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锦背着书包，拖着行李箱回到小出租屋时，天色已经暗了不少，夕阳的余晖从玻璃窗户透进来，正好映在客厅的茶几上，这使得她的视线立即集中在了茶几面的那个蛋糕盒上。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一个身材丰腴，穿着淡蓝色普通制服的女人从厨房里走出，手里端着一碟菜，看到棠锦时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此时会有人进来。

    而棠锦一眼望见她时，心中所有的忧虑、焦躁和疑问在此时都被迅速压了下去，只剩下满满的随时都要喷薄而出的愤怒，她脸色一寒，语气也不甚和缓，“阿婶怎么在这里？我爸妈没有闲钱来请佣人给我们家做饭！”

    何祐雅原本已经习惯性地扬起了嘴角，满肚子里也已在方才那短短的几秒钟内想好了说辞，正欲像往日那般与她佯装亲切，不料却得来棠锦的这一句话，脸上的笑顿时变得有些尴尬和勉强，心中猜想她兴许知道了些什么。

    然而这并不妨碍何祐雅继续与这个刚念大一的小雏子虚与委蛇，她很快恢复镇定，利落而自然地一边将一道道菜端到餐桌上，一边面带惊喜地说着，“还是观观有孝心，知道你爸今天过生日，特地从学校赶回来了是吧？你爸早两天就跟我说了今日是他生日，你妈妈的手艺他都有些吃腻了，就让我过来帮忙做两道菜，你回来了也好，待会你爸下班见了你一定是很开心的……”

    棠锦冷嗤一声，观观是她的小名，往日觉得她和气可亲，如今听到她那甜腻的声音只觉得想要作呕，便失去了耐心，一把甩下背上的书包，上前几步拿起长椅上的一只褐色皮包扔冲她了过去，“那阿婶可真是辛苦，不过既然你只是来帮把手，现在饭菜也做完了，麻烦你现在马上给我出去！我不想看到无关的人再在我家里出现！”

    皮包几乎砸到何祐雅的脸上，她皱了皱眉，堪堪把包抓住了，又强笑着走近棠锦，“观观今日怎么火气这么大，谁惹了咱们公主了，我怎么能算是无关的人呢，我可是你婶婶呀，来帮点忙算不得什么，观观心里有气肯定是发生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对不对？来告诉婶婶，婶婶帮你……”

    “你还知道你是我婶！不是我妈啊！”棠锦的火气蹭蹭往外冒，长期处于压抑躁烦的内心似乎在此时终于找到了爆发的缺口，她蛮横地一把抓住她上衣的一角，不管不顾地将她往门口外面推拽着，“你给我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

    “观观，观观，怎么回事，你说清楚呀！”何祐雅欲挣开，但棠锦已然不是当初那个不到她胸口高的乖乖女孩，她被推搡着，几步就到了门外，还欲再说些什么，一转身面前随之而来的却是被从里面重重关上的大门。

    她提着包，“砰砰砰”地敲着厚重的铁门，“观观，观观，你怎么了，让我进去呀，观观，……”

    棠锦听着敲门声，努力地深呼吸平复自己的怒气，然后在何祐雅下一声“观观”喊出口前，拉开铁门，一脸铁青地伸出手冲她道，“钥匙呢？”

    “嗯？”何祐雅被这突然的门吓了一跳，怔怔地从包里掏出两根钥匙，棠锦毫不犹豫地一把夺了过去，“我不想和你多说，不代表我不知道你的事，更不代表我不会和你撕破脸，我警告你，下次你再敢堂而皇之地在我家里没人的时候进来的话，我马上报警，你要是不相信想要试试的话，我还可以顺便把叔叔叫来，让他和警察一起来问问你的那些破事儿！还有，你应该庆幸今天回来的人是我，而不是我哥哥或者我弟弟，否则不会让你就这么安然无恙地走出去！”

    铁门再次被关上，发出极大的声响，震得门外的何祐雅目瞪口呆。    

    棠锦埋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双手攥得紧紧的，过了好一会儿，门外传来下楼梯的声响，那声音渐渐小了，到后来便再也听不见了。

    沉沉的暮色笼罩大地，茶几上那精致的蛋糕盒褪去了颜色，棠锦抬手抹掉眼角的泪水，这荒诞愚妄的纷繁世界啊，不如，不如就此永远沉沦在黑暗之中，直至时间将一切的丑恶、欲望和阴暗都淘洗干净了，再来看看以后的阳光吧。

    像是被困在黑暗中孤零零的幼兽，茫然无措而寻不到出口，又像是独自踏上了独木桥，方往前走了一步，却立马被人断了后路，而前路未通，脚下的枯木摇摇欲坠……

    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开了灯，棠锦不用抬头仅从那脚步声也知道进来的人是自己母亲，她感到有些奇怪，母亲这两天明明已经回了乡下去探望外婆，现在竟这样早就回来了，待见她身上背着提着好几个包裹时，便知道她是刚回到了。

    她撑起有些疲惫的身子，冲见到她时明显被吓了一跳的母亲扬起嘴角，“妈……”

    刘颖看着突然出现的女儿有些发怔，“观观，你怎么回来了，今天不是周末呀，最近也没有什么节假日吧。”

    棠锦念的大学就在本市，离家比较近，常常在周末时回来，但是今日是周三，所以也难怪刘颖和何祐雅会感到吃惊。

    “妈，我记得今天是爸的生日，所以回来了。”棠锦笑着帮刘颖取下身上背的大包小包，“看看这个蛋糕，等爸回来就可以吃了。倒是妈你不是去看望外婆了吗？好不容易回去一趟，怎么这么早就上来了，外婆不想你吗，这么快赶你走了？”

    “你这孩子，有哪个母亲不想念自己子女的，”刘颖好笑地捏了捏棠锦的脸，看着茶几上的蛋糕直摇头，“还不是记起今天你爸生日，我才紧赶慢赶地赶上来的，只是你爸过生日，你花钱买蛋糕做什么，蛋糕是你们小孩子吃的，你爸哪会爱吃啊。”

    目光扫过餐桌，看到上面摆放好的饭菜，不禁有些惊奇，“你还去点了外卖？”

    棠锦的心一提，随即娇嗔地钻到刘颖怀里，“讨厌，妈你就不能说是我亲手做的饭菜嘛！”

    “我的女儿我自己还不清楚？你做的菜敢往饭桌上摆么？”

    “妈……”

    “哈哈……”

    母女二人坐着笑谈了一会儿，刘颖本是坐了不短的车程，这时觉得有些累了，棠锦便去帮她放热水好先洗个澡，待进了浴室之后棠锦的脸色便黯了下来，那样牵强的笑只会让自己愈发地想要流出眼泪。

    父亲的事母亲知道吗？她不知晓，她只知晓当自己明白了父亲同何祐雅之间的“门道”之后，她的整个世界都坍塌了。

    而这样的疼痛，她不想让任何自己在乎的人再经历一次。

    不久之后，屋内洋溢着温暖的气氛，她和父亲母亲围坐在桌前，笑眯眯地同他们说着最近自己在学校遇到的趣事，或者安静地笑着听母亲讲在外婆家发生的事情，再微笑着看已至中年的父亲吹灭蛋糕上的蜡烛，到最后，细心地、耐心地，一丝不苟地将所有食物的残渣一点不漏地倒掉，餐具被洗得晶莹发亮，而那曾摆放食物的餐桌和茶几亦被擦得一尘不染，光可鉴人。

    就好像，就好像只要把一切都抹得干干净净，我们就能将那些脏污不堪的事情，全部随那腐臭发烂的渣滓一同埋葬掉，从此之后一干二净，再无痕迹。

    “我退学了，你休学了，真好。”

    棠锦抬头仰视着那个坐在大理石阶梯上的大男孩，他穿着寻常的白色休闲衬衫和蓝色牛仔裤，整个人沐浴在三月午后的阳光里，微微蜷曲的黑色短发清爽利落，映得本就过分白皙的皮肤愈发像是精致的玉瓷，金色的暖光使他的脸部轮廓变得分外柔和，脸上挂着一弯浅笑，如果不细看，倒让人以为他是个女孩子。

    “真好。”他又重复了一次，起身蹦着跳着从楼梯上下来。

    公园此时的人并不少，看着这个将近一米九的男生旁若无人地做出这样的“小白兔”举动总会忍不住看过来，棠锦有种要立马捂脸走人的冲动，却还是在下一波人投来好整以暇的目光之前，“蹭蹭蹭”地迎了上去，拉着他的袖子，“别跳了，小心石阶。”

    林宇桦一愣，却并不感到有些尴尬，只是笑着莫名地又重复了一次，“我退学了，你休学了，真好。”

    “好什么好，好好走路。”

    棠锦的自尊心一向很强，连续几回让他戳了痛处难免有些微不快，转身就自己往下面走去。

    林宇桦看着她的背影，忙紧赶两步追了上去，“棠锦，我们去看电影吧，还没和你一起去过呢。”

    她环顾一圈，见到的多是头发花白的老人和六七八岁的孩子，显然有些无趣，“如你所愿啰，反正这小公园也没什么可玩的。”

    两人其实只是普通朋友。

    有时候只有忽视自己对对方的些许不满，宽容对待他人无伤大雅的小毛病，才能够维持一段平和的关系。

    然而在棠锦心里，他们或许又不仅仅只是普通朋友。当然，这只有她自己清楚。

    和林宇桦相识是在高中，那仍然是个惶然无措，对将来一无所知的年纪，只是比起现在来多了些青涩和稚嫩。

    高一下学期的文理分班，对文理科的选择是大多数人的难题，棠锦也并不例外。

    她成绩处于中上游，算不得多好，同千千万万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学生一样，一直是老师和家长眼中的乖孩子，安分守己，没有什么特别突出之处。

    应对起文科她更加得心应手一些，但是想到父母亲和老师们喋喋不休的文科将来大学可选专业少，就业面相对较窄等等问题，她不得不考虑让自己有些畏惧的理科，父母自然也是希望她选理科的，只是她心里终究还是不愿。

    近两个星期的两相比较、思索、分析、讨论无果，就在这时，美术老师在年级演讲游说部分学生加入艺术班，棠锦当即报了名。

    省得再去纠结什么文理分科的问题。

    这个做法自然是不被家人赞同的，在父母亲的传统观念中，以艺术参加高考是旁门左道，将来不仅成不了什么气候，而且更难以就业。

    何况在这所中学里，所有人都知晓，那美术老师所游说的对象，是成绩一直排于年级末尾的“差生”。艺术生，在全校师生的眼中，便是“差劲”和“乌烟瘴气”的代名词。

    但是等父母亲知晓棠锦的真正决定时，已经是两个月之后了。

    谎称自己报了理科，却瞒着父母报了艺术班，这或许是从小以来一直乖乖听话、行将就木的棠锦第一次做出这样“不听话”的举动。

    当她搬着一大摞厚重的课本在同班同学们惊诧、不解甚至有些鄙夷的目光中走出曾经所在的重点班时，她居然有一种如获重释的感觉，走廊外抬头看到的天空是蓝色的，投洒下来的阳光是金黄色的，迎面而来的微风轻盈舒爽，墙角处的花坛里几株凤仙花正开得浓丽而热闹。

    原来从前在这个班级里面，一直拉着厚重的黯色窗帘，沉闷的气氛和紧张激烈的竞争时常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感觉自己从未像现在这般畅快而肆无忌惮地，触摸到父母和师长们所划定和“禁止”的，外面的世界。

    便是在这“外面的世界”里，她见到了林宇桦。

    “哎，对了，电影院怎么走？”

    棠锦愣了，“你领着我兜兜转转走了十几分钟，现在你告诉我你不认识路？”

    林宇桦耸了耸肩，白她一眼，“你猜我们出了公园没。”

    她哭笑不得，看着四周弯弯绕绕的石子路和观赏树，“我怎么会蠢到相信你。”

    约好在这公园见面只是因为方便，但两人都是第一次来，从来都有些路痴的棠锦加上一个从小出门都有司机接送从不认路的林宇桦就这样迷失在不大的公园里，两人看着指示牌走走停停，最后不得不求助一位在树荫下懒洋洋打着太极的大爷，才从公园的小北侧门出去了。

    “这附近好像有一家万达，就去那里吧。”林宇桦走到路边，朝路上开来的一辆汽车挥了挥手。

    “你今天不是没有让司机开车送你吗？”

    “打的啊。又不认识路。”然后看着那辆绿色的小轿车在他面前无情地扬长而去，他倒也没有在意，等到下一辆看上去有些相像的车子开了过来，便又朝着那辆车挥了挥手，然而车子并没有停下来，直到第三辆轿车司机面无表情地从车玻璃里看了他一眼后眼神变得微妙而诡异，然后直接把车子在他面前开走，扬起满地的灰尘。

    “靠，现在的的哥都不做生意了。”

    棠锦起初还不太知道他要干什么，到了这会儿想不明白也难了，实在不忍心地将他拽到前方不远的一个公交站牌旁，“大哥，你多久没有自己出过门了，连出租车都不认得，谁告诉你绿皮的就是的士呀，再说了，广州的士有红黄蓝金绿五种颜色呢，那不满大街都是出租车了。”

    林宇桦摸了摸鼻子，目光游移地打着哈哈，“那咱现在是要等公交车？”

    她看了看站牌，“万达离这里就隔两个站呢，当然坐公交车，你猜要是你真拦下了一辆出租车，起步价都不到，人家肯不肯搭你一程？”

    “那么现在看来我又要多一项新的人生体验了，公交车，嘻。”

    对于林宇桦这样的公子哥，她是真的快没辙了，也不用期望他会随身带零钱，上车之后直接拿出羊城通“嘀”了两下，而林宇桦也本就丝毫没有乘公交车要给钱的觉悟，径直往车厢中部走去。

    车上已经没有空余的座位了，棠锦寻了根柱子靠着，而林宇桦则看着车座上坐得满满当当的人撇撇嘴，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她旁边。

    棠锦“嗤”地低笑一声，他惯讨厌人多杂乱的地方，想来现在是不好受的。

    车子刚开动，她没有留神，林宇桦的身影就兜头罩了下来，她生得娇小，个子只到他的胸部，现在几乎整个人都被他盖住了，她甚至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声。他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好闻的香气，也不知是不是用了香水，她忽然怀念起从前来，记忆里的林宇桦身体不是很好，所以身上总会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药味，她从小就讨厌医院里充斥着的药味和消毒水味，但是那些味道到了他的身上，她却不觉得难闻，反而感觉像是老家小溪边的薄荷叶那被流水冲淡了的香气，让她下意识地就想要靠近去清嗅。

    四目相对间，棠锦已经不知神游到了什么地方，林宇桦却有些尴尬，刚才车子一动，他没有站稳。不过这也有好处，让他发现了头顶上那些丑的要命的黄色圆环不是摆设，而是用来拉住防止乘客摔倒的。

    这样一个小插曲对两人并没有多大的影响。

    手机是个好东西，可以在人们感到孤单的时候在别人眼中显得不那么孤单，对于站在放眼望去都是低头族的车厢里的其他人来说，不拿起手机来就会感到自己落单了，这却不是一件好事。

    棠锦看着一张张对着透出白色光亮屏幕的脸，很有些无趣，收回视线之时，看到自己左手边那个座位上那个穿着蓬蓬裙的小女孩拿着粉红色的平板在玩厨艺小游戏，胖乎乎像馒头一样的小手熟练地划过屏幕“切菜”“放油盐”“堆碟子”，不时还蹦出系统音莫名充满喜感的“Great”“Uh，Good”，“Wow,Excellent”。

    林宇桦和棠锦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抿嘴而笑。

    后来那个小女孩改玩了涂鸦，只是不得其法，一通乱画，棠锦看林宇桦一眼，只见这个绘画狂果然站不住了，俯身对着那个女孩露出阳光般和煦灿然而又甜美可亲的笑，“小妹妹，哥哥来帮你画好吗？”

    声音极致温柔亲切，听得棠锦鸡皮疙瘩陡生，但小女孩显然很吃这一套，眨着眼红着脸羞答答地把平板递了过去，甜甜地说道，“好，哥哥帮我画一只兔子。”

    “哥哥不画兔子，哥哥画你好不好？”

    小女孩咬咬唇笑得灿烂，甜腻腻地说：“好……”

    好，果然是好，撩得一手好妹。棠锦在心中默默给他点了个赞。这个人，果然是……唉，一露出真性情就魅不可挡。

    棠锦又看看四周，这时视线落在自己右前方的一个手机屏幕上，居然还有人在玩扫雷，不由得多看了那个人一眼，而那个人此时恰好抬头，土气的黑框眼镜下一双眼睛细得只剩下一条缝，却准确无误地对上了棠锦的眼睛，直接脱口而出，“我去！”

    她看着这个穿着白色衬衫和九分破洞牛仔裤，背上背着一个大水桶包的黑皮肤小眼睛男生，默默抬头冲车厢顶部翻了个白眼，同时心里也瞬间冒出了千万个“我去去去去去去去去……”。

    余虚径，一个名字超级难读的家伙。

    在中学时代里，棠锦对于这个人的印象还挺深，当然，并不单单是因为他那名字里一个开口音都没有。第一次知道余虚径这个人是在她去了艺术班之后，某天突然收到一条短信，开头就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相逢红尘内，高揖黄金鞭……”，洋洋洒洒五百多字的古诗句弄得她一头雾水，看到最后有一行小字问她要不要一起在网上买书，那时的棠锦还是个书迷，虽然并不认识对方，还是给这个胡乱套用古诗词的人回了信息，然后两个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认识了，但接触也仅限于知道这是个开口闭口都“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还”“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的家伙。

    他说起话来往往滔滔不绝喋喋不休，尤其是看到有人对他的话感兴趣的时候，当真是没完没了了，她到现在都还记得有位语文老师是怎么让他闭嘴的：余虚径，余须静，你应该静静了。

    但真正让她印象深刻的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他和他的女朋友安小卉”。

    高中的时候她所在的宿舍是混班的，有一位文科的舍友在受到语文老师关于认真研读红楼梦三遍及以上的压迫之后，时常对照着书上的形象在现实中来寻找对应的人物，有一次在棠锦听歌的时候紧紧盯着她不放，“林黛玉啊林黛玉，你就是我心目中林黛玉的形象啊，这长发飘飘的模样，这纤弱的身材，这通身典雅的气质……”

    “啊？谁被电了？”她摘下耳机，一脸茫然地看着那名女生。

    “我说你，你被电了，啊呸，什么被电了，典雅，是典雅，你就是我心目中的林黛玉，哎呀，《新红楼梦》怎么就让蒋梦婕给演了呢，我要是导演，就找你演林黛玉了……”

    她笑着摇摇头，林黛玉，她从来就不喜欢林黛玉，那样多愁善感郁郁寡欢爱使小性子的人，怎么会轻易得到好的归宿呢，所以书中结局才会理所当然地不完美啊。她棠锦，不想是那样的人。

    后来有一天，那名舍友神秘兮兮地同她咬耳朵，说是有了一个惊奇的发现，真正的现实版本的林黛玉已经被她找到了。那个人，正是安小卉。

    安小卉是单亲家庭的孩子，从小被母亲当做襁褓里的花儿给养大的，也不知她哪里来的那么多委屈，成日里苦着脸，或闷闷不乐，或伤春悲秋，或无端落泪，起先还有玩得要好的去询问关心，哪知后来见她天天如此，关心的人就少了，由得她去。

    林妹妹自然有宝哥哥相伴，余虚径就是那个一直陪着她的“宝哥哥”。

    每当安小卉莫名其妙伏案哭泣之时，所有人都祈祷着余虚径快些出现好将他们给解救出来，然而当这两人闹别扭时，所有人又都齐刷刷地开始祈祷余虚径和安小卉快点分手吧，快点分手吧。

    只因这两个人一闹起别扭来，绝对是整个班级体受灾。

    除了没有到教师办公室闹过，吵架摔杯子扔书砸饭盒撂桌子，没有哪件事是他们没干过的。何况两个人的位置离得不是一点点远，常常是从教室的左前方直接攻击到右后方，身处在这个班里，没有哪个人不曾遭过殃，就连班主任也……还好那时候砸过去的只是个阿狸抱枕。

    尽管有不少人劝他们多注意场合，但是……唉。

    而作为事外人，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为什么吵架，为什么冷战，为什么干架，也没有人知道这些事怎么开始的，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些破糟糟的事情是怎么结束的——“What is the fuck!他们上午还在砸东西掐架，下午就又已经甜蜜蜜地腻在一块儿互相你一口我一口地喂饭吃了！你能想象得到吗……”

    那时候的棠锦自然是无法想象得到的，直到后来她离开了艺术班转为了文科生，她时常会想到不知是谁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恋爱中的人都是禽兽。

    明明前一刻还一副新婚小夫妇恩爱甜蜜的场景，下一刻陡然变了画风，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安小卉瘦弱的肩膀抖动着，眼泪已经流了出来，而余虚径脸上铁青，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吼着，“我要跟你分手！”

    “分手就分手，我再也受不了你了！”

    “你的臭脾气我也早就受不了！”

    “分手！”

    ……

    然后在棠锦还处在怔愣状态之时，一个星巴克最新出的杯子直接在她脚边碎开了花，她吓得从座位上跳起来，再看一眼四周，除了这两位主角其他人早都撤离了战场，在教室外走廊上淡定悠闲地聊着天、听着歌、看着书……

    想来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而在她发现这种“我要和你分手！”“分手就分手！”的现象出现的频率为每天一次或者每两天一次之后，她也迅速地习惯了这样的场面，融入了这个“美好”的班集体。

    两个人打打闹闹了三年，余虚径惯爱说的话也从“会当凌绝顶”变成了“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最初见到时的蓝色校服也变成了安小卉最爱的白衬衫——尽管他并不适合，而他原本最差劲的篮球在最后也能轻而易举投得三分……

    高考成绩出来以后，安小卉考得并不理想，于是选择了复读，有人暗自庆幸余虚径并没有打算复读，否则后辈们就有苦头吃了。

    棠锦不太能理解他们的感情，以前每天都像看戏一样看待他们的闹剧，常常会产生一种他们这样的日子会没有尽头的感觉。但是她的想法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当她在大学寝室里的时候，余虚径发来了他和安小卉已经分手的消息。

    曾经以为的天长地久，也永远敌不过简简单单的“分手”两个字。

    再多的热情，终究会随时间一点一点消磨殆尽。

    突然意识到以后再也不会有那样的大戏了，她有些伤感。

    圣诞夜前夕，棠锦和余虚径一同去了一个大教堂，棠锦去那儿是为了完成摄影作业，而余虚径在佛山念的大学，她是不晓得他为什么要奔到广州的教堂来过圣诞节的，料想只是因为刚刚失恋要找个地方发泄一下，所以没有多在意，然而到了教堂她就后悔了。

    来迎圣诞的人从教堂的大门口起九曲十八弯一样排了整整三条街，附近的交警和社区志愿者全都出动了在此维持秩序，而排队的人当中十有八九不是天主教徒，而是像棠锦和余虚径一样的学生，棠锦是有任务在身，不得不加入行列，她是看不懂余虚径和像他一样无所事事的家伙们为什么非要来教堂凑热闹，以致出现这般人山人海的场面，而且当中还有不少人插队不遵守秩序而产生了纠纷大打出手，一片混乱。

    那晚的印象导致了后来棠锦看到跨年夜的上海外滩出现了踩踏事件的新闻时，也只是摇摇头，按了遥控器换台不再关注。

    轮到棠锦和余虚径进入教堂里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她拍了几张教堂的外景之后进入到教堂内部，被告知教堂里不允许拍照，于是有些丧气，刚想扭头出去多拍几张就被后面的人给推搡着挤进了教堂里，无奈之下只好和余虚径一起找了个位置坐下，干脆调整好心情参加弥撒好了。

    牧师的声音刚刚响起，四周还算安静，哪知刷刷的闪光灯突然亮起，棠锦看到还有不少青年跟学生打扮的人都举起了手机开始拍照，而且眼睛里满是惊奇和喜悦的光，然后她就看到前排那名头发像玉米卷脸上腮红打得像猴子屁股的女生“刷”地拍完了前头的牧师，接着自拍了一张，手指飞快地发起了朋友圈，“第一次来教堂，牧师哥哥萌萌哒……”

    棠锦默默注视了前头秃着半个脑袋大腹便便操着一口半白话半普通话的的中年牧师，和余虚径对视一眼，他今晚话少极了，不像以往那样叽里呱啦地堪比唐僧——大约是失恋了的缘故，此时他却也嗤笑一声，低声说：“喂，你单反挂脖子上重不重，我帮你拿着吧，”然后用眼神示意周围举起手机狂按快门的人，“反正人心已经不古了，你要想拍照现在也可以拍。”

    “还是算了吧。”

    余虚径却已经伸手过来要帮把她单反上的带子从脖子上取下来，她只好顺势低头，撩了一下后面的马尾，好让带子顺利出来，低头抬头间，陡然发现前面刚才那名女生旁边的人已经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盯着他们，那种混杂着极度愤恨、嫉妒甚至有些恶毒的眼神看得棠锦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这一刻，她的内心是万分崩溃的。

    今天一定是出门忘了看黄历。

    余虚径注意到她的模样，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然后就见他冷了脸。

    气氛有些微妙而古怪，棠锦试着打破尴尬。

    “小卉，真巧啊，呵呵。”

    “啊，是啊，真巧。”安小卉冲着她不阴不阳地回了一句，然后看向余虚径，一双不大的眼睛刹那间变得盈盈欲滴，脸色有些惨白，瘦弱的双肩抖动着，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棠锦不是没有见识过她的变脸功力的，只是从刚刚的嫉恨、怨毒变为楚楚可怜、泫然欲泣这之间也不过是零点零几秒的间隔而已，连她也不得不在心中惊叹，安小卉的本领，又进步了不少。

    “你怎么可以这么没有良心！”这一声指责毫无遮拦地直接在教堂里炸响，前头的牧师显然受了惊吓，原本热情洋溢的“主啊”“耶和华”直接断掉了，那些忙着拍照发朋友圈的人的目光也都被吸引了过来。

