，好似与面前人产生了感应。

    楚泽不发一言地看看灵玉，又抬头瞧瞧沉睡的米曜。像是再次确定了什么，他将灵玉收回，往心口一按，整块玉倏地不见了。

    米曜：“我去……这块玉是放在他身体里的？楚泽就是用这块玉认出我的？”

    他心里百般思绪纠结，一个没留神，就见楚泽突然压下身体。

    他们之间的距离瞬间从半米变成一厘米，楚泽几乎与他贴面，漆黑的眼珠盯着米曜闭上的眼睛，呼吸的热气更是直接扑在米曜脸上。

    米曜被他吓了一大跳，脸上又热又麻，皮肤都快僵掉了。他心里怪叫道：“我屮艸芔茻，他靠这么近干嘛？他又是要干嘛？！”

    如果他的身体能起反应，米曜早就一跃而起了。可现在，他自作自受，只能挺直身体，祈祷楚泽不要得寸进尺。

    可惜楚泽听不见他的恳求，他定在米曜面前，鼻尖两两相抵。感受温热的呼吸彼此交缠，楚泽闭了闭眼睛，忽然向上一些，在米曜额头落下一个堪称虔诚的吻。

    那一刹，米曜心中一片空白。

    他觉得自己快被吓昏过去了。

    而那柔软微热的嘴唇还没有停下来。楚泽从额心开始，缓缓地下移，唇瓣滑过眉心、眼睛、鼻梁……最后落在米曜略显苍白的嘴唇上，就这么定住了。

    楚泽没有进行下一步，他的嘴唇没有辗转厮磨，而是堪称守礼地停住，轻轻压着米曜的唇瓣，许久许久。

    可米曜却觉得自己快死了。

    一方面是被楚泽吓死的，另一方面是为自己身体产生的反应！

    楚泽的吻在他脸上画上一条火辣辣的线，恍惚中，米曜甚至以为自己的面部被劈成了两半，又麻又涨就快融化了。

    那种感觉太难受，由于敏感过度，渐渐地，米曜整张脸都疼痛起来。他的大脑里霹雳哗啦闪着火花，心脏从一开始的停跳，变得“咚咚”如锤鼓。

    好一会儿，楚泽才克制住自己，极慢极慢地离开米曜的嘴唇。没人知道他用了多少自制力，才做到浅尝辄止，而不是深入地索取。

    因为这僭越的亲吻，他的鬓角都被汗水打湿，眸子里浮起一层薄薄的水汽，显得乌黑而潋滟。米曜一边傻愣着，一边亲眼见楚泽的面颊染上一抹淡淡的粉色，他眼角眉梢冷意褪去，整个面容竟然意外地动人。

    “我尼玛……今天才当着大家的面，说你是我的朋友，”米曜怔忡地想，“这是个什么朋友？”

    而楚泽言之凿凿说是他故人……

    原来不是好兄弟，也不是知己，更不是生死之交。

    千思万想，百般推测，没想到竟是这样的故人……

    楚泽却仍然对米曜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他偷亲米曜，像是完成一件了不得的事，内心填满蜜糖，整个人气质都变了。

    这使他心情超然地愉快起来，他又伸手，不舍似的在米曜下颚和侧颊来来回回抚摸，一遍又一遍，这才满足地站起身，继续去熬粥。

    米曜这回已经麻木了，他后知后觉地涌上一股荒谬至极的感觉，呆呆地想：“等会儿我醒了，该怎么面对楚泽？”

    装作不知道？

    不，他的演技没有那么好。

    坦然地聊聊？

    不……他自己都没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冷静地聊？

    而且看楚泽特意挑这种时间，这种状态对他下手……冒然戳穿，那也太尴尬了。

    米曜深呼吸一百次，才稍微镇定一些。他无奈地想：“楚泽虽然是个妖，但也是个男人。他喜欢我，我也是个男人……有这种性取向，只怕不论在人界还是妖界，都不容易被外界理解。我又怎能再朝他心口插一刀呢？”

    “不如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等我自己搞清楚曾经发生的事，再慢慢和他说。哎，万万没想到，‘恩怨情仇’四字里，居然也涉及到了‘情’字……现在要怎么处理这种状况啊？早知道该多谈几次恋爱，我太缺乏经验了。”

    糊里糊涂下了决定，米曜倒数着时间，等待神目符效力退去。

    因为煮粥，整个房间都被香喷喷的热气笼罩，过了一会儿，米曜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

    米曜：“……”

    这种感觉真是一言难尽啊……

    恰好时间将到，他在心里倒数三秒，缓缓睁开眼睛，心道：“考验我演技的时候到了。”

    他先是迷茫地望了望四周，又夸张地动了动鼻子，道：“楚泽？！我怎么在这儿？不对，你怎么也在这？什么东西这么香？”

    米曜唰地一下跳下床，脚底刚好踩上软绵绵的东西。他低头一看，是一双棉拖鞋。

    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米曜暗自提醒自己要淡定，然后他迎着楚泽的目光，走到电动砂锅旁，一脸懵然道：“你这是做什么？煮粥？做给自己吃？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手啊。”

    楚泽跟个男模似的站在砂锅前，手里拿着勺子，一边搅动，一边面无表情道：“要吃么？”

    米曜：“……好。”

    楚泽这才移开盯着米曜的眼睛，从旁边柜子上取来洗干净的玻璃碗，给米曜盛上了满满一碗。

    接着，他又从电视柜下拖来一个软凳，摆在桌子旁，对米耀道：“烫。你就坐这里吃。”

    米曜：“……好，谢谢。”

    他暗自抽气，依言坐下。楚泽将碗摆在他面前，碗边搁着一个透明玻璃勺。米曜不敢看楚泽，就近距离观察眼前的粥，发现大米被炖得很烂，里面混有撕成细条的鸡肉，还有切成丁的香菇。

    他深吸一口气，心道：“是香菇鸡肉粥啊。”

    鸡丝的肉香，香菇的鲜香，还有大米淡淡的甜香融合在一起，一个劲往米曜鼻子里钻。米曜食指大动，忍不住去拿勺子，结果因为他心情太激动复杂，手指拿起勺柄时，手掌一侧也挨到了高温的玻璃碗。

    米曜被烫得一甩手，勺子啪地掉地了。

    米曜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就见楚泽瞬移到他身边，一把握起米曜的手掌。

    米曜：“……”

    楚泽的五指修长，米曜觉得他的手骨比自己的还要好看些。不过现在不是看手相的时候，楚泽翻开他的手掌，细看了一番，才道：“疼么？”

    他的声音既冷淡又隐含温柔，米曜冷汗都快下来了，讪讪地道：“额……不过就是烫了一下。”

    他觉得再这样被楚泽握下去，自己的手又要麻了。于是抽开手，道：“我很皮糙肉厚的，你看，什么印子都没有。”

    楚泽的手心空了，胳膊顿了顿才收回去，道：“慢点吃。”

    米曜强迫自己放空大脑，什么都不要想，只顾埋头苦吃：“嗯嗯。”

    过了一会儿，楚泽也端着一个碗，在米曜身边坐下。

    楚泽舀了一勺，尝了尝，面色淡淡的，问米曜：“好吃么？”

    米曜一碗粥快见底，他嘴里还包着一口，含糊道：“你做得……比我爸好多了。”

    虽然米曜从小吃米越的黑暗料理长大，对奇葩的食物有常人不能及的接受力，但这不代表他的味觉彻底坏掉了。他的消化系统自动分成两套，一套用来品味米越做的菜，用得评价标准与常人完全不同，因此每次觉得自己老爸都有进步。另一套系统，则用来品尝其他人做的食物，评价标准符合常理。

    他比米越好的一点就是，米越常年被儿子夸，夸得都找不着北了。他对世界产生了认知偏差，以为好吃的料理就该是他做得那样。而米曜能推己及人，了解正常人类的口味，现在面对楚泽煲的粥，给出得评价十分中肯。

    楚泽于是道：“再来一碗。”

    米曜忙道：“等、等等。”

    他把最后一口粥吞进肚子，叹道：“……我饱了。”

    自己因为紧张，吃得太急了。看着楚泽碗里还没怎么动的粥，米曜心里有点纠结。是要等他吃完呢，还是找个借口逃走？

    可是那样会不会显得太刻意？万一露出马脚，叫楚泽看出点什么就不好了。

    他便对楚泽道：“我真的饱了，你快吃吧。”

    楚泽定定地看了他几秒，才低头继续舀粥喝。

    由于自己的粥解决干净了，米曜无法直接闻到食物的香气。楚泽就坐在他身侧，低垂着睫毛，小口地喝粥，身上一股浓烈的气息继而涌进米曜的鼻子。

    那不是妖气，而是一种……类似于荷尔蒙的气息。米曜被笼罩在其中，渐渐地脑袋有点发昏，觉得自己浑身都染上了这股气息。

    他暗道一声“不好”，连忙凝神。刚才他注意力全都在秀演技和喝粥上，没空考虑之前发生的囧事。现在无事可做，又回忆起其中的细节，立刻不自在起来。

    楚泽的坐姿也有点奇怪，他并没有坐得特别端正，而是有意无意地靠近米曜了一点。米曜立马觉得楚泽的气味又浓了几分，他的左腰与楚泽的身体最接近，过了一会儿左腰竟莫名其妙麻了起来。

    米曜：“……完了完了，我装不下去了。”

    他腾一下站起来，一手捂着左腰，支支吾吾道：“啊，对了，胡眉还找我有事。工作上的事不好耽搁，我得立刻去找他。”

    楚泽闻言，淡淡道：“现在是晚上。”

    米曜：“……啊？”

    楚泽不说他都忘了，晚宴从五点左右开始，他就喝了点酒，一直没怎么吃东西……难怪楚泽还要来熬粥。等斩杀完八岐大蛇，已经快八点了。后来他昏过去，神目符效力为两小时……这样算来，现在最少是深夜十点。

    房间里挂着厚重的窗帘，灯光又很亮，米曜便忘记了时间。

    他取来手机，解锁一瞧，果然如此。米曜心道：“我这借口找的，还是刻意了些。”

    这时，楚泽道：“你今晚就在这里休息。”

    米曜又懵了：“……啊？！”

    他面上不知该做什么表情，心里的小人却惊慌地跳了起来：“那你呢？你该不会也要在这儿睡觉吧？！”

    但他不可能这样问出口，幸而下一秒楚泽就表示：“我过一会就回去。”

    米曜舒了一口气“这样啊。”

    楚泽道：“你好好休息。”

    米曜点点头，心道：“还好不用和你过夜，不然我今晚肯定睡不着。”

    至于睡不着的原因是什么……米曜就不愿意多想了。

    此时米曜还尴尬地站着，楚泽用之前那种眼神盯着他，道：“坐。”

    米曜没有理由拒绝，只好坐下，心道：“亏我还觉得他以前看我的眼光怎么那么奇怪，原来是这个意思……”

    以后他再也没法直视楚泽了。

    为了化解坐在楚泽身旁的怪异感，也为了让自己左腰不再发麻，米曜掏出手机，开始刷微博。他把手机巧妙地侧过一个角度，这样楚泽就看不见他在浏览什么内容。

    同时，米曜用余光扫过楚泽，发现楚泽喝粥的模样堪称慢条斯理，与他本人平时形象大为不符。

    米曜腹诽：“怎么喝得这么慢？”

    没办法，他只好借手机分心，试图忘记楚泽的存在。可是刷了一会儿微博，米曜觉得还是不妥。他思来想去，退出微博，打开知乎，点开了匿名提问页面。

    他实在是黔驴技穷，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事情。而今日装得了一时，却装不了一世，问题总得解决。

    只能集思广益，请教他人了。

    在心里反复斟酌后，米曜提了这样一个问题：

    “我是男人，我发现另外一个男人暗恋自己，原因不明。我该怎么办？？”

    接下来是问题描述，米曜怕被认出，便精简了措辞，模糊了细节：

    “首先，本人从小到大都坚信自己是直男，小时候暗恋过的都是女生。我有一个上司，男的，很帅，属于那种看起来冰山，内地里很好很热心的人。他经常在工作上帮助我，我很感谢他，把他当做新的哥们。没想到他酒后偷亲了我，被我发现了！我吓尿了！！求问各位老司机，我该怎么办啊？！？！”

    这通问题描述语气之惊慌失措，正符合米曜此刻的心境。

    他长舒一口气，按下问题发送键，然后邀请了好几位知乎情感大v。

    由于是匿名提问，别个大v不见得会理他。但米曜抱着试试的心态，尽可能多地邀请了人。

    他全身心都投入在刷知乎上，居然真的暂时忘记了楚泽的存在。

    直到楚泽勺子轻轻碰了一下碗，发出清脆的一声“叮”，米曜才回过神：“呀，你吃完了？”

    楚泽面无表情道：“嗯。”

    米曜：“今天辛苦你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楚泽：“……嗯。”

    他的两个“嗯”听起来既刻板又冰冷，米曜无暇也不愿思考原因，反而站起来，帮楚泽收拾碗筷。

    米曜：“你就把电砂锅还有碗筷都留在这里吧。我来洗就好。”

    楚泽道：“我洗好再带走。”

    米曜：“……也行。”

    楚泽顿了顿，将桌子上的碗勺垒起来，放在舀空的砂锅里。他将餐具端到浴室的洗手台上，打开水龙头，就着自己一并带来的干净抹布，洗起碗来。

    米曜还是埋头刷手机，他压根不敢看楚泽，心道：“楚泽要是个女的就好了，这么贤惠，谁不想娶回家啊。”

    可是……他偏偏就是个男的。还是个妖怪。

    自古以来，就有一句老话叫“人妖殊途”，且不说自己喜欢上一个男人的几率约等于零，就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也没法长久地与妖在一起。

    即使在更加包容开放的今天，妖族逐渐进入人界混居，舆论道德仍不会鼓励人妖的结合。毕竟妖怪的寿命太长，而人类至多也只能活一百年。

    当人类伴侣垂垂老矣，妖怪却依旧顶着一张年轻鲜亮的脸，光是想想就觉得很心酸吧。还有很多其他问题，比如文化差异、生活习惯，需要磨合和牺牲的太多。换言之，感情这种东西玄之又玄，保不准会出什么变故。与妖怪在一起，机会成本太大了。

    米曜自觉是个理智的、没什么感情经验的人，面对楚泽突如其来的亲吻，只能病急乱投医。

    他不断刷新页面，试图发现新的回答。不一会儿，真叫他刷出了一条：

    “谢邀，题主确定不是来钓鱼的？”

    米曜一口血差点喷出来，在评论区回复：“千真万确，我以人品发誓。”

    这个回答者似乎一直在线，回复评论的速度也很快：“那我好好给你写个答案吧。”

    米曜：“感谢感谢。”

    他刚打完上述四个字，楚泽也端着*的锅碗走了出来。他这会儿没有看米曜，而是微微低垂着头，把电砂锅还有碗勺放回大的塑料袋，又提起旁边的小塑料，站直身体后对米曜说：“我走了。”

    米曜放下手机，过去帮他开门：“今天实在不好意思，叫你照顾我这么久，还蹭你的饭吃。”

    楚泽：“客气。”

    米曜：“那……再见？”

    楚泽细密的睫毛遮住瞳孔，声音有点沉：“再见。”

    他转身出去，“咔”一声，门锁阖上。米曜背靠着门，摸了一把额头上不存在的汗，心道：“楚泽不会发现了什么吧？”

    他一边摇头，一边揣起手机走到床边，“砰”一声整个人砸在床上，呈大字状。这时，米曜瞥见自己脑袋上方，床头柜上多了一个新的布袋子。

    “是楚泽忘记拿走了么？”

    他打开布袋，发现里面装着干净的换洗衣服，整整一套。

    也是，他的西装皮鞋全都毁了，明天总得找到新的衣服穿。没想到楚泽连这个也给他准备好了。

    米曜按捺住心里冒出的微酸的感觉，仔细翻了翻袋子。衣服应该是直接找胡眉拿的，领子后还挂着吊牌，款式和他平时穿的是同一风格。鞋子也换成了更加舒适的休闲鞋，随便一试，刚刚合脚。

    米曜把头捂在被子里，心里的小人叫嚷：“啊啊啊啊，我该怎么办？！”

    他与楚泽处于严重信息不对称的位置。楚泽掌握一切，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不肯说出来。他自己呢，好不容易翘出点真相，整个人就被吓傻了。

    他唰地坐起来：“如果楚泽真的暗恋我，为什么不和我说呢？怕我不能接受男人？还是有什么别的隐情？”

    米曜尝试着推理了一下。有两种可能，假如上辈子他和楚泽在一起了，有一种情况会导致楚泽在见到他后默默守护而不表白——那就是楚泽曾经亏欠过自己，后来悔过，想要补偿自己。但是更大的可能是，性向不会随着轮回而改变，前世他没有和楚泽在一起。而今，楚泽好不容易认出了故人，为何不全盘托出以换取信任，借此更接近自己呢？

    难道是自己曾经不留情面地拒绝了楚泽的表白，导致楚泽现在的畏缩？

    不，可能性不大。

    米曜虽然与楚泽没认识几天，却自以为比较了解楚泽的为人。楚泽骨子里还是强硬的，这种在妖界呼风唤雨的男人，自尊心都非常强，不至于为了谁委曲求全。

    米曜心道：“哎，感情推理我还是不在行。不想了。”

    他趴在床上，刷新刚才的提问。果然，那个答主说到做到，已经码出新的答案，还获得了几十票赞。

    “如果你确定自己不喜欢男人，还是婉拒吧。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长痛不如短痛。说开了，大家说不定还能做朋友，明明知道真相却还吊着他，那就不道德了。”

    后面就是答主举了一些身边的例子，用来论证自己的观点。米曜越看越觉得有道理，心道：“不如找个机会，委婉地和楚泽说一下。”

    他无法做到在已经得知楚泽的心意后，还厚脸皮地享受他对自己的照顾。自己毕竟是个直男，怎么能耽误楚泽呢？

    至于刚才自己身体的反应，米曜很肯定，那是因为自己惊吓过度产生的应激反应，不代表什么其他的。

    总之，一切等调查清楚往事后再下定论。

    米曜灵力尚未恢复，这使他逐渐生出困意，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这一晚他没有做任何梦，一夜好眠。

