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颜凉雨
昏暗大厅,一排排整齐的电脑屏幕,只零星几个散发出刺眼的光。光晕里的面孔都很青涩,本该朝气蓬勃,但此刻大多笼罩着一种腐朽的行将就木的气息,使得他们油然而生一种与年岁并不相符的优雅深沉。
宋斐是其中一员,但他坚持认为这种与社会主义接班人气质完全相悖的结果,是这家网吧的锅——皮面斑驳脱落的沙发雅座,极难辨认原本颜色的电脑桌,缝隙藏污纳垢的黑色键盘,滑动已完全不顺畅的有线鼠标,加上光线极度微弱的屎黄色顶灯的神助攻,就是潘安再世坐这儿,也绝逼360°全死角。
在智能手机已经遍地的后网吧时代,这家店仍傲然挺立着千禧年初的风骨,这让宋斐每次踏进来的时候都产生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仿佛自己回到了小学三年级那段夜里趁爹妈睡着后偷跑去网吧打游戏的光辉岁月。当然那段辉煌后来终止于慈父的一顿胖揍。不过实话实说,就当年那家网吧,装修都比现在这个前卫。
如今已经没有多少人来网吧了,宋斐觉得这家店能坚持到现在,必须感谢他们学校的熄灯断网制度。虽然断电断网后手机还能连数据,但作为每次看见“建议在wifi情况下浏览,土豪请随意”的提示都没有随意过的高自律人群,若想在后半夜看个比赛直播啥的,只能求助于这家方圆十里内唯一的网吧。
“寒夜常梦见~~你鹤发童颜~~此去几千年~~谁让你陪伴~~一路西行一路唱……”
苍凉粗狂的摇滚男声骤然响起,在没几个人的幽静大厅里显得尤为突兀。虽然是自己的手机铃,可宋斐还是被吓了一跳,来电显示是王轻远。
“咋了?”既是室友又是哥们儿,宋斐知道以对方的性格不会没事打电话骚扰。
“赶紧回来,查宿舍了。”王轻远言简意赅。
宋斐第一反应是看显示器上的时间:“都他妈十点多了!”
“就这个点查正好啊,没回来的百分百夜不归宿。”
“靠!”什么年代了还查夜不归宿,而且这还真是宋斐这学期第一次出来包夜,瞄准都没有这么准的!
一秒钟不敢耽搁,宋斐果断退机——直播赛事诚可贵,综合考评价更高,要是让辅导员记住了你,后面几年想哭都没地方去。
宋斐的大学地处城郊,距离市中心二三十里,原本就是个县,大片荒山野岭,这两年随着城市扩建,摇身一变成了市内众多大学的新校区。美其名曰大学城,其实仍然荒得要命,周边各种配套都还没起来,尤其宋斐他们学校是一溜新校区的最里面,再往前走彻底荒无人烟,往回走距离最近的友校还得四站地。学校坐北朝南,就南面正门的主干道马路对面有点商铺,其他三面出来就是田园风光,简直让莘莘学子们生无可恋。
宋斐包夜的网吧也在这个位置,所以出来后过个马路,就闪进了校门。
但,漫漫征途才刚刚开始。
市中心寸土寸金,所以老校区总是显得空间局促,然而新校区,这种困扰完全不存在。你想跑长跑吗?何必操场苦苦绕圈。从校门口到宿舍楼,圆你东方神鹿梦!
嘀嗒。
衣兜里传来微信清脆的提示音,正吭哧吭哧当神鹿的宋斐一边踏着夜色继续狂奔,一边掏出手机,读取语音信息,还是王轻远:“到哪儿了?已经查到我们这一层了,这次是校学生会联合院系一起查,阵仗可不小。”
“刚过物理楼了……呼哧……帮我打个掩护……分分钟!”松开拇指,信息咻地发送成功。
宋斐连忙把手机揣回去,更加卖力地放飞自我。
七分钟后,男寝2#楼440宿舍终于等来了他的游子,然而外侮已经入侵,游子一猛子正扎进人家怀抱。
“宋斐,回来了哈?”站在宿舍中央的历史文化学院辅导员贾老师笑容可掬。
“贾老师晚上好!”站在宿舍门口的历史文化学院旅游管理系宋同学热情洋溢。
师生对视几秒,前者先提问:“上哪儿去了?”
后者毫不迟疑:“厕所。”
话一出口,宋斐就见到其他三位室友扶额的扶额,翻白眼的翻白眼,当下心凉半截。
果然,贾老师的笑容微妙起来:“他们仨说你想吃方便面但是寝室暖水壶空了正好楼上某寝室有一个跟你选了一样选修课的同学大家玩得比较好所以你就去楼上借热水但是因为他们仨不知道这位同学具体是哪个寝室所以无法上去叫你而且你只是借个热水所以没带手机。”
宋斐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这个不在宿舍的理由还真是……充满了缜密的细节。”
贾老师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显然早已心知肚明。这年头能当辅导员的都不是普通人,天天跟上百号学生斗智斗勇,普通人也成铁血战士了。
宋斐嘿嘿一笑,算是没皮没脸地赖过去了。
贾老师不再理他,走到门口,真诚招呼已经检查到走廊尽头的学生会干事们:“同学,历史院440上厕所的回来了——”
很快,四个拿着笔和小本本的校学生会成员返回,宋斐正拿着杯喝水呢,猛然看见一张熟悉的脸,直接呛着了,差点把肺咳出来。
贾老师吓一跳,毫不留情吐槽:“喝口水怎么还喝不利索呢。”
宋斐狼狈得要命,赶紧把水放下,他能感觉到戚言在看他,要是在以前,他肯定看回去,都一个鼻子俩眼睛,谁比谁差啊。可眼下他刚“上厕所归来”,又这么狠狠地刷了一把存在感,反观人家,校学生会骨干,小红袖箍检查团,对比实在太强烈。
操,咋就忘了那货是学生会的了。
这边宋斐嘀咕,那边检查团点人头,按理说都是三五秒的事儿,可后者点完了迟迟没走,确切地说是那仨都退出去了就戚言一个人还站在屋里。
不光440的哥们儿,连贾老师都莫名其妙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戚言剑眉星目,尤其微笑的时候,既阳光又俊朗,让人很容易生出好感,比如现在:“贾老师,我们这次除了查夜不归宿,可能还要一并查大功率用电器。”
戚言的语气很委婉,明明是“必查”,却说“可能”,仿佛在同对话者商量。
这种稍微低一些的姿态很让人受用,贾老师立刻胳膊一挥:“那是必须的,学校明令禁止违规用电,查!”
光说还不行,贾老师还非常大义凛然地带头巡视。
戚言跟在后面走,也不言语。
440的四个小伙伴面面相觑,三个都胸有成竹。
宿舍一亩三分地,查一圈也用不上两分钟,很快贾老师就巡视完毕,两手空空,一脸欣慰。戚言却停在宋斐上铺下面的书桌旁,一脸若有所思。
贾老师不明所以:“怎么了?”
戚言指指放在桌上的笔记本和立在桌下面的电脑机箱:“这里有点奇怪……既然有笔记本电脑了,为什么还要一个机箱?”
贾老师语塞。这个问题无论从意义还是从答案上来讲,对于他都是超纲的。
戚言蹲下来,搬出机箱,放平,在宋斐恨不能烧死他的目光里,咔哒一声,轻巧卸下侧盖。
贾老师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就好像戚言不是打开了一个机箱而是解剖了一个外星人——机箱里没主板没风扇没内存条没硬盘他都可以忍,但藏了三个热得快两个电煮杯一个吹风机更重要的是还他妈被人发现了,这叫他怎么忍?!
“宋、斐!!!”
“贾老师!!!”
虽然呼唤很深情,抱腿很执着,但最终辅导员还是踹开宋斐,在戚言小本本上的“440查违禁电器共6件”后面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力、透、纸、背。
违规使用电器这种事在大学里就像谈恋爱一样普遍,顶多电器没收,口头批评,再厉害点全院甚至全校通报,也就到头了。但好不容易送走检查团的440三个哥们儿想不通究竟怎么就露了馅儿,虽然机箱是放在宋斐桌子底下,可其实他就一个热得快,剩下都是其他三个人的,尤其任哲,作为进口吹风机的业主,简直心在滴血:“什么情况?看一下就知道?写轮眼啊!”
“太神奇了……”向阳看着仍在地上但已经空荡荡的机箱残骸,仍有种不真实感。
王轻远不确定地瞥了宋斐一眼,但没说话。
宋斐快把牙咬碎了。
好不容易挨到十一点熄灯,爬到上铺的宋斐躲被窝里打开微信,开始咔咔按手机——
多少感叹号也无法表达宋斐想问候戚言祖上的澎湃心情。
那头回得很快——
一句话给宋斐怼没电了。
他俩有仇吗?真没有。虽然交往过程短暂而且不怎么美好,但也是有过天雷地火血气方刚的激情时光的,偶尔床笫间还会情话绵绵,比如附在对方耳边偷偷炫耀自己的违规电器藏匿术,哪怕最后在微信里和平分手,食堂托着饭盘排队见了还能互相点头,一切很和谐。
直到今天,他们撕破脸,结下了一个热得快的血海深仇。
手机忽然又震一下,宋斐以为是没收到自己回应的戚言二度发来挑衅,不料却是王轻远——
王轻远是宿舍里唯一知道他不直的,也知道他前阵子交了个同校的bf,但具体的他没讲,对方也不是好打听的人,便没再多问,只知道没处多久他俩就分了。今天闹这么一出,对别人来讲可能想破头都不一定明白,但人家王学霸一琢磨,就真相了,作为学渣,宋斐五体投地——
宋斐不明白这点点点是啥意思,他觉得可能是自己没表达清楚,他所谓的大方,不是说舍得给自己花钱,而是感觉这个人比较成熟大方,做事得体。当然后来发现这些都是假象。
叹口气,重新举起手机的宋斐准备再发一条向室友解释,不料那头又过来一条——
通常这就表示话题终结,宋斐撇撇嘴,心说也无所谓了,反正都过去的事儿,跟戚言那个当事人都说不上了,何况王轻远……等等!
宋斐将手机猛地贴近眼前,定睛仔细看,发现给王轻远的那条“大方”不知打字的时候手怎么抖的,只把一个大字发过去了,方毫无踪影。所以此刻的聊天记录是——
不要睡你听我解释啊!!!
那之后没两天,宋斐又见过戚言一次,在一个名为“经典电影赏析”的价值2学分的选修课上。这课的紧俏程度堪比春运火车票,选课的时候名额秒光,宋斐他们全宿舍卡着点在同一时间狂击鼠标,最后只有宋斐开挂中奖。上完第一节课,宋斐就知道自己选对了。老师和蔼可亲,上课铃一打就点名,点完名就关灯放电影,管你聚精会神还是伏案补眠,人家一概不问。而且实话实说,不开灯的教室真的是酣睡天堂,好几次宋斐明明不困,愣是眯着了。
上学期末选课的时候他俩还好着呢,所以很多课都选在了一起,导致这学期分手之后,经常抬头不见低头见,真是心酸的浪漫。
这节课戚言一如既往坐第一排,宋斐照例坐最后一排。之所以距离这么遥远,和俩人相见不如怀念的前尘往事没半点联系,纯粹是发自肺腑地内心选择。虽然分手之后才一起上课,而且只是选修,但宋斐相信,那货上必修课的时候绝逼也这样。王轻远亦是如此。可能在学霸心里,距离黑板越近,越容易被知识击中,他这样常年各科低空飞过的落后分子,无法理解奖学金默认领取者的志存高远。所以啊,幸好这学期分手了,不然终于开始并肩上课的他俩,还指不定得为坐前排还是坐后排撕多少回呢。上学期光为去不去图书馆自习的事儿,就闹过无数次不愉快。
三观不合不能恋爱?
学习观不合才他妈致命!!!
也是倒霉催的,违规使用电器这事儿在学校里没起什么水花,估计不了了之了,于是终于安心的贾老师蹦出来,在周末例行的晚点名上把他们宿舍拎出来在整个历史院大二年级同学面前好一顿晒。丢人丢到隔壁班的郁闷还没散,今天这个一直敦厚良善的选修课老师又不知抽了什么风,放了个恐怖片。不,恐怖片是宋斐概括的,人家老师的用词是“邪典片”,而且一改放片不语真君子路线,播放之前口若悬河地介绍他这十几年的同类影片观赏体验,最后得出结论,现在市面上所有的cult片都得管这部叫祖宗。宋斐看着老师放光的双眼,强烈怀疑前面几堂课都是明确写在教案计划上的,而今天这堂,可能是个隐藏的彩蛋。
彩蛋太刺激了,导演怀揣着一颗报复社会的心,血浆四溅,残肢横飞。而且不愧是大师级导演,不光摧残你生理,还折磨你心理,最后宋斐实在扛不住,果断早退了。从后门溜出来的时候,貌似还有几个女同学投来鄙视的目光,宋斐敬佩这些姑娘,都是真汉子。很多认识的哥们儿也喜欢这种片子,但他真不行,就像有人敢徒手抓老鼠,却怕拿脚踩虫子,人过一百,形形色丨色,谁都有自己的死穴。
反正点过名了,哼着小曲儿去食堂的时候,宋斐还美滋滋地想着,这个时间吃饭都不用排,爽。
结果刚坐下来吃了一口大厨新研发的橘子炖鸡——食堂尝鲜是宋斐枯燥校园生活为数不多的快乐源泉之一,更难能可贵的是那位素昧蒙面的新派融合菜大师成功率非常高,十次新菜里至少有六次味道都还不错——就收到了戚言的微信。
本来酸甜可口的鸡肉,瞬间苦了。
宋斐看看时间,现在应该是正好下课,他怀着最大恶意揣测对方就是贼心不死,执着地想恶心自己,所以果断回复——
对方的回复简明扼要——
宋斐有点没底了,问了一圈终于从向阳那儿辗转联系上一位物理院的课友,对方给出的回答丰满而细致——
戚言是不是想恶心他宋斐不知道。
但这选修课老师对这个片子绝逼是真爱!啥叫爱?你如果无法欣赏我心上人的美型,我就让你挂科到天明!!!
2分没了。
两个月的课白上了。
宋斐再没胃口,照例给王轻远打了饭,垂头丧气地拎回宿舍。
一进门,刚做完六级真题正等着投喂的王同学不仅没表达感激,还补了一刀:“再一个半月就考四六级了,你到底看没?”
宋斐他们大学大一下学期就可以报四级了,王轻远高分飞过,这学期直接报考六级,宋斐完美避开及格线,确切地说是保留了非常遥远的安全距离,所以这学期,继续。
王轻远一看他那个表情就知道又啥也没复习,恨铁不成钢地叹口气:“你要真不准备过,干脆就别报名,还白花钱。”
宋斐也心疼钱,但:“大家都报我不报,显得多不合群啊。”
王轻远瞥他一眼:“你那分数更不合群。”
宋斐把拎回来的午餐双手送到他面前:“哥,趁热吃吧。”
王轻远也不废话了,学习这种事,自己要是不想,别人说破嘴也没用。
躺床上玩了会手机,宋斐就困了,一觉眯起来,向阳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正坐床上玩手机。
宋斐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他还在跟女朋友吵架——那表情那恨不得按碎屏幕的霸气都与昨天晚上的自己如出一辙。
向阳的女朋友是他从四站地外的外国语大学不知怎么勾搭来的,女孩儿大一,向阳大二,都正是课程紧的时候,加上“异地”,所以除了周末,平时想见面都只能见缝插针同时间赛跑。刚交往两个月,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可从上星期开始,俩人就陷入了半冷战状态。
“还没哄好呢?”宋斐决定关心一下室友。
向阳刚点了发送,手机往旁边一扔,一副“你不懂”的表情看向宋斐:“把妹难,难于上高山,哄妹难,难于上青天!”
“笨,”宋斐支招,“光说甜言蜜语有啥用,你得来实惠的,送礼物啊。”
向阳斜眼过来:“你给我钱?”
宋斐默默转头远眺窗外。他可以支招,但没法支钱。
王轻远合上英汉大辞典,建议:“干脆让她来吧,不就是想看咱们运动会吗,多大点事儿。”
“要不说你俩没人要呢,”向阳觉得有必要跟光棍室友们科普一下,“妹子说想来看运动会,潜台词就是想来看你,你要实在没项目,也行,退一步,就当你俩郊游了……”
“这不就结了。”王轻远不明所以。
“可是我有项目啊!”向阳仰天长啸,然后开始了超级模仿秀,“回头我对象跟姐妹交流,哎,你明天要去看男朋友运动会?我也要去哎。是吗,你男朋友参加什么项目啊?短跑接力。你男朋友呢?八卦太极扇。”
王轻远:“……”
宋斐看了眼躺在枕头旁的大红色扇子,无语凝噎。
太极扇和军体拳是学校的传统竞技项目,据说已经有了几十年的光荣历史,每到运动会,必然所有学院全上阵,不拼出个第一第二不罢休。但随着一茬又一茬新时代新同学入校,这个集体项目就遭到了越来越强烈的抵制,主要是费时费力还费人,一整就大一大二集体参加,可真得了名次,积分也没比别的单人项目多多少,谁也不愿意起早贪黑苦练几个月就为让校领导看个开心看个热闹,有这工夫不如练个跑步投掷啥的还能切实为自己院系争光。久而久之,这俩就渐渐退化成了表演项目。起初是几个院系参加,到这两年,已经固定成历史学院太极扇和数学学院军体拳。
一文一理,一柔一刚,也不知道是校领导强制指名还是院领导真心热爱抑或他们两个院命里有此一劫,总之最后苦的都是学生。
更令人发指的是为了表演起来有力道,今年他们院采购的太极扇是不锈钢扇骨,上覆大红绸扇面,一耍起来哗啦哗啦的,要多刚烈有多刚烈,要多拉风有多拉风。
悲凉的沉默蔓延开来,这是一个伤心的话题,无人可以全身而退。
“任哲呢。”忧伤的安静里,宋斐发现440缺了一员大将。
向阳耸耸肩:“还能干啥,一日游呢呗。”
校园一日游是他们旅游管理系男生开发出的把妹神器,通常只面向同校大一学妹,操作流程基本上是学长以“专业实习”为由制定一条校内游线路,然后便开始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笑容捕捉涉世未深的大一学妹,美其名曰带发现校园隐藏的美。眼下十月底,正是学妹刚入校没多久最好骗的黄金时段。
“操!真假的!”向阳一声惊叫,咣当就从上铺翻下来,一把打开宿舍大门开始探头探脑。
坐床上的宋斐吓一跳,盯着室友脑瓜顶问:“咋了?”
向阳没理,继续奋力张望,宋斐被勾起了好奇,也跳下来跟着他一起往外探头。
男生宿舍楼走廊狭长,几十个宿舍分布两边,几乎一眼望不到头。440位于西面,而现在东面走廊尽头隐约可见聚了一些人,但距离太远,看不真切。
“我去,看来是真事儿啊。”隔壁441的赵金鑫也开门出来,一瞧见俩同班同学正探头探脑,连忙交流。
宋斐快急出病了,这叫一个好奇,百爪挠心的:“到底是啥啊!”
背后王轻远也过来了:“自己看群。”
宋斐他们有个学院微信群,因为人数众多,一天到晚滴滴滴,多数没啥正事,后来宋斐就给屏蔽了。这会儿一听王轻远说群,他条件反射就是这个,赶忙回去摸手机,打开,满屏全是“我操”“我去”“这他妈的”,也不管同在群里的辅导员们看了啥心情。宋斐一直往上翻了百来条,才看到正事儿——考古系402宿舍有一个同学失联四天了,学院一直瞒着没上报学校,结果今天上午在西门外的荒草丛里发现了该同学的电脑包和半截人腿,现在怀疑该同学已经遇害,警察正在402里检查这位同学的生前物品,同时三位室友已经被分别问了话。
要说看之前宋斐还有期待,看完真就觉得没劲了。有事或许是真的,要不警察也不会来,但最大可能就是丢了东西,人家失主报警了。这种事在宿舍楼里屡见不鲜,什么失联遇害绝逼就是社会新闻看多了,在那儿胡编呢。此类学校怪谈似的谣言一天能在朋友圈里看八条,全说得跟自己就在现场似的,还他妈半条腿,有能耐你上图啊。
仿佛就为了怼宋斐似的,跟着爆料同学下面没过十条,就有人发了一张“疑似来自报案同学的现场图片”。
图片模糊不清,小图完全就是虚的,宋斐手贱,非点开看,结果就是一张拍照时再抖再没对上焦距也绝对分辨得出的一截腿,膝盖以上全部消失,只剩下小腿和脚,腿肚子已经血肉模糊,唯独脚上那只白色耐克鞋,在已经凝固发黑的血色下,显得格外刺眼。
宋斐一阵恶心。
他依然坚信这张所谓的“现场图片”不过是网上随处找来的,但无奈,它勾起了自己上去赏析过的“经典电影”,两相重叠,胃里就开始酸爽地翻滚了。
考古系同学的事在历史院群里只热烈讨论了半天,到晚上,就在各级导员统一口径的“事情正在调查中,请各位同学勿信谣传谣,若再有恶意造谣传谣者,一经发现,严惩不贷”里销声匿迹了。
学院所谓的“严惩”无非就是导员谈话,全院通报批评,最狠的期末综合考评扣点分,还不至于上升到毕业证学位证的高度,但就这,也没人愿意惹不必要的麻烦。
后来宋斐在私下里听说,考古系确实少了一个男生,至于少的原因,有“碎尸遇害”、“外出考古实习失联”、“与女老师私奔”、“无力支付学费退学”、“网瘾少年就是不想念书了”等诸多版本,宋斐并非好奇宝宝,一听一忘,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转眼就到了运动会的日子。
金秋十一月,丰收的季节。宋斐大学所在的这个城市地处内陆,十一月初正是凉风宜人的时候,开运动会再适合不过。
激昂的进行曲,抑扬顿挫的播音员,人声鼎沸的运动场,一个又一个方块阵,处处青春,处处朝气——如果忽视看台上那些偷偷玩手机的同学的话。
“现在向我们走来的是体育学院!看,他们整齐的步伐!听,他们嘹亮的口号!他们是初生的太阳,他们是未来的……”
“这词儿也太复古了。”任哲听不下去了。他手机电池续航不行,又不愿意到哪都拿个充电宝,本来寻思开场嘛,提精神看一会儿,后面真无聊了再玩,能省点电是点,结果就遭到了百分百是网上down来的入场词的暴力一击。
刚打完一局手游的向阳无语:“你还真听啊。”
任哲羡慕地看一眼室友的无敌续航国产手机,纠结着是不是自己下回换电话的时候也爱一次国:“词儿是差点,但举牌的妹妹养眼啊。”
历史院走入场式方块队的都是大一,所以现在他们才能坐看台上对别人评头论足。
宋斐刷了会儿微博,觉得没多大劲,听任哲这么一讲,条件反射地看过去。他们就在主席台过来后的第二区域,此时体院方块阵正好走到他们区域面前,果不其然,举牌的妹子腰是腰腿是腿,不胖不瘦,线条特别漂亮,虽然五官只是清秀,但从头到脚透着健康美。
体院后面跟着的是新闻传播学院,如果说体院举牌的妹子腰是腰腿是腿,那新传院的举牌妹子就是腰是腰胸是胸,但比胸更好看的,是那张脸,简直美若天仙。宋斐知道像艺术系播音主持系什么的,甭管汉子妹子,颜值基本都在平均线以上,很多还以上的特别明显,但这妹子就算放在这些人中,也是一眼就能被看到的,而且她的美没有杀伤力,是那种很柔和很干净会让人觉得非常舒服的美。
不知是不是看台上的男同学们目光太直白,妹子走过来的时候竟然转头冲看台上笑了一下。
“明眸皓齿,巧笑倩兮。”王轻远携带两句文词儿,强势插入。
宋斐有听没懂,正郁闷,就听大喇叭里的女声愈发昂扬——
“现在向我们走来的是生命科学学院!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后面播音员说的啥他完全没听进去,光顾着找人了。可惜最后也没在方块队里找到熟悉的身影。可能他们院走方块阵的也是大一,目送生科院的队伍走远,宋斐有点失落地想。
凉风骤起。
宋斐被吹了个激灵,忽然反应过来,靠,找那王八蛋干啥,分手是自己提的,现在再惦记,也太扯了。
甩甩头,宋斐直接找向阳分散注意力:“阳子,你女朋友啥时候来?”
经过一番死作,向夫人大获全胜,向阳不光敞开大门同意带妹子来看运动会,还和盘托出自己要参加八卦太极扇的悲凉内情。不料妹子十分期待,不光自己来,还要带上俩室友闺蜜。
向阳生无可恋地叹口气:“中午,咱们不是下午表演嘛。”
“合着就是专程来看你啊,”任哲羡慕嫉妒恨,“我怎么找不着这真爱。”
向阳特真诚地给他支招:“你总想着本校妹子,这不行,我给你说,距离产生美,你得把魔爪伸向友校。”
任哲眼睛亮起来:“你媳妇儿不是说下午带俩闺蜜来吗?长得咋样,有照片没?”
向阳满脸警惕:“我手机里要有我媳妇儿闺蜜照片,这案情会不会太复杂了!”
任哲翻白眼:“你不会在你媳妇儿朋友圈里找找啊!”
向阳一拍脑袋,赶紧拿手机翻起来。任哲立马凑过去看。王轻远欣赏美,但对追求美似乎没多大兴趣,宋斐也没兴趣,索性又刷起微博来。
上午的运动会在不咸不淡中过去,因为大多是预赛,比的人没到最兴奋点,看的人更是意兴阑珊。除了精神文明检查团巡视过来的时候,宋斐抽空拍了拍掌,挥了挥灌了石子的空塑料瓶,其余时间都是在聚精会神耍手机和草草扫一眼有历史学院参加的比赛中度过。
除了数学学院的军体拳表演。
作为一根绳上的两只苦瓜,宋斐对数学院的弟兄们抱有一份特殊的情感,尤其看到他们穿着土绿色军装哼哼哈嘿的时候,这份澎湃的情感激荡到了最高处。
中午向阳请客,带着440全体跟向夫人及其两位闺蜜在食堂二楼炒菜窗口开了小灶。向阳的女朋友很可爱,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睫毛很长,一眨起来忽闪忽闪的,标准的萝莉。任哲使劲浑身解数,跟另外两个妹子套近乎,奈何妹子们对他不是很来电,倒是总找王轻远搭话。王轻远斯斯文文一推眼镜,不是嗯,就是哦,间或一句不知道,最后妹子也就懂了,不再自讨没趣。
宋斐没有任哲那么饥渴,但也不比王轻远清高。他喜欢男人与他希望被妹子关注不冲突,前者是性向问题,后者是魅力问题。所以快吃完的时候,他半开玩笑似的问:“怎么都不搭理搭理我啊?”
俩妹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扑哧乐了。
妹子一说:“你看起来有点花心。”
宋斐简直想击鼓鸣冤,不死心地问妹子二:“你也这么觉得?”
妹子二摇头:“你看起来只是学习不太好。”
宋斐顿了两秒,转回去看妹子一:“你说的对。”
——即便学渣,也有着骄傲的倔强。
下午第一个节目就是太极扇,想来组委会也知道这是最容易犯困的时间段,所以天真地想用大型集体表演项目烘托气氛,振作精神。
440集体换上了飘逸的白色太极服,手持铮铮作响的红色太极扇,往操场走这一路上处处是焦点,时时被街拍,画面简直美翻了。
待到进了操场,抵达角落的集合地点,满眼大白大红,他们总算收获了一些安全感。
趁着时间未到,太极宗师们都三三两两闲站着,向夫人偷偷溜过来,将向阳拉到角落里给男友打起:“欧巴,加油!”
向欧巴扇子哗啦一甩开,非常艰难地扇了两下风,寸头在风中纹丝未动:“看哥哥的!”
说话间,几个穿着短衣短裤的运动员从操场门口进来。太极扇之后就是比赛项目,这些人也要提前过来等待检录。上午遍寻不着的身影,赫然在列。
宋斐没种地缩回人群,同时心里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谁看见我谁王八蛋……
“宋斐?!”
王八蛋喊他了。
宋斐硬着头皮走过去,友好微笑:“比赛啊?”
戚言点点头,然后狐疑地上下打量前男友的造型。
宋斐也哗啦甩开扇子,但很识相地没有扇风:“八卦太极扇。”
戚言乐了,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这是戚言看起来最无害的时候,纯良的真就像个好人了。
宋斐差一点再次沉溺在这笑容里,幸好对方来了句:“挺可爱的。”
宋斐真想穿上钉子鞋给他一脚。
很快集合时间到,播音员在喇叭上一广播“下面请欣赏由历史文化学院带来的表演,八卦太极扇,让我们掌声欢迎”,已经排好队列的历史院大二全体同学便齐刷刷进了操场中央。
戚言他们二十来个等会儿要参赛的运动员就在旁边跑道上看着,尤其是戚言,那叫一个兴味盎然。
宋斐如芒在背,直到音乐响起,还总走神去瞄那头。
正所谓一心不可二用,不专注的结果就是在白鹤亮翅的时候一个没抓稳,扇子竟然飞了出去,直直砸在前面向阳的后脑勺上。那可是不锈钢扇骨啊,虽然是扇面砸的,不比直戳过去杀伤力大,但宋斐光看着也疼。果然向阳嗷地一声怪叫,猛虎下山失败了,但人紧接着就大鹏展翅又飞了回来,动作行云流水,柔中带刚。宋斐心说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啊,赶忙跑两步捡回扇子,继续力劈华山。
好不容易挨到表演完,宋斐混在队伍里火速离开操场,走出大门的时候,还见戚言在那儿乐得前仰后合。
自己在这人面前,形象就没高大过,宋斐自暴自弃地想,也不差多这一次。
回到看台的时候,戚言已经站上了起跑线。宋斐听广播才知道,这货参加的居然是一万米。在一起的时候宋斐确实被这人拉过晚上跑操场,美其名曰锻炼身体,但锻炼两回宋斐就不干了,死活再也没去。现在想想,从学习模式到生活习惯再到兴趣爱好,他俩没任何重叠,能交往一个学期,真的很神奇。
发令枪响,起跑线上二十来号人不疾不徐地开跑。
戚言在人群里很醒目,一米八三的个头,肚脐眼以下全是腿,跑起来更是招人,充满了力量与美。宋斐看着看着,嗓子就有点干,不自觉咽了下口水,悻悻收回视线,强迫自己低头玩手机。
他喜欢戚言,最初先撩的也是他,后来对方同意交往的时候,他高兴的好几天没睡着觉。但随着交往深入,不和谐就渐渐多了,最直观的就是俩人的日常。戚言是教室图书馆食堂宿舍四点一线,有课上课,没课自习,晚上还得操场锻炼身体;反观他,有课上课,没课宿舍,操场是除了体育课一概不涉足,图书馆更是根本就不去。起先宋斐还能装装相,陪他做个好学生,时间一长真熬不住了,戚言能埋头自习一天,他坐在旁边就是度日如年,戚言的侧脸再英俊,也不能当美剧看。到后面,对于戚言的学习邀请,宋斐能躲就躲。戚言也不傻,几次就看明白了,然后便开始了漫长的教育之路,简称——怼。大意就是宋斐这也不对那也不好,上学完全就是混日子,未来进了社会,也不可能有什么大出息云云。宋斐不算好脾气,被说得多了,就开始吵。这种争吵无关对错,宋斐只是不喜欢对方话里话外的“看不上”,既然那么看不上,当初干嘛同意跟自己交往呢。可戚言连吵架都不屑跟他吵,每次自己一发飙,他就让自己冷静冷静,想清楚了俩人再沟通。宋斐次次憋一肚子火无处发,最后一次终于没能冷静下来,直接提了分手。
认识的同学全说戚言模样好性格好学习好简直挑不出什么不好。
宋斐觉得,他可能把不好都留给了自己人。
戚言最后得了第二名,第一名是文学院的。起初谁也没把那个其貌不扬的男生放眼里,可跑到最后五圈的时候,他和戚言一前一后,已经将剩余对手彻底甩开。戚言个高腿长,跑起来步幅大,节奏稳,赏心悦目,该同学比戚言足足矮一头,步幅上劣势,但胜在频率,跑起来别有一种坚毅。
宋斐攥着手机,但后半段几乎眼睛都没离开过赛场。他看得出,戚言已经尽了全力,可最终还是跟在对方后面三步冲过终点。广播里恭喜文学院第一,生科院第二,还报了运动员的名字,宋斐没怎么听,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戚言身上。
那人弯腰拄着膝盖,不住喘气,宋斐知道他已疲惫到极点,最后冲刺根本就是拼极限。要是自己,宋斐想,这会儿肯定就是咣当一声成大字型躺地上,爱谁谁。可那是戚言,无论何时都要保持形象,也不知道这种近乎变态的自律是天性使然还是后天培养。
终点线就在宋斐他们区域附近,如果这时候戚言看过来,绝对可以跟宋斐对视上。而且就宋斐他们现在清一色的大白袍,想不锁定都难。可从始至终,戚言都背对着这边,直到离场,也没看过来一眼。
吐槽归吐槽,宋斐还是挺替他可惜。以这货的性格,没拿第一就等于失败,第二还是最末都没差别了,这么一想,再去看那个落寞的背影,就有点不争气地心疼。
运动会持续了两天,第二天下午的时候一直忙碌于赛事组织、裁判、记分员等多个关键岗位的体育系同学终于摇身一变,成了扫地僧——表演赛开始。
通常情况下,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但当两者差距太过悬殊的时候,即便把弱势的撤了,强者依然会让你瞠目结舌。几乎就是一阵风,呜一下子就从面前刮过,根本来不及看人影,只能用肉眼去追寻健儿身后被带起的喧嚣尘土。
最后440的同学们得出结论——术业有专攻,咱还是好好练太极吧。
随着运动会落幕,天气渐渐转凉。校园里一些不耐寒的阔叶树已经开始泛黄,偶有几片随风飘落到仍然傲立挺拔的松柏上,金黄的叶子配着深绿色的松针,别有一番美。
宋斐又恢复了他专有的规律作息——上必修课、逃选修课、追新番、刷手机。可一个礼拜下来,他觉出了别扭。原本宿舍里就王轻远一个人天天不是就是做题,向阳通常是跟媳妇儿用手机亲热,任哲则是从早到晚除了上课很难见到其人影,不是在撩学妹就是在撩学妹的路上。但最近几天,440日日爆满,而且除了宋斐捧着笔记本,剩下那仨都是伏案刻苦,光从背影都能看出“勤奋”二字。
这天下午没课,宋斐一觉到傍晚,本是段美好时光,却以“在一种奇异而恐怖的寂静中惊醒”悲惨收尾。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这种寂静并非纯粹的无声,而是99%的无声1%的微妙低分贝声响,这种低分贝是偶尔翻书哗啦啦与笔尖划纸沙沙沙的综合体,放在99%安静的大背景下,格外“振奋人心”。
宋斐在上铺坐起来的时候,夕阳正好。440被笼罩在温暖而柔和的光晕里,连同上铺的一个“懵逼者”和下桌的三个“好学生”。室友们伏案劳作的背影在这个瞬间与前男友完美重合,饱经风霜的宋同学产生一种“刚出虎穴又进狼窝”的惊悚感。
“咳,”宋斐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问,“那个,我能打断一下您二位吗?”
话是对着三个人说的,但王轻远很有默契地一动没动,向阳和任哲则热情抬头——
“咋了?”
“干啥?”
宋斐很欣慰,起码室友们对自身的定位还依然精准。
“该我问你俩吧,中邪了还是着魔了,这么刻苦想上天?”
任哲给向阳一个眼神,示意,你说。
后者点点头,向上看过来,苦口婆心:“兄弟,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啊。”
宋斐仿佛看见对方桌上的真题正散发着闪瞎双眼的七彩霞光。
“问题是你俩四级不都过了吗?!”这话说出来很伤感,但宋斐也顾不得了,他要捍卫“440唯一不屑于过四级的铁血真汉子”的尊严。
俩室友却因此话面面相觑,最后一致应声:“对啊,所以我们在复习六级。”
轮到宋斐傻了,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你俩要考六级?阳子你不是说过了四级这辈子再不碰英语书了吗,上必修课都不碰!任哲,全世界都应该普及汉语,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向阳放下笔,仿佛追忆起了曾经的似水年华,潇潇洒洒,眼神遥远迷离。片刻后,迷离散尽,只剩凄凉,他望向宋斐,幽幽叹息:“年轻人,你不懂,有一种刻苦叫你媳妇儿觉得你应该刻苦。”
宋斐咽了一下口水,忽然很想给向同学一个安慰的拥抱。
“那你呢?你总没有媳妇儿了吧。”向阳的无奈可以理解,任哲的发奋毫无理由啊。
不想任哲一甩飘逸秀发:“哥们儿,还没看清现实吗,你能靠学习成绩撩妹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三年了,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宋斐又咽了一下口水,终于觉得还想睡个回笼觉的自己确实其罪当诛了。
“我下楼打个水,有谁要带没……”宋斐跳下床,决定去开水房平复一下心情。
王轻远:“不用。”
任哲:“中午刚打完。”
向阳:“我等会儿去,顺便食堂吃口饭。”
一入学府深似海,从此学渣是路人。连打水都不用自己了,宋斐悲从中来。
自从被没收了热得快且导员点名批评之后,宋斐他们宿舍很是安分守己,这阵子都是拎着暖壶下楼打水。宋斐准备先吃饭,再打水,遂将翠绿色暖壶放到水房门前汪洋大海般的暖壶阵中,且很有心眼地靠在了水房窗台底下。一是这个位置好记,二是窗户有护栏,方便他用随身携带的自行车锁将暖壶与铁栏杆牢牢锁在一起。
防火防盗防丢壶,多么痛的领悟。
刚到五点的食堂冷冷清清,菜品还没摆全,遑论学生。一眼望过去就几个脑袋,剩下的全是一排排空荡塑料凳,宋斐径直走到第一个窗口,先打了白饭,再移到第二个窗口,果然新菜式又迫不及待摆出来了。
“今天来挺早啊。”常年在这一区域打菜的阿姨都认识宋斐了,敢于挑战新菜式的同学有,但总来挑战的就凤毛麟角了,久而久之,她都不忍心在盛菜的时候施展“抖腕”技能了。
“嗯,没课。”宋斐笑得乖巧可爱,实则全部注意力都在菜上,那红白相间的新菜勾起了他练太极扇的美好回忆,但即便阅菜无数的他,眼下也有些吃不准,“阿姨,今天这个是什么?”
“西瓜炒年糕。”
“好的,我来一份麻婆豆腐。”
——宋斐喜欢尝新,但也不是缺心眼。
吃到一半的时候,食堂渐渐开始上人,距离高峰期起码还有半个小时,所以宋斐也没太在意,继续吃自己的。直到一个人在对面坐下。
宋斐第一反应是皱眉,抬头就想说同学那边有的是位置你何苦跟我挤,可看见戚言的脸,瞬间噎住了,幸亏吃的豆腐而不是肉,这才勉强咽下去。
“真巧。”戚言微笑,还是那个团结友爱的样子。
宋斐瞄了眼他盘子里的红白相间,没忍住,问:“你问这是啥菜了吗你就打?”
戚言想都没想:“不用问,一看就知道,西瓜炒年糕。”
宋斐无言以对,只剩钦佩。
行,咋看出来的就不追究了,问题是:“你以前没这么重口味啊……”记得俩人在一起的时候,每回自己打新菜,都能惹对方无语望天。
戚言愣了下,低头开始吃饭:“偶尔也换换口味。”
宋斐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点怪,但怪在哪里,又说不出来。幸而,这种难捱的微妙很快就被对方“一言难尽”的表情吹散了。
宋斐忍着笑:“来吧壮士,给个尝后感。”
戚言吐出年糕,破天荒给了一个字:“操。”
逼得三好学生飙脏话的神菜最终全部送给了残羹车,戚言硬生生刮分了宋斐三分之一的麻婆豆腐。就算打菜阿姨没克扣吧,也禁不住这么共享啊,而且俩人吃一个菜,怎么都好像哪里不对,后面宋斐实在扛不住,又去打了一份宫保鸡丁。结果人家戚同学一点不见外,筷子又往鸡丁上戳。
宋斐怒了:“你到底吃哪个!”
戚言沾着饭粒儿的脸上满是茫然无辜:“不能俩一块儿吃吗……”
宋斐囧,思来想去,好像都只能这样回答:“也没啥不能的……”
戚言又笑开来,配上嘴角饭粒儿,颜值神奇般地又上了好几个台阶。
宋斐快被闪瞎了,索性再不看他,低头扒拉米饭。
其实戚言不怼他的时候,挺好的,就跟现在一样,帅气里透着软萌,英俊中藏着可爱。刚好那会儿,他还一度幻想过在上面来着……算了,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
“对了,这几天你没事别出去。”戚言忽然放下筷子,什么软萌可爱早没影了,又是一贯的祈使句。
宋斐下意识就想唱反调:“用你管。”
戚言皱眉,看得出在努力忍耐,保持平和:“考古系有个同学死了,你知道吗?”
宋斐震惊:“真死了?不说是失联吗,还有说他自己退学的。”
戚言被他打败了:“你和他一层楼住着吧,怎么还能这么好糊弄。你那脑袋里装的到底是豆腐还是浆糊!”
两个选项都非常不得宋同学的欢心。
但是戚言爽了,他发现用爱感化太累,还是怼回去舒坦:“真死了,而且是碎尸,发现的时候就剩半条腿,还是dna验明身份的。”
宋斐仍抱有怀疑:“说得跟你亲眼见了似的。”
“系主任讨论的时候我听着了。”
宋斐沉默。戚言从不会拐弯抹角,但也不会危言耸听。他又想起了那张照片,再看着麻婆豆腐和宫保鸡丁,就彻底没了胃口。
戚言不知道宋斐的心理阴影,继续道:“前天科技大学门口又出了那事,我总觉得最近咱们这片大学城不太平,你还是尽量少出去。”
宋斐疑惑:“科技大学什么事?”
戚言挑眉:“啃脸那个,你不知道?”
“等、等等,”宋斐觉得浑身一凉,“啥玩意儿,你再说一遍?”
“啃脸,”戚言非常了解他的需求,一字一句清晰重复,“视频都在微博传疯了,你没看见?”
宋斐茫然摇头,每天微博里有一万个热点,他通常会接收九千九百九十九,但也保不齐就漏掉唯一相关那个。
戚言二话不说,掏出手机打开微博搜到还没被删除干净的视频让他自己看。
食堂没wifi,宋斐一想到那哗啦啦的流量,虽然是对方的,也很心疼。不过很快,他就再没心思顾这茬儿。视频拍得摇晃不清,画面十分模糊,隐约可见一个人扑倒在另外一个人身上,似乎在啃,但也可以理解为亲,如果忽略被“亲”者的惨叫和拍摄者的惊呼的话。
视频只有十几秒,很快就戛然而止。
宋斐点开下面评论,最上面的热评是一个爆料,说啃脸男被赶来的警察击毙了,可被害者忽然站起来攻击警察,警察无奈,也把他击毙了,后来受伤的警察被120接走。
“真假的?”宋斐指着这条爆料问。
戚言诚实摇头:“不知道。”
宋斐又往下看,大部分人怀疑啃人者和被啃者都吸了毒,在毒品的幻觉里,一个先对另外一个下了手,后来被下手那个得了自由,也开始被幻觉驱使,发疯攻击。后面还有人放了一个连接,是国外的一起相似案件,吸毒者袭击流浪汉,同样是啃脸,最后吸毒者被击毙,流浪汉重伤。不过也有相当一部分人起哄,说这活脱脱就是丧尸片,被啃了还能爬起来攻击绝逼就是感染者啊,下面还有热心网友似真似假地补充了好几段国内视频,说是网上搜集来的全国各地疑似爆发生化危机的街拍,一水的摇晃镜,一水的路人被攻击,距离有远有近,像素有高有低,看起来倒像是不同人不同手机不同地点的杰作。最后这部分网友总结,地震海啸核爆炸都来了,也该上演《2012》了。
宋斐是不信什么末世的。说1999年地球毁灭,他爸他妈如胶似漆,两岁的他健康茁壮;说2012末日降临,他天真地相信了,放飞自我的结果就是期末垫底,被他爸一顿暴捶。现在的他就坚持科学发展观,努力构建和谐社会。
但恶性案件是明摆着的,还一顿饭吃出俩。科技大学紧挨着外国语大学,离他们也非常近,一想到这样的事情就发生在自己身边,宋斐没来由地头皮发麻。
再没胃口吃饭,草草送了餐盘宋斐和戚言,很快离开食堂。
食堂旁边就是水房,水房旁边就是超市,超市旁边纵深进去就是宿舍,四位一体构成了整个生活区。
“我打水,你先回吧。”宋斐不知道还能跟戚言聊啥,索性就地分手。
不料戚言一歪头:“巧了,我也打水。”
宋斐对着两手空空的他嗤之以鼻:“得了,你拿手打啊。”
戚言指指水房门口:“我水壶放那边了。”
宋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王八蛋跟他一起走到了窗户根,只见他铁链紧锁的绿色暖壶旁边,赫然一个艳粉色同伴。
“你他妈故意的吧。”疑问句,但宋斐几乎可以肯定了,毕竟放眼全校没有第二个人拿车链子锁壶啊!
戚言一本正经摇头:“我先放这里的,你锁壶的时候没看见吗?我还因为你认出这是我的,故意锁在我旁边了。”
宋斐怔了怔,哑火了。
戚言的水壶是学校爆款,方圆十米能找出一百来个完全一样的,而且他还不像大部分同学那样在壶身上留下自己独有的痕迹,艳粉色的水壶妹就那么干净恬淡,亭亭玉立。宋斐是真想不起来锁壶的时候旁边有没有这位了。
得,甭管真假,不就是一起打个水么,半分钟的事儿。
一眨眼功夫,两位拎着沉甸甸暖壶的有过复杂关系的男同学从水房走了出来。
宋斐迫不及待第二次就地分手:“我去超市买点东西,你先回吧。”
戚言一歪头:“巧了,我也买东西。”
操,一个理由用两次就罢了你好歹在遣词造句上起点变化啊,就不能走点心吗!!!
宋斐发誓,他要说那我不买了,回宿舍,这货肯定也跟着。
绝逼是抽风了。
戚言很少抽风,但偶尔抽一次,就够宋斐受的,过往的经验告诉他,最好的应对办法就是随他抽。
宋斐他们大学的超市原本叫“喜洋洋”,学校自己经营,面积挺大,但东西不全也不新,连陈列都还是十几年前的风格,看着就没有购买欲,眼瞅就要倒闭。后来学校一咬牙,对外招商,很快“喜洋洋”成了“分多多”,内部焕然一新,俨然与大型国际连锁超市接轨的节奏,生意也就兴旺起来。
还是老样子,宋斐在进超市前,将壶锁在了超市门口楼梯的扶手栏杆旁。
戚言看着他再度锁上车链子,莫名有些心疼那小绿壶:“你都写成这样了,不用锁了吧。”
不同于戚言壶身的光洁,宋斐的暖瓶上赫然用马克笔写着十二个粗黑大字——壶内诅咒漩涡,谁偷谁就挂科!
宋斐摇摇头,觉得戚言还是太过天真:“咱们学校里有很多不搞封建迷信的无产主义战士,对待他们,恐吓没用,只能硬锁。”
戚言耸耸肩,懒得听他的歪理。
十分钟后,二人满载而归。宋斐的收获主要是泡面饮料瓜子,戚言的简单很多——雪糕一根。
宋斐都不想吐槽他了:“大哥,今天降温。”
戚言笑呵呵地咬下一口,故意似的。他现在心情很好,比雪糕都甜。看来偶尔从图书馆早退也是……呃,等一下。
宋斐纳闷儿地看着戚言忽然黑下来的脸色,再顺着他的目光去看超市楼梯的扶手栏杆旁——小绿一切安好,小粉无影无踪。
宋斐哈哈大笑,简直不能更幸灾乐祸:“让你装逼不标记吧哈哈哈哈,赶紧再吃口雪糕去去火哈哈哈哈哈哈……”
戚言站在原地,哪里还有心情吃雪糕。
宋斐得意地晃动着钥匙,炫耀一般,哼着小曲就把车锁解开了:“看见没,以后什么事跟哥学,保你不……哎?”拎起水壶宋斐觉出不对来,赶忙将壶放下,打开盖,果然,里面空空如也,刚打的热水已不翼而飞。
“操,两毛钱的水也偷啊!!!”