    余虚径脸色本来就黑，现在更是变得跟锅底一样了，“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我早就受够你和你分手了！”

    “我们刚刚分手，你就找了这个女的一起来教堂过圣诞节！”

    “那又怎么样！我爱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

    棠锦还在纳闷安小卉不在深圳好好准备高考，怎么也跑到广州来凑这教堂的热闹了，现在一听两人果然又要开始唱戏，几乎立马就想要捂脸出去了。

    “好啊，你终于承认了，你以前就是喜欢她的是不是！”

    “小卉你误会了，我只是来完成摄影作业，余虚径是顺道过来的……”她的脑袋一个激灵，看着还在余虚径肩上挎着的单反，后背立马就湿了。

    “我喜欢谁关你什么事呀，你以为自己是管家婆啊！”

    “你！你混蛋！我要跟你分手！”

    棠锦相信安小卉绝对是因为说成习惯了才会说出这句话，但没想到余虚径的回答更是让她哭笑不得。

    “分手就分手！谁怕你呀，又不是没了你就活不了！”

    “你那动不动就炸锅的臭脾气，我老早就受不了了！”

    ……

    这两个人……唉，惯性。

    在这种情况下，撤离战场是最明智的选择，然而棠锦目光不得不追随着她的佳能600D，小心翼翼地伸手想要去取，“那个，我的相机……

    安小卉哭得稀里哗啦，一把将她推开，扑上前去捶打余虚径的胸口，围观的群众终于不再幸灾乐祸地看戏，几名志愿者过来要把两人分开，谁想场面一下子变得更加混乱了，棠锦莫名其妙被人挤到了外围，也不知那些冲到前面去举着手机的人到底是要劝架还是要拍照。她看不清楚那里发生了什么，只听到安小卉尖利的哭声，“余虚径，我恨你！我恨你！我最讨厌你了！”

    然后是有人在拉扯叫唤，你推我搡，等她听到自己的单反被摔在地上碎裂开的声音时，一直提着的心在这一刻似乎突然沉静了下来。

    她推开堵在她面前的人，看到地上的机身和镜头已经分离，镜头碎开了，还有一些小部件零落在一旁，她俯身一样一样捡起放进包里收好，然后直起身对着还在哑着嗓子叫唤着“你们这对可恶的奸夫淫妇”的安小卉直接扇了一巴掌。

    “安小卉，你单亲，你可怜，你无辜，你敏感，你委屈，但是请你不要忘了，这个世界上比你悲惨的人多得是，没有谁欠你什么！也没有谁应该无缘无故承受你的娇蛮和怨气！还有你，余虚径，是个男的就要像个男的那样干脆些，你们俩要真想在一起就好好相处，要想分开就痛痛快快分手，又不是已经领证结婚了，别他妈的成天给我在这里闹！”

    她径直冲出了教堂，也不记得那天自己是怎么因为错过了末班车而夜不归宿被宿舍管理员给记了名扣了分的，只知道那时候她蹲在大马路边上抱着残破的相机哭得像个傻子一样。

    这部单反虽然配置算不得多好，可是对于广播电视学专业，又是初涉及摄影的她来说却是够用了，何况还花费了从前在她眼中几乎是天文数字的四千多块钱。

    她想起自己是如何在父母的哀求下从艺术班转回了文科班，然后拼死拼活地准备高考，再到不甘愿地被一门自己并不喜欢的专业录取，如今又丢了父母用血汗钱给自己买来的新相机，泪水更是一发不可收，也不知怎的就拨通了远在英国念书的林宇桦的电话。哪知林宇桦一听是她直接挂断了。那个瞬间她感觉到自己从未像现在这样脆弱过，就在她感到生无可恋的时候，他却又打了回来。

    “你混蛋！还打回来干什么！”棠锦抓着手机，几乎有种安小卉附体的模样，想要将手机直接给摔了。

    “国际长途呢，不由我打回来你手机话费分分钟不够用啊。”

    一句话闹得她破涕为笑，“你这么为我着想，不如你回来吧。”

    电话那头却默了默，棠锦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赶忙道，“我开玩笑的，你别在意。”

    “哭得那么难听，遇上什么事了？”

    “别提了……”

    那天晚上棠锦在冷风中缩成一团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地讲了将近两个多小时，脸上的眼泪早就已经被吹干了，还有些意犹未尽，突然听到教堂的钟声响起，那头林宇桦笑了，“十二点了，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

    她回头看了看灯火重明的教堂，伴着十二点的钟声，无数绚烂的烟花礼炮在夜色中绽放，电话那头也传来欢呼声和放烟花的声音，伴随着林宇桦的呼吸声，就好像夜空遥远的，闪亮的，永远也无法触摸到的星星，在遥遥地与她对望着，那么美丽而深沉。

    而她永远也不会知道的是，那天晚上，林宇桦在英国伦敦一个小地铁站外的长椅上，哆嗦着，在夹杂着飘雪的寒风中度过了一夜，再迎来新一年的熹微晨光。

    虽然那天晚上之后，余虚径赔了单反的钱给她，但是再次面对他时心中难免还是有些不快，尤其是在知道这两个人又复合之后。闹了半天她还是那个最无辜的受害者。

    “啊哈，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余虚径站了起来，示意她坐到自己原先的那个位置去。

    “不必，马上就要到了。”

    林宇桦这时候已经三两下画好了一个漫画版的穿着蓬蓬裙的短发女孩，那名女孩又惊喜又崇拜地谢了又谢，他才凑过来看两人。

    “啊，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啊，林宇桦，难得再遇上你啊。”

    “不好意思，你是……”林宇桦挠挠头，显然没什么印象。

    “你不记得也正常，我们曾经在一个班过，不过你只在我们班待了一个多月就出国了。”

    林宇桦一副醒悟过来的样子，“哦，原来你是那个文科重点班的。”

    “那是以前的事啦，你们两个是……”余虚径狭小的眼睛努力地睁开在两个人身上扫来扫去，然后用一种自以为了然地语气说道：“我就说嘛，有缘千里来相会，你们两个当初都是艺术班的，虽然之后各奔东西了，到最后还不得那什么……破镜重圆，殊途同归，重修旧好，最后圆圆满满在一起。”

    棠锦立即白了他一眼，她跟林宇桦从来就什么都没有好吗。

    奇怪的是林宇桦却没有开口辩解，她没有多想便说道，“你说的是你跟她吧？呵，破镜重圆。”

    她就是不说这个“她”是谁，余虚径自然也是懂的，只见他哀叹着摇摇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我们这对鱼和鸟还是分不开的。”

    “呃，虽然我对古诗词不是很了解，可是那句话好像不是这么用的吧……”林宇桦好心地提醒。

    余虚径挥挥手，“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啦，对了，我去长隆，你们要不要一起去？”

    “你一个人？”

    “嘻嘻，不是。”

    棠锦不用猜也知道，他是要和安小卉去约会的，但是一个在深圳，一个在佛山，为什么非要来广州约会，这看不透的脑回路。

    何况安小卉也快参加高考了吧，现在还出来浪真的合适么？

    “今天出来带她放松一下，直接约在长隆了。你们现在去哪儿？”

    她正要回答，就听到车载喇叭里传来一声“嘀嘟”，然后是一个报站的女声，“万达国际影城站到了，请乘客有序下车。”

    “喏，就是这儿。”她拉上林宇桦一起下车，回头看到余虚径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冲他们挥挥手，然后两手呈喇叭状放到嘴边大喊，“祝你们……”

    “砰”，车门关上了，载着余虚径的公交车越行越远。

    很多年后，她才知道其实余虚径也是单亲家庭的孩子，跟安小卉一样，从小就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只是他在外人面前从来没有提起过。

    “棠锦，”他说，“记得《呼啸山庄》里的凯西么？对于希斯克利夫，她曾经说过，‘我爱他，并不是因为他长得英俊，而是因为他比我更像我自己。’我以前看不懂，不太能明白那种感情，可是当我遇到了她，我什么都明白了，第一眼见到她时，吸引我的不是她的美貌，而是她身上随时将自己武装起来的硬刺，她敏感，受不得委屈，她用来防止受伤唯一的武器就只有自己的眼泪……你知道吗，像在我们这样家庭长大的孩子，其实是不太敢哭的，可是只有她，能够这样肆无忌惮毫不在意别人的眼光，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火了就直接跟我干一场……她其实就是那个比我更像我自己的人。不管我们之间会变得怎么样，我永远都是离不开她的。她才是真的我。”

    后来，她时常会记起那一天，那张黝黑的脸上泛着轻快的释然的笑容，狭小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她看不懂的情绪，那被车门关上的声音所掩盖的两个字——她清楚的知道那个口型所表达的含义。

    是幸福啊。

    棠锦看了看电影院新出的电影海报和单子，一时犹豫不决，不知要看哪部，这时跑去洗手间的林宇桦已经回来了，还冲她抖了抖手里的票子，“走吧，我买好票了。”

    她接过一张票看了一眼，然后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什么电影？”

    “Cinderella。”

    “……”

    两个人的座位在影院中间靠前的位置，视野还不错，原本她以为林宇桦只是因为迁就她才选的这部电影，中途应该会看不下去睡着，谁知道他反而看上去兴致盎然的，棠锦见到他那双不眨不眨的发亮的眼睛立即就明白了，这人哪里是来看电影的，是来研究里面的画面和设计的吧。

    林宇桦从小就立志要当一名出色的漫画家，所以高中分班时理所当然地选择了艺术班，这艺术班不到四十人，里面混合着学摄影的、学美术的、学声乐的还有播音的，是一个“鱼龙混杂”的大熔炉，而她和林宇桦都是美术生。

    棠锦所在的中学有三大特色，其中一个便是每个学年频繁的换班，她从这儿的初中直升到高中，算来也在这所学校待了三年多，从前只是每年换一次班级，但上了高一以后，算上现在这一回，半个学年里已经是第四次换班级。

    对他们来说，每一回换班都是一次痛苦的体验，因为除了要重新面对和认识一大批陌生的人外，还有一件必须去做的事情，那便是搬书。

    高中的课本从学期一开始就好似不要钱一般一摞一摞地发了下来，加上形形色色的辅导书课业本训练题堆积成山。课桌抽屉内和桌面上，走道旁的大书箱，教室外的储物柜，一向被书本和题册塞得满满的。学校没有电梯，所以每一次换班都能远远地听到有人在哀嚎，尤其是那些需要从一楼教室搬到六楼的。

    只是棠锦没工夫去同情他们，因为她自己的教室，是从主教学楼的六楼搬到副教学楼的五楼。

    中间爬楼梯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总共已经跑了三趟，却还有一大箱子的书没有搬过去，当真是……累成狗。

    想要潇洒地走一回，果然还是没那么容易啊。

    按照她的成绩，无论是去文科还是理科，都该还是继续被安排在重点班的，只是因为她放弃了，原本同在重点班的同学看待她的目光难免带有异色，而且她平常性格内敛，与他们的交情并不深，所以这回的东西都是她自己动手搬的。

    其它的东西都好说，只除了这个塑料大书箱，虽然箱子底下有方便移动的小轮子，但她的课外书和笔记本不少，和厚重的课本堆叠在一起，重量是她体重的好几倍，她本来便长得纤瘦，力气不大，一个人还是难以推动的，何况还有那上下楼间数不清的台阶。

    好不容易下了主教学楼，棠锦有些泄气，手脚脱力地靠在书箱旁，原本白净的瓜子脸上早已经染上了深深的绯色，她大口地喘着气，看着副教学楼那盘旋而上的好似没有尽头的阶梯，啊，真是，一点要动的心情都没有了。

    “噔噔噔……”楼上传来下楼梯的脚步声，那人似乎在赶时间，脚步有些急，棠锦已经没有力气偏头看了，只随意地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珠，不料却直接被下来的人撞了一下，其实那人并没有撞得很重，只是此时她并没有什么力气，一时没留神，天地一旋转交替，便趴倒在了地上。

    “啊，对不起……”

    那时候棠锦一抬头便看到了一张很清爽漂亮的脸，上面一丝被搬书这种重活荼毒过的痕迹都没有。

    那女生努了努嘴，犹豫着探出手来，看上去是要拉她一把，她便下意识地撑起身子，伸出了手，然而就在两人双手要碰上的时候，那名女生却像是被吓了一跳，猛地把手缩了回去。

    “你可以自己起来吧？”

    棠锦的手顿时僵硬地停在了半空，刚才没留意，现在一听这声音，分明是男生变声期稍微沙哑的嗓音啊！

    她不错眼地来回打量面前这个有些尴尬局促的人，短短的卷发，一张又白又嫩分明像是女孩子的脸，身上却穿着蓝色的男生校服……

    她甩甩脑袋，手捂额头，一定是刚才搬书搬太久累晕了……

    “那个……啊……我追的漫画终于出新番了，我急着赶回家去看……你自己能起来的吧……能起来的吧……那我就先走了……”

    “我……”棠锦一抬头，愣愣地看着那个人步履匆匆跑远了的蓝色背影。

    刚才那句话，她一定是幻听了吧，一定是吧！

    不然怎么能有这样的人！

    “我追的动漫出新番了，得赶回家看！”她慢慢扶着箱子站起来，揉着自己被擦破了皮的手肘，咬着牙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只觉得瞬间有一股邪气直窜到了脑门。

    待在这学校里这么久，也算是半个元老级的人物了，怎么以前就没在这校园里见过这样的妖孽！

    后来这名妖孽成了她的同桌。

    “那天实在对不起啊，我急着回家干大事。”

    “啊，我知道呀，你的大事就是看动漫嘛。”棠锦面无表情地一边在本子上做着笔记一边随口应付。

    “你知道呀，太好了，那你一定看过‘进击的巨人’是不是？超赞的！”

    “啊……”棠锦敷衍着。

    然后她就发现自己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她应该完全不去理会他的。但是她偏偏都听到了他从“超大型巨人出现”开始哔哩哔哩讲起，然后是什么艾伦，什么特罗斯战区，还有什么三笠·阿克曼……讲了整整一节课，而她的笔记还停留在他开讲之前所写的地方，更要命的是下课之后他依旧兴致满满，同她讲起了什么高达，什么爆漫王，还有什么秒速五厘米……

    一天下来，她除了多收获了几个老师投来的目光，并没有什么进益。

    这对于从小就是好好学生的她来说简直就是一种侮辱。

    可她却意外地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讨厌这种在教室里待了一整日一无所获的感觉。还有这个聒噪得要命的家伙。

    这实在是不妙。

    然而后来，她发现自己在看到他眉飞色舞地讲话之时嘴角就开始不受控制地上扬，用钟莞晴的话来说，就是眉梢眼角都要飞上天了。

    对于棠锦来说，钟莞晴是个特别的存在，用林宇桦的话来说，钟莞晴那个自以为是自鸣得意自得其乐的家伙就是她的守护神。

    她和钟莞晴初中三年都是同桌，她那时胆子小，因为成绩好被点了当了班干部，很多老师交待的事情都不敢去做，也不敢在班里大声说话，往往在组织纪律时班上还是一团糟，这个时候钟莞晴就会站出来，喊一嗓子，“都安静下来，没看学习委员有任务安排吗！”

    她的声音自有一种威势和大气，是那时的棠锦所远远不能及的，听了她的话后整个班级都会安静下来。所以棠锦对钟莞晴一直就是崇拜加热爱，以至于长久以来对于她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依赖，两个人时常出双入对，同吃同饮。这种情况只在高一第一学期之时断过，第二学期文理分班之后，钟莞晴也到了艺术班。

    钟莞晴成绩一向处于中等稍微偏上的位置，努力一下还是可以进重点班的，但是当她出现在棠锦面前，随手招呼了两名男生过来帮她把书箱搬上楼，然后自己也进了艺术班的时候，棠锦有些摸不着头脑，最后只见她一脸讳莫如深的笑容，“你一个人来这狼虎之地，老娘我怎么放心得下。”

    听到这话时她的眼眶瞬间红了，很多年后，她依然记得，在那个年少懵懂的纯白年代里，内敛怕羞的自己，其实，一直都是依附着那个个性张扬的乐天派长发女生成长起来的。

    “嗤，看电影你走神个什么劲儿。”

    “啊，痛啊。”棠锦揉了揉被他用力弹了一下的额头，然后毫不客气地伸手弹了回去。

    “你很幼稚哎，竟然弹回来。”

    “你更幼稚，竟然还弹人。”

    两人声音都刻意压低了，倒也不会影响到别人看电影，这样你来我往的幼稚举动他们以前就常常干，只是当初通常是往对方身上扔橡皮屑，在棠锦眼中，林宇桦其实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只是常跟他待一块儿，连带着把自己的智力水平也拉低了。

    满头金发的灰姑娘穿着精美绝伦的蓝色礼服，踩着那双流光溢彩的水晶玻璃鞋，在众人惊艳的目光之中一步一步走下华丽的舞池，迎向自己心仪的英俊王子……

    那曾经是无数少女心中最旖旎曼妙的美丽梦境，可是时过境迁，她早已晓得童话终究只是童话，王子从来不记得那个第一次在舞池当中见到的金发姑娘，他只记得了她是旁人口中异国的公主——棠锦其实更喜欢另一个版本的《灰姑娘》——《魔法黑森林》里的灰姑娘和王子如同所有其他版本中的故事一样在舞池相遇，然后一见钟情，立下誓言永远不会离开彼此，然而王子很快厌烦了和这位出身平民的妻子的生活，转而开始寻找新的恋人，甚至在黑森林中和面包师的妻子调情……这是一个黑色的童话，可是却很真实地暴露了人性的贪婪和欲望，更加接近现实。

    “什么鬼，你就不能多看一些富有正能量的东西。” 电影看完时，林宇桦不知是抽了什么风又开始弹她，只是这次弹的是鼻子。

    棠锦一次又一次地扒开他的手，终于不耐烦了，“哎呀，你就不能……莞晴？”

    “钟莞晴？哪里？”林宇桦终于住了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她的视线落在前方电影院的出口，那里人头攒动，一个熟悉的背影混杂在其中，她想追上去，可是周围人多，等她和林宇桦出去了，早就没有了那个人的影子。

    “好久没见莞晴了，要是刚才走快些，说不定就能遇上了。”她四处张望了一会儿，突然发现林宇桦没有跟上来，见他还在后头站着，就走了回去。

    她看着他脸上孩子气的模样就想笑，“喂，林宇桦，好端端的你突然紧张什么？”

    他瞟她一眼，“谁告诉你我紧张了。”

    棠锦掩起嘴笑得很欢，“还用人说，你一紧张就会不自觉地努起嘴巴。”

    “哪有。”林宇桦动了动努起的唇，摸了摸鼻子，然后用眼神示意她看右前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那就是我的初恋。”

    “哦。”她顺着方向看过去，“咦，今天莫非是老友撞面日？”然后愣愣地问了一句，“你初恋是男的那个还是女的那个？”

    “啊，痛啊！”她可怜兮兮地摸着被林宇桦的魔爪拧痛了的鼻子，那边的两人刚好也看了过来，一见他们就笑了，其中那名穿着香绿色露肩长裙，脸上有酒窝的女生豪爽地喊了一声，“宇桦！带女朋友来看电影啊！”

    棠锦一向认为自己的脸皮挺厚，现在被这算不得多熟的人打趣却有些挂不住了，更别说从一见到她就开始只顾着努嘴的林宇桦。

    “我跟他只是旧同学。”

    站在香绿色长裙女生旁边的林宇琛笑了笑，牵着她走了过来，“舒文，别老逗宇桦，那可是我弟弟。”

    何舒文笑得灿烂，“你弟弟不就是我弟弟，交女朋友了也应该先告诉我一声。”

    棠锦听着他们的话，再看一眼林宇桦，默默在心中给他点了一根蜡。

    这时林宇桦却突然用力一把将她拉了过去，她只感到自己整个人往他身上撞，要不是及时抓住了他的左胳膊刚好落在他怀里，此时铁定摔地上了。只是现在这画面在周围的人看来再亲密不过。

    “真巧啊，我今天第一次跟她约会就被你们撞见了。”

    棠锦听到这话，心里突地一跳，抬头看到他脸上已经恢复了先前嘴角含笑的模样，立即毫不留情地冲他翻了个白眼，手上却只是稍微推开他好让两个人的姿势看起来更自然一些 ，然后略微低下头，万分腼腆地看向林宇琛和何舒文。

    林宇琛那双秀致的桃花眼上下打量着棠锦，“不错哦。看上去有点眼熟。”

    不知是不是错觉，虽然他脸上还一如既往地挂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但是棠锦感到那打量的眼神有些怪怪的，当中好像还有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

    “是‘同桌的你’啦，这都认不出来。”何舒文朝他吼了一声，嗓音里却有些甜腻亲密的味道。

    “她是棠锦。你们以前都见过的。”林宇桦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恨不得把棠锦当展品一样推出来展示。

    “哈，棠锦，我记得，”何舒文接口道，“我们高中班主任老提起你，说你在艺术班混了两年，可是成绩比重点班的要好太多啦，高考的时候还是我们学校的文科状元。”

    ‘混’了两年，哎，原来连老师们都是这样认为的吗。棠锦有些无奈，要不是因为林宇桦成天上课跟她讲话，也不至于会给老师们留下那么不好的印象。

    “都是过去的事了，听说你们考上了同一所学校？”话刚出口棠锦就接收到了林宇桦那要吃人的目光，她才反应过来自己一不小心给他捅了一把刀子。

    对面两人显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这点小动作，何舒文齐刘海下的双目难掩愉悦和喜色，唇边的酒窝加深了，“是啊，都在深大哦，而且同系，每天都可以见到。”

    “我和舒文要去吃甜点，你们要不要一起来？”

    “不要啦，林宇琛你好坏哎，他们第一次约会，你就不要打扰人家嘛。”何舒文往常一向大大咧咧的，现在难得心思稍微细腻了一点，却也无时无刻不在戳林宇桦的心窝子，“我们两个先走啦，棠锦，宇桦难得交了女朋友，你们两个要一直好好的哦。”说完就拉着林宇琛往甜品店的方向走，林宇琛边走还不忘回头跟朝棠锦他们挥挥手，而何舒文则是乐呵呵地朝着他们挤眉弄眼。

    等看不见两人了，林宇桦沉默了下来，那半明半暗的侧影像是从前画室里洁白的石膏像，在打光灯的投射下，久久沉寂在黯色的幕布里。

    她记得何舒文跟林宇琛是青梅竹马，当初也一直是年级里公认的一对情侣，当真是每天都如胶似漆，过得甜甜蜜蜜的。

    曾经听林宇桦提起过他的初恋，从小就开始喜欢上的，只是那位女孩并不知晓他的心意。就在他打算表白的那天，她告诉他，她喜欢的人原来也是喜欢她的，她真的很开心。而那个她喜欢的他，原来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的堂哥。

    当时一听到这狗血的剧情，棠锦就把刚喝到口里的水给喷了出来，只当是个笑话，又接着与他玩闹起来……

    她从来没想过，原来那些曾经被他用俏皮话说出来的事情都是真的。

    “走吧，我们也去喝点东西。”林宇桦收拾好了心情，嘴角那带着稚气的笑又回来了，

    “算了，我想回家了。”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径直往前走去。

    走出了十几米远，又突然折了回来，“你自己知道怎么回家吗？”对于这一点，她真的很担心。

    林宇桦“觑”了一声，“晚些司机会来接我。”

    “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毕竟你要从广州回深圳，还是要花些时间的。”话一说完她又纳闷了，“林宇琛和何舒文不是住在深圳吗？为什么要跑到广州来吃甜品？”

    “她跟你一样啊，高考过后家里就从深圳搬到广州了，就住在这附近。”

    你倒是挺清楚。棠锦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不会是知道舒文住在附近才带她来过来看什么电影的吧。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以前没来过这儿，刚刚才确认她住这附近。”林宇桦一个爆粟朝她打了下来。

    棠锦只好抱头窜开，“恼羞成怒了。”

    林宇桦无奈一笑，“谁怒了。”

    两人又闹了一会儿，棠锦的头发已经快被弄成了鸡窝，忙道，“好了好了，我真的得回去了。”

    “喂，棠锦。”

    亮黄色的路灯投洒在林宇桦的侧脸上，半边明媚半边昏暗的脸使得他看上去比平时要成熟，他的身子笼罩在光晕里，莫名染上了神秘的气息，让棠锦看得有些愣神。

    “怎么了？”

    “我们在一起吧。”高大的影子盖了下来，掩去了她所有的光线，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香气，时间好像在这一刻静止了下来。恍惚间她几乎要眩晕过去，只有死咬着牙根才能让自己不去迷陷沉沦在这个极具诱惑和温暖的怀抱里。

    她用力一把将他推开，静静地望着因为自己的举动有些惊讶的他，他的眉眼和林宇琛有些相像，同样的精致秀妍，只是更加柔和，漂亮得像是一幅画。然而那里面的光彩她看不清，看不懂，更看不透。

    “你寂寞吗？”

    “呃？”林宇桦愣了，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思索了一下，点点头，“寂寞。”

    “可是我不寂寞。”棠锦调头就走，“去找你的羽希雅吧……”

    林宇桦哭笑不得，“羽希雅……”

    那是他最新画的漫画里女主人公的名字……

    “棠锦，你别生气。是我不好，我刚刚是在跟你开玩笑的……今天约你出来，本来只是想要让你放松一下，没想惹你生气。”

    她想硬下心肠装作没有听见不去理会，可是身体却很诚实地停了下来并且转过去看着他一副准备洗耳恭听下文的模样……连她也鄙视自己，棠锦，你可真是……犯贱啊。

    他难得地一脸严肃，说着只有两人之间明了的话，“你要多出来走走，散散心，多笑笑……很多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    

    棠锦面色一滞，勉强笑道，“知道了……”

