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录
作者:阿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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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关于这本书的三言两语
    直接打字写的,算是临时起意吧。

    大约更了六天,今天打算两更,算算,刚好超过三万字。

    这是我第一次写玄幻长篇,老读者大约都能看出点青涩来,当然,三万字以下的小说,名不见经传的,估计没几个人会认真去看,所以这篇文字很大一部分上,是写给在字数多起来之后来看的读者们。

    ……

    我码字速度真的不快,而且也一直认为,开头对于整篇小说来说很重要,这里是一个个线头,我得尽可能巧妙地设计。所以这一段时间很可能都是一天一更,但我承诺每周会有一天更两篇。

    当然,也可以等字数多起来再看,我以前都是这么干的……

    ……

    书名叫《野火录》,之前起了很多名字,苍生之路啊什么的,跟其他书名一样怎么霸气怎么来。后来静下心想了想,还是决定用这个最朴素的名字。

    在我看来,这是种精神象征。

    ……

    有的没的,说了这么多。

    其实所有的话,都在小说里。那些在现实中遇见的人,经历的事,生活的生活,我都冷眼旁观并感同身受,将他们换了一种形式,用一种昂扬的姿态去重新选择……不能多说了,再说就是心灵鸡汤。

    最后,简介一下主角中的主角:林烛,他是个很努力却从来都笑着的男人。

    不信你接着看……
章节目录 第一章 厨子,重逢
    这是林烛时隔四年后第一次遇见江小花,仍旧是夏天的某个傍晚,天上断断续续落着雨。

    说仍旧,是因为四年前在魏都大梁城,两个人初次相识。也正是因为那次遭遇,他得以有机会来到闻名云州三国的歧山学宫,学习修行。

    林烛隔着人群和雨幕只是远远望了一眼,人情既然有些还清有些无法去还,也就不必相认。况且能够凭空给他一个名额来到这个学宫,想来她的身份也是需要他仰望的吧。他收回目光,平静地向前走去。和往常一样,把先生下午布置的任务完成,然后提前下课去膳食处帮忙。只是这一天有些意外,很多人都提前下课了,先生也不责怪,甚至领着学生一起走出去,去看那个传说中十三岁已经入融元之境的少女,洛七七。

    洛七七就是江小花。林烛想也许是她嫌自己名字被人笑话,其实江小花挺好听的,七七差了点,不过也不错。第一次他在歧山学宫的玄铁榜上看到她的介绍时愣了愣,那个熟悉的画像下面写着的名字是洛七七。后来的四年里,他很多次听别人说起这个名字,洛七七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讲的人两眼冒光,听的人一脸神往。他都是撇撇嘴,走到一边去。

    洛七七,八岁入蜉蝣,十岁灵动,十三岁融元,又三年出尘。在外历练四年,宫主赐其为天下行走。

    初夏时节,有一个傍晚林烛走过广场,看到玄铁榜上的首位不是洛七七,回头向旁边的青铜榜上看,在中间偏上的位置,看到了她。那时他就猜到,她可能要回来了,只是没想到她居然又过了一境。

    学宫很大,但上课和生活区比较集中,林烛走到膳食处时看了看挂在用餐处墙壁上的时盘,时间刚好。他笑了笑,绕过桌椅走进后厨。和往常一样,刘管事站在一旁看着大厨处理食材,抬头看到林烛,脸上马上浮现出慈祥的笑容。

    “小林,你先歇会儿,待会儿做菜你来。”

    “好。”

    大约三个月前,刘管事辞去了后厨的另一名厨子,原因是之前在这里打杂的林烛突破到了灵动境。如林烛自己所料,突破后五感更加敏锐,体力也会相应的增强,正好适合做这里的厨子。

    如今这里除去刘管事只有他跟大厨,大厨以前掌勺做菜,现在只负责处理食材。七百人的食材。所以他也要做七百人的饭菜。所以说歧山学宫的厨子放到世俗国家里也肯定是一名高手,不然怎么可能在半个时辰里完成任务。

    林烛时间掐的很准,等了没多大一会儿食材就处理完了。毕竟大厨修为比他高出了一个境界。他和往常一样走到灶台前,先检查了一下灶台下摆放的火元石还有多少火元力,又测试了这个最简易版本的火灵阵有没有什么滞涩。然后一切无事后,取出两个锅分别摆到火灵阵上,启火,倒油,用勺子勾向一旁放着食材的大盆子,而后油盐酱醋……刘管事和大厨都站在一旁看着,看了会儿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也许,可以试着同时操作三个锅了吧?

    其实做菜,尤其是做这种食材几乎都蕴含元气的菜,是件很考较技巧的事。所以之前做法都是一人负责处理食材,剩下三个人一人负责一个锅做菜,大厨也不例外。直到两年前的某一天,一个从进学宫起就来此间打杂帮忙的学生走进后厨,站到刘管事的面前,笑着平和地说,我能不能也试着做做菜?说完还挠了挠头。第二天,刘管事辞退了一名厨师。

    两年后,原先的四人班子只剩下了大厨一个,而且大厨也沦为了打杂的,却也心甘情愿。毕竟这名大厨只能算是兼职,来这里做菜只是为了修习一卷道法。只是也没想到,会被一名刚接触修行的少年郎给抢了“饭碗”。可惜了,能早些年修行的话就是个前途无量的好苗子。

    他也不点破,每日里处理食材,看着林烛专注地做菜,行云流水一样,而且味道也相当不错。就像今日。

    不过似乎有点跟往常不同,他比之前慢了半刻钟才做完全部菜。

    跑神了吗?大厨笑笑,可真难得。正想着听到学生们在讨论下午的事,那个已然出尘的姑娘。难道跟外间的少年们一样情难自已?哈哈。

    十六岁的出尘境啊。大厨在心里念叨了一遍,有点意兴萧索。

    前台只有林烛一个人盛饭盛菜,不过他也熟练得很,一柄勺子用得出神入化。没用多少时间,饭菜都已摆好,转头看向墙壁。正好也到下课。

    叮当叮当叮当,时盘如往日一般响起。

    不过膳厅已经不需要他。他转身从后厨向更里面走去,他就住在膳食处后面不远,之前是储存食材的仓库,后来被用作膳食处的住所,是个带院子的房子。大厨不在前院住,刘管事则有单独的居处,于是这个之前有三个人的小院子,在刘管事把他们辞退后就属于他自己了。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他才会去收拾下膳厅和餐具。这一个时辰他一般用来修行,他主修的是《流水经》,是学宫里最最普通的五行经书中的一种,并非他不想学更高等的功法,而是因为他没有资格。《流水经》有着普通功法的共病,修炼进度慢,修行难度大,而且过了灵动就没有后续功法一脉相承。林烛能修到灵动境,在许多人眼里已经是殊为不易。

    他很刻苦,因为在他读书识字之后所知的寥寥不多的道理中,有一条叫做天道酬勤。

    但是这一天林烛想休息一次。他想起了很多事,心中思绪万千。仍旧下着雨,巷子里两面墙之间狭窄的青石板路就像是一条流向不明的小河。河的另一头站着一个人,那人举着一把绣有几瓣浅菊的伞,伞下的人看不见,但他认识。

    “下次站在屋檐下等。”

    林烛没有打伞,发梢往下滴着水,也没有丝毫不适。他很自然地走过去微俯下身接过伞,顺手拍了拍伞下低着头的温顺女孩的小脑袋,“走吧,今天给你煮粥喝。”

    凤祁没有抬头,乌溜溜的眼睛看着林烛被雨水打湿的衣服下摆,笑着点点头,然后跟着他的步子往前走。

    没多远就看见背靠一处峭壁的小院子,东边是一大片屋宇,那里是前院教习的居所,都是一些单独的带花园的院落。西边是悬崖,所以并没有围墙,不过悬崖也并不多高,百十丈左右,悬崖下面是一条河流,对修行的人来说,哪怕只过了蜉蝣境的小娃娃从这里掉下去也性命无碍。背靠着的峭壁上挖了两个看不出深浅的洞穴,那里就是以前储存食材的仓库,外面的房子只是用来看护这里。如今两个洞穴失去了用途,也无人问津,门口的铁锁都生了锈。

    林烛推开院子的门,收起伞,雨下小了一些。院子里种有一棵火羽树,也不知种下了多少年,在悬崖边上,一棵树遮住了大半个院子。看到地上掉了一层叶子,林烛楞了一下。小女孩凤祁看着前面少年的脚步慢了下来,有点疑惑地抬起头来。

    林烛把房门打开,凤祁很自觉地走进去,走到临窗的一张茶几前,脱了鞋子盘腿坐在蒲团上,然后和往常一样,开始等着林烛给她做饭。屋子里的摆设很简单,一个蒲团,一张茶几,墙上挂着一幅字,横幅下面是一张床。床头地下是一张矮几和一摞书本。

    凤祁的面前也有几个本子,粗糙地用草线穿了下,一个本子大概三四十页,第一页是林烛写的两个字,“野草”。凤祁每次来都会看着这俩字两眼放光芒许久,然后再翻开第二页发花痴更久。第二页是她的名字,也是林烛写的。

    这一天也不例外,她翻开第三页没多久就闻到了一股甜香。看看自己写下的像是野草一样自己都认不出来的字,有点欲哭无泪,也因此更加崇拜林烛。

    世上怎么会有写字写得这么耐看,而且善良勇敢,又会做出天底下最好吃的饭菜和最好喝的粥……的人呢?

    正想着,林烛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前。于是凤祁马上正襟危坐,翻开自己跟前的本子到最后面那页,愁眉苦脸地看着。

    “先喝粥吧。”

    林烛一眼就看穿了小姑娘的心不在焉,心里暗笑表面却还是若无其事地说。

    这座学宫里,除了江小花,凤祁可能是最早认识他的人,尽管那时她才五岁。转眼就四年了,这小丫头还是这么让人无语。

    林烛把粥放在凤祁面前,自己则是翻开另一个本子,本子的封面上没有写字,只是用笔浅浅勾勒出几根线条,像是云,也像是水。翻开来,是整整齐齐的字。

    每当心绪不宁,或者无法抑制地想起从前的事,他都会默写一些文字,有的是藏书楼里的无名经卷,有的是一些修道人物的人生感悟。这个本子有点特别,因为里面默写的内容,是林烛进入学宫前就会的。

    以前还会以为那个老人留给他的只是一些故事和一些莫名其妙秒的话,但自从接触修行到渐渐深入之后,他又怎么会不知,那本被老人称之为《人间世》的书其实是一本修行宝典。可惜人不在了,那本书他也只是看过而已。他记得老人讲给他的关于这本书的每个字,不是因为他记忆力超群,而是那个老人讲了很多遍。

    他翻开空白的一页,笔尖蘸了下墨水,提笔写了起来。

    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林烛锁了门,先领着凤祁走到东边不远处的一处宅子前,门前早就站了位女子,看到林烛后向前走了几步微笑致意,“麻烦林公子了。”

    林烛站住脚,微笑着摇摇头,然后摸摸凤祁的脑袋说,“明天见”。

    凤祁本来有些怏怏不乐,听到这句话仰起头来,甜甜一笑。

    等凤祁走入门内,林烛才转过身去向来时的路走去。

    他想着待会儿要不要回去请教下宋教谕,那本《人间世》他有点不得其门而入。毕竟从前天开始他就没其他的可学了。这并不是自负的话,因为他能接触的最顶尖的功法也就是五行经书,除去《流水经》,其他的四本,《明火》,《野草》,《百金》和《厚玄》,他也都了解得足够透彻。如果不是资质不太好,加之年龄不合适,他早就同时开始修行了。他知道自己到了一个极限,要学习更高等的功法,比如《流水经》的第二本,《千江》。

    所以他报名了下个月月初的比赛,因为进入前十名就可以上藏书楼的第二层。那里有他需要的书。

    他想着心事,走进膳厅的后厨,然后推门走出去。膳厅里如往常一样,在这个点儿空无一人,只剩下剩余些残羹剩饭的碗盘,但却有点不对。他抬起头向门外看去,然后愣住了。

    因为膳厅门外有很多的人,或者说有一大群人和一个人。

    那个人只是安静地站在台阶上,周围那群人便也跟着安静了下来。林烛从后厨走出来的时候那个人转过身来,认真地看向他,然后笑了:

    “你果然来了。”

    林烛也笑了,想的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另一件事:

    江小花,现在少爷我比你长得高了。

    “嗯,好久不见。”
章节目录 第二章 一见如故
    “进来坐吧。”

    林烛平静地走到门口,在旁边找了个相对干净些的桌子,把上面寥寥几个碗碟堆到另一张桌上,然后从一旁的木架上取下一块粗布擦了擦桌子,擦完放到一旁空着的椅子上,自顾自坐了下来。洛七七一直用一种玩味的眼神看着他,走过来坐下后,也还是盯着他看。

    “我知道几年不见,我长帅了。但是你能不能别这么明目张胆地看我?”林烛表情认真而又无奈地说。

    这时候门外那群众星拱月般的目光早已经换了对象,不过这次被注视的对象体会到的是另一种叫做“万箭穿心”的感受。林烛有点庆幸自己是背对着门坐。因为在这句话出口之后,他听到门口外面的台阶下,本来因为他的出现而产生的小声嘀咕也骤然停顿了下来。

    想来这些同窗的表情会很精彩吧。

    洛七七这时说出了第二句话,“你还是没变。”

    “我变了。”林烛很认真地说。

    “什么?”

    “以前你比我高。”林烛笑得有点贱。

    “哦,所以呢?”洛七七收起笑看向他。

    林烛尴尬地摆摆手。

    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林烛站起身来,转过身去走向门口。洛七七似乎有点累,一只手支着脑袋,看向那个少年的背影,似乎真的比那时候高大许多啊。她也不多想什么,不去想林烛站起来是想干吗,也不去想外面站着的那群修为普遍比他高的少年会不会出手揍他。

    “各位师兄都散了吧,膳厅要关门了。”林烛站在台阶上面不紧不慢地说。

    在场的人里面恰好有几个丁班的,刚才起就有些纳闷,没想到往日里那个没有一点存在感的同窗竟会认识洛七七。不过也仗着自以为熟悉,这时候就没多想什么,直接不客气地问起来,“林不胜,我们在这里碍你什么事了?莫要没事找事。”说完身后几个人也都齐声附和,而其他班的人在听到“林不胜”三个字的时候,也猛然回过味来,眼神不禁有些奇怪。

    说起来,林烛在前院也算是大大的名人,因为他破了几个记录。

    他是歧山学宫历史上入院年龄最大的新生,他上学的时候已经十三岁,并且未曾修行,且破蜉蝣境用时三年零九个月,为有史以来第二慢的学生。

    他是歧山学宫新生连败纪录最长的保持者,连续三年零七个月,大大小小共计四十三次正式比赛全败,最可悲的是被比自己小的学生挑战了三十七次,仍旧无一胜绩。

    这也正是“林不胜”的来历。

    不过除此之外他还破了一个记录,这个让他最终免于成为“学宫之耻”的记录自然是极光彩的,学宫有史以来,从一境到二境最快的破境者。

    但也不过如此了,之前三年多都在低级班待着,从最大的小师弟熬到最老的大师兄,这不一夕顿悟升到中班,又他娘成了令人侧目的“小”师弟。按他以前的表现,估摸着并没有人会觉着他能在中级班稍有起色。至少这些不屑的人打死也不信。

    “那好,我也觉着不碍事,师兄们请继续。”林烛温和地笑了笑,转身走回。

    膳厅里有灯,不那么明亮,但足以让一张桌子上的两个人看清彼此。洛七七隔着灯火问他,“你确定下一场比赛你不会被打死?”

    “不会的,下一场比赛后,我就不叫林不胜了。”

    “你真的只用了一天?”洛七七好奇地问。

    林烛想了想那个破蜉蝣境后第二天的夜晚,认真回想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那晚我睡着,梦到了一片黑,醒来就发觉破境了。”

    “一片黑?”

    “嗯,能看见,却看不尽的黑。”

    洛七七低头思索着,不自觉把胳膊叠放在桌子上,脸趴上去,怔怔出神。林烛见左右无事,便站起身来去收拾那些餐具,顺便摆放好桌椅。留她一个人坐在那里。

    忙完重新坐下,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门外渐渐没有了人声,林烛之前大致扫了一眼那群人,幸好不是另一帮自负又狂妄的师兄,不然兴许不会这么平淡地收场。

    “时辰不早了,要不你回去再想?”林烛看着门外,雨不知何时停了,水滴依旧从屋檐上往下掉落。说不清是夏虫还是秋虫,躲在屋外草丛里忽高忽低地嗡鸣。

    很平静的夜,很平静的话。但其实他并不平静。

    趴在桌子上的女孩抬起了头,看着坐在对面的少年。

    “你什么时候回去?”

    “年底。”

    “你确定你走得掉?”

    “不确定。”

    “你这四年进境还是有点慢啊。”

    “嗯,兴许因为不够勤奋。”

    林烛支着下巴看向一旁,若有所思的模样。

    “对了小花,有没有查清楚那些人的来历?”

    “夜行司,和白水宗。还有,不准叫我小花。”

    林烛笑了笑,很少看到她娇嗔的模样。

    “对了,姜叔这次回来了,有事没过来。”

    林烛点点头,忽的有些促狭地问道,“话说,这里的学生都知道你行走江湖的化名不?”

    问完就觉得四周温度急降。

    “还有,出尘是种什么感受?现在能御物了吧?”

    洛七七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看你后面。”

    林烛有点疑惑,转过身去,然后看到一长一短两柄短剑悬浮在自己背后三尺之地。剑身泛着青铜特有的绿色,上面花纹繁复,林烛心里暗赞了一声,刻着法阵,至少也是法器了吧。

    “看着很拽的样子,果然如我们那儿书评人讲的,出尘之下皆凡俗。”

    “可惜还没修习剑诀。”

    “我这里有很多啊,你怎么不早说?”

    “你有?”

    “嗯,以前在大梁城没少逛书店,买了很多孤本的秘籍,什么《寒光剑典》《明河天都剑经》啥的,明天我给你带一本,不用谢。”

    洛七七一本正经的脸庞一滞,“你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

    “不好吗?”

    洛七七“呵呵”一声。

    两人分别后,洛七七在路上慢慢走着,想起几年前跟他在大梁城的一些事来。那时两人都还小,在胭脂江畔的闹市中闲逛,洛七七看到许多在学宫里在皇宫中都看不到的景象,总是走着走着就停下来看,那个一脸老气横秋偏偏很可爱的少年郎,总是很不耐烦地回过头来找她。

    “女人就是磨叽。”

    “你说谁呢?”

    “说你啊,有本事你咬我。”

    那时她总是沉默寡言,说不过就哭,然后那个看上去恶劣无比的少年就会马上妥协,“小花花,不要哭,刚才本大爷,哦不,是林哥哥说错了,来,哥哥给你表演一个保留节目,孙二傻背媳妇……”

    多年不见,一见如故。

    是挺好的。

    -----

    那处院子大概因为一边是悬崖,风不停地吹,那棵火羽树的叶子也一直地落,好在树冠庞大,一时半会倒也不怕掉光。靠近崖边有一块自然凸出的山石,想来是被修整过的,平滑而宽阔,像一张石床,夏日里炎热时,他有时晚上会躺在这里睡。即便不远处就是深渊。

    这一晚,他写过几行字之后,就走出屋子来到了悬崖边。

    有些事她不问,他也就不说。比如那句“果然来了”。

    他想起许多他告别洛七七之后的事。

    那年夏天临别前,姜叔对他说可以帮他完成一个力所能及的心愿。

    他就问姜叔,自己是否能去修行?

    姜叔说可以,但恐怕难有所成。

    林烛并不在乎能否修炼成积年老妖一类的变态角色,能报仇就好。

    姜叔说,有一个地方可以修行,但需要他自己前往。

    她离开后,他没有即刻启程去那个云州三国势力也无可奈何的修行圣地,而是又在青瓦弄自己家那间临街的破屋子里住了一个月。然后出了一次门。

    他那时不懂修行,身体也不是很好,骨架子倒是挺大,可惜没多少肉,看上去显得病怏怏的。但在某些人看来,他还是有些特殊的,比如那双眼睛和那双手。

    眼睛里有灵性,所以姜叔为他写了举荐信。

    而因为手上虎口处有厚厚的茧子,姜叔也默许了洛七七跟一名市井少年产生友谊。他在林烛身上看到了洛七七父亲年少时的影子,虽然只有那么一瞬。

    然而他们都并不知道,林烛会刀。

    他有一把刀,满是铁锈,是那位姓骆的老爷爷给自己留下的唯一遗物。他喜欢那把刀,刀身上还有锈迹斑斑的两个铭文,“沧浪”,不过锈蚀的厉害,到后来只剩下“仓良”。

    从九岁那年拿到刀开始,就开始练刀,但不是练习刀谱。

    刀有八个基本动作,世人称之为“刀门八法”,即扫、劈、拨、削、掠、奈、斩、突。十三岁那年夏末某天,他堪堪学会第四法——削。

    于是第二日出门去,将那个诬陷自己父亲的监察院御史杀死在城南梅子胡同。

    第三天,一个人,一把刀,离开大梁一路向北。

    一个多月后,林烛随着一支补给商队一起到了学宫跟前。

    幸好早在林烛抵达之前,姜叔的信先到了学宫。当时给他办理入学手续的是洛七七在此间的老师,陆无迹。

    姜叔的信里,除了交代林烛的身世之外,仅仅说了句林烛对洛七七有恩。但什么恩,又如何有恩却是一句未提。

    所以初见林烛时,陆无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当然他并不是以自己学宫长老的身份接见林烛,每次新生报到,教谕处负责登记学籍,处里的人总会很好奇地对新生问东问西。而且教谕处里的都是些将毕生精力放在修行和教学这两件事上的老人家,能得到他们的认同就相当于在学宫里拜了一处码头,他就以这么一个身份站在他面前。

    以前的新生他见过许多,桀骜不驯的,平静异常的,色厉内荏的,清澈如水的……几乎各种各样都有。最不济的是那种紧张拘谨的鼻尖全是汗,跟人一对眼就躲闪开的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孩子。

    在信中被那个平时不苟言笑的同门师弟所夸奖的彪悍孩子,跟着一位教习走进大厅,低头垂目,一只手有些紧张地轻抓着自己洗得发白的衣服。等走到跟前,很听话地站住,抬手做了个揖,也没说话,微微抬起了头。

    “你叫什么?”

    “林烛。树林的林,烛火的烛。”

    他的声音有点不稳定,像风中的烛火忽大忽小。

    陆无迹看着仍旧作揖的少年郎,心中本来作祟的好奇心有些无端端淡了。不就是个平凡的市井少年吗?也许是七七迷路的时候,这少年请她吃了些东西?那闺女又不是没有任性过。他有些无奈地想。

    随后就简简单单问了几句,然后写下资料存档:

    “林烛,男,十三岁。

    出生地不详,五岁时因病失忆,记事以来,与爷爷相依为命,定居于魏国都城大梁。九岁爷爷亡故,生活无着,故后与城南青瓦弄爷爷友人——骆姓老人相依为命。

    年初,骆姓老人亡。执杂役于烟花之所。

    七月,遇洛七七于城南胭脂江畔,其时洛七七遭遇暗杀,且无人守护,适逢其会,故救之。

    九月,至学宫求学。

    教谕处评级:下下。”

    “你知道于修行而言……你已经算是起步太晚吧?”

    “知道。”

    “那么,你为什么修行?”

    ……

    “不说也罢。”

    那是将近四年前的事。林烛自然还记得那次对话。

    之后的生活平静而清苦。一如之前在大梁。不一样的兴许是,那把刀四年里都不曾出鞘,摆放在桌子边上,林烛偶尔会临摹它的名字。

    六月底,刀门八法全部练好。

    推开门,见山道飘渺。由此开门入道。

    七月底,《流水经》最后一层练成。

    以后练什么呢?

    林烛坐在悬崖边吹着风很是苦恼。

    风掠过他的肩,经过树,余势不衰地吹进屋里,桌上的书本迎风翻动,夜色里,有一行墨色似乎格外深重:

    “人间世

    夫人者,万物之灵也……”
章节目录 第三章 无名笔记,挑衅
    歧山学宫有四座学院,除去桃山前院,还有紫海苑、无涯学院和歧山宫三处。据林烛从同学那里听来的说法,紫海苑为女子修行之地,无涯学院是前院毕业后的学习之所,而歧山宫是真传弟子的修行地。

    学宫很大,所以相应的每个学院也很大。比如桃山前院,乍一听像是个院子,按说也不算说错,如果把外围的护山大阵算作墙的话。这个院子里有大概几十座山,几条河流和大片森林。所以师生学习生活的地方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只占了两座山,和之间的山谷。

    低年级和中年级都在西山上课生活,而高年级除去居住在西山,平时大多都在尚荒凉的东山练习法诀,过着据说苦不堪言的日子。

    当刚从低年级升上中年级的林烛和他的同窗们开始上晨课时,东山上那些身材已经慢慢健硕起来的少年早已经两两分好队,开始了一个多月后秋试大比的预演。

    歧山学宫历来崇尚实战,比如学生的升级,除去低年级升中年级必须要有灵动境界外,之后的升级都与修为无关,而与战斗力相关。简而言之,就是善战者居上。可话虽如此,战斗力其实跟修为息息相关,于是很多年来每个阶段的学生也都有比较集中的修为,比如中年级一般是灵动初境、中境,高年级是灵动高境、融元初境,而无涯学院里究竟都是些什么人,林烛想着,大概就是三年前江小花的水平吧。

    林烛上课很少跑神,但想起过些天就要举办的比武,暗自有些苦恼,百无聊赖地想着自己究竟怎样才能赢。

    “赢一场怎么够?”

    在东山的树林里,两个少年的语气却极为淡定和理所当然。

    “想升级的话,至少要赢五场。”说话的人面容俊朗,语气带着点沉重,表情却平淡。

    “纪大少爷,我没你财大气粗,不过要说这次比试,如果能打过高子昂,升个级应该就不算多大事儿。”另一个人娃娃脸,说话有点无所谓。

    “所以说我们其实只击败他就够了。”纪寒转头看向身边的少年,“严遇春,你的伤好尽了没?”

    “你放心吧,不耽误。我还想着去看看七七呢。”叫严遇春的少年枕着背后的树开心地笑了。

    “哎,对了,你听说昨天的事了吗?”纪寒却忽然间问,表情有些奇怪。

    “什么事?”严遇春问。

    “昨天洛七七先来了我们学院,见了两个人。一个人是山上的长老,你猜另一个是谁?”纪寒站起身来。

    “你他娘能不能一口气说完?再磨叽我跟你急啊……”

    “一个杂役,刚升上中年级没多久。”

    “哦?他叫什么?”

    “听说叫林烛。”

    -----

    低年级升到中年级后,比之前多了几个课程,比如冥想,又比如阵法。

    根据那些修道前贤的经验总结,人能够修行是因为蒙昧中藏有灵性。灵性是什么历来没有答案,总之是一种玄之又玄的东西。但这东西每个人都有,不过是多寡强弱而已。从不知何时起,那些能够发现自己灵性,并使之与心神发生感应的人,被称之为修行者。也就是从那时起,有了蜉蝣、灵动的说法。

    所谓蜉蝣,就是修行之始,看到世间元气如汪洋大海,而世间人别无二致皆是蜉蝣的意思。

    而灵动,取得是灵机一动,从此不凡之意。古书里虽然这么说,但后世大多不以为然,想来是人族刚刚探索修行一事之时,并没有太多的人成功。而如今的世界,只就云州而言,过灵动境的修士不说像胭脂江里的鱼一样多,但至少也跟吴国尚龙池里的王八数量有一拼。实在跟不凡两个字不太搭边。

    林烛在进入灵动境之前看过许多书,自然也看过许多对灵动境的解读,几乎全部都是寥寥几句带过,只有一本署名“兰陵狂生”的人写的笔记上有很大一篇文字描述这一境界。他清晰地记得写在最后的那句话,“蜉蝣见微,灵动知著。”

    那时他很认同前一句。

    只是,后一句话是他娘的什么意思?