戚言重新把雪糕塞进嘴里,觉得又无比地甜了。
四级考试的前一天晚上,宿舍楼忽然断网了。宋斐正津津有味地刷着某站的鬼畜视频,为免打扰刻苦复习的王、任两位同学,还带上了耳麦,起先并未察觉。直到一个视频播放完毕,他去点击新的,却再也缓冲不开,他这才觉出不对,一看电脑右下角,网络连接状态那里果然出现了感叹号。
校园网的不稳定就像选修课老师的点名,你知道它的存在,只是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来。但前者的频率高,杀伤力因人而异,后者的频率不好说,杀伤力绝对是无差别见血封喉。
宋斐已经麻木了,无奈地摘下耳麦,果不其然,门外走廊一片骂声。
“又断网了?”刚在四站地外约完会的向阳推门进来。
宋斐一摊手:“必须的,不抽不是校园网。”
“知足吧,”向阳走到床铺底下,一边脱外衣一边道,“咱们顶多断一个小时俩小时的,我媳妇儿说她们都断了两天了,还没连上呢。”
宋斐黑线,对外院的姑娘们寄予无限同情:“得,我心里平衡了。”
没了网,宋斐只能捧着手机上床刷流量,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天上的学习之神看不过去他的逍遥,到了晚上九点,手机居然没信号了。别说234g数据,连打电话的信号都成了叉叉。
“哎,你们手机有信号没?”宋斐实在不想打破宿舍宁静安详的学习气氛,奈何学习之神欺人太甚啊!
刚掏出真题没多久显然还未进入状态的向阳第一个放下笔,捞过手机,很快给出反馈:“没。”
王轻远也抽空看了一眼:“没有。”
任哲嘚瑟起来:“这个时候就得双卡双待,不能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
声音戛然而止。
宋斐一看就懂了:“俩蛋都碎了?”
任同学不想回答这个蛋疼的问题。
宋斐也没有幸灾乐祸的心情,联通移动都没信号,这是把人往死里逼啊,他无语望天花板,感觉世界都失去了色彩。
直到熄灯,手机都没有恢复通信。宋斐言辞凿凿,这绝逼是学校的阴谋,就怕咱们四六级作弊!任哲说不能吧,这得下多大血本啊,头一天晚上就屏蔽信号,还是全校范围?结果第二天早上起来,手机信号格依然一片死灰,不信也得信了。
“这是对祖国花朵的虐待!”宋斐收拾完毕穿戴整齐,仍忿忿不平。
“祖国的花朵需要阳光雨露,不需要弹幕鬼畜。”正在收拾书包的王轻远毫不留情地吐槽,末了又多加一句,“别忘了身份证和准考证。”
“知道啦。”虽然过的希望渺茫,但那么多选择题,没准他就灵魂附体都蒙对了呢,冲着这一线希望,他也不会连考场都不进就投降的。
他,宋斐,就是这样一个乐观的革命主义战士!
向阳和任哲望着室友脸上突然绽放的“胜利就在眼前”的夺目光芒,知道他又开始自我催眠了。这个室友学习不行,运动不行,撩妹不行,就心理素质行——倍儿自信,杠杠的。
四个人一起出的门。
宋斐去考场,三个下午才考试的人直奔图书馆,最后磨一磨枪。
很快伙伴们分道扬镳,此时距离开考还有二十五分钟。大部分参加考试的同学这个时候已经提前进了考场,加上因四六级考试全校停课,所以路上的同学并不多,偶尔有几个起来晚的也是风风火火往考场跑,与宋斐的漫不经心形成鲜明对比。
宋斐的考场在致远楼,其实就是平时上课的教学楼,只是在老校区的时候这些楼都被简单按照1#2#3#教学楼这样命名,到了占地广阔的新校区,新时代的校领导一拍脑袋,不行,得有好听的名儿啊,于是什么致远楼、格物楼、文华楼就噼里啪啦诞生了。
通往教学楼区的是一条林荫大道,十二月中旬,树叶已经落得差不多,只剩下粗壮的树干和光秃秃的枝丫。冷风刮过,宋斐缩了缩脖子,把拉链又往上拉了拉。他今天穿了一件加绒的蓝白色棒球服,黑色运动裤,鞋也是运动鞋,乍一看还真像个阳光健康好青年。
但他知道自己不是。
那边的才是啊……宋斐望向远处的综合运动场,虽然看不清楚,可风中已经传来篮球落地的咚咚声和校友们的欢声笑语。
宋斐一心对着运动健儿们羡慕向往,没注意眼前走来一个人,与对方正正好好撞了个满怀。宋斐吓了一跳,踉跄着后退几步才站稳,不想撞上那人直接坐到了地上。
“你没事吧!”宋斐连忙上前扶。要说扶人最放心的就是大学校园了,都是朝气蓬勃的祖国未来,谁也不会躺地上哼哼讹你,还有相当一部分丨身体素质好的都不用你扶直接鲤鱼打挺燕子翻身。
被撞同学穿的就是普通的卫衣牛仔裤,但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好像刚从土里打了个滚回来似的。宋斐把人扶起来才发现,居然是熟面孔:“许秋磊?”
许秋磊是他们院历史系的同学,因为住的宿舍跟440对门,所以彼此十分熟悉。
“你不去考试吗?”见对方目光呆滞地看着自己,迟迟没说话,宋斐又追问了一句。如果他没记错,这小子四级也没过,前阵子还嚷着已经跟大四学长们求证过了,四级不过不给学位证是谣言,是学校对学生的无情欺骗和恐吓。
许秋磊还是没说话,只歪着头,仿佛不认识似的上下打量他。
宋斐被看得有些发毛,许秋磊不光眼神不对,瞳孔更是黑得可怕,像个黑洞,多盯上几秒都好像能被吸进去。他的脸色也发青,脸颊上甚至可见皮肤下毛细血管微微凸起的痕迹,就像很多人得的那种静脉曲张。但宋斐见过的静脉曲张都在下肢小腿,这种发生在脸上的头回见。
尴尬而诡异的安静在两个人之间蔓延,宋斐下意识后退一步,还试图打趣:“还带黑色美瞳,挺潮哈。”
许秋磊仍是那副表情,不,应该说他根本没有表情,整张脸上看不到一点生气,只有呆滞和僵硬。
宋斐忽然害怕起来,他想找个由头结束这场单方面对话,比如“我还有考试就先不聊了”,然而嘴还没张开,对方忽然直挺挺朝他走过来。
宋斐浑身一激灵,后退几步后猛然闪到一旁,许秋磊还在往前走,脚步没有片刻迟疑,仿佛宋斐根本不存在。可宋斐可以肯定,他要是不闪开,又会被撞个满怀。
许秋磊的眼里没有自己。
不知为何,宋斐就是敢这样肯定,哪怕这个结论莫名其妙。
这么一耽搁,距离开考就剩二十分钟了,宋斐再没闲工夫对着许同学僵直的背影钻研,加快脚步往致远楼走。
戚言在致远楼外围的大树底下吹了四十分钟的风,直到看见那抹蓝白身影,他已经几乎微笑迎接过了全楼考生。
宋斐一米七六,不算矮,可走路总喜欢东张西望,就算一心向前,也是俩手插兜,从不挺胸抬头,故而怎么瞧都与挺拔二字无缘。戚言每次看他走路,都恨不能拿个木板绑在他后背。
宋斐本来直奔教学楼大门压根没往两边瞅,可走过去两步,就觉得哪不对,一回头,果然树下站着熟人,一言不发就静静目送自己的诡异架势没比许秋磊好到哪里去。一早上被吓两回,任谁心情都不会好:“你在这里干嘛?”
这货上学期过四级的分数傲视整个生命科学学院,总不会又报名一次准备挑战满分吧。
戚言看看所剩无几的时间,有些无奈:“快进去吧,考试加油。”
宋斐有点懵逼,一时分不清这人是在专程等自己还是刚送完新欢只是不巧与自己偶遇:“就这个?”
戚言顿了下,才补充道:“考完试我请你吃饭。”
宋斐斜眼看他:“庆祝我又一次不过?”
戚言忍了又忍,决定大考当前,虽然这货看着就不像能过的样子,但也先别影响对方本来就少得可怜的考试激情了,遂咽下冷言,继续保持微笑:“有点事想和你说。”
宋斐怀疑地挑起眉毛,横竖想不出这人能跟自己分享什么好事。
满腹狐疑的宋同学不情不愿地进了楼,一直目送到他身影完全消失,戚言终于不再绷着,眼神柔和下来,嘴角上扬,心里像多日的雾霾天终于迎来大风,拨云见日,天朗气清。
掏出手机,仍然没有信号。没信号带来诸多不便,但对于戚言,却是一个绝佳的过来守株待兔的理由。约吃饭打电话就行了,为啥要特意过来?因为手机没信号啊。戚言在等待的时候已经脑内预演了无数次这种对话,结果宋斐居然没问。他不觉得宋斐能自己做出这种推断,并不是说这个推断有多难,而是宋斐从来都不是一个爱动脑子的人,凡事能直接问的,他都懒得想。
所以究竟是什么事让他连这么顺理成章的一嘴都没问?
准备去图书馆打发时间的戚言,一路上都在琢磨,因为反常的不只是这个,宋斐走过来的时候脸色也怪怪的。当时时间紧,也没来得及问,等中午吃饭的时候一定要问问,戚言刷卡进入图书馆的时候,还这么想着。
宋斐走进考场的时候,所有小伙伴都已经坐好了,包括监考老师,整个教室弥漫着一种屏息待发的紧张安静。宋斐冲监考老师笑笑,老师也还他一记笑容——
“赶紧入座!”
宋斐一缩脖子,灰溜溜奔向唯一的空座。
刚坐下没一会,老师就开始发卷子和答题纸,很快教室里只剩下铅笔摩擦纸面的窸窸窣窣。
满篇字母,宋斐全认识,但拼成单词,面熟的只剩下is、are、yes、no和abcd了。抓耳挠腮地糊弄好作文,又痛苦万分地熬完了听力,宋斐总算开启暴走模式,两分钟就完成了其他题。然后他就不知道该干啥了,只能装作很认真地低头看卷子,莫名生出一种江湖无敌手高处不胜寒的寂寞。
四六级最没人性的就是不让提前交卷,弄得宋斐这类速度健将生无可恋,漫长的等待中只能胳膊拄着脑袋,看看黑板,瞅瞅屋顶,望望窗外……
咦?
宋斐用力眨了眨眼睛,怀疑自己眼花了,他居然看见一个同学经过了窗口。按道理不是考生根本不能进楼,可要是考生又不能提前交卷出场……
胡思乱想间,刚刚路过窗口的同学已经来到教室门口,宋斐坐在教室门斜对着的第二排,一抬眼就能把门外看得清清楚楚。这回他能肯定了,不是自己眼花,而是真的有同学,且是一个满身刺目鲜血的同学!
监考老师起先以为有人闯考场闹事,等看清楚来人的样子,惊叫出声,连忙跑过去关切地问:“同学你怎么了?!”
来人的脸上已经血肉模糊,嘴唇似乎翕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忽然咣当一声,倒在地上。
监考老师已经吓傻了,一教室考生也懵逼了。
教室外面忽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中间还夹着尖叫,由远及近。
眨眼功夫,疯狂的同学就像惊了的兽群从他们教室门前狂奔而过!
没等宋斐他们回过神,追在这帮同学身后的“同学”——如果还能这样称呼的话,终于露出真容。只见他们神情呆滞面色铁青,好几个脸上还蹭着不知是自己还是别人的鲜血!他们大部分追着前面夺路而逃的“同学”,可有几个在经过教室门口的时候看向了这边,忽然停住脚步!
宋斐呼吸一窒,眼睁睁看着三个“同学”改变路线,走了进来!
监考老师就蹲在门口已经倒地的受伤同学身边,距离最近,电光石火间已被三个“同学”扑倒!
不,不是扑倒,根本就是攻击……加撕咬?!
只在恐怖电影里见过的镜头如今在眼前上演,真实场景带来的冲击远比屏幕里骇人!!!
宋斐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跑出教室的,只知道所有人都在跑。致远楼是学校里为数不多没有电梯的教学楼,回字形结构修建,走廊蜿蜒漫长,六层封顶,上下都走楼梯。宋斐的考场在三层,他们一整个教室跑出去的时候,或许是下意识驱使,没有选择之前同学被追的方向,而是跑向了反方向的楼梯!
下楼的过程还算顺利,因为这处楼梯比较偏,除了他们,再没有别人。饶是如此,宋斐仍有好几次险些被挤倒,待跑到一楼时已经成了队伍末尾。
可也幸亏,成了队尾。
满走廊全是狰狞的“同学”,他们一教室的这拨人也就二十来个,打头先冲下去的七八个已经都成了的攻击对象。还有同学在试图往下冲,可最终都成了自投罗网。满目皆是被攻击同学惊恐的脸,此情此景仿佛世界末日。
宋斐站在楼梯口,一时间有些恍惚,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啊啊啊啊——”
耳边忽然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近在咫尺!宋斐吓得浑身一抖,哆嗦着转过头,就见不到两米的地方,一个“同学”正骑在另外一个同学身上,活生生咬下了他脸上的一块肉!
从最初的混乱到现在,这是宋斐第一次切切实实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他只觉得胃里反酸,硬生生咽下去,眼神却中邪了一样定在那里,怎么也挪不开。
被啃脸的同学已经一动不动了,骑在他身上的“同学”似乎对不再动弹的“东西”没了兴趣,抬起那张铁青色的沾满鲜血的脸,四下张望,很快看见了宋斐。
四目相对。
宋斐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他早上没吃饭,现在能呕的只有一些酸水。
或许是呕吐的声音彻底让对方起了兴趣,“同学”站起来,迟疑片刻,便定定向宋斐走去。
宋斐看着对方靠近,脚下却像灌了铅,一动不能动。直觉告诉他应该逃,可理智又告诉他这一定是梦,醒了就好了。
忽然宋斐惊恐地张大眼睛。
向他走来的“同学”背后,刚刚被咬的那个也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那个人——如果还能称之为人的话,脸已经血肉模糊,右脸的肉要掉不掉地挂在那里,只剩下一双眼睛还完好,可那空洞的眼神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喜怒哀乐,也没有挣扎痛苦。
不,这不是人。
或许,这也不是梦?
宋斐已经彻底错乱了,他只知道一个恶鬼般的同学在向自己逼近,他要逃,哪怕是在梦中!
“同学”已经来到跟前,再不容宋斐多想,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往回跑,往楼上跑!他不知道前方是什么,但后方,在四五六楼里,一定还有很多在考试的正常的老师和同学,那个不久前他还恨不得马上逃离的地方,此刻却成了最有安全感的区域!
一口气跑到六楼,宋斐不知道自己把“同学”甩开多远,但起码暂时是看不见了。果然如他所想,六层一片安静,世界似乎又回归正轨。
但宋斐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冷冽的空气里已开始弥漫淡淡的血腥味!
他冲到距离楼梯口最近的教室,明明上气不接下气,可说出去的话却无比连贯,语调甚至因为惊恐而变得愈发激烈:“下面出事了!全疯了!!!”
监考老师吓了一跳,连忙把厉声把宋斐往外轰:“考试呢考试呢!你哪个学院的!出去!”
“真出事了,我没跟你捣乱!!!”宋斐激动大喊,看起来就像要动手的架势。
考试中的同学本来就因为被打扰很愤怒,见肇事者还如此嚣张,一下就炸了,稀里哗啦的凳子声里站起来七八个——
“操!”
“你他妈干嘛呢!”
“我去!”
宋斐现在巴不得被围殴,一个健步窜进教室。
都是九十点钟的太阳,有正义感没错,但谁也不是打架熟练工,眼瞅着“犯众怒者”自己冲进来求殴打,站起来的七八个小伙子就有点招架不住这份热情。
坐在第一排的小姑娘忽然嗷一嗓子尖叫!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刚还在严厉批评宋斐的女老师不知何时已被扑倒,此刻她的身上多了两个人,而且如果他们没有看错,那俩人正在抢着一条胳膊啃,被他们骑在身下的女老师不住地抽搐,肩膀断臂处正汩汩往外冒鲜血。
没人知道女老师为何没有发出惨叫。
就像没人知道这个正在啃她胳膊的是什么怪物。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知哪个男生嚎了出来,教室瞬间陷入惊恐的汪洋大海。
同学争先恐后往外跑,宋斐差点被推倒,踉跄好几步,才勉强跟上。
六楼的走廊也已经骚动起来,依然是所有人都往楼梯口跑,这一次宋斐再没有背道而驰,而是死死挤在庞大的人流里!
俗话说人多力量大,百来号逃命大军的冲击力远比二十几个人强,竟一口气冲破阻碍,生生跑出了致远楼!
宋斐是被人推着跑的,根本无暇去看又有多少跑在前头的同学成了怪物的盘中餐。再次见到天日的时候,几乎是劫后重生!
然而教学楼外哀嚎震天,死的疯的半死不活的已占满了林荫大道!
除了宋斐跟着的致远楼大军,还有其他同学从别的教学楼里跑出来,一时间四面八方逃来的同学汇成了狂奔的海洋,而且很有默契地都往宿舍区奔。不知道谁先起的头,反正宋斐跑出来的时候,队伍是往宿舍区奔,后来加入的同学即便原本想跑其他方向的,也本能地跟随了主流。
“这他妈什么情况啊?!”
“鬼知道!!!”
“丧尸!!!绝逼是!!!”
“去你妈的!!!现在开玩笑的时候吗!!!”
“我是不是在做梦啊啊啊啊!!!”
“你可以让它们咬一口试试疼不疼!!!”
“……”
蓝天,白云,奔腾不息的莘莘学子,紧追不舍的丧尸大军,构成一副生机勃勃的画卷。
宋斐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已经落在队伍后面的他从没像此刻这样后悔曾经的死宅,哪怕多跟着戚言锻炼一次呢,也不至于这样!
“同学”跑的没有大部队快,已经被落在了后面,但只有一个,跑的速度与大部队不相上下,如今已经距离宋斐越来越近,五米,三米,两米!
宋斐拼尽全力跑,可就是没办法拉开与对方的距离!眼看对方伸出胳膊,手几乎要碰上自己后背,宋斐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侧面突然飞来一脚狠狠把“同学”踹倒在地,踹倒后还不罢休,那人又冲着“同学”的身上一连踹了十几脚:“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人有时候恐惧到了极点,就会愤怒。
宋斐差点被吓死,啃人的“同学”恐怖,这不啃人的同学也没好到哪里去啊!
眼看地上的“同学”要起来,后面的“同学”要追上,宋斐连忙拉住真正的同学:“别他妈浪费时间了!”
那人看他一眼,显然仍忿忿不平,但身后的“同学”已如潮水般涌来,他一咬牙,跑!
宋斐也再度加速!
跑没两步,心有不甘的暴力同学还是没忍住,仰天长啸:“操丨你丨妈没日没夜复习了三个月啊啊啊啊啊就不能让我交完卷吗!!!!!!!!!!”
呃,人有时候愤怒到了极点,也就忘了恐惧了。
宋斐一口气跑回了宿舍,第一时间把门锁紧,又不敢靠着门,直跑到最里面阳台拉门处,才腿一软,坐到了地上。
屁股挨着地的瞬间,那种仿佛踩在棉花上的不真实感才稍稍缓解。
床铺,学习桌,胡乱甩在椅背上的脏衣服,吃完了没倒的泡面碗……是的,这里是他的宿舍,他学习生活了一年多的地方。
可外面那些是什么?
宋斐不知道。
恐怖袭击?生化危机?好端端考试呢,冲进来一群怪物,疯子,然后试也不用考了,大家抱头鼠窜……哈,这他妈不是天方夜谭么。然而腿已经开始抽筋。
一切都那么地不真实。
一切又都那么真实。
宋斐忍着腿疼,用尽全力扇了自己一巴掌!
很好,这下腿跟脸一起疼了。
宋斐还不信邪,挣扎着艰难站起来,跺了两下脚,抽筋稍稍缓解,一把打开阳台拉门,走到洗手盆拧开水龙头,把脑袋伸到了下面。
因奔跑出汗而热气腾腾的脑袋在刺骨凉水的冲刷下,彻底成了冰镇西瓜。
宋斐重新直起腰的时候,觉得整颗头都木了。
镜子中的脸呆滞惨白,毫无血色,但比见人就咬的那些货可爱多了。
宋斐眨眨眼,镜子中的可怜蛋也眨眨眼,宋斐龇牙,镜子中傻瓜也龇牙,宋斐有些恍惚地摸摸腿,已经不抽筋了,但抽的余韵还清晰鲜明。
不是梦。
抑或,他仍在梦中?
深吸口气,宋斐转身看向楼下,他住四楼,阳台上一低头,下面尽收眼底。
没有林荫大道那样惨烈,相信很多同学都跟他一样跑回宿舍躲起来了。此时的宿舍楼下只有十来个变异者——宋斐不想叫他们同学,那些东西根本就不是他的同学!其他变异者不知是去了别处还是冲进了宿舍楼里,总之现在能看见的只有这些。它们三五成群,从楼上的角度其实看见的只是“一群人聚在一起”,可宋斐知道,他们有的在攻击后跑回来落了单的同学,有的一起啃食已经被捕获的同学。
“吵啥呢……”对面四楼阳台也有人出来了,披着棉被,蒙头垢面,眼神萎靡,一看就是梦醒时分。
宋斐刚想回应,人家已经循声低头,结果瞬间精神抖擞起来,棉被也不披了,哈欠也不打了,就穿这个小裤衩在那儿兴奋地叫:“哎哟我操,打群架了嘿!”
宋斐扶额,不想再看对面如画般的风景。
楼底下一个变异者正摇摇晃晃往宿舍门里走,宋斐猛然回过神来,也不管会不会被闪瞎了,焦急地冲对面的内裤同学喊:“哥们儿,锁门!”
内裤同学看热闹看得正兴起,根本没意识到宋斐是在对着他喊,还以为谁在呜嗷乱叫助威呢。
又一个变异者进了对面的楼,宋斐心急火燎,急中生智:“对面四楼穿红色三角裤衩那个同学,你他妈赶紧锁门!!!”
条件限定成这样,傻子也反应过来了,内裤同学下意识一捂裆,终于与宋斐眼神交汇:“你喊什么玩意儿呢!”
“这帮疯子已经进宿舍楼了,你赶紧锁门!”
男生宿舍有人在屋的时候,别说锁门,很多关都关不严,全是随手虚掩着,这他妈要是被变异者盯上,一扑一个准!
内裤同学歪头皱眉,一脸天真的迷茫。
宋斐也知道这事儿除非亲见,否则一时半会根本解释不清楚,正着急,忽然惊恐地张大嘴:“后、后面,注意你的后面!!!”
或许是宋斐的喊声太过凄厉,内裤同学一个猛回头,就见一个陌生同学正张开双臂扑向自己!
内裤兄一个抬手,稳准狠地紧攥住对方两个胳膊,凭借绝对的力量值竟生生阻止了对方的汹汹攻势:“我操,你哪位啊,来我宿舍干啥,哎你别亲我,你变态啊——”
变异者手臂受制,只能把头往前伸,摆明就是要啃。内裤兄不懂,但本能抵触此种亲密接触,便一个劲儿弯腰往后躲,眼看内裤同学半个身子都挂到阳台外面了。
宋斐心都快跳出来了,一道灵光闪过脑子:“哥们儿,倒挂金钩!”
内裤同学只恨不能隔空揍人:“挂你妈逼,把他挂下去我就成杀人犯了!”
“你仔细看看,他现在根本就不是人了!”
“……”
内裤同学彻底放弃了交流意愿。
妈的他不就是睡个懒觉吗,至于这么惩罚他,一觉醒来满世界神经病?!
宋斐急得抓耳挠腮,但换位思考,他要是对面的校友,也不可能一时三刻就欣然接受“哦,原来他们都不是人啊”。除非他有病。
内裤同学看着不雄伟健硕,力气倒是不小,僵持这么半天,变异者居然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宋斐眼睛一亮,立刻换了种说法:“你别跟他僵持,你把他推出去,推出去然后锁门!”
隔空飞来的提议总算有了可行性。其实这建议没有任何技术含量,但内裤同学已经被突来的状况弄懵逼了,唯一还记得的也就剩不能犯法的底线。此时宋斐的提议就如同黑夜里的灯塔,照亮了他灰暗的航程。
二话不说,内裤同学猛地探头过去冲着对方的脑袋就是一记重磕!
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拼的就是看谁不要命。事实证明,内裤同学赢了。
变异者或许感觉不到疼,因为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受到的冲击力是实打实的,一下子就向后踉跄好几步,直接从阳台退进屋里。内裤同学应该是能感觉到疼的,因为龇牙咧嘴看着都可怜,但身体却没片刻迟疑,立即接了个拼尽全力的肩膀侧撞,狠狠顶向对方胸口!
变异者再站不稳,飞速踉跄着后退,终于在刮倒一个凳子后,手臂乱舞着仰面轰然倒地。
宋斐再看不清里面的情况,隐约瞅见内裤同学好像弯下了腰,他只能干着急地大喊:“别让他咬着你!也别让别人进来!”
最后内裤同学似乎是薅着衣服把人拖出去的,拖行的过程里变异者似还想挣扎,但这种乌龟翻壳似的体位实在阻碍反击。
终于,宋斐听到重重的关门声。
一颗心总算暂时落了地。
很快,内裤同学返回阳台,虽然有惊无险,但谁想起来刚才的情景都不可能不后怕:“什么鬼?我是在咱大学宿舍吧?今天不是考四六级吗?屡考不过逼疯了?”
看似吐槽一样的碎碎念,实则是对方在平复自己的惊魂未定。
宋斐明白。别说刚经历过梦魇的对方,就是他自己,到现在了还没办法接受同学发疯吃人这么丧心病狂的剧情设定。
楼下的变异者已经没了,喧嚣归于平静,看起来是那样的安宁祥和,一如平时的宿舍区。然而,平时的宿舍区公共绿地上有片碎纸屑都会被保洁阿姨抬头轰地图炮,现在随处可见断臂残肢,阿姨都没出来。宿舍区的阿姨就像广场上的大妈,若在,社会繁荣安定,反之,自己想吧。
“对面的,”内裤同学意识到靠自己根本不可能思考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推论,索性场外求助,“来,给个科普。”
宋斐对他现在还能这么镇静无比钦佩,不过转念一想,他并没有亲眼看见变异者吃人,自然不会像自己受到那样惨绝人寰的冲击。
对于眼下的情况,宋斐也懵着呢,与其说是科普,不如说是复述:“考四级的时候,一堆疯了一样的同学冲进教室,见人就扑,扑倒就啃,就咬,试都没考完,所有人全跑出来了!我没骗你,教学楼现在就跟地狱一样,尸横遍野……”
说到后面,宋斐忽然眼眶一热,没了声。
那是眼见着同学死在面前的悲伤。他不是在讲一个电影或者一条新闻,而是实实在在发生在身边,发生在与自己有关系的人身上,甚至到了现在,耳边还残留着哀号和惨叫。之前恐惧太过猛烈,将其他全部盖住了,现在劫后余生,这些情绪随着回忆,后知后觉泛了上来。
对面的人听得目瞪口呆:“你逗我吧……”
虽然质疑,却也不是质疑得很有底气,因为楼底下的血迹残肢是那样的刺目,即便他没有亲见,仍可以联想过程的惨烈。
冷风吹过。
打着赤膊的内裤同学明明应该冷的,可他却仿佛失去了知觉。
“谁他妈还有心情逗你!”宋斐上方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丧尸懂不懂!生化危机懂不懂!要不是保命老子至于没交卷吗?!”
探头往上看,正上方640阳台似有人影,但垂直的角度,宋斐看不见对方的脸。
不过其实也不用看了。
这声音这怨念就是化成灰他也认得。
内裤同学闻言皱眉,出事是肯定的了,别说有俩同学作证,就他刚刚扭打过的那位,也不像是没病的样子。但说什么丧尸生化危机那就纯属扯淡了:“会不会是传染病?就*禽流感那种?”
楼上嗤之以鼻:“你听说过哪个传染病能让患者变成食人族的?”
“吸毒呢?”宋斐想起了之前戚言让他看的那条微博下面的分析留言,“吸毒会让人产生幻觉和攻击性。”
楼上:“这么多人一起吸毒?咱学校水管子里掺白丨粉了?”
宋斐沉默。
突然爆发的恐怖事件就像一道无解的题,别说答案,光是题面都超纲了。
戚言!
忽然闪过脑海的身影让宋斐心里一紧。他连忙返回屋里到床头拿手机,可很快又颓丧地扔到一旁——依然没有信号。
那家伙现在在哪?不是说了要和他吃饭吗?致远楼周围?食堂?还是打发时间去了图书馆?又或者……也跑回了宿舍?
登登登奔回阳台,宋斐扯着嗓子朝下面喊:“戚言——”
对面的内裤同学和楼上的最恨没交卷同学都吓了一激灵,这他妈喊魂呐!
同是大二,戚言的宿舍就在这栋楼的二层。可直到宋斐刺耳的尾音消失殆尽,下面也毫无回应。
宋斐无力地摊坐到阳台上,内心是害怕的,但他努力说服自己,或许对方只是没回宿舍,或许跑别处躲起来了,再不然可能根本就没碰上变异者呢。
“现在怎么办?”内裤同学已经和没交卷同学聊起来了。
没交卷同学才是内心最坚强乐观的:“还能怎么办,等呗,死这么多人,你以为学校能不管?校长现在指不定急得怎么哭呢。”
内裤同学:“怎么管啊,把这些疯了的同学都抓起来?”
没交卷同学:“那就不知道了,总不能天天植物大战僵尸吧。”
内裤同学:“这玩意儿也邪乎,手机还他妈没信号了。”
没交卷同学:“这年头,发生啥都不稀奇。”
“同学们请注意,同学们请注意——”
校园广播喇叭忽然响起,宋斐精神一振,也站了起来。
“四级考试期间发生意外,造成考试中断,部分同学受伤。现在受伤同学已被送医救治,请回到宿舍的同学锁好门窗,没有学校允许,严禁私自离开。请没有回到宿舍的同学就近寻找安全的躲避场所,切勿乱跑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恐慌。同学们请注意,再重复一遍,四级考试期间发生意外……”
广播一共重复了五遍。
最后终于安静时,宋斐都快背下来了。
“行了,等着吧,”内裤同学重新捡起棉被披上,广播确有安神定心的功效,他都知道冷了,“估计到晚上校领导就要过来慰问了。”
没交卷同学也放下心来,想起敢问壮士大名了:“哎,你哪个院的?”
内裤同学大大方方报家门:“数学院,罗庚。你呢?”
没交卷同学礼尚往来:“建筑系,周一律。”说完,又接着赞对方一句,“刚才那俩下子身手可以啊,练过?”
罗庚云淡风轻,一派大侠风范,要不是裹着被子,估计还会从从容一摊手:“也没啥,就是一点军体拳的啦。”
周一律囧:“这玩意儿还真有用啊?”
“看你怎么练了,想打花架子可以,想学点真的也行,”罗庚说到这里,顿了下,才生无可恋地望过来,“但如果你一连打了三年的话,再不学点真的,会无聊到疯。”
宋斐本来没想掺和,可听到这里又忍不住:“不是就大一大二打吗?你留级了?”
罗庚白他一眼:“是哥打得太好,院里面死也不放过我啊!”
宋斐懂了。他们学院也有这种情况,之前打得好的学姐学长,会在升上大三后,又被叫回来教他们这些新手,光教还不行,最后表演的时候这些学长学姐还会站在整个方阵前面领打,就跟课间操的领操员一样。
周一律感慨:“看来还真得有点一技之长,关键时刻能保命啊!”
宋斐叹口气:“那也得看是什么特长。”
周一律:“什么特长都有适应的环境吧。”
宋斐:“太极扇就没有!”
宋斐跑回宿舍的时候还不到中午十一点,可一直到晚上六点,校园广播的喇叭再没发出声响。整个宿舍区静得出奇,像是没有任何活物,又像是有某种更可怕的活物潜藏在这寂静里,只待夜深,伺机而动。
王轻远,任哲,向阳,谁都没有回来。
宋斐躺在床上,心却沉到谷底。
整个下午,他都翻来覆去睡不着。往日里,沾枕头就着是他的绝技,可经历了白天的种种后,他一闭上眼,脑子里就开始回放那些惨烈画面。他想将那些东西赶出去,只能逼着自己去思考别的事情。比如广播里说发生意外,可究竟是什么意外,人吃人能算是意外吗?还破天荒地没有说一切安好,请大家放心,而是直截了当告诉大家就近寻找躲避场所,这是不是说明学校当时仍没有控制住局面?那现在呢,现在控制住了吗?如果控制住了,为什么不再发广播?
想得太累了,他也会宽慰自己,或许一觉醒来,就什么都好了。可他没办法睡觉,想得越多,思绪越乱,头就越痛,人也就越清醒。
咚!
突来的撞门声直接吓得他浑身一激灵。
屏住呼吸,侧耳去听,却再无声响。
漫长而压抑的寂静后,宋斐壮着胆子,颤着声问:“谁?”
咚咚!
撞门声更猛烈了!
不,不是室友,甚至都不是同学,不然他们就会说话,会用呼喊回应而不是撞门!
宋斐猛地拉过被子蒙住头,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就像儿时第一次自己独自睡觉,总觉得床底下会伸出来手拽他的脚,所以他必须要捂得严严实实,盖得密不透风,哪怕无法呼吸,也不能留一丝缝隙!
渐渐地,撞门声弱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再度降临。这寂静仍然压抑,仍然窒息,可宋斐却在这压抑窒息里,松了口气。
小心翼翼地从被子里露出头。
宋斐很庆幸还没到熄灯时间,起码此时此刻,黑暗不会在他的恐惧里再添上一脚。然而望着惨白天花板的他又开始后怕,会不会那些游荡在走廊的变异者也像飞蛾一样有趋光性,所以才会来撞他的门?可要是关了灯,他没被啃死,也先吓死了。
去他妈的不想了,反正天黑以后就开了灯,要出事早出事了,爱谁谁吧,被啃死也比被吓死强!
宋斐再躺不住,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爬下床,阳台拉门早已被他关紧锁好,此时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对面楼里亮着的灯光。
一,二,三,四,五……
宋斐从没有像此刻这么认真地数过一幢楼房亮着灯的窗口数。到最后他甚至贴到阳台门上去数,因为这样视野更开阔。
三分之一,亮着的窗口再加两个,就正好是窗户总数的三分之一。
这只是自己能看见的一面,另一面情况如何,不得而知。但这三分之一的灯光,已足够让宋斐获得一丝安心。
起码有人同自己一样,在忐忑的等待中煎熬,这样一想,好像也没有那样恐惧了。
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叫唤,宋斐这才想起自己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过一口东西。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光害怕逃命了,哪里还顾得上五脏庙。
轻车熟路从柜子里翻出泡面,宋斐随意扯开袋子,嘶啦一声,在此刻的440尤为刺耳。宋斐吓了一跳,立刻不敢动了,直到确定门外没有声音,才轻轻柔柔地把泡面放到饭盒里,知道的他这是对待泡面,不知道的绝逼以为他捏的是块豆腐。
四个暖水壶都是昨天打的,这会儿全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的状态,宋斐打开任哲那个据说静置48小时还能维持在80c的高端壶,满心期待地往饭盒里倒水,直至水没过泡面,这才放下水壶,盖上饭盒盖,开始闷。
五分钟以后。
宋斐迫不及待打开饭盒,拿筷子把面饼抖落开,咽了下唾沫,几乎是怀着虔诚的心情张嘴就是一大口。
嘎吱。
很好,口感非常有嚼劲。
囫囵吞枣地消灭了一包加湿干脆面,又喝了半饭盒汤,胃里总算熨帖了。宋斐整个人也有些缓过劲来,再爬上床,就觉出累了。
闭上眼,宋斐终于进入梦乡。
这是一个非常平凡,但非常舒服的梦。
梦里宋斐挨完了最后一个小时,稳当交了四级卷子。然后到食堂跟戚言会合,又美滋滋吃了一顿午饭。午饭的菜是糖醋榨菜丝,打饭阿姨还特意多给他盛了半勺。席间戚言痛哭流涕地承认了自己在交往中犯的错误,表达了自己有眼不识金镶玉的懊悔,并握住他的手,以“今后我不去图书馆了一门心思陪你追新番刷微博”为承诺,求复合。
宋斐是在猛点头的时候醒的,自己把自己给乐醒了。
阳光照进440,满是生活气息的宿舍很安静,安静得有些荒凉。
他睡眼惺忪地坐起来,几乎要相信昨天发生的那些都是一场梦了,直到捞过枕边充电的手机——电量满格,信号还在休假中。
宋斐瞬间清醒过来,他一股脑爬下床,跑到阳台玻璃拉门处,果然发现对面楼的拉门玻璃上也贴着一张已经变形的脸。
罗庚看见宋斐,立刻来了精神,热情挥手。
宋斐也挥手致意,同时小心翼翼打开阳台拉门。先是一条缝,侧耳去听似乎没什么声响,他索性壮着胆子一把冲出去,但一只手仍然抓着门框,打定主意只飞快地看楼下一眼,但凡情况不对,马上闪身进屋。
楼下空空如也。
宋斐维持着一手拉门框一手扶阳台的姿势,用24k钛合金眼搜寻了两分钟,确定,触目所及真的什么物体都没有。没有活人,没有变异者,没有尸体,甚至连残肢都不见了。光秃秃的灌木围成的绿地还是那样规整,虽然其中的花草已因天冷而枯黄,楼头的黑板报还是那样青春洋溢,虽然上面画的柯南说的不再是“真相只有一个”而是“宿舍是我家文明靠大家。
一切都平静如初。
只要无视柏油路面上一滩滩已经发黑的血迹。
可惜宋斐无视不来,而且好死不死还视力超群——再握不住门框,他直奔厕所吐了个昏天黑地。
罗庚刚有样学样地开门出来,以为对面的宋同学已经大无畏地替他确认了外部安全,不料宋勇士就脸色惨白地冲进厕所,弄得罗庚心里一颤,半个身子又缩回了门里。直到看宋斐白着脸出来,才不无担忧地问:“你没事吧?怀了?”
要不是距离太远,宋斐真想再酝酿酝酿吐他一脸。
罗庚也是苦中作乐,一晚上的煎熬,谁都不好受:“哎,你夜里听着广播没?”
宋斐瞪大眼睛,急切的询问语气中带上了难以隐藏的希望之光:“夜里广播了?!”
罗庚怔住:“不知道啊,我没听见,这不问你呢嘛。”
宋斐忽然发现,原来自己错怪戚言了,这个世界上一张嘴你就想抽他的人很多,比较之下,还能用*偿还的戚言真是怼人界一股清流。
“早啊。”罗庚忽然冲宋斐上面一点头。
“早,”周一律声音慵懒,没睡饱似的,“咋样了……哈欠……有新消息没,能安排重考不?”
宋斐黑线。
罗庚也石化,好半天才万语千言汇成一句:“你的关注点还真是……”
宋斐帮他说:“丧心病狂。”
周一律觉得这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自己过完就不管别人死活了是吧。”
宋斐刚想说我他妈也是半路被打断好么,结果对面罗庚比他还快一步:“谁告诉你我过了?”
宋斐愣住,他明明记得昨天自己跑回宿舍的时候对面的罗庚还没睡醒啊:“你没过你不去参加考试?”
罗庚潇洒一甩头:“我罢考。”
周一律听不下去了:“你要脸不?你爸那么大岁数了你让他给你当枪手?!”
罗庚:“……”
宋斐:“……”
冷飕飕的风吹过两栋宿舍楼之间。
罗庚:“八成出大事了,学校也没能控制住局面的那种。”
宋斐:“嗯,不然不可能就一个广播,然后再也没动静。”
周一律有些迷茫地挠挠头,怎么一个没注意,话题就换了,前一个聊完了吗?
宋斐他们隔空对话没多久,其他宿舍也有人听见声音来到阳台,半个小时以后,两栋宿舍楼所有还喘气的校友们都出来交流了。
“他们走了?”
“你瞎啊,没看见都他妈在走廊里晃荡呢?!”
“到底什么玩意儿啊?”
“学校都不知道你问我?”
“操,昨天出事儿的时候我还以为安全演习呢,我还想说这次可挺像那么回……啊啊啊啊啊——”
突来的惨叫让好不容易有所缓和的气氛骤然凝固,就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那人被活活拖进了屋里。
没人知道他们屋的门怎么就开了,是没锁住,锁坏了,还是被硬生生破了门。
唯一清晰的只有哀嚎,挣扎,以及一切结束后,死一般的寂静。
“到底怎么了啊?!”罗庚急红了眼。事发在他斜下方的二楼,他就是倒挂到阳台上都没办法窥见内情。可对面楼那一张张变了色甚至可以说是极度恐惧的脸,又让他抓耳挠腮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人理罗庚。
包括宋斐。
罗庚看不见,可他们这面楼都看得清清楚楚——对面二楼阳台的同学被拖进去几分钟后,又重新返回。仍然是之前的穿着打扮,蓝秋衣,灰秋裤,一看就不是一套,末了秋衣下摆还没完全塞进裤腰。
这该是一个会让人觉得无比亲切的造型。
如果不是他只剩半张脸的话。
就像医院里常见的那种人体解剖模型,半面是人脸,半面是没有表皮的肌肉组织纤维,唯一不同的是模型的肌肉纤维是完整的,而眼前的这个,只剩下零星的碎肉块,要掉不掉地糊在半边脸上,仿佛一团烂泥,隐约可见其下刺目白骨。
宋斐胃里已经没有可吐的了,他只能不住地干呕。
那半张脸的同学又回到了刚才同大家聊天的位置,只是双手不再扶着阳台,而是像一个遇见障碍不会躲避的机器人一样,一直蠕动着,一次次向前,又一次次被阳台围栏挡回。
如果说昨天的突发状况让大家的恐惧只停留在宏观层面。
那么现在,这害怕有了最清晰具象的载体。
有同学哭了出来。
平日里,大男生哭或许丢人,但现在,宋斐反倒羡慕他。哭也是一种发泄,哭出来就不害怕了,起码比他这样憋着浑身发抖的强。
罗庚不再追问,他回忆起自己昨天的遭遇,再结合刚刚听到的惨叫和对面这一众表情,已足够脑补出大概。
要么是这所学校疯了。
要么就是他们疯了。
风中忽然传来许多人奔跑的声音,就像昨天事发时宋斐在教室里听见的那样。他瞪大眼睛,暂时忘却恐惧,仿佛有所预感般,目不转睛地盯着下面!
果不其然,几乎是昨天逃命大军的情景重现。先是一个两个打头,接着就是兽群一般夺命狂奔的同学,哭天抢地的呼号声里,如潮水般冲进了宿舍楼!
宋斐死死盯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可人数太多,速度又太快,根本看不清楚,急得他恨不能跳下去挨个扒拉开看!
想喊那人的名字,又怕那人真在里面,被自己这么一叫,反倒耽误了速度。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宋斐急得直薅头发,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某种奇异的感觉划过心头,就像电影小说里总爱用的桥段一样,福至心灵,从前的宋斐对此嗤之以鼻,然而此时此刻,他真的就鬼使神差地看了过去,那几乎是队伍的末尾了,刚刚从转角跑过来,进入宋斐的视野范围。
戚言就在那里。
一边奋力奔跑,一边抬头看搜寻着什么,直到目光与440的阳台……擦肩而过。
宋斐这叫一个恨!
得,运动战里焦距对不准也可以理解,山不就他,他就向山走去!
罗庚不知道为什么对面的宋同学突然张牙舞爪挥胳膊,眼神之热切就像准备抛花球的黄花大闺女终于在接花球的歪瓜裂枣里看见了心上人,动作之狂暴就像在警告对方你他妈要敢接不住老娘弄死你。
直到戚言跑进宿舍楼,宋斐揪着的心终于放下一半,可楼里已经有了前一天跑进来的变异者,戚言到底能不能安全躲进宿舍,谁也说不准,所以那剩下的一半,无论如何也放不下了。
逃命者都奔进了宿舍楼,楼下只剩尾随而来的变异者大军。不同于聚成一体羚羊群似的狂奔同学,这些变异者并没有什么组织概念,速度也是有快有慢,跑起来稀稀拉拉拖了很长,即便数量可观,也没有形成浩大的声势。
宋斐第一次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它们”,不用逃命,不用狂奔,仿佛站在上帝视角,居高临下地观察着。
这些都曾是他的同学,休闲懒散的男生,可爱乖巧的女生,甚至有一些可能被攻击时并没有受到太大伤害,而变异后又没有真正攻击到人,浑身上下几乎看不到半点血迹。如果忽略不太自然的动作和稍显诡异的面容,这些人就仿佛仍然是你会在校园内擦肩而过的同学。
宋斐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恐惧,诡异,寒冷,难过,还有想甩自己两耳瓜子的愤怒鄙视。他曾无数次地抱怨大学生活枯燥乏味,甚至幻想过干脆来个外星人进攻地球,大学摇身一变成为战斗基地,到那时他绝逼先把所有书撕了,然后在碎纸片的天女散花里甩开膀子跟外星人干。
外星人没来,变异来了。
幼稚的他们在意外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曾不屑一顾的枯燥乏味,是他现在最想抓却怎么也抓不住的美梦。
“救命啊啊啊啊啊——”
走廊里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惨烈呼救。
宋斐浑身一颤,立刻奔回屋靠在里侧门板上,结果耳朵还没来得及往上贴,更加惨烈的几乎带着哭腔的嘶吼声便震碎了耳膜——
“谁他妈能给我开个门啊啊啊算我求你们了啊啊啊啊啊啊——”
宋斐几乎要咬碎了牙,开门八成就是个死,可是不开门,他和那些变异者有何区别!
深吸口气,宋斐握紧门把手,刚要开锁,忽又顿住,眼睛像想到了什么似的骤然一亮,豪迈喊声已经出口:“你往440跑我给你开门!!!”
这一声对于门外的同学不是及时雨,是他妈救生圈啊,本已耗尽力气以为自己再也跑不动的门外同学当下博尔特附体。
宋斐听见原本沉重的脚步声又快了起来,正要高兴,结果就发现脚步确实快了,但声音却好像越来越远……
“你他妈跑反了!!!”
宋斐简直崩溃,那些变异者要真是丧尸,敲开这货脑壳看一眼之后也绝逼会失望离开!
好在没多久,脚步声又回来了,而且越来越近。宋斐紧张地咽了下口水,抓准时机猛然开门!
校园博尔特如火箭般直冲进来!
在他冲进来的瞬间宋斐就已经大力关门,几乎可以说是无缝衔接,哪知道后面紧追不舍的变异者更快,宋斐用力关上的门板直接撞到了变异者身上!一个用手,一个用身体,力道不可同日而语,等到宋斐想拿身体去顶门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巨大的冲击力早将门板弹开,变异者长驱直入!
校园博尔特似乎早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一跑进来后就立刻抄起凳子,闪电般转身回手就砸到了变异者身上!
变异者依旧那副无知无疼的样子,但攻击者下手之狠,还是让它脚底踉跄,身子暂时歪向一边。
宋斐看呆了,但他马上回过神,一把关上宿舍大门,咔哒落锁!
正准备把变异者往外赶的校园博尔特简直要疯:“你他妈锁门干啥啊!!!”
宋斐刚对他武力值燃起的敬佩瞬间被他的智商抹平,但已经没工夫解释,重新站直的变异者已再度扑向猎物!
校园博尔特故技重施,照着对方的脑袋又是一凳子!
巨大的冲撞力让对方的额头皮开肉绽,血花四溅,但不同于人,那血的颜色是一种诡异的近乎发黑的暗红色!
变异者显然对被开瓢毫无知觉,顿了一下后,直接伸手抓住校园博尔特手中的凳子,用力一拽,凳子脱手而出,直接咣当一声砸到了旁边上铺的铁床沿,复又重重落下!
校园博尔特被脱手的凳子分了心,等再回过神想赤手空拳pk,变异者已经抓住了他的肩膀,一把将他薅过去眼看狰狞的血盆大口就要啃上他的脸!
避无可避,被啃似乎已成定局,可说时迟那时快,一张嫩粉色碎花床单凌空飞来直接蒙上了变异者的头!
一蒙,一勒,一拉,变异者竟像被套住缰绳的疯马,瞬间被扯到两步开外。
拉着床单的战士没等变异者站稳,抬腿就是一个无影脚夺命绊,生生将变异者铲倒在地。那咣当一下摔得结结实实,听得校园博尔特都觉着疼。
“傻看着干什么,抬他腿啊,别让他起来!”床单战士大吼。
校园博尔特立刻听话抓住变异者脚踝,用力往上抬!
变异者哪会听凭处置,立刻挣扎起来,好几次险些让他抓不住!
好在床单战士终于赶在他筋疲力竭之前,一手用团成一团的床单捂着变异者的嘴,一手伸过变异者腋下,向上用力——变异者成功被他俩抬了起来!
“扔楼下!”
铿锵有力的三个字。
校园博尔特没有半点迟疑,立即加速倒车!
随着咣当一声巨响,变异者砸在柏油地面上,连同嫩粉色的碎花床单,构成一副诡异画面。
“我知道你为啥锁门了,”校园博尔特心有余悸,“专心对付一个还能拼一拼,要是后面再进来第二个,咱俩必死无疑。”
要在平时,宋斐肯定得自夸几句嘚瑟嘚瑟,但现在,气喘吁吁的他真没有那个心情。
“外院,呼,乔司奇。”
“历史院,宋斐。”
“我欠你一条命。”
“拉倒吧,都是同学,不扯这个。”
“都是同学,就你给我开门了。”
“……”
宋斐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生死关头,任何选择,都是本能。
“宋斐!”