    第二天早上，米曜从浅眠中苏醒，他尚未睁开眼睛，脑袋就不受使唤地把昨晚的经历过了一个遍。

    心里的小人抖了又抖，抖落一地鸡皮疙瘩，手指却无意识地伸出，轻轻摩挲起嘴唇。

    仿佛才意识到什么，米曜脑袋里噼里啪啦一阵电火花，整个人蹭地弹了起来：

    “等等！那是我的初吻啊！”

    昨天他肯定吓昏头了，只记得“自己被男人亲了且这个男人还是楚泽”这一事实。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的初吻，就这么被楚泽夺走了。

    米曜整个人都不好了，他从床边跳下去，两下兜上拖鞋，跑到洗漱间打开水龙头，开到最大对着自己脸狂冲起来。

    冰凉的水拍在脸上，米曜更加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守了二十年、还没来得及送出的初吻，就这么没了。

    “啊啊啊啊！楚泽你还我初吻！”心里的小人半死不活地瘫倒在地，生无可恋地哀怨道。

    米曜匆匆洗漱了一番，回到床边，瞅着昨天楚泽留下来的衣服，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他没有用神目符窥探楚泽之前，虽然也满腹疑问，但是尚可保持冷静，可他偏偏作死用了神目符，发掘出这么一个大秘密后，米曜觉得自己慌了。

    是真的心慌意乱，不知道怎么处理，整个人变成一大罐浆糊。

    这时，手机屏幕闪了两下，似乎是新短信。米曜蛋疼地拾起手机，手指不用划开一条消息便撞进眼睛——

    冰块龙：

    “醒来后直接下楼，我在工作室等你。”

    米曜：“……？！”

    他可以假装没看到这条短信么！

    楚泽这条短信是几个意思？直接叫他去讨论工作？难不成又要骗他去吃饭吧……

    不！他拒绝！不想去！

    “可是，”米曜双手捂脸，整个人都快神经错乱了，“我又不能让楚泽发现端倪，不得不继续装下去。”

    再这样折腾他，他都可以转行当演员，保不准能扛个小金人回来。

    于是，一无所知的楚泽在早上八点半终于等来姗姗来迟的米主播。

    电梯上米曜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自我催眠其实昨晚什么都没发生。他尽力表现得和平时一样，等电梯门开，迈着长腿朝直播工作室走去。

    工作室的门是敞开的，隔着老远就能望见楚泽挺拔俊逸的身影。米曜咬咬牙，硬是挤出一个从容的微笑，朝楚泽走去。

    然而他随着他离楚泽越来越近，米曜再一次感受到楚泽那股逼迫的目光。他头皮发麻，艰难地错开目光，迈进门槛道：“这么早就来讨论下期直播？”

    楚泽盯着他：“嗯。”

    米曜哽了哽：“……楚泽你真是敬业。”

    楚泽道：“你的伤势如何？”

    米曜夸张地咧嘴笑道：“啊，当然全好了。昨天是你帮我包扎的吧！你的药真管用！”

    楚泽闻言，几不可察地翘起嘴角，随后从桌子上提起一个食盒：“早餐。”

    米曜的胃一抽，心道：“卧槽！真被我猜对了！”

    然而一个好的演员应当波澜不惊，他双手接过食盒，心里一边默念“清心咒”，嘴上一边道谢：“多谢，你吃过没？”

    楚泽道：“嗯。”

    随后两人沉默片刻，米曜心想：“我估计楚泽是在等我问他，这早餐是买的还是他做的。这么明显的陷阱，我才不会往里跳。”

    结果就听楚泽自己解释道：“早餐是从员工餐厅捎来的。”

    米曜微微睁大眼睛：“这样啊……多谢多谢。”

    楚泽又道：“斩杀八岐大蛇有你一份功劳，你还为此负伤。胡眉说放你几天假。”

    “什么？”米曜有点懵。

    楚泽抬头撇一眼挂钟，面色隐含一丝凝重：“妖界有事，九点钟我会离开人界，一直到下周五直播才会回来。今天这么早叫你来，就是为了提前确定和交接工作。”

    这话说得非常之冠冕堂皇，连细心的米曜都没发现什么毛病。不管早餐究竟是谁做的，楚泽看起来真的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让米曜稍微松了一口气：“那行，开始吧。”

    两人就下期琉璃海的直播要点进行核对，期间楚泽表现的很正常，似乎昨晚动情的人不是他，为米曜做粥的也不是他。对此米曜十分喜闻乐见，半个小时的时间眨眼便过，两个人如同普通的领导与下属，结束了一次严肃而友好的对话。

    楚泽收拾好材料，道：“我得走了。”

    米曜努力按捺心中的喜悦，将楚泽送至门口：“领导慢走。”

    楚泽深深凝视他一眼，却没有等到米曜的对视。他缓缓眨了一下眼睛，声音依旧很酷很冷：“再见。”

    米曜：“再见！”

    希望上天听见他内心的祈祷，叫这个“再见”间隔的时间尽量长点……

    楚泽顿了顿，才转身离开。他的脚步声一响起，米曜立即抬起眼睛，直勾勾对着楚泽的背影，直到确认楚泽进入电梯，才“啪”一下甩上门，一蹦三尺高：“终于不用演戏了！”

    看楚泽今早的表现，虽然目光依旧可怕，但是行为举止又恢复之前的模样，可见就算楚泽暗恋他，至少现在还不打算让自己知道，自己还有几天时间思考对策。

    米曜好不容易放松点，忽然听到门外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有人喊：“小心点，不要磕着了。”

    出于好奇，米曜打开门，见到几个工人抬着红木家具，正往他办公室旁边的屋子里搬。

    米曜工作室边上一直空着一间屋子没人用，这是要来新同事了？

    米曜走出去问：“师傅，六十五层要来新人？”

    原身为野猪妖的工人抹一把头上的汗珠，粗声粗气道：“总裁说，这儿以后就是一位姓楚的大人的办公室。我们奉命来装修一番，好让那位大人用得舒服。”

    “……啊？！”

    米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愣在原地，呆成一只木鸡……

    亏他还以为楚泽有所收敛，没想到他连办公室都挪了窝，就差没直接下命令，叫米曜也搬到那间屋子去。

    米曜在原地尴尬地站了一会儿，见工人们匆匆忙忙把一件又一件东西搬进楚泽的办公室。半晌，他才回到自己的工作室，行至桌子旁，快速扭开食盒的盖子——

    一股浓郁而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米曜有点呼不过气。

    他一脸木然地盖上盖子，连早餐都没有吃，就直接冲向胡眉办公室。

    此时大约早上九点一刻，胡眉平时作风偏懒散，不一定会准点到办公室。但今天，他破天荒地早到了一个小时，此时正坐在红木椅上悠闲地品茶，翘起的嘴角堆满迷之笑意。

    米曜莽莽撞撞地闯进来，也没人拦他。胡眉一见米曜，先入为主地觉得他面色不太好，身形略显踉跄，想必昨夜与某人经过了一场激烈的较量。

    他的眼睛如灯泡，唰地亮起来：“啧啧，这么早就起来干嘛。这种特殊情况，应该多休息的。”

    米曜直觉这话有点怪，但是怪在哪里他又说不上来。

    胡眉又道：“反正某人帮你告了假，我总得给他面子，你下周一再来上班即可。”

    米曜一顿，愣是不知道怎么接话。片刻后，他生硬地转移话题：“总裁，我的直播节目一共有几期？”

    胡眉“唔”了一声，挑眉一笑：“你猜？”

    米曜深吸一口气，面色更僵了几分：“等楚泽负责完我的节目，他就不会是我的监制了吧？”

    胡眉微微侧过头，语气暧昧道：“也许吧。”可能到时候你们就不止是上下级的关系了。

    “不过，你这语气，你这表情……啧啧，楚泽把你怎么了？”

    米曜撑大眼睛对上胡眉戏谑的目光，努力表现得很镇定：“没怎么。”

    胡眉却笑得愈加意味深长，他眼珠子转了几圈，心道：“看来老楚禁欲太久，好不容易开荤却没把握好力度，一不小心把小美人弄疼了。”

    米曜怎么知道胡眉龌蹉的心思，只道：“好吧，如果没事那我走了。”

    胡眉不答话，修长的手指撑起下颚，另一只手的食指在桌面上一敲一敲的，“别急啊，我这里还有些别的信息，关于安倍靖石的，想听么？”

    米曜向来不喜欢他这种故意吊人胃口的模样：“随便你。”

    胡眉笑了：“之前我同你说过，从安倍晴明以后，安倍家族就在走下坡路——直到他们家出了一个安倍靖石。”

    “安倍靖石从小就天资过人，被誉为少年天才阴阳师。当时他家长辈还在，都寄希望于安倍靖石，愿他有一日重振家族。可惜后来那些长辈死的死，伤的伤，要不就不知所踪。安倍靖石从十岁起，就失去来自家族的支持，独自一人拉扯妹妹长大，还要时刻面对其他阴阳师家族的挑衅与攻击。”

    胡眉摸了摸下巴，继续道：“总之，他过得挺不容易。而为了磨砺自己，并重新让安倍家族在日本阴阳道中占有一席之地，前几年起，安倍靖石开始频繁地外出游历。当然，美其名曰‘游历’，实则是搭上了日本的财阀，跟随他们出国访问，成为他们暗中的守护者。”

    “显然安倍靖石的策略成效不错。自从攀上高枝，他进一步接近日本财富与权力的中心，为自己牟取了更大的利益。而且安倍靖石野心不小，他并不止步于此，而是借此机会发展自己的爪牙。”

    “譬如抓八岐大蛇作式神，”胡眉回忆起昨天的事，收敛笑意道，“根据《古事记》记载，八岐大蛇早已被须佐之男斩杀，天丛云也是须佐之男从八岐大蛇尾巴处剖出的。现在，八岐大蛇却死而复生，神剑居然到了安倍靖石手里。”

    米曜打起精神：“你的意思是？”

    “我觉得，那未必是原本的八岐大蛇。”

    米曜皱眉：“的确，八岐大蛇好歹也是日本神话中极其凶恶的大妖，传说体型似小山，理应比我们昨天看到的那只大得多。按照八岐大蛇的战斗力，虽然打不过楚泽和陆警官，但也不会这么轻易伏诛。”

    他一不小心提起楚泽，眼睛里立刻闪过一丝怪异的神色。胡眉作为一只千年狐狸精，还能看不出他这点小心思，于是那抹八卦的笑意又染上唇角：“说起楚泽……”

    米曜打断他：“不要岔开话题，说说那把剑吧。”

    胡眉：“天丛云？”

    米曜：“我手中的匕首可以正面对抗天丛云，也着实出乎我的意料。”

    他说完，从腰间取下青色的匕首。匕首双刃雪亮，在灯光下泛起寒光。胡眉伸手接过匕首，饶有兴致道：“你这把匕首，确实是个好东西。”

    米曜：“比你的剑还好？”

    “我的剑？”胡眉笑了笑，左手一抬，一柄红色长剑凭空出现在他掌心，“这把赤孤，是我的先祖传下来的仙剑，品级应当与小雪的沉霜差不多。”

    米曜：“赤珠？”名字怎么这么俗。

    胡眉：“啧啧，什么耳力。我用的东西会起这么俗气的名字么，是孤独的‘孤’字。”

    米曜：“……哦。”

    胡眉仔细对比自己的长剑和米曜的匕首，感叹道：“你这把绝对不比我们的差。可惜匕首太短，只适合近身攻击，这不，你昨天用它不就吃亏了么。”

    米曜也注意到匕首与赤孤剑的对比，心思一转，试探地问：“你觉得，这把匕首像什么？”

    胡眉一手把玩匕首，颇为爱不释手的样子：“像是无价之宝。”

    他看到这把匕首就仿佛看到了一座金山啊。

    米曜：“……”

    他默默咽下后一句话——双刃的匕首，分明像一把缩小版的长剑！

    至于星盘以及匕首上的标记，看样子胡眉不会知道更多。他没法问楚泽，因为他发现自己甚至有点怕见到那个人，而且，就算他开口问，楚泽也不会告诉他的吧。

    胡眉又摸摸匕首，不舍地还给米曜：“什么时候缺钱的话，可以考虑把这把匕首当给我。”

    米曜：“总裁，白日里就不要做梦了。”

    胡眉大度地一摆手，道：“算了，小屁孩，我不和你这个伤患计较，老楚还是不够温柔啊。”

    米曜压根和胡眉处于两个频道，他嘴角抽搐，心道：“不，我觉得楚泽温柔过头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胡眉道：“啧啧，行了，回去吧。多吃点韭菜、羊腰子、牛鞭啊什么的。”

    米曜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盯着胡眉，道：“总裁很了解的样子，看来经常吃啊。”

    胡眉：“……”

    两人斗了几句嘴，米曜回八十层收拾东西，干脆地放假回家。

    回家后，米曜找来一张a4白纸，在纸上写下以下关键词：北斗九星、星盘、血玉、青色匕首。

    但凡遇到不懂的，米曜就去负一楼的藏书馆查书，或者找其他途径询问。

    至于楚泽……

    米曜来来回回反复琢磨，心道是不是自己对楚泽太亲近了？

    “我应该表现得疏远一些，如果装得和往常一样，楚泽很可能会错意，到时候我也不好开口婉拒他。”

    米曜自认是一个对感情一窍不通的人，因为撞破楚泽的秘密，且感觉到楚泽正强势地闯入自己的生活，他对未来充满迷茫和某种奇异的畏惧。

    可是该来的那天总会到来，很快，周五直播的日子就到了。

    站在人界与妖界入口，米曜与楚泽终于再次会面。米曜瞧上去已恢复平日里的精神，就是整个人活泼好动的程度有所下降，显得有点拘谨。

    楚泽冷着一张脸，想：“是我太拘着他了么？”

    这时，米曜在他身旁开口，语气很客气：“楚大人，此番我们前往琉璃海直播，我还是想用手机自拍。”

    楚泽听他又重新开始唤自己为大人，面色缓缓沉下来：“我说过，你不必叫我大人，叫我楚泽。”

    米曜不愿抬头直视他的眼睛，只好装模作样道：“是。”

    楚泽被他的态度弄得有些烦躁，他本打算一路上用拍摄器为米曜摄像，没想到他刚来就一口回绝。

    妖界本身就有许多事要处理，自己忍耐许多天才见到他，为何米曜反而变生分了。

    两人从密道进入妖界，距离琉璃海还有很长一段路，这期间米曜也不似往常——他走路不再跑跑跳跳，也没有胡扯话题，更没有追问楚泽自己前世的信息。米曜一反常态地沉默寡言，眼神平淡，嘴角也没有笑容，显出某种刻意的疏离。

    楚泽眉头越压越低，手指攒成拳头，心道：“是不是怪我什么都不告诉他？”

    他思来想去，觉得很有可能。于是挑了一个不太重要的信息，打算亲口告诉米曜。

    楚泽：“我知道你有许多疑惑，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米曜：“什么意思？”

    楚泽：“我告诉你一件事，但作为交换，你不可全程用手机自拍……那样直播效果并不好。”

    米曜想了想，认为自己虽然应当疏远楚泽，但也不该显得太反常。于是点点头，道：“好吧。”

    楚泽：“你的匕首，可以对抗天丛云。”

    米曜歪过头，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眼睛却依旧没有对上楚泽的双眼。

    “那是因为……在前世，它原本是你的佩剑。”

    米曜瞳孔中亮光一闪，并不意外地笑了：“所以，你该告诉我，这把变成匕首的剑叫什么名字了吧？”

    楚泽声音冷淡，尾音却有些缥缈，“所谓‘青天无云月如烛’，此剑正名唤‘青无’。”

    “青无剑？名字不错。”米曜眼睛里泛起笑意，认为前世的自己很有品味。

    “那它为何会化作一把匕首？是因为我轮回了么？”

    楚泽道：“我亦不知。”

    其实楚泽是可以推测出原因的，但是他不好再透露给米曜。他不知道以米曜的敏锐和聪明，已经猜出了多少，但他得控制住，不能乱了计划。

    米曜心里也有自己的猜测：“上辈子我是个什么身份？只怕和星星有关系。可能几百年前，我是当时最厉害的星象占卜大师，灵力比现在的我高出一大截。然而我轮回后，失去了当初的力量，我的剑也就收缩成一把匕首。”

    按照通常仙侠小说的说法，名剑会认主，如果主人身死，便会封剑。变成缩小版的匕首什么的，确实闻所未闻。

    米耀道：“不过比起青无，我更疑惑的是你为何忽然想通，主动告诉我前世的事？”

    楚泽直视前方，一点也不心虚：“你与此剑有缘，当知道它本来的名字。”

    米曜“唔”了一声，心道：“要不是我已经知道你的心思，只怕真会被你骗了去。”

    楚泽啊楚泽……真是太会装了。

    两人继续前行，期间楚泽没有再提及陈年往事。米曜后来渐渐放松了一点，偶尔也会对楚泽说两句无关痛痒的话，免得两个人都不言不语气氛太压抑。

    其实米曜心里清楚，他该像自己作的决定那样，一点一点暗示楚泽，神不知鬼不觉地传达出自己是直男，不想耽搁楚泽的意思。

    可是在这方面，他着实笨嘴拙舌，说不出什么漂亮话。

    毕竟是一个连小女生都没哄过的大男孩，又怎么能舌灿莲花，既委婉地拒绝楚泽，又不伤他的心呢？

    真是好难啊。

    他后来一边走一边思索这事，魂魄游离在外，连到了落脚点都还恍恍惚惚的。

    见此，楚泽抬手，往米曜右肩上轻轻一拍。

    这一下效果好过头了——米曜瞬间回神，下意识一侧步，躲过楚泽的手。

    楚泽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米曜一边讪笑，一边将楚泽的胳膊往下按：“哎呀吓我一跳，领导，您直接出声不就好了。”

    楚泽面色不虞道：“凡人在妖界，不可时常分心。”

    米曜抽抽嘴角，道：“是从这里走？”

    楚泽道：“琉璃海地处妖界最东边，离我们下来的地方很远，不可能徒步。”

    米曜点点头。的确，总体而言，妖界可被视作处于人界的下方，雷泽那期直播，是从人界菏泽下妖界的，小青丘那期，离菏泽不算太远，尚可走走停停。而此时的琉璃海，对应上方人界的位置，几乎到了江浙一带，横跨大半个中国，他们得想别的法子去。