    在暮春的那个傍晚,他在山崖上看到崖下云雾生,看到远处**落,看到脚下一棵草上,有水珠坠落悬崖。

    那个时刻思绪似乎没有重量,像光一样在时间里穿行。他看到很多画面。那些画面与他面前云海交织,跟他背后的大树小院叠合,还有许多他独自行走过的地方。那种感觉就像时空变成了他手中的一本书,他可以随意地翻阅。他见识到了世间最为辽阔的场景,然后那些画面就极快地收缩成了一个黑点……

    那之后的事情林烛记不清,因为他躺在那里睡着了。他梦到了一片黑。

    当他醒来,他已经能感受到元气在身体里流转,像一尾鱼游进了一片海。

    灵动而知著,原来如此。

    三个月来,他一直尝试着能否重新进入那种状态。

    他想知道那片黑是怎么一回事。

    这天下午的冥想课,他依旧是班里第一个到的,盘腿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他没有等人的习惯,冥想课也无人授课,偶尔会有教习过来看一下。毕竟某种意义上说,今后的修行,慢慢就要依靠自己了。

    林烛早就习惯了,所以很快静心凝神,开始冥想。

    但这一天似乎有些不同。他没有封闭五感,所以听到有人走近他,然后坐了下来。他皱皱眉头,然后睁开眼。

    “你就是林烛……小师弟?”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面色尚稚嫩却显得骄傲无比的脸。

    “是的,请问师兄有何指教?”林烛也不生气,温和问道。

    原本周围装作漫不经心的少年们,见到那个熟悉的面容,心里莫名地一松,就说嘛,他会有多大底气,左右也不过是个打杂的而已。这么想着,脸上就显露出几分鄙夷和嫉妒。

    而那张正对着林烛的脸就显得更加嚣张,“听说你这次报名参加了这个月的秋试,要不要跟师兄我过过招?毕竟我比你小两岁呢。”

    林烛愣了一下,低头想了想,然后抬头跟那个仰着头似乎自我感觉比他高一头的少年说,“到时还请师兄赐教。”

    周围的少年们等林烛闭上眼才回过神来,尤其那个自称师兄的少年,他站起身来有点满意地向外走去。等走出去很远,他才想起来,似乎刚才那个闻名前院的大龄少年没有问他的名字。

    他有点茫然地回头看向那间寂静下来的教室。

    林烛知道,这不会是最后一个来找茬的,不然就是对洛七七人格魅力的否定。

    他有点着恼,显然洛七七并非无意造成这局面。

    但他更多是高兴,高兴那个骄傲的女孩再怎么说还是记得自己。

    他想,也不知洛七七什么时候再回来。下次来,自己是不是咬咬牙,喊一声江小花,看看她什么反应?

    他想到这里笑了笑,于是阵法课上他自己刚搭出的水笼阵就散了架,本该旋转着往上流去的水流直接浇到他的脸上。站在他旁边的王半羽正紧张兮兮地操纵着一团看上去极端不稳定的火团,眼角余光瞅见了那一幕,直接想也不想就把火球朝林烛丢过去,嘴里还喊着,“林烛,小心火球。”

    林烛一个也没躲过去,幸好火团到跟前时变小了很多,不然很可能毁容。他回头看去时,那个姓王的小胖子已经一溜烟跑到了门口,嘴里还委屈地喊着,“都提醒你了还被砸中,你看我做什么?”

    林烛无奈地从旁边水桶里舀了点水,简单冲洗了一下头发。然后假装不在意地对门口站着的胖子说,“这次怪我,刚才跑神了。”

    王半湖显然不相信,撇撇嘴说,“林师兄,我忽然想起我爹昨天说今天下午让我过去找他一趟,再见。”

    说完也不等林烛继续诳骗,就脚底抹油走了。

    林烛愣了一下,这次是真的无奈苦笑,“现在的孩子怎么都这么聪明?”

    在这所学院里,只有这个胖子自始至终叫他师兄。并不是那个小胖子修为比他还低,开玩笑,整个学宫除了洛七七,他是最早灵动的学生,今年不过也才十三岁就已经灵动高境,而且他老子是前院高级班的教习官,据说还是歧山宫出来的人物。简直羡慕嫉妒恨到见一次打一次了。

    林烛也不清楚其中原因,他想大概是因为自己比较有人格魅力。

    他也从不去想,因为胖子喊他师兄时很诚恳。这便足够了。

    他收拾好衣服,看看时间也没剩多久,就收了阵石。教习那里已经打过招呼,他和往常一样向膳厅走去。

    这天午后阳光明媚了起来,走在阴影处会有很明显的凉意。偶尔抬头看看,屋顶上的天空空旷而幽蓝。就这么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

    走廊上走来一群人。林烛看过去,有点似曾相识,转念间就想了起来,哦,是昨天膳厅前那拨人。

    他并不想耽误膳厅里的事,所以转身就朝着另一条路走去。

    只是那群少年显然会错了意,以为这个看上去并不像传说中那么“老”的少年怂了。想跑?没门。

    “你站住。”走在最前面的倨傲少年冷笑着。

    林烛认识他,高子扬,是青铜榜上唯一一个还在高级班的学生——高子昂的胞弟。据说前些天刚达到灵动高境,今年十五岁,这次升入高年级应该板上钉钉。他被一群人堵住走道,所以无可奈何地站住脚。算了,反正耽搁一会儿也来得及。

    “你到底是谁?”高子扬有一张看上去英武的脸,所以看上去比周围一群同龄人,甚至林烛都要成熟些。但那抹倨傲显然有点破坏这种天生的威严。

    林烛没有他长得高,没有仰起头来看他,声音有点小地说,“我是林烛。”

    周围几个少年听到这句回答愣了一下,然后齐声笑了起来,“哈哈哈,他是在装傻?”

    林烛不知道笑点在哪里,平静地接着说,“还有事吗?我还要去给你们做饭。”

    高子扬不说话,也不理会身边同伴的笑声,只是看着他,看了一会儿,笑了,“看来我多想了。七七怎么会认识你这样的人。”

    林烛不说话,依旧平视着前方。在一群人背后,是一树爬藤在拼命地生长。

    “看来是误会了,师弟啊,最近饭菜还是挺不错的,你以后不如作厨子吧。”说完,嘴角泛着笑转身走去。一阵哄笑声也随之慢慢走远。

    站了一会儿,林烛仰起头猛地呼出一口气,有点胸闷呐,怎么办?

    这一晚,林烛一个人甩起了三口锅,看得大厨目瞪口呆,刘管事哑口无言。

    这一晚,前院学生吃到了在此间生活至今最好吃的一次饭菜。

    锁好膳厅的门,林烛恭敬地把钥匙交给刘管事,低头施了一礼,拜别。

    “你明天不必过来了。”他听到管事用温和的声音对他说,“以后你仍旧住那个院子,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前辈,为什么?”林烛有些疑惑。

    “我也不知道,上头的意思。”

    林烛没再问。

    往回走的路上他又看到了凤祁,不过这一次有个人牵着凤祁的手。

    “林烛哥哥。”凤祁似乎有点紧张。

    “要叫师兄。”中年男子显然极为宠溺身边的小女孩,一副温柔语气。

    “就不。”

    “林烛哥哥,我爹爹说有事,非要过来。”小凤祁一脸嫌弃样。

    林烛自然认识这个中年男人,微微躬身施了一礼,说,“教谕好。”

    中年男人摆摆手,“说了多少次了,不用这么客气,像以前一样就好。”

    刚说完,脚就被一只小脚丫子踩了一下,乌黑鞋印醒目地印在他的鞋面上,低头看去,自己的宝贝女儿凶巴巴地看着自己比着口型,“快点打招呼!”

    “呃,那个,林同学好。”

    “不知教谕这么晚来此所为何事?”

    “承蒙这么些年林同学对小女的教导之恩,特此来做一番感谢……臭小子,我们能不能正常点说话?”

    “啥事?”

    “凤祁要去紫海苑,所以以后不来了。”

    ……

    林烛走上前去,揉揉凤祁的脑袋,“不哭啊,走,带你去写点漂亮的字。”

    说着话,就领着凤祁向小院走去,留教谕一个人站在那里。
章节目录 第四章 人间世
    “这些文字你记好,但谁也不要讲。”临出小院,林烛停下身子,跟身后站着的凤祁轻声交代。

    “嗯。”凤祁一如既往话不多。

    只是这次出了院子,看到教谕站在不远的转角处,凤祁回头看了看林烛,林烛明白了她的意思,站住脚,微笑着目送她离开。他也毕竟是个少年,看着凤祁一步步走远,不自禁地又跟了上去,凤祁似乎察觉到了,但小女孩倔强得很,始终没有回头。

    林烛走在她右边靠后点,笑着说,“小丫头别哭了,那地方没多远,以后哥哥去找你。”

    “唔……你……你才不是哥哥……”凤祁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哈哈哈。”林烛不知想起什么来,大声笑了下,不远处的教谕有些疑惑地看过来。看到那个平凡的少年,从怀里掏出一个挂坠,弯下腰给自己的女儿戴上。

    “送你了。”

    说完,林烛转身走回了小院。

    而凤祁却反常地停止了哭泣,慢慢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挂坠很简单,一根红的发黑的不知什么材料的绳子上,穿过去一根外圆内方的铜钱,铜钱是玄秦王朝的通用货币,样式普通,但可能摩挲的频繁,两面都很光滑,原先的字样只依稀可辨。

    凤祁知道,这个挂坠对林烛而言有多么重要。

    而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自己,那自己岂不是也很重要?

    不远处的教谕自然不知道这些,黑着脸站在那里想,一会儿一定要去问问,那个臭小子跟我女儿说了什么。

    -----

    林烛回到院子后,一如既往地走到悬崖边,静坐,冥想。灵动境虽说已经不是只需积累便能破境的层次,但对林烛而言,冥想与吃饭睡觉,大概都是生活的一部分。已经不仅仅是修行。

    况且蜉蝣境时,他从冥想中获益匪浅。那些五光十色的元气,和它们在天地之间的流转变幻,让林烛看到了许多境界之外的事。

    灵动更需要冥想,自己的身体需要什么样的元气,只有在摒弃掉杂念之后,才能“看”到。

    林烛如今却“看”不到,或者说有些疑惑。

    听教习说,灵动境的修者一般都是以两种或一种元气作为根基,天地之间元气纷杂,不过以根源论,绝大部分元气都是五行之气交叉衍生,所以颜色也大多鲜艳。起初林烛以为自己契合的应该是水元气,毕竟入宫之初,那个据说修为通神的学正大叔亲自替自己号了脉,并热情推荐了《流水经》。但在进入灵动境之后不久,他就发现好像错了。

    最原先元气如同书上所说,流水经对应的水元气是黑色。因为林烛所学驳杂,灵动之后自然而然还有些许的其他五行元气。但也都是可见的颜色。但某一天,大概是刚刚把五行经卷全都领悟了一遍之后不久,在一次午睡过后的冥想课上,当林烛再一次闭目冥想的时候,忽的就看到进入自己体内的元气没多久就“看”不见了。

    说“看”不见,是因为身体隐约能感觉出元气在缓慢游走,内视却看不到,并且很快就消失。

    他下课后便去问了教习,教习也不甚明了,他便去藏书阁寻找答案。同样在那本“兰陵狂生”的笔记上,他看到一种自称为猜测的答案。

    那个前辈说,这种情况最常见的是经脉问题,即所谓残脉,大部分是先天所致。在龙离王朝之前,残脉之人大多与修行无缘。直到后来,龙离王朝的建立者之中,有一个惊才绝艳的大修行者,创造出一种独特的方法改变残脉修行的难题,从此以后残脉之人也算是有了一条修行之道。

    这种独特的方法叫做“续连法”。

    人的经脉可以视作道路,残脉指的就是道路中断,中间隔着一道无底深渊或无极高山,而续连法则是需要用某种珍贵灵材作为媒介,逢渊搭桥,遇山穿洞,从而让两处断开的经脉重新恢复元气流通。

    林烛看到这里的时候就放下了书。

    他没钱,不然也不至于靠做杂役来维持修行所需,如今更是莫名其妙地没了那份工作。珍贵灵材?拉倒吧。

    他耐着性子又看了下去。

    而在那段话之后,这个自称狂生的人又给出了有些匪夷所思的几种推断。

    一种是在出生后没多久,因为生病或者其他原因,而导致经脉畸形发育,这样的经脉问题就是所谓废脉,这样的人一般寿数不长,易早夭。

    还有一种是脉眼。有一些天生奇异之人,其经脉往往较之常人要复杂,且存在着“脉眼”种特殊的构造,既可以用以储存天地元气,还能使元气在不同的穴位之间进行穿梭。这样的体质,一般被称之为龙象。

    最后一种情况,那位前辈写的极简单直白,却是让林烛差点骂娘:

    也许那种元气是透明的?呵呵。

    呵呵你妹啊。林烛隔空对骂。

    废脉是元气根本走不动,脉眼是元气走着走着都掉进了坑里。而我,是元气走着走着进入隐身模式或者漏水模式。看来八成是残脉,不过残的不是那么严重而已。

    林烛也没什么办法,想着看来只能改天问问江小花了。

    -----

    凤祁什么时候去上学林烛没问,只是第二天起傍晚回去,林烛就没再看到那个瘦瘦小小的倔强丫头站在巷子口等他。林烛一如既往地上课,下课,没了做饭的差事他就多出两三个时辰来做自己的事,比如看书,比如练字。他还有一些积蓄,想着最近修炼上的开销无非是几本关于法阵的书籍,而且不久后就要秋试,等过后再去教谕处领任务不迟。而对其他的学生来说,生活中什么也没改变,除了一件事:

    膳厅的饭忽然之间变得特别难吃。

    对于这一点,也许只有林烛唯一的师弟王半湖小胖子没有太大感触。

    前院里每旬会休息三天,以往每次休息,林烛要么跑去看书,要么去灵阵室参研阵法,每天到黄昏才回去,冥想,修炼。但似乎从洛七七来过后,一切都不一样了。王半湖从未问过林烛,因为林烛在重逢洛七七的第二天跟他说,所有事,等比赛过后会一并说给他听,并让他做好准备。

    做准备?听个故事还要作准备?有没有搞错?

    虽然暗暗腹诽,不过他还是明白自家师兄的意思。

    离比赛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自己的水平差不多能升入高年纪了,就是不知这次师兄会如何一鸣惊人。话说师兄这时候在哪里干嘛呢,一天都不见人。

    林烛在写字,不过不是在自己的小院子里,而是在水中。水是崖下的小河积成的水潭,表面平静暗流涌动,崖上是他居住的小院子,抬头往上看,那棵火羽树伸出悬崖的枝桠像一扇翅膀。

    两年前的秋天开始,林烛就在这里淬炼身体。两度寒暑,只能算小有所成:在某个初夏的夜晚,他从崖上纵身一跃,跳进了水潭却毫发无伤。在凡间武道里,这应该算是传说中的千牛境了吧。

    不过淬炼身体好慢。林烛问过教习,为什么会感觉如今淬炼身体比以前慢?那个脾气不好的教习只是冷冷瞟了他一眼。后来还是王小胖师弟跟他提了一句,说人一般在选择练气之后,整个身体就会自己调整为有利于修行的状态,而这样的状态对炼体那个体系而言却是抑制的。还问林烛,你不会在炼体吧?林烛当然连连否认。

    开玩笑,做出这种蠢事当然不能承认。

    但蜉蝣境前的漫长岁月,还是让林烛在两年前做了一次尝试,也就是从那次之后,他对炼体重新练习了起来,倒并非有多少信心,而是发现炼体对自己的刀术有裨益。而且,在他进入学宫之前,数次救命的,正是他后来才知道名称的炼体术。

    想到这里,他就会想起在魏国都城大梁的旧时光。

    也不全是阴霾嘛。

    “……逝如青衣江,不舍昼夜,去而无归……”

    “……情重若植树,开花落叶,有喜有悲……”

    林烛眯着眼睛,想着,如果是在大梁南城的青瓦弄,老爷子多半会搬一条晃起来就吱吱呀呀的破躺椅,往上面一趟就啰里吧嗦地开始给他上课,讲这些红尘中的道理和俗事。

    如今想来,那些碎碎念里似乎有很多等着自己慢慢明白的事。

    又比如眼前这件事,林烛看着在水面上凝聚了一瞬又马上散去的字迹,开心又有些伤感。

    怎么会是一本修行秘籍呢?还是一本融元境之后才能修习的修炼之法。

    林烛转过身走向岸边:看时辰已经中午,该回去了。

    -----

    岐山之北,紫海东岸,有一座看上去很秀气的小山峰,山峰因为地势原因,山顶经常被云雾笼罩。即便是一年中风最烈的冬季,也不见那里的云层单薄几分。

    从里面看却又是另一番模样,只见云雾在一层玉碗状结界后被挡住,却又似乎被束缚在另一个阵法当中无法消散。结界内看去,云雾如水流蜿蜒,中间时常露出蔚蓝的天空,一束束阳光似从九天之上而来,而天空下的山顶上草木茂盛,奇石水瀑别有风致地融合在一起。

    洛七七不是第一次来,所以有些无动于衷地站在旁边,等着那两男一女三个第一次来此间的同门。

    “洛师妹,此处便是那七星锁云阵吧?果然是神奇非凡。”开口的少年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模样,大概之前长相就不错,出尘之境过后更显得风流倜傥,旁边另一位师姐就自以为掩饰很好地偷瞄了两眼。

    而那位不说话的少年显得更年轻些,脸色苍白冷峻,洛七七看了他一眼,然后发现那个少年耳朵红了一下。

    她自始至终都没理睬那个搭讪自己的师兄。

    所幸不远处走来一位中年道士,四个人都转脸看了过去。洛七七自然认得,他是这座山的守山人。

    “莫歧师叔。”洛七七等他走近了,俯首作揖。中年道人温和一笑,看向另外三人。

    后面三人见状,也都随着俯首作揖。只是那名之前风流倜傥的流云师兄抬起头之后眼神有些热切,而出身紫海苑的师姐婴羽则是纯粹的崇拜神情,最边上的拘谨少年则是恭谨一礼过后,又兀自看向一旁的大阵。

    “你叫什么?”

    “弟子冷白。”

    “冷千秋是你什么人?”

    “家祖父。”

    “果然一样的臭脾气。”

    冷白沉默以对。气氛骤然凝固了下来。

    洛七七看着他倒是有些玩味。云州的修行界有谁不知道,冷千秋和莫歧是水火不容的死对头,从踏上修行路就开始掐架,外人看来简直有血海深仇才会这么不依不挠。这种事冷白肯定是知道的,那他怎么还敢摆脾气?

    难道……难道那件事是真的?

    洛七七抬头看向莫歧的背影,嘴角泛出些有些古怪笑意。

    “你们四个随我来吧。”中年道人嘴里似乎咕哝了些什么,最后却还是想起了正事。

    道路曲折却并不难走,几个人没走多远,就走到一处幽静大殿前,洛七七抬头看去,有点愕然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来过这里,殿门上挂着一块牌匾,匾上刻着三个古意盎然的字:无伤阁。

    无伤阁?

    没听说过啊。

    莫歧走到殿前示意他们停下,而后自己走上台阶打开殿门,继而毫不犹豫走了进去,不多时拿出一只画轴,随意地打开来往身前一丢。只见画轴陡然间光芒大盛,慢慢摊开的纸上一行行蝇头小字跃入视线,而后那些暗淡且微小的字像是活了过来,陡然间跳出了画幅,迅速变大,然后凌空排列出一篇长长的文章。

    开头是一行玉色的大字:

    “岐山古卷之水月卷。”

    洛七七看过名字,几乎马上就明白了“无伤阁”是什么。但另外三人却没有想这个,而是眼神炽烈地看向悬空的那一行行大字。

    祖师有言,学宫当选天命之良才而教之,然有惊世之才,人力无所及也,则当授以岐山四卷。

    换句话说,这是进入歧山宫才能学习的经卷。

    “你,跟我走。”不知何时,那些文字早已飘散,冷白仿佛从梦中乍醒,听到那个屡屡被祖父咒骂的中年道人的声音。他转过身,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洛七七早已站在一旁相候,看他走近,笑着打了个招呼,“恭喜师弟过关。”

    过关?什么意思?

    冷白有些疑惑,但是没问。这似乎是一种测试。

    等冷白走到道人莫歧跟前,发现自己这位师叔闭着眼睛,似乎并不想搭理自己。

    相隔不过一炷香时间,只见那位有些天真烂漫的师姐也走了过来,洛七七这次正经了许多,俯首作揖,“恭喜师姐过关。”

    年轻女子似乎明白了什么,也笑着回了一礼,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冷白这时才注意到在大殿的另一侧也站着一位男子,看上去比自己身边的莫歧要年轻许多。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那名男子抬眼看着他笑了笑。

    冷白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目光,看向孤零零站在台阶下的流云,那个除了洛七七之外唯一一个出尘境的师兄。他的面孔似乎有些不正常的潮红,呼吸也比开始时急促了一些,眼睛里目光变幻不定,似乎正在应对着什么。冷白已经可以确定自己刚经历了一场测验,而且似乎通过了。

    大约半个时辰后,冷白看着流云师兄眼中似乎呆滞了一下,而后闭上眼睛晕了过去。

    “两个人通过。”

    隔了半里不到的小山丘上有一座茅草屋,屋前莫歧拎着一壶酒,喝了一口之后,对着屋子说了这么一句。

    良久,就在莫歧喝完酒准备走的时候,屋子里传出一个沧桑却清越的声音:

    “挺好。”

    莫歧愣了一下,还以为只会得到一个回应,没想到是一声回答。他又喝了两口,笑了笑,转身向来路走去。

    “那个少年怎样了?”

    茅屋里却是在此时又传出这么一句话。

    莫歧的身影只是顿了一下,而后接着远去。一道声音远远飘来:

    “三个月前破蜉蝣境,然后一日灵动。”

    茅屋中又陷入长久的安静。

    不远处有一小片池塘,上面莲叶田田,不过已经有些萧索意,毕竟秋天了,莲花也已经败落,水中几尾红鲤灵动游走。

    不知何时,一株莲梗从清澈的水中探出头来,极快地钻出莲叶的覆盖,然后萌芽,开叶,长出花苞,而后仿佛带着一丝喜悦之意,安静无声地绽放开来。天际云头乍开,一束光透过云层直直落下,落在花瓣上,五彩流转。
章节目录 第五章 有人想她,有人想他
    夜间有雨,到辰时云收雨住,林烛睁开眼,如往日一般穿好衣杉,洗漱打扫,而后做饭吃饭。等他来到崖边,阳光已经照在十几里外那座山峰的峰顶。不知何时碧空如洗,大片的云和大片的蓝天拼凑在一起,从缝隙间漏下的阳光五彩缤纷,落在崖下仍显昏暗的云海之上。

    虽然见过很多次,但林烛仍旧没有耐烦。坐在崖边的矮凳上,也不急着入定,只是看着翻腾的云海神游物外。

    还有三天就是秋试,这是桃山前院一年中最重要的两场比试之一。规则和历年秋试一样,中级班十二个班每班二十人,通过班级内考试选出十人,参加级段比武。级段比武最后选出十位升级,并且前三十位都可以挑战高年级学员,胜者升级。而对高年级学员来说,只有最终选出的前十名才有资格挑战无涯学院的师兄,胜者再通过野外试训后晋级。

    在他座位旁边不远,就是胖子师弟给他的一些情报。说是关于中级班这些少年才俊的。

    四年前初到前院时还有很不适应。一群顶多十一岁的小孩子,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最诡异的是因为他是插班生,而且没有丝毫修为,所以一开始就被教习定为“小师弟”。他多少有些哭笑不得。但他没有说什么。

    在他踏上修行这条路上时,就明白自己已经落在了很多人后面,如果那些有缘之人是从山脚登山,那自己大概是从离山千里之外的地方开始靠近。

    他知道晚的代价。所以接受。

    说起来只是不多的人反感他这个表情始终平静,对谁都温和微笑的人。

    因为更多的人,根本不在意他。

    十七岁才破蜉蝣境,怕不仅是在歧山学宫,在整个云州所有的修行宗门,都能载入史册成为千古流传的……反面教材。至于一日灵动,呵呵,只能说他运气真好,那天前山的异象肯定也为他带来了某种机缘,毕竟那天前院同时有三名学员破境。不然也不会在破境后一个月不到,就在一次小比试中被一位修为差相仿佛的同窗给打败。

    他们说起林烛,除了一部分人会叫他“林不胜”,怕是更多人想起的,是那个膳厅里身影单薄的帮厨少年。

    林不胜?

    林烛自嘲地笑了笑。

    六七岁时总是跟着爹爹去城西郭伯伯家。郭伯伯是军伍中人,曾经因为公务跟爹爹同事过,不知怎么地,俩人竟成了朋友。他们聚在一起总是喝酒,习剑,下棋。喝酒的时候,郭伯伯用大碗,爹爹用白瓷盅。习剑是郭伯伯长项,军中的剑法大多不讲究看相如何。而下棋,自然是曾进士及第的爹爹的长项,不过郭伯伯也很有自己的一套,虽说总是输多赢少,但从未让爹爹轻松过。记得有一次,自己在一次酒席上问郭伯伯,“为什么即便是要输了也要多耗爹爹几个棋子。”

    “不甘心呗。”那个军汉笑着回答。

    七年前,听说郭伯伯死在了边关,多少年过去了,都不记得那个络腮胡子的豪迈汉子长的是国字脸还是娃娃脸,但总是能想起他说这句话时的语气,言犹在耳一般。

    为什么要赢?

    不甘心呗。

    林烛站起身来,径直向院子外走去。

    又到了上课时间,听说要教习五行阵中的落花阵,作为这半年的最后一课。

    -----

    “师兄你可算来了,来,看看这个。”林烛刚走进院子就看到在公告栏前围了一圈人,胖子师弟转身看到他,忙招呼他过去看。周围除了丁班还有丙班,几乎所有人都回过头来看向这个最近风头甚健的少年。

    “什么?”林烛皱皱眉头,不过还是走了过去。那些异样眼光丝毫没有影响他的脚步,或者表情。

    “这位师兄请让一下。”走到近前不忘有礼貌地请一个脸上还有几颗青春痘的少年让一下。

    原来是比试名单。班级内的比试名单。他本来就不关心这个,目光随意扫了一下,不过扫到名单最下面的某一行时,不禁愣住了,然后哑然失笑。那一行对战名单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名字,后面标注了一行小字:因一人请假,此人轮空。

    怪不得他们神色如此古怪。

    “师兄运气真好。”王半湖脸上有点幽怨。

    林烛瞥了他一眼,“运气这东西嘛……我需要吗?”

    话一出口,场间立刻安静了下来,而后哗的一声哄笑。

    林烛神情自若地走出人群,向教室走去。

    秋意渐渐明显,树荫下凉意渐生,树上的知了也慢慢嘶鸣出一些伤感味道来。

    上完课他并没有离开教室,坐在自己座位上收拾东西。几乎全是本子,上面或者写着自己不懂的经文,或者是阵法推演,又或者是一些散碎的感悟。算是三个月来的学习成果。他将本子整理好,摆在身前。眼睛看着窗外发起呆来。

    如果一切顺利,自己就是最后一次坐在这里了。

    谈不上留恋,只是有点舍不得,舍不得这种安静的生活。

    ……

    “师兄?你在这里做什么?”不用抬头也知道是王半湖。

    “什么事?”

    “没什么,听说高年级那边也贴出了比试名单,我们一起去看看呗。”

    “你去吧,我还有事。”

    “师兄你就拉倒吧,小凤祁走了,你也不在膳厅做工了,会有什么事?哎呀赶紧吧,听说这次比试水准很高……”

    林烛抱着书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那我们就去看看吧。”

    两处教学处距离并不远,大约因为比试将近,平时大部分时间都在东山活动的高年级师兄们都会到了西山,所以还未走近,远远就听到喧闹的声音。相比林烛在初级班或中级班的显眼年龄,在高级班则就没有那么的突出。高级班是前院学员最少的,但也有将近一百名,资质一般的学员大概十五六岁就能考进来,所以学员中的大多数也都这么大。一些长的着急的,看上去甚至足有二十岁出头。

    坦白说,林烛还是比较喜欢这种同龄人比较多的地方。

    他抱着一沓本子率先走进高年级的教学区,王半湖则是一副吊儿郎当的狗腿子样,东瞅瞅西看看,也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看到自家师兄云淡风轻地走了进去,也就跟了过去。

    高年级的教学区跟其他两个年级差相仿佛,不过大了许多,一百人不到的学员同样被分成了十二个班,每个班少则八人,多则九人,每个班都有独立的学堂、习武室、静思室,并且还有整个前院最好的教习。总之是怎么精英怎么来。

    他们去的,是教习办公区前的小广场,公告栏就在那里。只是不像在他们一样,公告栏前面只有寥寥几个人,也都是瞥上一眼转头就走。有几个经过林烛身边的人也只是“友善”地看了一眼王半湖那小胖子,并没有过多地注意他。

    “师弟,你爹还是很凶猛的嘛。”林烛调侃道。

    “师兄,我会向父亲汇报你的评价的。”王半湖一本正经地说。

    “请便。”林烛无所谓地摆摆手。

    “你有没有发现有些奇怪?”