楼下忽然传来焦急吼声。
宋斐虎躯一震,连忙探头去看,果然在斜下方二楼阳台捕捉到一个正反身向上望的身影。
“戚言!”
宋斐用力挥手,虽然只是隔空相逢,但也足够让人喜极而泣了!
戚言却好像仍不能放心:“你没事吧!”
宋斐立刻拍胸脯:“啥事没有,打架,哥是专业的!”
戚言对于这时候还能开玩笑的家伙真是恨不得薅过来用力揉脸:“你没锁好门吗,怎么还能让他们进来呢!”
这事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楚,宋斐索性拣重点:“反正现在已经锁好了,放心吧!”
“哎,二楼那个,”一直替宋斐捏着把汗的罗庚按耐不住好奇心,终是对着戚言发了问,“我在对面一目了然正常,你这个垂直坐标而且还是坐屋里,究竟咋判断出怪物从宋斐宿舍掉出来的?”
“跟你说了不是怪物是丧尸!”楼上周一律敢情也在阳台呢,强势插嘴。
罗庚没搭理他,还望着戚言求解惑。
戚言觉得这个问题简直毫无技术含量:“我坐屋里看不见,但是能听见,跑出来往下一看,不就都知道了。”
罗庚皱眉,作为理科男,虽然成绩渣点吧,但思维本能就是遵循逻辑性:“那就更奇怪了,你跑出来的时候怪物已经摔下来了,你凭啥判断是宋斐屋?”
戚言抿紧嘴唇,有点后悔接这茬。
宋斐心里一沉,这是戚言的雷区,罗庚还真是一扫一个准,赶忙接话:“你哪那么多问题,赶紧回去看看门锁好没,别又被生扑。”
罗庚黑线:“明明就是很诡异啊,你不好奇吗?”
宋斐翻个白眼,他好奇个毛啊,用脚趾头想都知……
“他那个恶俗的床单,全楼都找不出来第二条。”
下面忽然传来戚言的回答。
声音不大,但也没有任何遮掩或者不自然。
罗庚瞅了眼那粉色碎花,完全被这个答案说服了:“的确如此。”
戚言没有再接话。
宋斐舒口气,既觉得终于放心,又觉得有点不是滋味。他没准备在学校公开出柜,但也没想藏着掖着,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是他自己的事情,不需要对谁公式,也不必伪装遮掩。可戚言不这么想。戚言觉得现阶段的他们都还很孱弱,没有任何力量抵御同性恋这个身份所带来的压力,哪怕这个身份并未落实,只是怀疑和猜忌,都是致命性的。
这不是一个喜欢吃地瓜还是吃土豆的问题。
这是一个喜欢吃肉还是吃素的问题。
太过根本的分歧,无从调和。
乔司奇没有罗庚那么傻白甜,作为横跨二三次元的男人,一下就听出了这里面的玄妙。但总不能刚脱险,就对着救命恩人问,嘿,为啥你俩关系好到会记住对方的床单?
“你们从哪里跑回来的?”
乔司奇的脑内小剧场被迫中断:“食堂。本来都把门能锁的锁能堵的堵上了,一宿啥事没有,到刚才,不知道他们怎么就把门撞开了。距离食堂最近的就是咱宿舍了,大家都跑,我也跟着跑,跑到门口才发现没带钥匙,也是够背的。”
食堂。
戚言在那里等他一起吃饭。
没等来自己,倒等来了变异者,宋斐都能想象戚言有多郁卒。这是没条件和他面对面,要是有,那家伙绝对又得怼上半天。
“我勒个操!”
“尼玛……”
“疯了吧……”
对面楼此起彼伏的倒抽冷气声。
宋斐纳闷儿地看向对面:“咋了?”
罗庚一脸懵逼地指指他下面:“你往下瞅……”
宋斐疑惑探出头,眼珠子差点没掉出去。只见戚言跟个蜘蛛侠似的正四爪并用从一个阳台爬上另一个阳台,累了就跳进就近的确认关着拉门的阳台歇歇,缓差不多了继续,总之以极慢的速度和极坚定的毅力逐渐向440这里靠近。
女生宿舍曾不止一次投诉过学校阳台的围栏设计不安全,容易被人夜里攀爬。宋斐背地里还吐槽过妹子们事多。现在,他想郑重给那些姑娘道歉。
初生的旭日里,一抹矫健身影攀岩附壁,挥汗如雨。不同楼层,不分院系,但凡宿舍所在的角度可以亲眼目睹这一幕的,无不叹为观止。相比之下,被蜘蛛侠光临阳台的宿舍则有些可怜,本就惊魂未定的宿舍同学还以为变异者开启进化模式,直接会爬墙了,好几个差点拿扫帚把人捅下去。
终于,爬过千山万水历尽艰难险阻的戚言同学,成功翻进440阳台。
宋斐嘴上没吱声,心里却早揪成了皱皱巴巴的手绢。
直到戚言双脚落地,宋斐才没好气道:“你有病啊,爬上来干嘛!”
戚言如愿地揉到了他的脸,用只有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音呢喃:“百分之九十九的情况下你的活蹦乱跳都很招人烦,但今天例外。”
从昨天意外发生到现在,宋斐第一次,湿了眼眶。
他用力抱住戚言,恨不能将对方搂进自己的身体里。
戚言轻轻摸着他的后背,此时此刻,他破天荒地忘了顾忌,忘了那么多双眼睛在对面楼看着,他只想告诉宋斐:“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待着。”
如此的温暖柔情简直都不像戚言了,宋斐真希望这一刻能成为永恒:“你放心,我不是一个人。”
戚言用下巴蹭他的头:“嗯,我陪你。”
宋斐咧开嘴:“真好,咱们仨还能斗个地主。”
戚言:“……”
阴影里伸出一只手:“你好,我叫乔司奇,你可以叫我johns。呃,其实也可以无视我哈……”
戚言的视野终于不再仅限宋斐,慢慢开阔起来,这才看清阳台上还有一位同学。
乔司奇的手僵在半空,有些尴尬,他总觉得蜘蛛侠同学看他的眼神不是太友善。
“你也是爬上来的?”
“那哪能,我走门进来的。”
“……”
完了,不友善好像变成赤丨裸丨裸的仇恨了。
如宋斐所料,事发时,戚言正在食堂等他。从教学区奔回宿舍,必然要路过食堂,彼时尚未到十一点,食堂里的人寥寥无几,乍见到落地窗外无数同学疯了似的往宿舍跑,无一例外都是懵的,个别好事者还看热闹不嫌事大,直接窜到门口围观。
可很快,腿脚快的第一军团消失在宿舍区,腿脚慢的第二军团,与变异者们纠缠而至。几近绝境的同学们根本没机会再逃回宿舍,只能哪里好躲躲哪里,于是一大波同学涌进食堂,并联手想办法关上了食堂的玻璃大门。
然而一同被关进食堂的还有七八个变异者。
起先大家只能在一排排的桌椅中逃窜,与变异者玩追逐战。幸而变异者的关节似不大灵活,跑起来还不明显,遇到障碍立即暴露,竟一时不能将他们怎么样。后来打菜阿姨血性爆发,揭竿而起,操着从后厨寻来的菜刀横劈竖砍,凭一己之力就撂倒了俩变异者。要是放在意外刚发生那会儿,恐怕谁都无法接受对着自己的校友动刀,可一路奔逃目睹了太多丧心病狂,有点脑子的都知道这些人疯了,实打实生死存亡的关头,求生的本能永远在第一位,伦理道德什么的以后再说吧——如此一想,食堂里百来号同学齐心合力,抄家伙的抄家伙,不敢动刀的就帮着抓胳膊抱腿总之牵制住变异者们的行动,竟真的将这七八个变异者湮灭在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你当时都傻了吧。”宋斐看似揶揄的口气里,藏着关切和心疼。戚言的讲述简明扼要,几乎完全客观,没掺杂任何主观情感,但是个人都不可能在面对那种事情的时候无动于衷。所谓平静,只是将恐惧压在了心里更深的地方。
本以为戚言死也要嘴硬的,不料他有些窘迫地摸了摸鼻子,破天荒承认了:“确实有点。”
宋斐诧异地瞪大眼睛:“你咋变这么老实了?”
戚言崩溃,那些被他努力淡化的昨日回忆又扑面而来:“活生生的杀人分尸啊,我要说我没吓傻我可淡定了你信?”
宋斐:“……也对。”
吹这种牛逼,老天爷都听不下去,会挨雷劈的。
“你怎么不给他讲后面的事?”同在食堂共患难的乔司奇等半天没等来重点,急得恨不能推开戚言自己来说。
“后面?”宋斐一脸迷茫,“不就是睡了一夜大门被破然后就是往宿舍逃了吗?”
戚言的眼神黯下来,显然乔司奇指的不是这个。
宋斐耐心等待,他知道那肯定不是什么好的事情,所以戚言本能地抗拒回忆。
但乔司奇没了耐心,原本跨着反坐椅子的他是下巴拄在椅背上的,这会儿迟迟等不来戚言出声,索性直起腰板,亲自上阵:“对付那几个丧尸的时候有同学被咬了,等我们把那些家伙爆头,被咬的又成了丧尸,这种循环反复来了三回,一共死了十几个同学。”
宋斐在楼梯口见过被扑倒啃食的同学又重新站起行走,在宿舍楼见过被拖进屋里只剩下半张脸的男生又重新返回阳台,所以他可以脑补乔司奇说的那个场景。
但他没办法脑补食堂里大家的心情。
刚刚并肩战斗完的同学,转眼成了变异者。杀掉变异者简单,可杀掉战友呢?变异者可以瞬间失去理智,剩下的同学却不能顷刻改变感情。
乔司奇说到死了十几个同学的时候,骤然低下来的声音里,也是藏不住的难受。但他之前讲丧尸也好,爆头也罢,却十分自然,就好像这个事情理应如此,不必大惊小怪。
“你别一口一个丧尸一口一个爆头。”宋斐不喜欢这种拿电影类比的随意态度,仿佛那些变异了的同学就不再是人了,不需要被当人看。可他二十分钟前才亲手推下楼一个,一边下杀手,一边又觉得不能不当对方是人,宋斐都觉得自己矫情。然而从昨天事发到现在,他确实一直陷在这种矛盾里,就像高考时最后一道数学大题,绞尽脑汁,依然无解。
乔司奇被说得一怔,好半天,才隐约get到了宋斐的点,连忙解释:“那个,我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我真觉得这就是丧尸病毒,而且在食堂的时候也确认了,伤他们哪里都没用,必须要割头或者毁掉他们的脑子,才能让他们彻底丧失攻击力。”
宋斐跟听天书似的,只能去看戚言。
戚言一摊手,意思很明显——你别问我,我也只是个懵逼的正常人。
“我读书少,你先等会,”宋斐思绪有点乱,“丧尸有脑子吗?电影里不都是挖人脑,吃啥补啥。”
乔司奇囧,想了想,换了种更严谨的说法:“丧尸的智力大幅度退化不假,但颅腔里的脑组织还在,也仍然运作,就是这个丧尸的大脑驱使着他们攻击活人,啃食人肉,并且屏蔽了对疼痛的感觉,弱化了关节的灵活性和末梢神经的敏锐度,致使他们的动作缺乏灵活性……”
宋斐原本斜着靠在椅子上,到最后正襟危坐,感觉自己听的不是校友胡扯,而是走近科学。
戚言最开始只当乔司奇天马行空,虽然发生的混乱到现在都没个合理解释,但不代表就可以东拉西扯。然而越听,越觉得这扯得似乎也不是完全没道理。甚至在乔司奇没全部说完只是停一下缓口气的时候,忍不住附加说明:“那些人被砍的时候,不管是断胳膊断腿哪怕是胸口中刀,都全然没影响,直到其中一个被菜刀劈了天灵盖,才开始变得不对劲。”
“嗯,”乔司奇猛点头,“倒地上不动的要么是直接被劈开了脑袋,要么就是脸上被连剁带捅无数刀最后刺穿脑袋,总之都是头部被毁。这和丧尸的设定完全一样,无痛无智,行动迟缓,还有一点,被他们咬到的人也会变成丧尸,你还觉得我是开玩笑?”
宋斐无法反驳,但也无法说服自己相信:“那些都是电影啊!这他妈也太科幻了吧!”
乔司奇叹口气,沉默半天,才沉声道:“如果你现在穿越回唐宋元,告诉他们以后两个人相隔万里都能瞬间说话上,人能跑到月亮上去,你觉得他们会不会认为你太科幻?”
宋斐反驳,虽然呐呐的声音毫无底气:“那是科技,二者性质还是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戚言打断他,显然已经站到了johns同学的阵营,“科技能发展,病毒也能。”
“而且艺术都是源于生活的,”乔司奇补刀,“你怎么就知道那些丧尸片全是凭空瞎想,一点没有现实依据?”
“……”宋斐感觉自己社会主义接班人的钢铁意志要崩塌。
一时间440陷入前所未有的压抑寂静。病毒传染,丧尸屠园,游戏里都属于hard模式,放到现实,那就是无尽地狱。
有个疑问一直压在宋斐心底,从昨天到今天,他都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可是现在,他承受不住了:“已经死这么多人了,难道一点风声都没传出去吗,为什么还没有人来救我们……”
有些话说出来会害怕。
可是自欺欺人的不说,更难熬。
乔司奇沉重地摇头:“如果真是病毒爆发,人口稠密地区首当其冲,我怀疑咱们学校的传染源都是市区那边传过来的,不然这荒郊野岭的,上哪儿淘换病毒去?”
“你的意思是我们学校有人去了市区,感染了病毒自己也不知道,结果回来了才爆发?”宋斐后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考试路上碰见的许秋磊。
乔司奇:“有可能。”
“可是不对啊,”宋斐想不通,“咱们现在都知道,被咬之后很快就会变异,但从市区回学校不堵车都要一个多小时,怎么可能回学校才发病?”
戚言眯了下眼睛:“要么是中途发病感染了其他人,他或者被他咬的人阴差阳错回了咱们学校,要么……”
“病毒在短时间内发生了变异。”乔司奇接口。
宋斐看着这二位双簧,心情很复杂:“为什么感觉你俩啥都知道就我像个傻子?”
此时三个人面对面,凳子已在不知不觉中凑到一起,乔司奇抬手拍拍宋斐肩膀,语重心长:“多看点电影就好了,像什么生化危机、惊丨变28周、僵尸之地、活死人之地、活死人黎明、活死人归来、群尸玩过界、狗舍、死亡之雪……”
“谢谢。”宋斐保持微笑地打断他,转向戚言,“你也好这口?”
戚言耸耸肩,眉眼一弯:“我可以用脑子分析。”
宋斐想拿机关枪把这俩货都突突了。
那边乔司奇还在卖安利:“其实你真可以看看,能学到不少,可惜我笔记本在宿舍里,不然现在就能给你上课……”
宋斐囧,忽然来了好奇:“这种片子除了恶心,到底有啥乐趣?”
乔司奇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一开始我也反胃,不过后来看多了,有一天忽然觉得,哎,还挺可爱哒!”
宋斐的双耳自动屏蔽了最后一个形容词及其丧心病狂的叹词结尾:“既然反胃,为啥还坚持往后看啊!”
乔司奇静静望着他,一声叹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宋斐皱眉:“还有逼着别人看片儿的?”
乔司奇:“当然。”
宋斐:“这江湖叫啥?”
外院英语系乔同学从兜里变戏法似的摸出一根烟,没火,只能干嘬,末了吐出一个虚无的烟圈——
“字幕组。”
经过详聊,乔同学他们组就做恐怖片,而且全是中英双字蓝光珍藏,颇有追求。宋斐只可惜自己无福消受此类型片,不然光乔同学的硬盘,就够他啃上三年五载。
眼见着俩人从电影聊到国漫又从国漫聊到基番,越来越热乎,戚言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开口:“说到这个我正好想起一个事……”
宋斐和乔司奇很自然停下来,不约而同看他。
戚言将胳膊举起来在宋斐眼前晃了晃:“好像是在食堂弄的。”
只见戚言的袖子撸到肘部,露出的小臂赫然一道两寸长的抓痕,不重,但也皮肉外翻,血色刺眼。
乔司奇腾一声站起来窜天猴似的一跃飞上了最远的上铺。
宋斐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眉头皱成了千沟万壑:“咋弄的!”
太有冲击力的画面让乔宋同学都忘记了一件事——旁听他俩聊基番就正好想起了自己胳膊受伤,这个“正好”会不会有点生硬?
戚言任由宋斐抓着,他喜欢对方脸上的关心,至于那头的乔同学,飞得越远越好:“帮着按住一个女的的时候,被她的指甲抠着了。”
宋斐感觉到自己连牙齿都在打颤:“变、变异者吗?”
戚言点头。
宋斐心都凉了,大脑一片空白。
乔司奇恨不能拿个套马杆给他薅过来:“你还傻愣着干啥啊,他这就要变异了!!!”
多亏乔同学一声吼,宋斐空白的脑袋瓜居然开始转起来,再加上戚言那怎么看都非常亲切熟悉的讨人厌气场,当下心就落了大半,回头呛:“他要变异早变了,还会等到现在?!”
乔司奇也纳闷儿,别说往回跑爬阳台什么的,就自己刚才那嘚吧嘚都快用掉半个小时,这戚言看着确实没有半点丧尸化的征兆。
“应该是口水。”戚言忽然道,沉稳的声音里,是自信和笃定,“他们的口水里有病毒,但是这种病毒只能通过血液传染。他们的指甲接触到我的血,没问题,他们的口水接触到我的皮肤,也没问题,但如果被他们的口水接触到我们的血液,就会变异。所以全部的变异者,都是被咬伤过的。”
乔司奇歪头仔细琢磨了一下,好像是这么回事。
“你帮着按就按,撸他妈什么袖子啊!”宋斐的心放下来,气就上来了,戚言的衣服完好无损,胳膊却被抠破了,摆明打架的时候胳膊就是露着的。
戚言歪头,眼神单纯而无辜:“好像有个人和我说过,打架的时候必须撸胳膊挽袖子才有老爷们儿的气势。”
宋斐愣在那里,脸一红,语塞。
乔司奇从阳台拥抱里就看出的端倪,现在彻底坐实了。
靠,都他妈什么时候了,还整这个!
“现在咱们到底该怎么办?”乔司奇问。生死存亡,儿女情长都靠边站。
这个问题也是戚言一直在想的,从食堂往宿舍跑这一路,沿途他就看明白了,学校已经彻底瘫痪,老师也好保安也罢别说救他们,估计自身安全都不乐观。他们现在被困在宿舍,外有变异者,内无多日粮,如何活下去是头等大事。
“阿嚏!”
宋斐毫无预警地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总觉得浑身凉飕飕的,抬头去看,阳台拉门已经关得严严实实,按理说不该这样冷的。
戚言忽然起身,走到窗台摸了摸下面的暖气片,手下一片冰凉。
宋斐意识到了什么:“停气了?”
戚言点点头。
盘腿坐在上铺的乔司奇可怜地拉过一条被子披到身上,有点绝望:“看来外面也没比我们好到哪里去。”
好端端的没了烘暖,有两种可能——变异已经蔓延到附近的供暖公司,或者变异骚乱使得供暖燃料的供应被切断。但若是燃料供应被切断,供暖公司自己的储备燃料起码还能维持一段时间,不该这么快就停气,所以,只可能是前者。
“真要世界末日了?”宋斐问戚言。
戚言沉吟片刻,缓缓摇头:“水和电还没停,就不算真的末日。”
乔司奇没他这么乐观:“病毒早晚也会蔓延到那里的。”
戚言看他:“如果距离市区这么远的我们都爆发了病毒,有什么道理自来水厂和发电厂能够幸免?”
乔司奇已经用棉被把自己捂成了不倒翁娃娃:“你啥意思?”
戚言:“水电是最基本的民生,只要水电不停,幸存的人就有活下去的可能。大面积爆发的尸潮不好应对,但如果集中全力守护水厂和电厂,不是没有守住的可能。”
乔司奇黯淡的脸上渐渐有了光彩:“你的意思是……”
戚言:“我们不是三个人在战斗。”
宋斐:“这还用你说,眼前我们就有俩宿舍楼的校友。”
“……”刚酝酿起来的慷慨被宋斐破了功,戚言都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乔司奇却已经来了精神,掀开被子跳下来:“那咱们现在就规划规划吧,怎么应对眼下?”
戚言随手扯来纸笔,略微思索,便刷刷刷起来——
1、食物。
2、安全。
3、后路。
乔宋两位同学看着六个大字,似乎懂了,但有又好像懂得不太深刻。
戚言逐条讲解:“我们现在困在宿舍里就像当年打仗被围城,没有食物来源,不用丧尸进来,我们自己就先玩完,所以必须尽可能从其他宿舍凑集储备食物。另外宿舍里并不是百分百安全,丧尸是否还会进一步变异谁也不知道,万一破门而入,我们必须有抵御的武器,就算不能消灭他们,也起码能够防身不被他们咬。最后,如果宿舍楼像食堂那样沦陷,我们必须有一条规划好的后续避难所,一旦发生,立刻逃。”
宋斐:“……”
戚言很喜欢侃侃而谈发表自己的见解,在一起的时候宋斐无数次想拿抹布堵上对方的嘴。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原来这样侃侃而谈的戚言,会发出闪闪的光。
乔司奇夺过戚言手里的纸,又从上到下从下到上看了好几遍,最后情不自禁地鼓掌:“操,条理清晰逻辑严密泰山崩……呃……塌到脸上而面不改色,人才啊!”
戚言没理他,就定定看着宋斐。
宋斐仍沉浸在“这真的是我前男友么”的不真实感里,被凝视半天,才对上戚言的视线,立刻双手比出大拇指,真心称赞:“帅。”
戚言嘴角抽了一下,好像要往上走,但最后被他绷住了,只是眼神里喜悦的小水花,无从束缚,唯有恣意翻滚浪打浪。
乔司奇狠狠把手里的纸摔到地上,不解恨,又蹦上去踩了八百脚——不是被丧尸啃死,就是被丧心病狂的秀恩爱虐死,这世道单身狗想活下去太他妈难了!
正午时分,阳光明媚,但却没有一丝暖。冷冽的北风在阳光下呼啦啦地刮,偶有几丝调皮的钻进440阳台拉门缝,唱出欢快而诡异的歌。
屋内,宋斐在乔司奇和戚言的注目下,一会儿开衣柜,一会儿拉书桌抽屉,生生将440的储备粮全翻了出来——向阳的四包方便面三根火腿肠两袋榨菜、任哲的一个瑞士巧克力礼盒五连包东南亚鲜虾片、宋斐的两包方便面一大袋瓜子、王轻远的三个苹果。
作为男生宿舍,东西其实不能算少,但主食满打满算六包方便面,三个人能支撑多久?
“你说咱们怎么就没有囤食物的习惯呢,”乔司奇从没有像此刻这般懊恼自己不是吃货,接着他像想起什么似的,忽然隔窗远眺女寝方向,那是与男寝完全隔离开的,只属于男同学们梦境中的极乐世界,“听说女同学一个个都是小仓鼠,可喜欢囤零食了,有的干脆买菜自己在宿舍里偷着做饭呢……”
古往今来,无数猥琐的男寝同学对着那片遥不可及的女生宿舍区灵魂出窍。
但脸上没有淫丨欲只有口腹之欲的,乔司奇可能是第一个。
“饭到吃时方恨少,”宋斐打开巧克力礼盒拿一颗心形的扔到自己嘴里,又随手拿另一颗心形的递给乔司奇,“快别瞅着人家馋了。”
望梅可以止渴,望饭只能越看越饿。
乔司奇失落地收回目光,接过巧克力丢到嘴里,可可的浓郁醇香暂时压住了他饥饿的兽丨欲。
“咳。”站在旁边的戚言好端端咳嗽一声。
宋斐斜眼看他,瞬间心领神会,翻了下白眼,无奈转身又拿一颗巧克力塞到他手里。
戚言低头看着手心里那个方形的小块块,觉得它肯定没有那俩心形的甜。
宋斐完全搞不懂戚言要了巧克力又不吃,光直勾勾看着是啥意思。但戚言总会时不时抽风一下,他也习惯了。肚子已经发出了微弱抗议,对于很少吃早饭的他,这个时间点该饿了,但也还不至于饥肠辘辘,所以对着有限的食物,如何选择是门很深的学问。
“要我说,不太饿的话就吃点零食水果,真饿不行了,再吃泡面,效用最大化。”乔司奇给出科学建议。
宋斐觉得很有道理,选来选去,挑中了王轻远的苹果。
戚言眼看着宋斐把苹果拿起来,刚说了一个“别”,人家已经咔嚓咬掉一大口,吧唧得那叫一个欢。
“啥?”三口啃掉半个苹果,宋斐才腾出功夫搭理戚言。
戚言看他吃这么香,觉得可能自己多虑了,摇摇头:“没事。”
宋斐莫名其妙,又来三口,最后把苹果核啃得短小精干,这才算完。
“你俩不吃?”自己大快朵颐,两位同学却纹丝不动,这让宋斐有点过意不去。
乔司奇却扑哧乐了:“你忘了我俩刚从哪跑回来的?”
宋斐囧,食堂,而且是昨天饭点被锁起门来的食堂,那窗口后厨还不都是饭菜。
“不饿你对着人家女寝流什么口水!”
“我看得长远啊,现在不饿,不代表以后不饿,咱这点东西能支撑几天,我给你说,女寝那边保证被困仨月都没事儿!”
宋斐被逗乐了,刚想吐槽,忽然胃里一酸,某种十分不受欢迎的感觉又卷土重来了,而且比前次更为强烈。
乔司奇眼看着宋斐一步步逼近泡面,最后居然还真的伸手抓了一包,连忙阻止:“哎你干嘛?我不是刚和你说完,方面便得是特别特别饿的时候才能吃!”
宋斐认真地望进他眼底:“我现在就特别特别饿。”
乔司奇崩溃:“你不是才吃了苹果吗?”
宋斐更崩溃:“那肯定是个苹果型的健胃消食片!”
戚言扶额,他就知道,苹果这种酸度高的水果哪能顶饱,只会越吃越饿。
午饭就这样在宋斐的干脆面时光里度过,他吃饭的时候戚言和乔司奇也没闲着,满屋寻找能够当武器的东西,最后乔司奇翻出了任哲的瑞士军刀,戚言找来了王轻远的水果刀,两把刀都很小巧,都能折叠,目测杀伤力差不多——尽管乔司奇手里那个多出了拧螺丝小剪子瓶起子等多种俏皮功能。
等宋斐吃完,就看见俩同伴一人攥着一把小刀,作为440常驻成员,他很清楚——妈的,刀没了。
“你俩好意思吗,从食堂后厨跑回来,跟我这儿抢刀?”
“哥们儿,后厨是做饭的不是兵器库,就那么几把菜刀你以为我俩抢得到?”
宋斐不死心,眼神闪烁地望向戚言,仿佛带着点勾引了。
戚言很喜欢被这样看着,眼角眉梢都挂上了笑:“你躲在我身后就好。”
宋斐黑线:“滚。”
放眼望去,440的可用性物件就剩下任哲的吉他和王轻远的英汉大词典。宋斐觉得自己现在就可以想墓志铭了。
乔司奇奋力捧过沉甸甸的大词典,递向宋斐:“我真觉得这个行。你想想,知识的力量啊,谁能扛得住?”
宋斐额角跳动,暗暗磨牙。
他发誓戚言要敢递过来吉他,他绝逼拿他第一个祭词典!
戚言当然没拿吉他,他递给宋斐的,是通红的太极扇。
“你他妈在逗我?!”这玩意还不如吉他呢!
见宋斐没接,戚言一个抖腕,扇子哗啦一声展开,颇有几分飒爽。
宋斐挑眉:“怎么,想舞一段?”
戚言微微一笑,扇面啪一声,迎面呼到宋斐脸上。
戚言的力道不重,但……这根本就不是力道的问题好吗!
宋斐怒不可遏地扑棱开扇子,刚想发飙,却听戚言道:“就这么挡,如果他们想咬你的话。”
宋斐愣住,看看眼前的不锈钢扇骨,又看看那坚韧的大红绸,最后不信邪地抬手主动把扇子呼到脸上,猛然张嘴,可嘴再大哪里大得过扇面,除非直接去咬扇子边缘,不然被正面呼上还真无从下口!
戚言见状莞尔,挑眉问:“现在还觉得我在逗你?”
宋斐没说话,他只是哗啦一声收扇,将其在手中不断把玩端详,仿佛那不是一把扇子,而是一件神兵。
食物暂告段落,武器全部上手,剩下的就是研究后路。也许丧尸未必会冲破宿舍大门,但如果没有提前规划后路,一旦冲破,必死无疑。
戚言:“首先,如果他们冲进来,走廊我们肯定是去不了的,想往外逃,只能从个阳台往下爬。”
乔司奇:“往上爬需要臂力,未必人人都行,但往下只要小心点别踩空,问题不大!”
戚言:“然后直奔超市,那里是距离宿舍最近的能锁门的地方。”
乔司奇:“不行,从食堂往回跑的时候有人就想躲那里,进屋就被咬死了。”
戚言:“那是之前。你没发现吗,他们不光攻击人,还会吃人,而且经常很多个分食一人。我感觉他们的攻击*应该就是由饥饿感驱动的,所以一旦超市里的同学都遇害,他们不会在那里久留,会去寻找其他猎物。”
乔司奇:“就不会有刚吃饱不离开的?”
戚言:“会,但数量一定比外面游荡的少,如果我们连这些都不能对付,迟早是个死。”
乔司奇:“行,那就定分多多!”
宋斐:“……我想问一下这个会议是不是没设置我的发言环节?”
夜深,风更大了。
停了暖气的宿舍里是一种刺骨的阴冷,宋斐捂严被子,又在被子上面盖了两件衣服,还是觉得四肢僵硬。他不敢动,因为寒意似乎无孔不入,一动,便又要凉上几分。
“都睡了吗?”黑暗里,乔司奇轻轻呼唤。
宋斐压低音调回他:“没。”
良久,头对头躺着的戚言发出一声:“嗯。”
乔司奇囧,敢情都没睡,也就不再顾忌,恢复正常音量,但语气,却是迟疑的:“咱们……能活着出去吗?”
戚言沉默。
宋斐不想用理性思考这个问题,他跟更愿意凭直觉:“肯定能。”
乔司奇乐了:“谁给你的自信。”
“你俩。”宋斐想也不想,“如果是我一个人,可能都熬不到现在。不有句话那么说吗,死不可怕,等死才可怕。但咱们现在是三个人,咱们齐心合力,就一定撑得过去!”
乔司奇剩下的吐槽哽在喉间。
他用调侃掩饰恐惧,用玩笑伪装害怕,甚至佯装专业地给宋斐科普丧尸。但其实,他怕得要死。他知道宋斐也害怕,面对这样的情况,不害怕才真的是不科学。然而宋斐的害怕是真实的,宋斐的信念也是真实的,他不需要像自己这样自欺欺人,他是真的相信,他们可以。这种信念不仅让人羡慕,更让人从中汲取到了力量。
“嗯,一定撑得过去。”乔司奇轻轻呢喃,既是说给同伴,也是说给自己。
从头听到尾的戚言静静望着月光里的天花板,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他知道自己喜欢宋斐,却又经常性地挣扎,因为他找不出这种感觉的出处。那人脾气不好,学习不好,连长相都不是自己欣赏的类型,除了中邪,戚言完全想不出自己被对方吸引的原因。
直到刚才。
最初吸引自己的,就是这个吧。乍看完全是毫无根据的莫名自信,等走近才知道,那是向日葵一样,永远朝着太阳灿烂微笑,无论顺境逆境,都勇往直前的坚韧和乐观。
宋斐自然醒的时候,东方正泛起鱼肚白。
宿舍已经来了电,戚言正坐在点着小台灯的桌前。乔司奇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啃方便面,见他起床,含糊不清地打招呼:“古德猫宁……”
宋斐恍惚地坐在那儿,鬼使神差地想起来一个问题:“为啥学校都自身难保了,还不忘熄灯?”
正啃面饼的乔司奇闻言愣住,显然从思考过这件太过习以为常的事情,大张着嘴一脸“我是谁我在哪里发生了什么”的懵逼,好半天,才呐呐道:“对啊,为啥呢,难道学校都沦陷了在某个神秘的黑暗角落里还有一个坚守阵地的掌灯人?”
戚言瞥他一眼,诚恳地劝:“以后少看点电影。”
宋斐扬起眉毛,挑衅似的:“你知道?”
戚言从容地放下王轻远那本《旅游人类学》,给俩队友传道解惑:“咱们这个新校区的熄灯是学校配电室里的单片机系统自动控制,只要配电室不断电,熄灯永远规律运行。懂?”
宋斐和乔司奇你看我我看你,懵懂的视线在空中相遇,碰出无知的火花。
不过原理不懂不打紧——
乔司奇:“反正就是世界末日了……”
宋斐:“也要熄灯。”
一日之计在于晨,宋斐这个晨,开启得无限悲凉。
生无可恋地爬下床,想倒杯水喝缓解一下内心凄苦,一连晃了四个暖壶,只有一个还在荡漾。
“就这些了,省着点喝,”乔司奇显然没睡好,两个黑眼圈跟国宝似的,“不过再省也没用,最后还得喝凉水。”
宋斐瞪了戚言一眼:“本来我们是可以自己烧水的,前两天检查宿舍,刚被一个王八蛋把热得快没收了。”
乔司奇不懂得这其中的恩怨情仇,倒想起另一件事:“热得快?我们宿舍有啊!”
宋斐哭笑不得:“都他妈要活不起了,还烧个屁水啊,直接水管子就行,不用活得那么精致。”
乔司奇有点犹豫,主要是他们学校这个自来水的水质,有时候都能喝出咖啡味,内容之丰富可想而知。烧开了尚且不安心,直接水管子灌,臣妾做不到啊!
不知是不是接收到johns炽烈的求助目光,戚言总算从书里抬起头:“你宿舍哪个?”
乔司奇连忙答:“637,就这上面斜过去一点点!”
戚言点点头:“天亮以后我去其他宿舍找吃的,顺便过去拿。”
乔司奇只恨自己是直男,不然绝逼要横刀夺爱!
早上八点,天光大亮。
这是戚言逃回宿舍的第二天,也是宿舍被围困的第三天。同宋斐一样最初就在宿舍的同学,精神和体力都有巨大消耗,需要食物的不光是440。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只见楼体上已挂满形形色丨色的同学,有的身手矫健快如闪电,有的吭哧瘪肚步履维艰,还有更多正准备外翻的,和一些刚翻出去就发现原来自己真的不行于是又手脚并用回来的。
要是在平时,这种风景绝逼值得坐下来嗑着瓜子欣赏,可现在,戚言、宋斐、乔司奇三人站在阳台,望着一派红火热闹甚至有些滑稽的场面,只剩下恐惧和颤栗。昨晚熄灯后那些彼此间的聊天鼓励仿佛成了肥皂泡,在如此近距离甚至抬手就能摸到的末日景象面前,不堪一击。
是的,末日。
三个人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现在变得如何,或许仍在尸潮频发,或许已经控制局面,但无论哪种,他们都无心也无力去顾及。他们还不到二十,嗨起来时整个世界大得可以飞向外太空,可更多的时候落在地上,世界小得只剩下这个校园。
眼前所见,即是全部。
当平日里嘻嘻哈哈隔空都能讨论艺术学院哪个妹子美的同学,为了争口吃的把爬在他下面的同学一脚踹得坠楼,缓缓流淌出的鲜血重新染红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柏油路,三个人想不出还有怎样的末日,比这更残酷,更绝望。
“要不……算了。”宋斐下意识抓住戚言的衣服,打心底不愿意让他再冒险。
乔司奇没说话,他死死看着楼下趴在那里的同学。那个同学摔得很严重,但还有一口气,身体不住抽搐,看着就像已经不行却还想努力爬起。几个变异者好像闻到了味道,一窝蜂从宿舍楼里冲出来。那同学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转瞬,就死透了。脸被啃食得血肉模糊,身体也开膛破肚,就像动物世界里被大猫们捕食的羚羊,成了一坨毫无生气的美餐。
这种桥段放到花样翻新的丧尸电影里,别说□□,有没有资格当个过场都存疑。
但它真实。
乔司奇发誓,他看过的最恶心最血腥最恐怖的丧尸片,也不如这个要命。
戚言给了宋斐一个“安心”的眼神,把衣服从他的手里抽出来:“做好思想准备,收获未必会有太多。”
乔司奇回过神,连忙走过来摇头:“食物不重要,安全第一。”
宋斐也是这个意思,立刻附和:“不行就撤赶紧回,咱还有分多多呢。”
戚言莞尔。他看看乔司奇,此刻他距离对方有一臂距离,又看看宋斐,此刻他距离对方只有一臂半距离。垂下眼睛沉吟半晌,戚言心一横,直接捞过宋斐重重啃到了对方嘴上。
宋斐吓傻了。
乔司奇看疯了。
松开宋斐,戚言二话不说,踩在阳台边缘一跃,便跳入了隔壁阳台。隔壁阳台门半开着,宿舍门大开着,宿舍里一片狼藉,地上隐约有血迹。戚言没敢逗留,立刻踩到边缘跳入下一个隔壁,就在他落地的瞬间,那个之前他站的阳台上,已经冲进来两个变异者。戚言与他们隔阳台对望,那是两张狰狞而急切的脸,因为够不到戚言,伸直的手臂焦灼地挥舞着。
戚言以最快的速度又一连跳了两个阳台,终于来到437,之后开始向上攀爬。
440阳台里,还傻着两位呢。
戚言上一次这么热情,还要追溯到俩人第一次滚床单。那之后热情不再,相处日常就成了唇枪舌剑。
“感觉咋样?”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乔司奇,他咽了一下口水,真心请教。
宋斐回味了一下,扬起嘴角:“还不赖。”
乔司奇:“电视剧里要是男主角临行前给女主角来这么一下,一般就回不来了。”
宋斐:“……”
这厢宋同学恨不得让乔同学再也回不来,那厢戚言已经爬进637的阳台。他之所以执着于喝开水,也是觉得眼下这种情况,能多一分安全就尽量多一分。况且左右都是搜刮宿舍,多搜刮一个热得快,也不耽误什么。
但他没料到,637里居然有人。
按照乔司奇的说法,他忘记带钥匙,舍友又一个不在,狂敲门不开才一路奔逃到四楼,被宋斐所救。可眼前的637,不多不少正好三个人,一个又高又壮,一个又矮又胖,还有一个不高不矮的麻杆。
起先没看清的时候戚言以为是变异者,吓得差点夺路而逃,然而很快他就发现,不是变异者,是人。于是他又以为是乔司奇的室友,直到看见这些人粗鲁地翻箱倒柜。
不是变异者,也不是乔司奇室友,是和自己一样,来搜刮宿舍的。
戚言没敢贸然进屋,就站在阳台,不远不近地安静等待着。
屋里的三个人找得十分投入,根本没看见他,直到最后发现屋里半点能吃的没有,一气之下,又高又壮的一脚踢翻了凳子,抬起头,这才看见戚言。
“谁啊?站那里死人似的不吭声!”
戚言友好地笑了一下,淡淡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气势:“想来找点吃的。”
“不用找了,毛都没有!”那人冷哼着走出阳台,来到戚言面前,从上到下打量他,探照灯似的搜寻。
眼下三对一,硬碰硬没有任何好处,戚言立刻自证清白,用力拍拍衣服和裤子兜,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什么都没有。
“操!”一无所获让这人很丧气,他很快翻到隔壁阳台。
后面两个人赶紧跟上。
638似乎不安全,因为那三人很快又一跃进入639。戚言眼睁睁看着他们直接敲碎了639的阳台拉门玻璃,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他微微皱眉,闪身进了637。
屋内已经一片狼藉,知道的是被同学搜刮过,不知道的还以为被强盗抄了家。戚言直奔乔司奇的衣柜,找到他说的那件呢子大衣,在衣服里侧宽大的暗兜里,摸到了热得快。
大功率电器就像隐士,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
将热得快放到带拉链的衣服口袋里,戚言环顾四周,最后放弃了再寻一遍的*。乔司奇说他们宿舍里还有点吃的,现在这个吃的,应该已经接济了其他同学。
转身回到637阳台,戚言琢磨着下一步该怎么走。原本他是打算一路沿着637、636、635往下走,但看刚才那三人的架势,前面显然已经被他们扫荡得差不多……戚言敛下眸子,略微思考,有了主意。
蹑手蹑脚地跳进638阳台,戚言没敢停留,也飞速跃入639。起身的一瞬间,余光里毫不意外地看见了638大开的宿舍门,隐约,还扫到门口一闪而过的变异者身影。
639的阳台拉门已被砸得稀烂,大部分碎玻璃进了屋里,小部分溅在阳台,被戚言踩在脚下,发出咯吱的微弱声响。
戚言原计划是不作停留,直接奔赴640,这样可以抢在三个人前面,把640以后的宿舍先行搜刮。可当他翻身准备继续往下一个跳时,余光忽然扫到639屋里,居然空空如也。
这情况让戚言措手不及,当下一想,便明白过来,估计是639里也没什么东西,那帮人又飞快地去了640。
戚言有些懊恼,照这个速度下去,没等他抢在那帮人前面,人家就已经把整个六层扫荡完了。本来640后面就没剩下几间宿舍。
要不,直接放弃六层去五层?
戚言一边想着,一边从阳台探出头,想看看五层的竞争是否激烈。
不料刚把脑袋伸出去,就听见“咣当”一声!
戚言猝不及防,被吓得差点栽下去,想侧耳仔细听,那声音却比他还着急,根本是直冲耳膜——
“操!”
“妈的!”
“我去你妈!”
近在咫尺的咒骂,夹杂着混乱的打斗声。
戚言急促地眯了一下眼睛,是那三个人的声音,640!
显然快自己一步的三个人遇见了麻烦。
戚言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看似无动于衷,实则心里已天人交战。
救还是不救?
“戚言——”
风中传来johns同学的关切。
“你傻站着干啥呢,move啊!”
戚言翻个白眼,懒得理他,脑袋里却忽然涌起乔电灯泡给他讲自己怎么千钧一发被宋斐薅进屋那一刻简直想抱着宋斐喊爹的情景,不知怎的,原本左右为难的心之天平,渐渐有了倾斜方向。
戚言是个想好了就干的行动派,打定主意,便不再拖拉,摸出藏在腰间的水果刀,打开折叠刀锋,握紧,一跃进入640阳台,半点迟疑都没有,脚底沾地的瞬间,火速冲进屋……
“让你不给,我操!”
然后他就石化了。
640里的情景,却完全在戚言的预料之外。
宿舍大门关严严实实,没有变异者,有的只是四个同学,三个站着,一个躺地上,典型的围殴构图。
方便面散落一地,有两袋已在混乱中被踩碎,面饼渣到处都是。
地上的人已经放弃了反抗,抱着头蜷缩在那里,白羽绒服已经被踹得灰扑扑,有几个地方甚至能看出清晰的鞋印。
三个人打完了,也踹过了瘾,总算气喘吁吁停了手。一看就是跟班的两个人立刻弯腰去捡方便面,又高又壮那个看了眼戚言,乐了:“咋的哥们儿,跟踪我们呢?”
说完他才看清戚言手里的刀,眼睛立刻亮了:“你这个玩意儿不错,借我们用用吧。”
食物可以续命,武器可以保命,但凡想求生的人,心里都明镜儿的。
戚言静静看着他,半晌,出声:“借可以,什么时候还?”
那人脸色黑下来,没说话,手忽然去捞旁边的凳子!
戚言心里一惊,条件反射地往后躲,不料身后就是阳台拉门,后背正好撞在没拉开的那一侧,咣当一声,真是浑身酥麻。
好在那人在只是抡凳子,不是撇凳子,否则就不是凳子腿挨着鼻尖划过,而是自己脑袋和拉门玻璃一起被砸碎。
该说这位同学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见人就往死里弄。
但一言不合就朝自己同学抡凳子,又与丧心病狂还差多远?
“别他妈废话了,刀给我!”那人又喊。
戚言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身体也纹丝未动。
后面两个刚捡完方便面的急了,其中一个把怀里的方便面交给另外一个,冲过来就要夺刀!
戚言一咬牙,直接疯狂挥舞手臂,划出无数刀光剑影:“谁过来我弄死谁!”
打架就是这样,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那三人本来想借着人多,连吓唬带揍,把刀整过来就算完了,可他妈大家都九年义务教育读书上来的,高考也没有武斗这一项,对着明晃晃的刀锋,谁都怂。
两相僵持不下,最后三个人放弃夺刀,带着战利品离开。
戚言纯属吓唬对方,要真让他伤人,他也未必敢,所以见好就收,让出一条康庄大道。
“一丁点都没给老子留,比他妈日本鬼子都黑,操。”地上的白羽绒服爬起来,用袖子蹭蹭鼻血,灰白色袖口又多出一抹红。
见戚言仍维持着握刀姿势,白羽绒服苦笑摊手:“同学你来晚了,真的啥都没了。”
戚言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理状态,他居然问对方:“你以后吃什么?”
白羽绒服将倒在地上的凳子扶起来,动作之缓慢,就像个垂垂老矣的病患,毫无生气。
终于将倒地的凳子全部扶起来摆正,白羽绒服才坐到自己的那张上,朝戚言扯了扯嘴角。他没回答戚言的问话,他只是说:“我还真担心你会捅死一个。”
戚言看了一眼他身旁的衣柜,男生宿舍的衣柜都一样,柜底和地面瓷砖间有个几厘米的缝隙,此刻那缝隙里,正泛着寒光。
“你被他们揍成那样都没动刀,我最多被抢一把小破水果刀,要为这就杀人,也太疯了。”
白羽绒服生无可恋的表情被讶异取代,顺着戚言的目光,他也看向柜子底下,转瞬了然,难得露出笑模样:“你挺鬼啊。”说着,弯腰把藏在柜子底下的东西摸了出来。
一把锃亮的寿司刀。
戚言瞄了眼自己手里的玩意儿,有一种东施遇见西施的尴尬。
“幸亏他们仨没发现。”白羽绒服叹口气,小心翼翼地将刀用破衣服包好,近乎虔诚,“可惜当初没听客服的,要是买一整套,老子现在就是三刀流!”
要不是武器相差悬殊,戚言真想也踹他两脚:“你刚才要是把这玩意儿拿手里,不用杀人,光吓唬吓唬他们,也不至于一点吃的不给你留。”
“不行不行不行!”白羽绒服把头摇得跟车载娃娃似的,“这把刀特别快,不是跟你吹,削铁如泥!我要一个没吓唬好,他们脑袋就没了!”
戚言黑线,他可以期末考试成绩发誓,这货绝逼把自己持刀后的武力值ps过了,还他妈是无脑p的!
“如果刚才他们非得抢你刀,”白羽绒服忽然问,“你会真捅吗?”
戚言沉默。
白羽绒服笑了,带着点无奈惆怅,带着点幼稚嘚瑟:“咱俩都是有底线的当代大学生。”
戚言心里一松,乐了:“简称,傻。”
白羽绒服指指身后的宿舍大门:“外面那些已经不是人了,咱们里面这些,迟早也得被逼成不是人。”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好半天才抬起头,目光炯炯,“但我宁可迟点。”
“周一律?”
“宋斐?”
戚言同学没找到食物,倒带回来一张嘴,这下很好,可以凑桌麻将了。
只是他没料到,640那位居然和440这位认识。
戚言觉得他和宋斐可能真的八字不合,所以这么天时地利的倾城之恋场景里,电灯泡像丧尸一样,与日俱增。
“你脸怎么了?”羽绒服可能是逃命时候蹭的,宋斐没在意,但周一律脸上的伤,绝对是新鲜出炉。
“唉,别提了。”周一律不想回忆。
戚言帮他说:“三个人闯他屋里把吃的都抢了。”
宋斐和乔司奇沉默,哪怕在昨天,他俩对着这种事情都会喊也他妈没人性了,可现在,他俩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宋斐叹口气,拍拍对方肩膀:“饿没,要不我给你捏个干脆面?”
这是周一律三天来,心里最暖的时候。
440的存粮也不多,周一律看一眼就明白了,所以最终也没好意思吃面,开了一包虾片。
都说膨化食品不占肚子,但周一律真的吃一口就饱了——
“这到底是啥啊……”
“虾片啊,纯泰国进口。”
“真的?”
“当然,正宗冬阴功口味。”
“……”
饥饿面前无国界,最终周一律还是吃掉了那袋虾片,至于滋味有多酸爽,他表示不想评价。
送回周一律后戚言又出去了,这一次直接碰上变异者,仓皇逃回来,再没敢出去。
直到夜幕降临,440的储备粮所剩无几,四人不敢多吃,只能一人抓把瓜子,躺床上嗑。
宿舍区一改白天的热闹,重新归于平静,另一种荒芜凄凉。
周一律:“戚言,我觉得你明天也不用出去了,能找的食物肯定都被别人找差不多了,你再蜘蛛侠也白搭。”
戚言:“看看吧。”
乔司奇:“其实找到了又怎样,只要外面还有丧尸,咱们就是个等死。”
宋斐:“既然水电都没断,是不是就说明城区那边还有人,咱们大学城虽然偏,好歹也这么多祖国花朵呢。”
乔司奇:“外面那些也是祖国花朵?”