    楚泽道：“给我一纸空的传送符。”

    米曜从随身携带的挎包里抽出一张崭新的符篆，递给楚泽。楚泽双手接过，将空的符纸贴在左手手心。他面色不改，右手食指在符纸表面一点，金色的印记便刻在了符纸上。楚泽手指飞动，连画一长串咒语，符纸被划过的部位瞬间金光闪闪，绕在一起形成某种奇特的纹路。下一刻，他口中诵咒，猛地一拉米曜……米曜便撞在他的怀里。

    米曜压根没反应过来，就骤然贴近楚泽的身体。此时两人已离开方才的歇脚地，处于极速变动的传送符阵中。楚泽的灵力太强盛，周身卷起阵阵罡风，米曜再一次被楚泽的气息笼罩，整个人都透不过气，脚也有点软。

    这时，便见那人手臂环上自己的腰肢，淡淡道：“小心。”

    米曜心里连连“卧槽”了好几声，觉得自己简直精神分裂了。一方面他觉得楚泽这厮简直太……无耻了，这不是乘机吃豆腐是什么？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自己很没用。

    “推开他啊！”他对自己说。

    “对对，我不能一面对楚泽就失了气势，总被他带着走。”

    想到这，米曜不动声色地深呼吸几次，一开口声音都有点抖：“楚泽，我好歹是个男人，对吧。”这话刚出口，米曜就在心里自己扇了自己几巴掌，改口道：“不对，我就是个爷们啊，你怎么老把我当小姑娘一样护着？你知不知道这样很损男人面子的。”

    他一把推开楚泽，表情很严肃：“任何一个男人，都希望自己是强者，能保护别人，而不是总被别人保护。你反正，以后别这么做了。”

    米曜这话落在楚泽耳朵里，却产生不同的效果。楚泽压根不知道面前这人已经知晓自己的心意，还道米曜有点害羞了，遂道：“好。”

    米曜怔了怔，他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正常了。他为什么从这声冷冰冰的“好”里，听出了一丝宠溺？

    不不，一定是自己敏感过头了。

    他刚才说拒绝的话时，仍旧没有对上楚泽的目光，而是微微低垂着头，不再是个意气风发少年郎的形象，反倒有点像个低眉顺眼的小媳妇。

    米曜唾弃自己：“硬气起来啊！米曜！你总是得和楚泽说的，不能因为知道楚泽喜欢你你就心软啊，拿出当初雷泽和楚泽打架的气势好么！”

    楚泽却很受用，他考虑到米曜的感受，与他拉开一个合适的距离，目光却灼灼地盯着米曜。

    米曜头埋得更深：“我了个擦。我难道就这么一辈子抬不起头了么？”楚泽的目光简直想要把他吞进去，米曜此刻只想化身土拨鼠，随便找个地缝一钻，才能避免被x射线般的视线扫透。

    片刻后，米曜把心一横，想：“我又没做亏心事，总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

    于是他蓦地抬起头，气势汹汹地对楚泽一笑。

    楚泽一愣，亦回他一个不甚明显的微笑，更深的笑意全藏在眼眸里。

    米曜：“……”他刚下意识一笑，似乎还笑出毛病了。

    完了完了，自己是彻底不正常了。

    不过米曜还是强忍着躲开楚泽眼神的冲动，改成与楚泽说话时，盯着他的鼻梁。

    他以前听过一种说法，与人交谈时，最礼貌的做法是看着别人的鼻子，而不是眼睛。总是凝视眼睛会让他人不自在，也并不礼貌。米曜真想早点找机会和楚泽说清楚，不要让楚泽再这样下去了，他吃不消。

    至于自己嘛……

    “直男是不可能被掰弯的。”米曜坚定地想。

    约莫在传送阵里呆了数十分钟，两人出阵，恰好落在琉璃海的沙滩上。

    看见妖界三大奇景之一的那一刻，米曜心中烦闷刹时消散，他满心满眼都是不远处的美景，整个人都被震撼了。

    琉璃海，顾名思义，海水如琉璃一般，在日光的照耀下泛出流动的彩光。一眼望去，无边无际的海洋仿佛盛满琉璃的超现实艺术品，流动的海水亮晶晶的，仿佛盛的不是水，而是名贵而细碎的宝石。

    脚下踩着软绵绵的细沙，沙子是纯银色的，沿着海岸线逶迤成一条长长的银带。海浪一下下拍打着岸边，雪白的浪花发出“哗哗”的召唤，米曜忍不住跑过去，蹲下身捧起一掌海水。

    “哇，真的有颜色。”

    不是乱七八糟的彩色，也不是通常的无色，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神秘的色彩。就仿佛把这世间所有美好的颜色各取一点，用特殊的方法融合在一起，糅杂成眼下最独特的、富有生命力的海水。

    米曜抛下关于楚泽的烦恼，兴冲冲打开手机，屏幕上方悬着《妖界直播间》五个大字，观看人数早不是最初的十几万人，现在每期都能轻松破百万了。

    米曜帅气的脸出现的屏幕上，观众例行一阵大呼小叫。

    [哎呀米大，两周未见，你怎么更帅了（流鼻血）]

    [主播大人，妾身思念成疾，总算盼来了你！今晚求翻牌啊~]

    [我米啊啊啊啊！我是新粉啊！室友推荐我这个节目，真是太懂我了！现在我们四个挤在寝室一起看你直播啊宝宝！]

    这一次，楚泽学乖了。眼不见心不烦，他远远地离开米曜的手机，不想被拍到，更不想目睹那么多人对米曜花痴。

    楚泽静静地看着米曜，觉得他的笑容有些刺眼。米曜在对待那些他压根不认识的观众时，笑得比平时更灿烂。再思及方才下妖界时米曜那一脸便秘的表情，楚泽周身气压瞬间低沉下来。

    楚泽自己一个人生闷气，那厢米曜却玩得开心。他发现观众们记性很好，上次有不少人被楚泽的声音圈了粉，这次还不死心地询问他。

    [米大，求问上次陪你的那位监制还在么？想听他的声音啊嘤嘤。]

    [赞同楼上。神秘人不肯露脸，对我们多说说话总可以吧（星星眼）]

    [禁欲系的声音，不去当cv真是可惜了~]

    米曜此刻心情不错，于是他对观众说：“这样，大家不急，我去问问。”

    他举着手机，朝楚泽走去，快走近的时候发现楚泽情况不太对——就好似四周都笼罩一层黑气，楚泽满面肃杀，又变成了那尊杀神雕像。

    米曜反而更习惯这样的楚泽，也不以为意，对他笑道：“领导，观众们想听你说话，随便来两句呗。”

    楚泽面无表情，如果此刻往他脸上泼一碗水，只怕会立刻凝成冰。

    “哎，”米曜确实不知道楚泽怎么回事，推了他一下，语气放软道，“我不照你的脸，你就和他们打声招呼就好。”

    楚泽听他语气，脸色才缓和一些。他木着脸接过手机，食指指腹粗暴地把前置摄像头一堵，冰冷的声音传来：

    “大家好，我们换个拍摄方式。”

    米曜措手不及，脸一僵立刻扑上去抢手机。楚泽却占了优势，拇指轻轻在屏幕上的“退出键”一摁。

    一个方框弹出：“您确定退出吗？”

    楚泽眼睛眨都不眨：“确定”。

    于是“咔——”一声，直播又断了。

    第二十八章：鲛人

    见楚泽又一次擅自中断直播，米曜怒道：“楚泽，你干什么？！”

    楚泽硬邦邦道：“我刚才说了，换个直播方式。”

    米曜心里的小人头顶直冒烟——这楚泽还真是位高权重，行为处事全凭喜好，这么一把年纪还如此任性嚣张，真是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了。

    “领导，”米曜深呼吸一口气，试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我们这个节目哪儿都好，就是经常毫无征兆地断开这点饱受诟病。咱们不能坐实这个缺点啊。何况，刚才虽然我答应你可以用拍摄器摄像，但是大部分时间我还是举着手机比较好。和观众的互动很重要的。”

    楚泽一脸冷淡：“这次不是毫无征兆。”

    米曜面色几变，心里哀嚎：“是是，您还是打了招呼的。我是不是该乐观点想，这次好歹比上次有进步？”

    他虽没料到楚泽连直播观众的醋都吃，但也察觉到楚泽总想用拍摄器是有私心的。

    这个面沉似水，心思似海的男人……要不是米曜知道楚泽暗恋他，只怕随时会被他蒙过去。

    那边，楚泽二话不说掏出拍摄器，打开进行一番调试后，他举起拍摄器，对准了米曜。

    楚泽：“可以开始了。”

    米曜：“……好。”

    等直播观众再次看见他们心爱的米主播，各种吐槽铺天盖地而来：

    [为毛又断了？！米大你的监制一言不合就关直播，吓我们一跳啊！]

    [虽然听见监制先生的声音很开森，但是吧……感觉他有点点凶呢。]

    [米大米大，怎么笑得迷之尴尬？]

    是的，米曜正对着拍摄器笑，但笑容却十分之不自然，嘴角还微微抽搐着。因为名义上他对着的是拍摄器，实际上面对的却是拥有吞人目光的楚泽啊！

    直播观众们都注意到主播的不对经，纷纷猜测和询问起来：

    [唉哟我米表情怎么那么僵啊？是不是被监制欺负了（咬手绢）]

    [阳光灿烂美少年惨遭冰山腹黑上司□□。羊入虎口，当如何脱逃？为米大默哀一秒。]

    [楼上惊现腐女，雷猴啊，我是你的同道中人（得意洋洋）]

    [我也是我也是，举手！]

    如果米曜见到以上弹幕，会反过来感谢楚泽也说不定。

    顶着楚泽目光的压迫，米曜决定把楚泽当作空气。毕竟他是一个爱岗敬业、积极向上的小青年，不能因为楚泽就影响自己的直播质量。

    于是米曜双眼一闭，再睁开时，面部表情已经调整成平时朝气蓬勃的状态：“大家好，刚才监制发觉手机直播效果不太好，因此我们换成了拍摄器。这样你们既能看到我全身，也能更好地欣赏妖界的美景。”

    他示意楚泽将镜头对准不远处的汪洋大海：“这次我们前往妖界三大奇景之一的琉璃海进行直播。琉璃海位处妖界最东，与北边的冰莲宫、西边的荒芜天并称妖界三大奇景。”

    “不出意外，这三大妖界最美之地，我们将一一进行直播。现在，让我们看看身后的大海。”

    米曜侧身一指，琉璃海的盛景便展现在观众们眼前。银色的海滩连接恍若电影特效修饰出的大海，琉璃般的碎光铺满海面，产生一种魔幻现实主义的惊艳感。

    直播观众不负所望地赞美起来：

    [琉璃海……海水简直比琉璃还要晶莹啊~]

    [对比一下祖国灰扑扑的海岸线……神马时候能开放妖界，想去定居= =]

    [赞同楼上，等我成了亿万富翁，就在妖界建一个城堡，聘请米大保护我，啊羞涩。]

    [活捉一只玛丽苏，上交米大，不谢（尔康手）]

    这时，海天交界处忽然划过几道幻影。像是某种大鱼跃出海面，优美的弧度溅起流光溢彩的海水，数个曼妙的身影画着半弧，不断接近浅海。

    等距离近到观众们能看清时，直播间甚至出现了刹那的寂静。就像是一时太惊讶，甚至忘记了发弹幕，等六位鲛人的鱼尾化成修长白皙的双腿，风情万种地朝米曜走来时，才有人打字嚎道：

    [我的天！美、美人鱼？！]

    [目睹妖界各色各样的美人，我这一生大约找不到老婆了（叹气）]

    [急！我对床哥们刚才喷鼻血了……求问怎么止血啊，他鼻血像喷泉似的，止不住啊！]

    [快，关掉直播就好了（真诚脸）]

    ……

    远来是客，米曜与楚泽均对鲛人行妖界礼。六位鲛人美女一齐还礼，笑道：“楚大人，米主播。两位久等，待会儿就可以下海了。”

    她们尚是鱼身时，浑身覆满银灰色的鳞片。那鳞片被阳光一照，反射出的光芒与琉璃海的海水相得益彰，美得几乎像幻觉。

    而此刻，几位鲛人幻化成人身从水中走来，海藻似的长发湿漉漉披在肩后，浑身皮肤白如雪瓷。她们赤着脚，长腿匀称，腰肢纤细，身材比人界最出色的模特更傲人。一身装束也充满奇特的异域风情——不论珊瑚水草亦或是珍珠贝类，都能随意挂在身上，要么做遮挡，要么做配饰，与妖界陆地上的服饰截然不同，更具特色。

    米曜不看弹幕就能猜到有人会喊鲛人为“美人鱼”，于是对拍摄器的方向解释道：“这是琉璃海的鲛人，不是西方童话中美人鱼。而且显而易见，鲛人比美人鱼更智慧，也更漂亮。”

    他说的话很好地取悦了几位鲛人美女，她们捂嘴咯咯笑起来，明显很喜欢面前这个帅气的人类小青年。

    至于旁边那位大人嘛……

    他一直冷着脸，不发一言。甚至在米曜礼节性地赞美她们后，周身温度陡然下降十度不止，弄得鲛人们都不敢同他说话了。

    米曜浑然不觉，状态良好：“今天我们会参观海底，还记得小时候读过那本书，叫《海底两万里》。那时候我就憧憬有一天能下海探险，去亲身体会海洋的魅力。这一天终于到了，”米曜对着镜头打了个响指，满面阳光的笑意，“海底一日游，咱们出发吧。”

    鲛人美女递给楚泽和米曜两颗避水珠，那珠子如鸽子蛋般大小，颜色似海水，璀璨而夺目。避水符时效短，不适合在海里用。只要随身携带避水珠，就能潜入海水自由呼吸，不受阻力而如履平地。

    几人下海，鲛人在前面引路，长腿重新化作鱼尾，灵活地一摆，溅起剔透的浪花。米曜与楚泽跟在后方，走得不徐不疾。

    不一会儿，海水没顶，两人却未受影响，仍好似在陆地上行走。四周景物大变，身侧各类海鱼游来游去，见到两条腿的人类也不慌张；脚下有成簇青青绿绿的海草，婀娜地随海水摇摆；礁石上则长满五颜六色的珊瑚，这让米曜回忆起胡眉家的假珊瑚树，忍不住低笑起来。

    可能米曜笑起来太好看，一条小丑鱼突然从珊瑚丛中钻出来，调皮地冲向米曜。米曜“啊”了一声，便见小丑鱼跟装了马达似的，兴奋地围着米曜转了好几个圈，嘴巴里吐出一串串小泡泡，看起来既欢快又呆萌。

    鲛人微笑道：“这条小丑鱼只是低阶小妖，这辈子若无机缘，则难以化作人形。”

    见小丑鱼还在围着自己打转，米曜笑道：“它好可爱，和人界的鱼很像。”

    鲛人：“是的，它很喜欢米主播你呢。”

    米曜正想伸手戳一下小鱼，面前倏地伸出一只手。那只手动作快如闪电，一把拦下小丑鱼，把它捏在掌心。

    楚泽脸上黑气缭绕，像是忍耐到了极限。他冷冷地扫一眼掌心包着的小丑鱼，感受到小丑鱼的挣扎，毫不犹豫地抬手，用力向远处一甩——

    可怜的小丑鱼就被掷到了百米外的海水里……

    这下，楚泽神色稍霁，淡然地拍拍手。

    围着他转圈？

    一条傻乎乎的丑鱼也配？

    米曜则震惊了：“我擦！楚泽你干嘛？！”

    楚泽压根不回答米曜，只是凉凉道：“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小动物。”

    米曜完全不能懂这位上司脑子里都装着什么。虽说他知道楚泽对自己有意思，但以米曜的段数，怎么会料到楚泽竟然丧心病狂到如此程度，醋坛子打翻连一条没有妖力的小鱼都不放过？

    他只觉得楚泽平时高冷威仪的形象瞬间崩塌。仗着自己是顶级大妖，就可以随意欺负别人么？

    楚泽什么时候开始像个暴君似的，这么不讲理了？

    米曜还是认为很不可思议：“楚泽，你丢它干嘛？它什么都没做啊。”

    楚泽不说话，嘴角噙着冷笑。

    鲛人也注意到楚泽的动作，连忙打圆场道：“大人仁心，楚大人只是叫那小丑鱼换了个地方，并没有伤害它。不提这个，再走几百米有一海域，盛产珍珠，还有许多奇珍水母，咱们去瞧瞧吧。”

    作者有话要说：　　打个广告：楚泽牌千年老陈醋，每日一饮，有益身心。诸位，来一罐吧~

    另：感谢抱着大大嘿嘿嘿（……）的地雷，mua~

    第二十九章：刑天戚

    见鲛人为楚泽说话，米曜虽不好直接下楚泽的面子，但也觉得楚泽不可理喻，不想再理他。

    楚泽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依旧尽职尽责地举着拍摄器，锁定前方的米曜。

    米曜一边走，一边思忖：“我不能再拖了，再这样下去楚泽会误会我的态度的。就这次吧，找个机会和他说清楚。”

    指不定说开了，楚泽还能恢复正常，也不会阻挠他用手机直播。

    这样想着，两人随几位鲛人美女行至另一片海域。还未完全进入，就能望见前方偏深蓝色的海水中漂浮着许多五彩缤纷的生物。等再靠近些，可见那些发光的水母仿佛飘荡在水中的小灯笼，将沉寂的深海点缀得愈加生动。

    米曜对楚泽道：“我要用手机了。”

    楚泽：“为何？”

    米曜语气平淡道：“领导，偶尔也要遵从一下主播自己的意愿吧。”

    楚泽顿了顿，道：“一会儿你有足够的时间自拍。”

    米曜偏过头，心道：“这是几个意思？”

    不过楚泽不肯收，他也没办法，只能继续进行直播讲解。

    “大家看到我身旁的这只水母了么？”米曜伸出手指，轻轻往半透明的水母身上一戳，水母唰地往下沉，几百只触手奋力划水，试图远离米曜。

    米曜笑道：“它是圆盘形的，中间金红色，像不像一颗刚刚煎好的荷包蛋？”

    弹幕：[像啊像啊，还是那种蛋黄没煮熟，还能流动的溏心蛋。]