    “奇怪什么?”

    “为什么没有人过来搭理你?”

    “我很有名么?”

    “你不很有名?”

    公告栏前两个少年面无表情,却是语速极快地对话着,似乎连不远处走过来的一群人都没有发觉。

    “你就是林烛?”

    声音不大,却陌生。林烛转过身去看了一眼,又回过头来跟王半湖小声说,“看来我确实很有名。”

    -----

    “你俩去哪里?”

    “紫海白沙渡。”

    “两枚灵币。”

    严遇春压根就没有掏腰包的打算,纪寒习惯了一般,从怀里掏出个世俗常见的钱袋子,从里面倒出来两块散发着微光的钱币造型的事物,毕恭毕敬递给了面无表情的无名师叔。心里想着这位学长八成是好吃懒做的主儿,不然怎么会做“操纵灵舟”这样技术含量不高的任务。表情却是一直笑着,看上去无害的紧。

    交过灵币后,三人同时跳上一旁一只形似扁舟的小船,然后师叔从怀里拿出一个不大的阵盘,食指向上面一点,刹那间阵盘上亮起微黄的光芒,而后船体微微摇晃了一下,浮空而起。

    算起来,这差不多算是两人第三次纪寒第四次来这里,而且都是四年前的事了。

    八岁那年春天,他被父亲绑着送进了歧山学宫,没有了奶奶和母亲的宠爱,也没了一起爬墙头看寡妇洗澡的兄弟们,他是伤心又失落。所以父亲要走的时候他就抱着自家老子的大腿,哭喊着宣称死也要回去。当时那个气质有些阴沉平素里也是威严多过慈祥的男人,竟是温和着笑了下,没打没骂,带着挂在腿上的自己儿子熟门熟路走向外间,说那我们去转转吧。

    也是同这次一样的流程,递过灵币,灵舟浮空而起,带着这对父子俩在山川之间穿梭前行。那是初春的一个早晨,阳光灿烂,鸟语花香,修行圣地的山山水水充满生机灵气,却又宁静淡泊,但一声清稚大叫声无端响起,很多从后山过来的师兄或师叔或辈分更高的前辈高人都转身看去,看到大叫着却还是站在灵舟边上睁大眼睛的孩童,会心一笑。

    纪寒并不知道那些场景。多年过后,他仍旧记得第一次看到修行圣地的大气象之后,心头的震撼,和无限向往。

    那天他第一次知道,紫海原来只是一面湖。只是那面湖太大了,有潮汐,有鲸鱼,还有夏日里在湖面疯狂盛开的紫蓼。连天接地,似乎除了“紫海”无从命名。也第一次去了紫海畔的无涯书院,第一次游览了观澜阁和叠云谷,见了很多自己要叫师伯的大叔,和可能要叫师兄的少年青年男子。然后在膳厅陪着一群人,第一次吃了一顿据说沾父亲的光才能吃到的“八珍席”,后来想想也就几个好吃却吃不出名堂的荤菜和几个不好吃也瞧不出猫腻的素菜。纪寒没多久就溜出门去,想找个高处好好看看听说了无数次但从未见过的那面海。他爬到屋顶,那时已经中午,阳光暖煦,和风徐徐,海面上波浪滚滚极有气势,他极目远眺后,下意识地收回视线。然后停住:

    海边礁石上,红衣女孩赤足而立,衣衫猎猎,手中剑迎向巨浪。打浪而回,平息收剑,而后回头抬眼看去,蹙起眉头。

    那是不谙世事的孩童纪寒,第一次遇见洛七七。

    ……

    严遇春负着手站在船头,看着从白云间落下的绚丽光柱,心头想着“我现在的模样肯定特别玉树临风,可惜七七看不到”的怪念头,偷乐了一会儿,回头想问问纪寒,昨天他去看了青铜榜,心爱的七七是榜上第几名来着?

    却看到一脸痴呆样的少年心不在焉看着远处天空。

    娘的,比老子还玉树临风,真是不能忍。

    “严遇春你干吗掐我脖子?”

    “纪兄,我们中午吃什么?小弟有点饿。”

    ……

    “师姐,你能不能别发呆了?我有点饿啊,我们吃完再发呆好不好?”

    一个扎着辫子的女童眨巴着眼睛,转头看着旁边一位比她还要瘦小的女孩,眼神澄澈,语气可怜。

    那女孩似乎被缠的没办法,只得无奈回过头来,装模做样地用自己的小手摸了一下下巴,故作老气横秋的姿态说,“那我们去吃饭吧。”

    辫子女童闻言欢呼了一声,然后就跟个小炮弹似的向膳厅冲去。被落在后面的小女孩目瞪口呆,虽然不是第一次经历这一幕,但每次还是会被雷到。

    “话说膳厅的饭真有那么好吃?”

    每次问那个叫李青禾的小丫头,她就总是嗯嗯嗯嗯地狂点头,一脸“我要骗你是小狗”的可爱神情。

    只是比着同龄女孩要早熟些的凤祁,从不这么认为。

    她走在去膳厅的路上,心里念叨着,呆子林烛,害我二十一天都没有吃到好吃的。
章节目录 第六章 观战
    辰时醒来,天色尚未大亮。林烛按着以往的步骤开始了新的一天,不过跟往常不太一样的是,在临出门前,他拿着一把破刀练了一套前天才开始看的刀法,名字叫什么《鬼神诀》的,据藏书阁一楼那个整天打瞌睡的老头儿所说,这个放在俗世可是一等一的绝世秘籍。林烛看过许多市井间流传的修仙小说啥的,知道一般起名字起成这个的都没啥好料。但没办法啊,一楼就这一本刀谱,讲解的还很详细,就这么着吧。可能也因为时间仓促,他使出的招式跟书上画的明显是两码事,王半湖昨日里无事过来看看师兄在捣鼓什么,结果就看到了自家师兄练刀的这一幕,走的时候很是忧虑。不过林烛自己倒显得异于往常的风轻云淡。他练完刀,洗了一个冷水澡,此时朝阳早已跳出地平线,天空蔚蓝,白云如岛,将长发束成辫子的少年笑了一下,“真是个好日子啊。”说罢走出门去。

    跟师弟说好了在广场这边碰面,然后直接去东山。每年的春秋试都在东山举行,毕竟那里有面积最大的练武场,而且高年级用来升级的试炼场也和东山毗邻。不过第一天试炼场倒是没机会开放,毕竟高年级的学员都不是吃素的,按以往惯例,他们比武想要决出前十名,至少要比三天。这一点中年级就显得“效率”很高了。

    比如虽然林烛轮空了第一轮自己班的比赛而直接晋级第二轮,但估计也就休息个把时辰,就要开始跟前一百二十名之一对打。毕竟都那点本事,虽说过了蜉蝣境就能引元气入体,但也就是巩固一下底子,疏通下经脉,顶多修炼出罡气,但也仅仅是用于近身搏斗而已,对大多数学生而言,不能修习术法的灵动境,其实很鸡肋。

    至少灵动初境的许多人都这么想。

    林烛经过丁班的时候没有进去,周围显得比往常安静许多,他走在巷子里远远看去,发现屋舍后面西山的山顶还是一片云遮雾绕的,跟四年来的每一天一样。人群的喧闹声越来越清晰,巷子里出去就是西山广场。四年前第一次来到这里,走的那条路就是穿过广场直上西山山顶的那条路,只是自己当时只能远远看着,那路到了山腰就钻进了云雾中,云雾前立着一块巨石,石上用篆体写了两个大字:桃山。如今也是。

    王半湖站在围着两个榜单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外,看到林烛后就走了过去。走到跟前,自家师兄仍旧若有所思地看着前院的禁地。

    “别看了,再看你也不能上去。”小胖子故作阴森地站在林烛身后说。

    “就是好奇,没别的意思。”语气很镇定,也不转身,“东西带来了吧?”

    “喏,刀工不太好,你将就吧。”小胖子一脸被打败的神情。

    林烛这才转过身来,接过王半湖手里拿着的木刀,掂了掂轻重,有些讶异:“居然是黑杨木……”

    “嗯,你可以趁早把那把破刀扔掉了。”

    “哦。”

    王半湖听到师兄漫不经心吐出这个字以后,就打定主意一路上还是不要跟他说话的好,免得把自己本来不错的心情给折腾没了。林烛拎着刀站在广场边上一个无人的地方,随手劈扫了一下,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师弟的肩膀。

    “走吧,去看下你的比赛。”

    王半湖是丁班的第三组,按照以往的速度,一场比赛顶多也就一刻钟。两人路上顺便谈了一些这次比赛的人选,大部分时候都是王半湖在说,林烛在这个级段认识的人并不多,王半湖算一个,那个堵过自己路的高子扬也算一个。边走边聊着,有的班级已经开始比赛,林烛没有看,而是有些心不在焉地看向另一边高年级的比试场,似乎在寻找些什么。

    比试场地设在练武场的北边,因为是初选,所以并没有太多学院里的长老出来看热闹,只有教谕处负责裁判的师叔维持着秩序。场地间站满了人,不时有惊呼声传出,很是热闹。相比此间,东南边那座规模更大的比试场地就显得安静许多。

    听说高年级一天只比一轮。林烛看着那里,目光逡巡了一圈,在碰到某人时停了一下,没来由地咧开嘴笑了笑。

    “胡斐对阵……”

    “胡斐胜!”

    “燕北对阵……”

    “燕北胜!”

    “王半湖对阵……”

    “王半湖胜!”

    ……

    丁班的比赛都在一个地方,基本就是一场结束另一场马上开始。除了林烛,班上还有一个灵动初境的学员,是个不常说话的十四岁的少年,叫常山。他的对手是灵动中境的钟无忌,据说是吴国某个侯府的世子,家世渊源和修为天赋都算上上之选,所以难免有些傲气。在班上的所有比试中,除了师弟那一场,林烛最关注这一场。

    记得三个月前刚进中级班,第一次去上阵法课,遇见一个跟王半湖差不多一样大的面目清秀的少年,课上倒没什么,下课后他急着去杂役处办一些采买的事情忘记带自己的一把小刀,办完事回去拿,在窗外看到了很神奇的一幕: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左手右手同时布阵,分别是初级流沙阵和初级锋锐阵,但都是黄阶中品的阵法!

    也许这个平时不爱说话的少年能打破一下常规。

    第九场,常山对钟无忌。

    钟无忌是个比较典型的世家公子,有着不错的皮囊,从小在严厉的家教下读过许多书,也师从一些江湖名宿练过武,当然在十二岁那年踏入学宫之后,他学的那些花架子也都自然而然搁置了下来,开始专心炼气之道,期望着有朝一日会得法术,继而延长寿命。再远的长生啊什么的倒是没想过。两年来想最多的还是在吴国伏波城的往事,按照父亲的说法,进入无涯学院后就可以回去了。

    擂台不大,柏木在四周围出一个方形的护栏,钟无忌率先走了进去,看了看围栏外从人群外围走过来的同龄少年,有点不喜地从腰间摘下一把华丽佩剑递给站在外面的师弟,那是来学宫之前秦尚书家的七小姐亲手相送。罢了,既然他也赤手空拳,我怎么能恃强凌弱。这么一想,钟无忌隐然觉得又被自己感动了。

    常山一脸平静地走过去,林烛却能察觉到他有些紧张。毕竟同他一样,是那些天潢贵胄眼里不上台面的野孩子,经历再多困苦也不见得会有多坦然。林烛走近场边,在那个少年走进围栏之前,笑着说了声,“加油。”

    然后本来聚集在少年身上的视线,成功地被林烛吸引了过来。少年只是脸朝着这边看了一眼,看到那个被许多同门明里暗里揶揄也从不翻脸的“年长”师弟,有一瞬恍惚,而后似乎笑了一下,也似乎没有。就走进了围栏。

    林烛无奈笑了一下,娘的,这年头好人也不好做啊。

    裁判师叔看到他们都走了进去,冷着张脸晃了下铃铛,“开始。”

    钟无忌一只手背后,另一只手用出教习一年前就开始教授的《小楼风雨剑》的起手式,不过并指为剑。这一式叫起风云,但是守势。做师兄的怎么说也要让一下,何况这一式看着有“君子之风”。

    钟山原本做出了守势,但刚伸出手就看到这一幕,心想这位同窗真是个君子,是要让我一招吗?他寻思了一下,决定试试这些天一直在练的,却胜败参半的一式枪法。跟钟无忌一样并指为剑,手臂笔直前伸,使出这一招之前不忘记跟对面玉树临风的一塌糊涂的同窗打个招呼,“你好,我这一招叫繁星,请指教。”

    说罢,手臂像是不属于身体了一样,手指在身前的空气中连点,快的只剩下残影。林烛注意到那些手指点到的位置都极为精确,指尖没有丝毫颤抖,而最不可思议的是,那些点仿佛在一个平面上。一旁本来漫不经心的裁判此时睁大了眼,作为这里唯一一个融元境的修士,他看到的内容更多,本以为能看到以为能使出罡气的学生就算不错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变态,这是阵枪啊。

    钟无忌有些愣怔,本想着在稳赢的情况下展示一下气度和胸襟,没想到却遇到这样的情况,哪怕他再自信,也看得出来如果任凭对面的少年把这一招使出来,自己想赢恐怕有点悬。何况后面还有那么多比赛。看来不能等了,起风云止,第二式,青梅子。

    《小楼风雨剑》是黄阶上品的功法,在藏书阁一层是最顶级的剑法,此剑共七式,除第一式外俱是杀招。但当初钟无忌选择练习这一套剑法的最主要原因并不在此,而是适合。这套剑法就像是为他量身打造的,行气方法,换招手法,对他而言都像是水到渠成。所以一年后他练出了剑罡,不过自己的剑只是凡铁,终究无法使出来。

    他决定最后晋级时才用,毕竟剑罡对身体破坏太大。但这些杀招也足够了,毕竟灵动中期对元气的使用比之初期更为圆转自如,调控的数量也更为庞大。所以虽然是并指为剑,但戳中人的话也是会流血的。

    场中繁星未落,青梅子一往无前。

    就在钟无忌翘起嘴角的时候,林烛站在场外笑了,“来了。”

    常山的手臂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依旧笔直,像一杆枪。只是身前不远处的空气里,忽的亮起许多光点,大多都是金赤色,但很快的那些光点向中间聚集起来,而之前静止下来的手指不知何时往前伸了出去,而后带动着手臂,身体,往前平缓推出。

    就在光点聚集在指尖上时,生出青梅子的手指来到常山心前一尺。

    然后停了下来。

    钟无忌冷汗涔涔,但是并未有何动作。因为他的额头上顶着一根手指,隔了不及一寸,额头上像被针扎了一下。

    繁星逝,一旁看得无言却又略显激动的裁判回过神来,有点不适应地咳了一声,然后走进场,看了钟无忌一眼,摇摇头,回头带着一丝笑宣布:

    “常山胜!”

    “下一场,林烛对……嗯?直接晋级?”

    拜刚胜不久的常山所赐,这次终于没有人再揶揄他。

    “师兄,那个常山好厉害啊。”王半湖有些兴奋地跟一旁不战而胜的师兄说。

    “嗯,很厉害。话说藏书阁一楼里有枪谱?我怎么从没翻到过。”林烛有些纳闷。

    “没有。不过可能是在来这里之前就学过的。”王半湖有点无所谓。

    “也对。”

    林烛他们都没有离开,因为第二轮很快就会开始,他们要待在这里等自己的对手名单出现。

    “师兄,你今天有些奇怪。”

    “怎么奇怪了?”

    “跟以前不一样,记得之前的这一类比试,你都会以大龄解说员的身份在一旁各种解读,这次你很安静。两年前我升入中级班后也时常去你们初级班那边看比赛,你那时算是在炼气上毫无修为的大个子,随便一个蜉蝣境都能把你臭揍一顿,但你还是会嬉皮笑脸地插科打诨。师兄,那时候我似乎总是很生气,还打过好几个骂你林不胜的人,其中有一个就是给你起绰号的那个傻逼……对了,你现在也没告诉我傻逼是哪里的口头禅,怎么就觉着念起来这么麻溜解气……”

    “《小楼风雨剑》你学会了几式?”

    “五式。”王半湖陡然认真起来,有些局促地回答。

    “应该足够升级了。”林烛笑了笑。

    不远处的人群里又喧哗了起来,想来是名单出来了,四周都是议论之声。王半湖站在林烛背后,仰头看着一直比自己高半头的师兄,不知为何觉得他的背影很像自己背诵剑式心法时写在旁边的一句诗:

    煮酒话青梅,征人胡不归?梦中羌笛声,单有雁南回。

    束着马尾的大龄少年,心头在那一刻想起的却是很早以前跟着那个面容渐渐模糊的父亲学习的诗句:

    挽弓射星月,策马逐江河。

    这一年他十七,忽然想去外面看看。
章节目录 第七章 三寸丁,险胜
    “师姐师姐,你有没有紧张?快到你了。”李青禾一会儿跑到围栏前看比试,一会儿就跑过来“关心”自家师姐。

    凤祁实在烦了就瞪她一眼,小丫头也不怵,做个可爱的鬼脸又跑回去看。

    紫海苑的女弟子历来少,即便是不分修为高低全在一处修行,人数加起来也不过两三百人,不过让人惊奇的是,人虽少,但修为在融元之上的人所占比例却高于桃山前院和无涯学院那些男弟子,甚至学宫十年一次的“寻梅试”也经常会有三四名女弟子登上前十。

    每年的春秋试紫海苑也会举行,不过只是针对融元境以下而已。本来像往年,大部分修为高深的师姐肯定都去学宫外面四处游历去了,不过今年有些意外,先是踏入宗师境的洛七七师姐归来,而后许多人,包括无涯学院那些有些名气的师兄们也都跑了回来。凤祁听教习说过,今年年终是有一次什么试炼,听说只有灵动境和融元境的修士才能参加,说是对修行大有裨益。回来早的师姐们整天百无聊赖,除了修行之外,大多也都是沿着紫海逛逛歧山学宫的名胜美景。既便如此,比起往年来,紫海苑也显得热闹许多。说来也巧,正好赶上春秋两试之一的秋试,那些闲来无事的姑娘们也就扎堆来看看这些小师妹比着自己当年如何。

    按以前规矩,刚进来的弟子前三个月是不需要比武的。但不知怎么地,刚来没几天的小女孩愣是以自己已经九岁为由,写了一封叫做“申请书”的奇怪东西上交到了教谕处,出人意料的是,居然还被批准了。

    李青禾事后也学着去报名,但比凤祁晚一天报道还小一岁的小姑娘,却挨了教谕处长老的一记白眼。无奈只能在一旁给自己的小师姐加油打气。

    凤祁站在人群外面,也不看比试,想着自己的心事,显得有些不合群。

    她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歧山学宫对她而言,并不像其他学员那样,只是简单地当作修行之地。这里是她的家。她记得从记事起,几乎每个月都会跟父亲来紫海苑,去无涯学院,还有歧山,后山,甚至大多数学员都不进入的那些禁地。她比谁都熟悉这里。

    所以当父亲说要她来这里修行时,她并不像其他女孩一样,兴奋地睡不着。甚至从来也不愿同她们一起去看紫海边上那些在整个云州久负盛名的地方,即便以前的这个季节,她很喜欢来这里走走。这是她娘亲生活过的地方,她听爹爹说过,娘亲喜欢独自坐在白石礁最高最险的地方看星海。那个地方她也去过很多次,但不凑巧总是没捱到天黑就被老爹捉了回去。

    其实即便老爹不管,自己也不敢独自等到天黑吧。她想着,也没什么,等林烛哥哥来了就好。

    想到这里,一直严肃着一张脸的小姑娘不自禁笑了。然而马上意识到什么一样,眼珠子四处转了转,发现似乎没人发觉,脸上陡然又恢复了衣服“生人勿近”的可爱模样。

    “洛七七师姐来了。”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靠近比试场入口的地方一阵喧闹,然后让开一条路。紫海苑的比试场不多,也就十个,因为灵动境的师姐是在后几天比试,所以参加比试的也就三十多个人,围观的人倒是夸张的有百来个,所以看上去还是很热闹的。

    洛七七是因为待在后山有些闷才想起出来散心的。莫歧师叔这些天也不知去了哪里,临走前交代自己帮助教训下新收的弟子,开始洛七七还算是有些兴趣的,毕竟那个叫冷白的少年还算对她胃口。至少那天初见,他的神态挺像前院那个小子。但是过了一天洛七七就有些无聊了,因为不管她如何严厉,或者亲切,甚至暴躁,那个脸色苍白的小子都一副视若无睹的模样。而且那小子悟性颇为不错,师叔拿给他的一本《东溟寒水经》,不过一天他就像模像样练出了雏形,而且把握住了这道法术最重要的意境。洛七七虽然任性,倒是也不好去没事找事。

    百无聊赖,于是就寻思着下山看看,这么一路走着,不期然就走到了紫海苑,然后听说这边正好秋试,才猛然想起前院那小子大概也是这两天比试。她本想就此转去前院看热闹,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她如今正式成为了歧山学宫的真传弟子,师父陆无迹是学宫四大长老之一,按辈分可以说是绝大部分教习的小师妹,而那些学员则要尊敬的称呼她洛师叔,当然也包括林烛。

    但没想到会看到凤祁。

    三年前的冬天,洛七七跟姜叔在伏波城分别后只身南下,去了据说有魔族出没的西流城。那时她刚刚进入融元境,身边还没法器,只有一些符箓和一次性消耗的阵珠。再就是在大梁城一个奇怪少年那里学来的名字也奇特的“米字步”,和一套叫做《砍柴》的刀法,也就四式。但就是凭借着这些,她消灭了一组企图毁灭一座村庄的邪教教徒,并且顺利寻找到了邪教大本营。几天后,姜叔和南山宗的众多正道中人赶过来支援。姜叔还带了一封信给她,里面自然提到了那个大梁城的奇怪少年,仍旧是凡夫俗子,连蜉蝣境也没进。但最后还提到了一个女孩,说是跟着奇怪少年习字。女孩就是凤祁了。

    “她也要比试?”

    洛七七看着那个有点小傲娇的小女孩,有些好奇,心想着待会儿去看林烛比赛也不迟,毕竟那边比赛有很多场,他也不会输那么早。就看看吧。

    没等多久,就听到一位女教谕在一旁宣布比赛名单:

    “杨舒舒,对阵凤祁。”

    灵动初境,对阵蜉蝣境。

    “师兄,你有什么需要叮嘱我的吗?”

    “没有。”

    “像‘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之类的俗话不是很适合现在的场合吗?”

    “滚犊子。”

    林烛很无奈地撵走自己这个明显有卖乖嫌疑的师弟,然后唉声叹气地想着自己的对手,胡斐。林烛在这里认识的人并不多,而且大多都不友好。胡斐正好属于这大部分人之一,还是高子扬那一帮朋友中的一个。

    灵动中境。

    胖子抽中的对手是个灵动初境的菜鸟,听说第一场是险胜,所以赢的很凄惨,说不定胖子走过去亮一下修为就不战而胜了。真他娘是风水轮流转啊。林烛边想着边走向自己比试的场地,手里拎着一把没什么稀奇的木刀。希望待会儿胖子能过来给师兄加加油,不然赢了没有人鼓掌岂不尴尬?正这么想着,一抬头就看到了自己比试的场地前围了一圈有些眼熟的人,妈的,这是亲友团?

    林烛一脸温和笑意地走过去,打招呼,“诸位师兄早。”

    高子扬站在人群前面,皱了皱眉头没说话。

    站在一旁的胡斐倒是也笑意吟吟,“师弟精神不错,想来刚才是大胜。”

    林烛丝毫不顾周围投来的一些古怪目光,摆摆手道,“侥幸侥幸。”

    胡斐闻言,径直转身看向正在比试的台子上,也不回头,“那待会儿就请师弟好好指教一下师兄,如何?”

    林烛丝毫不觉得尴尬,在一群人的嘲讽目光里,有点恍惚倒还算是坦然地走近台子。

    “第三轮,乙班胡斐,对阵丁班林烛。”

    胡斐自信一笑,转身对身边的高子扬等一众朋友拱手为礼,然后走到台子前轻轻一纵身,就站在了台子上。台下霎时响起了一片议论声。林烛自然不会那种听旁边路人甲说叫做《迷烟》的黄阶下品身法,于是只好一步一步老实踩着台阶走上去。

    “请指教。”两个人按照以往规矩互相致礼,然后裁判师叔在一旁摇动那只铜铃铛。

    大概三年前,胡斐和林烛都是初级班的学员,不过那年胡斐是蜉蝣境,而林烛不入境,两个人曾在一次小比试中交过手,结果当然是林烛输了。不过兴许连胡斐自己都忘记了,当时的自己曾被那个个子高但却瘦弱的少年用指头戳过后心。林烛记得,是因为那时他没有使用凡间武道修炼出的真气,也没有丝毫可能借用天地元气,仅仅凭借招式就做到了。从那时起他意识到了一种很玄妙的东西。

    今天他想再来一次。

    于是伸出一只手,然后握紧的拳头伸出两根手指,并指为剑。

    场下瞬时喧哗了起来。

    “师兄好,我有一套刀法想请你赐教。”林烛依旧笑着,站在他对面的胡斐却感觉他异常认真。只是一只手出战,这算是藐视自己吗?

    “请。”没有过多废话,这位心底骄傲的天之骄子这次打算如他所愿,好好“赐教”一番。

    林烛在他的“请”字出口之后就动了。但并不像场边观众所想的那样,他的动作很慢,并且不是直接朝着胡斐的方向前推,而是转向右侧。

    胡斐也有些看不懂,但抱着保险的想法,还是使出了自己一直在练习的一套掌法。因为从小就被各种灵药灵材调养身体,所以他的肉身力量比之一般人要强得太多,在修行上的好处也早早就体现了出来,比如灵动初境他就可以运用罡气,到了中境罡气对身体的伤害就更小了,比如像这种热身赛性质的比赛,即便每一场都用上个三四次也没多大问题,只要比赛不那么密集。

    他准备过一会儿就让眼前这个据说敢跟洛七七谈笑的小子见识见识。

    他的掌法是黄阶中品,不算很高,但与他自身契合,就像一位在学宫任职的家族前辈所说,适合则事半功倍,他修习了不过半年就已大成即是明证。这套掌法共九招,胜在周而复始,有连绵不绝的意味。

    第一招,守山。

    林烛并没有看向他,只是凭感觉在胡斐出招的一瞬,手指轻轻一翻,如刀刃外翻,随着身体向着左侧台子中间行去。

    胡斐这次看出来了,这是第二式。哼,故弄玄虚。

    第二招,开山门。

    林烛没有丝毫悬念地撞到了胡斐前推的手掌上,幸好是左肩膀,他身子晃了一下,如游鱼一般闪了过去。

    “胡斐是怎么搞的?早就该解决了吧。”站在高子扬一旁的一个同伴小声嘀咕着。

    “不急,其实我也想看看他有什么名堂。大概胡斐也是这么想的。”高子扬没有回头,轻轻地说。

    场中,林烛继续按着奇怪的轨迹移动,这次却是绕到了胡斐原先位置的背后,不过胡斐随着他的移动转过了身。一个伺机而动,一个以不变应万变。这就是旁观者看到的一幕。

    然后林烛又出手了,这次剑指如刀背向上,向前直穿。

    气势一往无前,可惜胡斐轻轻巧巧就闪到了一边,顺便还在前冲的林烛背后狠狠拍了一掌。

    看来真的没什么,唯一的亮点可能也就是那道剑指,隐然有些气势。算了,速战速决,待会儿他们几个还要比赛,还是不耽搁了。

    第七招,破千军。

    聚元气,然后按照拳谱上所写,两手同时掐诀,互握,元气按着特有的轨迹在经脉之间流动奔涌,慢慢进入手掌。身体随着林烛转动起来,不过奇怪的是,自己这边动静不小,林烛却依旧自顾自摆弄自己的两根手指,步法就更为奇怪了,忽左忽右地跑圈,累的像一条狗还是乐此不彼。

    说来长不过是一瞬,胡斐的疑惑还没有落下心头,就看到林烛又迅速靠近了过来。疑惑迅速消失,一抹自信再次浮在脸上。

    只是这次林烛却反常地抿起嘴,轻轻地吐出三个字:

    “三寸丁。”

    说话时林烛已经来到他身边,他的手掌上亮起微弱的红光,然后越来越亮,也越来越逼近。胡斐的余光里自然也注意到了林烛的手指,这次像是把刀平放了起来。没有丝毫锋锐,仿佛刀已归鞘。而且手指异常平稳,在离他身前一尺的地方停下不动。

    “嘭”“嘭”两声,两个人乍合即分。分别躺在台子两边。场下大哗。

    “怎么会这样?胡兄怎么也倒下了?”之前的同伴睁大眼睛,满是不解。

    高子扬却一直沉默着,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没待多久,场边的裁判上台宣布了结果,高子扬依旧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王半湖刚比完就往师兄这边赶,心想着也不知师兄这次大发神威了没有。结果没走到跟前就看到师兄比试那边的场地有些热闹,似乎还参杂着欢呼。这……难道师兄又输了?一般他只有输了,才会得到那些同门的欢呼声。

    当他走过去的时候,裁判师叔正扶着师兄走下台子。

    “师兄,别沮丧。”

    裁判师叔是个面相温和的青年,有点古怪地瞄了一眼知名度不下于林烛的小胖子,在一旁说,“他赢了。”

    “啊?”