    这里的天空是无法完全黑下来的，潋滟的不眠的灯火将它映照成一片瑰丽的布帛，舒展绵延包裹住整个球幕世界，棠锦看着车窗外划过的一盏盏分不清是星灯还是飞机尾灯的光点，脑袋渐渐沉了下去。

    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看上去太不真实了……

    次日清晨，拉开透光的劣质橙色窗帘，阳光瞬间毫无阻隔地从透明窗玻璃中倾洒进这个十平米不到的小单间，一天五十块，在广州这种城中村遍地的城市，也算是平常了。

    似乎自从离开了家乡被父母带到这些陌生的大城市，她便一直随着家人四处漂泊，在一间又一间的廉价出租屋里流连打转，兜兜转转，走走停停。然而这一次，流落在外的，只有她一人而已。

    棠锦先整理好了自己从学校带回来的物品，接着在大大的镜子面前贴上一条写着“Fighting”的便签，开始刷牙洗脸，整理自己的头发，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便签上面的英文字母，给自己打了打气，而后正式开始新一天的计划——休学半年，总不能虚度这段时间。

    以前在艺术班的工具一应俱全，她支好画架，贴上纸张，把可能用到的铅笔炭笔毛笔擦笔还有各色颜料等等都准备好了，就坐在画架前开始对着窗外的景色进行构图，从她的角度看上去外面的景色还是有一番生机和趣味的——如果忽略掉那棵大树底下飞舞着苍蝇的垃圾堆的话。

    她其实也不知自己真正应该做些什么，每天制定计划时只好随心了，想做什么就在日程表上添上去，没有人会来约束她或者劝诫她做任何她不想做的事情，大约会是真的随心所欲罢。

    时间很快就到了下午，她中午忘了吃饭，正准备直接泡个方便面，手机却突然响了，原来是钟莞晴。

    自从上大学以后，她们之间的联系就少了，现在看到这个熟悉的号码她还是有些小激动。

    “喂，莞晴……”

    “锦，你在哪里，我今天学校校庆放假，现在刚好要从东莞过来广州，咱一起出去逛逛吧。”

    “啊，好啊，我现在在……在家里啊，那我待会儿就去车站等你。”

    “不用那么麻烦，直接去老地方啦，我大概四点钟到。好了，我还在搭车，先挂啦。”

    “嗯，拜拜。”

    莞晴的学校在东莞，棠锦握着手机还有些怔怔地站了一会儿，昨天明明在电影院看到她了，难不成认错了？

    时间差不多了，她匆匆吃了东西，换了身鲜亮些的衣服，原本有些邋遢和忧郁的自己瞬间就干净精神不少——钟莞晴最看不得她颓废的模样了，分分钟要抓狂抽她。

    所谓的老地方其实就是一间路边的咖啡厅，这里的装潢典雅古朴，价格又不贵，很适合她这样的平民百姓。

    莞晴还没有来，她随意点了杯热饮坐下，无所事事间正准备低头玩手机，一张让她诧异的脸就出现在了自己的桌子对面。

    “嗨，棠锦，真巧又见面了。”

    她还没想明白昨天的万达影城和这里是不是隔了两个区，林宇琛已经含笑坐了下来，他本来就长得俊俏，跟看上去有些女相的林宇桦不同，他的面部线条更加刚硬有力，因而也更加英气得多，一双桃花眼尤其勾人眼球，又穿着一身一看就是名牌的衣服，当然棠锦不知道那是什么牌子，也从不去在意，但是这不代表其他人不在意，只她一个抬头间就已经看到邻座的女生目光就像磁铁一样紧紧吸附在了他的身上，不远处的服务员小姐也只顾着看他而忘了要过来招呼……

    当初她因为先认识了林宇桦，所以在见到林宇琛时并没有多吃惊，只是那时第一反应是有些遗憾，暗暗想着林宇桦要是长成林宇琛那英气逼人的模样该多好。

    “啊，那个……”她实在是不知道同这个只浅浅见过几次面的人说些什么，只好道，“舒文呢？怎么没有跟她在一起？”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宇桦呢？你怎么没有跟他在一起？”

    这可真是……没法沟通呀。

    总不能这么快就揭林宇桦的底告诉他他们不是情侣关系，棠锦赶紧转移话题，“呵呵，我在等一个朋友，你怎么这么巧刚好也在这里？”

    “我在附近走走，见你在这里，就跟过来了。”

    “哦，是这样啊………”

    林宇琛摊了摊手，桃花眼半眯，勾起无限风情，“明天是舒文生日，我打算晚上给她一个惊喜，可是从小到大给她买了这么多礼物，该买的不该买的，统统都买过了，现在实在不知道买些什么好，不如你帮帮我？”

    棠锦原本正思量他那句“该买的不该买的统统都买过了”是什么意思，一看见那双波光潋滟的眼睛，脑子里瞬间放空了……大哥，能不能不要随便放电！

    “你也知道，我跟舒文其实不是很熟悉，不太清楚她喜欢些什么。”

    “没关系，你们都是女生，总有相似的地方，提些建议吧。”

    他的身子似乎是不经意地前倾，一下子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尽管隔着一张小圆桌，可是棠锦就是感觉很别扭，尤其是那双祸害人的眼睛还在闪闪地发着光。

    她身子缓缓靠到椅背上，尽量让自己的动作看起来自然些，避开他的眼睛，随口道，“唔，女生喜欢的，无非就是衣服，靴子，包包，香水，项链手链耳环之类的东西吧，或者你亲手给她做些什么东西，比如织条围巾，做个纪念册……”

    她正掰着手指头胡乱建议，林宇琛突然插口，“宇桦送了你什么？”

    “呃？”

    “宇桦追你，总不至于什么都不送就追到手了吧？当初九岁时我可是给她送了一块Chanel J12腕表才把她追到手的。”

    “Chanel J……J……12？”很遗憾她只听过Chanel，并不知道那个牌子的产品里原来还有腕表……

    林宇琛点点头，“所以呢？他送了你什么？”

    棠锦思索了一番，然后很认真地说了两个字，“没有。”

    “啊，还真是差劲啊，这小子……”

    “真正互相喜欢的两个人不需要考虑这么多，就算没有礼物也可以过得很开心啊。唔，虽然这话很老套，可是我还是想说，你送舒文的礼物，只要是用心准备的，她收到之后一定也会很高兴吧。”

    “还真是天真呢……”林宇琛已经坐直了身子，一手扶着额头，低垂着眼，一副莫名有些伤脑筋的样子，那一瞬间她突然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那微微勾起的唇角，像是在笑，又似不是笑。

    “锦！”

    听到这一声叫唤，棠锦松了一口气，莞晴惯爱装成假小子，所以说话时总是喜欢把嗓子压低，用有些粗哑的真音说话，不认识的人听到这个嗓音绝对不会把它和这个身高一米六五的美姑娘联系在一起。

    “我还以为是谁，原来你等的是晴爷。”

    莞晴在中学时期因为性子豪爽，直来直去的，渐渐得了个外号“晴爷”，她以前跟何舒文感情还不错，林宇琛叫她一声晴爷也说得通。

    她见到林宇琛显然有些意外，“你怎么也在这里！”

    林宇琛站了起来，把座位让给钟莞晴，“刚巧经过，我还有事，现在该走了。”

    听到他说要走，棠锦松了口气，“慢走。”

    “这么急着想我走可不厚道，”林宇琛笑了笑，“明晚舒文生日派对，你们一起来吧。”

    “我也去，不好吧……”

    莞晴抱着双臂拿眼觑着两人，没有说话。

    “宇桦也会来，怎么说你也是他女朋友，一起过来就好，”说着他拿出一张卡片递向两人，“上面有地址，记得早点来哦。”

    莞晴顺手接过了，“OK，没问题。”

    “那我就先走了，明晚见。”

    棠锦注意到林宇琛潇洒地从旋转玻璃门大跨步走了出去，两位服务员小姐的目光还紧紧追随其后，这时一名侍应生走了过来，“还看什么，人都走了，赶紧招呼客人去！”

    “好帅……”其中一名还在发着花痴，另一名服务员小姐忙过来招呼，莞晴也只是随便点了一杯冷饮，然后目光定定看着棠锦，嘴角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身子慢慢站了起来。

    “哟，最终还是跟林宇桦那臭小子勾搭上了嘛！”

    “别，你听我解释……” 棠锦一看形势不好，忙要往后躲，钟莞晴已经到了跟前，伸出魔爪直接来挠她痒痒，逗得她笑得直发抖。

    “老娘刚带出来的雏儿，这么快就让那臭小子给拐了！你可真对得起老娘啊，也不先告诉老娘一声！”钟莞晴私底下正常的时候跟棠锦相处也算得淑女一枚，但是一激动起来嘴上一口一个“老娘”是绝对少不了的，“快给老娘说清楚！什么时候开始的！”

    “没有，没有……”

    “还说没有，连林宇琛跟舒文都知道了，老娘却还不知道！我看你是跟林宇桦那脑子缺根筋的家伙在一起久了，已经把老娘忘到天边去了吧……”

    “真没有……”

    “没你个头，说，你跟他已经发展到什么阶段了，初吻还在不在，靠，怎么可能还在！那初夜呢，初夜呢，还在不在！”

    “……”

    莞晴从来不知道要控制音量，棠锦真是要笑疯了，忙用力抓住她还要点过来的两只手，把她往凳子上按住，肩膀全程抖动地跟她解释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是假的啊，靠，看把老娘兴奋的！”

    这时候突然“刷”的响了一声，棠锦和钟莞晴同时顺着快门声的方向看去，一名戴着蛤蟆镜穿得很嬉皮的男生手里举着相机还没来得及放下，见她们看了过来，摘下蛤蟆镜，红着脸，目光有些闪烁，“不好意思，第一次见LES，有些激动……”

    棠锦和钟莞晴对视一眼，钟莞晴站了起来，宽松的一字领T恤衫露出性感的肩头，一步一步走到那名男生面前，然后风情万种地撩起了头发，白皙无暇的面孔，配上妩媚冷艳的妆容，那名男生显然看呆了，莞晴眨着眼软软地拖长了尾音道，“小哥，你见过这么美的LES吗～”

    “没，没见过……”

    下一秒莞晴举起男生椅边的挂包，径直往地上一摔，“那你拍你妈个屁啊！敢说老娘是LES！不想活了啊！”

    那名男生显然受了惊吓，一脸蒙怔地看着她，莞晴用力将他一拽，“还不给老娘滚出去！”

    “啊，好……”

    棠锦见那名男生手忙脚乱地拿着相机就往外走，好心提醒了一句，“包，包！”

    “哦，包……”然后就回头拎了包往外面走，到门口时还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莞晴一眼，莞晴面无表情地坐回原来的位置。

    棠锦“吸溜”着热可可，嘴角的笑怎么都憋不住，“他看上你了……”

    莞晴白她一眼，“老娘才看不上那样的货色。”

    “还跟我生气呢，不是都说了我跟林宇桦只是装的嘛。”

    “去，谁生气了，我就是在想林宇琛怎么会在这里。”

    “我也纳闷呢。昨天才见到他，不好好陪着女朋友来我们这种‘穷乡僻壤’干嘛呢……”

    “算了，反正你以后少理他，他跟舒文在一起十几年了，要让认识的人看见指不定还以为你们有什么。”

    “他就是坐了一会儿，你一来他就走了，也不至于吧。”

    “你别看舒文平时好像什么都不在意，她对这个男朋友看得可是很紧的。光是他那张脸就够招人的了，谁知道哪天脚踏两条船，她就是要哭都没地儿哭去。”

    棠锦点点头，“看来男生长得太好也是祸害呀……”

    “那当然了，男生没几个是好东西，我劝你还是离林宇桦远点，那张脸，要跟他在一起，指不定哪天就出柜了。”

    “怎么又扯到他了，哎呀，别胡说。”

    “你就没想过……”莞晴笑得奸邪，朝她勾了勾手指。

    棠锦狐疑地把耳朵凑过去，听到她在自己耳边说的话，脸上顿时红了，双手捂着脸笑了又笑，“莞晴你怎么可以这么坏呢……哎呀，林宇桦和林宇琛……怎么可能呢……”

    “哈哈……”钟莞晴挑着眉笑得欢，“怎么样，林宇桦男神形象尽毁了吧。”

    “他才不是什么男神，”棠锦想了想，“就是个小孩子，比我还幼稚。”

    “幼稚你还喜欢！把他娶回家去你给他当妈呀！”

    “哎呀莞晴你说什么呢……”

    “又脸红了……没出息……”

    “明晚去舒文家，要买什么礼物呀？”

    “什么都可以呀，反正主角又不是咱们，林宇琛送好了就什么都妥了，再说了咱买的那些东西人家也看不上眼，随便送点心意就好了。”

    棠锦转移话题成功，“那咱们待会儿就去逛逛吧，有些日子没逛街了。”

    “好啊。”

    从咖啡吧出来之后，他们就去了超市和精品店闲逛，看到有意思的东西就停下来玩玩，有合眼缘的衣服也试了试，但多数是只看不买的。逛了好一会儿，棠锦在一家玩具店门前走过，然后发现莞晴就停在了那门口，目光热切地看着她，她无奈一笑，“咱就玩十分钟。”

    “OhYeah！”莞晴眼睛亮闪闪的，马上冲进了玩具店。

    棠锦也跟着进去了，鄙夷地看她一眼，“还说我幼稚，谁成天一看到娃娃机就手痒的。”

    “这叫放松身心，有益健康。”

    莞晴已经投了币，目光紧紧地盯着娃娃机里的那只机械手，小心翼翼地操控着那根把手，棠锦也待不住了，到了另一架抓娃娃机前投了币，然后聚精会神地开始抓娃娃……

    “不容易呀，老娘玩抓娃娃机这么多年，今天终于抓到了这小子。”莞晴一脸嘚瑟地举着一只四肢欢快得要翘上天的史迪仔，她钟情史迪仔多年，一直从未改变过心意。

    “我的Bob也超萌的，你看，你看！”棠锦费了老大劲才抓到了这只穿着蓝色背带裤的秃头异瞳小黄人，喜不自胜地展示到钟莞晴面前。

    “呃……我还是喜欢我的史迪仔多一些。看来咱们明天的生日礼物已经不用再选了，就这俩货了。”

    “这样好吗？舒文会不会不喜欢？”

    “你放心，她看到这两个怪物绝对会疯掉。”钟莞晴嘴角浮出一抹诡异的笑，“何舒文玩抓娃娃机从来没有一次能抓到东西。”

    两个人在街上兜了好一会儿的风，棠锦看了看时间，“八点半了，太晚了，你还要回东莞吗？不如去我……”

    “晴儿！”

    棠锦听到这一声“晴儿”，首先想到的事琼瑶剧里萧剑的媳妇，然后猛地看向钟莞晴，不是吧，难道这人是想要上天吗？

    她的目光这才转向喊“晴儿”的人，是个高高瘦瘦的青年，戴着黑色边框眼镜，衬着一张端正俊雅的脸，一身合体笔挺的西装显得他的身材比例非常完美，看上去有种成熟的魅力。

    同样是黑框眼镜，戴在余虚径脸上怎么看怎么土气，眼前这个人戴着却显得斯斯文文的，怎么看怎么养眼。她果然还是个视觉动物啊。棠锦暗暗鄙视了一下自己，然而却又几乎是马上决定了在莞晴发飙之前尽量拖住她，于是赶紧拉住她的手，“莞晴，冷静……”

    谁知道莞晴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干嘛，老娘还不至于对自己的叔叔出手！”

    “叔叔？”棠锦愣了。

    “我小叔。”

    钟莞晴从小生活在一个人口庞大的家族里，即便以前计划生育开展得如火如荼，他们家这一单户光是亲兄弟姐妹加上她自己就是六个孩子，她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底下还分别有一个弟弟和妹妹，更不用说是族里的叔伯兄弟了，数都数不清，所以现在出现的这一位，她自己都搞不清楚是哪位祖父还是叔公的后代，更不用说棠锦了。反正知道他是小叔就好了。

    “晴儿，怎么跟朋友出来玩也不跟我说一声。”那位叫小叔的上前来轻轻揉了揉钟莞晴的头发，神色有些黯淡，“不知道我会担心么。”

    “只是随便逛逛而已，又不是小孩子。哪里就要你担心了。”

    棠锦原以为莞晴会打掉他的手，没想到她只是略微偏了偏脑袋，并没有躲开，而且看样子两个人还挺融洽的，她放下心来，果然，一物降一物，莞晴对自己的家人还是没辙的。

    “你是棠锦吧，经常听晴儿说起你。还真是个漂亮文静的小姑娘。”

    小叔的嗓音温厚，听上去感觉很舒服，她莫名地一抽风，朝他鞠了一躬，“小叔好。”

    “你要死啊，搞那么拘谨干嘛。”钟莞晴掐了她的手臂一把，“说你文静还装起文青来了。”

    “疼，你就不能轻点。”

    “晴儿，怎么可以动手欺负自己的好朋友呢。”小叔板起了脸，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然而下一秒就破功了，自己先笑了出来，“晴儿，你的脾气真得好好改改，老这么毛毛躁躁冲动易怒的可不行。”

    “就是，小叔都这么说了，晴儿，你真得好好改改。”

    “棠锦，是不是我太久没有好好地对了你。”钟莞晴吟吟笑着，一步一步向她逼近，棠锦宁愿看到她像是火山要炸开的表情，也不愿看到她这副流里流气的模样，忙道，“晴儿，你别过来！萧剑叔叔还在这儿呢！”

    “靠，老娘不发威，你当我是软豆腐啊……臭丫头，别躲我小叔后头！”

    “不躲我就没命了！”

    “晴儿，别动手动脚的，这儿是大街上呢，小心车子……”

    “小叔，你……哼！”

    棠锦得逞地笑笑，抓紧机会又多唤了几声，“晴儿，晴儿……”

    “你真是……算了，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你。”

    小叔看着棠锦和钟莞晴一人手里挥着一个怪物玩偶，笑着摇摇头，“还说不是小孩子，我看啊，你们两个都还没有长大。”

    钟莞晴闷闷回了一句：“不要你管。”

    话虽如此，动作却收敛了不少。

    “晴儿，今晚还是到我那里去住吧，现在回东莞有些晚了，你一个女孩子，我怕不安全。”

    “哎，小叔住在广州?”

    “是啊，我在附近一家外企工作，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你也一起过去坐坐？”

    棠锦刚想说不用了，钟莞晴哼哼地插口道，“不只是在外企工作，还兼职模特儿……是车模，还是平面模特？”

    “晴儿……”小叔的眉头敛了起来，似是在压抑自己的不快。

    “哇……”棠锦整颗少女心都要开始泛滥之际，觉察到两人的气氛有些不对，虽然想问当模特儿有什么不好，但还是识相地没有开口。

    钟莞晴的目光一直看着远处的车流，抿了嘴没有说话。

    棠锦看这两人静默了好一会儿，只好先开口同他们道别，“莞晴，小叔，天色晚了，我……先回家去了。”

    “你早些回去也好，”莞晴顿了顿，“你家里人多，我就不去打扰了，我就先去小叔那里暂住一晚。”

    “嗯，那我先走了。”

    “你住在哪里？我开车送你吧。”小叔的神色缓和了不少，“我车子就停在后面的停车场。”

    “不用麻烦了。我家离这里不远，而且这个地方我来过很多次，不用担心有什么危险。您和莞晴一起回去就好。”

    莞晴走过来帮她理了理因为刚才的嬉闹而有些凌乱的衣领，“那你路上小心。到家了记得给我发短信，”

    “有事的话也一定要打电话过来。”

    “好。”棠锦颇有些无奈，明明是同岁，莞晴有时候总是爱把自己当成小妹妹一样看待。

    再次同两人道别之后，她的身影渐行渐远，很快掩在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小叔缓缓走近一直看向棠锦离开方向的钟莞晴，一只手搭在她白嫩而圆润的肩膀上，轻轻叹了口气，“你还要同我置气到什么时候，昨晚那样不声不响地跑出去，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钟莞晴回过头来看着他成熟俊雅的脸上那略带黯然之色的眼眸，嘴角动了动，半晌之后还是只说了一句，“我们回家吧。”

    她刚牵起他的手，眉头就蹙了起来，“怎么手这么凉。”说着两手包住他的大手，轻轻摩擦了一下，呵了口气

    ，“那么大个人了也不知道爱惜自己。”

    “晴儿，我不冷。”小叔望着她包住自己的手，笑得春暖花开，“我们回家……”

    回到出租屋以后，棠锦刚给钟莞晴发完短信，林宇桦的电话就打来了。

    “我来监督你，看看你今天的成果有什么。”

    “一幅……还没上完色的风景画……今天跟莞晴出去了啦。”

    也不知为什么，近日林宇桦三天两头给她打电话，明明没什么事情也非要扯出些怪怪的理由来。

    “钟莞晴？那个家伙……那你开视频，把画给我看看。”

    棠锦听后忙把视频给打开，把摄像头对准了画，心里战战兢兢的，颇有些老师就在面前批改自己作业的感觉。

    “嗯，构图不错，明暗关系还有虚实对比处理得还可以，可是你那是什么质感，一棵树你画得跟花瓶一样光滑，玻璃窗感觉毛毛躁躁的，还有线条，落笔不够肯定，而且笔触相似的太多，看上去不太和谐……”

    一遇到画画方面的事情，林宇桦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认真严肃得很，她的脸一点一点垮了下来，小声嘟囔着，“亏我自我感觉还不错呢。”    

    或许意识到自己说得过于直接，他忙补充一句，“两年没动笔，画成这样也还不错了。”

    “晓得了，我会再多练练的。”

    棠锦突然想起今天遇到林宇琛的事，便跟他说了，“所以呢，明晚舒文生日会，我们还是要去吗？”

    “自然要去的。”

    “哦。”

    那头林宇桦默了默，然后说，“其实我对何舒文早就没有感觉了，你不用紧张。”

    “哦……”棠锦仔细品味了一下这句话，怎么想怎么别扭，“你对她有没有感觉，是你的事，我有什么可紧张的……”

    林宇桦轻笑一声，“你现在是我女朋友，不紧张可不行。”

    棠锦脸都绿了，“反正你不喜欢她了，也没必要再在他们面前撒谎，咱直接向他们澄清我们的关系就好。”

    “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省得再让人误会。”

    “棠锦，你可以再笨一点吗……”

    “喂，好好说话！”

    哼，果然刚才的话还是骗她的，否则若真不在意了，又怎么会在遇到他们两人时，感到那样不自在，不自在到要拿她当挡箭牌。

    林宇桦叹了口气，“算了，我也不能指望你能有多聪明……总之，明天晚上我到你家去接你。”

    “别，别到我家去呀，”她有些急了，“咱还是直接到万达集合吧，就是昨天那个地方。”

    “……”

    “喂？”

    “那好吧。”

    “嗯，就这样吧，拜拜。”

    “嗯，晚安。”

    听到这一声“晚安”，她的心猛地一缩，就好像有一股温暖的电流在四肢百骸游走，麻麻的，暖暖的，还有些莫名其妙的期待和喜悦……

    难道是因为春天来了，所以整个人都不好了吗……

    她拿起枕头敲敲自己的脑袋，别胡思乱想了，还是洗洗睡吧。

    原来何舒文的生日宴并不是在她的家里举行，而是在酒店定了一间大的包厢，棠锦随便瞄了一眼菜单上的价格便吓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莞晴拿胳膊肘捅了捅她，“淡定淡定……”待看到她龇牙咧嘴的表情，忙压低了声音，“干嘛，咱们仇富归仇富，放在心里就好，不要这么直接地摆在脸上。”

    棠锦低下头痛苦地捂住胸部，“莞晴，你刚刚撞了我哪里……”

    钟莞晴倒吸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是后背……”

    “钟莞晴，你……”

    大概是她的面目表情太过扭曲骇人，林宇桦努了努嘴，在她耳边关切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大姨妈来了？”

    “你大姨妈才来了！”棠锦瞪他一眼，匆匆从座位上起来，往洗手间的方向跑去。

    钟莞晴呵呵一笑，起身追了出去。

    两个人回来之时，席上其它位置的人都坐满了，这些人多是何舒文跟林宇琛的朋友，棠锦大都不认识，就没有多打招呼，回到了座位上，却发现林宇桦的位置空了。

    “你管他呢，我来的时候看到崖柏他们几个了，他跟崖柏挺要好的，估计找他们去了。”

    “这样啊。”

    她便没有多在意，跟钟莞晴一起开始动筷子吃东西。

    “何舒文这丫头够意思，还给咱们准备了中餐。”

    服务生上的菜多是西餐，只是送到了她们这里的，都是中式的菜肴，还蛮合她们的口味。

    “不得不说这些死贵的东西，吃起来还是不错的。”钟莞晴向来吃的少，这时候已经拿起餐巾纸擦嘴，棠锦其实没什么胃口，所以吃的也不多。

    很快，今晚的主角何舒文就出现在了大家的视线当中。她穿着高贵的紫罗兰色露肩长裙，额前的刘海已经别了起来，莹润的卷发搭在略微丰腴的肩头，一条闪闪发亮的钻石吊坠垂在锁骨之间，目光触及林宇琛之时，唇边的酒窝加深，朝他扬了扬手，喊道，“宇琛，我在这里！”

    场上立即有人拍掌起哄，原本在另一边人群里的林宇琛含笑走了过去，拉住何舒文的手，两个人一下子成为全场的焦点，然后不知是谁起的头，整个包厢里响起了众人哄闹的声音，“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

    何舒文平日里爽朗大气，现在却红了脸，有些扭捏羞怯地看向林宇琛。

    林宇琛笑了笑，自然而然地揽过她的肩亲吻了一下她的唇，场上便立即有人拍手鼓掌，气氛一下热闹了不少。

    棠锦在角落里捂着眼笑道，“好污……”

    “污你还笑得这么开心！”钟莞晴鄙夷地敲她脑袋一下，转头看到有些局促的林宇桦，“靠，你这僵尸不声不响地什么时候出现的！”

    “我……啊，刚到呢。”