    米曜见不到弹幕，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名称很简单，就叫蛋黄水母。还有一个和希腊神话中的女妖同名的名字，叫美杜莎。”

    他在这边文绉绉地进行介绍，那厢观众的反应却千奇百怪：

    [看到蛋黄水母，我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哇塞，好想一叉子戳破中间橘红色那块哦，感觉会流出来~]

    [为何米大寥寥数语就勾起大家肚子里的馋虫？米大以后去直播美食节目也很好嘛（亲亲）]

    只能说观众们还是太天真，没有领教过米氏料理的厉害……

    这时，几人走到一个巨大的砗磲旁，米曜道：“大家看这个大贝壳，是被称为‘贝王’的砗磲。”

    [看起来硬邦邦的，表面粗糙……有点丑啊。]

    “我知道肯定有人会说砗磲外壳不好看，但是，”米曜身旁的鲛人做了一个抬手的动作，砗磲两扇厚重的壳子缓缓打开，里面居然蜷着一个穿着彩衣、正在睡觉的小姑娘！

    小姑娘被吵醒，先揉了揉眼睛迷茫地打量四周，接着忽地扑向鲛人：“姐姐！”

    鲛人美女接住小姑娘，笑道：“你这个小迷糊，又躲在这里睡觉啦。见到楚大人和米主播也不问好。”

    小姑娘回头打量楚泽和米曜，片刻后，她腾地翻身下地，脆生生道：“两位大人好！”

    米曜笑道：“你好你好。”楚泽目光也柔和了几分。

    抱着小姑娘的鲛人与砗磲精吩咐了几句，那小姑娘对楚泽和米曜施了一礼，便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米曜笑道：“随她去玩吧。”

    直播间的观众却不淡定了：

    [我还以为好不容易能见到一只丑的妖……]

    [我也是……然后被啪啪啪打脸了。脸疼啊（委屈）]

    米曜等人参观完这片海域，将造访鲛人在琉璃海的府邸。几人朝琉璃海中央行去，约半个时辰后，眼前出现一座宏伟的水晶殿。

    不过说是“水晶殿”，宫殿却并非用水晶打造。鲛人解释道：“不过因地制宜，用琉璃海所产的材料建造而成。”众人前行，发现脚下踩着的是银色细沙铺成的路，道路两旁种着各色珊瑚，珊瑚丛里游鱼龙虾钻来钻去。整座鲛人府是用海岩凿琢而成的，最外层涂了一层珍珠研磨成的粉末，因此看起来如水晶般亮闪闪的。府中随处可见飘摇的海藻，一张一合的牡蛎，还有海龟、海星、章鱼等生物游来游去，十分天然环保。

    还没到正殿门口，远远便见一颀长身影立在府前，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

    楚泽等人加快脚步，那人的模样也清晰起来——

    一袭深青长袍，身型瘦高。眉目温和，气质如玉，一看便是一位端方君子。

    他朝楚泽与米曜施礼道：“楚大人，许久不见。想必您身边这位，就是当红的米主播了。”

    楚泽点头道：“焦兄，不必多礼。”

    米曜则回礼道：“久仰久仰，在下米曜。”

    鲛人面含浅笑：“在下焦棠。”

    米曜差点噗嗤笑出声：“焦糖？”

    楚泽似乎能读懂他的表情，他上前一步，俯身在米曜耳边道：“是海棠的‘棠’。”

    楚泽开口时，热气喷在米曜耳朵上，米曜一个激灵，忙歪开脖子道：“原来如此。”

    几位鲛人美女退下，鲛人族长亲自将楚泽米曜迎进主殿，请他们上座。

    照例寒暄了几句，焦棠开口道：“等会儿我那不争气的弟弟会领米主播四处参观，在下还为米主播设下了海鲜宴，米主播一定要赏脸多吃点。”

    米曜道：“您真是太客气了。”心里却冒出疑问，焦棠这是要把自己支开，和楚泽两人出去？

    方才楚泽说，待会儿自己有的是机会拿手机直播。上次去小青丘也是这样，他们这些妖怪是在暗中谋划什么，不能让身为人类的我听到？

    不过米曜面上未显丝毫疑惑，只是表示服从安排。过了一会儿，焦棠将楚泽与米曜引至一处侧殿，停在一扇门外。

    虽然门很厚，但还是挡不住里面的狂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

    米曜：“……？”

    焦棠无奈地敲了敲门，里面的笑声戛然而止。

    片刻后，有人按下门把手，磨磨蹭蹭地推开一条缝，露出一只尚在掉珍珠的眼睛：“哈哈，哥？！”

    焦棠正色道：“小言，你忘了我的交代么。米主播到了，你领他去海鲜宴吧。”

    米曜却瞪大眼睛——虽然作为降妖师，他见过不少妖怪，但也是头一回目睹鲛人落泪变成珍珠！

    焦言不好意思地把门完全打开，可能刚才在看什么搞笑的东西，他点漆般的眸子里还含着泪水，一个忍不住泪水就滑落，“叮”一声掉落在地，咕噜咕噜地滚几圈才停下来。

    米曜忍不住拾起亮白色的小珠子，不可思议道：“真是的珍珠。”

    焦言见他满面惊讶，随意笑道：“你喜欢就拿去，我这儿多得都堆不下了。”

    穷人米曜：“……”这位鲛人族长的弟弟，年级轻轻就颇有土豪之风，想必和胡眉很谈得来。

    焦棠又面色严肃地对弟弟交代几句话，对米曜道：“米主播，玩的开心。”

    米曜：“……多谢。”

    果然，楚泽收起拍摄器，深深看了米曜一眼后，随焦棠往另一条路走去。

    他们一开始还保持匀速前行，等背影彻底消失在米曜与焦言的视线里，焦棠笑意褪去，正色道：“大人，我带您去阵眼。”

    楚泽颔首。接着，不知焦棠做了什么，他身前陡然冒出飓风形状的水柱，两人包裹在水柱中央，顷刻便消失在原地。

    片刻后，他们已挪到琉璃海最深处，整片海洋的正中心。

    “鲛人一族自古以来守护妖界琉璃海，到如今已近万年。”

    焦棠叹口气，转身直面楚泽，面色是说不出的凝重：“我族以八方阵看守阵眼，四方与四隅皆设有无数机关密道，每一处亦有深海巨兽蛰伏在暗处，为的就是不让刑天戚落入魔族之手。”

    他弯下腰，向楚泽行了一个大礼，郑重道：“大人这些年所做作为，吾等皆看在眼里。为了妖界，鲛人一族愿立下血誓，纵使身死族灭，也绝不会让魔族夺走阵眼。”

    楚泽缓缓扶起焦棠，声音无波无澜：“刑天当年战败于黄帝，头颅被斩埋葬于常羊山下。唯有手中巨斧还残留一块碎片，因缘巧合落入妖界琉璃海正中。”

    说到这，楚泽双眸愈发黑沉：“你可知道那只魔蛟名叫什么？”

    焦棠：“不知。”

    楚泽声音冰冷而讽刺：“他自比战神刑天，为自己取名为刑苍。”

    焦棠愕然——不过区区一只堕入魔道的妖蛟，竟狂妄如此！

    了解上古历史的妖怪都知道，战神刑天的名字本身便大逆不道。天者，颠也；刑者，戮也。刑苍不服于天道，还妄图弑天以复仇，最后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而“苍天”二字，“苍”在前，“天”为后。那只魔蛟效仿刑天，必会用尽手段夺取刑天戚的残片。

    两人绕过无数弯道，以秘咒破开整整十八道石门。焦棠走在前面，每一步都踏得很小心，因为哪怕迈错一步，八方阵就会立即启动，攻击并吞噬入侵者。

    最后一扇门立在眼前，潜伏在深海阴影中的独眼鲨见到来人，大如磨盘的眼睛闪过一丝寒光，它终究缓慢地后退，重新没入黑暗。

    焦棠面色不变地踏完八方阵最后一步，与楚泽并肩立在门前。片刻后，“轰隆隆”地响声传来——巨门开启，水波震荡，两人长发与衣袂向后扬起，同一时间盯住位处阵眼、看似不起眼的铁黑色残片。

    楚泽不用上前，便可以确认：

    “他一定会来。”

    盘古斧消匿后，只有刑天戚能劈开魔界的封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刑天戚，戚就是一种巨斧。

    ps：提醒下，v章留言送红包，一点小心意啦，比心^_^

    第三十章：探险

    米曜与焦言原本站在门前目送楚泽与焦棠离开。等两人背影彻底消失不见，焦言忽然把米曜往门里一拽，道：“哈哈，我哥还有那位楚大人终于走了，海鲜宴等会让他们送到屋里。咱们来玩！”

    米曜稀里糊涂被他拉进去，一进屋就感觉世界瞬间降了一次元——从三次元降为二次元。

    只见这个房间四面墙壁都贴满各种动漫海报，书架摆了一长条封皮花花绿绿的漫画书，旁边立柜里每一格都置有精致的手办，桌面上电脑开着，屏幕正在播放动漫，不过因为插上耳机没有放出声音。

    米曜：“……你从哪里搞来这些的？”

    这痴迷程度比大部分人类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焦言得意洋洋道：“拖楚大人的福，自从妖界与人界通商后，我就下了大工夫收集它们。”

    米曜：“……我可以直播这些么？”

    焦言道：“当然。”

    让普通人类嫉妒死吧！

    米曜重新举起手机，打开“妖界直播间”。没有楚泽在一旁监督，米曜顿时轻松许多，对观众笑道：“大家好，我现在身处一位鲛人朋友家中，经过询问，鲛人朋友表示很乐意向大家展示他的收藏品。”

    焦言指指手机又摆摆手，示意米曜不要把他拍进去。米曜会意，调转镜头对准焦言的手办。

    焦言如数家珍道：“全套高达手办，限量海贼王与火影手办，还有这个，”他指指最上方玻璃窗里做工精湛的银头发小人，“日本手办大师小岛川亲手涂装制作的绝版银魂手办。”

    听到焦言的介绍，观众们果然不淡定了：

    [手办很烧钱啊，有钱人的世界我们不懂。]

    [这位鲛人小哥简直是宅男的代表！]

    [可惜木有少女漫……和腐漫的手办（吸鼻涕）]

    焦言此刻在米曜身旁窥屏，他见到弹幕一点儿也不惊讶，笑道：“直播很与时俱进，和b站经营模式很像。”

    米曜：“你懂好多……”

    焦言又接着纠正道：“观众们，你们刚才那个说法也不准确。我不是宅男，而应该被称作‘御宅族’。”

    米曜：已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了……

    弹幕：[……]

    焦言似乎挺喜欢回答弹幕的各种问题，他对少女漫及腐漫发表自己的看法：“还有，作为一个直男，我个人偏好热血漫。怎么可能收集少女漫与腐漫的手办呢？”

    米曜深有同感，心道：“对啊，我们可是直男。”

    两人又走到书架边，米曜发觉焦言对动漫的狂热已经超出正常限度，基本上有名的漫画他都整套整套地集齐，规模足以让任何一个动漫迷眼红。

    焦言道：“刚才我还有一集《银魂》没看完，我打算去补完。”

    米曜心道：“原来你就是看《银魂》笑哭了。”当然他不会这么大惊小怪地说出口，便道：“好。”

    焦言眼珠子一转，道：“哎，米主播。你是想出去直播呢，还是等海鲜宴上来直播美食？要是你有时间，不如陪我一起看会儿动漫？”

    米曜：“……额。”

    焦言：“来嘛来嘛，等会送你礼物。”

    米曜被焦言半哄半拽地按在椅子上，只好暂停直播进入中间休息时间。焦言递给他一只耳机，自己带上另外一只。他重新按下三角形的播放键，耳机里叽里呱啦的日语冲进两人的耳朵。

    米曜有些尴尬地盯着屏幕，略觉索然无味。他小时候对动漫还算感兴趣，长大后便没怎么关注。而时代变化太快，如今再看，已经不能明白其中的笑点。

    焦言的反应与他产生鲜明的对比——他不一会儿又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都快溢出来。他水汪汪的眼睛依旧牢牢盯着屏幕，一只手却飞快地从桌子上摸来一个蚌壳，将蚌壳搁在下巴上。

    焦言：“哈哈哈哈哈哈！”

    米曜：“？”

    下一刻，他就见焦言眨了眨睫毛，隐忍多时的泪水噼里啪啦直往下掉，叮叮咚咚砸在蚌壳里。

    不一会儿，整个蚌壳堆满圆滚滚的珍珠，光泽和饱满度都很好，一颗最少抵好几张红票子。

    焦言关掉视频，随手擦擦眼角的泪珠。最后几滴眼泪滑下，在半空中化作粉白的珍珠落在蚌壳里。他捧着装满珍珠的蚌壳，往米曜身上一推：“哝，送你。”

    呆如木鸡的米曜：“……这、这怎么好意思。”

    焦言无所谓道：“每次看《银魂》都能笑出一大堆，你不要我就随手扔了。”

    米曜：“啊哈哈……那就却之不恭了。”

    虽说他不懂土豪的画风，但不拿白不拿，比起扔掉，还是送他好了。

    这时，焦言电脑屏幕突然传来“滴滴”的消息提示音。他转过身打开群，一个视频框毫无征兆地弹了出来。

    两人耳机还挂在耳朵上，没来得及看清视频内容，一霸道一温柔两个男人的声音就从耳机里传来：

    霸道男音：“呵，律。你笑起来的样子真是可爱。”

    温柔男音：“唔……你的手放在哪里？！不、不要！”

    霸道男音：“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如此诚实……放心，我会温柔的。”

    后面就是衣料摩擦的声音、啧啧的水声还有暧昧的喘息。

    米曜压根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望向视频——里面一个高个子男生把另一个大眼睛男生抵在墙上，正在亲他。

    “卧、卧槽！”米曜吓得把耳机一甩，直接从座位上蹦起来老高：“焦言！这是什么鬼？！”

    焦言瞥了瞥嘴，淡定地叉掉视频：“群里几个人类妹子就喜欢发这种基番。”

    “你不是说你不看腐漫基番的么？！”

    “是啊，她们几个喜欢恶作剧，说要用这种视频吓我们直男。一开始我的反应和你一样，后来练出来了，已经能面不改色地面对腐女的调戏。”

    米曜显然受到刺激，视频片段里那个吻瞬间挑起他的记忆，让他想起了楚泽！

    楚泽那个吻，楚泽的眼神，楚泽的气息……

    米曜惊魂未定地想，这个世界怎么变成这样了？等会儿他一定要和楚泽说清楚，绝对不能再拖下去！

    为了平复心情和转移注意力，米主播深呼吸好几次，终于想起苦苦等候自己的观众。

    “哎……不说这个。咱们换个话题，我还得继续工作。”

    焦言道：“那就吃点东西，也让我尽尽地主之谊。”说完，他伸手摇了摇墙上挂着的海螺铃，对米曜道：“等海鲜宴上齐，米主播你可以多拍点。”

    不一会儿，有人敲门。焦言去开门，就见几位鲛人美女进进出出，统共端来十几个雪白的盘子。焦言住的地方很大，她们将盘子摆在另一边的餐桌上，对两人友好地笑笑，便退了出去。

    米曜瞧着手臂大小红彤彤的龙虾、摆成花朵形状的刺身、比碗口还大的扇贝，还有刺海参、网鲍、天九翅、鳕蟹等平日买都买不到的高档海鲜，配以金黄的柠檬片、碧绿的芥末、棕黑的酱油……鲜香、蒜香、清香以及微微刺鼻的芥末香混合在一起，真是一场视觉嗅觉味觉三位一体的盛宴。

    米曜打开手机，吞了吞口水才对观众道：“鲛人一族十分热情，还专门为我们准备了海鲜宴。产于琉璃海的海鲜，想必味道与人界的海产不同。”

    “下面，就让我们来试吃吧。”

    米曜尝尝这个，又尝尝那个，与米越料理截然相反的美味取悦了味蕾，连关于楚泽的烦心事都抛到脑后。米曜一边称赞一边享用，他生动的面部表情传达给直播间外的观众，大家好一阵羡慕嫉妒恨：

    [555我也好想吃，米大求包养啊，我饿！]

    [求问我米，你们公司还缺主播么？我肤白貌美还有大长腿，自荐做米大搭档~]

    [吃瓜群众，我就默默地看你们吹= =]

    米曜为了安抚粉丝的情绪，笑道：“我猜过不了多久，妖界也会对其他人类开放。到时候总裁说不定会搞个抽奖活动，请《妖界直播间》的忠实粉丝来体验妖界生活。”

    [真的有那一天么？听起来就很美好。]

    米曜微笑：“当然。”

    焦言道：“到时候正好方便我面基。”

    两人吃饱喝足，米曜挑了几个问题回答观众，接着进入了直播休息时间。

    离米曜进屋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楚泽和焦棠影子都不见一个儿。

    总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并不好，米曜试探地问：“焦言，你知道你哥和楚泽干什么去了？”

    焦言道：“我哥最近经常无缘无故失踪。我问过他为什么，他每次都找各种理由搪塞，就是不肯说实话。”

    米曜沉默一会，心道：“楚泽也是这样，从不肯敞露心扉。”

    “反正在我哥眼里，我就是个玩物丧志的败家子。他们那些大人总有要事商量，我们这种小孩还不够格知道。”

    这话里莫名带有一丝自嘲与不忿，米曜抬头，恰好对上焦言那双漆黑的眼睛。

    大约这顿饭吃出了默契，两人同时读懂对方的意思，一拍即合。

    米曜边收拾东西边道：“我说焦言，你都不好奇这些大妖成天偷偷摸摸在搞什么？”

    焦言道：“有我哥啊，有他在我操心那么多干嘛。”

    他边说话边极慢地打开门，鬼鬼祟祟探出脑袋。确认门外没什么人后，对米曜做了一个“跟上”的手势。

    米耀点点头，跟在他后面。只听焦言打了个饱嗝，道：“不过咱们刚才吃得有些撑，不妨出去转转。”

    米曜笑道：“是呀，出去散散步好了。”

    于是，焦言带着米曜成功避开所有暗哨，七拐八拐绕上一条小道。

    此时两人已远离鲛人府，潜入另一片深海。见身旁光线越来越黯淡，焦言却仍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米曜问道：“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焦言道：“这是个好问题，幸好你今日遇上的是我。”他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图纸，“米主播，你我都是好奇心旺盛的人，我也不藏着掖着了。”