    “啊屁啊,你师兄我不该赢一次?”

    “该该该,师兄不该就没天理了,早就知道师兄你……”

    “打住,我得去疗伤了,说不定下午就不能正常参赛了。”林烛揉揉自己的肩膀和腹部,有些无奈地扶着不靠谱的师弟。

    “等等。”

    正要离开,却听到背后传出来一个有些低沉的声音,“你刚才用的刀法叫什么?”

    林烛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说,“《砍柴》,三寸丁是第二式。”

    四周围着的人听到这个名字,跟着胡斐一起陷入了沉思中。林烛笑笑,转身在王半湖的搀扶下慢慢离去。

    那位裁判师叔回到自己座位上,开始监督下一场比试。在他面前的比试记录中写了寥寥几行评语及结论:

    “以指代刀,刀势浑然天成,以刀法造势,以步法蓄势,以刀意对敌。尤其善用微小优势,积小成大。

    胜两招。

    其一出指长度比之出掌多出五寸,对攻时指先至。

    其二,不知,仅见用掌者胁下有小孔。

    另:此人为首胜。”

    林烛走在人群外,心里想的却是,“林不胜”这个桂冠终于摘了。
章节目录 第八章 又是一年秋
    “师兄,你没用刀。”回去的路上,王半湖从半痴呆的状态中回过神来,看向旁边走着的,跟以前一样笑得和蔼可亲的少年。

    “嗯,你这把刀做工不太好,比我的阿仓差了好多级别,拿出去怕被人笑话。”林烛一向喜欢给自己身边常用的物事起绰号,不过这样的嗜好也仅限于这些朋友知道。比如王半湖,他就听懂了。

    “切,是拿着你那把破刀出来会丢人吧?上次用那把刀劈柴不就一下子给劈断了吗?话说师兄你锻造的技术真的很烂……”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转脸看去,果然师兄脸上堆起一种熟悉的阴险笑容。

    “十顿饭?”

    “……”

    “二十顿!”

    “你再说……”

    “三十顿,不能再多了。”

    “你看你,身为师兄怎么会跟你计较这种小事嘛,年轻人还是沉不住气……那就三十顿好了。”无良少年哈哈一笑,搂着依旧比自己低一个脑袋的小师弟往前走。小胖子强行忍住了暴走的冲动,决定还是不要说话为好。

    林烛也不想说话,腹部被罡气反震了一下倒没什么,左肩膀被撞的那一下却可能会影响第二天的比赛。说起来,那套掌法还算挺不错的,可惜藏书阁里那个拳谱必须要花灵币去买,而且还价格不菲。自己这种穷人也就只能看着流口水了。

    两个人回到西山后径直去了膳厅,林烛离开没几日,膳厅就新增了两名厨子,原先的大厨如今重操旧业,看到林烛走进膳厅远远招呼了一下。林烛笑笑,拖着师弟一同走过去。不得不说,膳厅自打林烛不担任大厨以后人气大跌,刚过饭点不久,这里就已经有些冷清了。

    “去看比赛了?”

    “嗯,秋试嘛,长长见识。”

    “半湖又胜了吧?肩膀肿成这样估计是又输了,至于这么拼?”

    王半湖闻言抬起头来。

    “看什么?师叔脸上长花了?”

    “不是啊,这次师兄胜了。”

    额外被请吃了一条不知什么品种的鱼之后,两个人心满意足地走出膳厅。林烛走在前面,小胖子跟在后面也不问去哪里,这时辰东山那边仍旧在比试,所以西山显得比平时安静了许多,路上行人也少。

    并不像刚结束的那场比试的围观者那样,惊讶于他跨境赢下一场,或仍旧不屑于他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作风,在很多人眼里他仍旧是一个弱者,不过会些小聪明罢了。即便旁观的高子扬心里的想法,林烛也能明白一点点。并不像所有人想的那样,他的胜利是为了证明什么,或推翻什么,所以赢了也没有强烈的喜悦,或者要一鼓作气赢下去的决心什么的。

    他不过是为了完善自己取名《砍柴》的刀法。

    手里拎着木刀在人群中走着,心里回放着自己的动作和对手的反应。三寸丁其实还不完整,想起来步法这些年基本没什么进步,毕竟很久没有对敌了。步法拖延了这一式刀法的完成,不然或许会出现一些神奇的事情也说不定。至于会有多神奇,林烛也不清楚,只是一种直觉,应该是比罡气外放更为神奇的景象吧。

    在两个人经过广场后不久,在玄铁榜最后一名“高子昂”的上面,很突兀地显示出一个让围观者有些陌生的名字:

    张喜山。

    ******

    紫海苑。

    凤祁绷着一张脸站在比试场边上,而在对面地上,有一位娇柔的小姑娘梨花带雨地哇哇哭着,一群师姐师叔正一边有点无奈地哄着,一边瞪着那个下手没点轻重的小师妹。

    “凤祁胜。”

    场边传来一个平淡的声音,凤祁向尽忠职守的裁判师叔施了一礼,而后看也不看地上哭得更起劲的女娃,转身向比试场外走去。

    本来这是一场很乏味的比试。蜉蝣境本来就没多少武力值,无非是感应灵敏一些,加上这一境界算是打基础,所以对身体本身的锤炼比较多,抗击打能力和恢复力还不错,所以顶多也就是跟凡间武者一样,靠自悟勉强使出几招来定胜负。

    算是在磨砺灵性吧。

    但就是这么一场寻常的比赛,小女孩凤祁却出人意料地使出了一招拳法。结果把那个宋国清平郡主家的千金给打了个正着,而且打中的地方,还是连个小姑娘都在意的眼眶。

    说起来也没人怪一脸“生人勿近”表情却依旧显得可爱异常的凤祁,更多只是看作小孩子的一种“恼羞成怒”。旁观者想起刚才的一幕就有点忍俊不禁:

    “师姐,她说你写字很丑。”

    “哦。林烛哥哥说做人要谦虚,我确实写得不好。”

    “她还说,教你写字的人也很丑。”

    “……”

    “师姐……”

    “林烛哥哥还说过,做人要快意恩仇。”

    自然没有人在意这个林烛哥哥是何方神圣,顶多有几个平时爱好八卦的姑娘听到这个名字,瞬间觉得有些耳熟,但却也并未多想。倒是站在一群昔日师姐妹中间的洛七七听到了这一段对话,嘴角悄悄翘起。

    看凤祁比试完,洛七七便跟周围人告辞,说是去前院巡视一下比试什么的。身为真传弟子的又一好处就是能四处走动,不用恪守三大学院都须遵守的一些禁令。走出比试场后,她却是感应了一下,然后向着远离紫海的某个方向走去。

    自然是去找凤祁聊聊天。

    很久没有遇见这么有趣的丫头了。

    洛七七记得十二岁那年盛夏,乔装打扮的自己从栖烟斋的后门跌跌撞撞地闯进柴房时,那个身体瘦弱的少年映着从窗外漏进来的微弱灯光,正在写字。字不漂亮,却很吸引人,当时的少年用的是树枝,在地上清出一片稍显平整的土地,然后一笔一划地写,并没有因为不速之客的闯入而分心。等写完了,才抬起头来看向她。

    后来她问过他,为什么会一直练字?

    她记得那个少年笑得很温暖地说,为了以后有人愿意学呗。

    当时想,真是个自信到自恋地步的少年郎啊。

    “师姐,咱们还没跟大师姐打招呼呢。”

    “什么大师姐?”

    “洛七七师姐啊,你不崇拜她吗?她可是青铜榜上最年轻的师姐啊,听说她会飞哦,还会飞剑术……呃,师姐你瞪我做什么?”

    “说够了吗?”

    “师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有点烦恼。你不准问,让我静静。”

    凤祁捧着小脑袋,坐在比试场外一座常用来报时的钟楼上,背对着紫海看着远处的山峦,皱着眉头苦兮兮地想,林烛哥哥如果喜欢上洛七七大师姐怎么办?

    李青禾则是百无聊赖靠着凤祁看向紫海,心里寻思着中午都要吃什么。然后眼角就瞥到一袭红衣一掠而过,马上“啊”了一声。

    余音袅袅。

    小姑娘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站起身不回头就跑。

    “李青禾!!!”

    背后传来一声大喝。

    小姑娘才不会傻到站那里让师姐教训,不过边跑着便抬起头来看向一旁的天空,刚才是有个人飞过去了吧?好眼熟啊。

    ******

    在西山众多殿阁之后,背靠着和学宫后山相似的常年云雾缭绕的山峰,有一座看上去不大的古朴的两层阁楼。阁楼没有名字,只有一条青石板路通向前面颇有些巍峨气势的藏书阁,而在这座阁楼的东边,能隐约看到的一角飞檐,则是教谕处与戒律处所在的玄武殿。阁楼周围是几棵生长了不知多久的几棵老树,遮天蔽日甚是茂盛。

    午后的阳光细碎地落在看上去颇有几分颓唐气息的石板路上,路边一只松鼠旁若无人地在一个个光点之间来回跳跃,仿佛这无人野径,许久无人到来。

    这时突然响起了一个开门的声音。那只松鼠愣了一下,然后转动着乌溜溜的眼睛,看向身后那座从记事起就不曾打开过的阁楼。只见有个人从里面走出来,松鼠这时才意识到什么一样,抱着刚捡到的松果疯了一样朝着最近的一棵树跑去。

    “师叔,南风告辞了。”

    声音一落,那个从门里走出的男子恭恭敬敬关上大门,然后转过身来向台阶下走去。如果林烛在这里就能认出这中年男子,赫然就是凤祁的父亲,宋教谕。

    在阁楼二层靠窗的一张不大的书桌上,此时放着几页写字不多的纸张,字体很漂亮,有点小篆的神韵。一位头发有些花白的老者,正躺在书桌相对着的背光的一条躺椅上,半闭着眼睛嘴里嘀咕着什么。

    “那个叫张喜山的八成是张重家的小兔崽子,修行天赋居然还这么逆天,真是祖坟冒青烟了……纪寒本来就是那种让人艳羡的体质,修炼个水系法术吓不到你们才怪……严遇春?又是姜夔那个混蛋带回来的吧,把融元初境打残,看来又是个惹祸精……”

    说了一阵儿,似乎这个桃山前院的学正又困了,也不见他有何动作,本来打开的窗无风自动,“啪”地一声关闭上了。桌上的几页纸却一动不动。在最上面的一页纸上,寥寥几行写着十几个名字,有刚才老人提到的张喜山,纪寒,严遇春等在第一天的比试中大放异彩的高年级学员,还有五个中年级学员。

    其中最后一个名字后面,加了个小小的备注。

    老人眯着眼笑了笑,好久没有遇见这么有趣的年轻人了。

    外间天气很好,老人想起似乎很久都没有听到知了在叫,自语了一句,“又是秋天啊,怪不得这么困。”
章节目录 第九章 再战
    第二轮比赛虽然比第一轮足足少了六十场,但用的时间明显长了许多,不过比完时天色尚早,教谕处不出所料宣布接着第三轮比试。林烛看向远处高年级那边,似乎他们第二轮还没比完。按以往规矩,明日就可以去高年级那边观战,而且今天胜出进入前三十名,过两天就能有机会跟他们对打。王半湖想起几天前,那几位高年级的所谓“师兄”莫名其妙的挑衅,就有点无语。

    有我这样的渣情敌,也难怪那些自视良好的少年会按捺不住。

    说起来那个罪魁祸首江小花,整了之前那出幺蛾子,就没想着过来看看自己的杰作?

    林烛四周看了看,师弟哪去了这是?

    王半湖自然是混在人流里看比试名单去了,前六十名已经出来,还是跟以前一样,比试对手由教谕处的几位师叔自己随即拟定。名字都写在一张纸上,挂在比试场边上一块木板上,王半湖看到自己的名字跟师兄有些远,心想着看来又看不到师兄的比试了。估计又没有人加油。唉,可怜的师兄。

    “哎,你有没有听说,那个没赢过一场的林不胜越境反胜了一场?听说对手是高子扬身边的人呢。”

    胖子本来走着神,闻言竖起了耳朵。

    “嗯,听说了,听说那小子还是赤手空拳赢的。”

    “他赢了一场怎么就进前六十了?”

    “呃,这个,据说是第一轮轮空。”

    “妈蛋,运气真好。听说这厮还跟洛七七大师姐约会过……你拍我干吗?”

    “笨蛋,谁跟你说是约会,小心祸从口出,没见高子扬他们气成啥样了。”

    胖子翻了下白眼,耸耸肩膀。

    “话说林烛这次还会不会胜?”

    ……

    怎么没人说话?胖子偷听了会儿,发现迟迟没有人搭腔,就回头看去。却发现那几位本来谈兴正浓的仁兄此时却是看着前面,有啥好看的真是……他又回过头来,看向刚才还空白一片的比试名单,一行一行地向下看,首先找到了自己,啊?要跟灵动中境对打啊,真没劲。懊恼着,接着看。然后在某一行前,他跟旁边几个人一样愣住了。

    “林烛,对阵高子扬。”

    “怎么是他?”人群另一边,跟王半湖起了同样念头的人眯着眼看过去,英俊的脸上闪过一丝喜悦,然而很快就收敛了去。侧过脸看向人群,似乎在寻找那个惹人厌的身影,目光逡巡了一圈也无所获,倒是看到了正向人群外走去的王半湖,冷冷一笑。

    高子扬身边站着几个人,清一色都是灵动中境的修为,此时也都注意到了他的比试对手,不约而同笑了笑。

    小胖子并不悚那位比自己大两岁,但论起修为进境跟自己差了差不多两个身位的中年级大师兄。在他眼里,莫说中年级,连带高年级都算在内,他也只认林烛这一个师兄。他一直觉得,师兄只不过是起步晚了一些,不然早就让这一帮子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故作老成的年轻人望尘莫及。

    可惜还是晚了点啊,想想师兄上山那年,跟自己现在一样大。

    胖子有点郁闷地往比试场边上走去,林烛之前说过在那里养养神。走过去一看,发现他目光落在另一处被一圈房子挡住的比试场,怔怔发呆。许是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转过身来,手里倒提着那把木刀。

    “师兄,你这次要悬了。”

    “怎么了?”

    “你猜你的对手是谁?”

    “难不成是高子扬?”

    ……

    “还真是他啊。”见师弟不说话,林烛算是服了自己的这张没有镶金牙算是可惜了的嘴。

    “师兄,你怎么办?”王半湖用一种“怜其不幸”的眼神看着林烛,结果换来了屁股挨一踹。

    “出刀呗。”林烛手里的刀从倒提换成正握,低下头看着狭长的刀身,沉默地笑着。

    跟以往春秋试不同的是,这次教谕处临时安排,比试场由之前的十二个减为五个,呈梅花状,空出很大的观战空间。比试场也比之前大了许多,每个场地多加了一位裁判。五场比赛同时进行,林烛被分在“甲”号比试场,是第二组。这样临时安排就有了一个好处,如果时间上凑巧,林烛和王半湖都能看到对方的比赛。

    王半湖在“丙”字号比试场,是第一组,对手是一个十六岁的灵动中境师兄,听说本来春试的时候就该升入高年级的,因为当时请假归家正好错开了比试,以至于仍旧留在中年级。可想而知,实力至不济也算得上整个级段的前十。

    但林烛看着台上那位师兄,却是有些同情起来。

    谁不知道自己师弟的变态,十三岁就灵动高境,况且这都过去大半年了,不出意外年底之前就能进阶融元,想想这几十年来,也就洛七七达到过这种惊人的速度。按说他早就该升级,但却反常地放弃了好几次升级比试,自然无人会联想到林烛身上,大家都想着估计是不愿在自己老子手下过活,谁不知道王半湖的老子王破虏就是那个名声在外的前院总教习。

    这次比试本来没有看的必要,因为试不出灵动高境的深浅。但之前林烛跟自家师弟交代过,让他务必只用剑法,不动用剑罡或者小有所成的阵法。所以可能会比别人意料的时间久些。

    那位师兄自然认识王半湖,所以上来也就没什么客套话,用出一式相对少见的拳法,看拳头上隐现青光,赫然是之前比赛很少见的拳罡。

    罡气算是灵动融元二境比较常见的攻击方式,说白了它只是修行中人对天地元气的一种择取和使用,再以一种武技所独有的组合方式附加于攻击之中,使之扩大攻击效果。这样的特性也就决定了罡气不能离体,离体即散,而且也不能持久,毕竟灵动境的身体不能储存元气,只是个通道。

    这一式“猛虎下山”,取得是勇猛决绝之意,拳未到,拳风已经袭面而来。

    王半湖此时俨然换了一个人一般,单手负后,头发如同林烛一样束在脑后,身形不动,抬手并指为剑,《小楼风雨剑》第一式,起风云。

    是守式,却自然而然截向拳头后面的小臂。

    对面看到此招随即提腕闪开,另一只拳头随之捣出。脚下也错开一步,走到王半湖左侧。

    拳离心近,人离剑远。很高明的应变。

    不过那位师兄没看到王半湖唇角浮起的笑。

    第三式,落花缤纷。很娘炮的名字,但师兄说这是这套剑法里最豪迈潇洒的一招,用来骗小女孩欢心最好不多。

    那位师兄只觉着眼前一花,拳头碰到衣服后不自觉地被带到一边,而那个旋转着身子转过身来的胖子,一双剑指不知何时就顶在了胸口。

    “王半湖胜!”

    小胖子心底还是挺高兴的,心想着小爷之前若不是要跟着师兄混,早就去高年级揍那帮小孩子的屁股了。

    台下的林烛也没想到,这一式速度提升一倍之后,效果会这么好。本来想着至少也要用青梅子做个铺垫的。看来这小胖子还有点料敌机先的天赋。等王半湖走下比试台,正好听到“甲”字号那边喊林烛的名字。

    “师兄,到你了。”

    “能不能有点信心?”

    “……”

    “放心吧,师兄不会给你丢脸的。”

    抬手提刀致礼,垂眉敛目,静息凝神。

    在裁判宣布完比赛开始后,林烛反常地没有直接出招,而是在完成着某一套似乎比较庄重的礼仪。高子扬看到了也有些愕然,但还是抬手遥遥一礼。其实从刚才上台起,自己就看出这个自己一直无视直到最近才有些交集的人有些不同以往。比如台下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居然已经有人小声嘀咕着“林烛赢下这场比试的概率有多渺小”,难道不该是“林烛输的有多快”?听说以前比试的时候,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了两岁的大龄少年都是嬉皮笑脸,恳请对手比试的时候下手轻一些,不要打脸。今天怎么没这一出了?

    心头胡思乱想着,却是丝毫没觉得自己比着往日,竟是有些注意力分散。

    林烛施礼完毕,见那个骄傲的少年拿着一把显然做工相当好的古剑,却没有出鞘。轻轻皱了一下眉头。

    他这时已经把所有精力都放在这个小小的比试台子上,所以没有注意台子下面热闹讨论着的人们。不过登台前就听到了许多声音,无非是各种讥讽嘲笑,没一点新意,自己一个能朝比自己小四五岁的小孩喊师兄的人,会在乎这种无关痛痒的话才奇怪。可能师弟都比自己在乎得多,兴许还会跟一两个同门冲突一下,不过他现在多半也不会只是挨揍了。他看着对面前几天还堵他路的少年眼神变了一下,却是看向台下。

    好机会。

    林烛提刀向前,身形如箭一般向前刺去。

    这一刀没有变招,也没有诡异的步法做配合,就像初学练刀者古板不变的招式,只是向前一刺。

    高子扬在林烛刚动的时候,眼角就瞥到了。几乎同时抽剑出鞘,极为潇洒地抖出一朵剑花,然后抖腕向前,剑尖不断抖动,形如一朵盛开的青莲,正是在藏书阁二楼才能学习的玄阶剑法《青莲》。

    林烛面色不变,前刺的刀尖下移三寸,仍旧向前。这时场外稍有些见识的人都已经猜出林烛所使用的刀法,但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毕竟藏书阁里的刀法屈指可数,而一楼里也就只有两三种,还属于那种可以随意浏览不要钱的大路货。

    这不就是号称只有名字能让“鬼神惊”的《鬼神诀》吗?

    但是细看又不像,至少站在宋南风旁边的那位裁判就不是很明白。他以前在前院学习时也练过这套刀法,没办法,穷嘛,当时想着说不定是哪个惊才绝艳的前辈留给后人参悟,唯有有缘人才能看懂的秘籍,但倒腾了许久后仍旧没能弄明白那些简直复杂到变态效果却微小到可以省略不计的招式。后来自然而然是咬咬牙选择了一本靠谱的剑法学了起来。

    但怎么感觉那么像呢?

    宋南风站在人群靠后的地方,此时心里满满的都是震惊。

    “果然是刀意!去其形而留其意,没想到这臭小子还有这一手。”

    林烛自然不知道台下这些人心里在想什么。他刚刚用出自己略作“修改”的第二式,原先的名字叫勾魂。

    不过那**的一勾,需要对手“配合”。

    高子扬看向那式仿佛只为躲开自己剑尖的刀,刀身很稳定,如果就这么一直向前,肯定没有自己手里的剑快,但为什么会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几乎想到这一点的同时,身形就不再向前,而是侧向一旁,同时递出一剑。

    显然是不同的剑法,剑影层层叠叠,稳重如山缓缓向前推去。

    林烛见招拆招,手中刀很自然用出这套刀法的第八式,奔雷。也是这套刀法中描述的最复杂的一刀。

    但在场下观众眼里,这一式刀法像之前那几式一样简单,甚至更为简单。

    刀很快,就像名字一样,不过一眨眼,人和刀就站在了高子扬身前,甚至有一瞬看上去,就像人被刀拖着前行一样。

    在赛场外几十丈远的地方,御剑飞来观战的姑娘一只手支着下巴自言自语着,“这就是他说起过的轨迹吧?好像不直丫。而且这一式用出来不一定有效,人家是灵动高境啊林烛。”

    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那把木刀落在了高子扬身上,然后……然后高子扬若无其事,手中剑剑背回掠,重重拍在林烛的脸上。

    罡气。

    原来他这么短时间内就做到了罡气护体。

    鼻青脸肿可能嘴角还留了点毛毛血的林烛倒在地上有些郁闷,但很快站了起来。

    跟设想有些偏差,不过还好不是刀法的问题。他提起刀扫了一眼,幸好没事。抬头看向对面的高子扬,肩膀上只有衣服上穿了一个小孔,但好像气得不轻。至于吗?我都被打脸了都不生气。

    “不认输?”高子扬看向对面显然已经受伤的林烛,跟以前一样骄傲。

    林烛愣了一下,然后一直平静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呵呵。”

    其实我也会罡气哦,虽然只能用一次。

    依旧提刀,向前,再不言语。

    那种简化后反而变得更为厉害的《鬼神诀》从他手中不停使出,第一式寻鬼,所有繁琐的招式破解后只剩下“点刺”;第二式勾魂,所有变招都被他换为斜刺而后上撩;第三式请神,改各种砍为直劈……面目全非,前后颠倒,然而有用。

    高子扬这时早已忘了心目中的女神站在场边观战这一回事,他很久没有这么专心地对待一场比试。

    《青莲》剑也慢慢显出了它的真实威力,剑法空灵飘逸,总能恰到好处地遏制住林烛的攻击,并且在他身上留下不大却密集的伤口。

    林烛更为专注,甚至感觉不到身上的伤痛。

    他在寻找能够利用的破绽。

    《鬼神诀》若只是按照他理解的招式对攻,倒是能赢招式,却无法赢得比赛,事到如今他算是看了出来,结局只怕只能当一方比不下去之后才会结束。所以想靠《鬼神诀》赢下比赛的话,自己的机会只有一次,靠罡气护体行一次险。

    高子扬会两套剑法,《青莲》侧重于守,而《移山》侧重于攻击。两套剑法说起来都是攻守兼备的玄阶功法,只不过高子扬是初步掌握,按照教习和家中长辈所说,取其优势练习,然后在实战中临机抉择。

    一直以来高子扬靠这两套剑法胜过许多比试,平时也舍得下苦功去练习,自然也就相当自信。

    看林烛的攻击渐渐缓慢了下来,心想应该是体力不支了吧。等林烛使出那招“请神”后,心中暗喜,机会来了。手中剑势一变,荡开木刀的剑尖猛地一定,然后再次震动起来。

    高子扬心头浮现出《移山》中威力最大那一式。

    林烛此时心里也是一喜,终于换了吗?手中刀极其稳定地贴近剑身,然后反撩。身体以一个极为诡异的角度让过剑身,然后直撞向身体前倾的高子扬。

    有一瞬,高子扬想着,林烛是被揍傻了吗跟我撞。心头有点小高兴,毕竟在洛七七面前表现的机会真的不多。

    但很快他就发现,跟自己对撞的身体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脆弱,尤其跟自己脸部接触的对方的后脑勺。

    疼痛像洪水漫过堤坝。

    但这还不是最后一击,以林烛的心思,这种既然杀敌一千要自伤八百的行径,不捞个够本绝对是对不起自己的。于是乎背对着身后少年,提刀转身,用这套刀法中最简单粗暴的“拍”字诀,刀背重重砍在他的脸颊上。

    “啪。”

    没想到木头刀拍人声音还挺清脆。林烛笑眯眯地低下头去,在高子扬晕倒之前,用场上人刚好能听清楚的声音,轻声嘀咕了一句:

    “妈蛋,本来就长得丑,还敢抽老子的脸。”

    台下远处,有一人笑颜如花。
章节目录 第十章 旧事
    “很意外?”林烛揉着脸,看向一旁快要傻掉的小胖子。

    时辰还早,比试仍在继续,师兄弟两个人却晃晃悠悠着往回走。这也没办法,林烛身上的伤倒还好,主要是脸也在比赛里被打肿了。这样一副尊容在比试场里转来转去,想想都觉得自作孽。还是回去吧。

    并不是所有人都在乎这场秋试,输的人有些回到居处更加努力,有些则在场边为自己交到的朋友摇旗呐喊,赢的人要么寻找存在感,要么和他一样,早早回去准备第二天的比试。

    王半湖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还是诚实地点点头。

    林烛抬起搭在师弟肩膀上的那只手,拍了拍他的圆脑袋,“对师兄这么没信心呐。”

    “如果我说我能凝聚罡气,你是否就懂了?”

    王半湖眼神亮了一下,几乎没用多久就明白了。在师兄跟高子扬对撞的那一式中,师兄在某个部位用上了罡气,从而让高子扬瞬间失去了罡气护体的意识,然后……等等,后脑勺?

    “嗯,虽然有点扯淡,但确实是在后脑勺那里用罡气撞了他鼻子一下。”

    王半湖的眼神更加明亮了。

    “告诉师兄这一场比赛你看下来,有没有学到些什么?”说话时,林烛还自以为温和地对着经过他们身边的同窗打招呼,那些大部分都比自己小上几岁的少年们,大部分不再跟以前一样对他视而不见或者爱理不理的,都笑着回应。

    王半湖看着这一幕,眼神复杂,但并没有说什么,而是低头思索师兄的问题。他在这种时候问出的问题一般都很认真,所以回答问题的人也都会认真对待。

    很长一段路都无人说话。林烛看向东山和西山之间狭窄的山谷怔怔出神,想到刚才比试结束的时候好像看到了一抹红色在一棵大树的枝叶间一闪而逝,但也可能是看花了眼。该死的一点比试道德都没有。

    看来她果然没有来。

    唉,这场比试还是不够有挑战性,打败一个灵动高境,估计最多也就让前院的人议论一阵子,顺便摘掉那个无所谓的”不胜“的帽子。

    一战成名天下知不好,没听说过枪打出头鸟吗,那种遭人恨的技术活自己最好还是不要干。她知就好。

    “师兄,我知道了。”

    “说。”

    “第一要善于发挥自己的优势,用最小的代价得到最大的回报。”

    “你想多了。没人是傻子,你以为高子扬没有发挥出自己的优势?玄阶剑法攻守兼备,高境修为罡气对身体几乎没有妨害,没见你师兄我被揍得很惨?接着说。”

    “第二是专注。”

    “这个马马虎虎扯上一点边,给你提个醒,当对手和你一样专注的时候,你就要专注于让他不能专注。是不是有点拗口?自己理解去。接着说。”

    “第三是不能拘泥于形式。”

    “这个……你给师兄解释解释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用后脑勺撞鼻子,这不就是别出心裁吗?”