周一律:“对啊,食人花。”
戚言:“太阳估计都要自身难保了,咱们花朵就自救吧。”
乔司奇:“什么意思?”
戚言:“我想明天看看,争取去超市。”
乔司奇:“你不要命了?!”
宋斐:“我同意戚言。johns你不是说咱们在这里就是等死吗,那咱们就冲出去,突出重围!”
咚——
又是前天一样的撞门声!
宋斐立刻闭嘴。
其他三人没经验,吓出一身冷汗。
屏息良久,直到外面似乎平静了,乔司奇才压低嗓子颤着声问:“丧、丧尸?”
宋斐几不可闻地应:“嗯,前天晚上他们就撞过门。”
乔司奇想哭:“可是昨天晚上没有啊?”
周一律也奇怪:“我怎么从来没听到过?”
戚言望着头顶的节能灯,忽然灵光一闪:“会不会是他们对我们的说话声有反应?”
宋斐:“可我们全天都在说话。”
乔司奇:“不对,你刚才说话的声音特别大。”
“等等,”周一律仔细回忆,“昨天我被揍的时候,好像也听见了类似的声音。”
乔司奇顺着推测:“所以他们只是智力退化,身体灵活度退化,但视力和听力都在?”
“不对,”戚言眯起眼睛,“视力不确定,但听力肯定也退化了,不然我们正常说话他也应该听见,不会非等到大声才撞门。”
恐惧来源于未知。
对变异者的认知越多,越会让心底的恐惧减少。
但当恐惧太过强大,这样的减少,只能是杯水车薪。结束讨论的440陷入沉寂,整个宿舍区,更是静得骇人。
晚上十一点,宿舍准时熄灯。
明亮消失的一刹那,整个宿舍区,好像真的死了。
黑暗的440,满室静谧。宋斐知道其他三个人都没睡,各自胡思乱想着,可能悲观,可能乐观,可能拨云见日,可能血肉模糊。但无论如何,这种时候能有人在你身边,已经是最大的力量。
孤独是绝望最残忍的帮凶。
宋斐已经记不得是哪个选修课老师讲过这么一句话,甚至在此之前,他连这句话都忘得一干二净。可在这样的夜里,这句话像有了自主意识,蹦蹦哒哒跑了回来,仿佛一个幽灵,在宋斐的耳边吹风。
可能明天冲出去就会死吧,宋斐想,这辈子光学习了,真他妈亏。
咣当——
沉闷的重物落地声打破了死一般的静夜,却又让夜更毛骨悚然起来。
声音是从阳台外面传来的。
四个人几乎是同时起身,周一律这种急性子更是直接窜到地上,扑到阳台拉门前贴着玻璃张望。
宿舍楼外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咣当——
又是一声。
周一律眨眨眼睛,不确定究竟是幻觉,还是真的看见了人影。
其他三个人也下床凑了过来。
“什么情况?”乔司奇问。
周一律摇头:“看不太清。要不……开门看看?”
阳台一直都是比较安全的地方,但夜里不比白天,再安全,暴露于漆黑室外也让人心里没底。
啪地一声,一束强光映亮了整个440。
乔司奇回头,立刻被晃得睁不开眼睛:“操,啥玩意儿?”
宋斐低头看看手里任哲的高端货,有点后悔没早点用:“手电筒。”
周一律黑线,背对着强光他都要被闪瞎:“这他妈是探照灯吧!”
有了光,便有了安心,确认阳台安全后,四个人小心翼翼拉开门,走入寒冷午夜。
宋斐的手电筒再强,打在夜幕里也随风消散。好在对面楼的走廊窗户不受熄灯干扰,映出里面辉煌的灯光,同月光一道,照出暗夜的轮廓。
眼睛终于适应夜色。
又一道人影从对面六楼坠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眨眼间,人落地,啪地一声,肉破骨碎。
——有人跳楼了。
四个人站在阳台,夜风刺骨的冷,他们却好似感觉不到。
变异者再度闻讯而来,将不费吹灰之力的食物就地瓜分。
就在变异者们大快朵颐的时候,第四份食物从天而降。
啪——
四个人无一例外地开始发抖,周一律甚至捂住耳朵,死也不想再听到这种声音。
对面楼的阳台也已经出来许多人,有人甚至带着哭腔大喊:“别他妈跳了!”
绝望,是比丧尸病毒更可怕的传染病。
连环跳在第七个同学落地后,终于停下来。
但没人知道这是终止,还是暂停。
宿舍区比之前更静了,可当你知道所有活着的人都站在阳台的夜风里,想象着他们脸上或呆愣,或木然,或恐惧,或悲伤,可就是不发出一点声音时,这静,便比惨叫更让人发慌。
风从两栋楼之间吹过。
宋斐看着对面阳台里的一个个黑影,就像看见了自己。
身后的拉门忽然被人关上。
宋斐讶异回头,就见周一律不知何时取来了任哲的吉他。
很快,静夜里响起吉他的旋律。
隔着阳台门宿舍门的变异者们可能听不见,但两栋楼阳台上的同学,都听得清清楚楚。
那是无数个枯燥夜晚里都会听见的声音,可能是化学系的文艺男,一把吉他,破锣嗓子,就敢向全世界表白,也可能是文学院的豆瓣女,一把吉他,掐着嗓音,老娘愣装小清新。
不过此刻,绕在他们耳畔的旋律既不文艺,也不小清新,但坚韧,有力——
充满鲜花的世界到底在哪里,
如果它真的存在那么我一定会去。
我想在那里最高的山峰矗立,
不在乎它是不是悬崖峭壁。
用力活着用力爱哪怕肝脑涂地,
不求任何人满意只要对得起自己。
关于理想我从来没选择放弃,
即使在灰头土脸的日子里……
副歌部分周一律没敢放声唱,因为这歌高丨潮太暴烈,他怕招来不该招来的,那就真肝脑涂地了。但刻意压低的嗓音,反倒听起来更加坚毅。
向前跑迎着冷眼和嘲笑,
生命的广阔不历经磨难怎能感到,
命运它无法让我们跪地求饶,
就算鲜血洒满了怀抱……
一曲终了。
戚言紧绷的脸庞放松下来。
乔司奇在后半段甚至跟着哼。
宋斐抬起头,满天星河,美丽璀璨。
周一律抱紧吉他,这首歌弹给别人听,也唱给自己听。他的心在旋律中踏实下来,明天尚在,希望不死。可他不知道这样的心情能传递给多少人。自己楼也好,对面楼也罢,仍一片荒凉寂静。
宋斐忽然凑近周一律耳语。
周一律听得莫名其妙。
“你确定?”
“唱吧。”
周一律半信半疑,最终还是手指拨弦,二度歌唱:“北山青青~~白水湖畔~~是我美丽的校园~~自强希望~~包容开放~~是我……”
疾风骤起,天地无光!
“停——”
“stop!”
“尼玛谁让你唱校歌的!!!”
“老子和你拼了——”
丧尸围困的第三夜,男生宿舍两栋楼的幸存者睡了第一个好觉。很多这两天一直做噩梦的人,仍然继续着噩梦,只是梦中内容从被丧尸围困的恐惧,变成了被上学期校庆反复学习吟唱校歌所支配的恐惧。
但后一种让他们再次有了真实活着的感觉,那样鲜明,那样热烈,他们不想放弃。
凌晨,宋斐在周一律和乔司奇的花样鼾声中醒来。那俩人打呼噜的方式截然相反,一个短促有力,一个悠远绵长,两相交织,仿佛牧童吹笛引得黄牛奋起,古意盎然。
他摸过枕头旁的手机看时间,不料胳膊刚伸被子,蓄谋已久的冷空气便瞅准时机,咻地窜了进来。
宋斐在被子底下打了个哆嗦,手机屏幕的冷光照亮了他通红的鼻尖。
北京时间,五点。
外面仍一片漆黑,看不出半点天亮的意思。宋斐忽然很庆幸当年高考第一志愿落选,那是一所坐落于东三省的高等学府,据说每年11月份的时候,导员就可以带着学生在操场上搞冰雕了。
“醒了?”耳边传来戚言低低的声音。
他俩床铺挨着,头对头地睡,距离其实很近。
“嗯。”
宋斐放下手机,刺目的白光消失,440重归月色,整个世界也仿佛安宁下来。
柔软,静谧。
自尸潮爆发,宋斐不记得有过这样的时刻,没有风钻进门缝的诡异嚎叫,没有变异者走廊晃荡的沉重脚步,就像老天爷忽然按下了暂停键,让唯一还能感知的他和戚言,偷来了片刻安闲。
“想什么呢?”戚言问。
宋斐其实什么都没想,但戚言问了,他总要搜肠刮肚找出一些:“我在想,如果没有发生这一切,我应该正在群里窥屏,琢磨约哪个看着顺眼的过圣诞。”
“你觉得群里谁顺眼?”戚言的声音很自然,就像哥们儿闲聊。
宋斐努力回忆基友们在群里晒的硬照,一张张走马灯似的在眼前过,不禁心驰神往:“体育系那个邓剑简直了,那肌肉,那线条……”
戚言:“他装直男交gf了。”
宋斐:“经管院的李照西,那金丝边眼镜一戴,妥妥的禁欲系……”
戚言:“他和他们院今年刚招聘来教金融的搞师生恋了。”
宋斐:“化学院的吴子朗……”
戚言:“娘。”
宋斐:“计算机院的管晓辰……”
戚言:“炮王。”
宋斐:“生科院的焦博……”
戚言:“在追我。”
宋斐:“你不是说你把群都屏蔽了吗!”
戚言:“恢复单身以后又开了。”
宋斐:“……起床!”
从古至今,幸福时光都如白驹过隙,牧童与牛猛然坐起,四下环顾,满脸懵逼。
“出、出事了?”乔司奇最初的两天一直处于电影与现实交杂的混沌感里,慌也好,怕也好,都没什么真实感,甚至偶尔还会有一丝鬼使神差的兴奋。可从昨天见到同学自相残杀开始,到晚上的连环跳,他再也没法把眼前发生的一切当成游戏或者电影,这就是冰冷的现实,自己随时可能gameover,且绝逼没有机会重来一次。
都说细思极恐,现在的乔司奇就在这个一边思一边恐的状态里。
相比之下,周一律倒更坦然些,看看窗外,再看看宋斐,莫名其妙:“才他妈几点啊。”
宋斐哆里哆嗦从床上跳下来,抄过黑色长羽绒服把自己捂上,总算感觉到些许温暖:“一日之计在于晨。”
周一律崩溃,人家也说了,在于晨,不是在于凌晨啊。
迷迷糊糊到了六点,宿舍来电。
乔司奇接了一暖壶凉水,把热得快插丨进去,通上了电,一边等着水开,一边感慨:“末世还能活得这么细致,也就咱哥几个了。”
热水烧开,刷牙洗脸。之后四个早起的鸟儿把仅剩的方便面分了,苹果没人敢去碰,怕吃完早饭又成了无功用。
垫完肚子,唯一的储备粮就剩半盒巧克力和一包虾片。
周一律望着那巨大的巧克力礼盒和里面极不相称的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的精致内容,觉得特别可惜:“反正都是吃巧克力,囤点士力架多好,买这些花里胡哨的有啥用。”
宋斐无力地叹口气:“大哥,人家那个不是买回来自己吃的,是准备送给妹子的。”
“谁啊?”周一律看看巧克力,又看看墙上的乐器,不知道怎么就联系到一起了,“弹吉他这位?”
周一律的一猜就中让宋斐意外,但转念想想,学吉他也好,巧克力也好,不都是为撩妹么,动机完全一致,也没什么难猜的。440最饥渴的任哲同学,从大一撩到大二,快把半个历史院的姑娘认成妹子了,愣是没捞到一个女朋友。
宋斐在回顾室友的悲惨爱情之路里,感受到了纯粹的快乐,很自然地扬起嘴角。
只是这快乐太短暂。
嘴角刚扬便又立刻放下来,紧接而来的就是这些天一直被他压制着的恐慌。
几天以来宋斐一直强迫自己不去想王轻远向阳和任哲,那是他在这个学校里最亲密的伙伴,如果他们出了事,宋斐觉得自己根本承受不来。所以只要心里一不受控制地乱想,他就立刻告诉自己,他们仨现在一定躲在图书馆里很安全,和自己一样,努力在绝境里生存。
肩膀忽然被人轻轻拍了两下。
宋斐回头,对上戚言温柔的脸。
“你都活得好好的,他们肯定没事。”
宋斐知道戚言想安慰自己,但是,他真的完全不想领情。
天边终于有一丝光亮时,四个准备战斗的热血男儿围到了周一律的大作前——分多多超市平面图。
“这里是正门,进来是销售区,后面有个行政办公室和员工休息室,最里面是仓库囤货区还有后门。”周一律画的图比较草,但经他讲解,也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宋斐对分多多的认知就是正门、货架、收银台,完全不知道内里还如此丰富。
“销售区全是丧尸,进去就是死,”乔司奇跑回宿舍的时候就看得清清楚楚,“要不我们走后门直接进仓库?”
“仓库也未必安全,”周一律摇头,“而且我主要是担心后门可能没开,如果我们跑过去发现没开,再绕回前门,就更被动了。”
宋斐听明白了:“倒不如直接从开着的正门进去,关门打狗!”
周一律点头。
乔司奇听着就像天方夜谭:“那里面全是丧尸,关起门来谁打谁啊!”
戚言却问:“怎么关门?”
“超市用的是地弹门,没有插销,只有地锁。但是我们没钥匙,锁不上,只能用东西从里面别住不锈钢拉手。”
宋斐插嘴问:“绑上不行吗?”
周一律:“那当然更好了,拖把扫帚什么的别住反而容易被冲断。”
宋斐一溜小跑奔向自己的暖瓶,从暖瓶后面摸出自行车链锁,扬手一甩:“这个咋样?”
周一律和戚言面面相觑——
“完美。”
乔司奇觉得自己这三位兄弟在做梦:“你们能不能醒一醒,关上门是可以挡住外面的丧尸,但是我们就和里面的丧尸锁一起了,然后呢?拿货架上的沙琪玛威胁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宋斐瞥他:“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乔司奇语塞。如果只是超市有丧尸,还可以找个腿脚快做诱饵,把里面的丧尸引出来,再在后续的贪食蛇队形一般的狂奔中,率先返回已经安全的超市,大门一锁,搞定。但现在超市里外都是丧尸,诱饵再满世界跑那就是嫌命太长。
水壶已经翻起浪花。
宋斐走过来把热得快断电取出,末了拍拍他肩膀:“john,如果咱们连一个超市的变异者都对付不了,后面可能还有一学校,一城市,甚至一地球,你还敢往下想?”
“你已经带我想得够长远了,”乔司奇没好气地把宋斐爪子从自己肩膀摘下去,“还有,我是johns。”
战斗谋划前后没超过十分钟,440便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作为生在春风里长在红旗下的祖国青年,他们学习雷锋,绿化种树,慰问孤寡,英雄扫墓,可以有一百种方法让胸前的红领巾更鲜艳,但肯定不包括打群架。
从小老师就耳提面命,能bb,别动手。
“算了,听天由命,”周一律洒脱地拍案而起,“我去做个刀鞘,别回头伤着自己。”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戚言:“我去磨刀。”
乔司奇:“我也再去研究一下我的刀,尼玛功能太多了,眼花缭乱的。”
宋斐:“我去……扇扇子?”
转眼到了七点半,夜退,昼出。
十分满意自己用好几张教科书封皮胶带缠的刀鞘,周一律一边咔咔拔刀收刀,感受风驰电掣,一边问靠在阳台门那扇扇子的宋斐:“天气咋样,适合突出重围不?”
宋斐哗啦收起扇子,气派得就像微服私访的乾隆爷,冲伙伴一点头:“相当适合。”
周一律兴冲冲站起来,想开门去阳台汲取清晨第一缕日光。
然而手刚沾上门框,他就退缩了。
外面云山雾绕,仙气飘飘。
——丧尸围困第四日,霾。
周一律想掀桌。
宋斐心里又何尝不崩溃。他们可以做祖国的绿萝,但绿萝也得浇水,这边咔咔被啃那边还呼呼吹霾,塑料花也扛不住啊!
戚言静静望着窗外,半晌,忽然道:“其实这是好事。有雾霾,就是还有人类活动,甚至很可能一部分工业活动仍然正常运转。说明之前我们通过水电没断来推测的城区相关设施有力量守护,是对的。”
三个人觉得这话像天方夜谭,可细细深究,又无言以对。
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们需要在雾霾中汲取精神力量,这还真是,心情复杂。
“那这力量什么时候能来救我们?”乔司奇现在多希望自己是一座发电站,只要给他足够多的保护和爱,他一定好好发电。
宋斐抬头看外面,仿佛那灰雾里有光明未来:“一定会的,所以我们要坚持到那个时候。”
伸手不见五指肯定是不方便突围的,所以去超市的计划暂行搁置,其实也不能算搁置,因为他们原本也没打算一早就出发,而是希望找到尽可能多的伙伴。
雾霾之下,440阳台。
周一律用吉他拨了一串比较急的节奏,意在唤醒迷雾中的耳朵。
音符散尽,宋斐把书卷成的扩音筒放到嘴边,开始召唤:“全体同学请注意,全体同学请注意,现在宿舍已成孤岛,弹尽粮绝,只有突出重围才是唯一出路。2号楼440全体将于今日稍晚些时候发起突围冲锋,目标超市,以雾霾为令,霾散即冲,如有志同道合之同学,来者不拒,多多益善!预备——起!”
周一律、乔司奇:“一根竹篙耶~~”
戚言:“吼嘿吼。”
周一律、乔司奇:“难渡汪洋海~~”
戚言:“吼嘿吼。”
周一律、乔司奇:“众人划桨哟~~”
戚言:“吼嘿吼。”
周一律、乔司奇:“开动大帆船~~”
戚言:“吼……操,谁他妈扔的鞋!”
戚言同学这辈子第一回被鞋呼脸上,拜宋斐所赐。
戚言:“就和你说了行不通!”
宋斐:“是你们唱的不动情!”
乔司奇:“你那喊话跟警察让犯人快点松开人质出来自首似的,谁能响应?”
周一律抱着吉他,沉思片刻,道:“要我说算了吧。这种事一看就凶多吉少,没被逼到绝境,谁也不愿意冒险。”
一向未雨绸缪的戚言不能理解:“这还不算绝境,什么算?”
宋斐很认真地想了下,觉得应该是:“被丧尸壁咚。”
四个人不再白费力气,开始收拾东西。宋斐自己有双肩包,戚言找食物的时候又摸回来三个,只是现在需要装的有用东西寥寥无几,别说四个包,一个都未必能装得满。
手电筒、热得快、钱包、钥匙、巧克力,五样东西都没占满背包三分之一。宋斐把车锁挂到自己脖子上,于沉甸甸地满足感里,望着打开的衣柜陷入沉思。
“带。”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戚言忽然说。
宋斐看向他:“你确定?”
戚言点头:“不光你带,我们三个都要装点。现在外面这么冷,万一我们没成功跑进超市,被困在绿化带什么的,御寒是第一要务。”
乔司奇黑线:“我不喜欢困在绿化带这种结果……”
吐槽归吐槽,四个人还是把440的衣柜翻了个底朝天,最后一件短款薄羽绒服、一套运动装、两套秋衣秋裤、一件灰色棉服、一件羊毛衫、一条加绒运动裤被均匀地塞进的各自的背包。
收拾完毕,雾霾依然。
宋斐的肚子已经开始咕噜噜叫,没办法,他只能玩手机里不用联网的小游戏打发时间。可没多久,便索然无味了,宋斐看着依然神隐的信号,忽然低声呢喃:“不知道家里现在什么样了……”
话一出,室内气氛陡然沉重起来。
他们四个的家都在外省,自从出事,没有机会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也没办法知道父母那边的情况。这就像一块巨石,谁都没提,但谁心里都压着。
“不知道超市有没有座机,手机没信号,不影响座机电话线吧?”乔司奇提出了一种可能。
周一律眼睛亮起来:“那得去了才知道了。”
很好,勇闯分多多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最后还是宋斐一拍大腿,给自己也给大家吃定心丸:“爹妈肯定没事儿!咱们都没事儿,把咱们造出来的人还能有事儿?”
戚言、乔司奇、周一律:“……嗯!”
这个逻辑,无懈可击。
本以为这一天就要在徒劳无功唯有饥荒饿如影相随中度过,不料到了下午三点半,雾霾居然散了。也不知道哪来的邪风,开始呼啦啦吹,愣是拨云见日。
四个人早就等不及的人,当机立断,出发!
拉开阳台门,几个人先是看了一下楼底的情况。同前几日一样,楼里的变异者多,楼外的变异者少,现在楼底下就六个在游荡,漫无目的,速度迟缓。
“等会我们顺着阳台往下爬,记住动作一定要轻,不怕慢,就怕有声。而且手一定要抓稳,如果觉得自己不行,立刻翻到阳台里面缓一下,千万不要硬撑。”作为专业翻阳台选手,戚言倾囊相授。
周一律伸进白色短款羽绒服下摆,摸了摸腰间别的寿司刀,用力点头。
乔司奇摸摸自己的潮牌棉服衣服兜,隔着棉花,也能感觉到瑞士军刀的硬朗:“嗯。”
宋斐低头看了看为了使用方便直接挂在脖子上的自行车锁,又隔着羽绒服摸了摸腰间太极扇的轮廓,心虚地咽了一下口水。
“不要和他们硬碰硬,能逃就逃,以不被他们咬为最首要目标。一旦不得不对上,就往他们脑袋上招呼,怎么狠怎么来。”戚言这话是说给大家的,眼睛却是看着宋斐的。
终于,宋斐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戚言深吸口气,握紧阳台栏杆,开始往下爬。
其余三人立刻跟上。
五分钟以后,三人已爬到二楼。阳台栏杆在冷空气中如寒铁一般,为了保持摩擦力,四个人都没戴手套,此时手又冷又疼又麻,但谁都没工夫去理会。
地上的六个变异者,一个断了一只胳膊,一个脸已经血肉模糊,剩下四个虽然脸上身上都沾了血迹,但看起来应该是受害者的。
四个人所在的是二楼正数第四个阳台,前面三个屋里已经有了变异者,戚言事先摸过情况,所以这里算是最靠近宿舍外围的地方,接下来他们要做的就是等。
三个变异者陆续走到了里面楼那头,剩下断臂、糊脸和另外一个,还在比较近的区域游荡。尤其是脸糊成一团的,根本就在他们脚下正对着的方向,近在咫尺。
终于,断臂和另外一个也走得稍微远了些。
可脸糊成一团的还是没动,不光没动,甚至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东闻闻,西闻闻,四下环顾。
眼看走到楼里面的那三个又要折回,戚言给三个人使了个眼色。
三人点头。
戚言飞身下去一脚直踹上糊脸丧尸的脑袋,后者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惯性作用下戚言正摔在他身上!不过戚言没有停,借着摔上去的力道一个滚,刹那间便滚到一旁地面!
糊脸丧尸发出一声根本不像人的咆哮,爬起来张着嘴冲戚言扑去!
此时另外三个人已经落地,周一律速度最快,猎豹一样冲到糊脸者身后直接白光一闪,寿司刀戳进对方的后脑勺。
糊脸者像被点了穴,不动了。
周一律插得痛快,拔却怎么也拔不出来了。戚言赶紧过来帮忙,一个顶着丧尸,一个往外拽刀,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把刀拔丨出来。
发黑的血溅到二人脸上,二人心理素质再好,这时候也有一种杀了人的惊悚感,正恍惚,忽然分别被宋斐和乔司奇向两边拉开!而就在他俩分开的一刹那,断臂丧尸在他们原本站的地方扑了个空!
不只是断臂丧尸,另外四个也在往这边跑!
戚言被那四个分了神,没有注意这边扑空的断臂丧尸已经重新扑了过来,等发现时已经来不及,眼看断臂丧尸就要啃上自己的脸。
千钧一发之际,泼墨般的大红色,从天而降。
一天之内,戚言被二次打脸,先是鞋,再是扇。
然而前者只是狼狈,后者却是狼狈中融合着难以名状的酸爽——坚韧却纤薄的红绸挡得住牙却挡不出触感,他可以清晰感觉到断臂丧尸的嘴唇在自己脸上摩擦,摩擦,像魔鬼的步伐。
宋斐一个用力撞开断臂丧尸,顾不得收扇,按照事先约定,能跑则跑,拎着个大红绸面就往宿舍区外奔!
戚言有默契地立刻跟上!
乔司奇和周一律被刚才那一幕惊着了,直到戚言跑起来,他俩才赶忙回过神,刚想跑,被宋斐撞开的断臂丧尸却已经扑面而来!
乔司奇一咬牙一闭眼,小巧瑞士刀胡乱一戳,竟直直插丨进断臂丧尸的眼睛!
丧尸嗷一声嚎叫,乔司奇睁开眼睛,被眼前惨状差点吓傻,对方却只是顿了下,再度飞扑过来!
就在无计可施的乔司奇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周一律又帮他在对方头侧补了一刀,直入太阳穴!
第二刀,周一律稳了很多,虽然心里的不适抵触感仍挥之不去。
断臂丧尸倒地,那厢四个往回跑的丧尸却已经来到跟前!
二人不敢再拼,撒丫子就往外奔,不料刚跑几步,就遇见折回的宋斐和戚言!
“快上楼!!!”
戚言的喊话没头没脑,但周一律和乔司奇从他紧张的表情里就能看出——前面铁定没好事!
但这楼哪是那么好上的!
二层阳台往下跳容易,但一层阳台全部都封上了,说是阳台其实就属于屋里,外面的全封闭塑钢窗想爬都无从下手!
更糟的是逼得戚言他们返回的丧尸已经涌了过来,宿舍楼里的丧尸也听见声音跑了出来,一时间,丧如潮水!
“这边——”
斜上方忽然传来呼唤。
四人一齐抬头,就见440对面阳台上站着一个人,一根若干窗帘系成的“绳子”从他的阳台栏杆缝隙顺下来,长度不多不少,正到地面。
四人瞬间灵魂附体,几乎是喷气式狂奔过去,周一律最快,乔司奇第二,宋斐第三,戚言殿后,眨眼功夫大家就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戚言爬上去的时候,差点被追过来的丧尸咬到腿,好在他蹬得快。
二十几个丧尸围在“窗帘绳”下面,无数次抓住窗帘,又无数次脱手,个别没脱手的,脚往上用力一蹬,也就脱手了。这种精细的动作,僵硬的他们做不来,焦急狂躁,又无计可施。
宋斐:“哎乔司奇你别晃啊!”
乔司奇:“不是我晃的是周一律!”
周一律:“我得往上爬能不用力拽吗,这玩意这么软一拽能不晃吗!”
戚言:“晃不晃无所谓别踩我头!”
随着戚言落地,四个人终于安全抵达。
还是四层,只不过这次换了另一栋楼。
罗庚把四位校友领进屋,擦了把脑门上急出的汗:“你们还真是疯,硬往外闯啊!”
“不闯就得饿死,我们能怎么办。”宋斐气喘吁吁,惊魂未定。
戚言长舒口气:“多谢。”
罗庚连忙摆手:“都这时候了,还谢什……”话没说完,戛然而止。
他的友善笑容凝固在脸上,一点点,一点点,消失,直至彻底被错愕惊恐取代。
四个人僵硬地回过头,就见顺着没来得及收的“窗帘绳”又爬上来一个人。
那人穿着修身风衣,高领毛衣打底,细长的腿稍显笨拙地跨过栏杆,终于来到阳台中央。
屋里五个人。
阳台一个人。
阳台拉门的右半边开着。
下一秒,那人忽然扑过来,咚地一声,结结实实撞在拉门左半边的玻璃上。力道之大,玻璃被撞处瞬间出现发散性裂缝。
可那人表情动都没动,仿佛觉不出疼。
不,那根本不是人。
所有人都一激灵,最后一个进屋的戚言更是迅速反应过来想去关阳台门,可脚下刚动,那边的不速之客忽然再度用力,对着玻璃上的相同位置又来了一下!
咚!
玻璃的裂缝从局部蔓延到全身。
屋内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气。周一律缓缓拔刀,乔司奇和戚言的小刀已在手里,宋斐呼啦一声甩开扇面!
第三下。
哗啦——
整块玻璃应声碎裂。
好几块大小不一的碎玻璃插在不速之客的脸上,他却毫无所觉,见障碍已没,立刻扑了进来!
玻璃并未完全碎落干净,还有一些连在框的四周,那人横冲直撞扑进来,连刮带撞,惹得这些碎块四处飞溅!
距离最近的戚言一个侧脸,碎玻璃从他颊边险险掠过,再回过头,不速之客已经来到眼前!
戚言想用刀,可对方已压上来,他根本没办法再抬起胳膊!
说时迟那时快,一团黑旋风从身后斜着刮来,朝不速之客腰侧就是一个飞踹!
不速之客略显单薄的身体看起来根本受不住这么一下,狠狠撞向身旁的书桌,惯性使得上半身直接歪到桌面上!
就在大家以为他至少会踉跄着半天站不直时,那人却一个借力,让本应沉重挣扎在失去平衡中的上半身,蜻蜓点水一般蹭过桌面,一个匪夷所思的一百八十度转身,竟然重新站稳。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无缝衔接!
“这他妈是蛇精吧……”
匪夷所思的柔韧度让罗庚、乔司奇和周一律都傻了。
戚言和宋斐却早有预料,一个抬着一米八大长腿狠狠踹向对方胸口,一个在对方踉跄着后去的瞬间欺身扑上前,左手大红扇挡住对方脸,整个人的重心往对方身上压!
不速之客双手紧紧抓住宋斐胳膊,像是为了把扇子扯开,又像是身体为保持平衡做出的条件反射!
宋斐根本没给对方机会,因为他自己也压根儿没想保持平衡,就是一门心思往前扑!
咣当一声,不速之客仰面倒地。
已经变成骑在他身上的宋斐,右手不知何时多出一根银白色金属筷。
寒光一闪!
左手扇子已撤开半面,右手筷子直插面门!两手配合之默契衔接之光速让人叹为观止!
那人就像头被钉到地上的青蛙,还在抽搐,甚至几次想挺身而起!可死死骑在他肚子上的宋斐根本不给他机会,握着筷子的手更是半刻不松!
已经补位而来的戚言二话不说又是一刀!
同一时间,后知后觉的周一律和乔司奇不约而同奔到阳台,化身纤夫,恨不能喊着号子往上拼命收床单绳。
夺命索终于被彻底收上来。
地上的不速之客也彻底成了尸体。
除了第一天在满脑袋懵逼中跟丧尸短暂肉搏,之后罗庚再没有过这样身临其境的机会。最多躲在阳台偷瞄下面,还都是丧尸围攻落单的同学或者丧尸啃食跳楼的同学这样完全是单方面屠杀的景象。
逃命,是连日来罗庚认为唯一能在丧尸面前做的事情。
即使他曾经徒手对抗,也只是将对方推出门外。
现在,从天而降……不,从下而上的四位同学,却给了他全新的答案。
原来这种怪物一样的家伙是可以战胜的,只要头脑冷静,分工明确——奋不顾身迎面攻,人高腿长侧面防,眼观六路伺机上,心思缜密守后方。
“你们不是我同学,你们他妈是复仇者联盟啊……”若非气氛不合适,罗庚都想给眼前的四个人鼓掌。
周一律把先救命又惹祸的床单团吧团吧,说出志向:“那我要来钢铁侠。”
罗庚扑哧乐了,真心道:“冲你弹吉他凝聚人心的派头,也必须美国队长啊。”
乔司奇兴奋地凑过来:“那我呢我呢?”
每个男同学都有英雄梦,罗庚毫不吝啬:“你有什么特长?”
乔司奇想了想:“富二代算吗?”
罗局长一拍他肩膀:“钢铁侠。”
戚言看过来一眼,没说话。
罗局长怎能忘掉他:“攀上爬下,如履平地,蜘蛛侠!”
仍骑在尸体身上的宋斐抬起头,脸上闪烁希冀的光。
罗庚看着他这柔软的造型,无装备,无肌肉,就挂人家身上肉搏:“……黑寡妇?”
宋同学在巨大的落差里,很是不甘心地怒视一眼身下的功绩,然后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晕血腥。
相比前几次,宋斐这回只是恶心,没吐,他觉得再来几回,自己应该就可以守着尸块啃鸭脖了。
阳台拉门报销一半,呼呼的风从门框吹进来。
五个同学捂棉服的捂棉服,裹羽绒服的裹羽绒服,齐刷刷蹲在地上,手插在两个袖口里,围着尸体钻研。
乍一看,就像寒冬街边老大爷们围观下象棋。
“进化了?”乔司奇只想到这一种可能。
周一律存疑:“我们收床单的时候没有其他人爬上来,难道丧尸进化路上,也分学渣学霸?而且刚才宋斐踹他那一脚的时候,他身体有多柔软多灵活你们是都见过的,一下子就进化成这样?”
说话间,宋斐已经小心翼翼将对方脸上的碎玻璃系数拔下,眯眼睛打量半晌,确认无误:“艺术院舞蹈系的崔孟涵……”
戚言:“无节操颜控。”
三个完全摸不清楚状况的同学面面相觑——
乔司奇:“脸都毁成这样了还能认出来?”
罗庚:“你俩连艺术学院的也认识?”
周一律:“不光认识,还贴了人性标签……”
宋斐和戚言互相看了一眼,又很快彼此转开脸。
最后是宋斐语焉不详带过:“就……一个摄影群里的啦。”
罗庚和周一律半信半疑,但不是什么重点,也就没再追问。
乔司奇大概懂了,他觉得宋斐也不算说谎,彩虹群嘛,听起来就是一群追逐美丽的摄影爱好者。
纵然johns有颗剔透玲珑心,也顶多脑补到入门阶段,至于崔孟涵锲而不舍企图挖宋斐墙角的内情,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了。
不过再多纠葛,也在崔孟涵变异的那一刻,成了前尘往事。
“他是学舞蹈的,身体本来就比我们柔韧灵活许多,会不会不是进化,只是个体差异?”戚言提出另一种猜测。
罗庚瞬间领会精神:“你的意思是他们感染后都是在自身基础条件上进行变异?”
戚言点头:“病毒会让智力退化,机体僵硬,痛感消失,但这种异化程度很可能是相同或者相近百分比的。比如两个变异者的速度都退化30%,但他们原本正常的时候跑步速度就有差异,那么退化之后,这种差异仍然存在。”
乔司奇摇头,还是没办法完全接受:“有个体差异可以,但不至于差异到一个连绳子都抓不住,一个却能爬上来,这种差异太大了,我还是觉得更像进化。”
“人和人的差异原本就大。”宋斐更倾向认可戚言。语毕为了证明似的,他直接站起来,绷直双腿弯腰伸臂,最终指尖勉强点到地面,“你看,我只能碰到这里。”
乔司奇半信半疑地站起来,也有样学样,最终半根手指贴到地面。
罗庚看着好玩,也这么弄,直接整个手掌实实在在贴到地面上:“哟嘿,我比你们都软!”
周一律斜眼:“你是腿短。”
罗庚黑线:“有能耐你来。”
周一律耸耸肩,从容接受挑战,一个弯腰,手飞速向下,指尖直奔地面而去,最终……呃,停在膝盖。
周一律囧,不信邪,又再度使劲,急切地想往下去!
嘎巴。
戚言:“……”
乔司奇:“……”
罗庚:“……”
宋斐:“我好像听见了腿骨断裂的声音……”
最终乔司奇不得不承认,人与人之间的差异还是十分巨大的。但没办法证明丧尸会爬楼是差异,而非进化。
罗庚被他纠结得心烦,捞起床单又跑到阳台,居然又重新将绳子放了下去。
四个人被他吓得心脏快跳出来,赶忙也跑过去。
只见绳子这头攥在罗庚手里,那头却已几乎放到了地面。随着罗庚一嗓子“来啊”,二十几个丧尸重新围过来,对着绳子又抓有挠,但就是握不住!
起先罗庚攥着床单一动不动,只是屏息观察,看看究竟还有没有能爬上来的变异者。可渐渐地,他的动作就变了味,拎着床单一上一下地甩,偶尔还故意往变异者脸上招呼。
变异者也被感染了情绪似的,愈发着急,甚至个别的蹦起来去抓床单。
宋斐怎么看都觉得这场面十分熟悉,最后恍然大悟:“你是测试呢还是逗猫呢?”
尼玛那哪是床单,那分明是逗猫棒!
罗庚也反应过来,反正测试差不多了,果断将床单收上来。不过脸上,仍是意犹未尽,甚至眼里还泛出感伤的水光:“我想白雪公主了,以前在家里我总这么跟它玩……”
四个小伙伴完全不想知道罗庚和他家喵星人不得不说的故事,强势更换话题——
周一律:“基本可以确定是个体差异了,也就是说真打起来,咱们还是有胜算。”
乔司奇:“一对一有胜算,尸海战术咱们肯定玩完。”
宋斐:“所以不能硬碰硬,必须想个办法把他们引开,咱们才能真正跑得掉。”
戚言:“声东击西?”
罗庚:“不是,等等,你们还没死心啊!”
四个人望向罗庚,不说话,就定定看着他。
罗庚的气势渐渐弱下来。
宋斐问他:“你不突围,吃的还能顶几天?”
罗庚低下头,一把辛酸泪:“中午就断粮了……”
困守孤城不是不可以,但一座弹尽粮绝的孤城,困守,就是不想活。
经过一番折腾,天色已渐渐暗下来。五个人守着呼呼灌风的宿舍,棉衣羽绒服都已经不够了,纷纷裹着棉被,个别棉被不够分的只能裹在一起,商量突围计划20。
“声东击西是个办法,”要么不做,既然要做,罗庚就习惯于把一切都想周全,“我们可以用手机,扔在远处定时放歌,等把所有丧尸吸引过去之后,咱们就逃。但有一个问题,变异者不只能听见,还能看见,他们的听力被手机吸引干扰,但眼睛不会,只要有一个变异者看见咱们,眨眼功夫,尸潮就会涌过来。”
戚言眯起眼睛,沉声道:“那就选一个让他们看不见我们的天气。”
剩下四个小伙伴面面相觑:“……嗯。”
一夜严寒。
棉被被挂在拉门处挡风,五位同学或坐,或躺,或握着床栏杆做引体向上,无人入眠。
“瞧瞧我这个怎么样,”罗庚翻箱倒柜找出来的是一把像刀又不像刀的短兵,两眼放光,“正宗高仿56型三丨棱丨军丨刺!”
乔司奇举手:“请问高仿能有多正宗……”
罗庚一副“孩子你太年轻”的表情摇头:“千万不要质疑卖家的手艺,你给他一个好评,他还你一个奇迹。”
宋斐正用热得快煮开的沸水往扇面上浇,能不能消毒也不知道,图个心理安慰。
罗庚看了半天,早就想赞叹了:“你这武器……挺张扬啊。”
戚言关心的反倒是沉在沸水盆底的另一样:“筷子哪来的?”
宋斐:“食堂顺的……”
周一律:“食堂不都是木筷子吗?”
宋斐:“二楼韩式特色窗口。”
戚言完全不知该如何评价了。但摸着良心讲,这玩意儿还挺实用,一戳一个准,比刀都好入脑。
早上七点,天色半亮。
万事俱备,只欠雾霾。
仿佛上天也希望他们能绝处逢生,这一日的清晨没有任何风,太阳光也迟迟不出来,哪怕最后天彻底亮了,也阴沉沉不见日头,只有满目灰蒙。
丧尸围困第五日,重霾。
“都准备好了?”戚言问。
众人:“嗯!”
戚言点点头:“把手机都拿出来吧。”
眨眼功夫,五个手机在桌面聚首——乔司奇和戚言的苹果,周一律的三星,罗庚的华为,宋斐的oppo。
乔司奇:“我觉得华为扛摔。”
罗庚:“太过奖了,我觉得苹果才厉害。”
周一律:“国产其实都挺结实……”
宋斐:“我通电五分钟,关键时刻有大用!”
戚言没理争论,扫一眼,毫不犹豫拿起乔司奇的苹果。
乔司奇心里一痛,忍不住抗议:“凭啥不选他们的!再说你也是苹果啊你咋不扔自己的!”
其他三个落选小伙伴已经飞速把自己手机揣回兜,戚言淡淡看了johns一眼:“你的有防摔软套。”
理由毫无瑕疵,乔司奇无言以对。
二十分钟后,五个身背双肩包腰挂保命刀的壮士已经从四楼阳台爬下来,四个安全降落到一层正门雨棚上。下方就是地面,想逃,蹦下去就能跑。但眼下还不行。因为另外一个同伴正在二层最里面那间宿舍的阳台上,最大限度弯腰探身下去,将手机尽可能送到离地面最近的地方,点击音乐播放,立刻锁屏扔向地面!
雾霾重重,能见度顶多两米,四个人根本看不清戚言那边的状况,只能焦灼等待。
终于,响亮而富有节奏感的旋律如利剑般刺破浓雾,响彻苍穹——
“成、成、成吉思汗~~有文明有魄力有智慧异常英勇~~成、成、成吉思汗~~不知道有多少美丽的少女们都想嫁给他啊~~哈哈哈哈~~都想做他新娘~~吼吼吼吼~~”
音乐响起还没超过两句,灰蒙中便闪过无数身影,无一例外都涌向宿舍楼尽头!
雨棚上四个小伙伴虎躯一震,尼玛这歌别说丧尸,他们听了都根本停不下来。
很快,戚言赶回雨棚同大家会合。
雾霾阻挡了丧尸的视线,但同样阻挡了宋斐他们的视线,眼前的灰蒙静悄悄,没人知道究竟是真的全空了,还是仍然有变异者藏在其中。
“冲吗?”宋斐几乎没用嗓子,全是用气出的音。
都到这份上了,不冲也得冲。
戚言刚想点头,却见雨棚下面不知何时晃荡过来一个无脸变异者!
很多变异者都肢体残缺,无脸更是其中最醒目的一支,因为丧尸首先啃脸,有些人直接死亡,有些却在被啃食的过程中异化,最终成为无脸丧尸。
其他人也看见了,原本充满希望的心情瞬间蒙上阴影。
已经无暇去思考为何他没有被声音吸引,眼下更重要的是如何对付。对付一个丧尸不难,但打斗中难免吸引其他丧尸注意力,这才是致命的!
乔司奇指指斜前方,尽量用气息说话:“他没眼睛,看不见,我们绕开……”
戚言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能绕开当然最好,但是他们距离这个无脸丧尸很近,即便对方看不见,他们也能保持不发出声音,但别忘了……
“他们还可以闻。”宋斐说出了最根本的问题。
之前他们同无脸变异者交过手,看不见根本成为不了他们的障碍!
那头的音乐随时有可能因意外停止,再没时间给他们耽搁,难道又要硬碰硬,重复之前的失败?
一筹莫展之际,罗庚忽然胸有成竹道:“他闻不着我们的。”
四个人齐刷刷看向他。
罗庚早已从背包里翻出神器——半瓶喷雾式sixgod。
丧尸围困第五日清晨,男生宿舍2、3号楼的同学先是听到诡异的八十年代迪斯科风歌曲,后又隐约闻到一阵莫名熟悉的刺鼻气味。一些胆子比较大的同学推开阳台张望,奈何雾深霾浓,一无所获。
没人知道,灰霾里,五名同学正蹑手蹑脚,屏息前行。
仿佛儿时玩过的蒙眼睛捉人游戏,无脸丧尸就是那个剪刀石头布输了只能蒙眼睛的倒霉小朋友,五位同学就是机灵调皮的坏小子,蹭着人家身边,踮着脚,猫着腰,往前缓慢蠕动。
宋斐他们搞不懂为啥罗庚在逃命的时候还要带上花露水,而且这是一个冬天,他带的还是劲凉提神款。但很神奇,这玩意儿把他们的人肉味完全盖住了。确切地说,他们现在自己都感觉不到脸、脖子、手等一切裸丨露着喷过神水的部位的存在了。
最近的时候,他们距离无脸丧尸仅一步之遥。
透过pm25颗粒,宋斐都能看清对方全国人民大团结的那张脸。只一眼,宋斐头顶上的毛都要炸了。他强忍着反胃,一点点从对方身边蹭过去,强烈的花露水气味,仍没有完全盖过对方身上的腐臭。
那不是人的味道。
宋斐甚至没办法再叫他们变异者,没办法再使用“他”。
丧尸。
啃起人来有多丧心病狂宋斐体验过了,此时此刻,他第一次对那个尸字有了切实体会。毫无生气,毫不鲜活,有的只是行将就木的腐朽和衰败。
五个人有惊无险地抵达宿舍区门口。
不知是不是所有丧尸都被伟大的成吉思汗吸引了,宿舍区门口静悄悄的,像冬日寒假里的清晨,留校学生寥寥无几,到处弥漫着寂静和荒凉。
只是现在他们能判定寂静,却不敢断言荒凉。
前路一片白茫茫。
五人分明握紧自己的武器,呈122阵型向前推进。
罗庚打头,倒不是他自告奋勇或者军体拳技能满点众望所归,而是相比别人,他多出一副口罩。出发前罗庚找口罩的时候大家还嘲笑他,都他妈世界末日了,你还防空气不好有屁用。可等罗庚把那防毒面具似的头盔式口罩拿出来,大家瞬间消音,并一同推举他成为小分队队长,不图别的,就为一旦被丧尸生啃,他被感染的概率比较低。碰上牙口不好的,没准反倒能崩掉对方几颗武器。
罗庚只有一米七一,身材偏瘦,但细看都是腱子肉。不过戴上口罩,就不用细看了,打眼一瞅便是威武雄壮的。
随着一行人距离宿舍区越来越远,手机音乐的声音渐渐消失。周围开始有一些分辨不出是什么的嘈杂。
罗庚已经能在灰蒙中隐约看见超市的牌子了。
他咽了一下口水,继续耐心地保持着均匀而缓慢的速度。
周围肯定是有丧尸的,罗庚能感觉到,但他们身上现在毫无人味,只要不被看见,就可以躲在雾霾里,浑水摸……
呃。
罗庚前行的身体骤然停住,他默默低头,果然。
身后的乔司奇不明所以,用气息问:“what’g?”
书到用时方恨少,数学系罗同学绞尽脑汁才凑出几个单词:“i踩着的foot了……”
johns同学一时调整不好语言中枢的翻译系统,理解能力正混乱着,那头被踩者已一把抓住罗庚肩膀,眼看就要啃上来!
罗庚英语不行,身手可以,况且眼下还有防毒面罩护身。敌人啃过来,他直接面对面迎着撞回去!
丧尸被撞得一个站不稳,手松开罗庚肩膀。
罗庚却反而抓住对方胳膊,一薅,生生将人又扯回跟前,抬手就是一记军刺!
四个小伙伴只觉得寒光一闪,再看,军刺四分之三已没入丧尸眉心。
罗庚紧紧攥着刺柄,黑红色的血顺着没有没入丧尸脑内的那一小节金属缓缓流淌而出。小伙伴们总算知道为嘛这叫三丨棱丨军丨刺了,因为那乍一看与锥子很相似的金属刺,实则既不扁平也非圆润,而是实实在在的三棱结构,一旦刺入,血立刻沿着凹槽被放出来,简直是杀人利器。
更重要的是,因为三棱结构,刺入的部分与皮肤肌肉也无贴合,没有压力的结果就是拔丨出来比刺进去更为轻松。
丧尸倒在了罗庚怀里。
从始至终,它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罗庚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地上,就像对待心中最珍贵的女孩。
其余四人警惕周围,虽然沉闷的打斗声在室外听来并不明显,但谁也不能保证绝对安全。
终于,丧尸稳稳当当地躺到了地上。
罗庚蹲在那里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抬头:“我杀人了……”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神情里弥漫着“我是谁,我在哪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的迷茫。
不是第一天推人到门外,也不同于昨日目睹戚言他们杀崔孟涵,这是罗庚第一次亲手杀丧尸,那种金属刺入肉里的感觉是实实在在的,炽热又冰冷,奋勇又恐惧。
“它们已经不是人了,”宋斐伸手过去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你做的很棒。”
罗庚眨眨眼,神智终于在肩膀上的力道里慢慢清明,然后,悲从中来:“我的理想是当数学老师……”
宋斐温柔地将他扶起来:“以后对自己学生下手轻点。”
分多多三个大字终于在灰雾里现身。
不知是人品爆发还是花露水给力抑或能见度的确低得可怜,除了被罗庚踩到脚的那位,他们迷雾中再没撞到第二位丧病同学,
然而超市里热闹得紧。
单从门口看,游荡的同学就不下十来个,谁也不知道其中还有多少。
五个人躲在花坛里,很有默契地再次将手机掏出来——
周一律:“这种搞一次消耗一部手机的作战方式会不会太奢侈?”
罗庚:“日九点大你汗九别的干法吗……”
周一律:“你敢不敢摘下面罩再说话?”
宋斐:“他说是有点但你还有别的办法吗?”