    他将那特殊材料的图纸抹平，对米曜道：“一开始我发现我哥总是背着我偷偷去那个地方时，我试图跟踪过他几次。可每次都被抓包，还被罚过禁闭。后来我就换了一种方式，我花费整整一百年的时间，慢慢追踪我哥，每次只多走一点儿路，保证不被他发现，这不，终于叫我拼凑出这张图。”

    米曜听完有些佩服。没想到焦言如此有毅力，亲自实践了另一版本的“铁杵磨成针”。不过那图上全是奇怪的记号，米曜盯了半天也没领悟其中奥妙。

    焦言道：“反正你跟着我走就行。”

    米曜：“你已经拼凑出全部的地图了？”

    焦言撇撇嘴：“其实还差最后几步，那里离我哥太近且防守极其严格，我始终没混进去。”

    米曜拍拍他肩膀：“没事，说不定今日我们就能完全破解路线。”

    焦言点点头，对米曜道：“抓紧我。”

    下一刻，周身漩涡突起，两人瞬间挪移。等海水回归平静，他们已身处整片琉璃海的中央。

    此处虽说不算完全的黑暗，但光线也比之前直播时暗许多倍。迷迷糊糊间，只能看清脚底的路，再远一点便黑压压的，什么也见不到了。

    米曜站在原地，心想还好自己没有深海恐惧症。这里实在太|安静，虽然他有避水珠在身，不会受到海水的压迫，但深海沉黑而封闭，入目之处仅有方寸之间，加上这死一般的静谧，恍惚间有一种被囚禁入牢的错觉。

    焦言却一脸淡然，指着图纸道：“虽然我算不学无术，但好歹也明白，这里可能布了一个大阵。”

    “我观察过，我哥每次来的时候踏的步法完全一致，从未与上一次有丝毫偏差。那便只有这个解释了。”

    米曜接道：“海心布阵，很可能是守着什么重要的东西。你说会是什么？”

    焦言：“绝非金银财宝，我家又不缺这些。而且今天楚大人也来这里，想必有什么绝密，非得藏严实才好。”

    两人嘀嘀咕咕商量一阵，焦言严肃地表示米曜一定要牢牢跟紧他，不能走错一步。米曜表示谨遵吩咐，两人就跟玩寻宝游戏似的，在昏暗的海底开始探险。

    “天乾，正南上三步。”

    “艮位，错五。”

    “小心，咱们要过第一道生门了。”

    ……

    两人为保证不出错，每一步都走得小心谨慎。约莫花了半个时辰，他们不知钻过多少条密道，躲开无数隐藏在暗处的机关，兼破开十七道阵门，才来到地图所画的终点。

    这里亮度比之前稍强一些，米曜向前望去，隐隐约约能见到海中有一扇巨大的阴影。那种即将掀开“宝藏”神秘面纱的快感让两人兴奋起来。焦言低声道：“停停停。到这里，咱们就只能摸索了。”

    米曜也压下声音：“万一走错，会怎样？”

    焦言无所谓道：“我尚未自己走过，不过想必也不会怎样，大不了再被我哥关禁闭。米主播你更不用担心，作为客人，这锅轮不到你背。”

    米曜轻笑：“我可不是这么不讲义气的人，如果事关鲛人一族的秘密，的确不能让我这个外人知道，我就请楚泽消掉我的记忆。总之，现在先试探一番吧。”

    焦言点头，从兜里掏出一把珍珠。他想了想，选出一颗不大不小的珠子，将其抛向正北位。

    仿佛电影中的慢动作，珍珠缓缓落地，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几秒后，焦言道：“难道我猜对了？”

    米曜：“下一步是正北？走几步？”

    焦言道：“我直接迈到珍珠的位置试试。”

    他运起体内的灵力，如一根羽毛般飘起又落下。直至足尖点地，焦言轻舒一口气，笑道：“我们运气不错。”

    他话音未落，米曜忽然喝道：“小心！”

    焦言压根没反应过来，就感觉一股劲力打向自己。他脚下踉跄，向旁边一歪，同一时间沉闷的“嗖嗖”声擦着他的脸划过。焦言猛地抬头，瞳孔骤缩——只见几支长箭破水上冲，速度过快只剩几道黑影。

    他吓得心脏一停，便见米曜飞身向前，将他往旁边一拽：“回去！”

    两人刚离开的瞬间，地下似乎有机关启动，发出“轰吱轰吱”的闷响。深海的沉寂彻底被打破，米曜心里一凉——阵法被触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人组作死后，就要开始搞事啦！大事！！

    第三十一章：坦白

    米曜：“怎么让它停下来？！”

    焦言再顾不得轻声细语，吼道：“我也不知道啊！”

    他们这两句间又有无数箭矢从四面八方射来，几乎织成一张黑压压的箭网。焦言御剑抵抗，米曜掏符念咒，两人勉勉强强造出一个刀枪不入的保护罩，手忙脚乱地往原地倒退。

    焦言：“坎位后七！”

    米曜：“不对！”

    焦言：“后六？……等等让我看看图！”

    可哪里还有时间让他倒推图纸，两人慌乱间几乎步步踏错，全凭米曜符咒化作的保护罩才没有立刻被射成筛子。

    焦言冷汗唰地下来，他拼命回想来时的路，手一边抖一边掏出图纸：“帮我顶一下！我要看图！”

    米曜：“速度！”

    可他太紧张了，手腕抖了好几次才打开图纸。暗淡的光线下，图纸上的标注成了一个个模糊的墨团，加上米曜拉扯他不断躲闪移动，压根就无法看清！

    焦言心跳都快崩出嗓子眼，正强迫自己压下头，一股刚烈至极的力道突然袭来，将他与米曜一同掀翻——

    焦言手腕一颤，图纸飞出，巨大的黑影闪电般略过，一张口将纸团吞下。旋即那黑影猛地蹿出，好似在焦言身后打上一盏灯，使他周身亮了起来。

    焦言颤颤巍巍地转过头，对上一只比他脑袋还要大的眼睛，那眼睛发出微微黄光，照映出下方密密层层的牙齿——

    “啊啊啊啊！！”

    是独眼鲨！

    焦言鬼哭狼嚎，腿却软得跑都跑不。眼见独眼鲨张开巨口，千钧一发之际米曜掷出青无，粘着符咒的青无直戳独眼鲨眼睛。独眼鲨灵活一避，转而朝米曜冲来！

    青无脱手，米曜身边没有其他兵器，只能靠符咒暂时支撑。他被鲨鱼攻击得步步后退，脚底忽地踩上软绵绵的东西，米曜脚踝一别，双腿顷刻没入流沙陷阱！

    顾不上脚腕剧痛，米曜立即停止挣扎，因为此刻越是挣扎反而会陷落地更快。见米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坠，独眼鲨尾鳍一摆，重新朝焦言冲去。

    米曜忍不住喊：“过来拉我一把！”

    焦言腿肚子抖得堪比筛糠：“我过不去啊！”

    他虽是鲛人，却依旧害怕鲨鱼。见独眼鲨眨眼就到眼前，恍惚间他心里只剩一个念头：“我要死了么？”

    就这么被自己坑死？

    不，不甘心。

    如果把那一瞬拉长放大，会发现焦言心里闪现出许多想法。后悔自己的莽撞、埋怨哥哥还不来救他们……奇异的是，他甚至还花了001秒回忆二次元人物生死之际的做法。仿佛为了给自己找到勇气和支撑，这些想法重叠在一起，爆成一句醍醐灌顶的话：

    “就这点程度，还不足以折断我的灵魂啊！”

    兴许受到坂田银时护体，焦言心一横，侧身使出了这辈子自己最好的剑法——剑尖如破竹直指独眼鲨最脆弱的眼睛，伴随不远处一声模糊的咔哒声，独眼鲨蓦地顿住，庞大的身躯缓缓地坠了下去。

    焦言心脏狂跳：“我刺中了？”

    下一刻，周围置在暗处的夜明珠亮起，焦言对上了自己哥哥愤怒至极的脸——若不是他强行拦截八方阵，并及时赶到一掌拍晕独眼鲨，只怕焦言已经尸骨无存了！

    那边楚泽的情况似乎更糟糕，他脸色煞白地把仅剩头部露在外面的米曜拉出流沙，与米曜一起跌坐在地面，竟失去了站起来的力气。

    楚泽方才在阵眼与焦棠密谋，等发现八方阵启动到赶到米曜身边，还不到半分钟。

    不到半分钟……他就差一点死在自己眼前！

    楚泽一把捏住米曜的下巴，声音嘶哑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米曜傻愣愣地看向他：“我脚崴了。”

    听了这话，楚泽立刻伸手卷开他的裤腿，果然瞧见右脚脚踝处一片红肿。他压下心中滔天的怒气与恐惧，站起身对米曜再一次伸出手：

    “我背你。”

    米曜见到楚泽整个人又开始犯抽：“什么？”

    这时，焦棠提着焦言的领子走过来，脸上乌云密布：“楚大人，哪怕是我也只能令八方阵停下一分钟。”

    事不宜迟，楚泽直接转身蹲下，强硬地把米曜的胳膊一拽，将他撂在背上。

    “腿用力，否则我就要一直托着你。”

    米曜赶紧用力夹紧楚泽的腰，不然楚泽要么会换成抱他，要么会一直用手托着他的臀部。

    “哎，”米曜生无可恋地想，“这篓子捅大了。”

    焦棠与楚泽一个提着弟弟，一个背着伤残主播，迅速撤离八方阵。一路上焦言屁都不敢放一个，彻底化作缩脖子藏脑袋的鹌鹑。米曜则浑身如绷紧的弦——他刚才差点被埋窒息也没有此刻这么心慌！

    说句实话，楚泽的背宽阔而温暖，纵使他与焦棠在疾行，他依旧稳稳地托着米曜，一点也不颠簸。

    但是这样近的距离总会出问题。米曜攥着楚泽的肩膀，浑身都笼罩在他的气息中。又一次，他被这种不可忽视的、浓烈的气息弄得晕乎乎的，心一下一下蹦着，虽然没有加速，跳动的幅度却越来越大。

    渐渐地，米曜甚至忘记脚踝的疼痛，糊里糊涂地想：“啊，楚泽在背我。”

    可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欠他的人情已经足够多，再这样就彻底还不清了。

    米曜一边思索，一边感受到两人紧贴的身体。楚泽背后的温度源源不断传到自己心口，热得似乎快把他融化，这让米曜觉得很不对劲，狠狠咬一下舌尖才回过神来。

    此刻楚泽与焦棠已出八方阵，正在往鲛人府走。一路上无人言语，楚泽牢牢地卡住米曜的大腿，让他尽量舒服地趴在自己背上。忽然，一双手环上自己的脖子，楚泽一僵，脚步瞬间乱了一拍，就感觉米曜凑近他耳边，用一种无法形容的语气道：“你还不肯告诉前世发生了什么吗？”

    他的声音不似平常欢快清亮，反而透着一股低哑与蛊惑。如果不是此刻还在琉璃海，楚泽只怕会忍不住把他掀开，再狠狠欺压上去。可他听见的是自己沉稳的心跳，还有周围缓缓流动的水声：“你想知道什么？”

    米曜：“所有。”

    楚泽：“总有一天你会知道。”

    但不是现在。

    米曜好不容易示弱一次，没料到换来的还是同样一句话。一模一样的拒绝，让他十分挫败。

    米曜心道：“好吧，我问过你无数遍，你什么都不肯说。你若不肯透露，那就只好由我开口了。”

    等焦棠与楚泽回到府邸，米曜已经下定决心。焦棠直接把焉成一根咸菜的焦言领走，估计这次禁闭的时间得延长不少。楚泽则把米曜背到一个房间，他躬下腰，把米曜轻轻放在床铺上，对他道：“等我回来。”

    米曜作为一个暂时只能金鸡独立的瘸脚主播，无奈点头应许。

    过了一会儿，楚泽提着一个小药箱回到床边。米曜一瞅到药箱，某天晚上的记忆海潮似的涌进他的脑袋。且不说那个偷偷摸摸的吻，他当初怎么那么迟钝，从楚泽开始为他包扎上药还附带吹气就该看出不对劲的！

    这下好，楚泽什么都不知道，还想再为米曜处理崴到的脚踝。米曜却不乐意，下意识往旁边一闪。

    楚泽出手按住米曜乱动的脚踝，面无表情道：“上药。”

    米曜讪笑：“不用啊，我可是铁打的人，明天自动就好的。”

    楚泽看了看米曜肿得似馒头的脚腕，重复道：“需要上药。”

    米曜：“那我自己来。”

    楚泽顿了顿，肯定道：“你够不着。”

    米曜没办法，只好眼睁睁见楚泽打开药箱，取出一管药膏。他扭开盖子，挤出一小截在指间，接着俯下身，点在米曜伤患处。

    仿佛触电一般，米曜一个激灵，脚踝猛地往里缩。可楚泽左手死死扣住他的脚踝，米曜动弹不得，只好作罢，便见楚泽用右手把药膏抹开，轻缓地按揉起来。

    楚泽动作越是轻柔，米曜越是浑身僵硬。不一会儿，脚踝处开始发热，同时一股诡异的酥麻感朝四肢百骸蔓延开。

    “你！”米曜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楚泽没有停歇右手的动作。他微微侧过头，鸦黑的眸子盯住米曜。

    “楚泽你……我就想不明白了，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你说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他边埋怨，脚踝上那只温柔的手还在不徐不疾地揉捏，米曜心脏一颤，脱口道，“你这样让我觉得很不适应。”

    楚泽的手渐渐停下来，抚在米曜脚踝上没动。

    “没有人可以接受一个凭空冒出来、问他什么都不说的人对自己这么好。你知道我也会不安么？你帮了我这么多次，我却连原因都不完全清楚。”

    他凝视楚泽的眼睛，放缓声音道：“告诉我实情，坦诚一点，不好么？”

    楚泽没有动，甚至连睫毛都没有眨，只是莫名地盯着他，目光深沉似海。

    米曜急了，他想起此番谈话的重点，他要委婉地拒绝楚泽的心意，不能把他当备胎似的，明明自己不喜欢男人却拖着他，享受楚泽对他的好。

    “如果……你执意不肯说，我只能单方面谈谈我的想法。”

    米曜一点一点抽回自己的脚踝，直到楚泽右手变空，尴尬地僵在半空：“楚泽，人生总是要向前看的。如果你告诉我曾经发生的事，不论什么恩怨情仇，咱们都能想办法解决。可是我现在完全被蒙在鼓里，你做得一切让我觉得超过了正常朋友的界限。”

    “我只是一个人类，**凡胎耗不过百年光阴，你却是妖界最德高望重的黑龙，享有近万年的寿命。人生很美好，何必把那么多精力都浪费在我身上，你——”

    楚泽开口打断他：“……你想说什么？”

    米曜静默片刻，低声道：“那天，就是我昏倒的那天，你对我做的……我都看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就这点程度，还不足以折断我的灵魂！——坂田银时《银魂》

    宝贝们，请个假，明天上夹子，停更一天，后天肥章补上。

    下章：诛心（……）

    另外感谢昨天小白团、二玄、疾风的地雷，以及呀呼嘿啊的营养液，mua！

    第三十二章：诛心

    这一刻，米曜亲眼所见，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楚泽表情变了。他倏地睁大眼睛，目光如暗云涌动，身体却僵化成一座冰雕。

    楚泽不可置信道：“什么？”

    米曜道：“听我说，楚泽。我比你坦诚，所以我愿意告诉你。当日我一时兴起，用神目符做掩护，悄悄观察你的一举一动，才挖掘出一点儿真相……”

    米曜：“总之……对不起。”

    对不起，不该用拙劣的戏码骗出你的真心。更不该拖延到现在才告诉你……

    收回的手掌刹那间紧握成拳，楚泽浑身肌肉紧绷，脖颈上青筋突起，声音艰涩道：“你知道了？”

    米曜不敢看他表情，垂着眼点点头，继续道：“我想说的是，你的生命那么长，还有无限可能，何必在我这颗歪脖子树上吊死？何况，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你不说，前尘往事我便全然不记得……我觉得，你应该找到真正适合你的人，而不是对我这么好。”

    “我可能……不喜欢同性。“米曜抬头直视楚泽，“实在抱歉。”

    ……

    他每说一句，楚泽的脸色就苍白一分。等到说出最后一句“抱歉”，楚泽脸色已变得惨白。

    米曜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眼眸里惊惶、不知所措，以及那一丁点埋藏极深的希冀，刹那间全灭了……徒留一片孤风席卷而过的荒原。

    楚泽再也忍不住，蓦地站起。他仿佛变成一个纸糊的人，连起身的动作都做得令人胆战心惊。米曜被他的状态吓到，忙补救道：“等等，你别急，我的意思是——”

    楚泽疲惫至极的声音传来：“好。”

    米曜：“什么？！”

    他正想去抓楚泽衣摆，楚泽却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米曜呆住，忽而感觉有什么东西朝自己抛来，他下意识伸手一接，发现自己接住的是一面玉白色的圆盘。

    “楚泽！”

    米曜脚腕受伤没法下地追他，只好连连喊了几声。显然楚泽已经走远，米曜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怔忪地想：“我已经尽量委婉了，为什么楚泽反应这么大。”

    楚泽虽然总是不苟言笑，一副冰山样，但他从没有真正生过自己的气，更别说是今天这样了。

    他是因为我说的话伤透了心吧……可是，能怎么办呢。

    米曜心里越想越愧疚，他焦躁地低头，发现这圆盘有点眼熟。

    再仔细瞧了瞧，圆盘上刻着一颗硕大的九芒星，盘面刻满密密麻麻的符号和弧线——不是星盘还能是什么？

    楚泽居然送他星盘？米曜捧着星盘，发现自己的心脏不停使唤地抽动起来。仿佛被细小的针扎入一下又一下，酸涩的液体随之流出，很快就把心室灌满了。

    他正对着星盘萎靡成一株缺水的植物，突然听见轻轻的叩门声。米曜浑身一震，道：“请进！”声音隐含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期盼。

    可看到来人，米曜眼睛里的光随之熄灭：不是楚泽，是焦棠。

    焦棠作为族长，理应过来问候米曜。米曜给他腾出地方，发现这位初见时温润如玉的男人面有倦色，显然被弟弟气得不轻。

    “楚大人呢？”