    “你懂什么,这叫人刀合一。不学无术,第四呢?”

    “啊?我就领悟了这么……”看到师兄温和的笑容,小胖子打了个寒噤,福至心灵连忙说:

    “第四嘛自然是师兄你的刀法精妙绝伦……”

    ……

    ******

    罡气行遍全身,在凡间武学中有一个类似的名词,叫做五气朝元,那是在打通任督二脉之后,自身真气越过天地双桥,到达百会穴,从而使身上气血浑然一体。在修行体系中,天地元气是比自身真气更为雄魂霸道而且复杂难控的一种力量,所以相应的,想达到类似的效果也就更加艰难。

    要知道凡间武学的顶端就是五气朝元,再往前走,就跨入了修行体系中武道的范畴,超凡脱俗,到达武道中众所周知的“先天境”。

    在宋南风看来,很明显林烛就做到了这件匪夷所思的事。

    想想之前那场战斗中可能出现的刀意,那么再出现罡气似乎也就没那么夸张了。

    单以悟性而论,这个虽说已经十七岁的少年,早已经超过自己年龄所能到达的边界。

    这位很早前曾经扬名云州修行界的中年教谕,此刻才隐隐约约间猜到,或许凤祁七岁那年写了一篇字之后进阶“蜉蝣”,就跟这个少年有关。甚至姜师兄也早就知道些什么,不然怎么会特意提及让林烛教凤祁习字。话说他写的字确实有些特别。

    “又来做什么?”

    一天之内第二次被打扰的学正大人显然很有些不悦,正做着年轻时候跟师姐泛舟紫海的美梦呢。

    “呃,禀告师叔,这是今天的比试结果。”

    宋南风闻言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毕恭毕敬递出几张纸。

    “给教谕处不就行了,送到这边干吗?”

    老人颇有些不耐,但还是招了招手,几张纸转眼就出现在了他的手中,“是那个使刀的孩子又赢了?”

    宋南风这次没有回答,抬起头来看向面前老人。老人仍旧躺在那条椅子上,平静地看起那几页纸。不大一会儿就看完了,这次不像中午直接撵人,而是看着从宋南风走进来就自动打开的窗,想到了什么,问他:

    “陆无迹知道吗?”

    “姜师兄说,他从未说过什么。”

    老人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这小滑头。想来这次我们是捡到宝了。”

    说罢看向手中的那一页纸,上面写了个很平常的名字,林烛。

    “罢了,我去后山找一下莫歧。这么好一个苗子,不能再耽搁了。”

    “多谢师叔。”宋南风恭敬一礼。

    “你多谢什么?为学宫举才,也是你师叔我该做的。”老人扶着躺椅慢慢坐起来,身形看上去竟颇为高大。

    “我女儿凤祁跟着林烛学了四年书法,也算是对她有教导之恩。”

    “书法?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见见他了。”老人说着话站起身来,慢慢走到窗前。

    宋南风看向那个高大身影,心想师叔以前难道真的是魏国的边城大将?身形这么魁梧。嘴里应着,“那我帮师叔你问问?”

    老人摇摇头,看着窗外,心里却是想起在林烛简介里,有提到他的籍贯,大梁。

    自己有多久没回去了?

    ******

    林烛简单包扎了一下手臂,然后拿凉毛巾敷着脸坐在崖边沉思。旁边不远处的石板上,怎么撵也撵不走的师弟躺在那里看着遮天蔽日的枝叶,不知在想些什么。

    临近黄昏的风已经有些凉意。远处的天空亮起三两颗星辰。

    “师兄,你到底有多强?”

    林烛仍旧恍惚出神,没有搭理一旁满脑子强弱观念的少年。十七岁的脸庞不知何时已经脱离了少年人的青涩,有了点稳重和莫名沧桑。王半湖很少见到自己师兄走神时的面庞,但若此刻看到了肯定会觉着有些不同。

    跟王半湖猜的不同,林烛并没有在感慨自己的胜败,或者说想家啊思考对敌技巧啊这些事。他想的是那天洛七七同他说起的两个名词:夜行司,和白水宗。

    夜行司,他记得很小的时候听父亲提起过,说是直接听命于魏王的机构,负责调查魏国各地修行者的状况,并有调动军队的莫大权利。很多在整个云州算得上三流的宗门,却都要受夜行司的钳制,即便那些二流宗门也大多敬畏三分。想来这个机构中有着相当深厚的底蕴,甚至可能有大宗师境修行者存在。

    而白水宗,林烛就不只是听说了。那个位于大梁城外不远的宗门,小时候的自己就没少跑去那里。只是十二岁之后没再去过。

    请洛七七调用宗门力量调查的,是在青瓦弄起火的那个雪夜,出现在街头上的那些修行中人。

    只是想了这么多天,依旧有些想不明白。

    即便张重真的瞧得上我并且认出我来,要斩草除根,那也不该是调用修行者啊,且不说他掌握的羽林军中有大把的高手,对付那时的我几乎手到擒来,单就在京畿重地调动修行者这一条罪状,就足以株连九族。谁不知道这是魏王的逆鳞。

    那如果不是他,还会有谁?

    不管怎么说,自己在那些人眼里毕竟算是“死”了。

    还有,至今仍不知在火里救下自己的人是谁?能瞒过那么多大修行者,那他自己的修为肯定更惊人。他后来再也没出现过。

    ……

    “喂,你在想什么?”一道很动听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不知何时,一袭红衣悄然而至,坐在刚才小胖子躺着发呆的地方,眼睛看着太阳落山的方向,漫不经心地问。在另一边的地上,被撵走的小胖子丝毫没有生气,看着这位仙子般活在学宫众师兄心中的师姐,就那般安静地坐在那里,比晚风秋月更像一幅画。就是自家师兄还没消肿的脸有点煞风景。心里腹诽着,然后就看到仙子师姐侧过脸去悄悄看了自家师兄一眼。

    这……

    洛七七后知后觉发现旁边还有一双眼睛,回头瞪了林烛的跟屁虫师弟一眼。于是王半湖就傻坐在地上发起愣来。

    林烛自然没看到这一幕。他仍旧看着远处。

    “我在想,可能到快离开的时候了。”
章节目录 第十一章 二楼
    余下的比试原计划是一天一轮,跟以往一样先是选出前十五,然后积分前五名直接晋级前十,六到十五名对决决出五个人进入最后的比试。但这次显然有了很大不同,不仅爆出了很多冷门,比如那个原本也只是笑谈的林不胜居然击败了夺冠热门高子扬,又比如这次中级班的灵动高境比着往常几乎多了一倍,所以教谕处临时安排将前一轮淘汰掉的三十人,选取积分前十名加入比式行列,不过为了公平起见,也宣布了如果正好遇到之前的对手,成绩按原来的结果执行。

    林烛对此很无所谓,只要不用跟高子扬掐架就好。真怕自己忍不住把他暴打一顿,然后破坏自己一向君子温润如玉的形象。

    那些看热闹的人如今多半都把林烛当成了深藏不露的人,不然怎么可能一朝顿悟,打遍中级班无敌手?林烛对此只能呵呵。

    第二天的比赛对手比较中规中矩,是个看上去有些少年老成的灵动中境同窗,林烛对他倒是还有些印象,比自己早两年进入中级班,以前没事的时候就喜欢使唤自己,而且带头叫“小师弟”叫的最提劲。林烛上台后不过认真看了他两眼,那个似乎比自己小上两岁的少年就紧张了起来。

    很平淡的交手,用的是自己从刀门八法里领悟出的一套《砍柴》。

    可能昨天一天的比赛让他沉稳了些,不在剑走偏锋,老老实实地对攻,打了许久,然后用一招最平稳的“扶柴”赢得比试。

    那个显老的少年郎下台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些感激的神色。

    这一天比试完没有去寻找师弟,也没有看其他同窗的比试,而是独自去了高年级的比试场地。

    高年级这边的比赛规则似乎也有所改变,林烛没问,站在场边一个台子一个台子地找,终于看到比试前三天遇见的那几个人,其中的一个正在台子上比试。他没有走近,远远看着那群人中站在最边上的一位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

    看起来跟以前有些不同了,至少懂得隐藏。

    并没有注视多久,毕竟一个灵动初境的同龄人出现在融元遍地走的地方太不合常理,况且自己前不久才出过名,说不定就碰到那天在食堂的某位学长了。他没有停步,向比试场里面走去,大部分都看着比试,所以走走转转,倒也不再引人侧目。

    高年级的学员大多已经入了融元境,而且每一届都会出十几个融元中境,前些天甚至爆出有人破入融元高境的传闻,要知道即便在无涯学院,融元高境也算是优秀弟子了。林烛自然不怎么关心这些,他只是想看看,自己一直在领悟学习的《流水》等五行功法,真正施展出来的法术会是什么模样。

    说起来到了融元境之后,能学习的东西再不像以前一样,跟凡间武学总会有些牵连。而是正经的各种法术。据林烛所知,前院藏书阁二楼就存有四类不下百种法术,这里面既包括最为普遍的五行法术,也包括极少数的像幻术摄取术等实用技能很强的古怪法术。

    而且他知道他所学的五行功法,其实只能算是黄阶功法中垫底的存在。不出意外,这样的灵力施展出的法术肯定渣的要命。

    走过一个个比试场,意料之中地没有看到用自己学习的那种功法施展出的法术,水系的其它功法倒是看到了不少,有一个没有记错的话还是在某本笔记上看到过的叫《重羽明河经》的玄阶功法。法术自己没接触过,自然也看不出来。但那种功法本身的强大,林烛能清晰的感觉出来。

    好在《流水》的升阶版《千江》据说是玄阶功法,虽说是下品,但也算很不错了。当然,它的弊端之一跟自己修炼的那几本如《流水》一样的功法如出一辙:慢。就像水磨工夫一般,慢到近乎察觉不到进步。如果洛七七修炼过,也许就能理解林烛修行如此之慢的部分原因。

    但林烛想,也可能是自己资质着实差劲了些吧。

    并没有看多久就离开了,他还要和以前一样去崖下水潭淬炼身体。

    第三天,本来毫无悬念会赢一场比赛的林烛,再次毫无悬念地赢了,然后直接跑去教谕处宣布放弃前十名之间的比试。而那些发现自己忽然之间就接受这个结果的少年们,这个时候发现了另一桩事,那就是按照以往的规则,林烛成为了歧山学宫有史以来第一位因弃权产生的第十名。

    “这……闹得是哪一出?”在教谕处一间不大的房间里,堆放着一小摞整齐书册的桌子后,宋南风背对着房间看向窗外,有些无奈地想。师叔那边应该是去找莫歧师叔开后门去了,无非就是争取一个名额罢了。但那场试炼的凶险程度远远不是一场升级比试能相提并论的,原先还有些期待这小子弄个第一呢。

    宋南风想到这里时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笑了笑。

    原来连自己不知不觉也开始相信他能赢了啊。

    这小子,藏的可真深。

    四年前的冬天,林烛跟其他学员一样住在四个人一间的寝室里,下着雪的晚上,独自一人蹲在院子里给其他人烧洗脚水。那时宋南风知道他,是因为在一场比试中,他看着一个八岁的蜉蝣初境小孩把十三岁的他扁了一顿,他看到那个在人群中格格不入的少年,在一群人的大笑声中,跌倒,站起,跌倒,站起,没有丝毫坚强的感觉,因为那时的少年一直嬉皮笑脸嘴里求饶着,说些什么“打人莫打脸”之类的怪话。只是那群大多出身富贵人家的孩子,懂什么礼敬的道理。

    他在边上也从不拦着。知耻而后勇,不知耻就更无必要插手。

    但他没想到那年冬日,姜夔师兄回山与自己喝酒之时,向他问起了那个有些印象的少年。还临时起意去看看他,结果在上课那一片地方没找到。最后在西山半山腰一个僻静的角落看到了他,独自一人蹲在地上写着什么。

    两个人都没出现,等林烛身影消失在了夜色里,两人才走近了看向地上,旋即哑然。地上显然写过字,不过那少年走之前给涂抹掉了。自己转头向来路看去,师兄却看着地面许久,然后抬头向他请求了一件事,让凤祁随着林烛写字。

    宋南风记得当时自己并未答应,而且即便自己同意了也没多大用。他只是答应会帮林烛找些事情做,好让他能获得去藏书阁看书必须的贡献值。只是后来发生的事,让他无可奈何地默认了。

    至今他也不明白,自己那个连自己都不怎么待见的宝贝女儿,怎么就跟那个臭小子认识了?

    宋南风像又想起了什么,转身走回桌子旁边,抽出高年级学生的比试名单来。

    才想起来,正式比赛之后还有挑战赛。话说那个不久前上榜的高子昂听说很护短,这次有没有可能撮合一下?

    这个在外人眼里一向儒雅的中年美男子,居然故作阴险地嘿嘿一笑,然后哈哈大笑。

    刚刚走出教谕处的一名教谕疑惑地回头看了看,心里嘀咕了句,神经病。而后就转身向藏书阁的方向行去,他是去向藏书阁守阁师叔交付这次中年级前十名名单的,跟以往一样,这前十名可以在藏书阁二楼自行选择一种功法。不过想想,好像历来都没有多少人稀罕这种“特权”。

    藏书阁在西山那条通往山顶石道的边上不远处,是一座站在跟前才能感受到雄伟的巨大阁楼。

    那名教谕早已经习以为常,到了之后去一楼呈上名单,给那位看上去仿佛刚睡醒的老人施了一礼后就离去了。这时辰藏书阁里几乎没什么人,因为绝大部分人都去看比试了,高年级的比试如今对整个前院开放。不仅学生,连那些闲来无事的教习也有许多。

    “老头儿,我现在可以上去了吧?”

    很突兀的,一张笑嘻嘻的脸出现在坐在那里打哈欠的老人面前。

    “呃,吓我一跳,你要上哪去?”老人语气淡定,眼皮都没抬。

    林烛看着面前这个道行显然比自己高出一座歧山的老人,只能无奈地坐下来,指了指桌子上还没有拆开的书简,说,“我应该在那上面,不骗你。”

    “前十名不应该在比试场上比试吗?”老人依旧面无表情,根本没有拆开书简的打算。

    “我弃权了。急着练习功法呢,就是那本你跟我提过不下十次的《千江》。”林烛不知为何,对这位在别人眼里性格怪僻的老人颇为坦诚。想来多半因为以前在大梁城,看过许多仙侠传记中都有个神秘而又强大的藏书阁或者扫大街的老爷爷。但四年处下来,林烛基本上不再起这种念头。

    “你小子练功练傻了?你知道比试赢了后会有什么奖品?”老人终于睁开了眼,这回换林烛吊儿郎当。

    “嗯,听说了。前五名最差的也能得到一颗养灵丹。”

    “不过你能进前十名已经算祖上烧高香了,真是没想到。有自知之明也好。”

    林烛这次也懒得分辨了,只是眼神有些期盼地看着他。老人有些哭笑不得,早就知道连激将法都没用,不过还是忍不住想尝试一下。

    受了这么久的苦,猛地走在了许多人的前面,自满一些不是很正常吗?

    早该想到,这小子其实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差劲才对。

    “罢了,眼睛疼不想看。”老人玩味一笑,看到对面年轻人的脸庞抽了一下,心情陡然大悦,“拿着,去吧。”

    说完丢出一块灰色的令牌。林烛连忙接住,抬头很是认真地对着守阁老人施了一礼,然后起身向楼梯口走去。但没走出几步,空空荡荡的房间里传来老人的一道声音:

    “小子,你先别急着练习,看看‘丙’号书架最下面一层有没有一本没有名字的书,看完那本书再决定。”
章节目录 关于这本书的三言两语
    直接打字写的,算是临时起意吧。

    大约更了六天,今天打算两更,算算,刚好超过三万字。

    这是我第一次写玄幻长篇,老读者大约都能看出点青涩来,当然,三万字以下的小说,名不见经传的,估计没几个人会认真去看,所以这篇文字很大一部分上,是写给在字数多起来之后来看的读者们。

    ……

    我码字速度真的不快,而且也一直认为,开头对于整篇小说来说很重要,这里是一个个线头,我得尽可能巧妙地设计。所以这一段时间很可能都是一天一更,但我承诺每周会有一天更两篇。

    当然,也可以等字数多起来再看,我以前都是这么干的……

    ……

    书名叫《野火录》,之前起了很多名字,苍生之路啊什么的,跟其他书名一样怎么霸气怎么来。后来静下心想了想,还是决定用这个最朴素的名字。

    在我看来,这是种精神象征。

    ……

    有的没的,说了这么多。

    其实所有的话,都在小说里。那些在现实中遇见的人,经历的事,生活的生活,我都冷眼旁观并感同身受,将他们换了一种形式,用一种昂扬的姿态去重新选择……不能多说了,再说就是心灵鸡汤。

    最后,简介一下主角中的主角:林烛,他是个很努力却从来都笑着的男人。

    不信你接着看……
章节目录 章
    玄秦历四百一十九年,西海无尽岛白日现黑星,拖拽彗尾,急速东去,过云州伏波、熙王、孟良、破云等三国九城,落于禁断之山。

    此为乱星之首。

    其后数百年,天穹星位混乱,天外陨星时有破空而落,天下各州,除却南陆之妖国、鬼州及禁断之山,北陆之极地州、虚空州及苍梧之原,其他各地,包括西海七星诸岛,皆有记载。

    因此乱星邪异,有大修士往复观之,星落于野而无其形,而所落之地往往怪事频仍,故将之命名为妖星。

    及至玄秦历九百年,记录在案的妖星多达六百有余。

    此年中某夜,天空并行两月,一月盘旋,一月下坠。四海,天渊,皆现接天光柱。

    时天下间有七人潜往观之,然异于往日,此月下落之时一分为九,其迹难寻。遂无功而返。

    其中中年男子回到西海一无名岛,入魔门圣殿,翌日出,持戟东去。

    相貌高古之老者则回于东海,入祖陵,良久方出。

    ……

    天下暗流涌动。

    而在第一颗乱星经过的云州,其时三国鼎立,战火止于边境,百姓安居乐业,修行之风气也颇为流行。

    魏国苍龙岭以北,吴国止戈川之东,宋国南望郡西北,是一大片风景殊胜、钟灵毓秀之地,其中有一山一海尤为著名。

    山叫做歧山,海谓之紫海,而在山海间,则就是屹立于云州修行界之巅的修行圣地,歧山学宫。

    玄秦历九百一十七年初秋,一位少年在这里,踏上了寻找答案的漫长道路……
章节目录 关于这本书的三言两语
    直接打字写的,算是临时起意吧。

    大约更了六天,今天打算两更,算算,刚好超过三万字。

    这是我第一次写玄幻长篇,老读者大约都能看出点青涩来,当然,三万字以下的小说,名不见经传的,估计没几个人会认真去看,所以这篇文字很大一部分上,是写给在字数多起来之后来看的读者们。

    ……

    我码字速度真的不快,而且也一直认为,开头对于整篇小说来说很重要,这里是一个个线头,我得尽可能巧妙地设计。所以这一段时间很可能都是一天一更,但我承诺每周会有一天更两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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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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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看来,这是种精神象征。

    ……

    有的没的,说了这么多。

    其实所有的话,都在小说里。那些在现实中遇见的人,经历的事,生活的生活,我都冷眼旁观并感同身受,将他们换了一种形式,用一种昂扬的姿态去重新选择……不能多说了,再说就是心灵鸡汤。

    最后,简介一下主角中的主角:林烛,他是个很努力却从来都笑着的男人。

    不信你接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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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秦历四百一十九年,西海无尽岛白日现黑星,拖拽彗尾,急速东去,过云州伏波、熙王、孟良、破云等三国九城,落于禁断之山。

    此为乱星之首。

    其后数百年,天穹星位混乱,天外陨星时有破空而落,天下各州,除却南陆之妖国、鬼州及禁断之山,北陆之极地州、虚空州及苍梧之原,其他各地,包括西海七星诸岛,皆有记载。

    因此乱星邪异,有大修士往复观之,星落于野而无其形,而所落之地往往怪事频仍,故将之命名为妖星。

    及至玄秦历九百年,记录在案的妖星多达六百有余。

    此年中某夜,天空并行两月,一月盘旋,一月下坠。四海,天渊,皆现接天光柱。

    时天下间有七人潜往观之,然异于往日,此月下落之时一分为九,其迹难寻。遂无功而返。

    其中中年男子回到西海一无名岛,入魔门圣殿,翌日出,持戟东去。

    相貌高古之老者则回于东海,入祖陵,良久方出。

    ……

    天下暗流涌动。

    而在第一颗乱星经过的云州,其时三国鼎立,战火止于边境,百姓安居乐业,修行之风气也颇为流行。

    魏国苍龙岭以北,吴国止戈川之东,宋国南望郡西北,是一大片风景殊胜、钟灵毓秀之地,其中有一山一海尤为著名。

    山叫做歧山,海谓之紫海,而在山海间,则就是屹立于云州修行界之巅的修行圣地,歧山学宫。

    玄秦历九百一十七年初秋,一位少年在这里,踏上了寻找答案的漫长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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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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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看来,这是种精神象征。

    ……

    有的没的,说了这么多。

    其实所有的话,都在小说里。那些在现实中遇见的人,经历的事,生活的生活,我都冷眼旁观并感同身受,将他们换了一种形式,用一种昂扬的姿态去重新选择……不能多说了,再说就是心灵鸡汤。

    最后,简介一下主角中的主角:林烛,他是个很努力却从来都笑着的男人。

    不信你接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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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秦历四百一十九年,西海无尽岛白日现黑星,拖拽彗尾,急速东去,过云州伏波、熙王、孟良、破云等三国九城,落于禁断之山。

    此为乱星之首。

    其后数百年,天穹星位混乱,天外陨星时有破空而落,天下各州,除却南陆之妖国、鬼州及禁断之山,北陆之极地州、虚空州及苍梧之原,其他各地,包括西海七星诸岛,皆有记载。

    因此乱星邪异,有大修士往复观之,星落于野而无其形,而所落之地往往怪事频仍,故将之命名为妖星。

    及至玄秦历九百年,记录在案的妖星多达六百有余。

    此年中某夜,天空并行两月,一月盘旋,一月下坠。四海,天渊,皆现接天光柱。

    时天下间有七人潜往观之,然异于往日,此月下落之时一分为九,其迹难寻。遂无功而返。

    其中中年男子回到西海一无名岛,入魔门圣殿,翌日出,持戟东去。

    相貌高古之老者则回于东海,入祖陵,良久方出。

    ……

    天下暗流涌动。

    而在第一颗乱星经过的云州,其时三国鼎立,战火止于边境,百姓安居乐业,修行之风气也颇为流行。

    魏国苍龙岭以北,吴国止戈川之东,宋国南望郡西北,是一大片风景殊胜、钟灵毓秀之地,其中有一山一海尤为著名。

    山叫做歧山,海谓之紫海,而在山海间,则就是屹立于云州修行界之巅的修行圣地,歧山学宫。

    玄秦历九百一十七年初秋,一位少年在这里,踏上了寻找答案的漫长道路……
章节目录 01、一些话
    从开始接触仙侠玄幻小说到现在,差不多十年了,最开始看的书就是同在纵横写文的萧鼎大大的《诛仙》。

    十年来,几乎各种风格都看过,跟每一位资深读者一样,喜欢这一类小说的原因很简单,好奇以及向往。

    对于我们到达不了的地方,体验不到的生活,但确确实实想象过憧憬过的某一种人生,这种向往只能通过小说来满足。

    看过这么多,也就会像在网络上看到的众多小说写作者一样,心里也有了一个模糊的世界,这个世界随着自己见识的增长而日益清晰,而且有一天这个世界里有了人烟,有了万物。它有了生命,于是我们这些就像怀孕一样心怀着这个世界的人,就想把它写下来。

    让它存在。

    让它寻找到同样的存在。

    写这样一本书,其实抱有这样的初衷。

    ******

    看了许多的网文,总结了若干规律:

    1、名字:

    起名字上只有寥寥几人的比较不错,比如烽火、无罪、牛语者、猫腻和萧鼎,几人小说里的人物名字起的用心。其他的就是叶某某、林某某、苏某某,对了,一般还都是两个字的,就像我为男主角起的这个化名一样。

    给男主角起的化名叫林烛,见过的小说男主叫林某的不下十个,这都怪我之前没看,发表之后就有些来不及。

    所幸他的本名起的不算随意。

    2、某些套路

    这个不好总结,大致可以分成几类。

    一种是凡人修仙传式的,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凡人、仙人、神人、干掉居心叵测的终极boss当上造物主长生不老。我把这个叫做长生不老系列,这个几乎占到绝大多数。这里面的情节是一段一段的,埋伏笔不会埋得深,一般过不了多久你就能看到。

    一种是《罗浮》这样的,境界的名字一般都起得比较用心,情节设定上比较讲究全局,主角很擅长以弱胜强,但读来又不觉得离谱,反而有种荡气回肠的赶脚。这一类的还有无罪现在写的《剑王朝》。其实这已经算是一种独立的风格。

    一种是恩怨情仇或者救亡图存的,这个例子很多,但原谅我看完过后不久就忘光了。一般就是从小就有血海深仇没报,然后就走上修行道路,变强后报仇,旧仇未去又添新仇,或者宗派被灭,潜伏,变强大,报复,敌人更牛逼,再潜伏……最后无敌了。

    3、时间观

    深深记得第一次看缥缈之旅还是那本书的时候,被前几页翻到的一句话雷住了:一眨眼,一万年过去了。

    当时就爆粗口了。

    当然,跟玄幻小说里的设定较真,是一种很傻很天真的行为。

    4、呃,就先写这么多了,其实都是些吐槽,但这些槽点我自己也会去用,原因很简单,很多东西我们这些读者已经习惯了它的离奇,那就不能写正常了。

    ******

    最后说说我要写的故事:

    跟很多人想过的一样,一个异世大陆,广阔而神秘,她有许多国家,和强大的王朝,有平民百姓,有江湖,但最上面的是修行界。它有很多族类,人族,妖族,鬼族,海族,灵族等等等等,这样的大地上怎么会没有故事存在。

    主人公是个穿越过去的人,但穿越失败了一半,以致于他很久以后才明白自己的前生。而且他自小就有家仇,经历了一系列变故后去了一座很牛逼的宗派修行,后来就是老套的复仇。

    但这篇小说里会出现几个同他一样有趣的人和物。

    ……

    我真的不能剧透了,就这么多吧。

    ******

    说这么多,只是想表达,我在写一本许多人都想过,但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最终却没有完成的小说。

    为了我们曾经的想象。

    写于2015.11.24晚,大雪初晴。
章节目录 002 尽管无人看,我还是要说明一下
@@

    之前写了十一万字,码了将近半个多月,但最终还是不尽如人意。

    所以重新修改,重新设定,重新写。

    这篇小说仍叫做《野火录》。

    愿野火生生不息。

    写于15.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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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一章 上歧山
    五年后,夏。

    黑云低垂,大雨仍旧在不停地倾泻,远山近树都被迷蒙雨帘遮掩了去。

    第十四天了。

    林思寻坐在自己简单用树叶搭成的棚子下,吃着昨日里吃剩下的一些兽肉,安静地看着一个方向。

    几里外的山峦中偶尔传来一两声兽声嘶吼和凄厉惨叫,他听到也只是皱一下眉头了事。

    那些蠢货,就你们知道找山洞避雨吗?那些妖兽才是这里的住户啊。

    想想之前还抱着好心提醒了几位在虎牢关相识的人,而那几个人客客气气地致了谢后,就头也不回地奔向了山里。没有人规劝他,邀他一同进山,他是那个临时队伍里修为最差劲的,而且看上去瘦弱的很,一路上也被试探过了,想来确实没被看出来有什么过人之处,所以也就顺水推舟地跟他分道扬镳。

    那就生死各安天命吧。

    这一场大雨在林思寻看来好处多多,不仅平原里的妖兽比前些天少了许多,而且最重要的是,雨水可以冲刷掉人的痕迹,让那些耳目聪敏的妖兽无从追踪。

    他也不是没考虑过入夜后独自一人的危险性,这次参加试炼的人几乎都是抱团求生,最少也要两个人。原因无非是这片广袤的荒原很危险。但他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如果等着这场雨结束再出发,自己就会错过歧山学宫。

    他不能错过。

    补充完体力,用树叶接了点雨水,这个世界虽然很危险,但也很美好,天空很蓝,云朵很白,山很高,月亮很大,他听说海洋也是真正的无边无际。还有,雨水也很干净,干净到接了就能直接喝的地步。

    视线被雨水阻隔的厉害,只能清晰看到二十丈左右的距离,幸好他的神识异于常人,能够和那些比自己高出一个境界的修士相媲美。不过极限也就五十丈方圆。他将贴身的那件护体法衣穿好,外面罩上一件狼皮大衣,倒不是冷,而是这样的雨天尤其夜里,保持体温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等一切都做好,他悄悄地从树枝上溜下来,雨越下越大,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这片荒原中。

    天很快黑了。

    又终于亮了。

    当太阳跳出地平线,第一缕的光会照在哪里?