乔司奇:“你这汉语听力,绝逼神级。”
戚言沉思片刻:“这回不用扔手机。”
分多多超市占地面积很大,但只有一层,举架三米五,这是之前研究方案时,周一律给大家科普过的。此时一行人从侧面悄悄靠近超市墙根,以叠罗汉的方式,上了超市屋顶。
底盘最稳的罗庚是最后一个被拉上去的,肩膀几近碎裂的他发誓,以后再叠罗汉,绝对他妈的不打底!
超市屋顶并不是完全平的,但因为面积大,坡度很缓。
五个人小心翼翼来到正门上房,扒着房檐肩并肩趴好。
戚言:“准备好了吗?”
宋斐摘下脖子上挂了一路的自行车锁,轻拧一直插在其中的钥匙,咔哒,锁应声而开,由圈成链。他慢慢收紧掌心,目光坚毅:“锁了一年暖水壶,总算要干点大事了。”
戚言莞尔。他很紧张,但只要宋斐张嘴,他就觉得没什么坎儿过不去。
“记得开窗。”戚言说。
宋斐转头看他,不知怎么,眼底一热,鬼使神差凑过去啄了一下:“记得回来。”
戚言的回应,是心满意足地舔了一下嘴唇。
不再耽搁。深吸一口气,戚言慢慢站起来,告别仍排排趴在那里的队友,毫不迟疑向超市正门的对角线方向走去。
乔司奇宽慰宋斐:“放心,他那么猛,不会有事的。”
宋斐点点头:“嗯,他很猛的,我知道。”
乔司奇觉得这个话题实在很不方便继续下去,转头想找其他伙伴回归正轨,不料对上两双震惊的眼——
周一律:“都说患难见真情,可他俩、他俩、他俩……”
罗庚:“才五天就相爱了?!”
虽然队友们关注的点有些偏,但乔司奇还是实话实说:“好像以前就认识,但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宋斐假装没听见,一门心思探脑袋往底下看。
就在这个时候,屋顶斜对面那边传来欢快而富有节奏的旋律,那歌并不暴烈,但明快的鼓点和主唱昂扬的活力都让这歌曲充满了魔性的召唤力——
“爱辣子~青辣子~绿辣子~~~爱辣子~青辣子~红辣子~~~上学你要么好好的学~~将来一定要考大学~~考上大学有工作~~有了工作你好生活……”
如果说乔司奇的手机本地曲库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那戚言的手机本地歌曲则将乔司奇那个新世界,衬托得异常美好。
尤其戚言还把扬声器的音量调到了最大,寂静的超市区一下子骚动起来。
先是一个丧尸跑出来,然后两个,三个,而且后面出来的越跑越快,仿佛带着某种已经刻到骨髓里的仇恨,死命奔向歌声源!
正门上方三人目不转睛看着盯着下面。歌曲播到最后的时候,已经没有丧尸往外跑了,待到歌曲播完,又重头开始循环,三个人当机立断,火速跳下去,闪电般冲进超市!
乔司奇直奔左门扇后面,周一律直奔右门扇后面,眨眼间二人便将玻璃门紧紧关闭!
宋斐瞅准时机,利落上锁!
一切都与原计划毫无二致——除了落锁后,玻璃门外忽然吧唧贴上的一张美颜。
所谓盛世美颜,就是哪怕挤在玻璃上不成人形了,你看着都觉得舒心。
但再舒心,也只能纯欣赏。
宋斐对着门外摊摊手,也不管人家能否听懂:“抱歉,丧尸不得进入。”
玻璃上的脸撤开五厘米,恢复成本来面貌。
玻璃门里三个男生共同倒抽一口凉气,那是一张明明惨白,却仍然美得让人窒息的脸!
宋斐只觉得心中无限酸楚:“对不住了姑娘,下辈子吧,下辈子跑得快点别被咬,我一定收了你。”
姑娘的神情忽然难过起来,眼里似有水珠要往下落,嘴唇微微翕动:“救我……”
那声音动听如黄莺婉转,哀伤却如杜鹃泣血,宋斐只觉得心都要碎了。
一旁的乔司奇和周一律也反应过来,这哪里是丧尸,这是同学啊!
三个人七手八脚,有开锁的,有扒门扇的,恨不能顷刻间敞开自家怀抱。
可事情往往就是这样,越着急,越办不好。宋斐锁门的时候动作有多利索,开门的时候就有多笨拙,而且锁门时只需要一拧一拔,开门却需要重新将钥匙插丨进去,哪承想越急越对不准锁孔。
终于等钥匙进去了,宋斐一边飞速旋转一边愧疚地看了姑娘一眼。这一眼不要紧,差点吓得他一哆嗦把钥匙折在锁里面。
同一时间乔司奇和周一律也惊恐地张大嘴,后者更是颤巍巍地指向姑娘背后。
女孩儿似有所觉,猛然躲向一边!
咣当一声,仿佛地底下冒出来的满脸污秽血迹的丧尸正撞向玻璃门!
巨大的声响和被玻璃挤变形的狰狞脸孔让门内三个人虎躯一震,丧尸却对一门之隔的三人毫无兴趣,很快撑起身体扑向身边触手可及的姑娘!
那姑娘吓得花容失色,脚下却生了根一般,怎么也不动,愣是等丧尸来到跟前,不知是急中生智还是歪打正着,操起手里的暖水壶照着丧尸脑袋就是一记重抡!
姑娘很高挑,海拔几乎和丧尸一致,这一下愣是实实在在将对方打得脚底不稳,连连往侧面踉跄。那姑娘追过去又是一抡!
巨大的冲击力和倾斜角度让暖水壶的盖子壶塞一同震落,哗啦啦的凉白开倾泻半空,刹那间水花飞溅!
二度受击的丧尸再无力回天,咣当一声摔倒在地。
宋斐他们已经看傻了,那边的姑娘却拎着已经空了的暖水壶三步并作两步跑回来,一巴掌呼到玻璃门上——
“老娘这辈子还没活够呢快他妈给我开门!!!”
眼看倒地的丧尸又要爬起来,宋斐再不敢迟疑,手腕一转,咔哒,链锁应声而开。乔司奇和周一律连忙无缝接上,敞开门扇。姑娘根本没等到门全开,见缝隙足够大,就灵巧地蹭进来了,仍紧握在手中的空暖瓶还在玻璃门上磕碰出清脆的声响。
俩门神连忙将门重新关闭,宋斐二话不说闪电上锁。
就在锁重新扣上的一瞬间,重新爬起的丧尸正好扑过来,狠狠撞到钢化玻璃上!
玻璃门猛地被撞开一拳宽的空隙,自然垂下的链锁瞬间被崩得笔直而紧绷!
宋斐连忙用身体抵上去,生怕自行车锁真被撞断,同时冲着另外三个人大喊:“快去找链锁!要不扫帚拖把也行,快——”
得令的三人狂奔而去,很快消失在纵横密布的陈列架深处,如同三条小鱼跃入汪洋大海。
等等。
三条?
宋斐一边努力与门外丧尸抗衡,一边在脑袋里面掰手指头,乔司奇,周一律,新来的美女……操,罗庚呢?
宋斐猛然变了脸色,似乎从跑进超市开始,就再没见过罗庚!可他明明记得大家是一起跑进来……
“还没关好门吗我要死了啊啊啊啊啊——”
想曹操,曹操就尖叫。
宋斐提到嗓子眼的心落下一半。然而那声音分明从超市深处传来,遥远而缥缈,使得饱含的撕心裂肺听来都没那么凄惨了。
“你在哪儿呢!!!”
回应他的是焦急的周一律。
“老干妈——”
罗庚的定位十分精准。
眼看同伴们应该去营救罗老师了,加上其本人的呐喊中气十足,宋斐另外一半心也放下来。估摸着是超市里还有极个别没跑出去的丧尸,被罗庚撞上了。
门外的丧尸仍在锲而不舍撞门,然而他的力气在宋斐面前并没有压倒性的优势,且超市正门不同于宿舍阳台拉门,不是普通玻璃而是十分坚固的钢化玻璃,任尔横冲直撞,我自不伤分毫。
“别白费力气了,”宋斐隔着玻璃看对方,闲聊天似的,“除非你拿来安全锤,否则没戏。”
宋斐知道他说的对方也听不懂,但这样装装逼扯扯淡,竟奇异地让他没那么害怕了。仿佛一门之隔不是丧尸,而只是打群架的同学。
当然“同学”并不这样想,看得见却啃不着耳边还絮絮叨叨,三位一体,让它愈发暴躁,恨不能用生命来撞门。
饶是玻璃门坚固,这一下下咚咚的还是让宋斐胆战心惊,到最后心脏都跟撞门成了一个节奏,动次打次随时分分钟就要破膛而出。
“你他妈不累啊——”
宋斐骂了一声,纯属发泄,外带给自己壮胆。
门外正要第一百零一次撞过来的丧尸同学忽然顿住。
骤然安静的气氛让宋斐诧异地瞪大眼睛,合着变异了也欺软怕硬啊。
宋斐来了胆子,一连串国骂不重样地三百六十度托马斯全旋状喷涌而出!
丧尸同学起先只是呆呆听着,大约四十秒以后,忽然左腿后撤一小步,右腿后撤一小步,就这样一点点僵硬而迟缓地对着宋斐倒车。
古有诸葛亮舌战群儒,今有宋同学国骂丧尸!
宋斐简直狂喜,正想着故技重施巩固一下胜利果实,那头退到两米左右的丧尸已然停住。
下一秒,丧尸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冲击过来!
宋斐崩溃,敢情不是欺软怕硬,这尼玛是血气方刚型啊!!!
咚——
全所未有的冲击力直接将宋斐震开,跌坐到地上的他半边身子都巨大发麻!
链锁被绷直得再没一点余地,丧尸的一条胳膊已经伸进门扇间的空隙,它整个身体正拼了命地往里挤!
宋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最后一咬牙,哗啦甩开太极扇,一面遮挡可能被对方下嘴的门扇缝隙,一面稳稳握住对方的手,连同胳膊用力下压,往外推!
丧尸同学的手掌心很凉。
宋斐同学的手掌心很热。
但此时宋同学再满腔热血也没办法听从心的呼唤,做出爱的奉献。眼瞅着胳膊被自己怼得差不多全出去了,宋斐用力一顶肩膀,玻璃门重新合上!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门扇严丝合缝的瞬间,宋斐一个向上跳跃,用手勾下了棉布门帘——那是他在握手僵持中无意抬头发现的。进入冬季,教学楼也好,宿舍楼超市也好,都会设置这样的厚棉门帘,主要目的就是挡风保暖。超市的门帘不知被谁翻上去了,宋斐用力一扯,便将提上去那处帘角的挂绳扯断,门帘呼啦,应声而下!
弄完右边,宋斐又如法炮制左边,很快,玻璃门被军绿色的棉布帘挡住,他和丧尸同学再不能咫尺相望。
大约过了一分钟,撞门声渐渐弱下去。
宋斐趴到地上,从底下掀开一点点缝隙向外望去,只见丧尸同学好像没了目标,四下看,东西闻,虽然仍站在原地没走,但也没有继续攻击。
宋斐在仍然浓烈的sixgod气味里,难得动了动脑子。他隐约觉得,视觉和嗅觉应该是触发丧尸攻击的主要因素,看见活人,或者闻见活人的味道,会让他们本能地攻击啃食。至于听觉,他们会对其产生反应,比如被手机歌曲吸引,或者被宿舍里面的大声说话引得撞门,但如果最终确认这东西不是活人,那么它们也不会攻击。比如乔司奇牺牲的那个手机,直到最后,仍然坚丨挺地歌颂着成吉思汗。
所以现在他把门帘放下来,丧尸看不见他,又因为花露水而闻不到他身上的味道,狂躁便渐渐消退,成了同宿舍楼里那些一样的,游荡者。
超市深处,多种酱料区。
罗庚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沦落至如此境地——站在货架顶层,以牛肉酱、蘑菇酱、鸡肉酱、意大利面酱等等各种玻璃瓶罐为武器,一边往下朝三个丧尸的脸上砸,一边踮着脚尖东跳西逃,就像音乐盒里都会有的那个芭蕾舞小人。
他明明只是想早一步过来寻能别住门的工具啊!
难道聪明也是一种罪过吗!!!
“罗庚——”
风中终于传来周同学的呼喊。
“我在这里——”
罗庚发誓,获救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给周一律一个大大的拥抱!
熟悉的面孔终于出现在货架尽头,果然最前面就是周一律,二话不说就开始手舞足蹈吸引三个丧尸的注意力!
罗庚比丧尸更快一步,踏着货架跑向同伴,也不管一路踢下多少袋火锅调料。
三个丧尸随后而至,周一律一刀就戳进了最前面丧尸的脑袋!
刀尚未取出,后面丧尸已奔袭而至,眼看就要越过同伴去啃周一律!
周一律却不闪不多,仿佛胸有成竹!
果不其然,上空飞下来一人影,不偏不倚正骑到丧尸脖子上,眨眼间,罗庚的军刺已从丧尸天灵盖狠狠戳入!
与此同时,乔司奇的瑞士军刀已扎进第三个丧尸的眼睛。
终于取出寿司刀的周一律赶过来帮johns补了一刀。
前后不过一分钟,三个丧尸重重倒地。
一对一罗庚只能逃,三对三却是秒杀,罗庚都不知道自己和同伴的默契是什么时候形成的,武力值又是怎么悄无声息就翻了番,还有……
“姑娘,你来超市买东西?”
第一件事就是给周一律拥抱什么的,再说吧。
眼前突然出现的姑娘穿着蓝色呢子大衣,是那种很静谧的蓝,内搭白色针织衫,既青春动人,亦清纯可人。黑发如瀑像直线,眼眸如星像射线,浑圆双峰像无穷∞,脸美得根本就是无解!罗庚已找不出更多的溢美之词,只觉得连魂魄都要被夺过去!
“那个,我、我叫罗庚,”罗同学慌乱地把军刺从丧尸头顶拔丨出来,迫不及待跑到佳人面前,满脸绽放出热情洋溢的笑,“数学系的,大三,学妹你是哪个院的?”
佳人怔怔地眨了眨眼睛,半晌,才道:“学长,拎着滴血的锥子搭讪,你是怎么想的?”
虽是吐槽,可佳人的语气太温柔,声音又太好听,罗庚几乎要陶醉了。
乔司奇和周一律齐刷刷扶额,难怪都说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能文能武能软能硬能温柔能彪悍还骂都骂得你恨不能多听两句,这种生物不征服世界都他妈没天理了!
“现在没血了,”罗老师不知何时已把军刺擦得油光锃亮,笑容从未在他的脸上消失,粗犷的嗓音柔得像面条,“学妹,你叫什么名字?”
“新闻传播学院,林娣蕾。”林学妹并没有扭捏,报出名字后想了想,又柔柔补充一句,“正门那边的学长好像快顶不住了。”
见到三位战友带着姑娘归来时,宋斐几乎要骂人了:“你们是去找工具还是现做工具去了啊!!!”
“别提了,三个没跑出去的,可难对付了!”一分钟解决战斗的johns同学说得毫不亏心,七手八脚将找来的自行车锁系上。
足足七道。
周一律说:“只能找着这些。”
宋斐长舒口气:“应该差不多。”
暂时平稳下来的局面让宋斐终于想起来从天而降的美女,而且刚才跟丧尸扯淡的时候,他忽然想起,这不就是运动会上新传院举牌子的姑娘吗,难怪觉得哪里见过!
“美女,你这是……”宋斐瞥一眼仍被对方拎在手里已经没了盖子的空暖瓶,觉得接下来的猜测让他压力很大,“出来打水?”
水房就在超市隔壁,出门右拐几步之遥。
“嗯。”林娣蕾很自然点头。幸而又补了三个字,“五天前。”
罗庚大吃一惊,挤过来问:“那你这些天都在水房里?!”
林娣蕾脸上终于浮现出疲惫:“幸亏我锁门锁得快,不然也等不来你们。也幸亏包里带了点零食,水房没热水了,凉水还有。”
周一律瞅瞅她斜挂着的剑桥包,顶多三本教科书的容量,不免惊奇:“这点东西你就顶了五天?!”
林娣蕾轻撩一下头发,微笑:“正好减肥。”
女人终将称霸世界?
不。
她们的目标是星辰大海!
“应该没危险了吧?”林娣蕾忽然柔声问。
罗庚亲自掀开棉帘子缝隙往外观察:“没问题,暂时安全。”
林娣蕾忽然丢下水壶狂奔而去!
剩下四个男同学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忽然宋斐一个激灵也狂奔而去!
johns没拦住,只能伸出手冲着他的背影召唤:“人家姑娘去的是女性生理用品区,你追过去干啥——”
周一律忽然抓住乔司奇的手,力道之大差点把他手指头撅折。
乔司奇疼得嗷一嗓子:“你、又、干、嘛!”
周一律定定看进他的眼睛,声音缓慢而艰难:“透气窗……好像就在那边。”
透气窗外,屋顶边缘。
手机在斜前方地面上仍坚强地唱着歌。
原计划是不需要牺牲手机的,但长时间的挑衅已经让丧尸们在不断冲击中越来越接近屋檐,无奈,只能丢卒保车。
屋顶上的人将军绿色棉服又裹了裹,仍然很冷。
下方窗口近在咫尺,又恍若万里之遥。
戚言抬头仰望灰霾苍穹,心好累。
要不自己直接跳下去,再带着微笑回去找他们?反正天凉了,大家一起来变异吧。
护舒宝还是花王抑或高洁丝or苏菲,对于女生,永远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有人喜欢常换常新,每月都有新感觉,有人喜欢一见钟情,认准了就至死不渝。
林娣蕾属于后者。
所以当她在货架里遍寻不到自己的常用品牌时,心内是崩溃的。
但更让人崩溃的是,你正拿着一个备选品牌仔细看她的适用范围、厚度、长度等各种参数指标时,背后跟过来一个男人。
林娣蕾再彪悍,也下意识脸红了。
不料人家根本没理她,上来就把货架上的卫生巾呼啦啦全扫到地上了,然后手脚并用爬到货架最顶上,呼哧带喘地开那唯一的透气窗。
林娣蕾大惊失色,外面都是怪物,这种拼命开窗的行为在她看来跟自杀没两样。可没等她张嘴问,后面又跟过来三个人,无一例外都神色焦急。
林娣蕾下意识后退两步,让开空间,想说的想问的都暂时咽进肚子里。
那厢宋斐已经打开窗户,半个身子探出去,急切呼唤:“戚言——”
尾音消散的雾霾中,一切安静如初。
宋斐的心沉到谷底,微微思索后,一咬牙,正准备翻身出去,一双脚擦过他的脸,稳稳落到货架上。下一秒,戚言整个人都钻了进来。
宋斐连忙把窗户关好,落锁,确认万无一失,这才回头看戚言。
戚言周身带着寒气,不是外面天气冷的那种,是由内而外,自然散发。他的鼻尖通红,半眯的双眼逐一扫过下面的战友——
罗庚连忙举手:“你没把丧尸全引开!”
johns立刻点头:“三个!”
周一律没他们那么无耻,真心道:“我们相信你。”
戚言觉得如果自己六十岁的时候得了心绞痛,根儿应该就是今天。
保留着最后一丝理智,戚言终于转头看宋斐。通常小怪们发完招,boss总要补个暴击,他有经验,也有信心可以笑着活下去。
“对不起。”宋斐说。
戚言怔在当场。
如果说刚才在屋顶的他差点被冻成冰雕,此时此刻,真的石化成了雕塑。
在戚言的记忆里宋斐就没说过对不起。错在他,他就强词夺理,错不在他,他更无法无天,这人简直就像大闹天宫时期的孙猴子,永远学不会低头。
可现在,他说对不起。
或许是耳朵在外面冻得太久,出了差错,戚言漫无边际地瞎想。
一双温暖的手捂上了自己耳朵。
热度从耳朵蔓延到四肢百骸,名为戚言的石雕碎成了渣渣。
“还冷吗?”
隔着手,戚言只能看见宋斐嘴唇开合,声音却不甚真实。
“不冷。”
同样不真实的还有自己的声音。
“对不起。”宋斐又说了一遍。
戚言已经记不起之前准备的所有控诉,反驳,吐槽,批判,他只听见自己前所未有的温柔:“没事。”
货架下仰头围观了全程的三个人,侧重点各有不同,但又无一例外心情复杂——
乔司奇:“傻。”
罗庚:“真·老司机。”
周一律:“造孽啊……”
戚言从货架上跳下来,才发现林娣蕾。后者一直躲在旁边没出声,但显然已经被他和宋斐的粉红色泡泡震到,一脸的不可思议。
“啊,这是我们刚刚救的学妹,”罗庚怕妹子再想下去,对他们小分队全体属性产生误解,赶忙出言打破暧昧空气,“新闻传播学院的,林娣蕾。”
林姑娘走到戚言面前,来来回回打量他和宋斐,最后叹息地一跺脚:“讨厌,怎么不早说!”
戚言囧,看看三位同学“你赶紧给个交代”的眼神,又看看宋斐警告意味浓厚的斜视,最后无奈苦笑:“别闹了,学姐。”
一句话,傻四个。
林娣蕾却撅起嘴,带着点哀怨地娇嗔:“都说了别叫我学姐,人家万年十八岁!”
戚言立刻举手投降:“好的,小地雷。”
林姑娘笑靥如花,显然这个清新脱俗的昵称深得她心。笑到一半,她忽然捂住嘴,似乎才想起来还有要事在身,猛然把手里的东西揣到大衣口袋,头也不回地奔向超市后方办公区的洗手间。
五个人目送她一骑绝尘。
直到倩影完全消失,四个人才回过头来,一齐盯着戚言。
戚言连忙解释:“我和她都是校学生会的,纯工作关系。”后半句自然是对着宋斐讲的。
然而宋同学不信:“小地雷是什么情况?”
戚言深吸口气,又慢慢呼出,手掌不自觉握拳:“被逼着叫这么丧心病狂的名字我心里也全是阴影好吗!”
宋斐问不下去了。
他现在只想抱抱自己前男友!
“你刚刚叫她学姐?”罗庚一直很在意这个细节。
戚言点头:“她大三,比我还高一届。”
罗庚眼睛亮起来:“那她就不是学妹是同学了……”
小伙伴们完全不知道这种毫无差别的变化有什么可幸福的。但转念一想,可能学数学的同学逻辑总是异于常人。
林娣蕾从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宋斐他们已经拆开一包被子,就地铺到了生活用品区的空地上。这个区坐落在超市一角,空间比较宽敞。而且满目都是床单、被罩、枕头什么的,抬眼望那边货架,又是杯子、水壶、塑料盆、塑料桶,都是宿舍常见花色,莫名地亲切。
林娣蕾大方地坐到棉被上,不扭捏,脸色却比之前还要白,蹙着眉,咬着嘴唇,头发掖在耳后,鬓角有些薄汗。
超市里的供暖自然也断了,好在还有几座台地空调,往常总是夏天用,如今派上了用场。
暖风全开,多日来的阴冷正被逐渐驱散。
“不舒服吗?”罗庚一看林娣蕾的脸色,便立刻关切询问。
林娣蕾迟疑一下,才语焉不详道:“还好。”
“怎么一直捂着肚子?那里受伤了?”
“……”
罗庚看见什么都问什么,完全没过脑子,问完了才在姑娘的白眼和四个伙伴的鄙视里,后知后觉想起来,人家进超市第一时间冲的就是生理用品区!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忘了,我现在想起来了,我……”
“没事。”林娣蕾打断他,微笑。
罗庚总觉得自己看见的是笑,感觉到的是刀。
“什么味道?”戚言忽然问。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刺鼻却芬芳的香辣气息,那是之前罗庚大战仨丧尸时,打碎的老干妈。
戚言不明所以,罗庚却再清楚不过,见林姑娘也因此皱眉,立刻自告奋勇奔赴前线劳动:“我去收拾收拾!”
总觉得哪里不对的乔司奇和周一律也不约而同站起来:“我俩去帮忙!”
棉被上就剩下三个人。
林娣蕾看看戚言,又看看宋斐,忽然冲着后者嫣然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宋斐在这美丽的笑靥里感受到巨大的压迫力,他不自觉咽了一下口水:“宋斐。”
林娣蕾点点头,有些抱歉道:“之前让你们开门的时候,我有点着急,失控了。”
戚言:“你又把玻璃拍碎了?!”
宋斐:“……”
林娣蕾轻轻抬起眼皮:“你,说什么?”
戚言腾地起身:“他们收拾什么呢这么慢我得去看看——”
棉被上就剩下两个人。
林娣蕾静静看宋斐,不说话。
如果这个世上真有红颜祸水,宋斐想,应该就是眼前这张脸。
“难怪不管我怎么追,他都没回应。”林娣蕾曲起双腿,用手抱着膝盖,长发滑到她的胸前,营造出“我很甜美”的假象。
宋斐早在林娣蕾冲着戚言哀怨跺脚的时候就猜出大概了,不过他认真地想了一下戚言仓皇而逃的模样,觉得前任没回应林姑娘,可能真的和直弯无关。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林娣蕾忽然苦笑了一下,“我现在就希望能活下去。”
“你一个人在水房坚持了五天,”宋斐觉得那几乎是不可想象的,“后面肯定也没问题。”
林娣蕾垂下眸子,沉默半晌,忽然弱弱道:“我想喝热水。”
办公区有饮水机,但宋斐走到跟前才发现,水桶上都是斑斑血迹。他转身去货架上挑了个暖壶,去洗手间水龙头下面冲涮干净,接了满满一壶水,用热得快烧开来,最后倒到了新的马克杯里。
林娣蕾接过杯子的时候愣了愣,吹了两下热气,轻轻抿了一小口,浅笑开来:“红糖。”
宋斐潇洒一摊手:“不要钱,管够。”
林娣蕾乐出声,苍白的脸色也红润了些。
“幸亏你是弯的,”她说,“否则不知道要祸害多少小姑娘。”
林娣蕾一杯红糖水喝完,四个伙伴还没回来。
虽然超市很大,但也不至于一去不复返,宋斐不自觉担心起来。他拆了个枕头让林娣蕾靠着,自己前来搜寻伙伴。结果刚走到食品区,就看见四位战友席地而坐,正在那儿吭哧吭哧吃。
宋斐怒不可遏地走过去,一把夺过戚言手里的肉松面包:“也不知道叫我!”
宋斐儿时最大的梦想,就是开一间超市,各种小食品随便吃,不用跟爹妈撒泼打滚地求,不用跟爷爷奶奶哭着喊着地要。
如今他的梦想实现了。
虽然晚了十几年,但依然……爽啊!
“这饿的滋味真是太难受了,”乔司奇腮帮子撑得鼓鼓,还不忘有感而发,“我现在最大的梦想就是被方便面淹死。”
“你瞅你那点追求,”周一律嗤之以鼻,“给我来二十个午餐肉罐头!”
宋斐一边笑着看他们,一边猛嘬ad钙奶,从未有过的幸福满足。
罗庚填了个半饱,便迫不及待把泡好的方便面和香肠送到了林娣蕾跟前。
林娣蕾欣然接受,不过四下没有旁人,她也就实话实说:“你很好,但真的不是我的菜。”
罗庚问:“你喜欢什么菜?”
林娣蕾咬了下嘴唇,虽不甘心,却仍坚持:“戚言那样的。”
绝望从罗庚的脸上弥漫开来:“喜欢男人太难了。”
林娣蕾:“我不是说他这个!!!”
正午时分,雾霾散了一些,阳光从云层后面照出来,淡淡的。
偌大的超市里,货架横七竖八,血迹随处可见,无一不在诉说着曾经的惨烈浩劫。然而现在,它是幸存者的港湾,是活下去的希望所在。
填饱肚子的六个人又从头到尾检查了所有可能引起丧尸注意或者有被突破潜在可能的地方,该遮挡的遮挡,该加固的加固。大约一个多小时后,才重新坐到一起,静下心来,聊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认真想想以后的出路。
“新传院播音主持系,林娣蕾,你们可以叫我小地雷哒。”
“……”
“……”
“……”
“……”
“……”
“说、话、啊!”
“建筑工程学院建筑系周一律!”
“外院英语系乔司奇!”
“数学院数学与应用数学系罗庚!”
“历史学院旅游管理系宋斐!”
“生命科学学院生物科学系戚言!”
宋斐:“为什么你也要自报家门……”
戚言:“排队形安全一点……”
纵然林娣蕾再彪悍,回忆起五天前,也依然心有余悸:“我当时在水房打水,看见一群人疯狂地往回跑,还以为发生恐怖袭击了。电视里不总报道嘛,什么见人就砍,校园枪击的。可后来就发现这些都不是,是丧尸。”
宋斐讶异:“你最开始就相信是丧尸病毒?”
林娣蕾点头:“我前男友最喜欢这种电影了,以前我总陪他看。”
宋斐眯起眼睛狐疑地斜视乔司奇。
johns一脸苦逼:“我还没初恋呢不带这么栽赃的……”
“其实到今天早上,我都绝望了,差一点点就想,干脆开门出去吧,反正早晚都是死,与其饿死吓死不如直接被咬死,还落个痛快呢。可我又不甘心,我都坚持这么久了,为什么要放弃?然后就听见有人用手机放歌了……”林娣蕾抬起头,收敛笑容,认真地看向五个人,“骑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但打丧尸的一定是。谢谢你们救我。”
宋斐:“都是同学说什么谢!”
周一律:“举手之劳。”
乔司奇:“我们是男人啊!”
罗庚:“要不要以身相许?”
戚言:“别在意。”
总觉得,混进了奇怪的东西。
宋斐他们给林娣蕾讲了宿舍的情况,还有他们是如何逃出来的。林娣蕾听到同学接二连三跳楼那里,红了眼睛,听到校歌那里,又气他们的不正经。可等宋斐他们都讲完,她却再不说话了,静静地捧着泡面桶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
超市内已经变得十分温暖,这种温暖带有一种憋闷的感觉,让人呼吸不畅。但相比断了暖气的阴冷宿舍,真真要好上太多。
六个人,一时无言。
高度紧张的神经慢慢松弛,紧接而来的就是理智回笼。现实的围困,未来的无望,都让大家不自觉地情绪低落。
“操!”宋斐忽然醍醐灌顶般,猛地一拍大腿,“座机啊,办公室里有座机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
所有伙伴都像打了鸡血似的,包括林娣蕾,这时候还管什么大姨妈二姨夫的,一蹦三尺高地跳起来,争先恐后往里面办公区跑!
办公区一共有三间独立办公室和一个员工休息室,前者分属经理、财务、主管等,后者则是收银员理货员等吃饭休息的地方。员工需要更换制服,所以整个休息室都是不透明的,宋斐他们也就将那三具丧尸尸体存放到了这里,眼不见为净。
三间办公室里,主管的距离售货区最近,也是六个人最先冲进去的地方。
宋斐跑在最前面,进去抓起电话咔咔就按110,可进到耳朵里的却是嘟嘟的忙音。
宋斐不死心,想再拨一次,可按下挂机键后没等重播,已经觉出不对——不是他拨打110后忙音,而是电话拿起来,就是忙音。
急性子的乔司奇见宋斐播完一次号就拿着听筒不动了,一把夺过来自己听。
他比宋斐反应快,按一下挂机键再听,就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
“线路不通。”乔司奇想苦笑,却最终没笑出来,只是嘴角苦涩地扯了一下。他把仍在嘟嘟的听筒递到大伙面前,意思很明显,不死心的尽管来试。
所有人都试了一遍。
这种时候,不亲耳听见忙音,谁会死心?
事实上到最后,六个人把三个办公室里的座机都挨个试了。
无一例外,都是忙音。
世上再没有比空欢喜一场更让人痛苦的了。如果最开始就没抱着希望,许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可如果最开始抱着希望而后希望又湮灭,那便连绝处逢生的机会,都打不起精神去寻找了。
六个人颓丧地回到原处。
温暖的空气,更憋闷了。
“把空调关了!”乔司奇喊了一句,也不知是冲谁,也不知是真心实意还是单纯发泄。
宋斐心情也很糟,半点不留情地呛了回去:“你不怕冷有人怕,地球又不是围你一个人转的。”
乔司奇本来就上火,被这么一怼更是不受控制地飙了脏话:“*!”
“哎呦我操,你发谁呢,你再发……靠!什么玩意?!”宋斐正准备舌战johns扬我国骂神威,一个冰凉的物体忽然杵到了他腮帮子上,冰得他一个激灵,嘴差点瓢。
转头一看,是戚言手里的老冰棍。
幸亏还带着包装,否则直接冰碴杵脸上,宋斐都不敢想象那劲爽。怕是唯有sixgod能与之媲美。
“哪儿弄来的?”宋斐一边问,一边接过来撕开包装。
“那边冰柜。”戚言把其余四根分给伙伴,剩下最后一根,打开放到自己嘴里。
冰凉的触感对于腮帮子是噩梦,对于温暖憋闷中的舌尖,却是滋味甘甜。
暴躁的情绪似也在这点点凉意里,慢慢冷却下来。
“那个,咳,”乔司奇啃了一大口冰棍儿,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要是吃冰棍的话,其实也不用关空调了。”
宋斐不怀好意地挑眉,阴阳怪气道:“那不行,那多热啊,热坏了我们的小乔可怎么办?”
乔司奇黑线,恨恨转过头来与宋同学面对面:“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小心眼的!”
“切,”宋斐扬起下巴,一指戚言,“你问他。”
乔司奇不明所以地看向戚言。
后者诚恳摊手:“我也没见过。”
乔司奇怒摔冰棍儿,谁他妈要找难兄难弟了?!
五个男同学一起吃冰棍的景色不是十分美好,林娣蕾本来想忍到结束,但她高估了自己的能耐,只得中途插话,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手机没信号,座机也不通,网络也断了,是不是意味着外面也……不太乐观?”
是不是?
当然是。
不然大家也不会这样低落,这样暴躁,这样没事找茬到需要冰棍降温。
只是谁都不想说破,讳疾忌医式的恐惧,掩耳盗铃式的自欺。
“其实乐不乐观无所谓,我就想知道外面怎么样了。哪怕是噩耗呢,你给一个也好啊。”周一律无力地坐下来,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他们可以说服自己不害怕,去正面对战丧尸。
他们可以忍受条件艰苦,哪怕缺衣少食。
但他们无法忍受与外面世界彻底隔绝开来。就像一艘失了动力和方向的小船,在迷茫的大海上随波逐流,何时才是头,何处才是岸,船上的人一无所知。那种感觉会将人逼疯。
“可是还有电,还有水,”等不来回答,林娣蕾就自己回答,“是不是意味着……也并非全无希望?”
是不是?
当然是。
“还有雾霾呢。”罗庚总算找到机会,给予女神别样鼓励,“有雾霾,就是还有人类活动,甚至很可能一部分工业活动仍然正常运转。水电没断,也说明城区相关设施是有力量在守护的!”
乔司奇疑惑看向周一律,眼神不住闪烁,这话怎么好像哪里听过?
周一律挑眉看向宋斐,你爷们儿的,要不要申明版权?
宋斐恳求地看向戚言,老罗初恋不易,个头已经比人家姑娘矮了两公分,才华领域就不得不装逼了!
戚言不易察觉地点点头,我懂。
“这么一说还真是,”林娣蕾有些意外地冲罗庚笑了下,“这些都是你推断的?”
罗庚咽了一下口水:“嗯。”
林娣蕾耸耸肩:“我不信。”
“噗。”
“哧。”
“呵。”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罗庚:“宋斐你他妈笑得太过分了!”
命都快没了,还要追女神,罗同学的行动带给了伙伴们巨大的鼓舞。俗话说得好,船到桥头自然直,如果看不到希望就不努力,他们就不会出现在这里,而是已经困死在宿舍了。
重新振作起来的小伙伴很快分工合作,清点了超市里所有能吃能用的,最后坐到一起,依次汇总——
负责清点食品的乔司奇:“真是舌尖上的祖国,我怀疑这些东西到等来救援咱们都未必能吃完。你们仔细听这丰富的种类哈,膨化食品,面包饼干,泡面粉丝,香肠咸菜,八宝粥,肉罐头,鱼罐头,水果罐头,瓜子,花生,豆干,牛肉干,鱿鱼丝,鸭脚,辣条,巧克力,果冻……”
负责汇总的小地雷:“停——”
乔司奇:“why?”
其余四人:“因为我们已经听饿了。”
除了吃的,喝的也满满当当两大长排,各种饮料矿泉水,琳琅满目,外加蜂蜜豆浆藕粉等等,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吃不着。而且这还只是销售区的,至于库房,虽然从会计抽屉里摸来了钥匙,也打开看了,但放眼望去都是层层叠叠的纸箱子,一时也不好统计。
相比之下,工具区就比较贫瘠了——
周一律:“五把折叠水果刀,五把螺丝刀,四把家用剪刀,十个美工刀,六个美工小剪刀,还有一盒转笔刀。”
宋斐:“转笔刀就不用统计了……”那得多大直径能把丧尸头塞进去。
乔司奇有些失望:“没有菜刀?”
罗庚无语:“你觉得学校会让你在宿舍砍瓜切菜?”
林娣蕾把这些都在纸上记清楚,放下笔,总结道:“直观武器现在就这些,但很多不是武器的,我们也可以利用起来,diy。像燃丨烧丨瓶,玻璃瓶里放上酒精,堵住瓶口拿布条一绑,搞定。可惜咱们学校超市不卖酒,不过就按照这个思路,咱们肯定还能想出其他更好的招儿。”
林娣蕾目光炯炯。
四男子羞愧低头。
“小地雷……姐,”戚言觉得还是需要加个尊称表示敬意,“其他招儿也交给你了,燃丨烧丨瓶什么的,对于我们真的超纲了。”
小地雷扁起嘴,失望地目光在战友脸上来回搜寻——
林娣蕾:“你不是把这么锋利的寿司刀都藏宿舍了吗!”
周一律:“对天发誓只是为了做寿司,我承认,我小资……”
林娣蕾:“你的军刺根本就是管制武器!”
罗庚:“高仿,纯收藏……”
林娣蕾:“你还有瑞士军刀呢!”
乔司奇:“别人的……”
林娣蕾:“你的扇……不,你的筷……算了,当我没问。”
宋斐:“……”
你还是问一下吧我也是个男人啊啊啊啊!
封闭的环境里,时间变得不再鲜明。它又是那样干燥而温暖,渐渐地,大家都有些犯困。宋斐他们昨夜根本没合眼,林娣蕾怕是这几天在水房都没真正休息过。如今暂时的安全,让被恐惧压抑的疲惫,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先休息一下吧,折腾这么长时间了,脑袋都昏了,睡醒了再想,说不定更灵光。”戚言又搬来几包棉被,目测应该是架上的全部存货,打开包装一个挨一个铺开来,颇为壮观。
乔司奇去拿了六个枕头,有大有小,有棉花有荞麦,分给大家。
铺了棉被的地上没那么凉了,但棉被都成了床垫,盖只能盖床单了。好在四件套礼盒管够,六个小伙伴遵循内心选择,或碎花,或方格,或卡通,或纯色,拆得那叫一个痛快潇洒。
“我发现了,这东西一不要钱,怎么看怎么顺眼。”乔司奇把卡通床单盖到身上,稳稳的幸福。
宋斐也迫不及待想投入自家碎花的怀抱,奈何人有三急。
“你干嘛去?”戚言见宋斐不睡觉反倒爬起来往后面走,下意识问。
“上厕所啦。”宋斐背对着他摆摆手。
戚言有点懊恼自己的多此一问,讪讪躺下。
超市的厕所在办公区,只给员工使用,所以修得并不宽敞,而且不分男女,走进去就是一排三个隔间。
宋斐在这里念书快一年半,却是第一次上这个厕所。隔间隔得了人,但隔不了声,宋斐走进距离门口最近的第一个隔间里,一边解裤子,一边胡思乱想,假设现在他隔壁就是一个女同学,那么不管是他还是女同学,恐怕都会压力很大。
纾解完毕,宋斐通体舒畅,一边系裤子,一边情不自禁吹起了口哨。
他吹的是戚言最喜欢的一首歌,叫《学习》。他曾被戚言逼着听这歌听到吐,所以戚言有多喜欢这歌,他就有多痛恨这歌,恨到戚言去引丧尸时,他率先提议用这个——总不能就他一个人受伤害,拉几个丧尸垫背也好。
然而人的记忆是有惯性的,明明痛恨,无意识吹的口哨竟然又回到这个梦魇般的旋律,宋斐也是想给自己掬一把同情泪。
“爱辣子~青辣子~绿辣子~~~爱辣子~青辣子~红辣子~~~上学你要么好好的学~~将来一定要考大学~~考上大学有工作~~有了工作你好生活……”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宋斐一跳,不再是他的口哨,实实在在的原唱歌曲,欢快的旋律在狭小的厕所空间内产生了诡异的效果。
宋斐没好气地拍了下隔板,提醒隔壁的声音来源:“戚言,你赶紧给我关了!”
隔壁没有声音,只有高昂得近乎刺耳的旋律仍在循环。
宋斐翻个白眼,猛地拉开门,来到第二个隔间面前,一脚踹了上去:“你故意恶心我是吧!”
门没锁,咣当一声,门扇大开。
宋斐僵在那里,浑身的血都冷了。
隔间上方的透气窗呼呼往里灌着冷风。
窗下原本坐在马桶上的丧尸,已经松开手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扑过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扰你上厕所玩手机的救命啊啊啊啊——”
宋斐的第一反应是往左手边的门口跑,可丧尸扑的偏偏就是左边,宋斐只能往右躲。险险闪开攻击后的他正对着第三个隔间门口,没半点犹豫,他一步窜进隔间,风驰电掣般转过身来用力关门!
丧尸却也没慢多少,一扑不中紧跟着就跑了过来,宋斐这一关门,直接将他半个身子夹在了门缝!
丧尸拼了命地向里伸胳膊,想要把整个身体挤进来!宋斐拼了命地挤着门,既不能让他冲进来,还要防备着别被咬到,额头已经冒出了汗。
忽然丧尸发出一声嚎叫,仿佛被逼急了般力量陡然增大!一个用力,生生将门撞开!
宋斐被猛然带到一边,后背狠狠撞到隔板上!
丧尸已经扑进来,狭小的隔间里,宋斐避无可避!
眼看就要被壁咚,宋斐急中生智忽然蹲下,抱住丧尸双腿猛地向外侧一拖!
被拽者瞬间失去平衡,头咣当一声重重磕在了马桶边缘!
宋斐立刻松开胳膊站起来,一个抬腿跨坐到丧尸后背上,双手按住对方的后脑勺就往马桶里送!
戚言他们赶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如果不是清楚地知道这是一人一尸,绝逼会以为就是普通的打野架。而且宋斐之前喊得有多惨,他们就有多同情现在趴马桶上的这位。
周一律一刀给了对方痛快。
确认身下的丧尸不再挣扎,宋斐才松口气,站起来。不过下一秒他像是想起什么,飞快穿过伙伴奔到第二间隔间里。
透气窗仍然大开着,幸好再没有丧尸进来。
宋斐赶紧把窗户关好,这才发现锁已经被弄坏了。
厕所的透气窗是最普通的铝合金拉窗,许是内部人使用的缘故,又是在厕所,所以用的是老式月牙锁,一个边缘弯曲的金属片做锁鼻,一个小巧月牙状的锁扣,关窗后一扳锁扣即可。
这样的锁安装方便,拧四颗螺钉搞定,可防盗性也差,基本用力一拉窗,金属片弯曲的部分就被锁扣刮断,锁就算废了,窗户自然也开了。不过学校夜里有保安巡逻,超市本身还有监控器和打更的大爷,估计经营者也没把这小小一扇窗当回事,对付着能用就行了。
宋斐他们检查的时候自然看见了这扇窗,也检查了这把锁,但当时他们都默认丧尸或许会破门撞窗,可要说跟人似的有意识地左右拉开窗,这就不大可能了。所以只要随时听着有没有玻璃碎裂声,便万无一失。
然而,现实给了他们一记残酷的耳光。
逼仄的卫生间里,所有人都沉默着。丧尸会开窗,这件事让他们在尸潮爆发后逐渐建立起来的“丧病世界新三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所以之前我来上厕所的时候,它可能已经在里面了?”一想到自己曾经与丧尸一墙之隔,林娣蕾就觉得鸡皮疙瘩窜起来了。
“应该没有,”宋斐很努力地去分析和推理,这对于他来讲简直是破天荒的事情,“如果你来的时候它就在里面,即便它对声音不敏感,对活人的气味也不可能没反应。”
纵观几天来的种种,不被歌声吸引的丧尸,前有无脸者,后有分多多前被罗庚踩脚的那个,但不被活人气味吸引的丧尸,他们还没有发现。
林娣蕾顺着宋斐的分析猜测:“你是进来几分钟之后才被攻击喊救命的,也就是说它不光是在我之后,应该也是在你之后才爬进来的……可是不对啊,”林娣蕾发现了问题所在,“它拉开窗户爬进来的时候你没听见声音吗?”
宋斐摇头:“它不是在我之后进来的,我敢发誓,从我进来到我发现它,中间没有开窗的声音。所以最大的可能是我进来的时候它已经在了,之所以没攻击我,可能是因为我身上还有花露水的味道,盖住了我本身的味道。”
“它当时就在这个隔间里吗?”一直沉默的戚言忽然问。
宋斐不明所以,如实点头。
戚言又问:“关着门?”
宋斐莫名其妙:“对啊,开着门我进来的时候不就看见我了嘛。”
戚言皱了下眉头,总算知道哪里不对了:“你进来的时候它关着门,既没看见你也没攻击你,为什么等到几分钟以后,忽然又攻击你了?”
宋斐语塞。
戚言本意其实并不是质问,他只是希望尽可能多地了解细节,问清疑惑,这样才能总结出更多关于丧尸的行为习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是放之四海皆准的道理。
可宋斐的迟疑,却让他有一丝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
“我听见手机音乐声了,以为是你,所以就去踹了门。”
宋同学的回答让所有围观小伙伴都以为自己听见了天书,戚言更是直接黑了脸。
宋斐说这话的时候也觉得自己是个傻逼。但事实上,他那个时候听见那个歌曲,第一反应真的就是戚言。他从没觉得这个世上还会有第二个人喜欢那种歌曲,而且是在他哼完同样的曲调以后,更重要的是整个超市里只有他们,他怎么也不可能想到是一个丧尸在他隔壁放歌……
“爱辣子~青辣子~绿辣子……”
骤然响起的音乐声打断了宋斐的自我嫌弃。
与丧尸纠缠时莫名停止的歌曲此刻又莫名复活。
他蹲下去,费劲地从马桶后面摸出罪魁祸首,刚想递给众人看,以证明自己真的只是一时大意而非脑残,却在看见手机的一刹那,愣住。
“这不是……你的吗……”宋斐有些恍惚地站起来,一脸茫然地看向戚言,脑子彻底乱了。
“在屋顶上太久,一直拿着不安全,就丢到地上了。”戚言接过手机,把闹铃按掉,这是他一直使用的第三方闹铃软件,此刻里面设置的是只要闹钟不被按掉,每间隔两分钟继续响。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把手机丢了呢?”
宋斐问得很轻,甚至带着点颤抖,如果戚言敏锐,就会发现这样的宋斐很反常。
“没什么可说的,你还能给我补一个回来?”
可惜戚言没有。
现在的他满脑袋只想的是如何让宋斐清晰认识到,世界已经不一样了,如果他再按照以前凡事不过脑子的行为模式,送命是迟早的事。
“就算是同样的歌,我跟你一起来厕所了吗?我这么个大活人进了厕所还开门坐到隔壁了,你会一点声响听不到?你行动之前就不能过过脑子?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的一举一动都关系着所有人的命!”
戚言极力克制着情绪,可说出去的话仍是不免带了火气。他当然是担心宋斐的,可又恨宋斐的不着调。这种不着调放到以前顶多影响宋斐的成绩和两个人的关系,但现在,任何疏忽都可能丧命!
小伙伴们也觉得宋斐上来就踹门确实挺没心没肺,但站在宋斐的立场,完全不知道戚言手机丢了,乍听见同样的歌,还是这么冷门的歌,条件反射认为是戚言也可以理解。所以当戚言连珠炮地训,宋斐完全没还嘴就那么低头乖乖地听着,他们又有点于心不忍。
“行了行了,他也不是故意的。”
“要知道里面是丧尸,你让他踹门他也不敢啊。”
“你瞅他这蔫吧样,肯定已经完全认识到冲动是魔鬼了。”
“有棍子什么的没,咱得找个东西把窗户顶住吧……”
宋斐不靠谱的频率太高了,所以这不是戚言第一次说他。但在以前,甭管对错,宋斐都会蹦着高跟他呛,说得好听点叫交流,其实就是无理辩三分。戚言不是个好脾气,确切地说真发起火来连他自己都害怕,因为理智根本没办法再控制,所以通常感觉到自己要发火,他就不再跟宋斐吵了,他说的彼此冷静一下,真的就是想彼此冷静一下,以免气头上说出什么让自己后悔莫及的话。宋斐却不适应,总说他这是冷暴力,他也不想多解释。
但是这一回,他数落了对方半天,对方竟然就乖乖低着头,一声没吭。
戚言比宋斐高,宋斐一低头,从他的角度根本看不见对方的表情,这让戚言有点心慌。
“下次不会了,”仍然低着的脑袋终于发出闷闷的声音,“以后再做任何事,我都一定会先想清楚。”
戚言愣住,他曾无数次希望宋斐乖乖听话,别胡搅蛮缠,可真实现了,又好像哪里不对。
“好啦,干嘛啊跟训儿子似的,你不也没告诉他你把手机丢外面了嘛。”林娣蕾打着圆场插丨进来,连拖带拽把宋斐弄出了卫生间。
剩下周一律、乔司奇和罗庚,有的懵逼,有的感慨,有的赞叹——
罗庚:“你们gay谈恋爱,都是教育模式?”