    米曜动动嘴唇，没法说自己把楚泽活生生气跑了，只好避重就轻道：“他约莫是有点事，先行一步了。”

    焦棠注意到米曜的脚踝，肯定道：“不可能。你还受着伤，他怎会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米耀道：“不不，他的确有急事。我的脚过一会儿就好。”

    焦棠虽然没再说什么，面上却摆明不相信。他瞥见米曜手里的星盘，终于露出一丝笑意：“米主播，看来大人把礼物送你了。”

    “什么？”

    焦棠道：“你怀里的星盘，是楚大人上周特意来找我讨的。制作这星盘的材料是琉璃海所产的万年珍珠，整片海域仅此一颗。”

    “据说神界尚未覆灭时，有一位龙女路经琉璃海，一不留神颔下龙珠滚落，被一颗蚌精吞入腹中。那龙女将整片海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龙珠，遂放弃离去。那颗龙珠则被蚌精孕育数万年，先后历经神、仙两界覆灭，才长成今日的样子。”

    米曜顿觉手上托着的圆盘沉甸甸到拿不起来，他后知后觉地想：“楚泽提前来琉璃海，竟是为我准备这份礼物……”

    只是没想到，最后礼物是那样被送出的。

    焦棠继续道：“我问楚大人要这‘龙珠’做什么，他说要赠人礼物，那人只配最好的东西，因此要送他这世间独一无二的星盘。”

    “说来奢侈，这颗‘龙珠’非得完整才最显无价，可楚大人把它磨掉大半，统共也就造出这么一块星盘。楚大人心意，米主播想必很清楚了。”

    闻言，米曜心脏不受控制地又一阵抽痛。他木愣愣地想：“他们都知道楚泽对我的心意么？这一切究竟从何时开始的？”

    他回忆起方才楚泽的背影，隐隐约约察觉自己做错了一件大事。

    焦棠道：“这药膏的确很管用，想必不到半日米主播就能痊愈。”

    米耀道：“谢谢，”他犹豫两秒，问：“焦言怎么样？”

    焦棠蹙起眉：“舍弟擅自带米主播闯入禁地，还害得你们两差点丧命。这次非得叫他涨涨教训。”

    米曜道：“那不是他一人的过错，也有我撺掇的缘故。”

    焦棠摆摆手：“米主播不必为他求情。那孩子自幼被溺爱长大，几百岁还不知轻重，此番正好借机敲打敲打他。”

    米曜心道：“未必。你们一个二个都把我们当作不能独挑大梁的小孩，这样周密的保护反而会挫伤人的自信和锐气。”

    两人客套几句，焦棠离去。等门阖上，米曜再次走神。他双手不自觉地抚摸星盘，心乱如麻。

    这下说是说开，但也被楚泽讨厌了。他怀里尚揣着人家苦心赠送的礼物，以后两人还得一起工作，他该怎样面对楚泽啊……

    说起工作，米曜才想起被自己中断的直播。此刻他没心思继续扮笑脸，打算上线告个假，休息一下等脚能动了就回家。

    米曜打开直播间，表情恹恹的：“大家好，抱歉让你们久等。刚出了一点小事故，我走路的时候没注意脚下，把脚崴了。”

    米曜顺手一照自己肿起的脚踝，镇定道：“不过没什么大事，大家不用担心。今天我们的直播就先到这儿，宝贝们下次见。”

    说完，也不管弹幕里鬼哭狼嚎的关心问候，米曜掐断直播，往后一仰，狠狠砸在床上。

    明明已按照正确的做法实施，为什么自己却更加不安内疚？

    所谓长痛不如短痛，真的是这样么？

    米曜迷迷糊糊间眯着了，等他醒来已是妖界黄昏。右脚已经消肿，米曜试探地动动脚踝，发现自己能走路了。

    他撑着床沿翻身而下，虽然右脚依旧有点软，但慢慢步行是可以的。米曜收拾好东西，前往主殿与焦棠告别。临别时他又为焦言说了几句话，焦棠道：“米主播放心。你打算如何回人界？”

    米曜施礼道：“今日麻烦贵府，实在对不住。我有直通家中的传送符，不必担心。”

    两人道别，米曜瞅了瞅为数不多的传送符，念咒并消失在圆阵里。

    回家后米越恰好在看电视，米曜随意挑拣几件趣事和老爸说，期间脚腕酸痛忍着没有表现出来。之后，他草草地洗漱完，很早上了床，在被窝里默念十几遍清心咒，才勉勉强强睡着。

    这次，米曜一夜无梦，却并未休息好。他醒来的时候脑袋跟灌入水泥似的，又重又困。四肢也不像自己的，仿佛有什么淤堵住血管，连动作都凝滞起来。

    他浑浑噩噩地坐在床边，电话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米曜掐一把眉心，按下接听键：“喂——”

    电话那头传来咣啷的坠地声，还有砰砰的撞击声以及轰然的倒塌声。胡眉急促的声音传来：“米曜，米曜你在吧！立刻来一趟！楚泽怎么回事？他没和你在一起，反而大半夜找我喝酒，喝完酒就开始撒疯。肯定是你小子闹得！快来领走！我可不管你家的破坏狂！”

    米曜顿时清醒一半：“什么？”

    那边又一阵稀里哗啦，胡眉一边抽气一边报出一个地址：“凤凰街33号，风雅苑……哎就是我开的妖怪酒馆，快来！否则开除你！”

    米曜正想说什么，啪地一声胡眉把电话挂了。

    米曜：“……”

    他迅速收拾好自己，捡起桌上几片面包就跑出门。经过一晚上休息，脚踝已经好了大半，但剧烈的运动仍会引起不适。等米曜拦下出租车钻进前座，脚踝又隐隐痛起来。

    他没心思管这些，对司机报地址后，才维持躬身的姿势，伸手按了按太阳穴。

    可是太阳穴还是突突地跳，米曜干脆闭上眼睛。然而不知怎么地，他面前再次浮现昨日楚泽离去的背影。

    他一面不受控制地回顾昨天发生的一切，一面艰难地分出一丝清明，用来思考等会怎么劝说楚泽。可是头脑里的思绪太乱，比团成一坨的线球还要折磨人。米曜还没思考出个所以然，司机一点刹车，终点到了。

    米曜付钱下车，刚打开车门就听见不远处传来轰隆的响声。

    他正茫然不知所措，胡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把将他拽出来，噼里啪啦一顿抱怨：“你怎么又惹他了？”

    米曜：“啊？”

    “冤孽！”胡眉恨不得用指节敲米曜的脑袋，“米曜，你说说你，自从楚泽出关见到你，他都发了多少次疯？你掰开手指数数，统共毁了我多少东西？啧，我还没法找他要钱！”

    他无视酒馆中乱七八糟的响声，煞有介事地朝米曜一伸手：“你来替他赔。”

    米曜打掉他的手：“楚泽怎么回事？”

    “这话我还要问你呢！他一副生不如死的样子找我喝闷酒，喝着喝着就开始寻死觅活！”

    米曜表情出现一刹那的空白：“寻死觅活？！”

    胡眉：“哎哎夸张手法没听过？你赶紧把这尊人形武器捡走吧，能让楚泽消停的也只有你了。”

    米曜不知该做何表情，只好朝酒馆冲去。可刚到门前，他却有些退缩。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楚泽，楚泽这个样子都是他弄出来的。可如果他因此就妥协或者作出什么奇怪的保证，之前的话便白说，他们的关系会进入另一种恶性循环。

    米曜正进退维谷，门里黑影一闪，“哐——”一声，拉门直接被暴力拆除。

    下一秒，米曜愣愣地对上楚泽苍白的脸。周围尘埃尚未落定，木屑陶片碎成一片狼藉，两人隔着一扇破的不能再破的门四目相对，一瞬间时间都静止了。

    “楚泽，你——”

    米曜刚一开口，就见楚泽转身离去，似乎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米曜喉咙里仿佛哽了一个硬块，对他背影吼道：“你有什么就冲着我来！”

    楚泽没有听见似的，一掌拍向前方的立柜，柜子应声而破，里面珍藏的酒坛也一并被毁，浓烈的酒香顷刻溢满房间，米曜觉得自己眼眶都被熏酸了。

    他上前几步，站到楚泽对面：“有什么火朝我发！”

    楚泽没有做声。他满面肃杀地立在米曜对面，脖颈微微前倾，脊背却挺直到僵硬——那是一种既想上前拥人入怀，又不得不死死克制的姿势。

    那双冷冷注视米曜的眼睛好似黑洞，把最后一点光都吞没了。

    米曜：“你……你这样不行，别喝了。”

    楚泽还是不出声，又是两掌朝身侧劈去，水泥墙发出“砰砰”地闷响，摇摇欲坠。楚泽继续送出两掌，墙体轰然倒塌，溅起一片尘土。

    米曜不知如何阻止，无可奈何道：“那你说说你希望我怎样？”

    楚泽收回手，像是失去言语的能力，只是盯着他，许久许久。

    米曜急道：“就算你要我喜欢你，也不是这样追人吧！”

    这话带了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米曜愈加头昏脑涨，整个人都不太好。

    没想到这时，楚泽猛地动了——

    他如一阵狂风般掠过，手腕一抄便锁住米曜的胳膊，接着一个飞身提起米曜。等米曜反应过来，自己已被楚泽抵在唯一完好的一面墙上。

    奇怪的是，楚泽并未进一步扣住他。他面无表情地松开钳制米曜的手腕，缓缓地垂下手臂。

    这样近的距离，米曜终于可以细瞧楚泽的醉态。他眉目森寒，眼眶却被酒气熏得有点红，高挺鼻梁如雪峰，嘴唇薄而透明。恍惚间米曜产生一种错觉——楚泽该不会要强吻自己吧？！

    他的惊疑不定全写在脸上，楚泽顿了顿，手指蜷曲成拳，涩然后退一步。

    “你——”

    “我不会再纠缠你。”楚泽说。

    他的声音太冰冷，米曜觉得自己浑身血液被冻住了。

    “你不欠我什么。从此……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米曜心脏停了一拍，那股酸涩的液体开闸，如瀑布般涌下。

    可楚泽还没说完。他一字一顿道：

    “可是我想不明白，当初你为何要那样对我？”

    下一刻，楚泽忽然伸出手，强硬地拽起米曜的右手，把他的虎口分开，接着在米曜悚然的目光下，将米曜的手掌狠狠压向自己的脖颈。

    他的手臂不断用力，逼迫米曜卡住自己的脖子。米曜脑海中一片空白，本能地挣扎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可楚泽力气重若千钧，毫不容情地勒紧，勒紧……

    米曜甚至挤压到楚泽跳动的脉搏，吓得他三魂去了七魄：“你？！放开！！”

    ↓

    作者有话要说：　　楚泽置若罔闻，继续加力。因为缺氧，他的眼珠刹那间爬满血丝，声音变得沙哑而破碎：“你当初还不如杀了我。”

    他抬起脖颈，是一个引颈就戮的姿势：

    “现在还不晚……动手吧。”

    **********

    可能你们暂时不能懂米曜说的话的杀伤力╮╭

    感谢之前疾风、小白团、吃橙子的喵、啊玛雅!的地雷~以及吃橙子的喵、dice、萌酱大神仙（特别感谢这位妹纸每章补评，感动哭）、踏阎尘、双鱼座的营养液！mua！

    三十三章：醉酒

    楚泽的动作和神情太过荒谬而残忍，米曜彻底呆住——他在说什么？！

    我怎么听不懂？！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楚泽真的疯了。

    在短暂的惘然后，米曜狠狠咬破舌尖，铁锈味的血液灌进喉咙，尚能动弹的那只手飞速伸向腰间掏符。

    见状，楚泽出手如电，一只手猛地擒住米曜的胳膊，试图阻止他的动作。而楚泽另一只手仍未停止自残，纵使他面色涨红，额头青筋暴起，米曜右手还是被迫越勒越紧，甚至能感受到楚泽大动脉中血液极速上涌——

    米曜怒道：“够了！”

    下一秒，米曜左手掐诀，一阵橙色的火光伴随灼烧的剧痛从米曜手腕处传来，火舌须臾间便攀上两人的衣袖。米曜面不改色，火符燃烧中他注视楚泽愕然的脸——他的面容在扭动的火光中有些失真，冷汗顺着鬓角滴落在细密的睫毛上，漆黑的瞳孔中闪过难以掩饰的慌乱与不知所措——

    随着火星发出“噼啪”的轻爆声，楚泽双目瞪大，骤然放手。

    他踉跄地后退两步：“你——”

    米曜无所谓地扯掉自己残破的袖子，心道：“呵，这下真成断袖了。”

    他不想管楚泽醉没醉，一把上前扯住楚泽的领口，冷冷道：“逼我杀你？！”

    楚泽好似清醒一些，整个人都愣住了。

    米曜继续提他的领子，步步紧逼：“嗯？！一笔勾销？！这话轮得到你说？”

    “我他妈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自导自演有意思么？！”

    面对疾风暴雨般的质问，楚泽缓缓低下头，肩膀微不可查地颤抖起来。他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垂下眼睛盯着米曜被烧伤的胳膊，面上血色渐渐褪去，泛起水洗般的苍白。

    闹腾了这么久，楚泽终于戾气耗尽。或许意识到自己伤到米曜，楚泽整个人都安静下来，好像一只做错事的大狗，垂头丧气地等着主人挨训。

    “说，暗恋我多久了？！”

    “我……”

    “三百年？”

    楚泽又变成哑巴，说不出话，只是微微摇头。

    米曜凶道：“你说不说！”

    楚泽：“……”

    他难得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好歹叫米曜解气了些。

    米曜正要继续问责，没想到胡眉忽然从一侧溜过来，打断道：“怎么可能？”

    米曜顿了顿，就听胡眉道：“啧，不好意思打扰你们打情骂俏哈，不过我实在听不下去了。米曜你从哪里推测出楚泽等了你三百年啊？ ”

    米曜道：“轮回时间。”

    胡眉道：“不准不准，不是这样算的，我倒是知道一些事可以告诉你。但是为确保万一，你先贴张符把楚泽听觉封上，免得又激起他的狂犬病。”

    米曜在心中翻个白眼，对楚泽命令道：“站直！”

    许是内疚超越了愤怒，醉醺醺的楚泽不敢造次，乖乖站直。米曜上前一步，啪一下在他脑门拍上一张符篆。楚泽四周声音瞬间消失，他大脑当机不知道能怎么办，只好傻乎乎地立在原地。

    胡眉叉起腰：“可以的米主播，就是要有这种压倒性的气势。”心里却幸灾乐祸地想：“啊哈哈哈，楚泽以后肯定是妻管严！”

    米曜道：“别说废话。”

    胡眉：“告诉你个秘密，楚泽醉酒有个特点，他可能会越醉越深，然后才慢慢清醒。等楚泽酒醒，他压根不记得自己醉酒时所作所为。所以，”胡眉拍拍米曜的肩膀，“你要抓住机会严加拷打，逼问出真相。”

    米曜：“……等等，你刚说不是三百年，是什么意思？”

    胡眉道：“因为自从我认识楚泽，他就一直在找你。”

    米曜：“……你认识他多久？”

    胡眉挑眉道：“啧，快一千年了。”

    他这话一说完，就察觉米曜不对劲。米曜表情出现一瞬间的凝固，冷汗唰地从额角流下。他似乎要极力克制或忍受什么才没有当场失态，半晌才道：“……那你知道到底是多久么？”

    胡眉叹气：“不知。”

    米曜闭了闭眼睛：“他每次喝酒都这样？”

    “其实楚泽很少喝酒，就算撒疯也会找个没人的地方，万万不至于像今天这般。”胡眉指了指茫然不知所措的楚泽，“其实我总觉得老楚有点不对劲，但是哪里不对我也不清楚。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米曜你任何一个决定都会影响到楚泽。明白么？肯定是你昨天做了什么，才惹他爆发，但只要你愿意放下身段哄哄他，楚泽立马就会好起来。”

    他指指呆呆愣愣的楚泽：“你看他，发狂是因为你，温顺也是因为你。虽然是喝醉的缘故，但酒后所做所言往往代表一个人的真心，所谓床头吵架床尾和，闹成这样又是何必呢？”

    米曜哽了哽才道：“……你想哪去了？”

    胡眉一脸了然：“哎呀你不用说我都懂的。”

    看样子胡眉还以为他们是小情侣吵架闹别扭。米曜懒得和胡眉解释，问：“你是不是以前趁楚泽喝醉，套过他的话？”不然怎么会怂恿自己也去尝试？

    胡眉眼珠子一转，咂嘴道：“不过我失败了。楚泽那张嘴，用撬刀都无济于事。你姑且试试，毕竟你对他而言最与众不同。”

    米曜心道：“最与众不同么？”他望向一脸茫然的楚泽，对胡眉道：“附近有空的房间没？我有用。”

    胡眉：“我还有免费的手铐以及刑具可以提供。”手铐play什么的，看得见吃不着，憋都要憋死了，还敢不交代？

    米曜：“……”

    他懒得和胡眉客气，拿走胡眉的钥匙后才撤下楚泽脑门上的符篆。方才他们交谈时，楚泽什么都听不见，但还是很乖地没有动，一直等到米曜来给自己“解除封印”，才喃喃道：“我……”

    米曜不理他，伸手把自己另一只袖子一撕，“刺啦”一声长袖化作布条。米曜三下五除二用布条在楚泽的手腕上缠绕好几个圈，然后打上一个死结。

    喝醉了不记得？那正好。

    米曜满意地瞅瞅自己的杰作，拎起布条另一端，对楚泽发号施令：“跟我走，不许反抗。”

    一旁默默收拾残局的胡眉：“……”小年轻的情趣，他是真的不懂了。

    自从楚泽被米曜的火符刺激，就彻底变了一个人。米曜思来想去，发现楚泽可能平时压抑太深，导致他醉酒就会人格分裂。

    他不禁想：“难道是这样？如果伤心，我又不在，楚泽就会开启狂暴模式……但是只要我主动安慰他，他就会变成听话的小媳妇？”

    果然楚泽没有任何反抗，毕竟他连最脆弱的脖子都能主动送上，绑个手腕算什么？他只是任由米曜牵着自己，双目依旧锁住米曜烫伤微红的手臂。

    米曜牵着楚泽行至一处走廊，他对楚泽道：“等我一下。”