    对许多人来说,毫无疑问是歧山。

    “云州之北有巨山,方圆五百里,高六千丈,浮云层层如楼阁,远望之如接天柱石,近观之似登天阶梯。其上有仙宫,世人不得见。”林思寻看着将亮未亮的天地间,那一道雄伟如同神迹的山峦,不由得想起了这段从书上看来的话。

    他很确定自己还没有走出飞狐原,但离边界大概只剩三十里,而歧山,据他所知离这里起码还有六百里。他睁大了眼睛,吸了一口气,这他娘的何止六千丈啊。

    说来邪性得很,那片仿佛没有边际的雨云随着自己慢慢走出这片原野,也变得越来越稀薄,等走到这里,雨也停了。一晚的赶路没有他意料中那么多的危险,想来是因为雨下得太大,那些妖兽都躲进了巢穴,而他自己一路行来,也尽量不往水泽边行走。既便如此,也遇到了一只二阶妖兽,不过那是个小崽子,林思寻踢了他一脚就走了。

    那群等着雨停的人怕是到不了了,即便雨停,那些在巢穴里挨饿一整晚的妖兽也不会像以前一样窝在那里睡大觉,肯定会出来觅食。

    天色慢慢亮了,然而刚才还能看到的巨山身影,一转眼却消失了。

    林思寻丝毫不觉得奇怪,手里拎着刀继续向前行去。想必是歧山学宫的护山大阵吧。

    在他平静想着的同时,离他不到五十里处,在一座看上去朴拙古老的山门前,有一位青衫男子也转过头看着那座山消失的方向。

    “九师弟,你说今年有多少人会通过?”

    “我哪知道,还有三个时辰就结束了,估计也就之前那八个人吧。”

    “真要那样就糟了,最好今天再来一个,不然到时候又要被长老们训斥。”

    青衫男子叫常山,是歧山学宫九大长老中莫歧长老的第九个徒弟,而站在常山不远处,看向山门前那一大片空地的年轻男子叫黎泽,是他的六师兄。

    “唔,你这话说的,若真的只有八个,估摸着师父又要骂人了。”

    说罢两人哑然而笑。

    山门前人不多,除了这对师兄弟,就是七长老和三长老门下的几位弟子,都是这次试炼之前定下的安排这些过关之人的人员。过午后还会来一些师兄弟,到时还要进入飞狐原去解救那些试炼失败的人。

    时间慢慢推移,空旷的平原上慢慢走出一个身影。看去似乎极为疲惫,即便看到了远处的人和巍峨山门,也没有多大气力飞奔或者怎样。

    十里的路,那个人整整用了一个时辰,几乎一步一挪地走到了山门前,没有看一旁谈笑风生的几人,径直走进了山门,靠着青砖堆砌的基底坐了下去。

    “我到了。”

    说完就翻个白眼晕倒在那里,常山有些无奈地看看四周,发现前些日子看到人走出荒原就热情似火的同门都淡然自若地看着一旁说笑。回头跟师兄说了一声,就带着这位晕倒的仁兄向山门中行去,没办法,虽说这人长相有些着急,资质看上去明显很差劲,但毕竟也算过了关,过了关就得救下,而且他有种奇怪的预感:说不定这个小子会成为小师弟呢。

    黎泽也有这样的预感,毕竟每次试炼通过的人,师父总是最后一个挑选,前两次人少的时候甚至还没得选。这次有得选就不错了。

    就在那两人离去后不久,荒原边界的另一个方向上又出现了一个人。

    没有人感到意外。包括黎泽心里也在想,这个小队应该不止两人才对,这样一个一个出场时间肯定来不及。

    山门前的都是修行已超越凡俗的修士,看的也远,加之天气不错,平原上没有一丝阻挡。所以自然而然地也看到了他。

    他显然也很疲惫,但比之前那位走得快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时辰快到了。等走近了些,看到这位少年身上披着狼皮大衣,手里拎着一把没有鞘的破刀,几乎没有一点伤痕。

    心里就更加笃定,这个小队里至少有三个人,不然他不可能这么淡定地走出来。

    在众人瞩目中,林思寻终于走到了门前。把手中的试炼牌子交给站在他身边的青衫男子,跟之前那位一样,往基座上一靠,翻了翻白眼,没有晕过去。看着身前似乎有些好奇的男子,没有觉得突兀,也没有客气,有些好奇地问,“你看着我做什么?”

    黎泽摇头笑了笑,“恭喜师弟。”

    直到时间结束,后面再也没有人出现。等众人想起林思寻的时候,回头却发现那个少年已经消失了。

    ******

    这不是他第一次站在飞剑上,自己来到这世界的第一晚,就有幸体验了一把这种飞行方式。所以他一点不害怕,但腿还是有些抖,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

    无他,面前的山太过高耸。

    脚下的大地已经被一片厚重的云雾取代,而旁边的巨山仍旧在云中向上穿插着,看不到尽头。

    风声如雷,但好在身边的男子用自身灵力包裹住了他,让他没有受到高空中罡风的伤害。但灵气与空气的剧烈摩擦还是带出了一片绚烂的红光,像一道流星投向高天。

    没有到山巅,按他估计,也就是半山腰往上一些。黎泽将他带到此间的一处大殿中,然后又御剑下山去了。

    殿里有很多人,有和自己差不多一样大的,也有一些看上去很明显是师长一辈。当他走进来时,原本在谈笑的几位老者还斜睨了他一眼,那几道目光在他看来无异于前世医院里的x光透射。

    “姓名?”

    “林思寻。”

    “籍贯。”

    “魏国大梁。”

    “出身?”

    “落霞山,白水宗。”

    问话的男子闻言顿了一下,没有再问,而是看向上首坐着的一位老者,见那位老者摆摆手示意无妨,就接着问了下去。

    周围站着的几位年轻人中,一个同样来自大梁的少年有些惊讶地看着林思寻。落霞山在大梁城南两百里处,半年前的雪夜里,白水宗被一伙不明势力所灭,这件事几乎传遍了整个云州。因为世人皆知,白水宗明面上是个独立宗门,暗里却是歧山学宫在魏国的分支。

    那一夜后白水宗倒是还剩下些修为不到先天境的年轻弟子,但据说都已经被歧山学宫安排到了别处。

    没想到居然会有一位来到这里,参加飞狐原试炼,而且还通过了。

    大殿里除了那几位老者的小声议论,只剩下问答声。坐在中间那张椅子上的是一位看上去颇为和气的中年道人,比着一旁几位老者显得年轻些,但偶尔传出来的交谈声中,却能听到那几位都喊他掌门师兄。他坐在那里并不参与谈论,一会儿看看那几个吵得热闹的师弟,一会儿看看殿门内不远处的几位年轻人。

    等问完后话,林思寻就站回了那群年轻人中间。目光一瞥,看到除了最靠门的那位长得有些着急,其余的看上去似乎跟自己差不多大。他也不言语,走到那位长相着急的哥们旁边,站在了最外边。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林思寻正跑神想着往事,被人扯了下衣服,往身旁看去,那位哥们没有作声,朝着另一边努努嘴。

    大殿内多了两位美丽女子,站在掌门的另一侧,而原先坐在那里争吵不休的长老也都站了起来,看着殿门旁边的自己等人。掌门此刻却踏前了几步,一直走到他们跟前。

    “过虎牢关后,你们有没有看过一块牌牌?上面写着我宗的宗规。”

    “弟子见过。”回答的声音很整齐。

    “上面有一条是这么说的:入我门者,不问出处;出我门者,不问去处。我想问的是,你们舍得你们的出处吗?”

    “舍得。”除了林思寻的声音,依旧很整齐。

    “不舍。”

    他说。

    掌门脸上没有表情,大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站在最里边的一位少女偷偷看了过去,门外的阳光落在林思寻身上,她只能看到一个轮廓。

    “但是还是来了。”

    ……

    因为诚实和浮躁得到的教训就是,他最后被分给了看上去最不靠谱的一位老者,歧山学宫九大长老之一的莫歧。而且同样不靠谱的是,自己旁边站着的那位长相着急的哥们儿成了自己的师兄,呃,叫什么来着,冷白。

    那一晚,林思寻躺在自己的屋子里听着窗外的风声,和远处山下那个大湖上传来的波涛声,睡的无比香甜。
章节目录 第二章 拜师
    到处都是火光,然而依旧看不清那些挥刀人的脸。惨叫声,狞笑声,悲号声,怒骂声,像远处吹来的风,从四面八方袭来。他跌跌撞撞地找人,看到戴着面具的黑衣人也不闪躲,那些黑衣人好像看不到自己,他还试着喊了一声大师父和三师父,二师父那些天离开了落霞山,然后他就听到了大师父的回应。他发觉那些黑衣人不仅看不到他,也听不到。他喊的更大声,而且向着大师父跑去,他跑到跟前看到大师父满身浴血,但是开心地笑着,牙齿在火光中惨白惨白。他走到大师父跟前准备拥抱一下,这是还年幼的他经常做的动作。然后他就看到一把刀从大师父的胸口冒了出来……

    “不……”林思寻猛地坐起来,深深喘息了一下。

    又做噩梦了。

    心情渐渐平复下来,转头看向窗外,天色已经蒙蒙亮。该起了。

    歧山学宫很大,不仅包括那座无比巍峨的高山。从山门到歧山南面山脚就有将近五百余里远,而在歧山以北,则是方圆八千里的紫海。这些地方都属于歧山学宫,甚至连山门外的那片罕有人迹的飞狐原,其他的门派也从未染指过。莫歧长老这一支世代居住的伏牙山,就在紫海之中的一座岛上。离歧山不远不近,站在院中仍能清晰看到歧山半山腰往上被浓重的云雾所笼罩,阳光却没有被遮住。

    他想出去走走。听着隔壁房间那个有节奏的鼾声,最终还是打消了叫醒冷白的想法。

    昨天回来时,他在飞剑上看了个大概。这座岛很大,但大部分都是高山森林,只有靠近东南的地方地势稍低些,那里有一道落差极大的瀑布。伏牙山其实是一座山上山,山顶上是一大块平地,平地上除了几座占地不大的居住的院落,还有一块猛一看像是野草从的菜地,和一片树林。山顶四周都是绝壁,而且练武场那边的悬崖下就是紫海,看上去足有千丈高。

    他推开门认了一下路,就向着院落外走去。这个时辰还早,他以为看不到什么人,结果刚拐过一个弯,迎面就走过来一个人,睡眼惺忪地,看到林思寻愣了一下,然后打招呼,“你就是小师弟吧?我是你三师兄。”说完话也不理兀自发愣的林思寻,摸了一把脑袋就走了。

    我勒个擦,居然敢摸我脑袋……

    然后……

    “呃,小师弟早。这么早就要去给师兄们做早饭啊?真是个好孩子。”这次是昨天刚刚晋级师兄的常山,他说完话同样摸了一把林思寻的脑袋,然后哼着歌极欢快地走了。

    林思寻彻底无语,二话不说转身就走,这次倒没有人再拦着他。但走着走着他却像是想起了什么,等等……做早饭?

    清晨安静的伏牙山巅,忽的响起一声悲愤的大叫。

    莫歧看上去五六十岁,身材高瘦,穿一身天青色的长衫,脚上穿着一双草编鞋,站在空无一人的院落里。这座院子是他的居处,更是伏牙一脉传法长老的祖宅,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大厅中,就供奉着自己这一支的祖师伏牙真人。今日是正式收徒的日子,他需要亲自过来摆一下贡品。

    “笑什么笑?你徒弟已经做好饭了,吃完饭再过来摆师父架子吧。”一道声音从门边响起。

    莫歧不用看也知道是九衣,那么脸上的笑也不用收起来,只要那几个臭小子看不到就好。

    “今日老九怎么这么勤快?以往早饭都吃到日上三竿的。”

    他转过身去,看向走进来的妇人问。妇人素衣木钗,闻言瞪了一眼这位在自己跟前笑得猥琐的男人,那眉眼间的风情,像是一瞬间让她变成了二八芳华的佳人。

    “是你新收的小徒弟做的。”

    “哪位?冷白?”莫歧有些意外。

    “不是,是最小的那个。”

    “哦,是他啊。”莫歧收起了笑脸。

    “你刚才笑得那么开心,不是因为收了俩徒弟吗?”凤九衣皱着眉头问。她刚才见到了那个小弟子,看上去有些瘦弱,把粥端出来后看到自己,脸红着喊了自己一声师娘。

    “林思寻是掌门师兄硬塞给我的。”莫歧看了九衣一眼,接着说,“这些都不重要,毕竟再不济也通过了试炼,但最重要的是他的心性不好。”

    说完这话,莫歧就将昨天发生在殿上的一幕跟自己道侣讲了一遍。

    “掌门师兄有说什么吗?”凤九衣听完问。

    “没有,他说我们伏牙山人丁稀薄,所以就将这小子塞给了我。”

    “掌门师兄既然没说什么,更没有将这孩子送下山,那这孩子的心性即便是问题,也不会是什么大问题。”

    莫歧想了一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抬头跟凤九衣说,“媳妇儿说得对。”

    其实道理都懂,徒弟也会尽心去教,他只是不怎么喜欢这个孩子。

    “走吧,去吃饭。”

    饭厅里很安静,平时总是训斥常山做饭要用心的莫歧,端着自己的碗一声不吭地吃着饭。常山坐在桌子下手的角落里,斜眼看了下师父,心里默默数了一下,嗯,这是第四碗。

    他数完低头看向自己的空碗,又转身看了下坐在门槛边的凳子上有些局促不安的小师弟,心想,看来以前没少做饭。

    昨天在殿内,他也听到了这位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小师弟的那番话。

    他站的很近,当林思寻说出那句“不舍”的时候,他抬头看到了那道眼神。

    他说不明白那种感觉,但是心中马上就认同了他。

    他能觉察出那句话说出后大殿里的尴尬气氛,他自己也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当年自己也是这般照着既定的套路说了句“舍得”。其实谁会真正舍得?但想是一回事,说是另一回事。

    他觉得这位小师弟肯定懂其中的区别,所以他很不明白,到底为什么要那样说?

    后来那句他就更听不懂了。

    林思寻注意到了清早摸自己脑袋的九师兄正在看自己。同时也注意到了其他的目光,而且随着桌上食物的迅速消失,那种异样的目光越来越多。就在他考虑着要不要再钻到厨房整点饭的时候,莫歧终于抬起了头。

    “今天饭不错。”

    所有的目光仿佛又被这句话给吸引走了,齐齐看向莫歧。这句话听上去异常陌生,黎泽记得上次师父说这句话至少在七师弟来之前,细想想怎么着也有二三十年了。

    “看我做什么?以后老十一做饭,老十刷碗。”

    “师父万岁。”终于压抑不住狂喜,庆祝自己摆脱十年厨子命运的常山闻言欢呼。

    然后所有目光又跑到了他的身上。

    “嗯,还有,老九打扫卫生。”

    这时扒完饭后仍旧昏昏欲睡的冷白才想明白,师父嘴里刷完的老十居然是自己。看向一旁从此负责做饭的小师弟,却发现他笑得很开心。

    而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凤九衣,在听到身边男人那句故作严厉的话之后,也轻轻笑了。

    伏牙山的拜师典礼很简单,只是奉茶磕头而已。但所有在山上修行的伏牙一脉弟子都需要来见证,人不多,在黎泽之前的五位师兄都不在山中,林思寻听九师兄说,师父师娘还有个女儿,不过是在落羽山那边,不常回来。

    在众人的注视中,林思寻和冷白一丝不苟地完成了一套仪式。莫歧也接过茶,轻轻地抿一口放到桌上,沉默了一会儿低头看向两位徒弟,摆摆手道,“都起来吧。”

    “你们昨日过来,我也没问你们的试炼经过,老十,听常山说你是说独自通过试炼的?”

    冷白长相和常山差不多大,但年龄比之常山要小上整整十岁,听到师父问起自己,也没忙着回答,先是思考了一番,然后才点了点头。

    “你杀了多少妖兽?”

    “十七头,三头二阶妖兽,十四头一阶的。”

    旁边听到的人闻言大为惊讶,都没想到师父收了这么变态的一个徒弟,没有踏入先天境就有这样的战斗力。他们几人中除了黎泽和常山也是通过这样的试炼进入歧山,老七老八,和在外游历的老二老三老五,都是莫歧出外游历的时候带回来的。

    怪不得师父跟师伯师叔们都争着抢着要通过飞狐原试炼的人。

    而且这一次还收了俩。

    莫歧满意地点点头,转脸又看向一旁的林思寻。

    “你是怎么通过试炼的?”

    “除了最后一段路独自走,前面都跟别人组队。”林思寻没有隐瞒什么,他能察觉出眼前这位师父对自己的不喜,甚至是一丝厌恶,但他只能心中苦笑。说错的话,有时候解释还不如沉默着。

    “那几个人呢?”莫歧没有感到意外,他之前听六弟子说过,说林思寻之后就再也无人走出荒原,说他可能也是独自通过的。但他不信,他心想果然,果然是最后阶段独自离开了。

    “前天晚上大雨,他们去避雨,我自己接着出发了。后来就没再遇到过。”林思寻语气淡淡。

    莫歧闻言却是回头看了凤九衣一眼,见她眼中也是惊讶神色,心中猛地一震。

    昨晚门下弟子传回来了飞狐原的状况。飞狐原十分广阔,作为试炼场地,其实有很多路径可以通过它,根据路径的难易程度,歧山会制定出一个等级,也就是甲乙丙丁四种地域,甲为通行难度最小的区域,有三四个之多,而丁为最难通过的区域,只有一个。这样的等级并不影响什么,因为规避危险也是一种测试。这一次的丁级区域很容易分辨,因为只有它的最后一段下了暴雨。他听说那个区域只有一个人通过了试练,但没想到是身边这位看上去身体瘦弱异常的孩子。

    “最后一段路没有遇到妖兽吧?”

    “嗯,没有。”

    莫歧这才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这孩子没自己想象的那么逆天。不过运气好到这种地步,也算不错了。

    “之前呢?”

    “遇到过十几头,但大部分都被其他人杀了。”林思寻依旧不温不火。

    “呃,好。”莫歧点点头,端起茶,该了解得差不多也都了解了,有些出乎意料,但好在合乎情理。放下茶杯习惯性地问九衣,“你要不要说两句?”

    九衣点点头,然后看向仍旧站在莫歧身前的那个瘦弱身影,温柔地问道:“听你师兄说,你回来时带了一件狼皮大氅,能告诉师娘,那张银月狼皮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吗?”

    林思寻心里偷乐了一下,总算有人问到点子上来了。脸上露出羞涩的表情,挠挠头说,“如果师娘想要,我再给你猎一头去。”

    场间陡然安静了下来。

    “好,真是个好孩子。”

    林思寻闻言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

    张大嘴巴的冷白内心却在疯狂地咆哮,他娘的那是三阶妖兽银月狼不是猪啊。

    莫歧端起已经没有茶水的杯子放在唇边,也不知道察觉到湿意没有,又放下了杯子。

    “你杀了几头妖兽?”

    “两头。”林思寻比划了一下上辈子那个著名的胜利手势,然后慢慢收回两根手指,“一头三阶妖兽,一头二阶圆满。”

    “师父,我能不能先回去?”

    “徒儿慢走。”
章节目录 第三章 砍柴
    歧山学宫有九院一宫之说,九院指的就是九大长老各自的收徒传法之所,一宫则是位于歧山某处的掌门一脉修炼的地方。这十处虽然同属于歧山学宫,却都有自己独特的传承功法,当然,最基础的依旧是歧山学宫的修行心法《上玄如意心经》。

    这套心法虽然名声不显,但林思寻却知道,它是云州唯一一部可达圣人境的修行典籍。

    按心经上的记载,此心法一共分为十层,分别对应凡境四层、先天境三层、宗师境两层以及最后那个传说中的圣人境。

    莫歧在与凤九衣一同下山之前,将前四层的心法玉简留给了冷白和他,没多说什么,只是鼓励他们勤勉修行,但不可操之过急。他们两人自然是等师父一离开就迫不及待地打开看。

    玉简需要神识,虽然论起修为境界冷白稍高一点,但论神识的话却反而不如林思寻。所以林思寻也不与他争抢,由着他皱着眉头在那里看。

    自从几日前他“无意间”提到自己能独自杀死三阶妖兽,就发现师父虽然对他依旧表情冷淡,但明显的不再轻视。他本来也不需要自己多被看重,来歧山主要还是为了修行,即便白水宗没有发生横祸,他也依旧会在六月来歧山参加试炼。至于拜师啊,把师门当靠山啊,这些能实现的话最好,实现不了也没什么。

    在白水宗的四年半他已经体会到足够的人情冷暖,白水宗被灭后他被强行分派到大梁城东的另一个宗派,待了小半年也算是体会了世态炎凉。从八岁那年狼口脱险之后,他在许多次独自一人荒野求生的自我锻炼中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归根结底,人活着还是要靠自己。

    “老白,看完了没有?”

    三天前,林思寻与冷白达成了一份谅解备忘录,其中一条就是林思寻以后在私底下可以喊自己十师兄老白,但条件是他要帮着冷白刷碗。这一条产生的原因是伏牙山祖师的祖训中有一条是尊敬师长,莫歧别的不强调,对于师兄弟之间的团结友爱很是重视。但林思寻叫大师兄到九师兄都没问题,叫冷白的时候就有点拗口。当然,达成协议后,明面上依旧要拗口地叫着。

    冷白心里并不觉得小师弟叫自己老白跟团结友爱这事儿有啥关联,每次听到林思寻这么叫他,心里反而有种亲切感。只是老白……听着就跟自己姓白一样,关于这点他有些不爽。

    “只看了一小部分,有些不明白。”边说边收回神识,脸色看上去也颇为疲惫。

    “你要一看就懂,这部心经也不会那么难学了。”林思寻没好气地说。

    说完也不客气,从冷白手中接过玉简,仍旧坐在树林边上那棵被放倒的巨木上,闭目凝神,神识进入其中,阅读了起来。

    在没有进入歧山之前,林思寻的修为境界大致相当于凡境的第三层洗髓,对于魏国人来说,他这么大的少年能有如此修为可以说是惊才绝艳。但把这样的记录放在歧山学宫,却顶多算是中人之姿。因为这里有太多修行天才。

    除了他自己,和被严令不准多嘴的伏牙山众人,歧山学宫无人知晓这位看上去侥天之幸进入学宫的少年,竟然能够杀死三阶妖兽。在绝大多数修士长久以来的固有观念中,能杀三阶妖兽者,至少也是准先天境,也就是说那些差临门一脚踏入先天的强者,才有可能做到这样的事。

    这样的人,即便放在歧山学宫,也一样惊才绝艳。

    他跟那位对自己有成见的师父说自己比较了解妖兽习性。毕竟三阶妖兽再厉害,终究没有化生妖丹。看上去这个便宜师父似乎也接受那种说法,但心里能信几分,那就只有鬼知道了。

    他自己明白,这件事最主要的原因是神识,他的神识很强大。

    但他的身体很弱,从八岁那个夜晚之后,就一直很瘦弱。

    所以他的洗髓境就显得无比困难,而看到玉简上的内容后,他发现自己的路真的还很漫长。

    每天林思寻都有自己的安排,除了忙厨房里的那些事,他还要挑水、砍柴,还要下山去做杂役。

    用来烧火用的木材在树林边缘,都是碗口粗的不知名树木,这些树夏天也不长叶子,无论树干树枝都像铁棍一般。师父走之前吩咐的是两天一棵,但第一棵树,他足足三天才把它砍断,而且斧子也报销了。

    而原先定下的计划中,每天用来砍柴的时间也变成了两个时辰,本来这也没什么,但第一次挑过水以后,他也不得不改变了挑水时间。与此相应,但凡以往一个时辰搞定的事情,在这里几乎都需要多出一倍时间才能完成。

    所以刚开始那些天,林思寻算是真正的起早贪黑。

    这一日里他仍旧跟以往一样,早早起床拿冷水洗了一把脸,然后轻轻走出院子去厨房。

    厨房在山顶通往山下的路口旁边,看上去也就是普普通通的一间房子,里面摆设也简单,在林思寻来之前这里乱得简直让他忍无可忍,如今看上去不说秩序井然,起码干净了许多。水缸在厨房门边上,不用看也知道空的很。

    山顶上住的人并不多,平时除了厨房用水,其他的都取自树林旁边的一条小溪。水质在他看来简直比上辈子电视上宣传的某某山泉还要清冽,但师父仍旧要求他去山下的一处幽潭中取用那些泉水。

    挑着空水桶安步当车向山道中行去。山道险峻,一侧是峭壁,窄窄的台阶另一边,则是被云雾遮住的深渊。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云雾中。等他的身影再次从山道上出现,已经是半个多时辰之后。

    走到山顶,将桶里的水倒进水缸,拿过一旁的布巾,擦了下额头的汗。山间湿气重,身上衣服和头发都被水气润湿,林思寻不觉着冷,但还是跟往常一样回自己的屋子换了一身衣服。

    做饭对他来说早就驾轻就熟,把饭做好,先是去拍醒老白,而后谁也不喊,把早饭往饭厅的桌子上一摆,七师兄南孟和九师兄常山就会联袂而至,再然后就是八师兄魏金元嘴里念着几句谁也听不懂的话走进来。六师兄一般最后一个出现,也最有“礼貌”,总会在路过林思寻身边的时候摸一下脑袋以示亲切,而且奇怪的是,不管林思寻换了几次座位,都没有逃脱师兄的蹂躏。

    不过也没办法,谁让咱是小师弟。这点觉悟他还是有的。

    吃罢饭心情有点小不爽,拎着新换的斧头和自己那把破刀就向树林边走去。

    心想着下午还要去海边做杂役,回来估计又是月明星稀了,心头有些郁闷。他在心法的进境上有些出人意料的慢,在别人看来显然是因为修炼的时间没多长,但他自己清楚地知道,他花费的时间并不比老白少。

    但老白已经进入了第一层。

    按照师父的解释,以前的修炼功法并不会影响心经的进境,相反,如果有修为进境的话反而会让修炼时间大大缩短。几位师兄也都证明了这个道理。所以林思寻并不清楚问题出在哪里。

    他只知道这些天那种描述得很清楚的真元波动从未发生过。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半个多月过去,他已经能够做到两天放倒一棵这种叫做“铁刺”的树,但此刻望着视野里密密麻麻的这种树,心里刚升起的一点自得就消失了。他俯下身,又开始一下一下有节奏地砍起树来。

    林思寻听九师兄说,这片树林曾经被大师兄砍秃过,不过那时的树比现在要粗壮的多,现在这些都是后来才长出来的。他没见过大师兄,拜师的时候前五个师兄都不在,想想论年龄,那些人中最年轻的三师兄也已经四五十岁,他就有点恍惚。

    铁刺这种树除了坚硬,还有一个特点就是自愈能力强。如果除去那种强大的自愈能力,林思寻估计三个时辰就可以放倒。

    一斧跟着一斧,如击铁石一般的声音在清晨安静的树林间回荡。

    阳光穿过云层和树木,落在树下垂着雨珠的草叶上,晶莹剔透,仿佛藏着一个世界。

    虽是夏日,万物生机在秋日寒深之前,仍旧生生不息。

    他全神贯注地砍着树。树木的表皮破后再长,长好又破,像是在与斧头展开一场持久战。

    像是不死不休,树皮一直在努力地修复着自身的完整。

    某一瞬他的目光落在了树枝的根部,在与树干相连的地方,树皮上有一道因为生长而出现的裂纹。

    “笃。”

    这一次自愈的没之前那般迅速了。

    原来发芽,生长,也是一种力量。

    玉简上把心法第一层叫做“春来”,春来万物勃发,生机盎然,而与此相对应的凡境第一层,叫做生肌。

    这一日早晨,林思寻比往常早了一个时辰砍完树,站在靠近紫海的悬崖边上欢声大笑良久,差点被冷白当成神经病。

    “老白,把玉简给我看看。”

    “小寻,中午我们吃什么?”