周一律:“俩爷们们处对象就是好啊,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没有一撒娇就无条件投降的憋屈。”
乔司奇:“我还一直担心你hold不住他,现在看来,完全是小弟多虑了啊。”
戚言没心思同他们调侃,他一直还在想着宋斐的反常。
林娣蕾一直把宋斐拉到挺远,谁都听不见了,才逗乐似的戳了一下后者那张要死不活的脸:“至不至于啊,被骂就这表情,你什么时候脸皮这么薄了?”
“没有,”宋斐抓抓头,嘿嘿一声,“就是觉得自己真挺傻逼的。”
林娣蕾囧:“戚言已经骂得很全面了,你就不用自己再补充了。”
宋斐苦笑一下,不再解释。
今天干的这事确实蠢,但真正让他觉得自己傻逼的,是在听见那首歌的时候,那个以为戚言就在隔壁的瞬间,他感觉到的竟然是巨大的安心。
那种有那个人在身边,天塌地陷都不怕的心情,没出息到连他自己都鄙视。
很庆幸,那个专注于怼他的人,没有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不然他真的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刚分手那段时间,群里总有人追问,戚言到底哪不好,你作大死地非要跟他分手。宋斐每每都会给出特别潇洒的理由,什么性格不合啦,三观不合啦,玩不到一起去啦等等。只有他自己知道,真相远没有那么漂亮。
他就是累,太累了。
戚言比他优秀太多,这是一个他从不肯在戚言面前承认,但其实心里早就接受的事实。他想和戚言天长地久,他无数次想努力跟上对方的步伐,可是太辛苦了。他喜欢大树,但他这辈子就是一根草,如果大树喜欢身边陪根草,那相安无事,偏不巧,大树非得让小草也得长成跟自己一样高。小草试了,不行。大树还不死心,非继续往上拔。
长此以往,总有一天小草会被大树连根拔起,等到大树终于认清原来小草是成不了树的,松手放弃了,离开土的小草也就黄了,死了。
宋斐不想等到那一天。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嘴上说分了,心里却舍不得。那可是一棵大树啊,错过一棵,这辈子未必还会有第二棵。
所以他拿得起却放不下,分了手还搞什么依然是朋友。
直到刚才。
他决定真的放弃戚言了,不搞暧昧了,也不撩了。再好的草也还是草,他这辈子攀不上这棵树,即便人家愿意被你围着转,看你的时候还是要低头俯视。不是戚言的错,是属性决定的。以前吵架的时候,戚言总说他不能够正视自己的问题,现在他明白了,那个叫自知之明。
况且眼下最重要的是保命,他患得患失分了自己的心无所谓,连累的很可能是所有人的安全。因此从现在开始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再不能由着性子,乱想胡混。
——人生十九载,宋斐第一次下决心洗心革面,发愤图强做一根不拖后腿的好草。
最终六个小伙伴将尸体搬到休息室,又用五根毛笔用胶带缠成一捆,放到滑道里,然后又用胶带将笔捆和滑道牢牢粘起来,总算是将厕所的透气窗给顶住了。但为以防万一,他们还是搬来了员工休息室里半人高的窄条置物柜,把隔间的门从外面挡住,这样一旦丧尸突破窗户再爬进来,想出厕所,也必须推动置物柜,到时候金属置物柜在大理石地砖上摩擦的声音,足够给他们报警。
做完这一切,大家才终于长舒口气,回到生活区的地铺上,开始分析总结。
罪魁祸首戚言先作情况说明,不过在说之前,他偷偷看了一眼宋斐。他发现那人和大家一样,也拿着笔和本,神情认真,一副准备记录课堂笔记的专注模样。宋斐不再吊儿郎当了,这放到以前简直是普天同庆的喜事,可现在,戚言只觉得心里没底,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悄悄改变,他抓不住,也控制不了。
所有人都在看他,戚言定了定神,开口:“我把手机扔到地面上的时候是播放器在播歌,但为以防万一,我还设置了闹铃,一旦播放器被误触暂停,闹铃还可以补上。宋斐在厕所时突然响起的音乐和我们后来的音乐都是从第一句开始唱的,证明都是闹铃,那么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一个好奇心旺盛的丧尸捡起了手机,并且通过透气窗爬进厕所。至于他是误打误撞还是有意识往里爬的,没办法判定。”
“应该是有意识爬的,”罗庚沉吟片刻,道,“还记得崔孟涵吗?我们以为它爬上来只是因为生前身体柔软,但仔细想想,其实当时地上很多丧尸都有想要抓床单的动作,只是最终爬上来的仅有崔孟涵一个。同理,想爬透气窗的丧尸也有很多,只是那一个碰巧成功了?”
周一律倒抽一口气:“你的意思是……他们的智力没有完全退化?”
戚言的眼睛眯了一下:“至少,会模仿。”
气氛忽然变得凝重。
爬床单也好,爬透气窗也罢,都是他们做过的,然后丧尸紧跟着就做了。戚言的推理无从反驳。尽管厕所的透气窗比戚言爬的矮很多,目测丧尸爬起来肯定不需要叠罗汉。但即便只是简单的攀爬模仿,也足够让人绝望。
“我有问题,”宋斐举手,“呃,你把手机扔下去的时候锁屏了吗?”
戚言愣了下,原本条件反射就认为宋斐是想捣乱,可听完问题,大概明白他的疑惑了,认真答道:“锁了,但是锁屏状态下也可能误触歌曲暂停的。”
宋斐:“那你被我们接进来的时候,屏幕还亮着吗?”
戚言沉默,良久,缓缓摇头:“没有,已经黑屏了。”
宋斐:“所以必须是先误触home键亮起屏幕,再误触暂停键停止音乐。”
乔司奇:“而且还得怀着一颗好奇心把它握在手里,爬进透气窗,坐到马桶上继续研究。”
周一律:“你俩能别说了么,我冷……”
林娣蕾:“说不定就是巧合呢。咱们不能自己吓唬自己。”
“或者,”宋斐歪头想了想,“它们的身体还残留着一些……那个叫什么来着,肌肉记忆?就比如咱们现在一摸手机,不用过脑子肯定手指头就自己动起来解锁屏保了,会不会它们也这样?”
“也可能就是记忆,”戚言看向宋斐,破天荒地跟他认真讨论起来,“既然它们的智力没有完全退化,至少残留模仿能力,那么记忆同样保留一些,也是可能的。”
宋斐一个劲点头,但却避开了戚言的目光,假装很勤奋地在本上记录。
或者,真的很勤奋?
戚言已经没办法判断了,这不是他熟悉的宋斐,也不是他熟悉的相处模式。虽然他们名义上分了手,但那种只有彼此才可以感受到的暧昧,从头到尾都没有断过,也正是这种感觉,让他一直都没有真的认为他俩会分。
宋斐喜欢自己,戚言清楚地知道。甚至宋斐的每一撩,他都看在眼里,愿意上钩,是因为他也喜欢。他是一个做任何事都喜欢掌握主动的人,感情也不例外。宋斐说分手的时候,他确实有点懵,可几个回合下来,他就知道,那人就是闹个脾气,下不了狠心的。
但是现在,他忽然没把握了。
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持续到傍晚,六位同学坐在棉被上的同学大概总结出了目前已知的丧尸特点:
1、视觉、听觉、嗅觉不变或增强,对活人的移动和气味敏感;
2、无痛觉;
3、智力大幅度退化,可能保留初级模仿学习能力和少量记忆;
4、体能(速度、柔韧度等)在自身原有基础上退化,退化率未知,有个体差异;
5、力量没有变化,与普通人基本一致,存在个体差异;
6、唾液含有病毒,通过血液传播。
7、脑死亡是目前已知的唯一死亡途径。
放下各自手里的小本本,口干舌燥的六位同学长舒一口气。超市里已经暗下来,配着空调的嗡嗡声,有一种别样的惊悚。之前讨论没注意,如今才觉得脊背发凉。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宋斐先反应过来,起身去寻墙壁上的开关。幸而很快找到,啪啪啪地悉数按下,刹那间,灯光全亮。
“难怪普罗米修斯要为人类去盗火种,”周一律放下本本,伸了个懒腰,感慨,“唯有光明,才能让人类即使身处黑夜也依然充满希望啊。”
宋斐:“……”
罗庚:“……”
乔司奇:“……”
戚言:“……”
林娣蕾实在不愿意刚讨论完就冷场,只得搜肠刮肚憋出一句回应:“嗯呢。”
这不是周一律第一次做话题终结者了,但他到现在都没闹明白问题出在哪里:“我的话就那么难接吗?”
这回四位男同学总算有了发言权——
宋斐:“非常。”
罗庚:“艰难。”
乔司奇:“基本。”
戚言:“接不住。”
周一律沉默半晌,抬起头:“咱们还是继续聊丧尸吧。”
五位小伙伴笑得前仰后合,冷场早就没了,气氛重新活络起来。
这一下午,先是厕所惊魂,后又脑力劳动,大家早就饿了,这会儿纷纷起来去寻找自己中意的晚餐,片刻之后,重新地铺聚首。
“关于变异之后的特征,我觉得咱们已经分析得差不多了,”周一律挖了一大口八宝粥放到嘴里,含糊不清地咕哝,“我连上课分组讨论都没这么认真。”
“分析是分析完了,但怎么对付还得仔细琢磨。”戚言拧开一根火腿肠递给捧着泡面的宋斐。后者愣了一下,然后以极快的速度说了声谢谢,低头接了过去。
戚言挑眉。宋斐跟他说谢谢,这是天上要下红雨了?
戚言想得太投入,以至于周一律叫了他三声,才回过神:“嗯?什么?”
周一律翻个白眼,就算你情人眼里出西施吧,也不能一天到晚就围着西施瞅啊,路人甲也是需要关注的:“我是问你,是不是已经有对策了?”
戚言定了定心,暂时不去想其他:“具体的对策现在还没有,但是既然它们有模仿能力,我们是不是可以在这个上面做做文章。还有就是我们再执行计划,也要更加谨慎,不能把它们再想成单细胞动物,要考虑得更周全。”
“完全同意。”罗庚小心翼翼地把刚冲的热牛奶送到女神手里,同时附赠的还有一个暖人心的微笑,等女神接过牛奶,才心满意足地回过头来,继续道,“消灭它们不是咱们的目的,保命才是咱们的目的。现在的情况就是这里可能安全,也可能被攻破,咱们不能不留后手。”
“后面的库房不就行吗,”别人都吃主食,就johns同学吃鱿鱼丝,还嚼得津津有味,“真要是这里待不住了,咱们就全躲进去,大门一锁,正好里面还吃喝不愁。”
戚言沉吟片刻,问:“如果库房也不行呢?”
乔司奇黑线:“不至于那么背吧。”
“那就食堂,”插话的是宋斐,“食堂距离这里最近,而且后厨冰柜里肯定还囤着肉什么的。”
戚言立刻看向宋斐,自讨论以来,他总是要很费劲才能捕捉到对方的目光:“怎么过去?”
宋斐有些窘迫地抓抓头:“这个我还没考虑好。”
这是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宋斐要真深思熟虑了,那才见了鬼。所以问问题只是幌子,戚言就想多看看他,最好能从他的眼睛看到他的心里,看看他到底犯了什么病,才这么反常。
宋斐被盯得不太自在,见话题也没继续,索性再度埋头苦吃。
于是就形成了一个戚言皱眉凝视宋斐,宋斐一心只在泡面的微妙画面。
林娣蕾一边吃苏打饼干,一边小口抿着牛奶,默默观望总觉得哪里不对。其余三个男同学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但作为清纯少男,妹子还没碰过呢,上来就揣摩汉子间的暧昧情愫实在难度太大。
待到酒足饭饱,大家也没讨论出一个稳妥的足以全票通过的后路方案。主要是总会有各种各样潜在的危险,一展开联想就根本收不住,最终后路就成了不归路。而且飞驰了一下午的脑袋也已经木了,大家嘴上没说,但谁心累谁知道。
最后还是小地雷一拍板:“明天再说。现在愿意干嘛干嘛,休养生息!”
终于等来下课铃的男同学们如释重负,四散开来。
周一律去了生活用品去,他想找个结实的扫帚或者拖布,把杆卸下来绑寿司刀,短兵变刺刀,一寸长一寸强。
罗庚则帮着林娣蕾去选趁手的兵器,一件件给对方讲解这么用杀伤力最强,虽然后者觉得水果刀、剪刀、美工刀、转笔刀和指甲刀之间的差异,一目了然。
乔司奇则直接躺到棉被上放空,等休息得差不多了,就开始在脑袋里过那些电影,回忆主角们都是怎么突出重围大杀四方的,望能从中汲取战斗灵感。
宋斐原地没动,还捧着小本本,在上面写写画画。
戚言原本想再研究研究如何去食堂,一抬眼,面前就剩下宋斐和乔司奇,一个神情专注,一个四仰八叉。
“写什么呢?”戚言好奇地凑过去,到近处才发现宋斐不是写,而是画。
“咱们学校的地图。”宋斐没抬头,仍聚精会神。
戚言第一次看见宋斐画画,既觉得好奇又觉得有趣,竟认认真真看起来。宋斐画得有些潦草,各种线条完全就是放飞自我。可楼也好,路也好,位置都是对的,或许没那么准确,但作为这个学校的学生,一眼看过去便清晰了然。
更神奇的是他还画出了很多戚言平时没关注过的地方。有些是戚言知道但没去过的,比如艺术学院的艺欣楼,心理学院的崇理楼,文学院的文汇楼这些,同理科学院楼区距离较远,从不在戚言的三点一线上,也不在他学生会的活动范围;还有一些是戚言听都没听过的,要不是宋斐画出来,他都不知道自己学校还有这样的地方。
“这个畅意园是什么?”戚言挑了一个自己闻所未闻的,不耻下问。
“竹园。”宋斐笔下未停,回答言简意赅。
“都是竹子吗?”
“嗯。”
“北方养得活?”
“去年冬天都死了,今年新种的好像能挺住。”
“你什么时候去过?”
“带一日游的时候。”
“那是什么?”
“……”宋斐的笔尖顿住,半晌,才抬起头,嘚瑟一笑,“我当导游带队的,咱们学校一日游。”
戚言被他那自豪样逗乐了:“你还干过这个?我怎么不知道。”
宋斐耸耸肩,低声咕哝:“你不知道的多了。”
气氛似有所缓和,戚言想真正聊点正经的,比如厕所那件事的严重性,再比如处理一下对方别扭了一下午的坏脾气等等,然而……
夹在宋姓男同学和戚姓男同学诡异气氛中想放空但一直失败的乔姓男同学,终于在接到瞥过来的淡淡视线后,识时务地爬起来,近乎逃窜地大踏步远去:“突然不困了呢我去看看周一律刺刀做的咋样了——”
目送乔司奇身影消失在扫帚和簸箕的货架之中,戚言才凑到宋斐跟前,揉了一把他的头发,轻声呢喃:“不生气了?”
宋斐下意识躲了一下,没躲开,也就不再动,怕显得太刻意:“我没生气啊。”
宋斐的声音很自然,但手底下的脑袋在最初地真想躲的,戚言心里不舒服了一下,声音里却丝毫听不出来:“没生气你一个下午脑袋都快低到裤裆里了。”
宋斐黑线:“你能不能不要盗用我的名言名句。”
戚言莞尔,一脸无辜:“近墨者黑。”
宋斐歪头仔细想了想:“好像你还真没从我这里学过去什么好东西。”
戚言赞许地点点头:“难得你有自知之明。”
宋斐还想像平时那样嘿嘿一笑,没皮没脸,可怎么扯嘴角都感觉有点牵强,只得很快回到正经状:“我没生气,真的。我就是觉得你们讨论的都很有用,我光记都记不过来,哪还有工夫抬头。”
戚言微微挑起眉毛,怀疑地目光在宋斐脸上来回搜寻。
宋斐扬起脸,大大方方让他看。
戚言起初是真的想判断宋斐有没有说瞎话,可看着看着,思绪就跑偏了,眼睛倒是没跑,不,根本是看进那张脸拔不出来了。
宋斐的模样跟英俊帅气都毫不搭边,扔人堆里一准找不着。尤其还是单眼皮,平日里总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与他混日子的气质无缝贴合。但这人一肚子损招,损到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子坏劲儿,可能是缺啥补啥,戚言还就喜欢这股劲,刚在一起的时候,多看几眼都受不了。
现在抵抗力上来点了,但还是偶尔会被勾走。
眼看面前的脸越来越近,觉出不对的宋斐一紧张,直接把人推开了。
戚言被猛地杵一下子,清醒过来,但又觉得宋斐莫名其妙。中午厕所的事情本来就是宋斐冲动,自己当着那么多人面说他可能不太妥,但现在也放低姿态过来哄了,还不够?
“你准备闹别扭到什么时候,给个痛快话。”
戚言不想在这种丧尸随时可能进来的时候,还跟宋斐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索性回到从前相处的模式,有一说一,直来直去。
这是宋斐最恨的模式。
在这种模式里,戚言永远高高在上,冷静自制,他就自动成了无理取闹,胡搅蛮缠。
他努力想跟上戚言的步伐,努力去了解对方的想法和追求,但戚言从来没有想过停下来关注一下,他的世界。
带队校园一日游曾经是他最热爱的周末活动,不同于任哲的把妹目的,他真的就是单纯喜欢,那种把自己熟悉的一草一木介绍给别人并获得认可的成就感是满满的。后来和戚言在一起,周末只能在图书馆。戚言从来没问过他以前周末都做什么,好像自动就脑补成了无所事事。以至于到了后来他也觉得,好像这件事真的也不算什么正事,结果就是他跟戚言都分了手,也没再将之捡起来。
深吸口气,宋斐抬起头,第一次不带任何心虚,定定看着戚言:“咱俩现在是朋友,同生死的朋友,所以我做错事,你指出来,错的我一定改,我不会跟你闹别扭。”
戚言怔怔看着宋斐,好像这人他认识,又不认识。
关键是人家还没说错,他俩现在名义上清清楚楚地已分手,就是朋友。
可是,他以为,经过这几天……
算了。如果宋斐非要一个明确说法的话,他给就是了。
“还记得出事那天吗,我本来约你中午一起吃饭的。”戚言问。
宋斐迟疑了一下,点头:“怎么忽然提这个?”
戚言:“我其实是有事想和你说。”
宋斐:“……”
戚言:“我想跟你复合。”
在戚言说有事想说的时候,宋斐就感觉到了一些,可真等对方说出来复合两个字,他还是觉得像幻听。
他以为是尸潮爆发让戚言忽然意识到了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才会跑回宿舍第一时间爬阳台,跟他会合等等,他从没想过在那之前就……
“为什么?”宋斐想不通。他绞尽脑汁也没回忆起他俩分手之后有什么愉快交集。
戚言已经打定主意实话实说,也就不再犹豫了:“我不想和你分手。”
宋斐:“……”
戚言:“而且本来你发微信说分手时我也没回。当时咱俩吵架,我让你冷静就是因为知道你一冲动做事就不过脑子,结果倒好,还不如跟你吵了,省得你回去自己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宋斐:“……”
戚言:“我承认以前逼你逼得有点凶,但你也确实太不上进。你大学里混了多少日子,到社会上就得吃多少苦,我是希望你好,你总觉得……算了,无所谓了,能不能活着出去都不知道,还到什么社会。现在正好,也不用学习了,咱俩以后都不会吵架了。”
宋斐:“戚言。”
戚言:“嗯?”
宋斐:“你约我吃饭是要说什么?”
戚言:“我不是刚说过,我想跟你复合。”
宋斐:“我拒绝。”
戚言:“……”
两货架之隔。
乔司奇:“你们听明白了吗?”
周一律:“有点晕,是早就分手了还是现在才分手啊?”
罗庚:“只有我一个人在意原来求复合也可以怼着来吗?”
林娣蕾:“所以他失败了。校园倾覆,丧尸遍野,爱情沉沦,很应景。”
乔司奇:“可现在大敌当前,士气很重要啊,要不咱们劝劝?”
周一律:“怎么劝?”
五秒钟之后。
乔司奇:“戚言——”
戚言:“说!”
乔司奇:“咱们现在这个情况,保命要紧,爱情的巨轮要沉就让它先沉吧——”
戚言:“……”
因小伙伴们的强势插入,戚宋两位同学“亲切友好”的交谈,戛然而止。其实结论两个人心里都很清楚了,就像乔司奇说的,爱情的巨轮已经咵嚓撞上冰山,说话就要往下沉了,谁也拦不住。
嗯。乔司奇。
此时是晚上七点半,六个已经弄好武器的小伙伴重新回到地铺上排排坐。戚言抛弃了宿舍带过来的已经钝了的水果刀,在超市里重新选了一把锋利的剪刀,拿在手上不住把玩。时而两片刀锋合起来作捅刺状,时而两片刀锋分开,咔嚓咔嚓作裁剪状,如此这般耍了大约一分钟,微笑问坐在对面的johns同学:“你觉得这个是不是比我之前那把水果刀好?”
“well……”乔司奇别开脸,缓缓望向斜上方天花板,“urse。”
戚言追问:“好在哪?”
乔司奇想哭:“戳身上肯定更疼……”
“行了,”林娣蕾看不下去了,伸手夺过戚言的剪刀啪一声拍到地上,鄙视道,“你要真有能耐就霸王硬上弓生米煮熟饭,让他嘴上不承认身体特诚实,否则就找个墙角自己反省去,到底什么地方没满足人家。”
宋斐:“……”
乔司奇瞪大的眼里满是感恩,恍若看见了观音菩萨下凡!
其余三位男同学更是暗地里举起大拇指,别人说话是字字玑珠,地雷姐说话是字字诛心啊!
戚言被堵得五脏六腑一起内伤,最后嘴唇抿得紧紧,不吱声了。
宋斐接茬也不是,不接茬也不是,最后干脆把画好的地图一巴掌拍到棉被上,强势更换话题:“咱们来研究一下路线!”
嘶啦——
由于宋斐同学用力过猛,棉被又软,地图在与棉被接触的一瞬间,不幸被掌风击出几道纵向裂口。
本来地图画得就潦草,现在又皱巴起来,怎么看都像是一张废纸。
好在四个小伙伴没嫌弃,凑过来低头努力辨认,漫长的识别程序后,终于认出这是学校地图。
“别说,你画得还挺细。”罗庚同学给予真诚认可。
“你想走一条什么路线?”周一律看懂了地图,但还没明白宋斐的意图。
宋斐沉吟片刻,开口:“我是这么想的。咱们现在已经活下来了,可能比很多同学都幸运,但光活下来不够,我们还得活下去。怎么才能活下去,那就必须利用我们的优势。除了行动力和智商上的优势,还有地理优势。”
林娣蕾:“我们对学校的了解?”
宋斐:“嗯,没有人比我们更清楚这学校的一草一木了,篮球馆,礼堂,图书馆,甚至建筑工程学院那个完全反人类的鲁班楼,必要的时候都可以成为我们的避难所。结构越复杂,对我们越有利……”
“抱歉打断一下,”周一律严肃举手,“我不喜欢你对于鲁班楼的评价,那是我们学校最能体现结构美学的建筑,是巧思与技艺的激情碰撞,灵动与实用的完美结合!”
宋斐:“……”
林娣蕾:“……”
戚言:“……”
乔司奇:“……”
罗庚:“我可能是个外行哈,也不懂结构美学什么的,我就一个问题,为啥我每次去你们楼里都会迷路?”
周一律:“你这个问题问得太可笑了,难道我就不迷路吗?”
乔司奇:“……”
宋斐:“……”
戚言:“……”
林娣蕾:“不行了我胸口太疼了让我缓一会……”
罗庚:“我帮你揉!”
林娣蕾:“滚。”
求生方案大讨论是在五分钟之后重启的,因为所有小伙伴都需要捂着胸口在棉被上翻滚一会儿,以免原地爆炸。
“利用地形我完全同意,”疗伤比较快的罗庚首先发言,“但不管怎么利用,我觉得都是后续问题,眼下的问题是我们到底打阵地战,还是突围战?”
“我先说,我支持阵地战。”johns同学不知啥时候又搞来一包牛肉干,自从林娣蕾不让他抽烟之后,他嘴里的零食基本就没断过,“现在咱们谁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况,说不定再坚持几天,救援部队就赶到了。这可不是普通的小病小灾,说句不好听的,控制措施晚一天,都可能造成一大片城市沦陷,国家能坐视不管?”
“我也同意阵地战,”戚言沉声道,“强行突围危险系数太高,这里食物充足,完全够我们守上一两个月的,没必要去冒险。”
周一律:“如果守上一两个月还没等来救援呢?”
林娣蕾:“那学校外的情况只可能更糟。”
罗庚:“靠,不会真末世吧,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废墟,黄沙,死寂?”
乔司奇:“或者新的世界和秩序。”
“那个,咱能先从科幻电影里出来吗?”宋斐实在听不下去了,必须拉回战友们如脱肛野马般狂奔的思绪,“这都信息时代了,科学家们都开始琢磨怎么让地球躲避小陨石了,我不信连个丧尸病毒都解决不了。当然这是往大了说。往小了说,就算这个病毒只发生在国内,我也相信咱们国家有能力有手段控制和稳定局面。你们想想利比亚撤侨,想想南海那些暗搓搓从荒礁变成基地的群岛,没实力没底气,能这么干?”
“哎呦我去,你说得我热血沸腾的。”罗庚动了动一身腱子肉,颇有种马上闯出去跟丧尸干一架的冲动。
宋斐:“当然,话也得从两面说。”
罗庚:“……你他妈能不大喘气吗!”
宋斐歉意地拍拍他肩膀,示意他先稳住,然后才叹口气:“动起来肯定是已经动起来了,但在救援之前,稳定住局面不再恶化,才是首要的。咱们现在还有水有电,靠的应该就是这个。可就算局面稳定住了,为了长期保持,仍然需要很大一部分人力物力,所以能抽出来救援的人力物力,本身就是有限的。你们觉得以病毒的蔓延速度,到局面基本稳定住的时候,需要救援的地方会有多少?”
这是一个基于乐观导向却又不得不联系现实情况而作的判断,既闪着希望,又透着心酸。
“全国。”一片沉默里,戚言给了答案,“如果只有一两个省爆发病毒,举全国之力,救援早就到了,现在还没来,只能说明病毒爆发的范围远超过我们的想象,不能说绝对控制不住,起码现阶段很难控制。它不像其他传染病,病人是有意识的,是可以被监控在病源地的,它完全就是无序且快速发散的,以这种蔓延速度,除了青藏高原,没有省份能幸免。”
周一律:“青藏高原也未必就安全,万一有游客染病,青藏铁路一火车就送上去了。”
戚言:“……”
无视周一律同学的担忧,林娣蕾直接问:“宋斐,你到底想说什么?”
宋斐垂下头,似也在考虑,良久,才严肃道:“我想说的是,即便救援开始,救援力量的有限决定了救援次序肯定存在先后。你们觉得会是什么顺序?”
戚言:“京津唐心脏区。”
罗庚:“江浙沪包邮区。”
周一律:“福建广沿海区。”
乔司奇:“蒙藏蒙边境区。”
林娣蕾:“然后逐渐缩小包围圈最终……到咱们中原地区?”
宋斐:“当然也可能黑吉辽江浙沪福建广都摆平后直接由东向西推进。”
乔司奇:“那也没提前多少啊……妈妈!你为什么当初非要让我报考这里!!!”
宋斐没好气地推了下乔司奇的脑袋,打断他的哀号。现阶段聊什么都行,就是不能聊父母,情绪一上来,谁也扛不住,都抱头痛哭了还讨论个屁。
“我想说的是,咱们既要阵地战,也要突围战,双管齐下。等得来救援当然好,万一救援没来,阵地先守不住了,或者吃的都光了,咱们就必须当机立断,转移战场。如果整个学校都待不住了,那时候水电还没断,往城区跑就是咱们唯一希望。”
戚言问:“为什么现在不去城区?”
宋斐认真地看向他:“外面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出了学校都是荒地,没处躲没处藏,九死一生。所以这是下策,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干。”
“就是。要是跑出去了,死了,守在这里没俩礼拜就被救了,那我们死也多冤啊。”乔司奇插过来一嘴。
戚言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他也不是真想问宋斐问题,他就是觉得一个头脑清晰逻辑合理并试图给大家一些助益的宋斐特别新鲜:“以前让你动一下脑子都会死,怎么忽然开始这么认真想问题了?”
宋斐翻个白眼:“因为现在不动脑子才会死。”
戚言叹口气:“你要早把这个劲头用到学习上,上学期的英语就不会差一点挂。”
宋斐:“那我管理学还是全班最高分呢,你怎么不说?”
戚言:“偏科不值得骄傲。”
宋斐:“……操,我的筷子呢?”
周一律:“冷静!爱到尽头覆水难收,爱悠悠恨悠悠,不要等到无法挽留,才又想起他的温柔!”
戚言:“……”
宋斐:“一律,你撒开手吧,我冷静了,真的。”
最终大家一致通过了阵地与突围相辅相成的综合方案,同时制定了一旦超市失守直奔透气窗上屋顶,伺机占领食堂的计划。至于占领食堂之后是继续往前推进还是再度据守阵地,等到那时候根据实际情况再议。
当然,如果能在超市里一直安全地守到救援,再美不过。
尽管理智上大家都知道超市随时可能沦陷,并且尽量将一些顶饱的食物塞满背包,同武器一起放到枕头旁边,可等到夜深,外面的诡异声响也慢慢低下去,他们还是不由自主躺下,在柔软的被子里寻找些许往日的平静与温馨。
这是漫长而疲惫的一天,无论对于从宿舍跑出来的五个人,还是对于水房脱逃的林娣蕾,都是。
此时五个人并排躺在地铺上,彼此相邻,没有肩并肩那样紧密,但也是伸伸腿就能踹到的距离。林娣蕾被安排在最里面,靠着货架和没有窗的墙,她知道这是最安全的所在,嘴上没多讲,心里是实实在在领了这份情的。
困在水房的时候,她曾经设想过很多种情况,被冲进来的怪物咬死是一种,被成群结队抵抗怪物的同学救出来也是一种。但后者,并不足以让她安心。一个女孩在这种情况下,好一点,可能是被嫌弃成拖累,再坏一点,就不敢深想了。说她龌龊也好,悲观也罢,但当死亡如影随形的时候,谁都不敢保证人性和道德不会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扭曲。
结果,她被打脸了。
然而她被打得很开心,打得在水房里积攒的所有负能量都见了鬼。
她念了一所很棒的学校,遇见了一群很棒的同学,虽然突发病毒被困水房还非常酸爽地来了大姨妈,可她相信——黑夜总要过去,曙光一定会来。
接下来的两天,相安无事。本文由 。。 首发
六个人花半天时间清点了库房的存货,之后便聚在一起钻研校园地图。可翻来覆去就那些地方,再研究也是纸上谈兵,久而久之聊不出新东西,也就不讨论了。
突围固然惊险,但会让人精神集中,困守看似稳妥,可精神却会在平静枯燥的等待中,慢慢涣散。说不清哪一个更好,只是现下的六个人,确实有些百无聊赖。
尸潮爆发的第八天,进入超市的第四天,多云转阴。
“咱们得找点事情干啊,这么下去人都颓了。”宋斐实在受不住了,起身来回踱步,搜肠刮肚地想主意。
“别白费力气了,”周一律从身旁乔司奇手上的格力高百奇盒子里抽出一根,放到自己嘴里啃,“没书,没网,没扑克,没麻将,杀人游戏都要玩吐了,咱们六个光杆司令,总不能真心话大冒险吧。”
乔司奇赶紧捂住自己剩下的饼干,拒绝周一律二次伸过来的魔爪:“真心话还行,大冒险怎么弄?跑出去跟丧尸打一架?还是吃两口洗衣粉?”
罗庚无语:“都沦落到这种境地了,还不够冒险?就别自己作死了。”
周一律摸着下巴想了半天,提议:“要不咱们成语接龙?”
宋斐:“……”
乔司奇:“……”
罗庚:“……”
林娣蕾:“可以试试啊。”
戚言:“我同意。”
三对三,虽然没超过半数,但也是很难得的了,故而很快游戏开始——
乔司奇:“我先我先。丧心病狂!”
罗庚:“狂风暴雨!”
周一律:“雨后春笋!”
宋斐:“……”
戚言:“……”
林娣蕾:“……”
——又很快夭折。
宋斐简直想送给周一律送锦旗,上绣八个大字——清场能手,安静卫士。
困倦地打个哈欠,宋斐摸过手机看时间,中午十二点十分,难怪他那么困……咦?宋斐瞪大眼睛又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日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战友们,今天是圣诞节!”
一句话喊得小伙伴都精神起来,纷纷拿手机看——
“我去。”
“还真是。”
“把日子都过蒙了哈哈。”
谁也没有注意到正有一双嫉妒的眼,恨恨盯着他们。
乔司奇一口啃掉半根百奇,用力嚼!
“唉,去年圣诞节,我在城区广场上摆摊画人像素描,好多跟闺蜜一起出来过节的单身小姑娘围着我,可美了。”周一律呈大字型仰躺到地铺上,追忆往昔,无限回味。
林娣蕾惊讶:“你还会画素描?”
周一律坐起来,认真道:“正经童子功呢,我没上学就被逼着去美术班。”
林娣蕾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周一律:“又会吉他又会素描还特意在日本买刀就为在宿舍坐日料,你这样的为什么会没有女朋友呢?”
周一律非常用力地想了想,最后摊手:“我也不知道。”
宋斐和乔司奇知道:“因为话不投机半句多!”
罗庚犹豫半天,还是悄悄凑到林娣蕾身边,弱弱道:“我虽然不会素描,但我会求导……”
林娣蕾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该怎么接茬,只得转向宋斐他们:“你们呢,去年圣诞节都怎么过的?”
乔司奇张口就来,显然记忆深刻:“听译了一个圣诞老人的恐怖片,啧,完全反套路,崩童话,结局还巨黑暗。我想想叫什么来着……”
“你就不用说出它光辉的名字了,谢谢。”宋斐赶忙阻止,同时在记忆里搜寻自己去年的圣诞节。
这不是一个太难抓取的回忆,确切地说,它甚至是闪着光的,以至于宋斐刚打开记忆盒子,就看见了它。
抬起头,正对上戚言的目光。不知他是偏巧看过来,还是一直望着这边,那双眸子里闪着一些情绪,说不清,道不明。
“嗯?”林娣蕾还在等宋斐的回答。
宋斐收回视线,耸耸肩:“去市中心逛步行街,然后被人流挤成了狗。”
林娣蕾脑补了一会儿那个场景,然后不知无心还是有意,又去问戚言:“你呢,去年圣诞节怎么过的?”
戚言苦笑:“丢了钱包,追贼未果。”
林娣蕾点点头,果然,这是个连续剧。
罗庚等半天没等来女神临幸,也不气馁,索性去搬了好多苹果口味的芬达易拉罐过来,货架不够,库房去凑,一点点摆成半人高的圆锥塔,放眼望去,一片魔性之绿。
林娣蕾大着胆子猜测:“圣诞树?”
罗庚猛点头。
林娣蕾扑哧乐了。
罗庚简直开心得要缺氧。
气氛一下子欢快开来,沉闷枯燥烟消云散,节日的喜庆渐渐涌上。小伙伴们又拆了两包恰恰瓜子,把红色包装袋剪成一条条,粘在一起,拉花似的搭在“圣诞树”上,有红有绿,形神兼具,完美。
六个人围成一圈,乔司奇早堆了一堆零食放到中间,大家人手一听可乐,举杯相碰——
“as!”
如果暗夜里没有人赐予我们光明,我们就自己给自己掌灯。
八个盛着不等量水的玻璃杯摆到地上,水面由低到高,依次排列。周一律用从宋斐那里借来的金属筷,叮地一声,开奏。
一个个音符在周一律的敲击下蹦出来,不疾不徐,清脆悦耳,最终流淌成一曲耳熟能详的旋律,宛如迎风飞舞的雪花,欢快轻巧,童趣盎然。
林娣蕾情不自禁跟着哼唱起来:“jinglebellsjinglebells~~jinglealltheway~~ride~sleighhey~~~”
宋斐也忍不住跟着唱,然而只跟了两句“jinglebells”,后面的英文词实在不会,就变成“铃儿响叮当”了。鉴于相当破坏美感,很快闭嘴,跟大家一起,乖乖当个听众。
“dw~~sleigh~~o'erthefieldswego~~laughingalltheway~~bobtailring~~”
林娣蕾的声音如夜莺婉转,明亮时活泼俏皮,低吟时柔美温暖,闭上眼去听,仿佛能看见冰雪覆盖的小镇,一户户燃着壁炉的人家,一扇扇亮着的窗。
就在所有小伙伴都沉浸于如梦似幻的节日氛围中时,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划破静谧圣诞夜——
“救命啊啊啊啊!!!”
六个人不约而同一震,在突如其来的颤栗中,回归现实。
“救命啊啊——”
“救命——”
“啊啊啊——”
求救的不是一个人!
与此同时超市入口的玻璃门也传来激烈的拍打声!
六个人再不敢耽搁,飞一样窜起来,直奔正门!
乔司奇跑在最前面,首先抵达并毫不迟疑将抵着门的货架挪开。随后赶到的戚言没等他全部挪完,已经就着现有空隙伸手进去撩开棉帘!
一群人高马大的男同学赫然映入眼帘!
也数不清是多少个,距离最近的脸甚至已经贴到门上的同学一看见他们,更加拼命地拍门,不,几乎是砸了!
一时间拍门声,呼救声,震耳欲聋!
宋斐随后赶到,七八锁的钥匙都在他身上,可外面同学多,追在同学背后的丧尸更多,宋斐掏钥匙的时候,眼看又有两个同学被丧尸拖走。
“上屋顶——”戚言忽然冲着门缝外大喊,“他们不会爬楼,快上屋顶!”
要真七把锁挨着个儿的打开,估计门外就尸骨无存了!
一些脑子快的同学率先反应过来,立刻往两边跑。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没两秒,聚在门前的同学哗一下散了个干净,也不知道是叠罗汉还是徒手攀,总之肯定各显神通去了。
六个人也赶紧往回跑,而且很有默契地都没去厕所,全部聚到戚言曾经爬过的那扇透气窗下面——厕所的窗太矮了,一旦丧尸听见声音聚过来,后果不堪设想。
戚言爬到铁质货架顶层,打开透气窗,冲屋顶上面喊:“这里,从窗户进来——”
很快,第一个同学被接了进来。
后面罗庚也爬上去,一起帮戚言接人,大约用了十分钟,共接进来十七位同学。
等所有人都安全落地,六个人才发现,这些人虽然衣着不尽相同,但大部分都是休闲运动款,清一色的男生,有高有矮,有修长有精壮,可无一例外都散发着扑面而来的雄性荷尔蒙。那是一种与普通同学截然不同的气质,单一个人都很明显,何况十七个起。
“体院的?”戚言锁好窗,从货架上跳下来。
“嗯。实在活不了了,拼一把,以为死定了呢,腿都吓软了,幸亏他妈的命大。”说话的是个同戚言差不多高的同学,但看起来更健硕有力些,一身灰色运动服,外面是宽松的黑色长羽绒服,拉链也没拉,就那么敞开着,“你们挺会找地儿啊,宿舍都快人吃人了,操!”
这边男生同戚言讲话,那边十几个早呼啦一下子散开了,看方向都是奔着食品区。
戚言还想多问两句,那人一看其他人跑没影了,再顾不上搭理他,也一个转身朝那头狂奔:“我去,你们我留点——”
前后不到半分钟,交流没超过两句话,六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点懵逼。
乔司奇:“什么情况啊?”
周一律:“估计饿疯了吧。”
罗庚:“饿疯了也该说声谢啊,咱们救了他们的命!”
林娣蕾:“算了,互相理解吧。”
戚言也不太爽,原本还想问对方名字的,这下也没心情了。皱皱眉,余光很自然划过宋斐,却发现他眉头紧锁,表情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戚言用胳膊肘轻碰了一下他:“怎么了?”
宋斐缓缓看向他,脸色是难得的严肃,不带半点平日里的嬉笑怒骂:“他们拍门的时候,有多少人?”
戚言摇头,他只知道:“肯定比现在多。”
宋斐:“死了认识的同学,不会难过吗?”
戚言思索片刻,道:“或许他们还没反应过来?”
宋斐也想不出更多,只得放弃:“可能吧。”
饥饿和恐惧都会让人暂时失常,六个小伙伴将心比心,都能理解,所以走回地铺发现圣诞树被撞倒一地,周一律的“乐器”已被踢得七扭八歪,他们也没说什么。
中断了的圣诞气氛或许可惜,但能救下十七条命,谁又敢说这不是最美好的圣诞节呢。
十七个大小伙子不是盖的,风卷残云般将两排货架掠空了大半,犹如蝗虫过境的农田。没几分钟,各种包装袋和空的饮料瓶已凌乱一地。
逐渐填饱肚子的男同学们横七竖八席地而躺,慢慢体味劫后重生的真实。
“操他妈总算活过来了……”
“早知道早出来啊,这几天在宿舍罪遭的……”
“幸亏哥们儿跑的快,317那几个在后面,都没冲出来。”
“这大学上的,太要命了……”
宋斐他们坐在自己的生活用品区,距离食品区不算远,也不算近,无数排货架一隔,就两个天地了。大约能听见那头的声音,但也不是句句真切。
乔司奇捡起地上一罐苹果芬达,啪地抠开拉环,仰脖喝一大口,喝完见五个小伙伴都不动,打着气嗝劝:“赶紧喝点吧,再过几天想喝都未必有了。”
众人沉默下来。
乔司奇说的是事实。
开窗救人,是人性里善的本能,但人性不能变成食物和水,在这种食物总量完全固定的状态下,人数越多,人均越少。
“我是真不想转移阵地,”周一律实话实说,“咱们能从宿舍冲过来,就算命大,再冲一次……未必还能这么幸运。”
“不至于。”罗庚也打开一罐饮料,带着甜味的碳酸在舌尖绽放开来,让人身心清爽,“把那些蚕豆辣条瓜子花生都算上,省着点吃,怎么着还能顶一两个礼拜。到时候救援再不来,真没招了,再说转移的事儿。”
“行,”宋斐一拍大腿,给眼下的情况定了基调,“船到桥头自然直!”
乔司奇还是不能完全放心,但听伙伴们这么一说呢,又觉得好像也挺有道理。琢磨半天灭琢磨出什么有用了,索性甩甩头,将乱七八糟的忧虑都抛到脑后,重新打起精神:“现在怎么着,继续happy平安夜?”
宋斐囧:“你也不用这么心大!”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没注意到有人走过来,直到那人乐呵地打招呼:“你们还挺热闹。”
来者就是当时跟戚言说了两句话的那位。当时大家都站着,也还好,如今坐地上仰望,就觉出压迫感来。
好在那人特自来熟,很快一屁股坐到地铺上,友善地露出一口白牙:“于梓晟。”
都一个学校的,又是这种情况,谁也不会计较太多,人家都主动打招呼了,小伙伴们立刻也释放善意——
“戚言。”
“周一律。”
“宋斐。”
“罗庚。”
“乔司奇。”
“林娣蕾。”
于梓晟听得有点愣,最后一挠脑袋:“真记不住。”
小伙伴们囧,继而反应过来,好像也确实是这么回事,不自觉乐了。
空气里的拘谨和尴尬渐渐消弭,乔司奇递给对方一罐芬达,对方很自然接过去,一边抠拉环一边问:“你们什么时候过来的?”
“四天前。”宋斐现在想想还觉得有点郁闷,“我们往外跑之前,在阳台喊了半天,一个响应的都没有,最后只好我们几个硬往外闯,差点就没进来。”
于梓晟浓眉一皱:“你们在阳台喊了?我们怎么没听见?”
宋斐:“你们几号楼?”
于梓晟:“5号。”
宋斐:“那就是了,我们在2、3号楼,要是喊的你们都能听见,丧尸估计早冲进来了。”
“那帮傻逼,不跟你们出来,守着宿舍就是个死。”于梓晟显然感觉到了宋斐的郁闷,很自然站到他的阵营,帮他说话。
但宋斐就觉得听起来很别扭。
他偷偷去看几个小伙伴,大家的表情也颇为复杂,一时间没人说话,场面有些尴尬。
“宿舍现在怎么样了?”戚言急中生智,找了个既是大家关心,又能让谈话继续的问题。
于梓晟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听见戚言问,立刻放下饮料,俨然一肚子苦水要倒:“都他妈疯了。没吃的啊,饿这股劲儿谁受得了,一开始是从阳台进去偷,后来就是明抢,全他妈不是人了,谁拳头硬谁就能活。晚上还总有跳楼的,我去,相当壮观,你们是走得早,再晚走两天,能不能活着出来就不好说了。”
于梓晟说得很直白,也很简洁,他没故意去渲染什么,可就这三言两语,已足够六个人脑补出那片地狱。明明未在其中,却仿佛身临其境,说不上是恐惧还是难过多些,无数情绪在心里翻滚,哽得喉间竟说不出话。
“都什么表情啊,”于梓晟被逗乐了,“你们多幸福啊,在这里有吃有喝,偷着乐去吧。”
“那也是暂时的,”罗庚叹口气,“谁知道救援什么时候来,坐吃山空心里没底啊。”
“咱们这里又不是天险,一马平川的,救援肯定快。”于梓晟叹口气,“最怕的就是自己人坏自己人,我拍门的时候,还真担心你们见死不救。”
“除非被咬,”宋斐沉下声音,一字一句,“不然我们永远都是人。”
于梓晟愣了下,末了推了把宋斐肩膀:“别他妈灌鸡汤了,哈哈。”
聊了大概十来分钟,于梓晟就回去了。过了没多久,呼啦来了一群人把货架上剩下的床单枕头空调被什么的席卷一空,看样子也是要打地铺。
可惜棉被都被宋斐他们铺的铺盖的盖了,货架上剩的都是薄的,不实用的,有几个走的时候貌似还不太甘心,恋恋不舍看了宋斐他们的棉被好几眼。
六个人心里明镜儿似的,但都低着眼睛全当没看见。开窗救人是道义,送人被子自己受冻那就过了。况且开这空调的超市也并不冷,睡地上或许会有些凉,可大小伙子血气方刚,凉一凉死不了人。
许是这帮同学逃出宿舍的过程太惊险,一时心绪难平无法入眠,直到后半夜,还能听见一些说话打闹的声音。
宋斐他们这边其实也没睡着。
这是一种特别微妙的状态,就像原本已经被当成自己地盘的范围内,忽然来了新的分享者。理智上,他们当然知道超市是大家共有的,当成自己地盘的想法原本就不对,但情感上,面对比自己人多势众的新同学,谁都会有危机感。
睡不着的结果就是总想去上厕所,宋斐这一宿已经爬起来三回。
经过前次厕所惊魂,宋斐留下了心理阴影,再进去时,总是蹑手蹑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厕所里有人。
宋斐离门口两米,就嗅到了烟味,等走到门口,里面几个人的交谈声已清晰可闻——
“那个妹子你看见没,我拿脑袋担保,就是新传院的院花,运动会举牌的时候我看得真真的。”
“那么大胸,瞎子看不见,啧,便宜他们了。”
“五个玩一个,够分吗?”
“操,都别他妈说了,我都硬了。”
“哈哈哈哈,那没办法,自己解决吧。”
“哎你们说要是找个机会硬上,能成吗?”
“没戏,人家那五个还没过完瘾呢,能让给你?”
“妞儿就是好哈,啥事不用操心,腿一张全齐活儿……”
宋斐默默退了回去。他也不是很尿急,目测还能憋个把小时,那就憋着吧,等那些人散了,他再去,不然他恶心。
性幻想是生物本能,440有时候熄灯了,还会聊一聊院里哪个妹子好看,暗搓搓地八一八谁和谁又开房了。戏谑,轻佻,不正经,甚至偶尔猥琐,下流,这都有过。反正关起门来,肆无忌惮侃呗。
但脑内yy和真的面对妹子,是两码事。
救林娣蕾的时候,包括他这个死gay,都被惊艳了,林娣蕾的美是会让人窒息的那种美,真的好看。但救下来之后,除了罗庚,谁也没真的对她动同学以外的心思。即便是罗庚,也是光明正大献殷勤,一副我就是喜欢你,就是想追你的坚定样。
或许因为自己已经在心里把林娣蕾当成伙伴和战友了,宋斐想,所以他必须赶紧走开,免得忍不住冲进去揍人。
快天亮的时候宋斐才睡着,结果接下来的一天他都昏昏沉沉的。幸而这一天相安无事,虽然六个人去食品区找吃的的时候,都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但最终大家还是维持了表面的友好,大部分时间分踞两地,井水不犯河水。
不到七点,宋斐已经困得不行,直接躺下,这回一觉到天亮。
然后,在炮火一样的巨大撞门声里,惊醒。
五个同伴已经先一步起来了,都坐在周围,宋斐一脸迷茫地四下环顾,还没搞清楚状况。
周一律摸了摸他的脑袋,叹息着哄:“摸摸毛,吓不着。”
宋斐眼神还是直愣愣的:“咋了?”