    然后他突然掉头百米冲刺，转瞬便消失在楚泽视线里。

    十几秒后，米曜躲在不远处一个拐角，兜里揣着从前台搜刮来的治疗烧伤的药膏，偷偷露出一只眼睛观察楚泽。

    楚泽小脑大约也死机了，身体晃了晃，像是没反应过来。片刻后，他抬起手腕，盯着布条，似乎不明白刚才牵他的人怎么不见了。

    又顿了一会儿，他试探着牵起布条的另一头——也就是米曜刚才拿着的那头，接着猛地一拽，把自己拽了一个踉跄。

    米曜：“……”

    果然如胡眉所说，他刚来的时候楚泽醉的程度不深，因为楚泽刚见到他时明显在生他的气，又说出那样清醒的话，一副要和他恩断义绝的样子……后来乖得过头，倒像是真醉了。

    总之，如果在他盘问楚泽时楚泽忽然清醒过来，那可不好收场。不过根据楚泽的动作，米曜很肯定他心肝肺脾全泡过酒。瞧瞧往日威风凛凛的黑龙，妖界赫赫有名的楚大人，身体力行地证明了什么叫酒后变了一个人。

    米曜与楚泽隔着有点远，走廊灯光又有些暗。楚泽的表情对米曜而言是模糊的，因此他看不见楚泽越来越阴沉的面庞和眼眸里的痛楚。

    “砰——”一声，楚泽双掌送出，又开始砸墙！

    “卧槽！”米曜立马跑出去，“楚泽！我刚去拿药了！”

    楚泽听到他的声音，手中力道收回。他面色不虞地甩了甩袖子，一脸愤怒地扫向米曜。

    米曜放柔面部表情，把攥在掌心的药膏给他看：“你也烧伤了，咱们进屋擦药。”

    这句话仿佛有神奇的效果，米曜一说完楚泽就点点头，变脸似的恢复傻愣愣的模样。

    他委委屈屈地站在原地，活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黑熊犬。片刻后，楚泽抬手，硬是把布条的一端塞回米曜手心，道：“牵着。”

    米曜：“好，好，牵着。”

    他一边牵着黑龙，一边心道：“看来我真没猜错。见不到我就发疯，我温言软语几句就束手就擒。哎……”

    真是没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前半段的米曜：我他妈受够了！老子就算是受，也是强受！

    后半段的米曜：感觉自己快完了……

    我好爱下一章，下一章：着魔！

    感谢吃橙子的喵、流年纪雨、谢子明（一个比一个有钱）的地雷，感谢萌酱大神仙、ljong、小太阳、吃橙子的喵、谢子明用营养液浇灌本文茁壮成长！mua！

    ps：这篇文章时间跨度很短，实际上写了快12w字，攻受才相遇不到一个月，不要苛求他们，也别急，慢慢来，牢记是he^_^

    三十四章：着魔

    就这样，米曜一路把“犯人”楚泽拉回房间，砰一声扣上门。

    米曜指指椅子，道：“坐。”

    楚泽依言坐下，老实得像个听老师话的小学生。他手腕上还缠着破破烂烂的布条，另一端系在米曜掌心。楚泽低头看看布条，胳膊朝里扯了扯。

    “好好好，我也坐。”米曜挪来一个凳子，摆成与楚泽面对面的方向，一屁股坐上去。

    “抬头，看我。”米曜没料到楚泽也有今天，这样缴械投降温顺乖巧的模样，着实让人想欺负他。米曜憋了好久，才板出一张严肃的面孔：“我问你什么话，你都要老实交代，听到没？”

    楚泽盯着他，不说话。

    米曜：“……反正，必须老实交代。否则，”否则能怎样呢？他总不能说我就丢下你不管吧？那样胡眉凤凰街的产业只怕会毁于一旦了。

    米曜凝视楚泽的双眼，平平板板道：“第一个问题，你刚才撒疯的时候，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说实话，米曜真的有点被楚泽吓到。方才楚泽寥寥数语，随便截取一句琢磨意思，就足够令人胆战心惊。

    他说宁可自己当年杀了他，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

    楚泽听到这个问题，不言不语，且神色微微迷茫。

    米曜：不是吧，他这就忘了？

    不过怎能轻易放弃，米曜道：“那我问你，你是不是曾经做过什么错事？”

    楚泽不吭声，犹如一座沉默的雕像。

    米曜：“……说话。”

    半天，楚泽蹦出一个字：“手。”

    米曜：“什么手不手的？”他顺着楚泽的目光一瞧，恰好对上自己被火符烧伤的手臂，于是举起那条手臂甩了甩，“你说这个？”

    楚泽闷闷道：“疼，上药。”

    米曜：“你很疼？那我给你上药好不好。”

    楚泽摇摇头，指指米曜的手臂，又指指米曜的衣兜，那意思是：不，我来给你上药。

    米曜恍然大悟：差点忘了楚泽很喜欢当护士，帮助伤员处理伤口……这是劲儿又上来了？

    米曜：“那这样，我们做个交易，我允许你为我上药，但是你得回答我的问题，不准撒谎。好不好？”

    楚泽呆住，似乎脑袋运转过于缓慢，好半天才犹豫地眨巴了一下眼睛。

    这是几个意思？

    米曜就当他同意了，终于露出一个微笑：“乖。”

    他根据刚才楚泽自残时说的话，提出第二个问题：“我问你，我以前是不是对你很不好？”

    说实话，听完楚泽的质问，简直有种自己是负心汉，欠了楚泽情债的感觉。而楚泽一见到自己受伤就立刻收敛，现在还执意为自己上药——这是宁可把性命交到他手上，也不肯伤他一分一毫么？

    可惜这次楚泽仿佛失去语言功能，愣了更久。好一会儿，他缓缓眨了两下睫毛，脸上一丝表情也无。

    “完了完了，这是喝坏脑子了。”

    米曜完全不能懂楚泽眨眼睛的意思。方才没进屋子的时候，他至少还会点头摇头，说话也尚且算逻辑清晰。这才几分钟，醉意蔓延就退化到只会小幅度动眼睛的状态。

    米曜：“要么说话，要么点头，不准眨眼睛！”

    好嘞，楚泽听完这话一切反应都消失了，干脆连眼睛的不眨，恢复一脸冰山样。

    “哎哎行吧行吧，眨眼睛。”米曜心不甘情不愿地妥协道。

    “听我号令，眨一下代表同意，眨两下就是‘不同意’。如果规则有变，我再和你说。”

    米曜：“可以不。”

    楚泽乌黑细密的睫毛颤了颤，轻轻合上又打开。

    “好，”米曜来了精神，“下一个问题，你是通过胸前灵玉认出我的？”

    楚泽又眨一下眼睛。

    米曜备受鼓舞，道：“很好，那你送我星盘是为什么？”

    话音刚落，他就意识到这样问楚泽无法答是与非。果然楚泽这次又一脸高冷的懵然，没有任何动作。

    说实话，米曜着实怀疑楚泽的动机。他第一次用星盘占卜就出这么大的变故，楚泽不可能没听说那件事。为何他还会送自己星盘做礼物？是通过星盘暗示什么？如果星盘与他前世相关，而楚泽又死都不松口告诉他之前发生的事，这个做法岂不是自相矛盾？

    于是米曜换方式询问道：“送星盘是为了逗我开心？”

    楚泽安静地思考许久，当然他的大脑能不能进行准确的思考就另说了。半晌，他微微闭上眼睛，但是上睫毛并未触及下睫毛，是个半睁不睁的模样。

    米曜：“……”谁来教他读心术！楚泽这厮真是太恶劣了。

    预感自己今日很可能无功而返，米曜心里不报什么希望地想：“楚泽脑回路是不是有毛病啊。但凡我快猜到的，他就坦然承认，我猜不到的，他就还是不说。真醉了也这么警惕，我又不是贼，用得着这样防我么？”

    这样一思索，瞬间便有点索然无味。米曜无奈地解开楚泽被捆的手，掰了一下楚泽的下巴：“行吧，你不回答我，我就会日日夜夜辗转反侧，焦心又忧虑，我的脚踝和胳膊就会一直好不了。”

    听到这话，楚泽连眨两下眼睛，速度比之前快许多，仿佛在说：“不会。”

    米曜乌鸦嘴：“我说会就会。”

    楚泽：“……”

    “总之，就算你不再纠缠我，要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也得我弄清楚全部事情再下定论。”

    米曜教训他：“听着，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就这么定了，来来来，给我上药。”

    他把治烧伤的药膏递给楚泽，楚泽木着脸接过，熟练地扭开盖子，往自己指腹上挤出一些。然后他轻轻拽过米曜受伤的手臂，将药膏涂上去，动作特别温柔。

    清凉的触感很快替代掉灼烧的微痛，米曜心下感慨：“在这方面，楚泽真是太贴心了。”

    楚泽恋恋不舍似的抚了抚米曜的胳膊，忽然俯下头，又开始吹气。

    米曜：“……”

    说实话这样的待遇真的很不错，楚泽的气息扑在手臂上，凉飕飕的很舒服。米曜没有拒绝，而是又好笑又有点无奈道：“礼尚往来，也该我为你上药了，好不好？”

    楚泽这才抬头，静静地望着他，目如点漆。

    米曜：“乖，伸手。”

    楚泽却不肯放开他的手，捧宝贝似的捧着米曜的手臂。

    见到这般场景，米曜默然片刻，忽然开口道：“你很喜欢我？”

    这显然是一句废话，楚泽盯着他，飞快地眨了一下睫毛。

    米曜另一只手抓住椅子的边沿，身体前倾，与楚泽的距离缩短到二十厘米。他喉头上下滚动，吞了吞唾液才道：“那你有多喜欢我？没事你还是可以眨眼睛。眨一次算一分，眨十下是满分。好不好？”

    他的声音充满诱哄的意味，大脑灵活度降到地心的楚泽没能抗拒这样的请求。虽然用不断眨眼睛来回答问题是一种既幼稚又奇怪的做法，此刻两人却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了。

    楚泽心里埋藏的东西太多太深太厚，强迫一个内敛的人吐露真相，用这样方法才能让楚泽更放松。

    果不其然，楚泽顿了顿，开始缓缓眨眼睛。

    他像是生怕米曜看不清，每眨一下就会停顿一秒，接着眨后一下。

    米曜轻声数道：“一、二、三、四……八、九、十？好了停下，已经满了。”

    可是楚泽却没有听话停下，他仿佛变成一个精密的仪器，被一句剖问真心的话语拧上发条，一直保持匀速眨眼的动作，面上木讷又冷淡，目光却穿过千万年光阴，直直射在米曜心里。

    米曜心脏仿佛被掏空了一块，忙伸出手掌，轻轻覆盖在他的眼睫上：“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听到这话，楚泽睫毛最后搔刮几下米曜的掌心，那阵奇异的痒顺着手臂的经脉，倏地传导到米曜的大脑里。

    他像是被一根带电的鞭子忽地抽中脑髓，心跳一下一下越蹦越快，开口时声音也有点颤抖：“最后一个问题。我问你，你一定要回答……你无论如何都不肯告诉我真相，是不是怕我知道后，就不会喜欢你了？”

    闻言，楚泽这尊眨眼机器好似被按下暂停键。他蓦地站起，走到床边，砰地一声砸在床上。

    米曜：“……”这装晕的戏码，也太拙劣了吧。

    他也站起来，行至床边，对楚泽道：“起来，我知道你是装昏。”

    楚泽依旧像一具尸体般躺在床上，如果没有先前突兀的动作，其他人只怕真会以为他醉倒了。

    米曜等待好一会儿，楚泽还是一动不动。

    “……那你好好休息，我不逼你了。”

    楚泽耳畔传来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我走了，再见。”

    楚泽一听到“走”这个字，身侧的拳头猛然握紧，等他听见门把手被扭动的声音，内心深处的那股戾气顷刻间失控，排山倒海地淹没他的理智！

    米曜站在门口，正犹豫该不该真走，背后蓦地掠来一阵劲风，双臂双腿瞬间被制，米曜连呼叫的声音都来不及发，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自己被狠狠扔在了床上。

    楚泽翻身而上，将米曜死死抵在床头，四肢如铁钳般锁住米曜的手脚。他的膝盖别着米曜的大腿，将米曜身体打开到一个羞耻的姿势，同时手心下翻，手臂上强有力的肌肉鼓起，不容拒绝的摁住米曜的手背。

    他眼眶赤红，呼吸粗重，但依旧说不出话，唯有胸口起伏越来越大。米曜见到楚泽这番样子，微微睁大眼睛，不知为何忘记了抵抗。

    等他感受到楚泽的手指一点一点插|入自己的指缝，逐渐变成十指紧扣的样子，米曜脑海里有一根弦啪地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刻，两人四目相对，透过楚泽的瞳孔，米曜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己心房里的心魔受到蛊惑，咆哮着冲破牢笼——他甚至听到自己胸腔里血液砰然炸开，意识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前倾，率先吻上了楚泽冰凉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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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啥，本文只感谢晋江读者的喜欢（会有针对正版读者的福利哦^_^），盗文网侵权必究，举报没商量。欢迎诸位来玩耍~

    下章：开窍（并不……）有车……门。

    最后感谢流年纪雨、谢子明的地雷，ljong的营养液，mua！还感谢诸位评论撒花，超开森~

    第三十五章：动心

    那一瞬间楚泽瞳孔骤缩，不敢置信地呆住了。米曜的嘴唇柔软到不可思议，如一团温暖的火焰贴近自己，然而他仅仅愣了一秒，深埋心脏的那根引线“呲”地被点燃，转眼便烧到心底——

    “轰”地一声，融于血肉的思念与渴望破土而出，伴随愈演愈烈的燎原之火，一路摧枯拉朽地燃尽两人的理智。米曜觉得自己也疯了，他毫无章法地亲吻楚泽，嘴唇烫到快要融化，脑海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识地搂住楚泽，手指插入他的鬓发，试图索要并加深这个吻。

    两个人都没有激吻的经验，一开始只是唇瓣互相挤压摩擦，但楚泽在此方面有着超然的领悟力，他觉得不够，远远不够——再一次两唇相触时，楚泽的舌尖凶猛地钻进空隙，探入米曜的口腔。那是一块神秘的、未曾开发过的领土，楚泽贪婪地扫过每一寸，在其间辗转、吮磨、舔舐、撕咬……这种令人神经都为之战栗的快感不断累加，让楚泽产生一种自己就快爆掉的错觉——

    米曜则更加狼狈，他糊里糊涂就被楚泽攻城略地，激烈的侵占吞噬引起快要窒息的酥麻感，令他整个人都软了下来。这次他彻彻底底沉沦在楚泽浓烈的气息中，口里、身上、心间，没有一处不染上楚泽的气味。由于亲吻得太过猛烈，两人颔下都沾满晶莹的液体，透明的液体还不断从唇角溢出，啧啧水声伴随愈加粗重的呼吸，两人喉结上下滚动，身体越来越热……

    米曜正神魂颠倒，忽然感觉一只手沿着衣摆伸入，一下一下不容抗拒地抚摸自己的腰肉。他的腰太敏感，被这样一双滚烫的大手抚弄，几乎亲不自禁地挺直腰身，口中溢出一丝难耐的呻|吟。

    那声愉悦而魅惑的呻|吟一脱口，米曜脑袋里唰地一个激灵。他好像才能分出一丝神智，用来明白自己此时此刻在做什么。而楚泽的手还在向上进行粗暴的探索，米曜浑身一抖，沙哑地开口：“楚、楚泽……”

    楚泽微微抬头，黑压压的目光翻涌着情潮，手上动作却没有应声而止。他几乎凭借本能找到某个点，掌心向里挤压，拇指轻轻一捏——

    米曜：“唔……”

    他的身体无法抵抗楚泽的作所作为，甚至很想主动迎合，但大脑却一反常态，越来越清醒——

    “楚泽……我……”

    似乎终于意识到什么，米曜拼近意志力抬起软得不行的手臂，指间一纸符篆啪地贴上楚泽作乱的手。

    下一秒，楚泽面上闪过惊诧和不甘，身体却砰地倒了下去。

    米曜低头大口喘气，心跳依旧如锤鼓。湿漉漉的汗意黏在身上，嘴唇火辣辣的，腿间某个部位的反应更让他慌乱又无所适从。他只好僵硬地坐在昏睡的楚泽身边，默默数着时间，等待那股逼人的**逐渐散去。

    等他终于缓过来，米曜蓦地抬手，一个巴掌扇到自己脸上。

    “啪——”一声脆响，他汗涔涔的肌肤上留下五个红色指印。米曜手指抓上床单，把原本平展的床单抓成乱糟糟的两坨，可这还是不能缓解那股焦躁与自责……

    米曜深吸两口气，心道：我是个什么东西？！

    明明刚拒绝楚泽，转眼却和他亲上了？！

    这算怎么回事？！

    他才信誓旦旦地表明自己是个直男，不会喜欢上楚泽，把楚泽弄得失魂落魄。现在却经不过诱惑，主动送上一个堪称勾引的亲吻。

    而最不可思议的是……自己居然产生了反应。

    米曜抬手捂住脸，试图遮掩面上愧疚、愕然、不知所措等诸般情绪。到最后，却不得不承认——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他就是因为楚泽着魔了！

    米曜这短暂的小半辈子，从未体验过方才那种激动紧张到心跳都快蹦出嗓子眼的感受……虽然他小学的时候喜欢拉别人小姑娘的辫子，初中的时候给语文科代表写过一封情书，高中的时候与室友夜谈讨论哪个女生漂亮，大学经常被各种妹子搭讪——但那些朦胧的感情与如今面对楚泽的悸动相比，全然不值一提。

    “原来我是弯的……”

    “我好像……喜欢楚泽。”

    米曜原先给自己构建的世界观转瞬崩塌一半，一时间让他无法适应。但好在米曜是一个顺从内心的人，至少比楚泽坦诚许多——亲都亲了，甚至差点控制不住就上床了，这还不能证明他对楚泽的感觉么？