    “你说,我做。”林思寻难得豪气一把。

    “那就那个吧。”冷白回头高兴地指着站在六师兄院落墙上的一只禽鸟说。
章节目录 第四章 师妹的师姐
    虽说理论上讲,自己活了两辈子。但上辈子的短暂一生,并没有让他重生后就能洞察人心或者智计百出。他寻思着,也许这一切都与自己是个理工男有关,所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件神奇的事,莫名其妙的就被当成了一件寻常事置之脑后。

    而随着自己慢慢适应这具身体,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再较真“我”与林思寻之间的区别。

    这都是我,唯一区别就是前世今生。他这样对自己说。

    值得庆幸的是,当他完全消化掉那团身体自身的记忆后发现,原来在这个世界里,自己也叫林思寻。而且跟自己的童年状态也颇为相像,早熟,敏感,倔强,还有小心眼。总之跟以前看过的几本仙侠小说里的主角性格大相径庭,而且五年过去了,自己的运气似乎并没有像看过的那些人一样好的逆天。

    天上不会掉馅饼,路边也不会走着走着突然出现个老神仙把自己带走传授衣钵。

    这个世界跟之前那个在某种层面上十分相似。

    有时他会想起不相干的一句话来:人天生,并将永远自私。放在这个世界也一样。

    但懂得的这些让人沮丧的事,依旧不能阻止他拥有孩童少年本该拥有的快乐。

    比如这时候,他将捆柴的绳子轻轻绑在那只看上去十分肥硕的飞禽的脚脖子上,而那只看上去傻傻的鸟却只是木呆呆地扫了他一眼,接着梳理自己的羽毛。

    “你拉,我用网罩住。”对着院墙下的冷白做了个手势,林思寻身子闪向一旁,那只鸟还疑惑的看了一下他,他回以一笑。

    “啾…啾…”

    一声哀鸣响起后,看上去毛色漂亮的飞鸟就被拽下了墙头。林思寻紧跟其后跳了下去,手里拿着厨房里用来放垃圾的竹编筐,“哐”的一下罩了个严严实实。而且那只鸟似乎被砸晕了,没有再发出那种听起来还不错的鸣叫。

    师兄弟俩相视而笑。

    院墙后面,庭院深深处坐着两位姑娘,大的看上去约莫十四五岁,穿着一袭蓝裙,青丝随意打了个髻,面容清秀。看上去幼小些的还梳着双丫髻,穿衣打扮却和男孩一般,穿着短腿衣衫,看上去俏皮可爱。两人都在闭目入定,这是她们每日必做的功课。

    但那声鸟鸣之后,蓝衣姑娘睁开了眼,有些疑惑地看了下院外,旋即皱起了眉。

    雪雀不见了。

    她坐在那里又等了一会儿,没再听到雪雀的叫声,心里反而安定了些。

    这座山上的师兄们应该都认识小雪,想来不会再发生那种把它捉走的事情了。应该是它自己飞着玩去了吧。这样想着,又闭上了眼睛。

    等两人从入定中醒来,才发现日近中午。凤祁早上没有吃饭就央求着师姐带自己回家,所以现在洛七七也有些饿。

    想想父亲母亲都不在山上,凤祁就有种想要仰天大笑的冲动,不过刚刚摆出架势,后脑勺上就挨了一巴掌,“别胡闹。”

    “师姐,现在我带你周游伏牙山,谁拦着我们我们就欺负谁……”小姑娘嘟嘴没多久,就又换上了一副笑脸。说完似乎怕再被师姐教育,马上就溜进了院子里。

    “九师兄,九师兄,快给我做饭……”

    常山很忙。忙着拔毛,去内脏。本来这活儿不是他的,刚从山下回来的他看到两个师弟在树林边上烫着一只飞禽时还有点惊讶,一看是紫海上常见的雪雀,又一想小师妹也不是这几天回来,就放下心来。

    小师弟的厨艺如今得到了伏牙一脉所有人的认同,想来做的雪雀肉也是一绝。常山从来就不认为自己是好吃懒做的人,于是就挑了自己最拿手的处理工作来做。

    没费多长时间,处理完的雪雀就被摆在林思寻面前的案板上,然后很快在一顿笃笃声中变成了肉块。油热上,辣子剁碎,就等着油热把肉下锅时,忽然发现门口边站了位瞪着眼睛好奇看着他的小姑娘。

    林思寻淡定地指了指门上贴着的纸条,上面竖着写了两行字:“厨房重地,闲人免进”。目光一瞥,发现油锅里冒起了烟,就将菜刀上的辣子等物沿着锅边放了进去。

    等炒完菜再回身,却发现那个姑娘还在。

    “你是爹爹新收的小师弟?”小女孩硬撑着摆出一副“我很厉害你不要惹我”的可爱模样。

    林思寻看的心头暗笑,从案板旁边抽出一张洁白棉布递给她,“擦擦嘴先。”

    说完也不顾小女孩瞬间羞红的脸,手里端着盘子凑到她跟前,看着这位比他还要低半个脑袋的小女孩,心里莫名其妙地生出一丝亲切,温和地说,“来,哥哥请你吃肉。”

    抬起头,却发现九师兄站得远远的,正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我做好午饭了,你去叫一下师兄们。”

    “那是……”常山指着凤祁,一副便秘的表情。

    “小师妹嘛,我知道,我正在请小师妹吃肉。”林思寻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说完还低头问了句,“好吃吗?”

    “嗯。”小姑娘低着头也看不清表情,点点头转身就抱着盘子跑向饭厅那边。看的剩下的两人都愣在了那里。

    不同的是林思寻看着凤祁远去的身影发愣,而常山却是看着他。吃饭的时候也是如此,之前还垂涎三尺的雪雀肉,这会儿就好像是夺命毒药,摆在他的面前他也不动筷子。倒是坐的远远的冷白一点也不客气,伸长了胳膊夹肉,边吃还边向旁边两位初次相识的姑娘夸赞师弟的厨艺了得。相较而言,林思寻就显得有些拘谨,凤祁还没什么,在他眼里就是个可爱小妹妹,但那位蓝衣姑娘就不一样了。

    刚进来时就注意到了,别人都已经开始动筷子,但她似乎还在等着所有人坐下才吃。吃饭的时候也不说话,安安静静的,六师兄跟她打招呼,她也只是回以一笑。

    就是那一笑过后,一直看着她的林思寻与她四目相对,然后一错而过。

    之后林思寻一直有些拘谨,有几次假装漫不经心扫过去,发现那位姑娘若无其事,仍旧安安静静地坐着,筷子不去碰那盘肉,倒是经常光顾离她稍远些的一盘青菜。

    筷子没戳几下盘子,就响起了叮叮当当的声音,低头一看,盘子居然空了。再抬起头,发现那位之前一直勤勉扒饭的小丫头抬起头来,巴巴地看着他。

    “没了,等下次师兄再捉到那种傻鸟就做给你吃。”林思寻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笑着说。

    而坐在女孩另一边的蓝衣姑娘闻言却愣了一下,筷子也僵在那里。

    冷白在一旁补充师弟的话,“那种傻鸟应该不多见,不行回头就在墙上下个套……”

    常山冷汗涔涔,一旁吃完肉还有些意犹未尽的黎泽直接就被一口汤呛到了,而后有些小心翼翼地看向对面坐着的美丽女子。

    “嘭嘭”。

    安静的中午,两道沉闷的声音先后响起,随后就见到两道人影从饭厅中飞了出来砸在花坛上。

    没多久,一个小女孩走出来看了下两个不省人事的人,随后踩了下其中一人,又走回去。接着又一道人影飞了出来。

    之后一道蓝影从院外飘然而去。

    四周又恢复了安静。

    良久,林思寻揉着脑袋上的包坐起来,没搭理一旁喃喃自语着“为什么”的老白,看着另一边仍旧生死不明的常师兄,坏笑一声,从地上捡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丢了过去。

    “哎呦!”正中眼圈,所以叫声凄厉。

    砸完人马上又躺了下去。

    趁着还没有忘记,赶快回想一下。啊,忘问她名字了。

    想来那只傻不拉唧的叫雪雀的鸟是她的,不然不会气成那样,还直接给了自己一拳。而且一拳把自己打飞,至少也应该是先天境了。不过那只鸟真的有那么重要?我根本就没动几筷子,为什么最先挨打的会是我?

    林思寻躺在那里看着天空,忽然间很忧郁。

    之后生活又恢复了平静,除了常山不断地寻找导致自己眼圈变黑的凶手,和林思寻时不时发呆傻笑,没有一丝异常。

    这样的日子过了大约半个月,在常山眼圈恢复正常不久,莫歧与凤九衣回到了伏牙山。

    当晚在山上修行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被莫歧罚跪了一个时辰。这并没有出乎谁的意料,林思寻听常山师兄说起蓝衣姑娘的身份后,也是大为惊讶。没想到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居然是落羽山逐秋长老的关门弟子,而且如今所使用的仙剑更是闻名天下的“紫炎”。

    即便再孤陋寡闻的修士,也听说过这把传说中九天雷电所化的通灵仙剑曾经掀起过多少血雨腥风,又斩杀过多少妖魔鬼怪。

    他更是没想到那把外界传言中早已遗失的仙剑会出现在歧山,而且成为了洛七七的命器。

    一天结束回到屋子的时候他没有睡。

    山下的涛声在这寂静的夜显得辽远而雄浑,天空中的月亮一轮上弦一轮下弦,月色依旧明媚。他躺在屋顶上看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一枚玉简,闭上眼将心神沉浸了进去。
章节目录 第五章 贵客
    紫海之所以称之为紫海,很大部分原因就是海水会随着时节甚至时间的变化而变化,比如春天是幽蓝,夏天是碧绿,秋天是紫蓝,冬天是黑色,据说当年开山祖师爷来到此地创建学宫时正是秋天,所以就把当时紫蓝的这面大湖命名为紫海,流传至今。

    落羽山在紫海中间偏东,四周没有其他岛屿,站在精致秀气的山崖上四下望去都是水天一线,即便天气特别好的时候,也最多只能望见南方那座山伟岸雄浑的轮廓。

    这一天的天气就很好,秋高气爽,前几天已经有北方的候鸟从天空飞过。凤祁跟在师姐身后,一言不发地向逐秋长老的居处行去。

    “师妹,你回去吧。”

    小丫头跟在后面摇着头,也不管师姐能不能看到。

    “如果你回家,我倒是能再带你回去,但这次是要去迎接南山宗的贵客,不行的。”

    说着话,洛七七有些无奈地站住,回过头看向凤祁,凤祁瞪着大大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好吧好吧,带你去,不过到时候我会把你交给莫师叔,省得你捣乱。”

    凤祁闻言眉开眼笑。

    每隔十年,在开山祖师建派那天,就会举办一次小小的庆祝活动。原本只是学宫内部的九院一宫汇聚一堂,一同参与些仪式,交流一下修行心得,小辈之间进行些切磋比试。但大约八百年前,当时名震一方的君山剑派举宗来访,恰好撞到这一天的庆典,于是两宗同庆之,而因为此事,君山剑派获益良多。故从此以后,多有效仿,几乎每次庆典都会有些或大或小的宗门登山,以致于成为了整个云州修行界的一桩盛事。

    这一年的秋日庆典,来的便是云州四大宗门之一的南山宗。

    落羽山作为九院之一,依旧例掌院长老需要带五名弟子出席这一庆典,但这一次逐秋长老并没有打算前往,所以就命洛七七连同几位师姐前去即可。洛七七此刻去师父居处,就是告知一下准备下山的。

    “师父,师叔。”进入厅中,见到师父旁边站着一位女子,平静的脸庞浮现出一丝笑意,低头向两人见礼。

    “师父,弟子已经准备好了,过会儿会和师姐们直接去山门前。”

    “可有带紫炎?”

    “带了。”

    “如有比试,不可轻出。”

    “是。”

    “为师要闭关,所以就不去了。不过方才想想没有长辈也不好,所以这次你素心师叔会代表我落羽山前往。”逐秋长老面容姣好,修道有成带给她悠久的寿命,所以即便百十岁的人,看上去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妇人。但谁又能想到,她已经掌院近一甲子。

    “小凤儿呢?”

    站在一旁的素心见师姐交代完毕了,对着洛七七眨眨眼问。

    素心与逐秋这一代同门师姐妹也有十余个,不过多年下来嫁人的嫁人,远走的远走,能经常见到的也就剩下三两位。素心与她师父一样,一心求道,所以就留在了落羽山收徒,而凤祁就是素心门下的小弟子。

    “小师妹在院外,她也想去看热闹。”说罢没有看素心,眼角余光却是飘向了师父。

    “真不明白,九衣师妹怎么会把女儿交给你管教?是怕淘气性子不够用吗……”逐秋闻言无奈地说,却是对着自己师妹。而素心站在一旁满面欢喜,就像听了一顿吹捧一般。

    “去吧,真去晚了师兄面上也不好看。”

    逐秋摆摆手,笑望着两人离去。

    ******

    伏牙山秋色甚美。

    白桦红枫与诸多不知名字的树木,将整个山岛晕染的五颜六色,白云偶尔从海上崖下飘过,如渡海仙舟。云之下是紫蓝色的海水,清澈的能看清海面下的犬牙交错。天空中不时有候鸟飞过,一会儿排成人形,一会儿排成一形。

    林思寻坐在山崖上,看着眼前的一切却有点心不在焉。

    整座山只剩下了俩人,冷白是一根筋的二愣子,如今正在山下搬石头填海。

    这是三个月前两人都进入凡境第一层后,师父莫歧派给他的课业,说是不需要多大,填出桌面大小就算合格。不合格的话就别想着先天境的功法玉简。他原先还以为很容易,认为师父是在故意放水,结果三个月过去,冷白填海的地方还是深不见底的水。

    他的课业是堆山,在伏牙山下的山谷中,堆起一座百丈的山。而且之前的一应杂务仍旧是他来做,一次没做好就加罚一尺。

    如今他要堆起一座高一百丈零六尺的山。

    但他心不在焉的原因并不在此,而是他不能跟师父一同去迎接南山宗的人。按惯例伏牙山还有一个名额,冷白并没有多想去的意思,但林思寻却有足够理由前去。

    在白水宗被灭后不久,那些剩下的逃过劫难的门下弟子大部分就分别进入了魏国境内的几个小宗派,包括他自己,也是在魏国都城大梁附近的一个小宗派中成为杂役。因为毕竟入过宗门拜过师,不像那些散修或世家大族的后裔,虽也修行,但并无门派背*景。他们的境遇其实都不好。

    除了一个人,当时大长老的孙子许白。

    那一晚过后,许白就成为幸存下来的修士中修为最高的一位,他本身也是修行天才,年仅二十,却已经踏入先天境。限于歧山学宫的门规,他并未被当时前往落霞山的三长老带回歧山,而其时魏国的第一大派南山宗,却有一位长老云游至此,爱才心切收下了他。

    当时林思寻一直处于昏迷,当醒来后许白已经去了位于雪龙岭的南山宗,所以也只能作罢。当前几天他从师父那里得知南山宗来访的信息后,自然就想起了他。

    他想向许白问一个人的下落。

    但他不能跟师父将原委和盘托出,只能说南山宗里可能有旧日好友,将近一年未见想见面叙叙旧。

    结果师父冷着脸听完,只是淡淡“哦”了一声,就再没了下文。

    早上他们一行六人御剑离去后,林思寻算是彻底死了心。

    罢了,罢了,背石头去。以前还以为老白够辛苦的,现在想想,他娘的填海是往下丢石头,堆山却是往上摞石头,原来被坑的是我……

    ******

    山门看上去朴拙,但站在门下,就能感觉出一股子磅礴气势,所以即便门前站着四五十人,也丝毫不觉得拥挤。

    一群人中为首的是位中年道人,他便是歧山学宫这一代的掌门青叶真人。他的身边站着五六位看上去年龄不一却也自有一番气度的男女,这自然便是来此间共同迎接南山宗贵客的几位长老。而后跟着的就是弟子一辈儿,看上去都有些兴奋莫名。

    南山宗虽说与歧山学宫同为云州四大门派,但世人皆知两者实力悬殊。不过多年来,歧山学宫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局面,两宗之间也有很多来往,即便两门中的长老,年少时也有相互结伴游历探险的交情。隐然间,两派已成为了守望互助的同盟。这也是许白能被南山宗长老坦然带走的一个原因。

    这一日,来到此间的多数长老就是为了迎接南山宗里的一些友人。而那些兴奋的弟子,则就是另一番心思。

    落羽山一脉的七人最后才到,素心看看山门前站的一片人,撇了撇嘴,还是收起仙剑走到青叶跟前,跟师兄打了个招呼。青叶似乎有点意外,欲言又止,最后摆摆手示意她站到一旁去。

    歧山九院一宫,仅落羽山一脉全部是女弟子,那些长老倒没什么,但那些平日里埋头修行的人却不由自主转移了视线。即便稳重如黎泽,也是一脸假正经的偷瞄站在洛七七右手边的一位女子。

    凤祁自然也在落羽山的几人中,人一落地凤九衣就走了过去。她还以为娘亲是要把自己带到爹爹旁边,死命拽住师姐的胳膊,却没料到凤九衣走到跟前后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她如今最不喜欢别人摸自己脑袋,所以撇着嘴摇晃了一下,往后站了站,嘴里还低声咆哮着:

    “我不是小孩子!”

    凤九衣哑然而笑,放过女儿,站在一旁安静等着,素心回来后看到她目光似乎有些尴尬,不过还是走了过来。

    “师姐,你也来了。”

    “我来没什么奇怪的,但你怎么也来了?”凤九衣笑得意味深长。

    “啊,我替师姐来的。”

    “真的?”

    素心笑得一脸真诚,“特别真。”

    站在远处暗中偷看的人齐齐咽了一口唾沫,好漂亮。

    凤九衣背对着人群,看了眼一起生活过不下三十年的师妹,笑容慢慢淡了。整座歧山也许只有自己和大师姐知道,面前这位师妹此时的心情有多么复杂。她转头看了一下前边不时交谈的几位长老,没有再走回去,而是站在了凤祁的身边。

    “我就跟你们在一起,反正以前我也是落羽山的。就当帮师姐看着你,免得你胡闹。”

    素心闻言低下头去,轻轻“嗯”了一声。

    洛七七和凤祁大眼瞪小眼,一头雾水地看向旁边两人,百思不得其解。

    正疑惑着就听到旁边传来一阵呼声,抬起头一看,远处飞狐原之上飞来一片云。

    南山宗众人来了。
章节目录 第六章 求亲
    浮云舟远远地就落了下来,为首数人似乎就是此次前来的南山宗领头人物,只是停了一下,就似慢实快地行了过来。说来也不过是转眼工夫,那几位已经看得清面貌的几人就来到了歧山众人跟前。

    为首的中年文士未言先笑,没有像寻常道人一般稽首作礼,而是简简单单地一抱拳,看着青叶真人说了句,“青叶师兄,玉某又来叨扰了。”

    站在最边上的莫歧暗中翻了个白眼,目光离开师兄与南山宗宗主玉无咎的身影,看向南山宗其他数人。不一会儿就寻到了一个熟悉身影,隔着几步轻唤了一声“刑牛师兄”,站在玉无咎一行最边上的一个魁梧身影闻言转过身来,脸上的严厉在看到莫歧后瞬间就变成了惊喜。

    近处几位长老相互寒暄,也不急着往山门内走,毕竟长老们到是到了,那些修为不到的弟子们却还没到。虽然山门前并没有什么禁制,但为了以示敬重,几乎每一个来到歧山的人都会在山门五里处步行而来。

    在莫歧背后不远,凤九衣看着到来的人群面色如常,只是有些担忧地看着自己已为人师的师妹。没多久就看到了前方十几人中,那对多年不见仍旧有些熟悉的身影,脸色陡然冷了下来。

    其实很多人都注意到了那两位,毕竟在南山宗先过来的众人中只有这么一对夫妇。况且男的长得丰神俊朗,女的姿色脱俗,看上去就让人想到神仙伴侣四个字。两人也没有因为四周灼人的目光而有丝毫不适,依旧谈笑自若。

    洛七七原本没有注意到他们,而是好奇地看着那位自己从未见过,但是名字却如雷贯耳的南山宗宗主。但没看多久,她就感觉依旧被谁扯了一下,低头一看,凤祁伸着指头小心翼翼地指向她的另一边。

    然后她就看到素来性子热烈的素心师叔,眼睛看着人群某处,眼角竟是泛出了泪光。

    顺着那个视线,她也看到了那对男女,随即心头升起一个问题,他们是谁?

    回头看向凤九衣,却发现平时一向和善的九衣师叔一连寒霜。

    那处人群热热闹闹,这边却陡然间沉寂了下来。

    凤祁松开师姐的衣裙,走到素心身边,抬起头拉了拉她的手,认认真真地说,“师父,你别难过好不好?他欺负你,我现在还打不过他,但是你要相信我,徒儿以后一定会认真修炼的,等我练好了就去找他算账……”

    嘟嘟囔囔一大串,没说完素心就揉了一下她的脑袋,“好好好,师父不难过。”

    说完看向凤九衣,两人会心一笑。

    “我不是小孩子!以后谁也不准摸我脑袋!”

    凤祁懊恼地大声抗议,说完才发觉声音有些大,拉着师父的手收了回来,装作若无其事的看向一旁。可惜还是有许多人都看了过来,包括那对夫妇。只见他们对视一眼,竟是抬脚走了过来。而重新浮现出笑容的素心却一脸平静,没等两人走近来就颔首一笑,什么也没说,就带着身边数人向青叶真人身边行去。

    没过多久,那些南山宗的弟子也来到了跟前。众人也没有停留,一同走进了山门。

    因为护山大阵的存在,所以直到走进山门前行到一处广场上,所有人才看到了远处那座接天连地无比雄浑苍茫的山峰。那些听师长讲述过自己也想象过的南山宗弟子,忽然间发现自己的想象还是有些贫乏。

    山内并不禁飞,毕竟山门离着那座山峰足足有五百多里远。

    随着众人的不断接近,那座山的苍茫气势也越来越是惊人,不知不觉间,众人先后穿过一层层云雾,来到了距山巅不知多远的一处突出来的平地上。走下飞行法器的几位少年走在最后,依旧抬着头看向上面,那道雄浑山影仍在不断地向上延伸,最后刺入一团云雾中消失不见。

    这处院落便是历来举行庆典的所在,青叶真人看时间差不多,同南山宗众人来到了其中一处大殿中。

    大殿背靠着山岩,一处飞檐伸出山体探入云中,低矮处玄青之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之下流溢着清光,而高处的殿顶,则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殿内极为宽阔,陈设也简单,歧山学宫众人先走了进去,站在大殿靠前的位置,之后是南山宗众人。大殿最深处摆着一张长桌,桌后是一幅画卷,画卷虚空而立。

    画卷上画着的便是歧山学宫的开山祖师枯荣老人。

    之后自然便是一系列的仪式,等仪式过后,两派的弟子便在师长的示意下走出了那座大殿。

    脚步声慢慢消失后,殿内就只剩下二十余人,其中十余人是两门的长老名宿,而剩下的七人看上去都年纪轻轻,南山宗那边有三人,两男一女。而歧山这边则多出一人,洛七七与凤祁赫然在列。

    青叶真人坐在上首,玉无咎则坐在他右边一排座椅的首席,他的身后站着一位青年男子。其余长老也都按照主次位置坐好,洛七七两人自然站在凤九衣和素心旁边。

    场间安静了片刻,坐在下首的那对夫妇中的女子站起身来走了两步,站在青叶真人身前不远处盈盈一礼,手中不知何时托着一个盒子,“青叶师兄,这是敝宗最近在**林那边找到的一样灵物,适逢前来拜会,谨当贺礼。”

    “我们两派素来亲近,这个就不必了吧。”青叶看向玉无咎。

    “师兄还是看看吧,这可是好东西,如果只有一枚的话我也舍不得的。”玉无咎开着玩笑,示意师妹钟灵打开盒子。

    钟灵闻言一笑,轻轻打开盒子,一阵光芒陡然从中冲出,站得远些的洛七七便察觉到一股极为清新的气息。她只看到那是一枚红色果子。而坐在上首的青叶却有些意外,“居然是灵犀果。果然是好东西。”

    说罢示意一旁的三长老孟须接过去。今日里九大长老只来了四个,有几脉甚至只有弟子前来,不过青叶看上去并无不悦。

    等几人又坐回去,青叶才开口,看着玉无咎神色有些奇怪地问,“师弟信中提到的事,可是与**林有关?”

    玉无咎闻言一笑,“师兄既然猜到,我就不卖关子了。这次来歧山,见礼是其一,而这**林之事其实才是主要原因。想着在信中说不清楚,所以索性就借着见礼庆典,来跟师兄当面说说。”

    说罢,却是转身看了下身后男子说,“你来跟众位师叔师伯和师弟师妹们讲一下你的经历。”

    回过头看向对面众人,简单介绍道,“这是劣徒陈望,前些日子便是他跟门内另外一名弟子去了**林。”

    陈望也不怯场,坦然自若地走上前去,站在师父右手边,面向着歧山众人开始讲述自己的经历。

    “……我和许白师弟正准备离开时,感觉大地猛然震动了一下,我们以为是林中的强大妖兽出来,于是马上躲避了起来,谁知震动之后整个林子反而安静了下来,而且越来越安静。我们俩都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正准备施个小法术试探一下,哪知道就在这时,远处本来雾蒙蒙的林子深处,一道刺目的白光冲天而起,但没有持续多久。我跟师弟相视一眼,看四下里没有妖兽痕迹就决定现行出林子再说,然而没多久,第二道白光也在远处显现出来……而不久之后回去的我们,发现以前有许多妖兽出没的险地都空无一人,沿路上就开始寻找各种灵物,没想到会在一个山谷里发现了灵犀果……”

    等他说完,青叶与座下几位师弟对视一眼,然后看向玉无咎,“无咎师弟有何见解?”

    玉无咎慢慢收起笑意,一字一字说道,“大泽古界。”

    殿中众人闻言俱是一惊,只有凤祁有些茫然,站在椅子后面偷偷拉了拉身边师姐的衣角,想让她跟自己解释一下。洛七七正出神,自是没有注意到她。而一旁坐着的素心和凤九衣却都感应到了,凤九衣稍侧过身去,给女儿神识传音起这其中的修行典故。

    青叶真人倒显得面色平静,沉默片刻,忽的笑了。

    “没什么,想起很久前的一桩往事来。”

    多年前他第一次进古界探险历练,捡到一枚发光的星曜石以为是六品矿石天陨沙,回到宗门的时候一直遮遮掩掩不让人看,怕师兄弟们忽悠走自己的宝贝,结果在给师父贺寿时知晓了真相……

    “大泽古界每七十年出世一次,历来都极为规律,而这次的异象师弟去看过,估计半年后古界出口就会完全出现,换句话说,它比以往提前了整整十年出现。如今这事其他宗派并不知晓,所以还想问一下师兄,不知我们是否要告知尚龙池和梧桐山一下?”玉无咎正色问道。

    “想来就是想遮掩也遮掩不住,倒不如送个顺水人情给他们。”青叶似乎又想起什么,问玉无咎,“**林的禁制可还正常?”