    棠锦看他面红耳赤的模样，又看看被众人围在中间的两人，心蓦地一提，“林宇桦，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跟我出来一下，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噗嗤……”棠锦突然笑了出来，钟莞晴面无表情地摊了摊手，“又来了。”

    除了同棠锦讲他喜欢的动漫，“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这句话在高中时几乎成了林宇桦对棠锦的口头禅，而这些秘密无非就是“我最喜欢的感觉是一个人张开双臂奔跑时被迎面而来的风吹拂时的感觉”“我能够徒手把重六十公斤的沙袋从一楼扛到六楼去”“我最喜欢的一部漫画是《爆漫王》”“昨天我打羽毛球连胜我堂哥十三局”“我家兔子的眼睛是红色的，好可爱”之类，所以每当他一开口要说所谓的“秘密”之时，棠锦都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她随林宇桦走了出去，到了包厢外靠近洗手间的走廊，林宇桦不知道从哪里弄出来了一个大纸盒子，外面用天蓝色的绸布包着。等棠锦靠近了之后便直接递给了她。

    “这是什么？你要送给舒文的礼物吗？”她在纸盒子捧在手里，不是很重，却不敢摇晃，生怕会弄坏了，“难道你是想让我替你把这个送给她？”

    “不是……”林宇桦努起的嘴巴动了动，脸色憋得通红，半天说不出话来，许久之后深吸了一口气，“你自己打开看看吧。”

    她低头看了看盒子，“我可以打开？”再抬头时林宇桦已经匆匆往包厢的方向走去了。

    “什么东西啊，搞得那么神秘。”她好奇地拨开上面的蓝色绸布，掀开纸盒的盖子，一包包“花王”赫然陈列眼前，她慌忙把盒子盖上，双手连带着整个身子都在抖动，“林宇桦，你真是够了……”

    钟莞晴注意到棠锦一进来就往桌布底下藏东西，“干嘛呢？什么宝贝？”

    “你猜。”她有气无力地笑道。

    “看你这生无可恋的表情……难道说，林宇桦告诉你的秘密是——他喜欢男人？”

    “莞晴，别逗了，他喜欢人妖都跟我没关系！”

    “哟呵，吵架了？”

    “没有……”

    “没有？”

    “没有。”

    “真没有？”

    “……”

    棠锦一把掀开桌布把钟莞晴的脑袋往下按，钟莞晴扫了一眼里面的东西，“噗哈哈哈……”

    “小声点！”棠锦忙捂住钟莞晴的嘴巴，奈何她刚才笑声过大，已经有几个人把目光投了过来，她尴尬笑笑，“不好意思，我朋友喝多了……你们继续……”

    “你确定你依旧还喜欢那个家伙？”钟莞晴的整个面部表情都在诠释着什么叫做幸灾乐祸和得意洋洋，拿着酒杯的手都在抖。

    “……”她思量了一会儿，“他也是为我好……”

    这时有一名女生不知几时拿来了话筒，冲着场上的众人说道，“非常高兴大家来到这里，给我们的好朋友何舒文庆祝她的二十岁生日！我呢，今天准备给舒文带来一首歌，祝她生日快乐！”

    “好！”底下的人拍手叫好，那名女生清了清嗓子，“那我给大家轻唱一首稍微有点旧的歌，《一起开始的旅程》，唱得不好，只希望大家开心哦！”

    “忽然想到一起开始的旅程，

    这几个字有种温暖的气氛，

    如何用来形容我们，

    是不是很巧妙传神？

    从没想过事情会这样发生

    原本陌生的人闯进了人生，

    从此生命中多出你们

    也多出无限可能

    ……”

    “一起作伴，一起游玩，一起分享青春的宝藏……”有会唱这首歌的人呢在底下轻轻跟着唱了起来，钟莞晴也哼着这首歌的调调，神色颇为欢快，棠锦不常听歌，但这首歌的歌词她听了很喜欢，也跟着一起轻轻哼唱着。

    一曲终了，又有几个人争先上去唱了几首，这时，有人起哄让林宇琛也上去唱一首，林宇琛也不扭捏，直接上前去拿起了话筒，“今晚大家相聚在这里，是舒文和我的幸运，既然大家让我唱一首，那我自然不会推辞，只是我不太会唱歌，如果唱得不好，还请大家见谅。”

    这样养眼的人往众人中间一站，几乎立即就收获了全场的目光，何舒文站在他身旁，毫不掩饰眼中的爱慕之情。

    林宇琛顿了顿，然后双目注视着她，缓缓张口，“是否很惊讶，讲不出说话，没错我是说，你想分手吗……”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歌声在麦克风的传送下响彻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愣愣地看着前方笔直站着的英俊男生，灯光下的他，白衣黑裤，面色自然，毫无一丝窘迫和局促。

    棠锦再不爱听歌，这首曾经大街小巷播放传唱的歌曲还是知道的，她惊愕地看着前面那个人，他的声音温柔而低沉，却像是一把最锋利的冷剑，无形之中以最快的速度震慑和冰封了全场，他有着完美的俊逸容貌，却冷酷残忍得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魔。

    没有人敢开口说话，也没有人敢去看那个原本用痴迷的目光注视着他而此时恰好背对着众人的何舒文。

    “回头望，伴你走，从来未曾幸福过，恨太多，没结果，往事重提是折磨，下半生，陪住你，怀疑快乐也不多……好心一早放开我，从头努力也坎坷，统统不要好过……没有心，别再拖，好心一早放开我……”

    等到他的歌声停止，何舒文颤抖的声音低低传来，“林宇琛，你什么意思……”

    林宇琛状似遗憾地叹了口气，“何舒文，对不起，我已经不爱你了，我们分手吧。”

    “可是……可是我们在一起已经快十二年了……你……你刚刚还吻了我……”

    “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啊……何舒文，我告诉过你很多次了，爱情不是用时间来衡量的……”

    棠锦的心其实早已经开始莫名地感到战栗，她看到林宇桦冲上前去，照着林宇琛的脸就是一拳，然后何舒文抹着脸，脚步虚浮地冲出了外面，而钟莞晴一脚踢开了前面的凳子，追着何舒文跑了出去……

    就像是小时候在村头露天地坪上看的黑白默片电影，里面的人物用动作诠释着他们的喜怒哀乐，默默演绎着人间的悲和喜，聚与离。她仿佛看见了那时天空中不合时宜落下的雨点，冰冷而无情地打落在幕布上，让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明。那些悲欢离合其实离她很远，她只是一个小小的观众，雨来了，看电影的人便该散了。可是她的心早已被那影片里面无声无息的人们吸引，静静地立在渐渐变大的雨中，久久不愿离去。

    林宇桦和林宇琛都挂了彩，只是两个人都不愿意去医院，崖柏几个好不容易把他们两个分开了，自然不能再让他们待在一起，林宇琛被带到了另一间包厢。棠锦找来了急救箱给林宇桦上药，他的嘴角和额头都青了一大块，不时有血迹流出，手腕和拳头也都流血了，相比起林宇琛身上的伤，其实已经好很多了。

    棠锦正在给他的额头涂药，林宇桦烦躁地一拧头，“不要擦了，你回去吧。”

    她顿了顿，没有说话，矮下身子，继续把药水往他额头上抹。

    “我都说你不要管我了！”

    装着药水的瓶子被他摔在地上，玻璃瓶身碎裂，里面的药水汩汩流了出来。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示着他的怒气尚未消退。

    急救箱里这种药只有一瓶，她看了，不声不响地去问服务生再拿来了一瓶，回来坐在他旁边。

    “我也想走，可是已经过了十二点，没有公交车可以回去。”

    过了还一会儿，林宇桦才开口，“那还可以坐出租车。”

    她神色平静地回答，“莞晴已经走了，我一个人会害怕。”

    林宇桦无所谓地耸耸肩，口气颇为恶劣，“那就待在这里吧。”

    “也好，反正你也在。”

    林宇桦摊在地上，不再说话。

    棠锦再给他上药时，他没有拒绝，只是两眼空洞洞地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去一下洗手间，你就先待在这里，不要乱走。”

    林宇桦没有应声，她便当做是默认了，走出包厢，到了洗手间，一脚刚踏进门槛就陡然退了出来，仔细地多看了两眼门上那个标志，然后撇了撇嘴，依旧抬脚往里面走，只是进去之后顺手轻轻将门一起掩上。

    林宇琛两手撑在洗手池边上，低垂着脑袋，突然从镜子里看到棠锦的身影的身影，脸色刷的一变，刚要回头就猝不及防地咳了一声，往洗手池里吐出一口血。

    虽然对他在生日宴上的做法颇为不齿， 但此时他的模样有些吓人，“你没事吧？”她赶忙往包里掏纸巾，紧走几步上前递给他。

    “咳咳……”他把她递纸巾的手推开，捂住嘴巴朝池子咳了几声，拧开水龙头，随意地捧了一把水来漱口，然后才接过纸巾，擦干嘴角的血迹。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你都咳血了……”

    “不用，只是打坏了牙齿而已。”

    “可是你的眼角那里也流血了。”

    “啰嗦……”林宇琛嗤笑一声，“不过是点小伤，要是真的动手，受伤更严重的该是宇桦。”

    “还说不严重，那你怎么晕头转向跑到女厕所来了。”

    他面色一滞，转而笑了笑，“我好奇，来参观参观。”

    “……”

    “崖柏他们呢？”

    “我让他们先走了。你竟然还没走。”

    “我错过末班车了……”

    他掏出一张卡，递过去，戏谑笑道，“去下面订一间房吧，今晚你陪着他。”

    “开……开什么玩笑，”她红着脸拍开他的手，“我跟他只是普通朋友……”

    林宇琛吸了一口冷气，“骨折了。”

    “不会吧……”棠锦吃了一惊，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他有些淤青的手臂，“我刚刚明明没有用力……很疼吗？”

    “不是你，是宇桦……”

    “真的很严重吗？”

    “疼……”他身子有些颤抖，脸色发白，双目低垂，勉强咬出了一个字。

    “你别吓我……我，我去叫人来！”

    “别……”

    棠锦脚步一顿，林宇琛的身子已经软软倒了下来，直接压在她的身上，她只有从他的腋窝底下将他紧紧环住，靠在洗手池边上，才堪堪没有摔倒，只是她终究撑不住他的重量，手一滑，身子便往下倒，整个人被他埋住了。

    她吓坏了，“林宇琛，你快起来，我去喊人过来……对了，电话，电话也可以……”

    慌乱之中，她开始侧着脑袋往包里翻找，纸巾，雨伞，充电线……就是没有手机……

    脖子上突然出现的温软湿热的触感骸得她猛地一把将身上的人推开，她的心一沉，面色铁青地从地上爬起来，“林宇琛，你发什么疯。”

    嘴角的笑越变越大，林宇琛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拍掉自己身上的灰尘，桃花眼中也含笑盯着她，“我知道你跟宇桦只是普通朋友。”

    “你早就知道了？”

    “当然。你们还不是真正的情侣，不过……”他一脸的高深莫测，“真的只是普通朋友吗？在宇桦眼里，好像不是这样呢。”

    “你瞎说些什么，他明明还为了舒文……”她懊恼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在其他人眼里，林宇桦冲上去给何舒文出头已经很莫名其妙了，总不应该让事情变得更糟。

    林宇琛又笑了，“像你这么笨的人，也就只有宇桦会喜欢。你当他还惦记着何舒文？初恋是一个很神奇的字眼，自己曾经得不到的东西，即便是现在自己已经不想要了，却还是看不得别人践踏的。何舒文，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八岁时想要得到的玩具，只是被我抢了去，心里才会一直记挂着，现在他也大了，总会遇到让他放手的人。你就是让他放下何舒文的那个人。”

    眼前这个人笑得分外刺眼，那微微眯起的桃花眼让她感到分外胆寒，她脑子以前是被驴踢了才会认为他的笑让人如沐春风，“你跟舒文在一起将近十二年，就在一个半小时以前你们刚刚分手了，而你，你怎么可以这么气定神闲若无其事地用这么无所谓的口气提起她，就好像她的存在与否，她是高兴还是难过，对于你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你难道真的只是把她当成玩具吗！明明，明明昨天还在考虑要送什么生日礼物给她……”

    “真是伤脑筋啊，棠锦，你应该关注的重点不是这个，我话里的意思你听不懂么，林宇桦现在喜欢的人是你，难道说是我看走眼了，你一点都不在意他心里的那个人是谁么？那样的话……”他揩了揩自己的薄唇，扬起的嘴角带了一丝痞气，“你应该还没有被别人碰过吧，不如就跟我玩两天……”

    他的声音骤然低了下去，低得她几乎要听不见了，“何舒文，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

    棠锦只听到他说“玩两天”的那句话，当即火了，直接抬腿踹了他一脚，拉开门出去，在走廊上用手拢住嘴巴作喇叭状，扯着嗓子用最高分贝尖叫了一声，“啊！快来人啊，有个变态跑到女厕所了！”  

    林宇琛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外，之后扶着墙，一瘸一拐地往外面走，迎面遇到跑过来查看的安保和服务生，“误会误会……不小心走错了……”

    “棠锦，发生什么事了？你在洗手间有没有事？”

    她喊完之后就立即跑回了林宇桦待的那个包厢，没想到声音大到连他都听见了，她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没事，无聊闹着玩的。”

    “谁信！”

    “哦……”

    “你倒是快说啊！要急死我啊！”林宇桦围着她看了一圈，目光停留在她裸露的脖子上，有些颤抖地伸出手，触及她白净纤细的脖颈上那个红印，“这是怎么回事……”

    棠锦有些不习惯这样的触摸，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怎么了，眼神那么奇怪……”

    “你在洗手间遇到谁了？”

    他的语气太过严肃，隐隐还有些愤怒，吓得她结巴了一声，“林……林宇琛……”

    “林宇琛……”

    “你干嘛，要去哪里！”

    他径直冲了出去，棠锦深感不妙，连忙跑上去拉住他，哪知他这时候犟得像头牛，一把将她甩开，她猝不及防，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疼死了！”

    听到她的惨叫，林宇桦这才停了下来，回头将她扶起。

    她的手肘和手腕都破了皮，膝盖撞到了墙角，火辣辣地发疼，林宇桦抿了抿唇，二话不说，将她抱了起来，“别唧唧歪歪地乱叫了，先去找间房住下。”

    “我自己可以走，你，你把我放下！”

    “闭嘴！”

    “你放我下来！又不是瘸了！”

    “闭嘴！”

    “……”

    林宇桦抱着她找人要了两间房，然后把她放在其中一间的床上，找来药酒给她涂药。

    “我自己来就好，你先去休息吧。”

    “把裤脚挽起来。”

    “我自己来，你出去吧。”

    “挽起来。”

    “……”

    她默默地顺从了，伸手开始扒拉裤脚，然而她今天穿的是紧身牛仔裤，实在不好挽，再费力也只能捋到小腿根部，她看着林宇桦越发铁青的脸，小小声道，“你还是先出去吧。”

    林宇桦无言，只好沉着脸走了出去。

    “不早了，你赶紧洗漱休息吧。”棠锦冲他挥了挥手，呵呵笑道，“对了，我真的没事，林宇琛刚才还被我踹了一脚呢！”

    他静静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早些休息。”

    “嗯。”

    门关上以后，棠锦才自己动手涂好了药，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到盥洗室去，她龇了龇牙，才踹完林宇琛，这么快就有报应了。

    等她收拾好自己已经十二点多了，正打算睡下，外面传来敲门声，“谁呀？”

    “是我。”

    她只好又下床去开门，“怎么了？”

    待看到林宇桦捧着那一个被天蓝色绸布包着的大纸盒站在门口时，她的脸色当即就蔫了，“你专门把它拿回来了？”

    “我，我不知道你需不需要用到……”他有些尴尬，没有抬眼看她。

    “呵呵，需要的需要的，还有很长一段时间都需要……”她皮笑肉不笑地接过纸盒子转身放到一旁的桌子上，“还有什么事吗？”

    “有的，”他神色窘迫地站在门外，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站在老师面前一样，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今天……我没有控制好自己的脾气，我很少打架的，你不要被吓到。”

    棠锦乐了，“我知道，你只是喜欢打拳而已，不会喜欢打人的。”

    “我不是故意冲你发脾气，那个药瓶子……你没有被伤到吧？”

    “没有，我避得远远的。”

    “还有刚才，我也不是故意要害你摔倒的，我只是，只是太气太急了。”

    “我知道，你只是急着再去打……去和林宇琛理论而已。”

    “哦，你都知道啊。那我就放心了。”他挠挠头，松了一口气，嘴角的笑终于又回来了，“那我先回去。”

    “好啦，拜拜。”

    “晚安。”

    “嗯，晚安。”

    回到床上后她捂嘴笑了好一会儿，果然还是个小孩子，道个歉都那么别扭。

    之后就是看着天花板发呆。在陌生的地方，她常常容易失眠。

    她想玩一会儿手机，突然想起手机不知道放哪里去了，赶紧起来往包里翻找，这时候门又被敲响了。

    这会儿她莫名有些害怕了，弱弱地问了一声，“谁阿？”

    “是我。”

    还是林宇桦，她松了口气。心里嘀咕着这家伙都不用睡觉的吗。

    “你的手机。”

    棠锦欣喜万分，“在哪儿找到的？”

    “你去洗手间之前，落在地上了。”

    “谢谢。”

    “不用，晚安。”

    “晚安。”

    林宇桦离开之后，棠锦给莞晴发了短信，生日晚宴上林宇琛的做法换成任何女生都是无法接受的，现在只要一想起何舒文摇摇欲坠的背影，便总也睡不着，又看着天花板发了好一会儿的呆，两点多的时候，莞晴终于回了她信息。

    “她还死不了，不过也差不多了。我现在在她家看着她，他们两个人的事不好插手，太晚了，你现在先好好休息。”

    “好。”

    “对了，你回到家没？”

    “今晚住在酒店。”

    “( ｀д′)(#‵′)靠，进展这么快！！！！！”

    “……你想多了……”

    “……算了，不废话了，拜。”

    “嗯，拜拜。”

    棠锦总算放心了一些，放下手机，抱着枕头晕乎乎地睡了过去。

    第二离开酒店时，天上下起了小雨，她蓦地想起再过几天就是清明节。还是想回家了。

    林宇桦和林宇琛同她道别之后都回了深圳，棠锦小学和中学时也一直住在深圳，只是后来父母到了广州工作，自她上大学之后便举家搬到了广州。

    钟莞晴虽然不放心何舒文，但因为还要上课，也不得不先离开广州，回了东莞的学校。

    清明节前一天，回到家里时，父母都不在，哥哥弟弟也要傍晚才回来，她松了口气，到窗台去给鹤望兰和曼珠沙华浇水，父母并不喜欢她的这些自种下就从来没有开过的花的植物，但大抵是相信草木荣枯寓示主人家的盛衰，现在的窗台还是被打理得碧绿一片，看上去葳葳蕤蕤，生机勃勃。

    她自回到家时就有些忐忑的心情得到缓解，不经意间轻轻哼起歌来，这时手机响了，她看也没看，直接划了一下，放到耳边，“喂？”

    “下来。”

    “林宇桦？”

    “我在你家楼下，快下来！”

    棠锦懵了一下，才想起愚人节已经过去了，趴在窗台上往下看，果然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白色身影。

    “哦，我现在下去。”

    这栋楼是旧楼，在城中村里，并没有电梯，她只能“噔噔噔”地从六楼奔下去。

    一打开门，林宇桦的身影立即映入眼帘，干净的白衬衫和深蓝色牛仔裤，衬着那张有些女相的漂亮的脸，显得分外清爽俊俏。

    当然，也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你怎么来了？”

    她有些尴尬地站在门口，这样脏乱的地方，他不该来的。

    林宇桦勾起嘴角，笑得颇为得意，“很惊喜吧。”

    他从身后提起一只用天蓝色绸布盖着的鸟笼子，“刚好经过这边，在路上看到的，送给你。”

    棠锦好奇地上前去，拨开绸布，只见里面有一对羽色华丽、嘴部呈鲜红色的小鸟，帘子一被掀开，便开始蹦蹦跳跳的，发出短促清脆的叫声。

    “呀，这是什么鸟？好漂亮啊，小小只的，好可爱。”

    “呃……我也不太清楚，据说叫作乃丁格。”林宇桦别开脑袋，脸颊莫名其妙地红了起来。

    “乃丁格，好奇怪的名字。”不过这并不影响她现在喜悦的心情，她把鸟笼从林宇桦手中提了过来，乐呵呵地逗弄了好一会儿，“它们长得这么可爱，你真要送给我？怎么不自己养？”

    没等林宇桦回答，她就作势抱住鸟笼，“说了给我的，可不能反悔，不许要回去！”

    林宇桦“嗤”地笑了，“我家还有一窝兔子养不过来，不会要回去的。”

    棠锦这才满意地松开手，继续提着笼子，看着他白白净净的模样，再看看四周的环境，总觉得有些刺眼，“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这里的确不太好找。”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递过来，“我家司机可是兜得晕头转向的。”

    城中村当然不好找，连她自己都搞不太清楚这里的地址是什么，她接过纸条，眼睛立马瞪得老大，“这东西你竟然还留着！”

    那是一张去年的快递单子，被折得有些残破了，还缺了一个角，黑色签字笔的笔迹都已经有些褪色了，上面的字迹在阳光下要很费力才能够辨认出来。

    去年复活节，林宇桦从英国回了深圳，棠锦想去找他，可是又找不到见他的理由。人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时候常常越是想要去做些什么，于是，她便做了一件万分愚蠢令自己都不堪回首的事情。

    她记得他在朋友圈发过“英国下雪天很冷”的消息，便上了心，决定织一条围巾送给他。

    作为一名手残党，她能够坚持两个礼拜努力地织出一条稍微好看一点点的围巾已经是极限了。

    她从来没有资格为他做什么，更别提织围巾这种应该发生在情侣之间的事情——何况那时候还是春暖花开的季节，送什么也不该送围巾——然而她就是闷头一股脑儿的做了。

    现在回想起来，大概是那时她的脑子里已经完全被这个叫做林宇桦的超级大病毒占据，蚕食掉了她所有正常的脑细胞。

    而在她打算寄出围巾之时，他们俩却在微信里吵了一架，具体原因她现在根本不记得了，只记得她第二天寄围巾之时，因为憋了一肚子气，所以只随意地在一张草稿纸上写下了“祝你生日快乐”六个字——天知道那时的三月离他十月份的生日还有多少天。

    那条丑得不堪入目的围巾则是被更加随意地拿到寄件处让那里的员工直接拿黑色塑料袋包起来——她至今记得那名快递员古怪的眼神和他那句弱弱的问话：您寄的真的是礼物么？

    林宇桦接到快递之后，问她，“你给我寄了一张纸？”

    她气极反笑，“是啊，我专门花了十三块钱给你寄了一张草稿纸。”

    “哦，谢谢你。”

    “……不客气。”

    后来她才知道他家的快递多得是要专门设立一个快件室来帮忙签收的，很不幸，她寄去的东西大约是被他家里的佣人当成了抹布拿去用了。

    这事之后，她便受了严重的内伤，再不去想要送他什么。

    自然而然地，她从来没想过他会把那张写有她地址的快递单子留下来。

    “你也不请我上去坐坐。”林宇桦弹了一下她的鼻子，单手又绕到她脑后拔了一下她的马尾，“我快要饿死啦。”

    棠锦迅速地还击了他一下，可惜他头发太短，拔不动，便改为弹了一下他的脑袋，然后捧着鸟笼转身就跑，“谁敢饿着林大少爷！”

    “幼稚哎你！”林宇桦口上虽这样说她，脚步却生了风一般跟了上去。

    大概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简陋的“家”，林宇桦刚踏进到她的家门时，着实愣了好一会儿。

    她装作不知，“你要吃什么？”

    “有什么吃的吗？”

    “红烧茄子，宫保鸡丁，可乐鸡翅，酸辣土豆丝，你要吃哪样？”

    “唔……有牛排吗？”

    “没有。”

    “那……就酸辣土豆丝吧？”

    “没有。”

    “宫保鸡丁？”

    “也没有。”

    “……没有你还问我要吃什么……”

    她摊了摊手，然后丢过去一包东西，“我又不会做饭，当然没有了。不过你可以试试这个……”

    “康师傅……？”林宇桦此时眼中可谓白多黑少，“我还是自己来吧。”

    “逗你的。”棠锦把方便面拿走，到厨房去拿出她一回来就准备好的食物，虽然卖相不佳，但只要不太挑剔，吃起来还是不错的，“本来是给我家人做的，现在你先吃点。”

    “好。”他接过筷子吃了两口，“其实我不太喜欢吃西餐，你这些正合我胃口。”

    她才不信，“又唬我。”

    “没骗你。”

    起初的确是骗她的，然而再多吃几口，却突然发现自己许久没吃过这样的家常菜了，青瓜清脆爽口，鸡翅外酥里嫩，包菜清甜鲜香，就连米饭，味道似乎也比以前吃过的要香甜爽润。

    他皱了皱眉，怪事。

    棠锦也不在意他说的是真是假，一边伸手逗弄那对乃丁格一边随意问道，“怎么又来广州了？”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明年四月份要去日本念书，报的那家日语补习社刚好在广州。”

    她怔了怔，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而后咧开嘴笑了，“去日本？行啊你，总算是让你爸妈同意了。”

    “是啊，他们终于同意了。”

    林宇桦的父母不太愿意让他学漫画，当初送他去英国也是想让他打消画漫画的念头，谁知道他在英国的一家杂志社发表了漫画作品，被那里一所专研艺术的学校的校长看中，将他破格录取了。但迫于父母的压力，他并没有在那所学校待多久便退了学，又不愿去父母安排的那所大学，便独自回了国。

    费尽心思，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点，这种失落的感觉棠锦再明白不过，所以在他回国之后约她出来时，她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现在知道他得到了父母的同意和支持，能够继续奔着自己的理想王国而去，说不开心是假的，她起身去厨房端来了一锅汤，“哪，山药炖鸡汤，第一次做，你喝喝看，当是庆祝了。”