    米曜不想也不擅长自欺欺人，他慢慢地冷静下来，不知怎么地回忆起安倍奈子的预言——你要多关注身边人，说不定二十一岁前就会脱单。

    还有那句不算吉利但尚可接受的预言：凶星升起对应的劫难……这也和楚泽有关么？

    米曜脑子有点乱，他一会儿想到占卜，一会儿想到之前楚泽逼他勒脖子时说的话……还有他喝醉后傻乎乎地眨眼睛……一下又一下，超出数目却不愿意停止……

    对米曜而言，那就是楚泽的告白——一种无声的、含蓄又汹涌的告白，每一下扇动睫毛都让他的心尖止不住地颤抖。

    可是由于自己的迟钝与不开窍，他对楚泽说出不可挽回的话，亲手往他心口插上一把刀……

    米曜的心脏又开始抽痛。之前他还不明白心脏为何会针扎似的痛，现在他懂了。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当他把自己困在某种刻板的思维中，就容易受到心理暗示，在条条框框中思考和生活。可一旦发生什么变故，打破原有的桎梏，他就得重新适应，找到新的思考方式。

    对有的人而言，这种转变十分痛苦，可另一些人却能因此顿悟，破茧而出。

    细细想来，从楚泽突然闯进他的生活，帮他捉傲因，空降成为他的上司，忍受那么难吃的米氏料理……还有及时赶到从八岐大蛇口下救回自己，以为他熟睡偷偷摸摸的亲吻，房间里香喷喷的粥……直播旅途上一路的陪伴，专程为他打造的星盘……

    情不知所起，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楚泽潜移默化地融入他的生活，那种难以捉摸的情愫一点一点扎根，等米曜回过神，已经化作他身体一部分。

    米曜站起身，将被昏睡符拍晕的楚泽摆成舒服的睡姿，然后凝视楚泽略显苍白的睡颜，思绪不知不觉又飞到老远。

    按照胡眉所说，等楚泽一觉醒来，他会忘记醉酒时发生的所有事。也就是说，他的记忆仍旧停留在自己拒绝并伤害他那一刻，并不记得自己曾经暴怒过，也不会记得方才亲密浓烈的吻。

    米曜安慰自己：这样或许也好。他需要更多的时间理清思绪，巩固并强化自己对楚泽的感情，并且对鲛人府那番话作出补救。如果楚泽一醒他就上去表露心意，楚泽很可能以为自己在戏弄他，会更愤恨伤心也说不定。过于轻易许诺或变卦，也会给人一种不靠谱的印象，他需要稳扎稳打，细水长流地发展感情。

    另外，虽然米曜意识到自己喜欢楚泽，但显而易见，此时他对楚泽的感情浓度远远不及楚泽对他的。楚泽的暗恋至少沉淀了上千年，只有等他配得上这份过于厚重的情谊，再表白比较好。否则……那会是对楚泽心意的亵渎。

    总之慢慢来。等水到渠成，等楚泽愿意重新相信他，他就剖出自己的真心，将一切全盘托出。

    米曜叹口气，心道：“楚泽，我可不学你。只是暂时保密，时机到了就会告诉你。”

    借此机会，米曜得以近距离观察楚泽。他很高，躺在床上像一条长长的美人木。身材匀称，腿很长，是比模特还标准的黄金比例。随着米曜视线上移，他的目光定在楚泽脖颈上——两个小时前，他的双手被迫掐上楚泽最脆弱的咽喉，扼住的是楚泽的命脉。虽然脖子上的红痕已消失，但米曜无法忘记那种毛骨悚然的触觉——血液卡在下方，拼命想上涌却被手指赌住，楚泽的脉搏越来越微弱……

    想到这，米曜忍不住又给了自己一巴掌。

    这下好，两边的指印对称了。

    米曜摇摇头，把这些糟心记忆从心里甩出去。他顿住片刻，拿来治疗烧伤的药膏，撸起楚泽受伤手臂的袖子，也学着楚泽的模样将药膏沾在指间，再一点一点涂抹上去，轻柔地揉开，直到把患处全部覆满。

    上完药后，米曜低笑一声，俯下身连吹几口气。

    睡梦中的楚泽胳膊动了动，米曜忙抬头观察他的表情——还好，暂时没醒。

    可目光一旦触及楚泽的脸，就挪不开了。那张完美的脸，虽然总是冷冰冰如覆冰雪，但他的嘴唇触感特别好，冰凉而柔软，混着残余的酒味，就像清凉的梅子果冻；鼻子玉雕般挺直，由于鼻骨太高，方才接吻时两人的鼻子总会撞上，呼吸萦绕在一起是说不出的缠绵；还有那双眼睛，睫毛密得仿佛小扇子，轻轻搔一下米曜就会受不了。

    那个吻为米曜开启一片新天地。此刻楚泽在熟睡，而他刚刚触摸到自己的真心，满心都被一种缱绻的情意填满。米曜思考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捻起楚泽的食指，指尖在楚泽指腹上一点，楚泽的手指破开一个几不可察的小口。

    米曜掏出一张符篆，挤出一滴血。那滴血落在符篆上，暂时被符篆储存。做完这些，米曜手指细细地摩挲楚泽的食指，那个比针眼还小的伤口瞬间消失。

    其实为避免尴尬，米曜现在就离开比较好。但此刻，他就是个一头扎进热恋的毛头小伙子，总想再多待一会儿，多陪陪楚泽——哪怕楚泽一醒来就会赶他走。

    乘着楚泽没有醒，米曜偷偷摸摸地捏着他的手，恢复之前十指相扣的姿势。楚泽十指修长，骨节匀称，手掌比米曜的稍微大一下，刚好可以包住米曜的手。他的掌心微微粗糙，覆有薄茧，但干燥温暖，两人掌心相对，那热度仿佛能相互传递，令米曜脸颊慢慢红了起来。

    这样坐了不知道多久，连时间的逝去都感知不到，楚泽终于动动睫毛，悠悠转醒。

    米曜一下子蹦到两米外，眼睛里闪过一丝紧张与慌张。他正努力调整自己的表情，让自己显得镇定，就听楚泽冷冷的声音传来：“你怎么在此？”

    米曜：“你喝醉了……”

    说话时，他眸子里闪过诸般复杂的情绪，然而仅仅一闪而过，快到楚泽无法捕捉。

    楚泽一个翻身直接站起。他面无表情地朝米曜走进，声音透出一丝狐疑：“谁叫你来的？胡眉？”

    米曜：“……嗯。”

    楚泽道：“多管闲事。”

    米曜：“……”

    米曜此刻也很矛盾，明明发生过那么亲密的接触，却还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明明想和他情意绵绵地对视，却不敢抬头——因为此刻他只会对上楚泽无波无澜如死水般的眼睛。

    米曜尴尬道：“你以后少喝点酒。”

    楚泽反问：“米主播是我什么人？”

    米曜顿了顿：“……朋友？”

    楚泽低哼一声，眉目不动，掩在袖中的手指却蜷缩起来。

    最终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粗暴地拉开门把手，丢下米曜大步迈出去。

    米曜愣住，只听门发出“砰”一声闷响，楚泽的背影又一次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作者有话要说：　　米曜：看我！不开窍则已，一开窍惊人！

    一无所知的楚泽：呵。

    下章：突变

    感谢ljong、未央、teamcap9的地雷~感谢teamcap9、明非台、进击的土豆、萌酱大神仙、green的营养液，mua！

    第三十六章：突变

    楚泽甩门走人后，并没有直接出酒馆。。しw0。

    他行至走廊尽头时，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果然，米曜没有追出来，那扇门依旧禁闭，就像米曜对他的态度一样。

    他拐出几个弯，找到正在指挥重修酒馆的胡眉。胡眉一见到楚泽，气就不打一出来：“哟，破坏狂回来了。这么快就结束了？我还以为你们会耗一个晚上呢。”

    楚泽沉默片刻，道：“谁叫你把米曜找来的？”

    胡眉：“不是你自己嚷着要他来的么？”

    楚泽：“胡扯。”

    胡眉道：“是谁喝多了叫米曜的名字，不停呼唤你的米主播，我就帮你找来了。”他狭长的眉挑起，“装什么装。老楚你真不够意思，帮你找来还不乐意。”

    楚泽：“……”

    胡眉：“米曜呢？”

    楚泽：“房间里。”

    胡眉邪笑道：“被你弄得下不来床了？我就说嘛，没有什么事是上一次床不能解决的，如果不行，就上两次。”

    楚泽冷冷道：“闭嘴。”

    他周身冷煞的气质又回来，早晨那个乖巧甚至有点蠢萌的楚泽，随着酒精发散彻底不见。

    胡眉有点遗憾：“你说说你，怎么不多醉会儿。”

    楚泽眉毛压得更低，浑身散发寒气：“……管好你自己的事。”

    胡眉笑得贱贱的：“行，不管就不管。”我倒要看看你这个恋爱白痴能无师自通成什么样。

    在两人交谈时，米曜偷偷找前台换上一件简单的t恤，从侧门溜出酒馆。

    他没有打车，而是在街上漫步起来。正走着，突然有人喊：“小心车！”

    米曜猛地回神，千钧一发之际闪身躲过一辆在非机动车道上狂奔的摩托车。

    “擦。”他低低骂了一句，跑去和提醒他的人道谢。

    出声提醒的是个中年妇女，这种四五十岁的阿姨一向喜欢漂亮小伙子，见米曜走路时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就有注意到他。

    刚才那辆摩托车似乎有些失控。明明该上机动车道，却乱上自行车道行驶。米曜走在路边时满脑子都是楚泽，没料到有人这么大胆子，竟然敢冲撞他。

    “小伙子，走路要小心啊。”阿姨告诫道。

    “是，多谢您了。”

    米曜话音刚落，就听前方传来“砰”一声巨响，那辆横冲直撞的摩托硬生生撞在树上，把摩托车砸熄火了。驾驶员现场表演了一番“倒挂金钩”，下半身卡在座位上，肩膀和脑袋着地——就是姿势不太标准。

    街上人多，很快肇事摩托车旁就围了一圈人。米曜平日不会凑这样的热闹，但今天差点被蹭到的人是他，他便和那位阿姨一起过去围观。

    有的人打电话报警，有的人试图扶起那个司机，可那司机满面通红，连声“哎哟”，旁人问话他就支支吾吾，一副口齿不清的样子。

    等待警察和救护车的过程中，人们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一位壮汉骂道：“他妈的这人没长眼睛，脑子也糊了翔。你看他这喝高的样儿，怎么没醉死在馆子里，反而出来祸害人？”

    米曜暗自点头，观察倒霉司机的脸——脸颊红扑扑的，眼睛睁都睁不开，一看就是酒精催的。

    其他人也颇为赞同：“酒驾都该抓起来坐牢！”

    “这种傻帽，关他几天就老实了。”

    米曜见司机应该没什么大事，周围群众又很义愤填膺，这里没他什么事，便转身就走。

    他正在心里想，以后可不能让楚泽喝那么多酒——要是出去，不怕惹到别人，就怕伤到他自己。背后忽然传来那个阿姨的大嗓门：“哎哎，小伙子！”

    那个阿姨三步并两步凑到米曜跟前，热络道：“你是本地人吧？”

    米曜：“啊？”

    阿姨很自来熟：“我一看你就是本地人。小伙子长得多好。上大学呢？”

    米曜不太适应这样的热情，犹豫道：“我毕业了。”

    阿姨道：“这才多大呀，看起来才十几岁。”

    米曜中套，道：“我快二十一，小时候跳过两级。”

    阿姨一笑，笑成一朵菊花：“年龄好，长得好，年纪轻轻就毕业，那就是聪明呐。”

    米曜干笑：“……谢谢夸奖。”

    “可是为啥我觉得你有点眼熟呢？”

    阿姨一面疑惑，一面瞅米曜。米曜被她瞅得浑身不自在，忙道：“您肯定记错了。”

    阿姨堪比射线的目光将米曜打量个底朝天，甚至给米曜一种当众被扒光的错觉。米曜抖落一地鸡皮疙瘩，道：“那什么，我还有事，谢谢您哈，先走了。”

    他正要使出无影脚飞遁，阿姨的手速竟比他还快，一把扯上米曜的袖子。

    米曜身形一顿，就听阿姨恍然大悟地叫道：“我想起来了，你和我家闺女床头贴的人长得像。”

    米曜：“……”是哪个粉丝吧……把他贴在床头什么的，辟邪么？

    不过他可不打算暴露身份，便不要脸道：“阿姨，您肯定看错了。天下帅哥都长得相似，搞混才正常。我才刚工作不久。”

    阿姨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也是。小伙子有女朋友没？”

    米曜心道：“这话题怎么一个急转弯，就绕到这上面了？”

    阿姨目光殷切：“要是没有女朋友……”

    米曜立刻打断她：“我有。”

    阿姨脸一垮，不甘心道：“真的？”

    米曜：“是的，比我长得还好看呢。”

    听完这句话，阿姨似乎遭到巨大的打击。她盯着米曜的脸片刻，长叹一口气后放开米曜的袖子，闷着脸转身走掉。

    米曜：“……啊哈哈。”心情好点了。

    之前他可憋屈坏了，楚泽明明那么喜欢他，却对自己那么凶，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不过都是我不对。”米曜想。

    他继续朝自家妖怪小区的方向走去，脑海塞满里楚泽的身影，再容不下其他。米曜很享受这种感觉，他忆起楚泽隐晦的表白，楚泽霸道的吻，楚泽看他的眼神，嘴角不知不觉翘了起来——

    “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米曜想。

    那么前方不管有多少挫折与磨难，都很好挺过去嘛。

    只是有一件事，米曜有些心塞。他回忆起存在上万年的“人妖殊途”理论，突然就觉得自己也是妖怪该多好。

    他的生命这么短，等他成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浑身爬满老人斑，甚至最后牙齿全部脱落，每天只能喝粥维持生命……

    楚泽会怎么看他？

    还会喜欢他么？

    等他死了，楚泽又该怎么办？日复一日地等待，直到自己重入轮回么？

    米曜伸手狠狠拍几下脑门，勒令自己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往后日子还长，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摆在眼前的事情——如何平稳过渡，让楚泽意识到自己喜欢他。再就是关于前世的真相，他总得办法知道。

    他怀揣大部分希望与小部分忐忑迷茫，傻乐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只觉得生活越来越有盼头，他要努力更喜欢楚泽，等自己完完全全爱上他，就去表白，把楚泽领回家。

    那边楚泽却不知道这一切——关于米曜的一切记忆均停留在琉璃海海底，那个诛心的瞬间。

    此刻，他仍未离开凤凰街酒馆，而是与胡眉盘腿坐在一处雅间里，正在品茶。

    雅间装修风格偏古风，十分之高雅不俗。绘着四君子的屏风立在一旁，红木小桌上茶烟袅袅。胡眉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件银白的长袍，摇身一变成了一位清贵公子。他修长的手指捻起骨瓷杯，银色广袖落在红木桌沿上。

    “不如以茶代酒。”他举杯朝楚泽敬了敬，微微摆头低嗅，抿了一口茶。

    楚泽则不像他那么讲究，直接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啧，粗人。”胡眉轻轻摇头，狐狸眼一弯。

    楚泽道：“你真悠闲。”

    胡眉笑道：“这就不懂了吧。所谓浮生偷得半日闲，做总裁日理万机多累啊，来酒馆小憩才是真正享受生活。”

    楚泽道：“都准备好了？”

    胡眉勾起嘴角：“我办事你放心，这次的话本……很有趣。”

    两人正品茶闲谈，气氛松散。镂空折叠门外忽而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一袭白衣一闪而过。

    胡眉豁然起身，将门一拉：“小雪？！”

    陆雪渊刚好御剑落到门口，他脑门上都是汗珠，脸颊呈粉红色，乌黑的眼眸却充满急切与愤怒。

    “李仁机——”

    楚泽沉声道：“他出事了？”

    陆雪渊点点头，三人对视一眼，跟随陆雪渊急奔而出。

    陆雪渊要领他们去一家妖怪医院，路上简洁地挑出重点：“李仁机一直守在九幽研究魔界封印，今日申时封印异动，有魔族破封而出，重伤李仁机。”

    楚泽冷声道：“他情况怎样？”

    陆雪渊道：“他在第一时间向妖怪司发出求救信号，如今在医院急救。我们过去，他未必能醒。”

    听了这话，三人面色都凝重起来。等他们赶到医院，李仁机刚从急救室被推出来。李胖子面色惨白，白绿相间的袍子染上大片血花，呼吸微弱，一副不太好的模样。

    三人皆随着病床移动，胡眉问随行医生：“他怎么样？何时能痊愈？”

    医生道：“恐怕情况不太乐观，得看他能不能挺过来。越早恢复意识越好。”

    三人皆额头冒汗，担忧得不行，但更深的是恼怒与愤恨。

    楚泽试图唤醒他：“李仁机！”

    恰好对面又送来一个重伤患，那前呼后拥的架势，将李仁机的病床挤得一歪。只见李仁机整个人颠簸了一下，楚泽面色立沉，正要向那一波家属发难——李仁机却缓缓睁开眼睛，出乎意料地清醒过来。

    他眼珠子慢吞吞地转了一圈，似乎在感谢守护他的三人。随后，他目光直直对着楚泽，声音严重发虚：“老楚。”

    楚泽上前一步：“你说。”

    李仁机艰难地开口道：“对……对不起。我上次拿炎魔洞恶妖做试验……失败了。”

    楚泽却眼睛都没眨一下，安慰道：“无事，那就按照原计划来。”

    李仁机哭丧着脸，道：“可是——”

    楚泽打断他，余光微微扫向不知所谓的胡眉与陆雪渊，再次道：

    “无事。”

    李仁机还没说完。他面露痛苦与不忍，却不像是为自己的伤势难过，而是为一旁的楚泽：“还有一件事……”

    楚泽：“说。”

    李仁机强提一口气，面色发青：“魔界此番逃出两个魔族，如果我没有看错，是一男一女。”

    楚泽：“那封印？”

    “封印并没破，你知道的，那个封印是流动补充的，不会破碎，但总有薄弱之处。”

    “我怀疑目前只有魔族最顶级的大魔可以钻空子，从那处薄弱的封印逃出。但这些……这些都不是重点。”

    三人目光静静地望着他，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氛蔓延开。

    李仁机艰涩道：“你知道我是怎么受伤的么？”

    楚泽微微摇头，就见李仁机瞳孔放大，眸子里满是惊惧的凉意：

    “那个女魔……她身上有那块铃铛……”

    “天魔铃……重新现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