    玉无咎点点头,“修为禁制依旧存在,那些异象也与以往一般无二,想来古界里面的禁制也不会发生什么变化。”

    “那就好。”

    接下来两人又谈论了一些门下事宜,青叶看似乎没什么事了,就准备起身请南山宗这几位去前殿,那里有些歧山独有的灵果灵兽食用……

    “青叶师兄,此来歧山我还有一事。”

    青叶闻言顿了顿,疑惑看向已经站起来的玉无咎。

    “师弟请讲。”

    只见他侧过身去,指了下身旁不远的陈望,然后看了下站在素心身后的洛七七一眼,笑着说:

    “师弟想为门下小徒陈望寻一门亲事。”

    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洛七七站在那里,本来安静的神情慢慢变得清冷起来。
章节目录 第七章 原来如此
    青叶似乎没有察觉到场间的诡异气氛,听玉无咎说完,想了想,然后摇头苦笑,“此事……我们还是稍后再行商议吧。”

    玉无咎似乎从这动作中品咂出了什么意思,脸上笑容不变,拱拱手坐回椅子。

    之后就是两派熟识的长老名宿相互攀谈,凤九衣在与丈夫的旧友刑牛打过招呼后,发现素心站在掌门师兄旁边,两人低语了数句,然后素心就带着洛七七和凤祁走到她跟前。

    “师姐,我先带他们两个出去了。”

    凤九衣也不想再待在这里,转头与莫歧两人说了一声,就与她们一起走了出去。

    殿外阳光融融,不远处的山壁上一挂瀑布飞流直下,崖上苍松翠柏繁茂,时有一角飞檐从枝桠间露出来。而在半空中,时不时有几道光影掠过,想来是那些四处游玩的两派弟子吧。

    按照以往的惯例,庆典过后,歧山会安排这些同道中人四处走走。所以那些早前出殿的人,早已三三两两结伴出游了。这处看上去不大,其实却极为宽阔的山间庭院中安安静静。四个人走在其中也一言不发。

    直到走上山崖,素心停下脚步问凤九衣,“你说师姐会答应吗?”

    问题很突兀,但四人除了凤祁,都明白她的意思。凤九衣沉思了一下说:“玉无咎恐怕是别有所图……”

    沉吟了一下又看向洛七七,“师姐的意见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看七七愿不愿意。”

    “不愿。”

    洛七七斩钉截铁地吐出两字。再次抿起唇,看向悬崖之下的茫茫云雾。

    凤祁听不懂,但看得出来师姐有些愤怒,站在她身边轻轻摇着洛七七的衣袖。

    凤九衣闻言轻笑一声,像是到了什么问,“你带紫炎了没有?”

    洛七七闻言一愣,不明白九衣师叔为何要问这个,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而凤九衣看到之后,脸上之前的一丝担忧之色也没了。素心像是也明白了什么,眼睛一亮,笑了笑。没解释什么,将凤祁拉到跟前问凤九衣,“师姐,三个月前听说莫歧师兄你俩去了魏国?”

    “嗯,今年飞狐原试练收了两个弟子,有一个出身落霞山白水宗,那个宗门已经被灭,宗门名册也没在我们这边,所以莫歧就想去查一查。”

    “就是那个在入门大典上先说不舍得过往,而后又改口恭维我歧山的小子?”素心听师姐说起过,所以有些印象。

    “嗯,不过可能不像你说的那样,这个弟子……有些奇怪。”凤九衣也不知该怎么说,想起林思寻瘦弱的身躯却能将三阶妖兽杀死,她就会有些恍惚,不过她也没想过跟谁说,毕竟修为放在那里,说了估计也没人信。即便她与莫歧,也是半信半疑。

    “其实主要因为掌门嘱托了一下。你也知道近些年来云州的情形有些诡异,这么做一是为了了解弟子往日生活,以后安排修行事宜也能有个参考。二嘛,就是防患于未然,怕被某些神秘势力混进来。”

    “那查清了吗?”

    “查清了一半。”凤九衣无奈一笑。

    站在洛七七身边的凤祁听了这些大人半天的交谈,这时候总算听明白了一段话,仰起头来问师姐,“是在说厨子哥哥吗?”

    洛七七正支着耳朵听那个将自己养了一年多的雪雀红烧掉的小子有何过往,猛然间被问了这么一句,愣了愣,点点头。一旁说话的凤九衣听到了回过头来,奇怪地看着凤祁。

    凤祁被看得有点心虚,不过仍旧仰着脸说,“他抓小雪不对……可是他做的肉真的很好吃。”

    说完小心翼翼回头看向师姐,洛七七无语向苍天。

    ******

    第一日就是游山玩水,到了第二日,则是小辈间的切磋比试。在最初那些年里,这样的切磋比试表演成分十足,不过现如今就真实得多,而且这样的比试有利于对道术功法的领悟,甚至对战斗方式也能起到很好的借鉴作用。所以原本不受重视的一个环节,如今特意安排出了一天时间。

    这一日天气依旧晴朗,比试的地方在琼台,这里是歧山八景之一“云中飞瀑”的所在地。

    琼台其实是九院之一律院的一处广场,律院与百草洞两脉同掌门所在歧山宫,都在这一座巍峨巨山之上。不过百草洞的修行处所在歧山山脚处,而律院则位于歧山东面的山腰处。琼台边上不远是一处水潭,水面广约千丈,其上就是一道从云眼之中掉落的水瀑,水势浩大,在瀑布中间几处挂着几道彩虹,仙家气象十足。

    两派弟子先到,在白石铺就的广场上四处观赏。等太阳升上山头,那些门中师长才三三两两赶来。

    参加比试的有三十余人,两宗对半,连修为境界也大都相对应。虽说是切磋,但仍然设置了奖品,而第一名的奖品,是歧山九院之一赤焰峰所铸造的一柄灵剑,单单是摆在那里就能感觉到一股暴烈气势,很明显是一件上品仙剑。

    比试很快就开始了,莫歧仍旧坐在老友刑牛的旁边,看着比试,时不时说上两句。

    这次比试整个伏牙一脉只有常山一人参加,并不是其他人不够资格,而是这个比试有年龄限制。不过想想如今山上的几人,似乎也就常山让他觉得靠谱一些。

    刑牛看上去魁梧异常,他进入宗门之前是魏国的一员斥候,一次偶然的机会被南山宗上一代的某位长老遇到,见其适合修炼南山宗心法,故将他带回了雪龙岭。如今多年过去,他不显山不露水地成为了南山宗四大长老之一的巡山长老。莫歧与他相识,是在多年前他的一次历练中,他们两个有过命的交情。

    “师弟,你徒弟不是在那边吗?你来这里看什么?”刑牛有些疑惑。

    “看他。”莫歧盯着面前不远处的台子上,正专心祭起法器的某位南山宗弟子。

    刑牛皱起眉头,疑惑道,“许白?”

    比试结束,最终还是这位以前的白水宗翘楚如今的南山宗精英胜了,赢了也不骄傲,恭恭敬敬向对手和裁判师叔施了一礼,才走下台子。

    “许白师侄,你过来一下。”刚走到人群中就有人喊住了他。

    许白回头一看,一位是比自己师父地位还要高的门中长老刑牛,而旁边还站着一位看上去高高瘦瘦的中年男子,也不多想,走了过去,先躬身一礼,而后抬起头来问,“刑师伯,不知您找弟子有何事吩咐?”

    “没什么,这位是歧山学宫的莫歧长老,你喊师伯就好,他有些话要问问你。”刑牛说完看向莫歧。

    “许师侄,我们去那边说吧,不会耽误多少时间。”莫歧语气很是温和。

    “好。”尽管有些疑惑,许白还是跟在两人身后,向广场边人少处行去。

    “你以前的师父可是白水宗大长老张合意?”

    “是。”许白显然没料到莫歧会问起这个,心里没多想,点了点头。

    “那你有没有看过白水宗的宗门名册?”

    “看过一次。”

    “还记得吗?”

    “记得,毕竟当时门内人数并不多。”他有些疑惑,但还是说了出来。

    “那我问你,宗门名册中是否有林思寻这个人?”莫歧紧紧盯着许白问。

    “没有啊,他不属于白水宗。”

    许白带着理所当然的表情,肯定地说。莫歧闻言之后心中一惊,但没说什么,沉默了下来。倒是一旁的刑牛注意到这句话有些奇怪,于是他看着许白问:

    “你跟那个林思寻认识?”

    “嗯,当年就是我跟洛师弟救了他,后来把他带回了落霞山。后来,因为他住在后山断魂崖那边,所以就很少再遇见过。”

    莫歧这时已经从这段对话中听出了什么,有些疑惑地问,“那时他为何没有加入白水宗?而且断魂崖是你们关押犯错弟子的禁地吧,他怎么会待在那里?”

    许白有点感慨地说,“那时他的身体资质太差,刚回去时全身经脉错乱,而且那时他的双腿也被山石压断。大长老看过之后,就不再理会让他入门的提议。后来即便他的伤治好了,经脉问题却仍在,宗门念他无处可去,也就给他安排做杂役。不知怎么的,他就被调往后山,去照顾那些被囚在断魂崖下的罪人……”

    “他有师父吗?”

    “没有,不过听后山的一个师兄说,他对山洞最里面的几个囚犯很不错,偶尔还能听到他喊三师父二师父什么的。”

    “哦,那些囚犯如今安在?”

    “都死了,他们还是在祖师祠堂前奋勇杀敌之后死去的……”许白眼中有些恍惚,仿佛又看到了那个雪夜里的漫天火光。回过神时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换过一个话题说,“其实小寻最想来的地方就是这里。”

    莫歧本来平静下来的脸上,又浮现出一丝好奇之色,“哦?”

    “他后来能修炼了。有一次跟我们一起去荒野中猎妖兽,晚上我们俩值夜,有点百无聊赖地聊天时,他告诉我的。可惜……”

    “许白师侄,明天你来我伏牙山一趟吧?”

    莫歧背对着他看向广场边上栏杆之下的蒸腾云气,认真地说,“去和老十一聚聚。”

    远处忽的响起一阵热烈的欢呼声,见许白兴高采烈地离去,他眼中带着笑意,和刑牛一起走向那处热闹台子。
章节目录 第八章 比试
    同样的时间,有人在琼台漫步,有人在比试台上斗法,也有人正在苦逼地搬石头。

    搬石头的自然是被留在山上看门守院的冷白师兄弟俩。

    山上风景独好,但是蹲在厨房边上吃过饭后,两人就视若无睹地扎进了山下的云雾中。如今两人先后都回到了原先的境界,冷白是凡境第四层叩玄,他自然便是第三层洗髓。而歧山心法的好处也渐渐体现了出来。

    他记得自己被洛风屏带回落霞山,被后来得知是大长老的威严老者断定全身经脉断裂错乱时,心里有多么难过。

    那时他已经从之前的记忆中得知了所有关于这世界的信息。这个世界存在着种种神奇之事,天上有仙人,地下有幽冥,山间有鬼怪,水中有蛟龙。但仙凡有别,其区别之处归根结底在于能否修炼天道。他很幸运,或者说他的身体很幸运,他有能够修炼的“灵种”。

    但是他的经脉在没有长成之前就断裂,错乱。这几乎意味着他也和凡人一样,匆匆百年,如尘土蝼蚁。

    这样的不甘绝望直到一年多后,他在后山山洞的尽头,遇见自己的大师父才结束。

    那个老人跟他说了很多的话,他起先并不愿意搭理,直到那个老人说,他能治好林思寻的经脉之伤。

    后来他便按照老人吩咐去了一个地方,回来后经脉尽复。本想回到前山再次恳求拜入白水宗,结果被老人阻止了。

    “你想站得多高?”那个老人问他。

    再后来,他就来到了这里。

    他沉默行走在山野间,而在不远处的空地上,一片方圆百多丈的地方已经被巨石覆盖,旁边的山岩上写了两个潦草的字:三丈。

    ******

    午后,琼台。

    这样的好时候最适合游山玩水四处逍遥,尤其那些南山宗门下弟子,多年未必来一次。然而几乎所有南山宗弟子都没有去,而是来到了比试台旁。

    最多的自然是歧山弟子,歧山之外的诸院且不去说,山中的律院与百草洞,还有少有露面的歧山宫,都有不少人出现在了琼台。

    原因是站在比试台上的两个人。

    男的是陈望,南山宗宗主嫡传弟子。

    女的是洛七七,紫炎仙剑之主,歧山落羽一脉嫡传。

    当然,最重要的是洛七七不仅一身修为惊才绝艳,而且是个极美丽的女子。

    昨日大殿内的一番谈话并没流传在外,所以台下众人都以为这只是两门新一代领军人物的交锋。女弟子在台下大多眼望着一身儒雅气质的陈望,暗中嘀嘀咕咕发花痴;男弟子则不然,除了为洛七七喝彩的,看着发呆的,发着呆流口水的……也有人看着陈望。

    那是一名普通男子,站在人群中丝毫不起眼,但他的身周却始终空着一小片地方。

    看台上青叶正在与南山宗众人说笑,不经意间看到那个身影,目光顿了一顿,而很快,那个年轻男子便回过头来迎上那道目光。然后略显赧然地挠了挠头,伸出三根手指,而后两根,见那道目光仍在坚持,最后无奈又收回一根。

    他叫宗平。

    今日练功莫名烦躁,便想出来四处走走,他知道这里正在举行比试,但没有兴趣。他御剑准备去落羽山,经过这里是却发现不必前往。

    因为要找的那个人站在台上。

    他的目光从陈望身上移开,看向洛七七。

    洛七七今日里穿着一身淡蓝衣衫,紫炎仙剑的剑鞘在阳光下泛着幽光,那光冷冽,但那张安静的脸上冷意更重。

    “陈望师兄,请赐教。”

    宗平听出了语气中的惊怒、冷漠和一丝悲哀,他不知晓昨天发生在大殿里的事情,所以有些茫然。但这样的情绪并没存在多久,他的眼中慢慢也变得寒冷起来。

    台上的陈望陡然间感觉到一丝寒意。

    像秋风,秋叶,秋水,秋山。但一瞬即逝。

    兴许是错觉,他看着眼前女子,很快将这个念头置之脑后。

    今日里这场比试是他所提。

    因为师父说这场亲事暂时不会有结果,青叶真人不松口,逐秋长老不见人,而洛七七,更是断然拒绝。

    他觉得自己被轻视了。从来没有同辈中人轻视于他,那些同门师兄弟敬畏他,师姐妹爱慕他,即便愿意为他去死的美人都有好几个,只是这次没有一同前往……

    玉无咎对他说,那你去证明。

    所以今日里他便走上了比试台,亲自向她证明。

    “请。”

    一语罢,紫炎连鞘而来。

    他手中自然也有灵器,那是一把木剑,名曰枯柳。

    只见枯柳泛着淡淡黄色光芒挡在剑前。

    “扶风。”一声轻叱出口,紫炎划过一道圆弧,并不接触枯柳,而是倒转而回。在空中飞旋挪移,速度极快,但很快再次显出剑形,斜掠而出。

    而对面的陈望不言不语,见招拆招,手一挥,停在身前的枯柳便剑尖朝上竖起,立在他的跟前。

    宗平知道这一式,南山宗小楼风雨剑中的“隔窗四望”。看到陈望轻描淡写地用出此式,心中不由对他高看了一分。

    紫炎来到枯柳跟前便斜射而回,但枯柳仍旧稳重如山一般护在陈望面前。

    之后像是风掠过,枯柳之前的空气中却响起一阵密集的爆裂声,如金石相击。

    等声音停下,那把似乎耗尽全力的枯柳回到了陈望手中,是右手,左手一直背在身后,收剑之时伸了出来。

    左手指尖是一道赤色流光。

    “烈焰!”

    洛七七目光冷冷,面色丝毫未变。她与陈望隔着一层境界,自身灵力便要微薄很多。但她似乎并不在意这些,手指轻轻一动,紫炎随着在空中舞动,绕着那道速度极快的光团似慢实快地旋转。

    之后两人你来我往斗了二十几招,而修为的差距在这时彻底暴露了出来。

    洛七七已经有些疲于应付陈望除了飞剑之外,时不时使出的术法,她的鼻尖已经渗出细细的汗。而陈望除了脸色苍白些,并无其它异常。

    在大多数人看来自然是陈望胜算较大,而且场上的节奏此时几乎已经被他所掌握,攻守更加有效率,灵力消耗也就越慢。

    宗平知道一刻钟的时间到了,师父虽然没再提醒他,但他还是转过身,向来处走去。他的唇角翘起,似乎比试已经结束一般。

    所有人都忽略了那把剑,剑还在鞘中。

    等枯柳第一次发动攻势刺向洛七七,之前神色冷冷的她眼睛猛的一亮,紫炎一分为二,剑鞘直飞而回,紫色流光一往无前。

    陈望的脸色更加苍白,而且因为疼痛扭曲的脸庞有些狰狞。因为他在拼命地将身上灵力汇入将要完成的术法中。

    “地龙甲!”

    终于在紫炎到来之前,这道高阶术法结成的防御性光盾竖立在了自己面前。

    台上的两派师长此刻都不再交谈,定定看向那边。素心不在,凤九衣有些担忧地看着即将被枯柳击中的少女,莫歧小声安慰,“不妨事。她赢了。”

    光芒暴起,金木相击。

    台下众人大多都看着洛七七,有几个心思活泛的还跑着神想,这位师兄下手也真够狠的,连这样的仙子也舍得砍。他们看着紫炎剑鞘泛着幽光如雷电般,一闪就到了她的面前。然后枯柳刺中剑鞘,洛七七倒退了三步,嘴角溢出一道血迹。枯柳上闪着电芒,掉落于地。

    而南山宗看着的那边就简单得多,紫色流光之前,那片光盾不过挡了一瞬,流光便从光盾中间钻出,随后光盾便散作满天星点。而剑仍不停,来到陈望胸前,定定不动。

    山风轻缓,拂过台上女子青丝几许,在一片寂静中,洛七七收剑,转身,下台,离去。

    而后御剑消失在云海之中。

    ******

    第三日一早,南山宗便离开歧山,启程回宗。

    青叶之前已经与玉无咎商讨好,在五个月后才将大泽古界降世的消息向外散播,这样的话既能让其他宗派能赶到,又能让他们来不及做出太多布置和准备。这样一来,时间对两宗来说便成为了一个巨大优势。

    而关于洛七七与陈望的亲事,在那场比试之后,青叶两人便再未提起。

    之前从各院赶来参加庆典的弟子与长老,这天一早在南山宗众人离开后,便也各自架起飞剑,向各自修行处飞去。凤九衣不知怎么说动了素心,两人带着凤祁与洛七七,和莫歧一道回了伏牙山。

    与刑牛师兄告别后,才想起昨日里答应老十一以前的……朋友来与他见面聊聊,本来见不见的也没什么,但他想起之前那个徒弟向自己请求前往时眼神,就觉得这其中或许有什么重要的事自己不知道。

    不过现在想什么也没用了。

    白云悠悠,在紫海上留下巨大的云影,而云遮不住的地方波光粼粼,时而有水中灵兽跃出水面。

    伏牙一脉所在的岛屿本来就是一块高出水面数百丈有余的岩石山峦,而伏牙山更是在高山之上再起一峰。峰下则是个内凹的谷地,谷底平坦,靠近东南地势又低,从那处再往下,便是这座岛唯一的一小片海滩。

    一行五人御剑飞来时,冷白刚走到岛边,准备去他填海的地方丢石头。

    听到声音抬起头来,却只看到数道白痕横贯天际。

    怔了片刻,就走向那处深不见底的海渊。他已经找到了填海的方法,如今所缺的也就是时间罢了。他搬起一块石头很随意地丢了下去,然后纵身一跃跳入紫海冰冷幽深的水中。
章节目录 第九章 山洞
    对林思寻来说,如今每天清晨的砍柴任务已经不花费多少时间,他甚至试着去林子里面找那些粗壮些的试手。只有挑水这件事儿,他花的时间比之以往并没少多少,问起“前任杂役”九师兄,想看看有什么省时间的办法,结果常山漫不经心地告诉他,自己是御剑挑水。他对此无言以对。

    这日清晨他忙完杂事,拎着斧头和自己那把破刀就下了山。

    山中只有师兄弟俩,所以一切从简,一天中便省出好些时间,冷白最近较之以前勤奋的多,晚上不再早早就躺床上睡大觉,而是和林思寻一样,在他们的屋顶上入定参悟心法。不过也许清晨无事,林思寻每天清晨外出依旧能听到隔壁震天响的呼噜声。两人吃饭都快,兴许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两人比之刚来时都长高了一些,吃完两人相互调侃几句,然后砍柴的砍柴,下山填海的下山填海。

    山间寂静,只有石头滚动或者碎裂的声音,海上的风吹进山谷搅动起一片片云雾,天空偶尔会片刻显现出来。他自然没有注意这些,专心致志地劈砍着山中的岩石。

    岩石质地极其坚硬,手中的斧头若不是加了一些玄铁,此时也不知会毁损多少。他的身子看上去瘦弱,劈砍起石头的姿势却极具冲击性。

    一身青衫依旧干净,袖子被挽了起来,衣服下摆也塞进了腰上,头发简单地拿布条束了个马尾,双手握斧高举过顶,眼盯着石头上的裂缝,猛贯而下。山谷间满是叮叮当当的声音。

    第一次听师父安排课业时他还纳闷,采石不该是用大锤砸吗?怎么会用斧头。但看师父的意思,显然不准备解释,他也就没问。最初很不习惯,因为斧头会卡在石缝中,而且很容易损坏,但采完石头堆山的时候他才发现斧头的好处。一晃三个多月过去,斧头越用越顺手,这时候早已不再想大锤采石的事儿。

    石头取自与伏牙山遥遥相对的另一处低矮些的山峰,有瀑布从那道峰上流下,午间云雾消散后,瀑布上都会挂起一道长虹。那座山峰不像伏牙山挺拔险峻,山势和缓,上面是一片极为广阔幽深的密林。

    林思寻将石头搬到那块略有规模的平地上时,阳光已经能透过云雾,看看时辰比着昨天似乎早上了一些,他站在那里犹豫片刻,提刀便走向采石附近的密林。

    林中光线幽暗,茂盛而巨大的乔木将头顶上的天空遮得严实,只有零零碎碎的阳光从枝叶间的缝隙落下,山风轻缓,树叶簌簌而下,给林中平添一份阴沉。这不是他第一次来。

    在荒野中独自闯荡过多次的少年,自然知道初秋时节猛兽外出最为集中,毕竟到了冬季食物短缺的话会很难熬。但对他来说,这也是最好的打猎季节。他听六师兄黎泽说过,这座岛上除了伏牙山后山的那片山谷,其他地方都没有危险。他们以前也时不时打些野味来,但最近这些年岛上的妖兽似乎被吃光了,很难再遇到。慢慢的,也就作罢了。

    前些日子他在采石的时候听到过一声兽吼,按他的经验,那道声音的主人最多二阶。之后几天都未听到,而就在一个时辰前,又听到了一次。所以他想猎一头来,趁着只有冷白与自己,大快朵颐一番。

    他的身影一入林子就低伏了下去,在林间极快地移动,偶尔会在一些树下翻翻找找,走的也不是直线,而是之字形。但没用上多久就到了林子的深处,前方本来浓密的树木也变得稀疏起来,他知道快要出这片林子的地界了。

    再往前去,就是通往师兄说起的无名山谷的一条狭窄岩洞。

    在林子尽头之前他停住了脚,阳光就落在不远处的空地上,那是一片天然形成的草地,看上去没有一丝秋天的颓败气息。岩洞的洞口就在草地另一边,看上去不大,但两三个人并排而入也没问题,只是看着那洞口,却总觉得里面像是有一双眼睛,在暗中冷笑着,注视着自己。

    他在原地思忖片刻,最终转过身,向来路行去。

    而在他的身影离开后不久,那处洞口中轻轻地震动了一下,一阵风从中吹了出来,门口空地上的一丛迎风招摇的野花野草,在这温煦秋日下,一瞬枯黄。

    ******

    走上山顶还未中午,想着去西边悬崖上看看海再修炼一段心经,没成想刚走到厨房,就发现早上掩上的门开着,火上正烧着水。

    “小师弟,什么时候做饭,师兄几天没吃饭了都。”正疑惑时耳旁传过来一阵声音,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常山。

    “怎么今天就回来了?师父他们呢?”

    常山从院中缓缓行来,走路姿势看上去有些怪异,摆摆手,“别提了,歧山那边伙食太差,南山宗的人吃不惯,提前走了。你师兄我,当然最重要的是师父师娘他们,自然就迫不及待地赶了回来。哦对了,你上次红烧的那个宠物的主人这次又来了,还带着师长,你好好表现。”

    林思寻看水还没烧开,就坐在门边的柴堆上跟常山唠了起来,

    “师兄,你是不是被别人打败了?”

    “胡说,这是跟道友去缚离院观赏灵兽的时候,不小心被鸟翅膀给打到的。”

    “那敢问师兄昨日比试名次如何?”

    “啊,忽然想起来师兄我还有点事要做”,常山转身就走,走到拐角处的时候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又说了一句,“对了,师娘让你告诉你做几个素菜。”

    等人走远了,林思寻坐在那里仍在笑。转头看看厨房,不是来提开水的吗?摇摇头,起身向厨房后面不远处的菜地走去。

    说起来,伏牙山这样的仙家福地能出现菜园子,是件很出乎他意料的事。但也正因为此,他几乎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菜园子里都是些普通蔬菜,兴许是这里的水土好,这些菜都长势颇好。拽了些辣椒,摘了一把豆角,又去篱笆边上取下一只长相像南瓜味道却跟茄子差不多的紫瓜。

    回去时门仍旧开着,烧着水的茶壶发出一阵尖锐响声。

    “水开了!”扯开嗓门喊上一声,自己还要做菜,才不要替师兄送水过去。

    没想到过来的竟是洛七七。

    他的袖子仍旧向上捋着,露出肌肉匀称的小臂,衣服下摆有些脏,脑后一束马尾安静垂落,几缕不服管教的头发垂在眼前,挡在他的眼前时,他下意识吹开了。

    “嗯……”林思寻不知为何又紧张起来,想打招呼,却期期艾艾不知该怎么说。

    “林师弟好。”却是洛七七依旧不疾不徐走来,安静开口。只是眼中一片淡漠。

    林思寻不知不觉让到一边,上辈子就不会跟姑娘打交道,被发了无数张好人卡,却依旧单身很多年。他不禁苦笑,点点头,彻底打消了打招呼的打算。

    洛七七也没再说什么,走进屋里提起茶壶,转身就离开了厨房。

    而林思寻仍旧站在那里看着她。

    很奇怪,刚才原本打算道歉的,但话到喉咙口,那一句对不起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做菜到一半冷白流着满身汗也出现在厨房外的山道上,跟他说了声师父师兄们都回来的消息,免得他大吼大叫。冷白就坐在山道旁看着山下紫海碧波,吹风落汗。

    平时吃饭除了师父师娘必定要坐在上首,其他人都是先来的随意坐,这次素心来了,这些师兄弟们就规矩的多,所以林思寻自然就坐在桌子最后,而凤祁也颇为懂事,不再像以前一样闹着坐在娘亲旁边,而是跑到林思寻旁边坐下。洛七七则坐在素心的下手,与两人隔了两三个人的距离。

    吃饭的时候只有师父师娘和素心在说话,其他人里也就洛七七偶尔搭上两句。六师兄不在,七师兄八师兄是标准吃货,这两天虽然没有参加比试什么的,但也跟一群朋友在歧山游玩了一大圈,平时都吃的辟谷丹,乍一见美食当前,自然是下筷如杀敌。

    稍微正常些的也就林思寻与洛七七,常山与冷白不用说,连凤祁也吃个不停。远处的够不到,就扯着身边林思寻的衣袖示意他给自己夹菜,林思寻挺喜欢凤祁,将她身前的盘子堆得满满,自己倒是没吃几口。

    洛七七专心对付眼前的两盘时蔬。

    素心早上从百草洞回来才听说昨日里的那场比试,没什么多余的情绪,能被紫炎认主,哪会那么轻易就被打败。不过想起提亲的是玉无咎,心头就掠过一丝阴霾。她已经传讯给自己的大师姐逐秋长老,得到的回信上却似乎并不在意。所以心里才没了挂碍。

    转眼看看洛七七,表情平静,但她却无端有些怜惜。余光中察觉到似乎还有人在看着师侄,也没看过去,心中却了然。

    是之前提起过的那位神秘少年。

    想起刚才他特意把一盘紫瓜摆到师侄面前的紧张样子,嘴角的笑意一闪而逝。

    说起来这小少年修为不咋样,做的饭菜却挺可口。

    饭吃完师父就挥手让他们师兄弟们离开去修炼,林思寻收拾好碗筷要离开时,看到师娘从门外又走了回来。

    “小寻,你去一下祠堂,你师父在等你。”
章节目录 最后一章 小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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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篇小说因为重新开始写了,与以前的内容完全不同,所以名字就与内容不相符合。

    小说名是改不掉的,这几天写作之余想了想,还是决定换个名字重新发文。

    新的小说叫《狂刀问天录》,欢迎大家来阅读、评论。

    嗯,最好是收藏推荐,哈哈。

    写于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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