    “好。”林宇桦刚喝了一口，神情便变得有些微妙，“你加了几次盐？”

    “一次，不，两次……好像是三次……我怕味道不够……”

    “哦……”

    “很难喝吗？太咸了？”

    她忙舀起一小碗，试了试，好像还行啊，又喝了一小口，不是很咸呀，再要喝多一口时，她抬头瞪了林宇桦一眼，果然，那个家伙低着头抿着嘴笑得正欢。

    “喂，你嘴巴上有饭粒哎。”

    “哪里？”林宇桦下意识地伸手抹了一下，没有摸到，又抹了抹，才反应过来是被耍了，“幼稚啊幼稚，棠锦你什么时候才能像个成年人一样……”

    “我在认识你之前完全不是这样的好吗？”

    因为他的出现，曾经那个行将就木、僵硬得像是一块木头的棠锦，才会有了现在的改变啊，

    “幼稚也好，至少生动些了。”林宇桦笑笑，低头继续喝汤。

    “咔哒”，门一下子开了，两人都吓了一跳，进来的刘颖也愣在那里，还是棠锦回过神来喊了一声，“妈，你回来了。”

    林宇桦赶忙站起来，上前去朝刘颖鞠了一躬，“阿姨好！”

    刘颖的目光先是落在有些心慌的棠锦身上，然后才仔细打量面前的林宇桦，笑道，“好，好，你是……”

    “我是棠锦的朋友。哦，我叫林宇桦。”

    “林宇桦……”

    “是啊妈，他是我朋友，我今天刚回来，他经过附近，顺道来这儿玩一会儿，那个……他现在就要走了，有急事呢……”

    她冲林宇桦使劲打眼色，奈何林宇桦像是没看到一般，“哦，我刚刚想起来，事情也不是很急，伯母刚回来，快点坐下歇歇吧。”

    “好，好，你难得来一次，多待一会儿吧，我家观观很少带朋友过来玩，这是刚在吃饭吧，你也别站着了，快坐快坐！没吃饱的话，就接着吃！”

    “观观？”林宇桦眼中带笑，看向棠锦，棠锦立即白他一眼，“我小名。”

    “哈，我已经吃饱了，阿姨您过来吃！”

    “哎，好，观观做的饭菜不太好，那个……这些你都吃得下？吃了有没有肚子不舒服啊？要是拉肚子的话就不好了……”

    “妈！”哪有这样说自己女儿的！

    林宇桦笑得更开心了，“没有没有，都吃得下！”

    “啊，难得呀……那个，宇桦呀，跟阿姨说说，你跟观观是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

    棠锦立即道，“就是高中同学，曾经一个班过……”

    “大人说话，小孩子家家的，别插嘴！”刘颖低声训斥她，一面对林宇桦时脸上立即又多了慈祥亲切的笑容，“你和观观是高中同学呀，那之后是不是也经常联系呢……”

    “是的，我和观观经常联系……”

    “……”

    那个一紧张就爱努嘴的林宇桦现在竟然毫不怯场，有问必答，而且条分缕析，还把和棠锦以前在学校发生的趣事蠢事一件件说出来，逗得刘颖笑得合不拢嘴。    

    然后刘颖又从他现在在哪所学校念书一直问到了他的家庭、住址、兴趣爱好、人生规划……还有……

    “你觉得我们观观怎么样啊？这孩子，上了大学还一直不肯交男朋友，我和她爸啊，可是愁死了，就怕她嫁不出去一辈子单身啊……”

    “妈……”她脸上要挂不住了，刘颖也不理她，“观观这孩子呢，从小胆子就小了些，不敢主动跟男孩子说话，你跟她聊得来，就好好开导开导她……”

    林宇桦笑眯眯地回答，“观观是个好女孩……”

    只是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棠锦的心跳似乎都停止了，脸上霎时通红一片，耳根子也开始发热，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她扭头跑回了房间，关上门，捧着火辣辣的脸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这样的煎熬一直持续到了傍晚，林宇桦才跟刘颖道别，走的时候棠锦出来送他，到了楼下，远远看到一辆她不知道牌子的蓝色轿车在路口等着。

    “好好照顾那两只鸟，我会再来的。”

    “呵，好走不送。”

    “哎，你那嫌弃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只是眼睛有点疼……”

    “我们之间光明正大，又不是见不得光，你不用怕。”

    “哦呵呵，拜拜。”

    “好吧，拜拜。”

    棠锦眼睛的确有点疼，尤其是在看见背着单肩包迎面走来笑得一脸诡异的棠祁晏之后。

    “姐夫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姐你个头，回家！”

    像绝大多数非独生子女家庭一样，棠锦也有一个从小打闹到大的弟弟，作为最小的孩子，得到了父母最大程度的宠爱，往往让他凌驾于兄妹之上，即便他犯了错，那也永远是兄长和长姐有错在先。所以在这个家中，她最讨厌的就是这个只比自己小一岁的弟弟。

    没有理会吹着口哨试图惹恼她的棠祁晏，她直接上了楼，刘颖已经把饭菜又重新热了一下，看着棠锦的目光里带了笑意，让她感到万分不自在，“妈，你别这样看我。”

    “观观也长大了……”

    从小因为学校不允许早恋，她又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加上父母一向很忙，所以她从来没有像其他女孩子那样同自己的父母亲吐露过自己的那些小秘密，更没有跟他们谈论过有关男孩子的事，以至于现在她有些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应对。

    她逃一般进了自己的房里。

    外面传来刘颖的笑声，“妈也是过来人，你这孩子，还跟没长大似的，一说这事就害羞……”

    棠锦窝在床上没有理会，漫无目的地打开手机，看见一条新短信，便点开来看了。

    “在哪里？找个时间出来聊聊吧。”

    也不注明自己是谁。

    棠锦便随手回了，“不好，不想聊。”

    没想到那头立即有人回了，“我最近有一个外出的调研活动，学校准了一个月的假，现在暂时住在广州，有空就来找我，地址是广州市XX区XX街道XX楼XX号。”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林宇琛。”

    她撇撇嘴，不明白林宇琛怎么会有自己的号码，更不知道他想干什么，记起钟莞晴的话，秉持离他越远越好的原则，所以只发了一个“哦”字，后面任他发些什么都不再理会。

    清明节假期的第二天，棠锦的右眼皮便跳了好几下，她揉了揉眼睛，继续将刘颖做的菜一碟碟端到餐桌上，哥哥棠祁铭帮忙添好了饭，过了一会儿，母亲加上三个孩子就都围坐在餐桌旁等父亲回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棠祁晏等得不耐烦了，便拿了块水果打开电视边看边吃，这时候，敲门声响起，棠锦三两下走到门口开了门，“爸，你回来了，怎么这么晚……”

    “啪”，迎面甩来一个巴掌，她摔倒在地上，不可置信地捂着自己的脸。

    “你还知道我是你爸！”愤怒的声音低沉而沙哑，父亲指着她的手微微有些抖动，“养你这么大，你就是这么回报父母的！”

    屋内其他三人听到声音都吓了一跳，哥哥棠祁铭忙跑出来伸手要将棠锦拉起，“爸，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打她？”

    “你别动！”他喝了一声，“别拉她起来！你让她自己说！说说看她都干了些什么！”

    “怎么回事？老棠，这好端端的，观观来给你开个门，你打她干什么？”刘颖很少见他发这么大的火，却也知道他发起火来是轻易激不得的，只有顺着他，看向棠锦，“观观，怎么回事，告诉妈啊，怎么惹你爸生气了？”

    棠锦的脸又辣又疼，已经肿了老高一片，自她有记忆以来，父亲几时跟她说过重话，更别提动手打她了，她的眼泪像雨点一样簌簌地落下来，父亲是已经知道了，所以才会这么生气吧，这么一想，心里反而又坦然起来。

    该来的总会来的，就好像死刑犯即将上刑场，因为早就知道了既定的结局，横竖不过是一死，便不会再感到害怕，反倒是早死早超生，早日得到解脱罢了。

    “其实有什么好说的呢？”她苦笑一声，“不过是我休学了罢了。”

    “休……休学？”刘颖满脸惊愕，“观观，你，你说你休学了？”

    “不过是休学罢了！好一个不过是休学罢了！”父亲气急，左右看了看，抄起门后的晾衣竿就往她身上打去，“我辛辛苦苦赚钱养家，养你这么大，供你读了十二年的书，每年交上万块钱让你念大学，你……你给我休学！要不是你们学校的老师打电话来问你休学了要不要保留床位，你还想瞒我们到什么时候！你这段时间跑哪里去了！这么大的人了还贪玩是不是！不思进取！不求上进！我生你养你要你有什么用！”

    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挡，一棍子落在手臂上，便疼得举不起来了。

    棠祁铭刚才是没反应过来，现下紧紧抓住了棍子，“爸，你先别急，先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好好的，观观为什么要休学，总会有原因的，我们先弄清楚好不好！”

    “是啊，先搞清楚情况，观观，妈问你，是不是在学校有人欺负你了？你才不想去学校的，啊？你快跟妈说说！”

    棠锦咬着牙，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

    “那是不是在学校里过得不开心？跟同学相处得不好？”

    她使劲摇了摇头，依旧不说话。

    “你这孩子是要急死我呀！怎么光摇头，不说话呀！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观观，你别怕，有事情跟大哥说，什么都不要怕，说出来，有大哥呢，大哥帮你解决！”

    她的眼泪瞬间决堤，嗓子干哑得说不出话，只有继续摇头。

    “你们看她的样子！这哪里是我的女儿！”父亲抓着晾衣杆的手再次挥动起来，这次是直接打在了挡在她面前的棠祁铭身上。

    “你给我滚开，让我打死这个没用的东西，荒废学业，不学无术，还有什么出息！小时候还乖觉，越长大越不像话，心思越来越大，连书都念不下去了！当初就不该同意你在什么艺术班待个一两年！越学越混账！不如现在就打死算了！省得连累了这个家！还连累了我这把老骨头！”

    “爸，你别急呀！观观可是你从小最疼爱的女儿啊！”

    棠锦伏在地上，闭着眼哑着声音道，“爸，你就把我打死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你，你！好！我这就打死你！”

    “哎！老棠，老棠！你干什么！说什么呢！”刘颖急出了眼泪，赶忙上去和棠祁铭一起一左一右地拦住他。

    “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看电视了！”

    一直安静坐在客厅里的棠祁晏突然抓起一只玻璃杯用力往地上一掼，杯子破碎的声响让还在门口近处的几人都静了下来，他直接拔掉电视线的插头，然后若无其事地在几人面前打开了自己房间的门，进去后刻意使力把门关上，发出重重的声响，“不就是休个学嘛，至于这么要死要活的！”

    “臭小子！”父亲因为他的举动而更加愤怒，“一个一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他丢开了晾衣杆，暂时将目标转向了这个嚣张的小儿子，打开房门，要冲进去，“你也是无法无天！”

    棠祁铭赶忙从后面紧紧拦住他，“爸，爸，消消气，别气坏了身体！他们都还小，不懂事！您是成年人，不要跟他们两个小孩子动手！”

    “老棠，一家子人做好了饭等你回来吃呢！你这一回来就发这么大的火，不是让邻居笑话吗！”

    “笑话什么！我还不能教训自己孩子了！”

    “是教训孩子，不能打孩子啊！”刘颖趁机把棠锦扶起来，她现在蓬头散发，脸又红又肿，看上去又狼狈又让人心疼。

    “他们会变成这个样子，还不都是你惯的！大的不懂事，小的乱搅事，总要出麻烦的！你看看现在是不是，你女儿闷声不响地就休学啦！多自觉自主！完全不用同大人商量，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荒废学业，荒废光阴，不求进取！将来还要跟我们一样吃没文化的亏！辛辛苦苦把她养大，她就是这么来回报的……”

    那些话一字一句像刀子一样扎在棠锦心里，她根本没有任何辩驳的余地，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离开！离开！离开就好了！不远处那扇厚重的铁门像是有磁力一般吸引着她，她抬腿迈去，径直打开了铁门，沿着楼梯跑了下去。

    “观观……”刘颖的惊叫声在身后响起，她也听不见，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重复着“离开！离开！离开！”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到了一条街道上，看上去有些熟悉，她愣了愣，才想起来这是去她独自租的那间小屋的路，脑子里又是一片空白，目光空洞洞的，双脚却像是有生命一般自动往那间小旅宿的方向走去。

    这间旅宿因为偏僻，来的人比较少，所以前台的人经常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偷懒，她直接回到了自己的那间小屋，一头扑在画架上，眼泪立即就浸湿了整幅画。

    阳光透过玻璃窗逐渐拉长变淡，最后混成暮色里的一点红，消失在无垠的天际，黑夜笼罩大地，唯有万家灯火，明明灭灭，看上去很近，又很远。

    她的手机一向是调成振动的，从她出来之后振动就一直没有停过，现在只觉得那“嗡嗡”声刺耳得很，索性关了手机，窝到床上，埋进了被子里。

    钟莞晴以前总骂她是鸵鸟属性，一有事就恨不得把自己丢到世界的外面去，让所有人都找不到自己，她其实更宁愿自己是一团垃圾，滚两滚就进了不会有人在意的水沟里，尽管会被所有人遗忘，但她依旧存在于这个世界，没有人能看见自己，而她却还可以从洞里窥视自己想要见到的一切。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小时候住在乡下时养的那只已经死去的大白狗又活过来了，小学班级右边那片小树林里真的有挥着透明翅膀闪着亮光的精灵飞出来，中学时满是汗味的田径场上那无限延伸的白线终于有了尽头，教室里的林宇桦和钟莞晴终于不再互相看不顺眼，那些重重叠叠的白花花的考卷像风筝一样被风吹到了天边，灰蒙蒙的天空褪去了厚重的雾霾显露出了儿时的纯净，上面飘着懒洋洋慢悠悠的白云，还有头顶戴着竹蜻蜓向她微笑的短发小女孩，那个笑很熟悉，很熟悉，就像是看到小时候的自己……

    “棠锦，棠锦……”

    杂乱的敲门声敲碎了她的美梦，她愣怔地看着天花板上垂下的吊灯，突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不知道自己要干些什么，等看到门被用力踹开，林宇桦满头大汗地闯进来之时她就更懵了。

    林宇桦扑到床上，抓着她的胳膊，嘴角微微抽动着，却什么都没有说，一把掀开被子，拉起她的双手仔细看了看，又撩开她颈边的长发，把她上半身托起来检查了一遍，最后松了一口气，目光落进她茫然的眼神里，气急骂道：“你是要把我给吓死吗！”

    她的眼睛才找回焦距，怔怔道，“你怎么来了？”

    然后歪着脑袋，想了想，这个地方她谁也没有告诉过，又问，“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他没好气道，“我是神，有什么不知道的！”

    “哦……”她一定是还在做梦，林宇桦想象力太丰富，都把自己当成神了。等她醒了一定要把他在她梦里说的这些蠢话告诉他。

    看着她继续神游的模样，林宇桦气不打一处来，两手捧着她的后脑勺，直接压上了她的唇。

    突如其来的吻让她瞪大了眼睛，林宇桦的脸近在咫尺，她顿时血脉喷张，浑身像是被丢进了烤箱里一样热得滋滋冒汗，脑中一阵接一阵地放空，整个人好像踩到了轻飘飘的薄荷味的白云上，又软软的，湿湿的，热热的……

    “咦……”她骤然清醒过来，满脸不可思议地把林宇桦向外推开，控诉一般伸手指着他，“好恶心……你，你，你怎么把舌头伸过来了……”

    林宇桦半跪在床边，脸上的红色一直蔓延到了脖子根部，懊恼地抹着唇，粗着嗓子冲她吼了一句，“我又没试过，不然你来啊！”

    棠锦立时噤了声，左手手指戳着右手手指，砸吧了下嘴，红着脸不敢看他。

    林宇桦目光也不敢落在她身上，房里闷了一会儿，才听他说道：“给你爸妈回个电话吧，他们都要急疯了。”

    “啊……”她这才想起自己闷声不响不管不顾地从家里跑了出来，手机又关机了，他们一定很着急，于是赶紧翻出手机。

    刚开了机，就有无数个未接电话和短信提示冒了出来，手机立即就卡死了。

    她的眼睛霎时模糊一片，鼻子也发起了酸。

    “你他妈的以后再给我胡乱关机试试看！”林宇桦抢过她的手机，按下了重启键。

    他很少说脏话，棠锦一笑，眼泪就出来了，“你不要像莞晴一样……对了，莞晴……她知道了吗？”

    “阿姨他们找不到钟莞晴，她的手机打不通，这才打给了我，如果不是前天我给阿姨留了号码，你是不是也打算一直瞒着我？你不告诉我你爸妈一直都不知道你休学的事情，也不告诉我你一个人搬来这种鬼地方住，更不告诉我昨天发生的事，要是你一个人出了什么事情，我……”他闭了闭眼，深吸几口气，“多折腾几次，我可是命都要没了。”

    她笑着接口，“总不至于担心我会做自杀这样的蠢事吧……”

    然后想到他踹门进来的模样还有看到她时慌里慌张的举动，“你还真的把我想得那么窝囊！”

    他把手机递给她，“阿姨他们昨晚发现了你的病例……”

    棠锦皱了皱鼻子，“我才没有病，我……我只是不开心而已。”

    “可是他们很担心，凌晨两点打电话给我，我听得出来，你爸爸很后悔打了你。”

    她默了默，抑郁症这样的字眼，以前恐怕从来没有进入过他们人生的词典里，她的父母，不管从前在她眼中如何高大坚实，其实说到底也只是背井离乡在大城市里流离打转的普通人而已，现在一定也感到很害怕吧。

    下了床，直接光着脚跑到了外面走廊有阳台的地方，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才嘟了一声，就听见了哥哥棠祁铭的声音，“观观！”

    “哥……”

    “你在哪儿？快些回来吧！爸妈都出去找你了！”

    “好，我待会儿马上就回去。”

    “你先给爸妈打个电话，他们……很着急。”

    “嗯，我知道了。”

    “等等……观观，快些长大吧……”

    她沉默两秒，哽声道，“嗯……”

    挂掉手机，她用力地咽了两口气，棠锦，你已经十九岁了，为什么还不肯长大呢？为什么总是要让别人为自己担心？为什么总是要去伤害在乎自己的人？

    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做！

    几乎是颤抖着按下了父亲的手机号码，“爸……”

    “观观，你在哪儿呢？爸去接你回家……”

    刘颖话里的颤音压也压不住，“观观，等爸妈来接你……”

    “好……”

    她是蹲在地上打完这通电话的，手机那头的爱太过沉重。

    这时候她才发现，原来天还没有亮，时间是凌晨四点五十分。

    她其实早已负债累累。

    林宇桦和她一起收拾好行李，一个瘦高个的男人出现在门口，搓着手笑眯眯地看着两人，“两位是要退房？不好意思啊，门坏了，我们还要拿钱来修的……”

    棠锦看了一眼那扇被最后一根顽强的铁钉挂在门框上，一起风就吱呀吱呀乱叫的木门，再用一种“你弄坏了你负责”的眼神瞅着林宇桦，只见背着画架的他淡定自若地拉过她的手，然后拖着她的行李箱往外面走，在经过那个男人时说了一句，“我司机在楼下，你找他要钱。”

    在等父母过来的时候，棠锦嘀咕着，“你这样欺负你家的员工真的好吗？”

    他用一种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着她，“可以找财务报销的。”

    “财务……你家里到底是做什么的？”

    他歪着头认真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好像是房地产……”

    “……你这么天真无邪你爸妈知道吗……”

    “两年多没见他们，谁知道他们干嘛去了……”

    “哦……”

    “鸽子在天上绕圈子，把自己的家当圆心，绕了一圈又一圈，绕了一圈又一圈，圈圈越绕越大，不论它飞多久，不论它飞多远，家，永远是圆心……”

    这是棠锦小时候看到的一首诗，当时觉得里面的“圈圈”很有趣，就记住了，越长大，越能体会这首诗的内涵，尤其是当她再重新回到家里的时候。

    所有人都很疲惫，可是刘颖还是给棠锦做了吃的，尽管脸上的疲惫根本无法掩饰，还是一边给棠锦夹菜一边望着她笑，“宇桦是个好孩子，我看他对你也很上心……”

    回来之后同她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关于休学，不是关于离家，也不是关于抑郁，而是关于林宇桦，棠锦有些哭笑不得，“妈，我们只是朋友。”

    “真的只是这样？”

    “嗯。”

    “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也不掺和，只是你得清楚自己的心是怎么想的……”她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棠锦看不下去了，“妈，快去睡觉！”

    “好，好，我这就去睡，你……不走了吧？”

    “不会走了。”

    “好，好……”刘颖这才缓缓出了客厅，回到房间休息。

    虽然昨天中午起就没吃过东西，她却没有什么胃口，扒拉了几口就停了筷子，想起母亲刚才的话，上心吗？林宇桦会对她上心？

    她仔细回想了林宇桦最近的行为，除了凌晨突然奇迹般地出现在她面前和莫名其妙地夺走了她的初吻之外，好像没有什么太特别的地方……

    这时几声清脆婉转的鸟叫声传来，她咧嘴一笑，对了，还有送了她一对漂亮的乃丁格。

    以前她替人养过小鸟，所以还有一些剩下的鸟粮，便拿来喂它们了。它们的头部和背部都是橄榄绿色，胸部是艳丽的橙黄，腹部是柔和的乳黄色，双翅的红黄色翼斑分外华丽，小脑袋低低的啄着鸟食，两只鲜红的小嘴时常碰到一起，眼睛圆溜溜的一眨一眨，可爱极了。

    她的心情好转不少，双手环抱着鸟笼傻笑，过了一会儿又蹙了蹙眉，下一秒又笑了出来，一上午就这样度过了，到了下午又开始多愁善感，晚上则对着镜子左看右看，然后开始发呆，害怕得到，害怕得不到，更害怕得到之后又失去……

    这样神经质的一天直接导致了父母坚持把她带到医院去让医生给她开了一个星期的药……

    不久之后，棠锦在一家花店找了一份兼职，每周的周三到周五上班，要做的工作比较杂，接单，打理花材，整理清洁花房，学习花艺，偶尔还充当一下线上的客服，店里加上她也才四个人，因为是开张不久，来的客人不多，所以并不十分忙碌。

    花店靠近大学校区，来的人多是学生。这天棠锦正在抽空埋头练习插花，外面有一群大学生嬉笑着经过，那打趣逗乐的声音太大，引得她抬头往落地玻璃门外看了一眼。

    “我去……”

    好端端的她抬什么头！

    正对着花店门口的林宇琛显然发现了她的存在，跟周围的人打了个招呼就踏进了店门，迅速用外貌成功地俘获了同样当值的另一位女店员何小美的芳心，直接从她手中拿了一束刚包扎好的白玫瑰朝棠锦走过来，桃花眼轻挑，眼珠子又黑又亮，“真巧。”

    “呵呵，真巧。”

    他将玫瑰花举到鼻前轻嗅了一下，然后递过去，“送给你。”

    棠锦双手把花接过，微微笑道，“谢谢。”

    “你喜欢就好。”

    她把花放下转身去了柜台又回来，继续微笑着将票据递给他，“九十九朵白玫瑰长相厮守天长地久麻烦九百九十九块九，谢谢！”

    他眼角抽了抽，“你倒是说得挺溜……”

    “哪有那么贵啦，你记错了价钱了，是八百一十五块，”小美凑了过来，羞涩地看着林宇琛，“客人要买的话，我们店新开张前三个月打……打七折哦！”

    “小美你疯了吧……”谁说的打七折！

    然而小美利落地回去重新拿了一张票据过来，红着脸看着他，“零头就不算 了，一共是五百七十块钱。”

    “这样啊，那可真是谢谢你了，你叫做小美？”

    “嗯，何小美。”

    “小美小美，真特别的名字……”

    “讨厌啦，干嘛这样说……”

    棠锦无力地看着何小美沦陷在林宇琛的电眼攻势里，索性不再理他们，低头继续摆弄她的花。

    不一会儿小美就被他哄得昏了头，到隔了两条街的那家咖啡厅给他买咖啡去了。那一大束白玫瑰又出现到了她跟前，挡住了她的手，她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这花很衬你。”

    说着林宇琛上前伸手撩了一下她垂下的鬓发，她一惊，身子连忙往后缩了缩。

    “又不会吃了你，怎么这么唯恐避之不及？”

    “你还有什么事吗？“

    “你都不来找我，也不回我信息……在你心里，我真的有那么差劲吗？”

    她不置可否，“咱们其实吧，不太熟，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还是电影院前你和舒文在一起的那次，之后满打满算也只见过两次面，所以不存在你在我心里如何如何的问题。”

    “这话听上去可太伤人了，你不知道，我其实在很久以前就认识你了，唔，从什么时候起呢……”他状似陷入了回忆一般，低声说着，“初一刚开学的时候，原本我们是被分在同一个班的，只是后来……转班了，可是我记得你，那时候刚开学报到，你还留着齐刘海，那么瘦那么小，却背着一个又大又沉的绿色双肩包，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捧着一本《最后的精灵》，看得很认真，也很入迷，直到我搬东西的时候撞倒了你的笔筒，你才抬起头，却没有看我，而是直接把笔筒和我掉下来的书本捡起，之后又继续看书了……”

    棠锦是一个极为念旧的人，不得不说，他说到她感兴趣的话题上了，“这些事情你还记着！可我没太多印象了，不过那本《最后的精灵》我还收着呢！初一的时候，刚到学校，周围的人都是本地生，他们自个儿聊得可欢了，我却谁也不认识，大多数时候只好看书了。”

    “你还记不记得咱们那个班主任，长头发的，脸上还有高原红，看上去可凶了，当初我提出要换到认识的人多的那个班级去，她就睁大了眼睛瞪着我，好像我犯了什么大罪一样，骸得我整整三年都不敢经过她教的班级……”他一边说一边拿手比划，真把棠锦逗乐了。