戚言淡淡道:“他们撞库房门呢。”
宋斐更懵逼了:“库房钥匙我们有啊。”
林娣蕾嘲讽地笑了一下:“人家没来找我们。不,是根本没任何沟通,估计以为就没钥匙吧,直接破门而入了。”
宋斐:“……”
一日之计在于晨,这个早上的头就没开好,所以中午宋斐去食品区找八宝粥碰壁,也就不足为奇了。
同昨天一样,十几个同学几乎填满了主食区,有倚货架站着的,靠货架坐着的,走道上躺着的,明明姿态各异,可等宋斐走过去,十几双眼睛却齐刷刷看过来,瞬间筑起一道生人勿进的铜墙铁壁。
宋斐也同昨天一样,不惯毛病,该往里走还往里走。但到跟前发现货架上空空荡荡,他就是罗大神仙转世,也没辙了。
心说货架上吃干净了,库存总还有,结果走到库房门口,就透过半开着的要掉不掉的门扇,看见了里面的于梓晟。
除了于梓晟,里面还有两个同学,三个人就席地坐着,一派主人翁的架势。
“宋……斐对吧,你看我记性还行哈。”于梓晟坐在地上没动,招呼打得倒还热情洋溢。
“挺好的。”宋斐敷衍地对他笑笑,想绕过三个人往里面走,哪知道刚走到于梓晟身边,就被他忽然伸出的腿绊了个踉跄。
“操,你干嘛!”宋斐有点火,这种情况没法笑脸迎人。
于梓晟一脸歉意:“实在不好意思,不过里面没什么吃的了,你去外头找吧。”
宋斐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巨大的侮辱,因为太巨大了,他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笑:“这么多箱子,你告诉我没吃的了?”
“我可能没说明白,”于梓晟从容地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土,朝宋斐微笑,“地方是我们找到的,门是我们撞开的,所以里面的东西就算是我们的私人财产。吃的有,但不是你们的。”
宋斐这回是真乐了:“哎,你们是不是觉得我看起来特傻逼?”
于梓晟歪头思考,仿佛很做了一番苦思冥想,最后认真地看着宋斐:“如果你想和我们动手的话,那就不是看起来了。”
而是,是。
但宋斐确确实实不是傻逼。不仅是一对三有没有胜算的问题,而是逞一时痛快会带来多少后患的问题。一对三,他顶多鼻青脸肿,十七个对上他们六个,或许真的就是生死存亡了。
五个小伙伴都知道宋斐是去找八宝粥的,结果去是奔着食品区,回来是从库房方向,而且两手空空,灰头土脸,大家就明白了。
但明白和接受,是两码事。
“真不给?”周一律问得声音很轻,轻到几乎要压不住那底下的怒火。
宋斐耸耸肩,冷笑:“说地方是他们找到的,门是他们撞开的,所以里面的东西就算是他们的私人财产。吃的有,但不是我们的。”
“我操,这他妈神逻辑啊!”
罗庚说着就要站起来,被林娣蕾死死拽住衣角,他还不甘心,一个劲儿想挣脱,最后小地雷一个眼刀断喝:“坐下!”
罗庚屁股立刻粘地铺上,再纹丝不动。
“要能硬拼,我刚才在库房就跟他们打起来了。”宋斐这话也是说给罗庚听的。
但罗老师不能理解:“不硬拼,你打算智取?就这么一亩三分地,你取完了人家不会抢?”
“要不……咱们说说软话,求一下?”乔司奇弱弱提议。
周一律一眼扫过去,凌厉逼人。
乔司奇缩缩脖子,不吱声了。
作为曾在宿舍里被洗劫过的当事人,周一律从最开始就不认为事情会往好的方向发展,只是他没料到,恶化得如此之快。
沉吟片刻,周一律忽然抓起已经从寿司刀变成寿司枪的兵刃,指肚静静刮过刀锋,双眼咻地一眯:“实在不行……”
“不可以!”乔司奇虽然打定注意不说话了,但事关底线,被瞪死也要说,“那帮人再不是东西也是一个个活生生的性命,咱们不能趁着夜深人静把他们都做掉再把尸体丢了当成丧尸啃的,就算神不知鬼不觉,咱们这辈子也得背上血债了!”
宋斐:“……”
戚言:“……”
罗庚:“……”
周一律:“我的意思是实在不行咱们就趁早逃!”
林娣蕾:“还有为什么你的劝阻里充满了无数具有可行性的细节……”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流星麻麻、我是真的很饿、流星麻麻(x4)、羽yuu、都城、曾是惊鸿照影来、小池、tracy(x2)、ananna(x8)、大漠孤烟(x2)、可可树、玄洛(x2)、横不是横、青空、kk1332、机灵翻跟头、磨叽、不谢最帅(x4)、晓玥(x2)、元蘑菇、 无语伦比、20878278(x2)的地雷!感谢z小远t、belial(x2)的手榴弹!感谢人嫌狗厌的地雷手榴弹火箭炮套装!感谢ducker的深水鱼雷!爱你们!!tat
六个人聚在一起商议了半个下午,虽然主食区断货,但零食区还没被全面封锁,于是这会儿满地都是开心果壳。小说し
“真的要撤?出去可就九死一生了,不再拼一下?”虽然连怎么去食堂怎么关门怎么应对紧急情况都讨论完了,乔司奇还是有点害怕,总觉得相比外面,超市里再不济总有一方安稳。
周一律没好气夺过他手里的半包开心果,啪地放到一旁,禁止他再像松鼠似的咔咔嗑扰乱军心:“就那么些食物,我们吃了,他们就没了,你想怎么拼?”
乔司奇一扬下巴:“大门钥匙不是在我们手上嘛,就拿这个筹码和他们拼,让他们知道,不让我们活,我们就开门,大家鱼死网破,谁也别想活。”
戚言凉凉地问:“如果他们真不给,你就真开门?”
乔司奇囧:“那我们不全都死了,哪能真开,就吓唬吓唬。”
罗庚叹口气:“只要你豁不出去真开,就吓唬不到他们。这种对峙最多不超过十分钟,人家就把你底牌看得透透的了。就算退一步讲,你成功了,下回呢,吃一会饭就鱼死网破一回?”
“而且就算他们不来,过上个把月,我们也是要转移阵地的,我们现在只是把原计划提前了。”宋斐说着把被周一律没收的开心果又塞回乔司奇手里,“所以现在呢,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别屈着自己。”
乔司奇握紧开心果袋子……宋斐这话不光不下饭,甚至让他条件反射就想问自己还能活几天,瞅着开心果也开心不起来啊!
原地不动太久,大家都有些疲惫,既然拍了板,也就伸懒腰的伸懒腰,动脖子的动脖子,周一律更是直接躺下舒展身体,为接下来的突围战蓄力。
林娣蕾长舒口气,站了起来,结果宋斐立刻也跟着站了起来。
林娣蕾狐疑地打量他:“又这么巧?”
宋斐嘿嘿一乐:“就这么神奇。”
罗庚看不下去了,终于出声吐槽:“喂,差不多行了,从昨天开始人家去厕所你就去,一次不落的,你到底几个意思?”
宋斐一脸无辜:“人有三急,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啊。”
罗庚还想说话,被林娣蕾一个问题怼了回来——
“要不你也一起?”
罗庚连忙摇头。在他朴素的认知里,总觉得跟着女生去厕所是痴汉行径,但宋斐又是gay,所以他就闹不清宋斐这一行径,究竟该归到变态痴汉的范畴,还是闺蜜情谊的范畴。毕竟结伴去卫生间是女生们最钟爱的活动,虽然男同学一辈子都无法理解。
一如既往,宋斐跟林娣蕾肩并肩走到厕所,一如既往,宋斐在确认厕所里没人之后,说我关门,你先来。
宋斐要关闭的门不是隔间的门,而是厕所的大门,门一关,厕所里面只有林娣蕾,他就站在门外等,理由是一起进去的话,彼此都能听见声音也太尴尬了。通常等林娣蕾出来,他就会催着对方回大部队,然后自己再方便。
但这回,林娣蕾没有一如既往地自己进去,而是一个用力把宋斐也拉进厕所。
宋斐以为这个模式他俩已经心照不宣了,猛一被拽有点懵逼,等反应过来,人已经靠在了厕所墙壁上。
林娣蕾一七二,比一七六的宋斐矮一些,但胳膊往墙上一拍,仍壁咚得气势惊人。
“他们都说什么了?”林娣蕾开门见山,半点废话没有。
宋斐大吃一惊,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林娣蕾翻个白眼:“你都反常成这样了,我再猜不出来就真成傻白甜了。”但凡突变都会有个刺激源,然而自己这边并没有发生什么异常情况,那只可能是宋斐听见了什么,才会紧张到自己一要上厕所,他就跟着警戒。
他警戒的不是她上厕所,而是她会落单。
“反正……就说你好看呗!”宋斐含糊着,他不希望林娣蕾知道这些,太恶心也太不堪了,是个女孩子都肯定受不了,否则他昨天就讲了,何必选这种笨方法。
林娣蕾也不是非要刨根问底,她就是诈一下,现在看,果然就跟自己想的差不多。那些不怀好意的视线,那些下流猥琐的笑容,她其实是有感觉的。
叹口气,收回胳膊,林娣蕾抬起头看宋斐,一字一句道:“以后不管什么,直接跟我讲,能让小地雷扛不住的,还没出世呢。记住了?”
女孩儿眸子里闪着坚毅。
然而宋斐只想起了儿时被邻居大姐姐暴打的恐惧,忙不迭地猛点头!
林娣蕾莞尔,眉梢带着笑地瞥他一眼,真心道:“谢谢。”
这一次林娣蕾上厕所的时间稍长了些,宋斐以为是肚子不舒服,结果女孩儿一开门出来,他就傻了。
如瀑长发被参差不齐地剪到肩膀以上,勉强用发圈扎个极短的马尾,不,应该是兔子尾巴。
宋斐本身对头发没有什么执念,但仍觉得可惜:“不用这么狠吧……”
林娣蕾倒是洒脱地耸耸肩:“早就想这么干了,洗头省水,逃命省事。”
宋斐:“那我能问一下你上厕所为啥还带着剪刀吗……”
林娣蕾:“你真想知道?”
宋斐:“呃,当我没问。”
总觉得答案会让男人很疼。
回到生活区的林娣蕾吓了战友们一跳,虽然脸还是好看的,但不得不承认发型也很重要。就这么一剪子,妩媚御姐彻底崩塌,现在风格也不太好归类,就……随性风?
不过女同学都不在意了,男同学也就是调侃两句,之后六个人便迅速整理好东西,趁着天还没黑,跟新来者们告别。
所谓告别,其实就是派戚言去跟于梓晟知会一声,免得回头爬窗户的时候再被人误会,引起不必要的摩擦。
于梓晟听说他们要走,表情十分精彩,狂喜、震惊、怀疑等多种情绪在他脸上轮番上演,五官都不够用了。
戚言冷冷看着他,多一句话都不想讲。
下午三点半,还是戚言进来的那个窗口,六个小伙伴在十七名同学的注目之下,依次爬上货架,鱼贯而出。
或许是他们的行为太让人惊喜,又或者超市的物资暂时充足,十七名同学没有非要检查他们的背包。有人提了一嘴,被戚言一句“你要这样我们就不走了”给怼了回去。
随着队尾的戚言爬上屋顶,下面啪地一声,关紧了窗户。超市的屋顶同他们来时一样,安静,开阔。
这是一个有些阴霾的下午,看不见阳光,北风吹得脸生疼。
“要不是厕所那个窗户太矮不安全,咱们真就应该怕爬个,然后就把窗户敞着,让他们happy去。”乔司奇说着泄愤的狠话。
“行了,”周一律把绑在身后的寿司枪又紧了紧,“把力气都攒住了,接下来才是硬仗。”
所有小伙伴都正色起来。
超市距离食堂正门最短的直线距离大概五十米,一口气冲进去不难,难的是里面还有满满当当的丧尸。这不是想象,是戚言和乔司奇正正经经的悲惨经历。而且食堂大厅除正门外,两边还有侧门,除非他们是闪电侠,否则不可能一次性将所有人门锁上。最后,也是最要命的一点,食堂是一座三层建筑,外装饰一水的玻璃幕墙,想爬都没着力点。
所以他们才会用半个下午来讨论方案。
“准备好了吗?”戚言问。
五个小伙伴一致应声:“嗯。”
戚言点点头:“记住,plan a,不行就无缝切换bcd。”
宋斐:“集体转移为主。”
周一律:“灵活机动为辅。”
乔司奇:“必要时可以分开。”
罗庚:“保命第一。”
林娣蕾:“go!”
说时迟那时快,戚言一个脚底生风,直奔斜对角线方向的屋顶东南角边缘,那是现在所能到的距离他们要出发的这个点最远的地方。
眨眼戚言已经抵达,掏出手机打开扬声器,故技重施!
魔音再度响起,顷刻间无数丧尸像从地底下冒出一般,一窝蜂涌向超市东南角!原本在宋斐他们眼皮子底下游荡的几只,虽然后知后觉,略显迟疑,但最终也被吸引过去!
戚言快速返回,手机仍放在东南角屋顶唱歌。
这个注定要被牺牲的手机,逃得了第一次,逃不了第二次。
六个人不再耽搁,趁着丧尸都被吸引过去的时候,火速从超市西北角跳下,直奔食堂——北侧!
那是藏匿在水房斜后方的一处简易钢板房,也是平日除食堂外学子们最爱去的地方——快递取货点!
是的,这就是六人组的a计划。在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以六人之力摆平食堂后,他们果断退而求其次!
虽然天气阴沉,但视野尚可,六个人跳下来的时候就可以隐约看见取货点,只是二者中间隔了三条绿化带,若干棵只剩下光秃树杈却仍旧挺拔的大树,干扰了视线。
乔司奇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以标准的跨栏姿势连跨两条被修剪得平整的灌木带,后面五个小伙伴受到他的鼓舞,也飞人附体。戚言那种人高腿长的自不必说,连罗庚都以超强的弹跳力轻松搞定!
眼看快递点就在眼前,乔司奇恨不能插上翅膀,脚底像踩了跟斗云,越来越快!
跑在第二位的宋斐几乎要跟不住了,只能要紧牙关坚持。
乔司奇距离快递点只有十米了!
八米!
六米!
四米!
乔司奇急转弯!
“plan b——”
极速振动的空气送来johns的呐喊。
宋斐本来已经看傻了,极速的奔跑里根本反应不过来要跟着乔司奇转弯,幸亏对方那一嗓子,他奔跑的双腿立刻有了方向,直奔旁边大树!
所谓plan b,就是当快递点里的丧尸数量超过大家能应对的程度,或者快递点的门已被破坏,即便冲进去也没办法维持住局面的,后备缓冲计划!
眨眼间,宋斐已经爬到树干的一半,暂时安全的他回头看同伴,却发现先他一步的乔司奇已经被快递点冲出来的丧尸抱住了腿!
丧尸一个用力,失去平衡的乔司奇狠狠倒在地上!
丧尸瞅准时机一口咬上了乔司奇的小腿!
随后赶来的林娣蕾一剪刀戳进了丧尸的天灵盖!
紧跟在她后面的周一律、罗庚和戚言,几乎是同时攻击了丧尸的脑袋,顷刻间那脑袋就不成样子了。
丧尸被戳第一下只是瞬间僵住,现在则彻底没了生气。
乔司奇用力抽回腿,从始至终愣是咬着牙一声没吭!
林娣蕾立刻拽起他,往最近的树下跑!
戚言、罗庚、周一律当机立断,也是爬树!
然而爬树也是一门技能,有人的技能树上点亮了这个,有人的一片灰暗。
所幸大家早有准备,先上树的宋斐放下绳子薅上来实在攀爬不能的周一律,林娣蕾也是送绳子下去连扯带拉才辅助乔司奇爬上来。
于是当周一律用刺刀解决掉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企图爬树并目测有一定成功性的丧尸后,局面才稍稍稳定下来。
六个逃命的人,三棵救命的树,八个树下无能为力游荡的丧尸。
害怕当然是害怕的,心都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但此刻有一种更深层的害怕席卷了所有小伙伴。
谁都不知该如何开口,阴霾的云层底下,一切都寂静得可怕。
终于,乔司奇开了口:“你们别这样……”
宋斐的嗓子眼一下子就酸了。
那头的周一律也已经变了调:“你他妈不会躲啊,你傻啊,他咬你就让他咬!”虽然他们仨跑在后面,可这一幕也看得清清楚楚。
乔司奇也很委屈:“那是我让他咬的吗,他抱住就啃啊。哎呀不要计较这些啦,反正也没咬着肉。”
宋斐:“……”
周一律:“……”
罗庚:“啊?”
一树杈之隔的林娣蕾伸胳膊过来捏了捏他的腿,心中了然:“保暖绒裤,超级加厚款。”
乔司奇惊讶地瞪大眼睛:“厉害啊,里面还有秋裤呢,也是加厚的!”
周一律:“给我个理由,敢说天冷弄死你。”
乔司奇:“放心,我能那么矫情吗,这才几度,三九天我光腿都不怕。”
宋斐:“所以?”
乔司奇:“我最大的问题就是腿太细了,麻杆似的,不多套几层在里面,穿裤子型不好看,也显得太娘。真的,不信等咱们找到安稳避难所的,我把秋裤绒裤都脱了再穿外裤你们自己看……”
周一律:“谁都别拦着我今天跟他拼了——”
一生不羁爱秋裤的乔司奇,让所有小伙伴的心脏都坐了一次跳楼机。相比之下,人参果似的挂在树上,好像也没那么凄惨了。
戚言看向乔司奇:“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虽然大家商定快递点如有意外,先行爬树再做后续打算。但快递点究竟有什么不妥,只有跑在最前面的乔司奇看见了reads;。
“没门。”johns同学不假思索开了口。
戚言猝不及防,被噎了实实在在,脸色有些不好看。
宋斐有点别扭,虽然他喜欢看戚言吃瘪,但不是这么个吃法:“乔司奇你吓傻啦,咱们五个是跟你上树的,你现在不说原因是个几个意思?”
乔司奇愣了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叫一个囧:“我不是说没门儿!是没门,没门,快递点只剩下门框没有门了!出生入死这么多天你们能不能有点默契!”
宋斐:“……”
戚言:“……”
周一律对男同志的情感世界毫无研究,只从朴素客观的路人角度出发:“人家俩挺默契的。”
乔司奇不想跟他说话,并向树下滴了一颗单身狗的眼泪。
小伙伴们攀爬的三棵大树距离钢板房还有段距离,从这里确实能看见钢板房的大门处好像开着,隐约可见里面堆着纸箱子的架子,但却没办法判断究竟是没关好门还是根本没有门。
“钢板房本来就不结实,别说成群结队的丧尸了,就咱们随便一个普通同学都把门撞开。”周一律从专业角度解释了眼下的情况。
“现在咱们怎么办?”罗庚皱眉,“planc?”
没有门,就意味着安全毫无保障,快递点肯定是不能落脚了,所谓,就是转战图书馆。他们现在的食物还能顶两天,故首要任务是找个遮风避雨能保暖过夜的地儿,否则不饿死也要冻死。
宿舍、超市、食堂、快递点都属于生活区,位于校园最里面,也就是北面,而图书馆,则是距离生活区最近的教学区建筑。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如果宋斐他们学校是一张中国地图,那么学校正门就是海南岛,生活区则相当于疆蒙黑吉辽,图书馆大概在陕西,运动场、体育馆等都在甘肃青海西藏四川,各院系楼如建筑院的鲁班楼物理院的格物楼等不规则分布在中东部各省,像致远楼那样的公共教学楼则整齐排列在广西广东云南。
“planc是肯定的,但不是现在。”宋斐抬头看了一眼阴霾的云层,“再等等吧,天就快黑了。”
“ok。”罗庚明白了宋斐的意思。
图书馆再近,对于此刻的他们来讲,也是远的,不抬头就能看见的快递点,还可以一鼓作气去狂奔拼一拼。想去图书馆,只能借助天时地利,尽量暗度陈仓,就像从宿舍逃到超市那样,否则广阔大道上引来丧尸围攻,他们根本无处可逃。
虽然雾霾不能时时有,但天黑可以起到一样的作用,如果此刻的阴霾能持续到夜幕降临,那一个没有月光星辰的夜,再美不过了。
几个小伙伴也一点就透,包括没有经历但也听他们讲过的林娣蕾。
此时是下午三点五十,目测距离天暗,至少还有一个小时,想彻底天黑,没准等的时间还要更久。
光秃秃树杈上戳着的六个祖国花朵,在呼啸的北风中,艰难熬着。
小伙伴们尽量把衣服领子竖起来裹紧,手缩到袖子里,用胳膊搂着树杈。饶是如此,热量仍源源不断流失。
乔司奇吸了吸鼻涕:“我不知道你们现在什么感觉哈,反正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块破抹布,还是湿哒哒挂出来然后被吹得彻底冻硬了的那种。”
林娣蕾无语:“知足吧,我给你挡了多少风,要不咱俩换换?”
俩人的树杈算是挨着,但林娣蕾实实在在更接近风来的方向reads;。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乔司奇乖乖闭嘴。
突来一阵猛风,林娣蕾被吹得几乎抱不住,待到终于挨过去,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小伙伴听得都有些揪心,毕竟是姑娘家,不比大小伙子耐寒,刚想问上两句,林娣蕾却先一步开口:“你们发现没有,下面一直就是这八个,数量再没增加。”
小地雷的声音依然精神抖擞,大家也就放下心来。
罗庚:“确实是。”
周一律:“这地儿偏,周围什么都没有,取完快递人就走了,谁也不会逗留。八成事发的事情就没几个人。说不定是哪个丧尸无意中游荡到这里来了,一口全咬变异,就此安居乐业,与世隔绝。”
周一律的猜测不无道理,眼下这八个丧尸都是快递点里冲出来的,还真没有路上收集的。
戚言听出了端倪:“小地雷,直接说你的想法。”
林娣蕾:“如果咱们把这八个都解决了,不就可以进快递点了?”
乔司奇:“问题是快递点没有门啊!”
宋斐:“我想她的意思不是长住,而是暂避。如果真的不会再有丧尸过来,那没有门的快递点也总比树上强。”
林娣蕾:“而且你们不觉得放着那么多快递盒却只能看不能拆,是对人性的泯灭吗?”
罗庚:“……”
五位男同学对于拆快递包裹没有那么大的热情,但对于得罪女人的后果,还是心中有数的。况且他们也确实在树上挨不住了,现在四肢都开始僵硬,再过一个小时,估计真成冻抹布了。
时不我待,justdoit!
戚言:“六对八没胜算,咱们只能诱敌……”
所有伙伴默契地看向周一律:“深入。”
周一律黑线:“都他妈一个平面上凭啥就往我这里深入啊!”
宋斐:“一寸长,一寸强!”
周一律抬头:“你他妈别在上面说话不腰疼。”
宋斐瞪大眼睛:“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咱俩现在是一根树上的俩冻梨,我肯定帮你啊!”
周一律稍有缓和:“那还差不多,怎么帮?”
宋斐:“引诱。”
周一律:“……”
片刻后,冷风中响起宋斐带着些细细沙哑的动人嗓音——
“请到这里来~~请到这里来~~这里有一个青青的世界青青世界~~青青从哪里来~~青青从哪里来~~青青从这里的每一片树叶上来~~~”
宋斐唱的声音不大,不小,足够丧尸听见,还不会随风飘远,且不光旋律灵动,还配合着眉飞色舞,眼波流转,别说丧尸,某心神荡漾的小伙伴都差点没抱稳,栽到树下。
乔司奇:“这唱得也太……”
罗庚:“一言难尽了。”
林娣蕾:“有什么难尽的,就四个字……”
周一律:“骚、气、蓬、勃reads;!”
周一律几乎是咬牙切齿说的,随着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散去,用尽力气向下一枪!
最先扑过来抱树的丧尸挣扎两下,不动了。
周一律用力把枪□□,小心翼翼又往下爬了一个树枝,距离底下更近。
旧曲散尽,新曲又起——
“是谁~~送你来到我身边~~是那圆圆的明月~~明月~~是那潺潺的山泉~~是那潺潺的山泉~~是那潺潺的山泉~~”
之后的十分钟,丧尸与神曲齐飞,鲜血共魔音一色。
要不是立场坚定,四位战友都想冲下来帮丧尸啃宋斐!
随着第八个丧尸倒地,宋斐结束了演唱会。他的树杈最高,举目环顾确认方圆几十米皆为净土,这才点点头。
小伙伴们飞快下树,身心俱疲。
连扶带搀地奔进快递点,六个人躲到门内两侧,总算长舒口气。虽然气温还是凉的,但少了风,杀伤力锐减。
林娣蕾几乎是第一时间冲进包裹堆,很快,刺啦声不绝于耳,其拆包裹撕胶带的娴熟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这么多,拆谁不拆谁?”宋斐看着快递盒的汪洋大海,陷入了选择恐惧症。
“软袋装的板板整整的或者扁盒不太重的一般都是衣服,”林娣蕾头也不抬地分享经验,“你就挑四方盒子装的,有点体积和重量的,一般就是吃的或者用的。”
有方向就好办了,宋斐一眼就相中个半大不大的箱子,一拿,我去,死沉。宋斐大喜,果断放地上拆箱——
《国家、省考公务员考试教材用书(考前必做1000题申论)》,六大本完美套盒。
宋斐一口老血喷出来。但他告诉自己,要坚强,深吸口气,重新出发,这回不挑重量就挑体积,直奔着大箱子去,一抬,咦,轻重适中,与自身体积相比,既不会像知识的力量那么沉重,但也没有轻飘飘,还是有点重量的,宋斐心怀忐忑二次开箱——
豪华猫厕所猫砂两包。
宿舍禁止养宠物这帮铲屎官都是怎么瞒天过海的!!!
夜幕终于降临,准备再度出发的小伙伴们都有了各自的收获——
林娣蕾,一个海淘而来的国际知名品牌28寸行李箱肉松饼、饼干、巧克力、零食若干5kg装鲜橙一件代购的名牌羽绒服两套护肤品。
周一律,一双尺码稍大但不影响使用的雪地靴一条羊绒围巾进口牛奶一箱。
罗庚,防毒套装(面具护目镜)十组。
乔司奇,零食若干男士内裤五盒。
戚言大部分时间都在把风,所以收获比较贫瘠,只有一双黑色皮手套。
宋斐,无。
其实宋斐也不能说没有,一个多小时里他拆到过的东西数不胜数,公务员书,考研英语,猫厕所猫砂,黑白地狱10000块拼图组合套,榨汁机,豆浆机,甚至一个半米高的钢铁侠。
大学生活可以丰富到什么地步,他已经完全明了了reads;。
林娣蕾拆到的行李箱,是惊喜,也是忧愁。惊喜的是箱子空间巨大,几乎所有东西都可以塞到箱子里。愁的是全塞进去之后箱子是很有重量的,拉着走当然不费劲,但万向轮的声音,很难说不会在寂静的夜幕底下引来丧尸。
“要不,抬着走?”周一律把围巾戴上,鞋子和拆开箱的牛奶都塞进拉杆箱。
“太沉了吧。”罗庚把五组防毒面具放到羽绒服上面,用力一压,箱子成功关上。然后他起身,将剩下五组分发给小伙伴,“都戴上。”
乔司奇接过盒子,有点迟疑:“大晚上不用了吧,再说今天也没雾霾。”
罗庚:“你知道丧尸为什么那么爱啃脸吗?”
乔司奇:“脸上的肉嫩?”
罗庚:“……你被咬绝对不是偶然的!”
除了乔司奇,其他战友都明白了,之所以啃脸,是因为身上都穿着衣服,只有脸最容易啃到,现在有了面罩……等等。
宋斐打开盒子,简直有一种重获新生的幸福感:“连护目镜都有啊!”
罗庚一脸骄傲:“都说了是套装,必须全面啊,这个不是单纯防雾霾,也防毒,一些挥发性气体对眼睛也是有害的。”
周一律:“操,你是怎么在这么多箱子里一眼挑中它的?”
罗庚:“看快递单找收件人名字啊,我自己名字我还不认识吗?”
五个小伙伴:“……”
难怪总觉得哪里眼熟,根本和罗庚脸上那个是一模一样的!
罗庚:“不过你们这批做工没有我脸上这个好,肯定是质量下降了。等来网之后估计已经默认好评了,算了,我到时候再追加评论。”
五个小伙伴:“……你想得太长远了!”
幽暗深邃的夜,小心翼翼的人,六个身影,几乎是往前蹭着走的,终究还是因为太沉而拉的行李箱,在极其缓慢的前行中,发出几不可闻的声响。
这是一条没有路灯的小道,松柏满坡,越下坡头,便是图书光的正后方。
远处传来诡异的嚎叫。
六个人毫不畏惧,因为他们在彼此的花露水气息里,感受到了同一个刺激,同一个安心。
图书馆已经抬头可见。
那是一栋完全不同于这所学校现代风格的建筑,红墙黑瓦,古色古香。据说学校方面当时要求这座图书馆要有浓郁的文化气息和深厚的历史底蕴,最好能往故宫博物院的风骨上靠,于是这座大四层的书苑,美美落成。
这也是他们选择图书馆的另一重要原因——窗棂、阳台造型繁复,易于攀爬。
深沉的夜里,图书馆四周的打光就像聚光灯一样醒目,将这座建筑映得熠熠生辉。
罗庚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一直警惕着四周,因为越靠近图书馆,世界越明亮,他们六个就越来越清晰,包括在地上的影子,也……
罗庚的脚步忽然僵住。
地上有七个影子。
罗庚心中一紧,猛然回头,可没等他看清,人已经被巨大的力量扑倒在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张血盆大口咬上自己面门!
咔!
丧尸的牙齿狠狠磕在护目镜上,似有所觉的它立刻松开,下一秒猛地咬向罗庚脖颈!
罗庚的身体连同手臂一起被死死压在身下,根本动不了,眼看丧尸就要给自己种上一颗死亡草莓!
千钧一发之际,凌空发来一脚,狠狠踹上了丧尸的头!
那是最先发现异样的乔司奇,来不及动刀,只能上脚!
乔司奇这脚踹的已经是发了狠,然而丧尸只是头歪了歪,压着罗庚的身体根本纹丝不动。罗庚好几次想用力把人掀下去,却发现从力量上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就在罗庚绝望之际,压着他的丧尸忽然松开他,站起来了。
罗庚诧异,却不敢耽搁,立刻滚到旁边也飞快站起。这才发现除了乔司奇,其余伙伴也已经回过身来,正握紧凶器司机而发。
如果丧尸仍然压在他身上,罗庚想,那么这会儿它的脑子已经被捅成了马蜂窝。
“它为什么站起来了……”乔司奇刻意压到只有气息的声音,因为颤抖,更加虚无。
罗庚不想这样猜测,但却别无他选:“它感觉到了危险。”
乔司奇想哭:“现在危险的明明是我们……”
乔司奇没有危言耸听,六对一,看似优势满满,但眼前的丧尸有个最大的特点——魁梧。目测一米九往上的身高,体重估计是乔司奇的二倍,刚刚压得罗庚动不了,也全赖于这身壮硕的肌肉。
而且高,就意味着想伤害他的脑子,更加艰难。不是说能碰着脑袋就可以造成杀伤力,必须要角度适合发力,否则很可能只是擦皮肤而过,无法稳准狠地一击即中。
周一律:“怎么办?”
宋斐、戚言:“pland!”
说时迟那时快,话音刚落,两个人已向相反方向分开,极速跑远!
丧尸左右乱看,一时搞不清情况,面前剩下的四个人忽然一起对它挥手:“嗨~~~”
丧尸愣住,怔怔地看着眼前笑得如春风拂面的食物们。
忽然下一秒,它的身体猛然向前,以标准的狗□□姿势栽倒,脸实实在在亲到地上!四个小伙伴早有准备,在它失去平衡时已然脚下启动,这会儿正正好好赶到跟前,只听噗噗几声,四把凶器□□它的脑袋reads;!
丧尸挣扎了几下,终于不动了。
分别从后面突袭抱住它左右大腿的宋斐和戚言长舒口气,彼此看了一眼,撒手。
所谓pland,就是近战时的声东击西。由四人在面前吸引注意,两人从后面包抄,能下手一击致命就直接下手,不能下手就让其失去平衡,任人宰割。
罗庚:“它们果然不喜欢花露水。”
乔司奇:“怎么讲?”
林娣蕾:“如果喜欢,直接就扑过来了,还能静静听我们sayhi?”
周一律:“可以理解,要是谁在我的生鱼片上喷了花露水,我也没食欲了。”
小伙伴们:“……”
宋斐:“你以后再打比方的时候能不能不要站在丧尸视角!”
林娣蕾走到旁边重新拉住行李箱,一行人刚要继续向前,风中忽然传来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大家呼吸一窒,四下环顾,松柏林间似有无数鬼影!
“操——”
显然打斗声吸引来了别处的丧尸,几个小伙伴再顾不上安静如鸡,撒丫子就开始狂奔!
罗庚也不管林娣蕾乐意不乐意,夺过她手里的行李箱就开始跑,打劫似的!
林娣蕾心中一暖,但也顾不上道谢,况且罗庚拉箱子跑得都比她快,她只能更加卖力地追上去!
图书馆越来越近,世界几乎亮如白昼!
无数扇漆红的窗,无数阑干古色古香的阳台,就是他们的救命符!
第一个赶到楼根底下的乔司奇二话不说就开始手脚并用向上爬!结果爬得太快,一个没抓住,整个人跌落下来,正砸在跟着他的周一律脑袋上。二人双双坠落,好在才一楼半,周一律除了脑袋被坐在屁股底下略感人格被侮辱外,*上并没有遭遇太多摧残。
不过再次发起冲锋时,周一律就学聪明了,不再跟在乔司奇身后,而是与他肩并肩,乔司奇爬第一竖排,他就爬第二竖排,完全不占道,以免发生不必要的剐蹭或者追尾。
终于两个人都爬进二层阳台,确认阳台安全后,立刻转过身来接应底下的战友。
此时罗庚已经赶到周一律下面,吃力地举起行李箱,周一律立刻伸手接过来。待行李箱被周一律连拉带扯地薅进二更阳台,罗庚也已经爬进乔司奇那边。
此时下面已经有两个丧尸赶来,罗庚和宋斐与之周旋,而从二层阳台的角度完全看得很清楚,四周还有更多的丧尸正在接近!
罗庚一个用力将林娣蕾也拉了上来,同时冲着宋斐和戚言喊:“别打了,赶紧上来!后面的丧尸更多!”
事实上不是宋斐和戚言想打,而是他们一时根本无法摆脱!
“别管我们,”戚言一剪刀戳进丧尸眼睛,厉声喝,“赶紧去闭架书库!”
四个小伙伴不想放同伴独自冒险,但两个人反而好脱身,若是他们四个再下去,四面八方的丧尸又如潮水聚拢过来,又不知会成什么局面!
眼看宋斐一脚踹开跟戚言纠缠的丧尸,拉起戚言往最近的窗户根底下跑,四个人也不再耽搁,继续往上reads;!
闭架书库,即图书馆里根本不对学生开放的封闭式书库,里面的藏书一般都比较珍贵,据说就算老师想看,都得领导批条。反正平日里一直锁着,也没见谁进去过。所以在制定逃往图书馆的计划时,最安全的放假不作他想,就是这里。当然如果出事那天这里正好开门迎接丧尸,那他们也真的无话可说了。
闭架书库在图书馆顶层也就是四层的最西侧,四个人加一个行李箱就在它下方的二层阳台,此时距离那里仅有两层之遥。
但戚言和宋斐在打斗中已经越来越东移,等以直线距离跑到最近的阳台,与大部队横向隔了十几个窗户。
但两个人已经顾不上,七手八脚爬进二层阳台,这才长舒口气。
戚言贴近窗户,想看看这个没有亮灯的阳台,室内如何,是否安全。宋斐见他这样看了,也就不再做重复功,转过身来,想看看下面情况,不料脚踝忽然被伸进栏杆的手抓住!
宋斐一低头,正对上一张狰狞的脸!
“操!”
宋斐大骂一声,猛地抬脚踹向对方的脸,丧尸重重跌落下去。
他立刻扯过戚言:“快点往上!它们会爬!”
没头没尾的八个字,但戚言已经明白过来,立刻也和宋斐一样开始往上攀爬!
宋斐这辈子爬过的高都没有这几天爬得多,什么筋疲力尽,什么体力不支,什么好爬不好爬,都他妈无所谓,见到能抓住的地方,就死死抓住,绝境中的身体仿佛能迸发出无穷无尽的力量!
宋斐一直向上,根本没有往下看,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越高的地方越安全!
终于,他落进了四楼阳台,虽然与罗庚他们分属东西两端,但横向爬总比纵向轻松很多。
“戚言——”
那头忽然传来林娣蕾的尖叫。
宋斐一僵,飞速向下看,只见咣地一声,戚言重重摔回地面!
与他一起摔下去的还有一个丧尸,显然他就是被爬上来的这个扯下去的。而就在他落地的瞬间,又有三个丧尸围了过去!
宋斐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来不及想什么,几乎是本能地冲下面大吼起来:“嘿——这里,我在这里,你们快上来呀——”
一边喊还一边脱衣服,眨眼间就把自己脱得干干净净。
另一端的小伙伴们惊呆了,林娣蕾更是下意识避开了眼睛——她还只是个情窦初开的姑娘啊,白花花的雄性*什么的,太刺激了。
不知是不是宋斐的声音太震耳欲聋,底下的丧尸竟然真的顿了一下,本能往上看。
宋斐刚来劲儿了,一下子翻到隔壁阳台,和满是花露水味道的衣服拉开距离,让肉香更清晰地飘散:“我可好吃了,有肥有瘦,五花三层,他不好吃,他都是蹄筋肉塞牙,过来吃我啊啊啊啊啊——”
同一层的战友们也反应过来,咔咔就开始脱衣服!
脱得一丨丝丨不丨挂争前恐后往旁边阳台跳——
“来,吃我啊!”
“不,我好吃!”
“他们都是原味,我是烧烤味的reads;!!!”
小地雷守着一堆不知多久没换过的衣服,有些恍惚。都说人如果受到重大刺激可能会产生突变,她日后要是不喜欢男的改搞百合了,这帮光溜溜上蹿下跳的货绝逼就是罪魁祸首!!!
戚言从始至终都头脑清晰,一听见宋斐嚎叫就明白过来,待到对方脱衣服,他虽然也很想跟丧尸一样直勾勾望上两眼,但还是风驰电掣窜起来,二度往上爬!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肉吃。
宋斐虽然嘴上嚎着,身体扭动着,但眼睛一直盯着戚言。
只见他刚爬到二楼,地面上的丧尸已经反应过来,重新开始向上扑!
戚言继续往三楼爬,但动作已经明显没有之前迅速流畅,脸上似在艰难忍着什么痛苦。
他摔下去的时候受伤了!
宋斐心沉到谷底,他急得抓耳挠腮,忽然,灵光一闪!
风吹过戚言额头上的汗,凉意乍起,吹得他有些恍惚。
肩膀疼得要命,但是他不能松手,一旦再次坠落,他真的没有信心能死里逃生了。
不,或许现在也没有,身后的丧尸越来越近,与其说他在逃生,不如说他在垂死挣扎。
戚言闭上眼睛,深吸口气,感觉力量回来了些。
他不想死,他这辈子光学习了,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多品尝爱人的温柔……
“你个傻逼抓绳子啊啊啊啊啊!!!”
爱人温柔的呼唤拉回了戚言的思绪,他猛地张开眼睛,只见一根绳子正晃荡在他面前。
救命索!
戚言几乎没有半点迟疑,先是一手抓紧绳子,另一手立刻松开阑干也握了上去,将全部身家性命交到了这根绳子上!
“你他妈也太沉了——”
爱人又温柔呼唤了。
戚言抬起头,他看见了宋斐的脸,可又觉得那不像记忆中熟悉的面孔。
宋斐哪有工夫搭理戚言的百转心思,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往上拉。
终于,戚言随着绳子一点点上升,最后被宋斐拽进了四层阳台。
丧尸们最多爬到两层半,就开始噼里啪啦往下掉,不知道是耐力用尽,还是柔韧度有限。个别的想去抓宋斐的绳子,但也没有像崔孟涵那般成功的,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宋斐将绳子收回去。
另一端的战友们一屁股瘫到地上,总算放下心来。
凉意从屁股直达脑门,他们才轰地反应过来,怯怯看向林娣蕾。
小地雷已经麻木了,生无可恋地冲他们抬抬眼皮:“知道冷了就赶紧过来穿,还等着我给送过去?!”
那边厢战友们手忙脚乱套衣服,这边厢宋斐倒不着急,反正他跟戚言知根知底,谁没看过谁啊。所以他也就不紧不慢地把绳子收到背包里,然后才一件件往回套衣服。
“谢谢。”戚言发现自己一肚子话,等到嘴边,却只能说出这么两个字。
宋斐穿衣服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才低低道:“客气reads;。”
戚言忽然发现他好像从来没跟宋斐说过这两个字,不,应该说从认识到现在对方好像没做过什么值得他道谢的事。他总是不断在挑出对方的不足,错处,或提醒,或批评,太看不过去的还要努力帮着对方去改。
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需要从对方那里接受帮助。
“你还挺有能耐的。”这是戚言的真心话。大喊大叫,脱衣乱跳,绳索救人,现在回顾起来一气呵成,可在当时,不是谁都能想到做到的。甚至他自己,都已经绝望得想放弃。
“我能耐的地方多了,是你缺少发现的眼睛。”难得当了回救命恩人,宋斐可不客气,怎么爽怎么来。不过穿好衣服之后,他又开始担心起戚言来,伸手过去轻轻捏了下对方的肩膀,“这里是不是摔得挺严重?我看你爬的时候都吃不上劲了。”
戚言忽然把他的手拿下来握住,拇指一下下摩挲他的手背。
宋斐吓了一跳,竟忘了抽回来。
戚言抬起头,定定看他:“罗庚说,救命之恩,该以身相许。”
宋斐虎躯一震,连忙把手费力地抽出来:“我不要。”
戚言有些急了:“那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
宋斐刚想开口,却听耳边传来拍窗户的声音——啪!
那声音是从窗户里面传出来的,两个人都吓了一个哆嗦,齐齐转头去看!
只见近在咫尺的窗棂里面,一张贴在玻璃上的脸已经扭曲变形!
宋斐和戚言不约而同操起武器,严阵以待!
啪!
又是一声拍窗户!
贴在玻璃上的脸渐渐退开,露出原本五官,然后窗扇忽然被打开,缝隙里传出微弱到近乎幻觉的声音——
“宋斐……”
“王轻远?!”宋斐骤然瞪大眼睛,继而迅速跳进室内,抱对方一个满怀,“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王轻远有些虚弱,但还是微微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戚言看了一眼,没吭声,跟着跳进去,找到开关按下,室内一片大亮。
这是一个茶水间,大门紧闭,没有丧尸,除了王轻远,只还有角落里靠坐着一个更加虚弱的同学。
戚言走过去,小心翼翼蹲下查看。
那同学有气无力地抬起头,下一秒,忽然撑起一丝精神:“戚言?”
戚言愣住,在脑袋里迅速检索,终于把脸和名字对上了号:“李景煜?”
李景煜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虽然只是在运动会万米比赛之后短暂地进行了形式为主内容为辅的冠亚军礼节性的交流,但李景煜还是牢牢记住了这个对手。
戚言看了看那边仍抱在一起不撒手的两个人,忽然一伸胳膊,将李景煜用力揽进怀里:“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李景煜决定再回溯一下记忆长河,看看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一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微妙情感。
王轻远的脸颊已经凹陷进去,浓重的黑眼圈趁得面色更加惨白。他本就偏瘦,可也不像现在这样,宋斐抱着这个身体,感觉就像搂了一把骨头。
眼底不住地发热,宋斐吸吸鼻子,轻轻松开对方,立刻拿过背包翻出一瓶红牛还有两条士力架递过去。
王轻远接过士力架,拒绝了红牛,有气无力道:“饮水机接杯水就行,别浪费这个。”
宋斐有点着急:“这个提神!”
“我俩这十天啥也没吃光提神了,现在就想来点清淡的……”那头传来李璟煜弱弱的解释。
宋斐循声望向墙角,这才发现戚言怀里还抱着个人。宋斐总觉得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而且,为何那人脸上好像还残留着些许懵逼?
不过现在不是研究这些的时候:“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李璟煜没力气多解释,示意宋斐看桌台。
宋斐四下环顾,这才发现身处茶水间,光饮水机就有三台,水龙头水槽一应俱全,台板上还摆着一台投币式咖啡机。
宋斐心里咯噔一下,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看王轻远,又望望李璟煜,他以为他们能坚持到现在,多少是有些存粮的:“难道……”
李璟煜的眼底溢满悲伤,然后送给听见他咬牙切齿的誓言:“我他妈这辈子再不喝咖啡了!”
每一个幸存者都有其不为人知的心酸,宋斐叹口气,给王轻远接了杯清水reads;。哪知道水接回来的时候,那人手里的士力架早没了踪影,要不是拇指和食指上残留的巧克力渍,他甚至怀疑自己有没有给过对方。
另一边戚言也松开了李璟煜,翻出法式小面包给对方,李璟煜干巴巴啃了两口,有点哀怨地看他:“你就没有士力架吗?”
戚言正眯着眼睛看那边又慰问又送水的,闻言回过头来,表情还没来得及收敛。
李璟煜后颈一凉,一口把剩下的小面包都塞到嘴里,鼓着腮帮子用力嚼:“这什么做的啊,也太香了!”
啪啪。
窗户外面传来拍打声。
屋里的四个人都打了个激灵,齐刷刷扭头看,就见罗庚一张大脸贴在玻璃上。
宋斐连忙起身给对方开窗:“你怎么过来了?”
罗庚身手敏捷地一闪而入,一边帮宋斐锁窗一边很自然道:“你俩进屋就再没出来,大家都很担心,我就自告奋勇过来看看。”
宋斐狐疑挑眉:“……”
戚言上下打量:“……”
罗庚:“好吧我剪刀石头布输了。”
关好窗,罗庚转过身来。他在窗外就看见这两位幸存者了,但进屋才发现,气氛不像是勇救陌生同学,倒像是好友喜相逢:“你们认识?”
宋斐熟稔地拍拍王轻远肩膀,豪气干云:“我室友,王轻远。”
戚言用力地搂搂李璟煜肩膀,热情洋溢:“我朋友,李璟煜。”
宋斐不太爽地盯着戚言那双手,一边在记忆里启动搜索引擎狂找李璟煜这个光辉的名字,一边在脑海里把戚言翻来覆去地拿金属筷子扎。
戚言神清气爽,情不自禁勾起嘴角。
王轻远目光在这俩人脸上来回几次,忽然抬胳膊揽过宋斐脑袋,下巴轻轻蹭了蹭他的头顶,呢喃:“还能见到你,真好。”
宋斐有点蒙。
那头的李璟煜快让戚言把肩膀勒断了。
罗庚艰难地咽了下口水。他此行前来的任务是查看战友是否安全,现在看,他俩本身才是最不安全的因素好吗!
那个王什么远的目测还算有点精气神,那个李鲸鱼还是啥鱼的,看起来坚持不了多久了……
“咳,那个戚言,你先把人松开。”罗庚再看不下去,上前生生掰开戚言胳膊,把李璟煜救下。
李璟煜用尽全力站起来,宁死也要远离这个曾被自己打败如今看来肯定特别怀恨在心的对手。
罗庚没想到李璟煜还有力气站起来,更没想到的是:“哟嘿,你比我还矮啊哈哈哈哈!”
“……”李璟煜觉得这些同学可能不是真心想救他的。
确认战友安全,罗庚第一时间拿了宋斐的手电筒到阳台,对着最西端的几个人影闪了两下。这是他与大部队的暗号,闪两下手电就是没事,闪一下就是有事。当然如果情况紧急,他根本无法取得宋斐的手电,那直接惨叫就行了,虽然可能会吸引出四层其他房间里的丧尸出来,但那种情况下也就顾不得这些了。
看见手电让周一律他们三个放下心来reads;。
只是——
乔司奇不解:“既然没事,在那边磨蹭什么?”
林娣蕾猜测:“会不会是发现幸存者了?”
周一律囧:“要是一两个还行,再来十几个,咱们真就别活了。”
灰暗的记忆被勾起,三人沉默。
好半晌,林娣蕾才低低出声:“你们当初救我的时候,怎么想的?”