    “嘻，你说那个老师！初中换了三次班，我三年都被分到她的班，可严了，一直是我的班主任，教的是英语，每周要交一次朗读作业，就是要把自己的课文朗读用录音笔录下来，然后再在全班同学面前放出来给你纠错，天啊，那简直就是我的噩梦……”

    “哈，那会儿整个年级可都在为你们班哀悼，听说你们从初一开始就每日一小测，每周一大测，过不了关还得叫家长，后来是怎么着来着？不是来了名新的年轻语文老师？被你们班主任引导着拿教鞭打学生手板，后来被家长告到了教导处去……”

    “是有这么一回事来着，你不知道，那时候……”

    棠锦的回忆被他勾了起来，一发不可收，同他聊起了过去的事情，这会儿的林宇琛好像也没有那么不可捉摸，笑起来的样子看上去比平时柔和顺眼得多。

    小美捧着咖啡回来的时候两个人正聊得兴起，林宇琛只看着小美温和一笑，“不好意思，我喝不惯这种口味的咖啡，可以麻烦你再去重新帮我买过吗？除了你手上这一种，其它的都可以哦。”

    “哦，好，我马上就去哦，你一定要等我！”

    “哎，小美，不要去啦！”棠锦忙拉住她，她却只是看着林宇琛，“我马上就回来哦，棠锦，店里就麻烦你了！”

    真是拦也拦不住，“林宇琛你不要这么过分嘛！”

    林宇琛抿嘴笑了笑，“我是真的渴了。”

    “渴了店里有水啊，我去倒给你。”

    她刚倒完水给他，就有客人来买花了，便先招呼客人，刚好来人看中了包好的那束白玫瑰，她二话不说便把花卖了出去。

    “喂，你过分喽。”林宇琛边喝水边拿手指敲桌面，“有你这样的员工，你们老板可真是不知交了多少好运气。”

    她眨巴了几下眼睛，“反正你也不差这几百块钱……”

    “呵，我这招你什么时候学的！天赋是有了，不过还欠点火候，我教你，要像这样，眨的时候要看着别人的眼睛，展现足够的深情，让别人感觉到你的诚意……”

    “噗……你别逗我了，我又不是要学怎么放电……”

    “眼神是很神奇的交流工具，刚才小美你也看见了……”

    “你不要用这样的方式去欺负女生了，这样很过分。”棠锦下意识地和他保持距离，“没有哪个女生会希望被自己喜欢的男孩子耍弄……”

    林宇琛思考了两秒钟，然后勾唇一笑，向她保证，“OK，不会再有下次了。”又看了看表，“我还有事，得赶去开一个会，小美买回来的咖啡你就帮我喝了吧。”

    “……拜拜。”

    “下次再见。”

    棠锦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着实有些无语，想起还在外面奔波的小美，果然长得好看的男生真的是祸害吗。

    这段时间林宇桦经常会到花店来闲逛，所以她时不时就会探头往外面看看，这种感觉很奇妙，让人充满了期待，好像世界上所有的阳光都被汇集到了那一个人的身上，你全部的喜怒哀乐在这种满怀希望的等待之中被轻而易举地冲淡，将前世今生所有的热情浇筑成火一般的绚烂花海，只为迎接那个人的一次扬唇微笑。

    然而林宇琛走后，她左等右等，几乎变成了长颈鹿，也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身影，她的神色渐渐黯淡下去，大概今天是不会来了吧。

    她低着头整理花材，不明白这种喜悦和失落交替之间的落差怎么能这么明显，从高峰跌落到深谷的感觉让她情绪一落千丈。

    再这样下去，她一定会疯掉。

    还是不要想他了。

    “你好，请问是要买花吗？”

    “我先随意看看。”

    “好的，您请便。”

    她听到了他的声音，又不太敢确定，害怕只是一场空，所以手上还是忙个不停，心思却早已不知飞到了何处。

    安静了好一会儿，没有人来找她，果然他还是没有来吗。

    她叹了口气，眼皮子一抬，看到面前的人时便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林宇桦，你来了……”

    林宇桦直盯着她笑，“我来了好一会儿，你还在忙，那我就不打扰了。”

    “不忙，不是很忙，你也看到了，店里没什么客人……”

    “你们能提前下班吗？”

    “唔，不太好，今天老板出去进货了，另一位出去送花，现在剩我和小美两个人，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刚上完课顺道过来看看，采几张照片回去，晚上还要画分镜稿。”

    “照片？你是要去拍照吗？”

    “嗯，要拍照啊，”他像变魔术一样举起了一部相机，直接按下快门，把还处于怔愣状态下的棠锦给拍了下来，“不要乱动!”

    她忙把脸盖住，“不好啦，我又不上镜。”

    “有什么好遮的，我只要个轮廓，又不要你那张看了就画不下去的脸。”

    “喂！我的脸长得好好的，画不下去是你的问题好吗！”她懊恼地把手放下来，露出一张气鼓鼓的脸。

    林宇桦已经抓住时机连拍了好几张，“哦，那你站到玻璃窗旁边，侧过身去，对，就是这样，脸抬起来一点，往右偏，再偏一点，好了，手抬起来，抬高些……”

    “这样吗？”

    “下一点点，好，再往左一些……”

    棠锦鬼使神差地听了他的话，按照他的指示摆好了姿势，良久忍不住小声问道，“好，好看么？”

    “当然好看啊。”

    她的脸红红的，“哦。”

    “这香雪球被透过玻璃窗的阳光照耀着，加上旁边那张复古木桌的一角映衬，画面当然好看啊……”

    “你，你在拍这些花？”

    “是啊，不然呢。”

    林宇桦若无其事地继续举着相机拍摄，棠锦咬牙切齿地走到他身边去，果然那取景框里只有窗玻璃一角的花，她毫不客气地给了他后背一拳，“那你是把我当猴耍！”

    “别学钟莞晴！”他捂着受伤的背后，呐呐道，“你刚刚不是挡住了风景吗，还有那光线，多美好的光线，都让你给遮了……”

    “你混蛋！”棠锦跺了跺脚跑开了，不一会儿又有客人上门，她便不再理林宇桦，将他晾在一边，等客人走了又去打理花房，任林宇桦追着她怎么喊都不出声。

    “棠锦，你能不能不那么矫情！”

    “我生来就这么别扭，你要看不惯，门口在那边！”

    她刚忍不住回了一句，林宇桦当即就笑出了声，“要是我的朋友都像你这样，那我可就累死了。“

    “那你该庆幸这世上只有一个这么讨人厌的棠锦。”口气不能再恶劣了。

    林宇桦依旧勾起嘴角笑得春光灿烂，“我庆幸这世上有一个独一无二的你。”

    “呵呵，谢谢啊。”骗谁呢，不嫌她烦就谢天谢地了。

    好在她知道适可而止，何况林宇桦硬是在花店里待到了她下班和她一起回去。

    昏黄的路灯在马路上拉出两个长长的影子，她走得慢，自然落在他后面，单单是久久凝视那个背影便能产生一种不可名状的温暖和安全感来。

    她其实很想问他，是不是真的喜欢她。可是又怕问了之后会后悔，生怕这些日子以来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甜蜜的错觉，那些自以为是的幸福，那个青涩的吻，统统不过是做了一场梦而已。

    她想得入神，直到撞上了他的后背才发觉他停下了，就在一辆小轿车旁边。

    “上车吧。”他把副驾驶座的车门打开，偏头示意她上去。

    “哦，好。”她听话地坐上去了，然后看到林宇桦坐上了驾驶座才反应过来，“你家司机呢？难道你要自己开？”

    林宇桦叹了口气摇摇头，“棠锦，以前我一直觉得你很高冷，后来才渐渐发现，原来你只是反应慢加上听力差。”

    她简直无力辩驳，嗫嚅道，“你几时考的驾照？”

    “喏，昨天刚拿到。”

    “噗……怎么是高中的照片，小卷毛！”棠锦指着驾照上面的照片笑得合不拢嘴，几乎要伸手去摸他的脑袋，“你现在也还是小卷毛，跟我叔叔家那只小泰迪超级像的……”

    林宇桦一边伸手过来给她把安全带系上一边说：“天生的好吗……”

    “对对对，天生的，贵族气质……”

    她还没有笑完，车子就飞了起来，吓得她紧紧拽住车门上方的把手，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林宇桦！”

    他这才踩了刹车，无视她愤恨的眼神轻飘飘道，“鞋底滑了一下……”

    尽管之后坐在车上的时间里她一直胆战心惊，林宇桦却是不紧不慢的，东转西转绕得她头都快晕了，愣是转到了她家那条小巷的路口，还把面如菜色的她送到了家楼下。

    “小心点，上去吧。”

    “你不上来坐坐吗？”

    “免了，还得赶回去画画。”

    “那你路上小心，不要开太快了。”

    “知道。又不是小孩子了。”他挑了挑眉，“快点上去，到阳台跟我打声招呼。”

    “好。”她赶忙跑上楼，然后在阳台上面朝他挥手。

    林宇桦这才转身离开了，她远远看着他的背影，这个人真是怎么看都很好看啊，到哪儿都是一道风景线。

    之后的几天，林宇桦一直没有出现过，她也跟着没什么精神，上班的空隙老爱去瞅瞅手机，生怕错过了他的电话或短信，然而还是什么消息都没有。

    要不然打过去？

    可是打过去要说什么呢？

    他会不会真的嫌自己烦了？

    就在她纠结着要不要给他打电话之时，小美从身后拍了她一下，她手一抖，便按到了林宇桦的号码，直接拨通了……

    “你发什么呆呀！一上午都没精打采的……”

    此时手机像是个烫手的山芋，棠锦有些手忙脚乱，胡乱按了几次没有挂掉，手机那头传来一个声音，“Hello？请问是哪位？”

    她当即僵住了，林宇桦从来不会问她是谁，更重要的是，接电话的是个女生！

    “Hello？May I ask as to who is speaking ？喂？有人吗？”

    她硬着头皮回答，“那个……你好，请问是林宇桦的手机吗？”

    “Oh，yes，你找宇桦呀？宇桦正在洗澡，请问你是哪位？有什么事情的话可以直接告诉我，我可以替你转达……”

    “啊，没什么事，抱歉打扰了。”

    她慌忙挂掉电话，手一滑，手机掉了下去，小美赶忙接住，“Wow，你干什么啦！”

    “谢谢啊。”

    “怎么魂不守舍的？出了什么事情吗？”

    “没有，没什么事情。”

    “哦，那我有件事情问你哦……”小美习惯性地抓了抓自己的波波头，“那个……上次那个人，就是我给他买了咖啡的那个，他叫什么名字呀？我看你们好像认识……”

    “他？哦，他是……”

    “棠！锦！！！”

    棠锦和小美被这一声怒喝震在当场，钟莞晴妖艳的身影像一团火焰迅速闯了进来，她的脸上愤怒和失望两种表情交加，混杂在一起就成了类似歇斯底里的一种情绪，然而她的妆容丝毫不乱，依然是冷艳中带着睥睨一切的高傲，她忿忿地把碍事的手提包摔在她们的脚边，朝棠锦吼道，“你他妈的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小美自她一进来时便被这强大的气场和炸药桶般随时要喷薄而出的怒气吓得退到了柜台后面，而棠锦的心一提，赶忙讨好地俯身帮她把手提包捡起放到椅子上，然后拉过她的一只手，两手包着轻轻搓了搓，钟莞晴立马不快地抽了回去，棠锦锲而不舍地又拉了过来，轻轻搓着，低垂着脑袋小小声碎碎念，“莞晴，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别生气了……再生气就要长皱纹了……别生气了……”

    钟莞晴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拍掉她的手，“靠，别他妈的再给老娘来这套！旧的不能再旧了！”

    旧有什么呀，管用就成，她再次拉过钟莞晴的手揉搓着，，“别生气了，我知道错了……我也不想瞒你的，还不是怕你担心嘛……再说了，我还在上班呢……别吓着别人了……”

    又是几番往返，钟莞晴的脸色终于有了松动，却还是有些愤愤不平，拿手指戳着她的脑袋，“棠锦，你是不是没有心的？还是说你根本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我说过什么，出了事情一定要来告诉我，我来帮你啊！你说不想让我担心，我他妈的这些年为你担心的事情还少吗！你初一的时候我担心你被那个高二的猥琐男纠缠和人教训了他一顿，中考的时候我担心你体育过不了关每天下午陪着你跑步，高一的时候担心你去艺术班被人欺负跟着你一起去学美术，高三的时候担心你不适应重点班的压力拼命补习陪你一起进了文重……现在你他妈的说怕我担心！晚了！”

    她鼻子抽了抽，握紧了钟莞晴的手，“莞晴，我真的……”

    “我最痛心的是你一出了事情第一个想到的人不是我，而是那个脚踏两条船的混蛋林宇桦！你休学的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我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

    “莞晴，你刚刚说什么？”她的脸色有些发白，嘴唇微微颤抖，“你说林宇桦……他怎么了？”

    钟莞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我说他，一边在这里撩拨你的少女情思，一边却跟另一个女人卿卿我我！我昨天亲眼看见他跟一个棕发女人搂搂抱抱地进了酒店，指不定是在哪个国家认识的老相好……”

    “你别说了！”棠锦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我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他爱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算不得什么脚踏两条船……”

    “你……没出息！”钟莞晴恨恨地看着她，想了想又释然了，“他是天秤座的，遇事当断不断的花花公子一个，爱搞暧昧也是天性，你跟他在一起讨不了好，放下就是了……”

    那天之后棠锦就跟丢了魂一样，钟莞晴后来说了些什么她也全然听不进去，直到钟莞晴要离开了她才反应过来，跟她道了别之后又继续漫不经心地工作。

    晚上八点左右下了班，一个人走在街道上，不太想回家，便在一家奶茶店前面供客人休息的长椅上坐下。

    她一遍遍告诉自己，她一点也不生气，一点也不伤心，一点也不难过，她有什么资格去怨怼一个从来就不属于自己的人呢？她只是不太开心，心里空落落的，就好像一直以来认为是近在咫尺的寄托突然没有了，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茫然四顾之时，她的目光猛然被旁边一家小报亭摆放出来的一份杂志吸引住，那是一份男士潮流杂志，里面尽是些当季贵得要死的时尚服饰和未来服饰潮流走向，当然重点不是这个，而是杂志的封面，那个帅气逼人甚至带些狂野性感的封面模特，不就是钟莞晴家那位看上去俊雅而内敛的小叔么？

    原来小叔也可以这么性感迷人！这简直就是个新奇大发现！

    她几乎是手舞足蹈地让报亭老板翻出了其他几期杂志，模特果然也都是小叔！只是风格略有变化，儒雅沉稳型的，霸道冷酷型的，邪魅勾人型的……那眼睛，那样貌，那身材，可真是……简直了！

    市区中心高档住宅区的一栋楼房里，踩着细长尖底高跟鞋的钟莞晴无视门口保安的叫唤，“噔噔噔”地快步踏进了电梯，电梯上的数字显示到了第二十三层，她走出电梯直接往左转走向那扇唯一的大门，掏出钥匙开门之后几步冲进了卧室，将手里被卷得扭曲成一团的杂志用力砸在刚换好衣服的小叔脚边，张开一路上紧抿的红唇，几乎是吼了出来，“你跟我说过什么！这就是你的狗屁承诺吗！”

    小叔见到杂志时脸色一变，忙拉过她的手，“晴儿，你听我说……”

    “我不要听！什么主编，什么旧同学，我再不相信你了！分明……”她咬了咬牙，拍开他的手，“分明是初恋不是吗！还要编什么瞎话来骗我！”

    “晴儿，我和她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他们的模特违约不干，我只是临时去帮个忙拍上几期而已！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向你保证，再不会出现同样的事……”

    “你上次也是这样说的！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我是瞎了眼才会相信你……”一滴眼泪终于还是攀出了眼眶，沿着娇艳的脸颊流了下来，她一甩头，抽噎一声，抬手把眼泪抹掉，转身就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晴儿！”小叔双手环住她的腰，从她身后将她紧紧抱住，钟莞晴奋力挣扎，狠下心来拿鞋跟踩了他一脚，他鞋子还没有穿，光脚站在地毯上，被她的鞋跟刺到，脚背立马青了一大块，他却只是吃痛地皱了皱眉，手上的力道丝毫不放松，仍旧用力揽着她的腰不放。

    他双手制住挣扎着的钟莞晴，把脑袋重重地搁在她肩上，喃喃说着，“晴儿，别这样，你知道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的，你知道的！别再和我闹了好吗，我答应你的就不会再变了，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是我不好，不要走，你知道我离不开你的，你知道的，我这辈子都离不开你……”

    那些轻轻的呢喃渐渐变成细细的吻，一下又一下落在她优雅而修长的颈项上，双手环抱着她的腰，始终不肯松手。

    钟莞晴扭过头，眼泪像珠子一样一滴一滴砸落在他的脑袋上，她终究还是转回了身，双手捧起他轮廓分明的脸，用力亲吻他的额头，然后是鼻子，脸颊，下巴……

    当小叔回应的吻要落在她的唇上时，她迅速抬起手掌挡在了两人的唇瓣之间，两行清泪缓缓自面颊流淌，他顿了顿，眼睛霎时红了，但却没有停下，开始用力地吻着她的手掌心，再由抑制不住激情的吮舐到轻轻的啃咬，而钟莞晴亦同样不管不顾地亲吻着自己的手背，眼中模糊一片……

    两人死死拥抱着对方，用尽所有的力气抵死“缠绵”，就好像下一秒就是世界末日，再下一秒就是时间尽头，不能松手，不能停下，不能分开，哪怕是万劫不复……

    棠锦始终相信她的世界里不是只有林宇桦。

    她只是习惯了把林宇桦当成整个世界而已。

    她从前一点儿也不喜欢披头散发，总是扎着高高的马尾，林宇桦常常一边说她懒惰惯了，连个发型都懒得换，一边又笑着不厌其烦地伸手拨弄她的马尾……

    如今她已毫无打理头发的心情。

    她的长发早已及腰，又黑又直，懒散地垂落，长发盖住了大半张脸，眼皮子耷拉着，百无聊赖地逗弄着放在窗台上的两只小鸟，看上去像是个毫无半点思想和生气的牵线木偶。

    连她都嫌弃这样的自己。

    她扒拉了好几下自己的头发，越看越不顺眼，回房拿了剪刀抓起头发就要剪下去，在剪刀刚要碰到头发之时却又停下了，随意打扮了一番，去了一趟理发店，回来时头发已经是樱花粉的大波浪卷。

    再次去上班时，她脱去万年不变的牛仔裤T恤衫，换上了前天晚上和莞晴一起疯狂购物时买回来的白色蕾丝短裙，外面罩着一件雪青色开衫，鞋子也从休闲运动鞋换成了裸色的浅口高跟鞋，脸上还化了淡妆。

    娉娉婷婷地走进了花店，小美盯着她看了整整三十秒钟，愣是没有认出来。

    初期反应过后，她抖抖几乎要合不上的嘴巴，“你是要去约会吗？打扮得这么美，难道是要和上次那个人出去……”

    “不是。只是换个心情而已。”

    小美说的那个人是林宇琛，而棠锦自然而然地以为她说的是林宇桦，“我跟那个人没关系。”

    “哦。”小美愣愣地点着头，目光跟那位尚未出去送花的男店员一样还恋恋不舍停留在她身上。

    棠锦则不再去想任何其他的事情，又埋头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她拿不准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林宇桦，在那段时间里，她甚至想着他要是永远都不再出现在她的世界里就好了。

    可是当再次听到他的声音时，她的心跳又开始变得剧烈，就像从前一样，一边卑微地偷偷喜欢，一边难以抑制地欣喜激动。

    林宇桦其实来了好一会儿，一直在外面往透明玻璃窗里张望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却久久没有找到，这才纳闷地进来询问店员小美——显然是把那名一头樱花粉大波浪卷的女生当成了来店里买花的客人。

    她听到他向小美再三确认的声音，“我找棠锦，那人是棠锦吗？怎么可能是呢……”

    棠锦转过身抬起头看着他，精致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听她淡淡说了一声：“你找我？有事么？”

    林宇桦那震惊的表情丝毫不亚于当初听到自己最爱的漫画要被作者完结掉时的模样，他不可置信地抬手指着她，“你，你，你……”

    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把棠锦丢到哪里去了！”

    她歪了歪脑袋，眼皮子都没有抬，“没事的话我还要继续忙，你请便。”

    “你怎么了？”林宇桦凑上前来，“受什么刺激了？”

    “不好意思，我还要工作，如果客人你是要买什么花的话，我可以帮你包起来，如果是没有什么事的话，可以麻烦你等我下班之后再过来吗？”

    她说得客气，话里疏离的味道再明显不过。

    林宇桦眉头微蹙，一时摸不着头脑，拉住她的衣角，“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事都没有。客人你是要买花吗？如果不买的话我就先去忙了。”

    他见问不出什么，心里莫名起了火，便也冷起脸，胡乱点了一通，“那好，帮我把那束龙胆花包起来，配上满天星跟勿忘我，再打包那两盆风信子，还有那里的红玫瑰跟薰衣草，加上这边的百合，统统都包扎好。”

    “好，请客人稍等。”她沉着脸一边给他包起来，一边问道，“不知道客人买这些花是不是要送人，如果是的话我们可以给您提供贺卡，您也可以留下地址，我们会免费把花送到对方手上……”

    “送人……”

    小美在一旁听到，机灵地拿来了贺卡和笔，“那麻烦你把要跟对方说的话写在上面哦，还有地址写在另一张纸上，我们会尽快给你送到的。还有还有，如果对方是你的恋人的话，我们还会免费赠送巧克力哦。”

    “知道了。”

    棠锦面无表情地继续忙活着，林宇桦越看越生气，索性把贺卡跟笔丢到她手上，“我不认识中文，麻烦你代写。”

    “好。”她压着自己的脾气，“要写些什么。”

    林宇桦一时也想不到什么，一会儿才闷闷地说道，“你就写：你为什么生气了？我什么时候惹你生气了？我做了什么惹你生气了？你不说出来我永远也不知道。你那样不开心，我也生气了……”

    “哈……”小美听到后没忍住立即笑出了声，棠锦嘴角撇了撇，险些也要笑出来，赶紧把脸转向别处。

    林宇桦挠挠头，努了努嘴继续说道，“我希望你每天开开心心的，不要不开心，不要绷着脸，不要把自己弄得我不认识了，那样……我就很开心了……我中文水平不好，你就写这些吧，她肯定懂的。”

    棠锦握笔的手抖了两抖，终于还是没忍住，嗔骂道，“要死了你，出几趟国连母语都丢了，说的都是些什么鬼话……”

    林宇桦松了口气，嘴角的笑藏都藏不住，“你终于肯正常地理会我了……”

    棠锦扭过头，咬咬下唇，又开始生自己的气，明明早就想好不再理他，却还是忍不住。钟莞晴说得没错，自己果真是犯贱，没出息，自甘堕落地把心丢给别人任意践踏。

    她又是不声不响地忙活着包花，林宇桦更疑惑了，独自嘀咕着，“怎么又不理我……到底怎么回事……”

    “喏，都好了。”她把手里的一大束香水百合递给他，头也不抬，“麻烦您说一下收花人的地址。”

    “地址是广州珩安花房，收花人名字叫作棠锦，甘棠遗爱的棠，珠零锦粲的锦……”

    他一本正经的把当初她自我介绍的两个成语背出来，棠锦的脾气也压不下去了，恶狠狠地瞪他一眼，“你混蛋！”

    林宇桦更是感到莫名其妙，“我怎么了我……”

    “你……”

    她想问他把她当做什么了，随意想撩拨就撩拨，想丢到一边时就全然不理会，想拿她开玩笑就可了劲儿地去闹……

    她还想问那个和他在一起的女生到底是谁，她想问他到底有没有喜欢过她，她想问他们之间到底算什么……

    那些无迹可寻的欢乐和喜欢，于他不过如风过隙，于她却是潮头打浪，一波接着一波，早已翻涌奔腾，充斥满整个胸腔。

    樱花粉的长卷发倾泻了半身，落在阳光里氤氲出梦幻的色彩，巴掌大的脸有一半掩在长发的阴影里，微微扇动的睫毛显示出她此时内心的不平静……算什么呢，答案一直都很明晰，明明只是普通朋友啊，一直以来，都不过是她想入非非而已，活该她自食其果。

    她自嘲一笑，抬手拨了拨额前垂下的发丝，漫不经心地问道，“你用了什么牌子的香水，怪好闻的。”

    林宇桦没料到她会问这个，低头往自己身上闻了闻，没好气道，“哪来的香水味，我从来不用香水。”

    自他回国第一次见面时她就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其间几次见面的确没了那股味道，但是这一次，尽管是在满是鲜花的花房里，她仍旧可以闻出他身上那股不同于自然香气的气息，怎么会没有用香水呢？

    “哦，那是我闻错了。”她再懒得去分辨他的话是真是假，“花就放在这里吧，麻烦去柜台那里付钱，小美会帮你把账算好。”

    他定定看了她几秒，俊俏的脸上显出无奈的神情，没再说什么，转身去柜台付账，边走心里还边在琢磨着她今天的反复无常，越想越不通透，付完钱后就只好离开了。

    棠锦的目光自他出门就一直紧紧追随着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见了，才收回视线，无力地靠坐在椅子上，大概，自己是真的病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钟莞晴近日隔三差五地就来找棠锦去闲逛，一到了周末，更是不会浪费这自由自在的时间，直接约了她出去喝茶逛街。

    她们今天去的地方还算是繁华，经过一家鞋店时又到里面去试新鞋，钟莞晴看上了一双酒红色的短靴，但是看到价格之后咬咬牙吐出一个“靠”字又了放回去。

    棠锦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看上了一双银白色的粗跟公主鞋，柔软的鞋面在灯光映照下流连着晶莹璀璨的色泽，透亮得几乎可以看到人的影子，以端庄优雅的姿态地倚靠在高高的玻璃柜台上，闪烁出惑人的魅力，像极了灰姑娘走进舞池时穿的那双水晶鞋。

    她想伸手去拿，可是又怕自己笨手笨脚把它碰坏了，所以只是看看，并不敢动，又在店中转了两圈，果然心思还是挂在那双鞋子上，钟莞晴看出来了，二话不说踮起脚把鞋子取了下来，把她按到长凳上，“想穿就试试看呗，试鞋又不用花钱！”

    “哎，别……”

    钟莞晴已经低下身子来脱她脚上的鞋，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脱下了，小心翼翼地穿进那双银白色的高跟鞋，然后站到镜子前面，略有些腼腆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她拿不准自己穿着好不好看，这时候钟莞晴流里流气地朝她吹了一个长长的口哨，她的心稍定了些，掩唇一笑，那就是代表钟莞晴感到非常满意了。

    店员小姐在一旁不停地夸她穿起来比这双鞋的模特儿穿着要好看，钟莞晴一歪脑袋，朝她挤眉弄眼，那意思是现在的售货员也够拼，为讨好顾客枝头的麻雀都能给捧成白天鹅，有前途！

    棠锦毫不客气地挤兑回去，麻雀也是有文化有内涵的麻雀，不能光看表面！

    见她要把鞋子脱下来，钟莞晴翻翻眼珠子，“等哪天嫁了个有钱人，想买什么样的鞋子没有！”

    她抿嘴笑笑，“再有钱的男人也靠不住，还是得靠自己。”

    钟莞晴刚刚也只是发发牢骚，“那是当然，男人嘛，长得好看的领回家看看就是了，花他们的钱也没劲。我嫁人的首要条件，就是以后，我赚的钱，一定要比他多得多得多！我是女王，我养他！”

    “是是是，我的女王大人，哪个男人敢比你强……”棠锦刚把鞋子脱下，正要放回柜台上，鼻端突然传来一股香水味，一名女生踩着蓝色亮片高跟鞋过来，伸手指着她手中的那双鞋对店员小姐用不太纯熟的中文说道，“我要一双跟那双鞋一模一样的，麻烦你去另外拿一双三十七码的过来给我试试吧！”

    店员小姐有些为难地说道，“这位小姐，非常抱歉，这双鞋是我们店本季的最新款，是我们店主请了一位德国的设计师专门设计的，只有这一双了，”她的目光转向棠锦，“不知道您……”

    棠锦还在愣神，钟莞晴赶忙摆摆手，冲那名女生道，“我们不买，你想要的话就拿去吧……”

    说完之后立即把棠锦往店门口外面拖，棠锦回过神来跟着她出去了，钟莞晴掩在店门外面的那根柱子后，伸手往里面指，“看到没有，就是那个女生，A字裙，荷叶衫，金色腕表，蓝色偏光墨镜，空气刘海，还有棕褐色编织烫头……”

    她顺着方向看过去，钟莞晴说的正是刚刚那名女生，那柜台靠着玻璃墙，她此时已经取下了墨镜，正半侧着身子端详那双银白色鞋子。棠锦一开始没有留意她的模样，现在仔细观察才发现，她的五官比较深邃，下巴尖尖的，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灰绿色，右眼下方隐约有一颗红色的泪痣。

    “莞晴，你认识她？她……怎么了？”

    “怎么了？”钟莞晴两手抱胸，睨了里面那人一眼，“我那天跟你说的，和林宇桦去酒店开房的那名女生，就是她。”

    “……”

    原来如此啊。

    难怪那名女生身上的香水味那么熟悉。

    难怪她的声音让她想起了那一通电话里的女声。

    难怪林宇桦说他没有用过香水。

    只不过是……沾染上了她的香水味而已。

    她没有说话，脸上再没有了什么表情。

    钟莞晴便拉着她去了一家新开的奶茶店，两个人喝着冰凉凉的奶茶，绷着的脸总算是稍微舒缓了下来，棠锦漫无目的地环顾四周，一不小心将隔壁桌那对高中生打扮的情侣热吻和互相乱摸的画面尽收眼底，忙转过头，轻轻拍打着自己的小心脏……现在的孩子在公众场合都这么奔放，难道说真的是自己老了吗？

    “靠！”钟莞晴也看到了这一幕，脸色一沉，起身和棠锦付钱离开。

    走在街上，棠锦发觉钟莞晴神色有些不对劲，问她之时她也只是叹了口气，然后伸手往远处对面的方向遥遥一指，“我想去那个地方。”

    “那里？哪个地方？”

    当棠锦看清楚门面招牌上面的英文大字之时，便知道是什么地方了，这种地方对很多人来说进出都很平常的，但自从中学时看到那里面走出的有着纹身和非主流发型的青少年，她便始终对酒吧怀揣着一种敬而远之的心理。

    没想到还会有进去一瞧究竟的一天。

    钟莞晴领着棠锦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有服务生过来，她便要了好几瓶朗姆酒，第一次来酒吧喝酒，棠锦的心里还有点小激动，哪知钟莞晴顿了顿，又把服务生叫住，“麻烦再来两杯果汁。”

    “请问要什么果汁？”

    钟莞晴将询问的目光转向棠锦，她的脸色立即就垮了下去，“我也想喝酒……”

    “不行。”

    “莞晴……”她可怜巴巴地望着她，抓着她的手摇了又摇，“我还没怎么喝过呢……”

    “就你那点酒量，喝醉了还要我背你回去！”

    果然没有商量的余地……她撇撇嘴问服务生，“有柠檬汁和菠萝汁吗？”

    “有的。”

    “西瓜汁呢？”

    “有。”

    “那……苹果雪梨汁呢？”

    “也有的。”

    “哦，”棠锦垂下脑袋，“我要两杯鲜橙汁。”

    “……好的，您稍等。”

    钟莞晴捅了一下她的腰，“作死啊你，难道还真想喝酒！”

    “我都十九了，早就成年了。”

    “我比你大，听我的。”

    “哦。”

    酒送过来以后，钟莞晴看她那闷闷不乐的样子也可怜，倒了两杯酒，把其中一杯装一半不到的酒递给她，“只能这么点，不能再多了。”

    棠锦立即眉开眼笑，“好，我就试试喝起来怎么样。”

    “不玩了。”林宇桦扔下PS4手柄，起身坐回沙发上，拿起抱枕把自己的脑袋埋了起来。

    “喂喂，别呀……”崖柏正对着屏幕奋力杀敌，一下子失了同伴，玩起来也没了劲，“搞什么啊！一天下来打得超烂的！”

    “没心情啊……”林宇桦陷在沙发里，整个人显得无力又颓废。

    崖柏回头瞧他一眼，揶揄道，“难得啊你，竟然对它失去兴趣了。该不会是在想哪个妹子吧，要真想，多看看本子不就好了！”

    “去你的！”他勾起嘴角，伸手把抱枕砸了过去，“有点出息好不好！”

    “喂喂喂，谁没出息了，大哥我可是XX大学航空航天工程专业的高材生，比你这个连续退学两次的家伙可好多了。”

    “去……又拿这个来说事……”林宇桦百无聊赖地抓抓头发，长叹一声，“我不懂啊不懂啊……”

    “航空航天高科技，像你这样总是超越现实的浪漫主义者，想懂也难！”

    “不是啊，不是这个……我就是不懂啊……”

    林宇桦在沙发上滚来滚去，一张漂亮的脸都被蹭红了，头发也乱成了鸡窝，崖柏终于受不了了，扔下手柄，用力捏了两把他的脸，“去你的，生来就一张让人看了想要蹂躏的脸，还好大哥我是直男，只专情柔软易推的萌妹子，不然你还能好好地在这里发浪……”

    “滚犊子的！”林宇桦“啪”地摔开他的手，顺带踹了一脚他的后背，“我要喝饮料。”

    崖柏去冰箱里取了两杯冷饮，将其中一杯递给他，眼镜的镜片闪过一道精光，歪着嘴笑道，“说吧，是不是被妹子甩了！”

    “大哥，我连女朋友都没有，哪来的妹子甩我。”

    “哦……那个谁呢，棠什么来着……毕业之后，再回头看发现她原来长得还OK嘛，是我的菜，你不抓紧，我可就要动手了……”

    林宇桦一拧眉，抬手就是一拳，“你敢！”

    “咳咳……”崖柏忙着躲开，轻易就被刚入口的饮料呛住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看吧，还说不是因为妹子！谁信呢！”

    “她……”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又像条无骨的蛇一样瘫在沙发上，“唉，你说女生怎么那么奇怪！”

    “她怎么了？拒绝你了？”

    “拒拒拒……拒绝什么……”他的脸红了，“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噗……”崖柏直接喷出一口水，溅在了自己的胸前的衣服上，忙抽纸巾擦了擦，“不是吧，这么久了你们还一点进展都没有！老弟，照你这样来，煮得再熟的鸭子都飞了！”

    “我也想来着……可是……她最近变得太奇怪了……”

    他絮絮叨叨地把在花店里的事情说了出来，最后总结了一句，“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

    崖柏在一旁听得脸色五彩纷呈，心向往之，“她穿了短裙！还烫了粉色的卷发！那岂不是洛丽塔！还真想亲眼见见，老实说，跟她同校六年里我还没有见过她穿裙子的模样！洛丽塔，洛丽塔，我的最爱哎……”

    “喂！重点不是这个好吗！”

    想起她那天的打扮，那张原本清秀的脸蛋变得妍丽妩媚，长长的卷发慵懒地垂在胸前，白色短裙底下露出那又嫩又细又长的腿，顿时一股气闷在胸口，再看到崖柏那玩GalGame时常露的表情现在正明明白白地摆在脸上，他直气得牙痒痒，“你倒是敢去试试看！”

    “哎哎哎，开玩笑，开玩笑！”崖柏忙往后退几步，“兄弟看上的女人我怎么会乱动！就是想看看而已！”

    “……”

    林宇桦脸色越来越不好，他赶忙见好就收，挨回沙发脚下的毯子，“看也不看了！不看了哈！我就好好地待在家里玩我的PS4！哎，哎，别动手啊！大哥我新做的鼻子，你可别给打坏了！”

    林宇桦这才住了手，惊奇地想要伸手去点，“你居然还做了鼻子！”

    “什么叫还做了鼻子，我就只做了鼻子好吗！”崖柏全力护住自己的脸，以防被误伤，“等等……你不是不懂棠锦没什么情绪那么反复无常吗！我知道呀！”

    “你知道？”

    “女生嘛，无非就那点事……你想想看自己哪里惹她不高兴了？”

    “……”他努力回想一番，摇了摇头，“没有呀。”

    “你那天去花店，距离上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唔，大概五六天左右，记不清了……”

    “这中间打电话了吗？发过短信没有？QQ和微信呢？”

    “好像……没有，我忙着画稿子呢……不过这两天我都给她发了短信，可是她都没有回复我……”

    “那不就是了，这追女生，首要的就是粘跟哄，你把人家晾在一边那么长时间，谁还懒得给你好脸色，而且……这中间要是一出了什么变数，那熟了的鸭子都能重新活过来！”

    “什么意思？”

    “就是人家不喜欢你，喜欢上了别人的意思！”

    林宇桦瞪大了眼睛，一脸深受打击的模样，“……”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的话……那么还有一个可能，而且这个可能非常非常非常大！”

    “什么可能？”

    崖柏猛吸了一口冷饮，抬头朝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她例假来了……”

    林宇桦朝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随手往他身上扔了一个东西过去，“我怎么会期待你能说出些正常的话来……”

    “这很正常好吗！女生每个月那几天都不太正常的！不信你看我微信，我跟我前女友就是在她那几天分的手……来来，你过来……”他边说边打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着。

    “什么鬼……”林宇桦还是有些好奇，凑过脑袋看了看，“我去！你前女友这么凶！”

    “可不是吗！你别看女生平日里温顺得跟小绵羊一样，到了那几天，就完全变了，我前女友就是那几天天天跟吃了炸弹似的要我做这做那，一言不合能把你老祖宗都翻出来骂！”

    林宇桦摸摸脑袋想了想说“她应该不会吧……”

    “嗤……林宇琛刚刚发了朋友圈，你看了没？BlueFox，酒吧，你学学人家，遇事多果断，想在一起就在一起，想分手就分手，想High就去High起来，半点不拖泥带水！”

    他扬了扬眉，没说什么，又窝回沙发里回想那天棠锦的模样，本来就瘦，穿成那样就更瘦了，唉，真应该叫她好好补补……

    “林宇桦！崖柏！开门！”

    崖柏一听到这声音，身子就抖了抖，看了一眼林宇桦，一脸无奈，“我是不是不该提到他……”

    然后使劲掐尖了嗓音，娘里娘气地冲门外的人说道，“是舒文啊~崖柏和宇桦今天都出去了！不在家~你去楼下的电影院找找看吧……”

    “滚你丫的，崖柏你再装广场大妈也装不像！快来给我开门！我都听到你们的声音了！”

    崖柏扁了扁嘴，林宇桦捂着嘴笑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去把门打开，何舒文站在门口，一见了林宇桦，立即抓住他的手，急切问道，“我刚刚听到你们在说宇琛，他在哪里？你们一定知道的对不对？”

    “我……”林宇桦回头看了崖柏一眼，崖柏正冲他挤眉弄眼，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他不忍心骗她，只好道，“舒文，你还是不要找他了……”

    “我怎么能不找他！”何舒文一激动就推开他进了房，四处翻看，“他是不是在这里！林宇琛，你给我出来！不要再躲着我了！林宇琛！”

    崖柏忙阻止她，“他不在这里。”

    “我不信！他不在学校，不在家里，除了你们家还有哪里可以去！”何舒文的声音里带了哭腔，又去打开另一扇门，进去扒开了衣柜，又去查看床底，“林宇琛你到底在哪里……”

    林宇桦拉住她跪下去掀起床罩的身子，却是拉不动，“舒文你别这样，他真的不在这里！”

    “那你告诉他在哪里！他在哪里！”何舒文的眼泪奔涌而出，声音也带了些沙哑，“打他电话永远在关机，发短信永远都不回，微信也把我拉黑了，问他的同学一个个都说不知道！你告诉我他在哪里，他是你哥，你一定知道的，一定知道的……”

    “找到他又能怎么样呢？”他拉起她的双臂，将她环抱起来，何舒文眼泪掉个不停，顺势倚在了他的怀里，毕竟是十几年的情分，他心里不禁一阵疼痛，“舒文，你醒醒，你们已经分手了，为什么不放开一点，非要把自己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呢。那个开朗又乐观潇洒的何舒文到哪里去了！”

    “他占据了我生命里多重要的位置你知道吗？我不信一切就这样结束了，我要知道为什么！我们小学就在一起了，他怎么可以那么轻飘飘的一句分手就离开我！”

    “舒文，他躲起来说明他根本就不想再见到你，你这样四处找他又是何必呢……”

    “何必？林宇桦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何舒文一把推开他，扶着床沿站了起来，仿佛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般，湿润的眼睛里带了丝愤怒和怨怼，“你不是喜欢我吗？我只是要知道他在哪里而已，为什么你连这点小事都不肯帮我！难道你的喜欢就那么狭隘，你就那么不希望看到我幸福吗！”

    林宇桦的脸上青白一片，“你，你知道我……”

    崖柏在门口听到这些话，手里拿的杯子险些掉了下来，引得两人往他的方向看去，他暗道不好，忙冲两人扯了扯嘴角，“呵呵，我什么都没听到，你们接着聊，我继续玩我的PS4……”

    何舒文回过头来抓住他的手臂，“没错，我知道你喜欢我，从小就知道！你以前不是我说什么都愿意为我去做的吗？现在为什么却不愿意告诉我林宇琛在哪里！”

    “这么说，你一直都知道我喜欢你……可是你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他突然心生疲惫。

    那时候，他的确很听她的话，她让他做什么便会去做，想尽办法去讨好她，他以为她不知道，他更害怕她知道，害怕她会感到为难，所以曾经想方设法地去掩饰过，还天真地想着能够一直就这样默默对她好下去——仅仅只是这样便感到很满足。

    然而她却是知道的，却一直毫不顾忌地在他面前细数她的幸福，从来不曾在意过他的感受。

    原来他曾经的纠结和痛苦，还有那些微小的心意跟拙劣的掩饰，在她的眼中，不过是用来调剂生活的笑料而已。

    如果她从一开始就直接拒绝了他，而不是一次又一次地给他希望然后又毫不留情地刺伤他，或许，他早就不会对这个从来不属于他的女孩牵肠挂肚，或许，他能够更早地释然，更早地发现自己心里真正记挂着的人到底是谁。

    “那又怎么样！我喜欢的是宇琛，你还能让我怎么样呢！”她哭着摇着他的手，“我喜欢宇琛啊，你帮帮我，帮帮我，我想见他！我从来没有隔那么长的时间没有见到他！整整一个月了，我想他啊……”

    他拨开她的手，往门口退了几步，面上再无多少波动，“你们的事情我不好插手，但是如果你非要去见他，我只能告诉你，他现在在广州，具体位置我也不知道……还有一件事情，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了，我的确曾经喜欢过你，可是那早就是过去时了。我心里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何舒文的身子缓缓滑落在地，大半张脸掩在长发的阴影里，久久没有说话。

    林宇桦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往门外走去。

    她的嘴巴动了动，喃喃着，“原来是在广州……难怪一直都不在学校，可是他到底会在哪里呢……”

    棠锦酒量的确不好，所以不敢多喝，而钟莞晴却是死命给自己灌酒，灌着灌着都让她感到有些害怕了，她扒拉开钟莞晴手里的酒杯，“莞晴，别喝了，咱们回去吧。”

    “不要，我还没喝够呢！”钟莞晴把酒杯抢过来，娇美的脸颊带着酡红，对着里面棕红色的液体呵呵一笑，“我还想喝呢……”

    “莞晴，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心事？没有心事！”她仰头喝下杯中的酒，突然一把将棠锦揽住，像只小猫一样拿脸颊去蹭她的肩膀，“我就是心里不好受而已……”

    “果然喝醉了”她被蹭得直发痒，便换了个姿势挨着她，靠在她耳边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你看上去不太好。”

    “我……我……”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还是没有说，伸手又往杯里倒酒。

    “哎呀，别倒了，你都醉了，不许再喝！”

    “呵哈哈，你倒是敢这么大声跟我说话了！不错，有长进！”

    “莞晴，你……哎，别往自己身上倒呀！”她忙掰下钟莞晴手里的酒瓶，掏出纸巾给她擦胸前的衣服。钟莞晴往后一倒，靠在椅背上，边推开她的手边咧着嘴傻笑，“讨厌，不要乱摸！”

    “我给你把酒擦掉，别乱动！”

    钟莞晴突然凑近她的脸，双手使劲捏捏她的脸颊，瞪大了眼睛看她，“你又瘦了，怎么不知道好好爱惜自己呢？我都心疼了……”

    说着还靠了过来，棠锦脑袋一偏，钟莞晴就斜斜靠在了她的肩膀上，双眼迷瞪瞪的，口里还念着胡话，“锦，我……我要向你忏悔！我要向你忏悔……”

    “忏悔什么呀！”她有些着急，思考着要怎么把莞晴给运回家去。

    “忏悔……我……”话到了嘴边依然没有说下去，她的秀眉轻蹙，“锦，你……恨你爸吗？”

    没有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棠锦愣在那里，许久才道，“他是我父亲，我恨他做什么。”

    “你不恨他么！你会得抑郁症，不就是因为知道了他跟你婶的那些破事吗……”

    “……”

    恨吗？也许一开始是恨的，可是如果不是她太脆弱，又怎么会轻易被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打倒呢，她的病怪不得别人，只能怪自己的心境不够开阔，怪自己没有早些学会成熟起来。

    “我不恨他，可是我不能原谅他！”

    她恨时间残酷，把父亲所有的激情和对母亲的忠诚一点点磨灭，恨那个女人水性杨花，不知廉耻，恨自己无能，不能早些发现阻止。可是她不恨父亲不代表她能够原谅父亲对母亲的背叛，更何况是和那个她应该唤作婶婶的女人，每次想到这件事她都会肠胃翻腾，几欲作呕。

    他不仅背弃了母亲，也背弃了这个家，她曾视他为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人，最可靠的支柱，最坚实的港湾，然而也是他，亲手将自己心中全部的信仰和依靠所摧毁，让她一个人彷徨无助地在黑暗之中跌跌撞撞，痛苦不堪。

    “我就知道，你一定无法忍受……无法忍受……”钟莞晴摇摇晃晃地起身，又想去够那个酒瓶子，棠锦扶住她，“我们回去好了。省得你见酒就扑上去。”

    “别呀！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她眼神迷离，嘴角弯弯的，在略为昏暗的光线下看上去有些妖艳的味道，“我要同你忏悔……”

    “莞晴，你到底做了什么要向我忏悔呀！”

    “我……我，我做了什么……”她一歪脑袋，“我想想啊……对了，我要忏悔，都是我的错，把你惯得那么单纯，那么白……白纸一样，让你老看不到这个世界阴暗，阴暗的一面，所以你老长不大……”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她随口应和着，把钟莞晴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有些费力地托起她。

    “可是你也好坏啊……都是你的错……把我惯得那么嚣张，那么张狂……”

    “咱们两个不是一向都互补的么……”她两脚一动，钟莞晴的身子就往后靠，险些倒了下去，她拿手去挡，两个人都摔回了长椅上。

    “手机……手机响了……”

    她们都习惯把手机调成振动模式，棠锦细听了一会儿，的确有手机振动的声音，是从钟莞晴的挎包里传出来的。

    钟莞晴已经伸手往包里掏，可是掏半天没掏出来，棠锦便拉开她的包，找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是小叔，便替她接了。

    “喂，喂……”

    酒吧里放着音乐，上头又有乐队在唱歌，闹哄哄的，她“喂”了老半天才听到小叔的声音，“小叔吗，我是棠锦……”

    “棠锦，你和晴儿在一起是吗？”

    “啊对的，我们在一起呢……”她不太清楚小叔对于她们来酒吧是什么看法，所以回答得比较含糊。

    “你们在什么地方，周围怎么这么吵？”

    “我们……”她的气顿时弱了下去，“我们在酒吧呢，在BlueFox……”

    “怎么去了那里？晴儿呢？”

    “晴儿……不太好，她喝醉了。我在想办法送她回去呢。”

    “你们先别走，我现在马上过去接你们。”

    “啊，好的。麻烦您了……”

    刚挂完电话，钟莞晴就过来抢手机了，“谁的电话呀？你让我听听……”

    “小叔。”她无奈地把手机递过去，又怕她给摔了，还是直接放回了她的包里。

    “小叔打过来干什么呀！”

    “他说过来接我们。”

    “哦，小叔……”钟莞晴眯着眼，呆站了一会儿，周围人来人往的，棠锦发现不远处还有几个穿得不伦不类的男青年看着她们这边，便想把她拉回椅子上坐着，哪知还没碰到她的手，她便挤开旁边的人，跌跌撞撞地往前方的舞台走去。

    “莞晴你要去哪里！”

    她吓了一跳，拎起包就追了上去，钟莞晴力气比她大，根本拦不住。

    此时乐队正好唱完休息，看到有人冲上来也有点懵，钟莞晴奔上舞台，抓起了麦克风，冲台下的人喊道，“今天我高兴，要给大家唱一首歌！”

    底下的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也有人开始鼓掌，她勉强站稳了身子，幽幽的蓝光和红光交错着，投射在舞台正前方的她身上，看上去梦幻又迷离，棠锦不喜欢这种感觉，灯光下的她看上去格外娇小脆弱，好像随时都要消失一样。

    顾不得许多，上了台要拉她下来，但钟莞晴就是不肯走，开口直接唱起了一首歌的高潮部分，“我爱他，轰轰烈烈最疯狂，我的梦狠狠碎过却不会忘，曾为他相信明天就是未来，情节有多坏，都不肯醒来……”

    棠锦的心猛地一跳，这首曾经烂大街的歌她自然也是听过的，她认真地看着钟莞晴的脸，那一向娇媚而冷艳的面容里带了她从来不曾见过的怆然，眼中隐约还有一丝戚惶，她的歌声很有张力，即使是直接唱高潮也没有显出气不足，双唇一开一合，一字一句，百转千回。

    “如果还有遗憾，又怎么样呢，伤了痛了懂了，就能好了吗，曾经依靠彼此的肩膀，如今各自在人海流浪；我爱他，轰轰烈烈最疯狂，我的梦狠狠碎过却不会忘，逃不开，爱越深越互相伤害，越深的依赖，越多的空白，该怎么去爱……”

    棠锦骤然意识到，认识这么久以来，钟莞晴从来没有说过她心里是否有人。

    钟莞晴那双又大又灵动的杏眼里闪烁着细碎的亮光，她分不清楚那是眼泪还是光照，立在一旁，感到前所未有的担心和害怕。

    “我爱他，跌跌撞撞到绝望，我的心深深伤过却不会忘，我和他不再属于这个地方，最初的天堂，最终的荒唐……”

    钟莞晴似乎是用尽了力气去唱出这一首歌，下面有人在拍手鼓掌，有人在叫再来一首，有人在冲她吹着口哨，各色的灯光交错辉映，棠锦的眼睛一花，好像看到钟莞晴转身面对着她，嘴角弯弯的，笑容娇美得像她老家屋前五月里盛放的粉白色海棠，然后那个身影毫无预示地缓缓向后倒去……

    “不要！”

    棠锦一贯反应慢，可是这一次却破天荒地先她一步从舞台上摔了下来，那颗在见到她身子后仰时被揪得紧紧的心此时终于安定了下来，莞晴没事就好，只要她没事就好……

    她本来以为会撞上坚硬的地面，却没想到落地时自己身下还压了一个人。

    “咱们是在玩叠罗汉吗？”钟莞晴咧着嘴笑得开心，翻了个身又压住下面的两人，“叠罗汉！我还是第一次玩呢，有意思……”