乔司奇:“哪有时间想啊,救人要紧。”
林娣蕾莞尔,但笑意又很快消散:“那咱们以后呢?”
乔司奇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实话实说:“如果以后碰见的都是超市里那样的混蛋,我就黑化。”
周一律乐了:“你准备怎么黑?”
乔司奇翻个白眼:“现在哪知道啊。哦,当了十九年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接班人,你现在突然告诉我,社会主义不用你接班了,你就takeyourself吧,我知道怎么take?”
周一律:“……”
林娣蕾:“为什么每次听见他往汉语里面掺英语,我都特别想揍人?”
周一律:“。”
图书馆的窗户都是仿古的格子窗棂,虽然这样会影响一些透光率,但校领导对中国风莫名坚持,设计师也就尽可能多地增加了窗户数量,保证了白天室内的明亮。
这种窗户的好处就是如果你想破窗而入,只需要敲碎一块巴掌大小的玻璃,然后伸手进去打开锁,搞定。回头找个白纸或者塑料袋把小格子一挡,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被冷风吹了!
——周一律就是这么干的。
那厢三人顺利进入闭架书库,这厢王轻远和李璟煜的身体却没那么快恢复,小分队三人索性也不急了,先与对方交换信息。
宋斐守着王轻远坐下来,第一句问的就是:“向阳和任哲呢?”
这是宋斐迫切想知道的事情,可真等问出口,他又发现自己害怕听见答案。
王轻远轻轻摇头:“不知道。”
宋斐疑惑:“你们不是在一起吗?”
王轻远一边回忆一边解释:“那天我们刚坐下来,向阳就听一个从外面回来的同学说,外院前一天出事了,好像闹得挺严重。向阳就有点担心他女朋友,但是电话又没信号,后来他看时间也还早,一去一回不耽误下午考试,就直奔外院了。”
宋斐了然:“然后任哲非得跟着?”
王轻远叹口气,点头。
——任哲,从不放过任何与大量女同学接触的机会,这种百折不挠的求偶精神,堪称440之光。
“但愿他们没事。”此时此刻,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放心吧,”罗庚宽慰,“外院全是女生,有女生的地方还能缺了吃的?”
“……”推理毫无瑕疵,宋斐竟无言以对。
李璟煜这边则给大家讲了图书馆的情况reads;。其实同食堂,超市,甚至宿舍,都别无二致。安静学习被突发的混乱中断,慌不择路地逃命。他和王轻远算是命大,出事的时候正好在茶水间,王轻远当机立断锁上了门,这才逃过一劫。
当然之后的十天咖啡之旅,李璟煜拒绝回顾。
宋斐也给对方讲了自己战队这十天的遭遇,从宿舍到超市,又从超市到图书馆,至于其中的跳楼也好,超市被欺负也好,虽然一嘴带过,可王轻远与李璟煜都能想象。毕竟在这十天里,他们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脑补,仿佛卖火柴的小女孩,喝一口咖啡,就幻想一个美好愿景,有时候是父母,有时候是同学,有时候他们甚至御风而行,俯瞰祖国万里河山,然后幻象消失,再补一口,循环往复。
“以后你们怎么算的?”王轻远问。
宋斐没好气道:“不是我们,是咱们!”
王轻远莞尔:“嗯嗯,咱们,以后咱们怎么办?”
“去食堂。”回答他的是戚言,“我们带的食物有限,顶不了几天,想活命,就得去食堂。”
王轻远沉吟片刻,抬眼看他:“有把握吗?”
戚言毫不回避他的目光:“没有。”
王轻远:“那为什么不回超市?”
戚言:“去食堂需要杀丧尸,去超市就得杀人,其实都可以,看你想怎么选。”
王轻远:“听起来都还行。”
戚言:“那投硬币?”
王轻远:“都投咖啡机里了。”
一旁墙角。
李璟煜悄悄问:“他们仨在干嘛?”
罗庚言简意赅:“一个人看着另外两个人吹牛逼。”
时间不早,两个幸存者目测也恢复了一些精神,罗庚爬回闭架书库汇报详细情况,戚言和宋斐留守。没多久,剩下的小伙伴陆续过来跟李璟煜和王轻远打招呼,尤其在听说王轻远是宋斐室友,李璟煜是戚言至交之后,更是放下心来。
接下来的两天,李璟煜和王轻远都在原地休养生息,待到第三天,力气总算恢复了七八成,这才跟着爬到闭架书库。
其实茶水间有水源,门锁也牢靠,硬件甚至比碎了一小块玻璃的闭架书库还要好。奈何十天的喝喝拉撒,味道着实不够清新。而且本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原则,五位战友的拉撒也在此解决——林娣蕾自行去了别处房间,小伙伴们虽然好奇,但在眼刀之下,都识相地没开口问。
李璟煜进入书库的第一眼,就看见了地上的行李箱,当下愣住,继而无限敬佩:“以旅游的心态逃命,高人也。”
“没有那么夸张啦,我们也是为保命。”林娣蕾连忙解释。
李璟煜看着她不断往脸上拍着护肤水,觉得这个解释非常苍白。
周一律拉着两个人坐下,道:“既然你俩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咱们来研究研究怎么才能攻下食堂。”
李璟煜咽了下口水:“其实我也没完全恢复……”
身旁的王轻远已经挑中一把水果刀,眼睛紧紧盯着锋利的刀刃:“我要这个,用起来顺手。”
李璟煜:“你会不会适应的太快了!”
尸潮爆发的第十三天,晴。
数十个书架排成两列,有序伫立在房间之中,阳光透过窗棂,在书架侧板上画出规整的方格光影。屋里几乎没有太多的空地,唯两列书架之间和靠窗户这一侧,留出两条不算宽敞的过道。
此时窗户根底下,就凑着八颗脑袋,对着一张平面图,拿出期末考试的精神,钻研。
周一律:“食堂里面不用我讲,大家天天去都清楚,一楼大厅,二楼特色,三楼包间。从结构上说,三者都是饮食区后厨,一二楼只是在饮食区又隔出一条窗口带。不过我们要去的是后厨,所以从后厨来讲,一三楼反而是一致的,后厨都是一个大的整体空间,而二楼的后厨,建了隔断,按照特色窗口被分成了若干封闭的小区域。简而言之……”
戚言:“一三楼后厨存粮多,二楼后厨好控制reads;。”
周一律:“对,空间越小,越封闭,对我们越有利,但相应食物存储也没有那么集中。”
“帅哥们,”林娣蕾提醒,“现在不是我们想控制哪一层的问题,是我们能控制哪一层的问题。”
周一律闻言颓丧下来,叹口气:“是啊,整个外立面都是玻璃幕墙,直上直下通体光滑,想爬都没有下手的地儿。”
“如果从门进呢。”宋斐忽然道。
戚言不假思索摇头:“我们只有八个人,食堂有三个门,两个侧门每一个想真正关上最少都需要两个人,正门那边两个人可能都还不够。咱们全去守门了,谁来对付食堂里的丧尸?”
“从门进不代表就要守门,”宋斐翻了个白眼,食指在平面图上西侧门和一层后厨门处叩了两下,“我们可以想办法把一楼大厅里的丧尸尽量吸引到食堂外,趁机从这个距离后厨门最近的西面侧门跑进去,一鼓作气翻进打饭区直奔后厨。我们八个人守三个门守不住,守一个后厨的门总可以吧?”
戚言愣住。
他一直都纠缠在“如何才能攀到屋顶”的绞尽脑汁里。不是说宋斐的想法有多妙,而是从他由阳台进入宿舍,天窗进入超市,再到如今的图书馆,“外壁潜入”已成为他或者很多战友的思维定式,然而宋斐却可以跳脱出来。
“咳,”宋斐清了清嗓子,拉回戚言的注意力,等到四目重新相对,才一本正经地皱眉道,“你做事情能不能动动脑子?”
戚言囧,这话太再熟悉不过了,然而却是第一次从说者变成听众。再看对方,那得意的嘴角怎么都收不住,快上天了。
手忽然被紧紧握住。
戚言心脏蓦地漏跳一拍,就听宋斐真心实意道:“我明白你为什么以前总怼我了。”
戚言挑起眉毛,直觉告诉他需要抱着怀疑精神:“真的?”
“嗯,”宋斐用力点头,亮晶晶的眼神发着异样的光,“太爽了,是人都会爱上这种感觉的!”
“……”额角不住跳动的戚言,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
战友们已经见怪不怪。说实话,现在对着丧尸都快没感觉了,谁还怕看搞基。
然而李璟煜同学不是。
他既没有习惯丧尸的凶残狰狞,也没有习惯男同学的眼波流转。所以他更加佩服王轻远。在一起的十天里,他就觉得这位同学不凡,如今看他淡定自若地围观,更是心生敬仰。
“三个问题,”戚言认可宋斐的提议,但从提议到可行,还需要完善,“一,谁去引丧尸出来,怎么引;二,大部队冲进后厨后,引丧尸的同学怎么归队;三,一楼后厨面积很大,如果里面还有丧尸,且数量很多,我们怎么对付。”
“我还没想那么多……”宋斐实话实说,他是人脑又不是电脑,哪能一下子策划那么周全,遂转问战友,“你们怎么看?”
王轻远第一个接口:“我斗争经验还不足,这方面听你们的。”
“引丧尸无非就是声音和气味,但是想短时间大批量的引,只能是声音。就跟我们从前做的一样,要么放手机,要么自己高歌,大喊大叫。”周一律说到这里顿了下,才继续,“但是如果不能躲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这种方法就用不了,谁用谁死。”
林娣蕾:“引丧尸的人可以从窗户归队,只要先进到后厨的人把窗户打开reads;。二三楼窗户爬不上去,一楼窗户总可以进来。”
乔司奇:“但这个人很可能根本没办法安全脱身跑到窗户底下。后厨的人除非有影□□,不然一边大战丧尸一边开窗也是个高难度技术活。还有,爬窗户的人在爬进来的过程里突然被袭怎么办?谁也救不了他,他只能被啃死。”
“任何事情都有概率,没有百分之百的绝对安全,我们只能努力去提高生存的概率。”罗庚低沉的声音里透着坚定,语毕看向一直没出声的文学院李同学,“你觉得呢?”
“……”李璟煜已经没感觉了。他现在只是无比怀念喝咖啡的日子,虽然*渐渐消亡,但心灵上是宁静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小伙伴们看着他恍惚的眼神向不知名处飘远,都有些不忍。他们能理解李璟煜的崩溃,毕竟他还没有真正面对丧尸,忽然就让他切换到战斗模式,还只给一条命,分分钟可能就没了,换位思考,谁也无法坦然。遥想他们在宿舍那最初的几天,不也是这个德性。
可是现在已经没时间给他慢慢适应了。
如果直到出发李璟煜都是这个状态,危险的不仅仅是他自己,很可能是整个队伍。
面面相觑,战友们用焦急的目光迅速交流——
“陶兄,醒醒吧,桃源已经没了。”周一律扳过李璟煜的肩膀,正视他的眼睛,“想想陆游老爷子,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
李璟煜飘忽的眼神渐渐回笼:“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乔司奇再接再厉:“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李璟煜深吸口气,又慢慢呼出:“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宋斐忙不迭把美工刀塞进他手里:“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李璟煜攥紧兵器,目光渐沉:“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林娣蕾:“缟素临江誓灭胡,雄师十万气吞吴!”
李璟煜:“试看天堑投鞭断,不信中原不姓朱!”
戚言:“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
李璟煜腾起站起来,气势如虹:“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就差临门一脚了,热血沸腾的不只李璟煜,罗庚站起来时感觉胸膛在擂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李璟煜:“……”
众战友:“……”
突来的静默就像上帝按下了消音键,罗庚瞬间意识到,需要挽回!
“呃,那个,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reads;!”
李璟煜:“……”
罗庚:“操,我应该说一二句不应该说三四句对不对?”
众战友:“这个不是重点!!!”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文学院李同学都沉浸在“天下谁人不识君”的恐怖想象中。这是一个不细思已然极恐,细思根本就没法活了的恶毒诅咒。
罗庚也低落了很久,语文本来就是他的死穴,憋出两句古诗容易么。
宋斐他们又开始研究食堂计划的可行性,尤其是戚言提出的那几个问题。从始至终只说了一句话的王轻远,这时忽然问:“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最大限度争取生存时间,等待救援,是吗?”
讨论中的五个人抬起头,不太明白他的意思,还是宋斐先回答了他的话:“对。我们现在不清楚外面的情况,如果外面也是丧尸横行,大荒地未必比校内安全。”
王轻远点点头,表示明白,不过话锋一转:“既然要最大限度争取生存时间,我们不一定非得现在就要去食堂。”
宋斐不解:“怎么说?”
王轻远道:“图书馆每层楼梯拐角都有两台自动贩售机,一台卖饮料,一台卖零食。”
宋斐有些迟疑:“这个我知道,但只能从走廊过去。”
王轻远问:“你觉得会比去食堂更难吗?”
宋斐皱眉想了想,道:“不好说啊。”
在戚言看来,王轻远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如果他真觉得去自动贩售机比去食堂危险,压根儿就不会提这个建议。可他提了,而且是同宋斐以十分平等的口吻商量。
事实上经他这样一提,戚言也觉得先去贩售机是个好主意。现在的他们要想活命,就不能放过一丝一毫的食物,必须尽可能将所到之地搜刮干净。
但如果是自己先想到了,会同宋斐商量吗?
戚言打了个寒战,被自己的脑补吓着了,更可怕的是这个小剧场好像有了生命力,蠢蠢欲动地自己就要往下演。他不得不拼尽全力才能将之甩出脑海。
另一边,战友们已经商讨出了结果——
宋斐:“那就这么定了,先去自动贩售机?”
李璟煜:“听起来比食堂难度低一点……”
王轻远:“嗯reads;。”
乔司奇:“可我们身上带的钱够不够投啊?”
罗庚:“你傻啦,直接砸!”
周一律:“就是,我们现在除了杀人,什么不敢干!”
罗庚:“呃,也不用这样……”
“宋斐,”林娣蕾扯扯他衣服,“你要不要过去看看戚言,他一直在很诡异地用力摇头……”
这一天,就在大家的研讨会中安然度过。快递点搜来的食物还够支撑两到三天,他们并不着急行动。
夜幕降临,小伙伴们躺在书籍拼凑成的地铺上,虽然有些硬,至少可以隔绝地面的凉气。
月光取代了日光,从窗棂照进来,明明是清凉的颜色,可在这静谧的夜里,竟让人觉得心底舒展而温暖。
很久没有关灯睡觉了。
仗着晴朗的夜,仗着身边的伙伴,八个人拥抱了久违的黑夜。
“那个那个玩手机的,你差不多得了!”
皎洁月光里一直亮着块屏幕,实在大煞风景。
李璟煜扁扁嘴:“再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你都好几个一小会儿了,”困得要命的乔司奇忍无可忍,“再不关机充电器就不给你了!”
李璟煜:“赠人之物焉能索回,再者,索回又有何用,睹充思机罢了。”
“d……”乔司奇说着腾地起身,作势就要去抢。
他和李璟煜之间还隔着一个周一律呢,人家天塌下来都能睡着的小周本来此刻正梦回四级考场,从头到尾答得滴水不流,正坐在那里等着到点交卷呢,忽然被johns一个虎扑剐蹭,啪叽,侧躺变俯趴,交卷梦碎。
“乔司奇我操丨你大爷——”
johns哪有工夫理他,伸手就去勾充电器,李璟煜也不是吃素的,拿着手机薅起充电器就是一个滚地龙,再坐起来直接离乔司奇十万八千里了。
乔司奇这叫一个恨,直接起身,准备二次攻击,哪知道脚刚踩上周一律的后背,偌大的闭架书库里忽然响起一个陌生的女人声音——
空气突然凝固下来。
那声音带着清晰的电流质感,显然是从手机里发出来的。
乔司奇愣住,忽然没了闹的心情。
李璟煜也没料到自己误触屏幕,竟将偷偷看的微信聊天记录播了出来。他原本只是默默回顾文字的,都没敢听语音,现下熟悉的声音一起,他直接红了眼圈。
乔司奇动了动嘴唇,却还是没想出来能说啥,最后只得悻悻躺了回去。
李璟煜吸了吸鼻子,有点尴尬,也默默躺了回去。
除了天赋异禀的周一律,战友们都没睡着。就算睡着,也早被闹醒了。如果现在有谁可以把图书馆的房盖掀开,就能清楚看见闭架书库里,八个人排排躺,一言不发望苍茫。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里忽然响起林娣蕾的声音:“其实你妈说得挺有道理,优生优育嘛reads;。”
李璟煜的声音有些哑:“你真这么觉得?”
林娣蕾:“嗯。”
李璟煜:“你多高?”
众战友:“……”
罗庚:“滚!”
李璟煜又有些哽咽了:“我就随便问问,不然我闭上眼睛耳边就都是我妈的声音,我难受。”
罗庚也被他勾得心里不是滋味:“那就听听你爸,以毒攻毒。”
李璟煜:“我爸不会发微信!”
罗庚气结,索性坐起来翻出手机:“那就听听我爸!哥们儿算够意思了吧,爹都给你共享——”
罗父的声音气冲山河,豪盖云霄。
小伙伴们彻底不困了,纷纷坐起来,个别的直接被惊得鲤鱼打挺,仿佛多睡一秒都是罪过。
罗庚得意:“怎么样,提神吧?”
乔司奇实话实说:“简直可以辟邪。”
李璟煜立刻跟小罗同学客气起来:“这么好的爹你自己享受就行,不用分给我……”
罗庚叹口气,心情复杂:“要是不能活着出去,这就是我爸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呸呸呸,”林娣蕾没好气道,“别说这种不吉利的。”
李璟煜低落附和:“刚才那个,也是我妈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乔司奇翻个白眼:“你们好歹还能听呢,我连手机都没了。”
戚言默默拍了拍他的肩膀,输送关心,也给自己找些安慰。
“你太天真了,你以为能听是好事?”林娣蕾破罐破摔拿过自己的手机,打开微信果断播放。
整条语音没超过二十秒,语速极快,然抑扬顿挫完美。听完之后小伙伴们仍有一种错觉,就是林伯母还在说,大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之势。
父母,是六个小伙伴一路行来的禁忌。他们不怕丧尸,不怕危险,甚至敢于直面死亡,却没人敢提父母。那是他们怎么都没办法武装的死穴,带多少防毒面具都不行,总觉得一碰,好不容易积攒的坚强和勇气就会溃不成军。所以他们躲着,藏着,刻意忽视着。
然而此刻才忽然发现,或许正相反,这些他们以为会带来脆弱的情感,恰恰是一直支撑着他们的勇气和信念。
不知怎么,后来就发展成爹妈最后一条语音微信杀伤力大比拼。周一律、王轻远陆续播放了自己爹妈的,但最终,倒数第二位出场的宋斐妈以碾压之姿冠绝全场——
“准备好了?”
“嗯。”
“那走吧。”
“哎等等,我再想想。”
“你已经想半个小时了!”
“高考填志愿的时候也没人告诉我上大学还要搞武装斗争啊!”
晴朗的蓝天下,图书馆顶层西侧某扇窗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已折腾良久。
“自动贩售机打砸抢保卫战”在即,安全起见,小伙伴们决定训练一下毫无战斗经验的李璟煜和王轻远。然而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宋斐叹口气,和缓了态度,轻轻拍拍李璟煜肩膀:“你看看你身后这些可爱的同学,谁当初也不是为了荒野求生来的,可现在,残酷的现实逼得咱们不能不咬紧牙关,坚强自救!”
李璟煜看看手中的美工刀,又看看那些“咬紧牙关”的同学——两个正在自己画的格上一个圈一个叉地下五子棋,一个聚精会神倚在书架旁,一个敷着面膜,一个坐在敷面膜的身边畅想二人美好未来……
完全没有说服力好吗!
“要不你再想想,我们先去。”王轻远的声音很平静自然,但李璟煜莫名就听出来,人家是等得不耐烦了。
深吸口气,李璟煜豁出去了:“走!”
没多久,三个人翻出窗外,进入阳台。宋斐敏捷地跳到隔壁,又跳到隔壁的隔壁,很快与二人已经拉开六个窗户的距离。
几天住下来宋斐他们才发现,闭架书库所在的图书馆这一面顶层,其实大多都是不开放的藏书间或者储物室,除了那个茶水间,别处平时就没有学生来,房间也是关闭着的,于是事发后也没有丧尸闯入,一溜阳台都相对安全。
稍微转移了阵地的宋斐掏出手机,开始放歌,为了提高效率,他特意选择了一首旋律动感明快的——
“你说你是我兄弟~~可以永远相信你~~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样好兄弟……你别碰我女朋友~~就算你喝了点酒~~我现在就要看清楚你什么叫好朋友……”
宋斐手里攥着手机,眼睛却紧盯着下面。果不其然,刚放到副歌部分,楼下就聚集过来七八个丧尸,甚至二层阳台还冲出来一个。宋斐心里一紧,幸亏爬阳台的时候没遇见那位。
“你们仔细看,要习惯他们的样子,还有,他们的要害在脑……你俩有没有听我说啊!”宋斐一抬眼差点没气死,自己这边传道受业,那边俩位倒好,神色迷醉目光茫然,心都不知道飞哪里去了。
李璟煜愣了愣,回过神:“呃,你说什么?”
王轻远推了推眼镜:“以后勾引敌人选点无脑神曲就行,别用内容这么丰富的……”
宋斐囧,音乐品味太好怪我咯?
所幸,丧尸已经引出来了。宋斐关掉手机音乐,认真给两个人讲他们在超市时已经总结出来的丧尸的特点。
王轻远和李璟煜都是学习型选手,理论方面一点就通reads;。但等到实战,就不是那么简单了。虽然心里上知道那已经不是人了,两个人还是下不了手。最后宋斐也没逼他们。眼下这种情况,战胜恐惧就已经有了胜算,至于其他,只能靠实践出真知了。
傻吃闷睡的幸福时光,眨眼间便划过两日。以前总觉得来日方长,应该先艰苦奋斗,再骄奢淫逸,可现在大家都切实体会到了人生苦短,说不定什么时候小命就没了,自然要对得起自己。
快递点的储备粮已经见了底,大家心照不宣,是时候行动了。
清晨,王轻远的手机闹铃是第一个响的,然后林娣蕾,周一律……此起彼伏。起床后的小伙伴们没有像往日那样活泼,仿佛知道等下要面临一场硬仗,都有些沉默。
分批去茶水间洗漱之后,八个终于神清气爽的祖国花朵重新聚齐。罗庚从包里翻出两副防毒面具交给王轻远和李璟煜,二人安静地接了过去。
但还是没人说话。
宋斐压抑得难受,最后扬天一嚎:“受不了了,开班会!”
七个小伙伴面面相觑,最后推举林娣蕾代表发问:“什么班?”
“宁死不屈求生1班。”宋斐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咱们八个人现在就是一个集体,以前你是什么院什么系的不管,今天开始,咱们就是一个班级!”
乔司奇举手:“我同意不屈,但那个求死……能不能换个词?”
“行啊,”宋斐倒是好说话,“我就是抛砖引玉,欢迎大家直抒胸臆。”
林娣蕾:“坚强不屈或者威武不屈都行。”
周一律:“威武好,霸气。”
罗庚:“班长呢?班里是不是要有班长?”
宋斐:“……都这时候咱就不搞权力斗争了。大家平等,都是班级主人翁。”
尸潮爆发的第十六天,威武不屈求生1班召开了第一次班会,会上详细部署了接下来战斗中各位同学的位置和职责,部署完毕后,又全员誓师,一时气氛慷慨激昂。
最后同学们围站成一小圈,八只小手手心贴手背地聚到一起——
“威武不屈求生1,牛鬼蛇神都归西!”
随着整齐划一的口号,八只小手用力向下,眨眼间同学们分散开来,各自奔赴战略要地!
新校区图书馆是矩形结构,同现在很多商场相似,中间是空的,借阅室、自习室等房间都建在四周,站在一楼大厅抬起头,可以看到每一层的走廊,再往上,就是屋顶。而每层的走廊也基本相似,都是贯通的一圈。图书馆有两部电梯,分设在东西两侧中央,而东南西北四个角,则各有一处楼梯。自动贩售机,就立在西南角的楼梯口。
清晨的图书馆,好像一切还未苏醒,走廊里游荡着的丧尸,安静得像幽灵。
宋斐顺着阳台爬到西南角的档案室,打碎窗户进去,王轻远仍留在东北角闭架书库,李璟煜则回到西北角的茶水间。
戚言、周一律、乔司奇、罗庚、林娣蕾五人则由阳台悄悄潜入西南角某个安全房间。
宋斐蹑手蹑脚将档案室的实木门打开一条缝,四下张望,发现一层大厅丧尸密密麻麻最多,二层走廊次之,三层走廊丧尸已明显减少,四层目测只有七八个。
宋斐运气很好,这七八个分布在西、南两边走廊,他正好在中间的拐点上reads;。
深吸口气,就是现在!
宋斐猛地打开门,探出半个身子到走廊,大喝:“嘿,我在这里——”
七八个丧尸瞬间顿住脚步,僵硬地看向这边,下一秒,加速奔来!
宋斐握着门把的手心已经出汗,好几次脚都想自己往后退,可他还是忍耐,再忍耐,终于在最先赶过来的丧尸距离门口两步之遥,一个虎扑就要啃过来时,他果断缩回去,咣当一声,重重关上实木大门,落锁!
几乎是同一时间,东南角房间里的五个人全部冲了出去,林娣蕾和罗庚直奔自动贩售机,戚言、周一律、乔司奇直奔楼梯口,只听哗一声,贩售机的玻璃杯罗庚手里的金属椅子砸得稀碎!林娣蕾带着戚言的黑皮手套,毫不迟疑地把混合着玻璃渣的零食一捧捧往箱子里搂!争分夺秒里根本不容许她有片刻耽搁,更别说挑挑拣拣!
巨大的砸击声将原本聚在宋斐门前的丧尸吸引了过去,而一二三层的丧尸也听见了声音,不住地抬头往上看,个别反应快的已经顺着东南角楼梯上去!
好在数量不多,戚言、周一律、乔司奇三个人尚能应付。但发展下去,必定会越来越多,而那边林娣蕾和罗庚还没有完毕!
说时迟那时快,王轻远和李璟煜同时开门!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这是谁写的诗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也说聊斋~~我也说聊斋~~喜怒哀乐一起那个都到那心头来~~”
两只手机两首歌,一个东北,一个西南,让刚刚被东南砸玻璃吸引的丧尸们忽然乱了方向,不知该何去何从。尤其是一楼大厅里密密麻麻的那些,只能不住地抬头寻找,却总也锁定不了目标。
这就是小伙伴们要的效果,不怕乱,就怕不够乱!
相比之下四层丧尸好一些,因为听得最清楚,无论是王轻远的,还是李璟煜的,都在耳边,哪个近就奔哪个去!
然而没等它们走到各自喜欢的门口,最初调戏它们的人又暗搓搓从实木门里探出一只握着电话的手——
“你来自潘多拉星~~我来自天门山~~你是绿里透着蓝~~我是黄色吊丝男~~来一起来~嗨一起嗨~~”
丧尸们彻底乱了。
戚言踹下去最后一个丧尸,回头看,林娣蕾已经啪地合上行李箱,扣锁!
“撤!”
林娣蕾干净利落一个字,拉起行李箱第一个往回冲!
慢一拍起身的罗庚心里一惊,因为从这里到闭架书库的路上还有一个丧尸呢!林娣蕾手无寸铁……
咣当!
丧尸被一行李箱抡到走廊玻璃栏板上,力量之大直接让它半个身体歪出栏板,大有摇摇欲坠之势。
林娣蕾根本不给它机会站稳,抡起箱子咣当又是一下!
丧尸彻底如断了线的风筝,栽歪下去。
行李箱重新落地,发出重而沉闷的声响,林娣蕾没半点停顿,行云流水般握紧拉杆,继续呼啦啦往前奔!
蓝色的呢子大衣下摆在极速前进中随风飘舞,婉约动人。
就在林娣蕾扣上行李箱的那一刻,宋斐果断暂停音乐,缩手关门。他的干扰任务已完成,至于战友能否顺利返回闭架书库,他有细心。
潜入是从阳台,返回自然也要原路。将锁屏后的手机揣进兜里,宋斐转过身来,刚想向前走,一抬头,脚步却停住了。
原本虚掩的窗户此时正大开着,干冷的空气鱼贯而入,让本就不温暖的档案室又多出几分凉意。他清楚记得自己进屋之后是将窗户掩上的,虽然为了防止关门不及被丧尸冲入时能够迅速逃跑,并没有关实,但以今日似有若无的风,根本不足以吹开沉重的窗扇。
门口距离窗户大约二十米,之间仅一条狭窄过道,两侧是排列整齐的档案柜,全都两米多高,让本就因为多云天气而不太明亮的房间,显得更加昏暗。
宋斐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在加速,他努力压抑着,侧耳去听,档案室里仍一片寂静,静得让人发慌。
屏住呼吸,他从腰间抽出剪刀,极轻极缓地在手中攥紧。之后几近无声地脱下一只鞋,用力一扔!
鞋子在空中划出一道锋利平线,直穿过通道重重砸在窗户下的墙壁上,发出咣地一声。
就在这声音响起的同时,左前方第三、四档案架之间忽然冲出一个丧尸直奔鞋落地的地方!
宋斐果断冲向最近的档案柜,拉开抽屉当楼梯,手脚并用往上爬。
那头扑向鞋的丧尸听见声音,回过头来,漆黑的瞳孔骤然一缩!
宋斐终于爬到档案柜顶端,不算厚的铁皮在他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此时丧尸已经扔下鞋来到跟前,依样画葫芦也往上爬!
操!
宋斐在心里骂了一句,立刻跃起,跳到第二个档案柜顶上。铁皮不堪重负,这次直接惨叫。
已爬到柜顶的丧尸似被这样的噪音刺激,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宋斐太熟悉这样的嚎叫了,翻译过来就是“老子被欺负了哥儿几个快过来帮忙”!
砰砰砰,宋斐一口气跳到距离窗口最近的档案柜,刚要往下跳,窗口忽然跨进来一只腿!
宋斐僵在上方。
进来的是一个女丧尸,白色的毛衣已肮脏不堪,上面大大小小数块凝固的血迹。仿佛对气味十分敏感,女丧尸一进来就抬起头,毫无偏差锁定宋斐!
前有拦路虎,后有穷追狼,宋斐一咬牙,猛地朝女丧尸跳下去,借着下坠速度一剪刀直插对方天灵盖!
女丧尸闪躲不及,被巨大的冲击力直接撞倒!宋斐紧紧按着插在她头顶的剪刀,跟她一起向后倒去!
女丧尸重重摔倒在地,宋斐虽压在她身上,亦被摔得有片刻恍惚。等视野重新清明,另外那个丧尸已从侧面扑来!
宋斐心里一沉,他知道应该躲开,但根本来不及了!
眼看丧尸就要啃上他的肩膀,窗外忽然飞进来一脚,直接踹到丧尸脸上reads;!
丧尸被踹到两米开外,宋斐一回头,戚言!
戚言没看他,直奔丧尸!
宋斐用力拔出女丧尸头顶的剪刀,戚言已经同丧尸纠缠在了一起。
那丧尸不光动作灵活,力气也大,戚言几次想戳它的头,竟都被它打开手。宋斐飞速过去支援,可没等到跟前,戚言已经被丧尸扑进了两排档案柜之间!
咣当!
刺耳的物体撞击档案柜的声音让宋斐心里一惊,飞速奔过去,只见戚言正被丧尸狠狠压在之前被他拉出来当做楼梯的抽屉上!
那声巨响正是戚言的腰撞上抽屉边缘所发出的!
宋斐怒不可遏,冲过去一剪刀插丨进丧尸的后脑勺!没半点停留,噗地拔出,再插,一连戳了五六下!
“行了。”戚言有点看不过去,出声制止。
宋斐怔了怔,回过神来,但仍面色不善。
说也奇怪,明明隔着防毒面罩只能看见眼睛,但戚言就是能轻而易举捕捉到对方的情绪:“你生什么气呢?”
宋斐恨恨拔出剪刀:“打人不打脸,撞人不撞腰,男人的腰很重要啊!”
戚言哭笑不得,转念心里一动,眼底暗下来,哑着声音呢喃:“撞就撞了吧,反正现在也用不到。”
宋斐后面想说的话都忘了,无可奈何叹口气:“大哥,谁给你的勇气这种时候还惦记着开车?”
戚言没再出声,只隔着护目镜,静静望着他。
宋斐觉得这人的眼睛在笑,但又不能确定。其实如果没有面罩,他就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戚言不只在笑,还笑得很温柔,如春风吹过眼角眉梢,尽是暖意。
窗口忽然传来声响,宋斐脑中警铃大作,刚要起身,来人却比他的速度还要快,已经沿着过道冲进来——
“你们没事……吧。”
东方神鹿乔同学愣在当场。这是个相当一言难尽的场景——宋斐前胸压着丧尸,丧尸前胸压着戚言,戚言后背抵着抽屉。
随后而来的王轻远也略微被冲击了一下,但他的抗击打能力显然是碾压johns的,很快定住心神,打破尴尬局面:“杀丧尸就正正经经杀,一定要搞这么高难度的体位吗?”
宋斐:“……”
戚言:“……”
宋斐大囧,连忙起身。
戚言推开身上的丧尸,也站直身体,没看王轻远,只对着乔司奇答道:“没事。两个丧尸,可能是从三楼阳台爬上来的。”
戚言话音刚落,另外三个小伙伴也到了阳台,一时间七龙聚首,隔窗口相望。
没等战友们开口,宋斐先一步发言:“我没事,碰见俩丧尸,耽误了。”
阳台上仨战友这才放心下来。
周一律上下左右看,确认再没有爬窗丧尸,重新看向宋斐,一本正经道:“绝对你是那个本地曲库的事儿,太拉仇恨了。”
宋斐黑线:“……”
林娣蕾温柔许多,半怨半嗔地白过来一眼:“担心死我们了reads;。”
宋斐舒口气,寒冷世界里总算有了几丝温暖。
“你们先担心担心我行吗——”
仿佛很遥远处,传来李景煜可怜兮兮的呼喊。
屋内四人立刻来到阳台,同三战友汇合,七条龙齐齐循声望去——十几个窗户开外,尽头楼转角,李景煜以极其真诚的姿势全身心拥抱着转过来后的第一个阳台栏板,一条腿似乎想继续往这边跨,但另外一条腿和整个身子都散发着坚定的拒绝。
“你们肯定都吊了威亚……”李景煜到现在都无法相信战友们那些矫健的身手不含特技。
林娣蕾宽慰他:“慢慢来,我们也是逐渐成长的。”
李景煜有些过意不去,一咬牙,终于跨出一步,总算勾住下一个阳台边缘。颤巍巍松开同侧手臂,一点点伸过去,在碰到阳台的瞬间握紧着力点,身体一甩,人随之飞跃过去,稳稳落入。
“又一个!”李景煜有些兴奋,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技术在一点点娴熟。
远处的战友也不吝鼓励——
林娣蕾:“好样的!”
宋斐:“加油!”
罗庚:“不着急!”
周一律:“我们等你!”
乔司奇:“!”
漫长而又刺激的十四分钟,李景煜终于与大部队会合。看着小伙伴们纷纷竖起的大拇指,他第一次感受到了集体的力量!
情不自禁握住最近的罗庚的手,李景煜心潮澎湃:“现在我们做什么!”
罗庚用力反握:“一起爬回去!”
李景煜:“……”
回到闭架书库后的李同学思考了很久的人生。战友们很体贴地没有打扰他,而是帮林娣蕾清点战利品。
栗子仁、威化、m豆、麦丽素、果冻、碗面、牛肉干等等,混着碎玻璃装了满满一大箱。林娣蕾要自己挑拣,男同学们哪能让,最后还是宋斐硬把她拉到一边,半强迫地收缴了手套。
林娣蕾百般不愿地坐到一旁,时不时瞥一眼土拨鼠一样的战友们,终是没忍住:“你们能不能别把我当女的?”
宋斐抽空赏她一眼:“我们求你,把我们当男的吧。”
林娣蕾噗嗤乐出声来,不争了。
零食很快被全部挑拣出来,碎玻璃渣被倾倒在书库一角。至此,四层贩售机大作战成功。
“可惜了那些饮料。”乔司奇同学还在对放弃的另一台贩售机耿耿于怀。
“多喝水,少喝那些,饮料对身体没好处。”戚言嘴上是答乔司奇,眼睛却若有似无往宋斐哪里瞟。
宋斐微笑,回手就从包里翻出一瓶ad钙奶,插上吸管,嘬起来。
戚言垂下眼睛,沉吟片刻,忽然用手按了按后腰,眉宇间似强忍疼痛之色。
宋斐立刻吐出吸管,关切道:“腰还疼?”
戚言抿紧嘴唇,轻轻摇头reads;。
然而这头摇得十分艰难缓慢,宋斐都快急死了:“你别硬撑,难受就说。对了!”宋斐想起初到图书馆那日,对方摔下去的时候好像就是摔到了肩膀,“肩膀呢,肩膀还疼不疼?”
戚言愣住,眼里闪过一丝迷茫,不过很快被了然后的隐忍取代:“也……还好。”
在宋斐听来,还好,就是还不好:“疼你要说话啊,不然越来越严重怎么办?”
“那我现在说了,”戚言静静看着他,“你有什么办法?”
宋斐被问住了。他也不是大夫,他能有什么办法。
戚言却紧接着道:“我有。”
宋斐定住,洗耳恭听。
戚言轻轻眨了下眼睛:“你亲我一口。”
宋斐:“……”
当事人一时无言以对,围听战友则彻底崩溃。竖起耳朵的时候还以为戚言真出了什么事,心都揪着,结果听到最后,尼玛是一碗狗粮!
罗庚薅过乔司奇逼问:“他俩到底在里面干什么了?就两个丧尸,至于打到肩膀也疼腰也疼?”
乔司奇回忆了一下那个人肉三明治的造型,艰难咽了口唾沫,实话实说:“我进去的时候都干完了。”
罗庚瞠目结舌:“什、什么完了?”
乔司奇:“干仗啊,都干完了。”
罗庚:“你以后说话能不能不要省略!!”
最终宋斐以一句“你继续疼着吧”终结旖旎。戚言早有预料,不仅不恼,在宋斐给他白眼的时候,还破天荒地觉得也挺舒坦。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戚言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只是忽然想起曾经总用来说宋斐的四个字,没皮没脸。此时此刻,他好像能理解那种快乐了。
书库另一端。
周一律:“我看咱们还得开个班会。”
乔司奇:“内容?”
罗庚:“整顿战斗纪律!”
王轻远:“禁止班内恋爱。”
林娣蕾:“我中立。”
李景煜:“……”
林娣蕾:“小鲸鱼你怎么了,表情像缺水了似的。”
李景煜:“他、他、他俩……”
周一律:“是gay。”
乔司奇:“据说上学期就开始交往了。”
王轻远:“现在已经分手。”
罗庚:“但不排除复合的可能。”
林娣蕾:“你全不知道?”
李景煜:“……我是个插班生啊!!!”
贩售机大作战的第二回合,威武不屈求生1班的小伙伴吸收了宋斐的经验,向前冲的同时也兼顾身后,于是十分顺利拿下三楼,整个过程一如第一回合的复制粘贴。
信心大增的同学们只经过短暂的课间休息,便展开第三回合的踩点——二楼房型不同于三、四楼,多是面积极大的借阅室、自习室等。小伙伴们想得很乐观,战略要地里有丧尸的先清理,实在无法清理的就近更换房间,反正只要能让负责声东击西的宋斐他们几个在大致方位上有藏身之处即可。
然而他们想到了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却独独漏算了一件。
那是二楼的一处影音收藏放映室,位于西南角,与之前第一回合作战时宋斐的位置大致垂直。但不同于档案室的窗明几净,因时常需要放映资料,这里的窗帘常年拉着,且窗帘是专门挑选的,材质厚重,几不透光。
这里不对学生开放,宋斐他们也是第一次进入。同闭架书库一样的手法,敲开小块玻璃,打开窗户,但这次要多一个步骤——撩开厚重窗帘。
做这件事情的是戚言。也不知什么时候起,他成了武生1班默认的前锋,但凡集体行动,都是冲在最前。他无怨无悔,大家也非常信任。故而,当戚言撩开窗帘却迟迟不跨进去时,大家就知道,不对。
很快,一股臭味飘出来。没了玻璃的封闭,没了窗帘遮挡,这味道直接得令人作呕。
小伙伴们的第一反应是丧尸。但回顾出事以来与丧尸们的短兵相接,它们身上虽然也带着一些食物腐坏的味道,却远没有这样浓烈。
最后是戚言侧身让开,大家才看清——不知亮了多久的刺目灯光下,五具蜷缩在墙角的同学尸体。
他们紧紧依偎在一起,或许是死得时间太长,脸部五官和身体姿态都有一些变形。但他们没有受伤,即便不走近,也看得清楚,他们从头到脚都是完好无损的,一如这间影音室,墙壁洁白,地板光亮。
——他们是活活困死在这里的。
林娣蕾第一个哭了出来。她用手捂着嘴,努力压抑着抽泣,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顷刻湿透了手背。
宋斐他们也不忍再看,纷纷背过身,大口呼吸着冰冷的空气。
戚言放下窗帘,久久不语。
半个多月以来,他们见过了太多的丧尸,多到极度恐惧弱成了轻微害怕,多到极度恶心彻底变成习以为常。可对于同学,还是不行。他们也见过同学被啃,同学跳楼,但前者发生的时候,他们大多顾着逃命,后者发生的时候,正值夜深。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如此近而清晰,如此直接惨烈,仿佛闭上眼,还能回到那一刻的痛苦与绝望。
缓了半晌,戚言重新进去,一把扯下窗帘。随后,宽大的窗帘轻轻覆盖到尸体上面,墙角变成一块混沌的暗红色。
从始至终,无论是戚言还是看着他做这一切的小伙伴们,都安静着,沉默着。
或许在他们心里都想着同样一件事——曾经的悲惨可以由他们这样掩去,但是前路呢,当他们悲惨的那天,谁又来让他们安息?
二楼的作战最终没有成型。导致众人放弃的直接原因是丧尸太多。事实上在清理前两个声东击西点的时候他们已经有这种感觉了,当清理完最后一个点,开始定点测试战术时,果然同他们预料的一样。二楼丧尸全部跑起来的噪音足以盖过手机铃,声东击西术可以牵扯部分丧尸,但肯定不是所有,甚至都不能保证在百分之六十以上,这种情况下,砸贩售机和堵楼梯口的战友们都非常危险reads;。
意识到不可行后,大家果断放弃,返回闭架书库。
任何方案都有失败的可能,远的不讲,单说去快递点,他们就一连换了好几个plan。但没有一次会像这次一样,让他们的斗志也跟着溃不成军。
原因,大家心照不宣,却谁也不愿意说破。
回到书库后的整个下午,所有人都安静着,或坐在窗边,或躺在书上,或靠在墙角,或躲进书架,彼此毫无交流,默契地陷入一种沉重的低落。
直到晚上六点,夜幕降临。
往日里这时的校园该是华灯初上,可尸潮爆发后,亮着的灯一直亮着,不分黑夜白昼,灭着的灯也一直灭着,不分白昼黑夜。
灭着的,比亮着的多。
宋斐靠在书架侧面,正对窗口,遥望夜空。为了忘掉影音室的惨状,他强迫自己去想家乡的那座小城。那是个安逸的城市,没有风景名胜,没有伟人故居,有的只是安居乐业的人们。车辆在不算太宽的马路上川流不息,路两旁的楼房毫不花哨,就连市中心的火车站,都简单而朴素。
此时此刻的那座小城里,是也有无数人这样望着窗外,不知明天在何处,还是依然安居乐业,万家灯火?
宋斐希望是后者。
怅然低头,手机还是没有信号。
他依然坚持每天给它充电,总觉得某个不经意的时刻,它就会响起。
咦?
宋斐百无聊赖划着屏幕的手指忽然停住,讶异地脱口而出:“今天是元旦!”
一句话吸引了所有小伙伴的注意。就像刚刚结了一层薄冰的湖面被石头咚地一声撞破,水流涌动起来。大家纷纷掏出手机——也有个别俩同学除外——亮屏解锁,赫然的1月1日。
新年第一天。
他们在惊险、刺激、战斗、悲伤、低落中,度过了这个本该辞旧迎新无比美好的日子的四分之三,等到发现,留给他们的只剩六个小时。
八个人面面相觑,包括宋斐在内,一时都找不到合适的表情。茫然?苦涩?快乐?喜悦?哭笑不得?好像都不对。
周一律苦笑,喃喃自语:“新年新气象,呵,真讽刺。”
大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老天爷给了他们新年第一份礼物——剧透。
“我们最终也会变成那样吧。”乔司奇说出了在所有人心里翻滚了一下午,却又没人敢说出来的话。
小伙伴们沉默。
只有宋斐,他也同大家一样,想了一下午这个问题,但他的答案是:“不会。”
没有故作勇敢的昂扬,只有坦然平静的坚韧。
王轻远斜眼睛看他,故意道:“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咱们这个新年的开头,似乎不太好。”
宋斐把手机揣回口袋,一副他老大天老二谁都不如他说的算的欠揍样:“之前咱们没发现是元旦,不算。所以咱们的新年,从现在开始!”
“行——”王轻远耸耸肩,拉长音的附和看似无可奈何,但眼底已有了笑意reads;。
那头戚言更是手脚麻利,已经把战利品堆到“书制地铺”上,现下盘腿而坐,仰望众战友:“还等什么呢,开始啊!”
小伙伴们再傻这时候也看明白了,一唱一和一赶鸭子上架……你们仨默契地可以组合出道了!
“不管曾经发生了什么,从现在开始,都是过去式。”宋斐举起ad钙奶,“为咱们又不幸地老了一岁,干杯!”
ad钙奶、红牛、白开水等多种不同饮品在空中相撞出毫不清脆的声响,干杯的人眼里却闪着同样的希望之光——
“新年快乐!”
压抑了一下午,此时的武生1班就像焦灼多日的终于等来发榜的高考生。去他娘的未来吧,老子现在就想痛痛快快过暑假!
象征性地喝了口“酒”,众人整齐划一地掀开泡了多时的碗面。瞬间,扑鼻的老坛酸菜香溢满书库。这味道是那样的亲切而熟悉,温暖而安心,让每一个沉浸其中的人都觉得自己应该还能再活五百年。
“这是咱们出事之后过的第二个节了吧。”罗庚吸溜一大口面条,嚼也不嚼就咽下,“不管你们怎么想,反正我感觉就比上次好。起码咱们队伍现在人比上次多了,两个自动贩售机也砸成功了,还没遇见上次那样的王八蛋。所以下个节日,下下个节日,咱们的情况只会越来越好,真的。”
乔司奇正喝泡面汤呢,听这话就急了,差点烫着舌头:“为啥咱们下个节日,下下个节日,还要在一起过?就不能咱们等来救援全班毕业吗!”
罗庚很认真想了想,点头:“这个提议也可以。”
乔司奇黑线,wtf差点出口。
战友们笑成一团。笑够了,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聊食堂大作战。毕竟图书馆已经待不了多久了,食堂是必须也是唯一的选择。
其实方案已经有了大概,只一些关键点上的行动还需要商议和推敲。因为连吃带喝,大家也就没那么严肃,想到哪里说到哪里,没个主线大纲,结果不知怎么说着说着,就聊到食堂的装修上去了。
首先被吐槽的肯定是外玻璃幕墙,战友们对它的仇恨值简直突破天际。之后就是门,窗,玻璃,大理石地面,甚至是联排座椅,反正就没有能让小伙伴们满意的。
喷得最凶的肯定是周一律,别人都是凭感觉喷,他是凭专业喷,喷到后面宋斐听得都有点同情这个学子们赖以生存的地方了,干脆插嘴打断:“喂,你是建筑系吧。搞建筑不是应该设计大楼造型什么的,我怎么感觉你的知识面覆盖得都是装修领域?”
周一律斜眼看他:“我倒想设计大楼,谁让我设计啊,你以为我毕业了就能当建筑设计师啊。我给你说,我们专业真正能当上设计师的有10%就不错。剩下的不是搞装修就是搞土建,这还是好的,找不着工作漂着的一大把。”
宋斐心里一酸,感同身受:“我们旅游管理,你以为毕业的能让你去管景区?能当上带团导游就不错了。”
“你说咱们是不是太可怜了,”罗庚叹口气,呈大字形躺下来,迷茫地望着天花板,“从小到大,除了学习考大学,就没别的事。这好不容易考上大学了,又要为找工作发愁……”
宋斐苦笑:“我现在倒宁愿为找工作发愁。”
失去了才知道珍惜,是被无数小说电影用烂了的一句话,宋斐曾对之不屑一顾。如今才明白,之所以用烂,是因为真的很精准——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一定洗心革面,认真学习,再不虚度。因为那些他曾认为无比枯燥无比乏味的大学生活,却是此时此刻的他,最想挽回的平静和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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