    棠锦哭笑不得地抬手挡住她，“莞晴，别闹了。”

    有人过来把她们扶起，她连声说着谢谢，起身之后，才发现原来这个世界真是小得可怕。    

    那个垫在自己身下的人，是林宇琛。

    她边扶着钟莞晴边冲他道，“真是谢谢了。”

    他看上去没有受伤的样子，嘴角噙着笑，摇摇头，伸手帮她拍拍袖子上沾到的灰，看向一边歪在她身上的钟莞晴，“我说晴爷今天怎么会这么高亢，原来是喝醉了。”

    “是呀，我先扶她过去坐会儿。”

    她半拖半扶，歪七扭八地走着，林宇琛看不过眼，便帮忙把钟莞晴扶去坐下，刚坐下她就听到有人朝他们的方向吹口哨，她抬头看去，吧台那边几名男生正一脸戏谑地望着他们，其中还有人冲林宇琛挤眉弄眼。

    林宇琛笑笑，“你别管他们。都是我同学。”

    “哦。”

    她便不去理会，钟莞晴靠在她的肩上，时不时搞些小动作，就是没有安分下来的时候，她只好不停伸手去应对。

    “你打算怎么带晴爷回去？总不能在这儿待一晚。”

    “莞晴的叔叔会过来接我们。先在这里等着就好。”那边的人似乎还在等着他，她便有些不好意思，“你先过去吧，莞晴我会看着的。”

    “老跟一群男生喝酒也没意思，过去了他们无非就是打趣我而已，倒不如跟美女一起聊聊天，”他挑着好看的眉眼，好整以暇地上下打量棠锦，“换了个打扮，倒变得快让人认不出来了，要不是因为见到晴爷上去唱歌，怎么也不会想到面前这个人就是你。不过很好看，I like it，你要是以前也这么打扮，说不定我就会去追你了。”

    棠锦没好气看他一眼，“专爱开这种玩笑。”

    “你跟舒文……真的已经结束了？”对坐了好一会儿，她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出这个疑惑。

    “嗯，当然。”他摇起酒杯，往里面倒了点酒，慢条斯理地啜一口，“那晚不是早就看到了么。呵，你别把我想得那么浪荡风流，像是玩弄感情，我只是跟宇桦不同，不会那么瞻前顾后，担心这担心那，既然跟她在一起没feel了，自然是早一点分开好。”

    怎么有人可以断得那么干脆？这对女生来说终归是太残忍了。

    但又不好再说什么，她便点了点头表示会意。

    “现在单身，可比先前要自由自在得多了，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再去找别的姑娘。”    

    林宇桦冲她眨了眨眼，她的身子一抖，立即拿手盖住他的脸，“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别再乱放电！”

    他一歪嘴角，“好。”

    “晴儿！”

    小叔像是一阵风般出现在他们的眼前，额前的刘海被风缭乱，微微上扬翻起，身上还穿着工作时的正装，因为一路赶过来稍显凌乱，但丝毫不减儒雅和帅气。

    见到他的身影，棠锦终于松了口气，“小叔，真是麻烦你了。”

    “这位就是晴爷的叔叔？”林宇琛眼中诧异不小，“看上去好年轻，更像是哥哥。”

    小叔冲他们二人笑笑，“我比晴儿长八岁，叫哥哥也是可以的，只是因为辈分关系，她才不得不叫声小叔。你们两个是……情侣关系？”

    棠锦连连摆手，“不是不是，老同学而已，刚巧碰上的。”

    林宇琛还是不忘开玩笑，“这么急着否认，还真是让人伤心啊。偶尔让人误会一下也是美事呢，审得被人可怜是单身狗。”

    “这样啊，那我可是当了多年的单身狗……”小叔自嘲一笑，两步走过去，把还靠在棠锦身上哼唧的钟莞晴打横抱了起来，“现在太晚了，晴儿又喝醉了，不好在这里多待，我先带晴儿回去。你们呢？”

    “哦，好的。”棠锦提起钟莞晴的包站了起来，同林宇琛道别，“那我也先走了。你也别留太晚。”

    “好。你这么关心我，我一定好好听话，再过一会儿马上就走。”

    她实在受不了林宇琛嬉皮笑脸不正经的样子，感觉他的举动跟形象完全不搭，便草草道了声再见，跟在小叔后面，走出酒吧。

    小叔把钟莞晴抱到车子后座上，棠锦把包递过去之后刚打算离开，便被小叔叫住了，“棠锦，麻烦你今晚陪着晴儿好吗？”

    她也是缺根筋，露出了个疑惑的表情。

    小叔笑笑，“晴儿衣服脏了，得有人帮她换衣服，而且我一个大男人，也不方便照顾她……”

    “啊，好的。”她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暗骂自己蠢，小叔是单身，一个人住，怎么可能方便照顾莞晴嘛。

    她便钻进了车子，把歪在座椅上的钟莞晴扶正，靠在自己身上，然后给家里打了电话，便随手把手机放进了包里。

    很快就到了小叔的住处，钟莞晴在路上吐了几回，导致她们两人的衣服都脏了。小叔给她们放了水，棠锦把钟莞晴扶进浴室，草草冲洗了一下，再换好衣服出去。

    “我泡了蜂蜜水，你们都过来喝一点，不然醒来容易头疼。”小叔已经把两杯水放上了桌，一看钟莞晴已经躺到床上去了，无奈一笑，“看来得麻烦你把她叫醒哄哄她了。”

    钟莞晴最不爱喝的饮料就是蜂蜜水，强按牛头让它喝水，这对棠锦来说是个难题。

    “来来来。莞晴，咱先喝杯水再睡……”

    “莞晴，先喝水……”

    “莞晴，我向你保证这绝对不是蜂蜜水哦，是我亲手给你摘的鲜柠檬榨的柠檬水……”

    “你喝一点点嘛……”

    “莞晴，你喝一口试试看，味道很好的……”

    “……”

    人是被她弄醒了，可任她说得口干舌燥，钟莞晴就是半眯着眼，抿着嘴哼哼，死活不肯喝，急得她都想要直接撬开她的嘴巴灌下去了。

    小叔唯有亲自出马，矮下身子低声温柔地哄着，也不知说了什么，钟莞晴便靠在了他身上，蹙了蹙眉，微微张开了嘴，就着小叔端过来的水喝了下去，她喝得慢，每喝完一口就砸吧一下嘴巴表示不满，却没有停，一小口一小口地把蜂蜜水喝完了。

    棠锦颇为无力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哼，钟莞晴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果然小叔一出马就轻易搞定了！

    对于从小流连于各种出租屋的棠锦来说，小叔这两百多平米的家已经很大很大了，尤其是在这种繁华路段楼价贵得飞起的地方。

    她和钟莞晴睡在一起，这张床一点不显拥挤，还可以多睡几个人。

    什么时候，他们一家人才能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房子，不用再挤在杂乱而狭小的出租屋里呢……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难得地在陌生地方这么早感到困倦，很快便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因而她根本不知道，在她睡着之后，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小叔来到了同样沉睡着的钟莞晴旁边，俯下身子近乎虔诚一般在她的额头印下一吻，嗓音柔和地低声道，“晴儿，晚安……”

    夜阑人静，房门被轻轻关上，室内的一切都安详地沉睡着，就像从未有人来过一般。

    第二天一早，棠锦猛然想起答应了小美周一，也就是今天要代她的班，便匆匆忙忙起床洗漱，刚来到客厅，便看到小叔在往桌子上摆早餐，他穿着粉白色的休闲家居服，腰间系了一条印有小黑猫图案的粉色花边围裙，俊雅的身影融在玻璃窗外投射进来的柔和晨光里，略一抬头冲她微微一笑，那一个微笑，怎么说呢，英俊中带了丝温柔，温柔中带了丝含蓄，含蓄中带了丝性感，性感中带了丝暖萌……

    她忙用手捂住了鼻子，生怕真的会像林宇桦的漫画人物一样——鲜红的鼻血喷涌而出……

    简直就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要勾走她的少女心啊！！！

    “怎么了？哪里不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她转过身狠狠抹了两把鼻子，确认没有鲜血流出，这才回过身腼腆地朝他笑笑，“小叔怎么起这么早……”

    “我待会儿去上班，怕你和晴儿饿着，先准备些早餐。晴儿还在睡吗？”

    “嗯，她还没有醒。”

    “让她多睡一会儿吧。你呢？怎么也这么早起来？”

    “啊？哦！我答应了同事给她代班，现在正要赶过去呢！”

    “这样啊，是在花店吗？我听晴儿说过，刚好顺路，你也别急，先吃完早餐，我送你过去吧。”

    她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啊，好，谢谢小叔……”

    吃早餐时她偷偷瞄着正把钟莞晴的早餐拿去保温的小叔，脑海中不知不觉跳了林宇桦的身影，如果眼前的这个人是林宇桦的话，那该……

    啊，她懊恼地捶捶自己的脑袋，真是没出息，好好的，想那个家伙干什么！

    到达花店之时，离上班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她松了口气，小叔下了车，无比绅士地打开她那边的车门，再引她下车，她感激地朝他点头道谢，小叔笑笑，伸手取下她头发上的毛絮，“不用这么客气，你是晴儿的朋友，这点小事算不得什么。”

    她面色微腩，抓了抓头发，“那是……睡衣上的绒毛……那我先走了，小叔再见！”

    “再见！”

    店门已经开了，她心情不错，嘴里轻轻哼着歌，摇头晃脑地踢踏着进了店里，一个人影挡在她的面前，她看着那双蓝白色鞋子愣了愣，有些不敢相信地抬起头，“林宇桦？你来干什么？”

    棠锦问这句话是因为他知道她工作时间是周三到周五，要来花店找她也不该在周一过来。正因如此，她甚至突然忘记了自己还在生这个人的气。

    而林宇桦显然误会了，他听了这话后，当即别开脸，嘴角勾了勾，口气不甚恶劣，“是啊，我来干什么呢！我他妈的就是自作多情！你爱跟哪个男人鬼混就跟他鬼混去，跟我有哪门子关系啊！”

    店主和另外一名店员正在整理柜台的东西，听到声音都抬头看了过来，但大约觉得这是两人的私事，也只是看了一眼，便又继续低下头收拾忙活。

    她被这莫名其妙的话冲得够呛，当即二话不说扭头就往店外走，林宇桦便跟了出去，自身后拽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回身，“你又要到哪儿去！酒吧？还是另一个陌生男人的家里？”

    原本想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可是一看到他的眼睛，她的脑子里便突地冒出那名女生灰绿色的眼眸来，心里邪火顿生，“林宇桦，咱们的交情顶多也只能算是比点头交好那么一丁点儿的普通朋友，我爱跟谁在一起，爱上哪儿去，都是我的自由，是我自己的事情，跟你有哪门子关系，你管我也管得太宽了吧！”

    “你说什么？点头交！普通朋友！”林宇桦气得脸都红了，抓住她手臂的手不经意间加大了力道，几乎是质问的语气，“在你眼里，我们的关系不过尔尔吗！”

    “不然还能是什么呢！你林大少爷从小就高高在上，我们根本就生活在完全不同的水平线上，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让你屈尊降就来到我这贫民世界，真是不好意思，我受不起！”

    林宇桦深吸一口气，稍微缓和了一下情绪，“你少给我胡扯这些没用的，谁会在意你家有没有钱啊！你告诉我昨晚从酒吧出来后你去了哪里？我打给你的时候你手机关机了。”

    关机了？她想了想，可能是后来没电自动关了，只是自己没有留意到。

    见她立在那里不说话，以为是故意不肯回答，他便渐渐失了耐心，“你是笨蛋吗！穿得那么暴露跑去酒吧乱逛，是不是每天日子过得太平静安稳了，急着去找些刺激，被人偷拍了都不知道！你的胸是有多大！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露给别人看啊！”

    她上下检查了一番，现在穿的是钟莞晴的衣服，并没有发觉任何不妥的地方，又认真地回想了一下昨晚穿的衣服，过膝长裙，圆领窄袖衫，领口开得并不大，怎么都想不出有哪里不适宜，但还是下意识地抽出双手环抱着护在在胸前，“你……你胡说些什么！什么被人偷拍……”

    “你竟然不知道……”他气急反笑，“我哥在酒吧跟那个人打了一架，差点闹出事来，你居然还什么都不知道！”

    “林宇琛跟人打架了？是因为……”她心里乱糟糟的，不知是何感受，忙抓着他的手问道，“那他现在还好吗？”

    他颇为不快地别过脸，“你倒是紧张他……”

    “闹什么呀你！”

    “额头去医院缝了两针，不过那个人的腿折了……”

    “……”

    她咬咬唇，不知该说些什么，心里翻来滚去的不是滋味，林宇桦知道她一定不好受，忙补充道，“我哥的伤不重，你不用担心。”

    “可是，我想去看看他……”

    林宇桦踢着脚边的小石子，闷闷道，“……你还没告诉我昨晚还去了哪里，还有刚才，送你来的那个男人……他是谁？”

    棠锦眨眨眼，一脸无辜地看着他，“那是莞晴的叔叔，莞晴昨晚喝醉了，他开车来接我们回去，刚才是他上班顺路送我过来。”

    “那你不早说……”他轻声嘟囔着，口气明显松快了些。

    “你想去看我哥，今天你要代班，明天我再和你去。”

    “不能下完班去吗？”然后又想起自己的气还没生完，“我干嘛非要和你去！”

    说完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转身往回走，“马上要上班了，我先回去……还有，明天不用你带我去，我有林宇琛电话，自己会去找他。”

    林宇桦鼻翼微皱，不声不响地跟着走回去。

    等进了花店，她才发觉他也进来了，“你又来干什么？还有什么事情？”

    他横她一眼，不说话，直接走到柜台拿出一张票据同店主说，“先前我在这里买了花，你们店员说可以帮忙送花，贺卡，还有送礼物是不是？”

    “嗯，是的……请问您是要……”店主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棠锦也是一头雾水，想着他总不会是要把花退回去吧。

    “你们忘了赠送礼物了。”

    棠锦瞪大了眼睛，怎么也想不到林宇桦这钟买东西从来不看价格直接刷卡的人，竟然会愿意“掉价”来索要赠品，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吗？

    “有这样的事？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不过我们店里的赠品只有巧克力，是帮情侣送花的时候附送给对方的心意，您是把花送给女朋友的话，我们可以给您补送，请问收花人的地址是……”店主随手拿起票据看了一眼上面的信息，“咦”了一声，睁大了眼睛又看了两遍，然后抬起头，目光在棠锦和林宇桦身上扫来扫去。

    棠锦已经在一旁打理花材，被这奇怪的目光看得颇不自在，便问，“怎么了？”

    林宇桦低声道，“补发的话先直接给我吧，我亲自去送。”

    店主立即会意地“噢”了两声，转身去拿起用礼盒精心包装起来的巧克力，眼里充斥着浓浓的八卦好奇之心，“哪，给您。您请。”

    林宇桦转身朝那个呆望着她们的棠锦喊了一声，然后走过去直接把巧克力塞到她的手里，别扭地道，“快点吃！”

    “干什么，我不喜欢吃巧克力……”

    “没叫你喜欢，你就吃一口……”他飞快地把包装拆开，拿起其中一块牛奶巧克力递给她。

    “哦……”她狐疑地接过来，小小咬了一口，抬头见他一脸的紧张和凝重，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了……”

    “你……有没有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

    “……甜吗？”

    “甜啊。”

    “不是这个甜……是你的心里……有没有觉得一丝丝甜？”

    她目光呆滞地看着他，“你傻了吗……”

    “……”

    他挠挠头，努了努嘴，有些遗憾地把那剩下的巧克力拿回去，“那就不要吃了。”

    “林宇桦，”她把他叫住，“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喜欢你啊。”

    她愣了愣，“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他提高了音量，“我说你反射弧好长哦。”

    她瞪他一眼，“哦。”

    “棠锦，我喜欢你啊！”他有些抓狂地上前两步一手将她搂在怀里，另一只手使劲揉搓她的头发，“你能不能别再假装不知道了！”

    “呵……”她好笑地从他怀里钻出来，眉毛微挑，“林宇桦，我好久没有听到这么糟糕的笑话了。”

    他急了，神色认真地说道，“什么笑话，我说真的。”

    棠锦歪着脑袋看他，俊秀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微抿的淡粉色薄唇，不过是长得好看一些而已啊。她怎么就陷进去了呢。

    “我要上班了，你回去吧。”

    “棠锦……”

    她重重一闭眼，深吸了口气，缓缓睁眼道，“麻烦你不要再来拿我寻开心了，我很累，跟你们这些人玩不起。”

    “什么你们这些人？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我越来越搞不懂你了，自从上次见到你就不停给我甩脸子，现在还不肯消停呢！你要闹脾气至少先告诉我我哪儿得罪你了！”

    “你没有得罪我！你爱做什么，爱跟谁在一起，跟谁去……去酒店开房，都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林宇桦眉头一皱，“什么开房？”

    “你……”她咬咬下唇，还是没有说出来，“算了，我不想跟你说话，你走吧。”

    “到底是什么事？我们之间是不是存在什么误会？”

    她耐着性子，朝他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你在国外的时候，认识的漂亮女孩可不少，怎么不带出来认识一下？”

    “你……”林宇桦面色一变，瞬间沉默了下来。

    他的双手有些局促，不知该往哪里摆，索性插往口袋，眼睛不经意连眨几下，目光游离到了别处，“我……”

    他的反应让她倍感失望，像是有一颗大石头闷在胸口，几乎令她喘不过气来，正好有客人上门，她丢下一句“你自便吧”之后拔脚就走，迎向来买花的客人。

    林宇桦经过她身边时低声说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我会向你解释清楚。只是不是现在。”

    她没有理会他，目光始终看向客人和那些开得正艳的花儿，只是耳朵却听得很分明，接着传来的便是他离去的脚步声。

    还是忍不住用余光看了一眼他的背影。

    她其实总是在目送别人的背影渐行渐远，尽管心早已紧随其后，可是脚步依旧定在原地，就这样默默地看着，直到那些背影在阳光下一点一点融入尘埃里，到最后消失不见。

    那天的不欢而散反而让棠锦的心沉静了下来，她开始反思自己这些天的状态，为了一个男生情绪起伏不断，反复无常，甚至把每天该吃的药丢到一边去，视而不见，这样一塌糊涂的日子更容易让人心生疲惫，情绪暴躁，如此循环往复，绝对不是一件乐观的事情，所以她努力地让自己不去想他，不去想他那时的无言以对，不去想青涩甜蜜的旧时光。

    闲暇之时便重拾自己的兴趣爱好，偶尔趴在窗台上看书，或者拿起画笔在纸上涂涂抹抹，不去在意什么构图，什么明暗，什么虚实，什么质感，完全放任自由，随心所欲，没了那些条条框框的束缚，连刚起床时看到的晨光都变得更加明媚灿烂起来。

    林宇琛的伤的确不重，那天之后她按他说的地址去看过他，那个在她想象当中应该躺在病床上脑袋缠着纱布手臂上打着吊针起不来的人，此时正在冻得像是停尸间的空调房里翘着二郎腿，手里拿着游戏手柄全神贯注地打BOSS，偶尔还歪着脑袋吸一口冷饮。

    等她走近时才发现，原本该在他额头上的纱布被随手扔在脚边，露出左额头上几道针线穿过的痕迹和有些干涸的血迹。

    她莫名地恼火起来，拿起遥控器关掉空调，再顺手拔掉了游戏机的插头。

    林宇琛又惊又痛，大叫一声，“我的BOSS！马上就死了！你怎么敢……怎么敢这样残忍地去对待一名伤员！”

    “你这是伤员该有的表现么！”她冷笑一声，往柜子里倒腾翻找起来。

    “纱布呢？还有药呢？”

    “不知道。”林宇琛瘫在沙发上，两眼白多黑少地看着天花板，接着抬手去摸茶几上的饮料。

    “你放下！”她过去一把夺走饮料，“你们男生真是半点不让人省心！”

    “管家婆啊！”

    “要不是你因为我受的伤，我才懒得管！”

    “不过是缝了两针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过几天就能拆线了”

    “少废话！什么时候去换药？”

    “好像是后天吧。”林宇琛见她翻找一通无果，便指了指另一边小柜子的一个角落，“吃两颗消炎药就好了，纱布盖头上难受。”

    她去拿了消炎药给他，又端来一杯温开水，还是微微皱着眉头，“万一感染了怎么办？”

    林宇琛三两下把药吃完了，“不会的啦，又不是第一次缝针了。也就你们女生会害怕。”

    看到他吃了药，她稍微安心一些，“……虽然我觉得打架不好，可是还是要谢谢你。”

    他摆摆手表示不用，“我只是看不得那些猥琐的家伙对我认识的人干些猥琐的事情。”

    桃花眼微微眯起，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戏谑道，“怎么又换回以前的装扮了，真是可惜啊，你穿裙子的模样，我还没看够呢。”

    “那晚你们走之后，我刚好见到有人在手机上翻看照片，不得不说，那个人偷拍的角度还挺巧妙的，”他嘴角扬起一抹笑，“刚好可以看到沟，还蛮深，就算没到D，C总该是有了的……”

    “你！”她眼角抽了抽，心中那点越发微薄的感激之情荡然无存，真想直接拿包摔他的脑门，但想到他额头上的伤还是忍住了，改为上前去掐了一下他的手臂，“混蛋色狼！”

    “嘶！你也真是有仇必报，占不得半点便宜……”

    “以后少惹我就是了！”

    人也看过了，她再待着也没有意思，便打算告别离开，林宇琛看出来了，便叫住她，“宇桦待会儿过来，你就不等等？”

    她把目光转向窗外，“等他干什么。我还有事呢。”

    然后在林宇桦到达的前一分钟离开了这里。

    林宇琛在落地窗前遥遥望着那个渐渐远去的扎着长马尾女孩的身影，嘴角浅浅浮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真好……”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大概是她的身影烙在心里太过深刻，当他的身体开始变得不对劲之后，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她。

    那个女人，在他的青葱岁月里曾经迷恋过的女人，此时正面带娇笑赤身裸体地向他走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蓬勃而发，和着身体里的燥热似乎要将他炸裂开来，在她的手要攀上他的胸口之时，他一把拽住她嫩滑的手臂，将她越过肩头摔在身后的地板上，然后拿起自己的外套转身冲出这充满糜烂和暧昧气息的房间。

    口干舌燥之际，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拨通了她的电话，“晴儿……”

    钟莞晴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去往和棠锦约定见面地点的路上。大概是真的太在乎了，她几乎是立即发觉了他声音里的异样。

    “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了？是生病了吗？”

    “我……”他蜷缩在酒店房间的一个角落，奋力撕扯着自己的衬衫领口，浑身烧得通红，半晌才挤出一点笑声，“我没事。只是想你了……你在哪儿？”

    “我正要去找棠锦……你真的没事吗？”

    “呵……傻瓜，我又不是孩子，别总用这种语气同我说话……”

    “哪有啦……”

    他虚弱地笑笑，张了张嘴，“玩得开心……”

    “喂，喂？”钟莞晴对着手机连喊好几下，那头却只传来了冰冷的“嘟嘟”声。

    棠锦坐在小圆桌旁喝了一杯又一杯咖啡，眼看离约定的时间都过了快十分钟，还没见到钟莞晴的影子，便给她打了电话，却无人接听，过了一会儿，又打了几回，却还是如此，她有些担心，但又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正有些不知所措之时，手机突然响了，她忙划了一下屏幕，急道，“莞晴，你在哪儿？”

    “……”

    “莞晴？”

    “是我！”

    她愣了愣，随即面色冷了下来，淡淡道，“你有什么事吗？”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先前投稿的那部漫画，就是前阵子给你看过的那部，被XX杂志社的主编看中了！今天他给我发来了邮件，说是可以进行他们月刊的连载！”

    电话那头林宇桦的喜悦溢于言表，她的心情难免受到感染，终究是为他感到高兴的，口气稍微轻快了一些，“哦，那就先祝贺你了！”

    “你快来！我给你看！这些天我一直在忙的，最新出炉的全彩稿子！就在我现在住的酒店！”

    她想他大概是忘了他们前几天的不愉快，他总是善忘的。

    可她从来都很小气，以往每次同他生气都是这样不了了之，这次坚决不能如此！

    她在脑中一遍遍地想着要拒绝，然而嘴巴却出乎意料地先一步应承了下来，“那好。你等等，我现在就过去！”

    “好，那我等你！一定要快点来啊！”

    “……”

    她抓着自己的头发按着脑袋狠狠往桌子上连撞了几次，棠锦，你真的没救了！

    离开咖啡厅时，她给钟莞晴发了短信，告诉她自己先离开了，于是便乘车去了大概距离三十分钟车程的酒店。

    林宇桦一见到她，首先是绕着她看了一圈，嗯，牛仔裤，短袖T恤，虽然还是那头卷发，不过扎成了高马尾，不错不错。

    然后便兴冲冲地把她拉到自己住的房里去，摊开他的成果洋洋得意地展示给她看，“最新章节！连载的话可是要等好几个月才能看到呢！这里一共三十五页，是部分内容！你快看看，给我点评一下！”

    专业点评她是做不到的，他也不过是要找个人分享他的喜悦而已，所以棠锦选择了像绝大多数人一样，只看漫画里的内容。

    这是一部关于青春校园的热血漫画，主人公基本以他自身为蓝本，连里面的建筑，人物穿的衣服，都跟他们以前学校里的大同小异，看着里面的故事，她不禁笑出声来，又是一个关于追寻梦想的故事。

    主角在学习上很差劲，最爱的漫画在旁人的眼中不过是不务正业，因此总是让家人感到失望，他便在无尽的徘徊和一次次的失落当中迎来了又一个新的学年，而在学校那座曾经承载寄托着他的光明、希望和自由的废弃钟楼上，他邂逅了一位对他的人生产生巨大影响的人物，正是那个人，解答了他的疑惑，消除了他的犹疑，也让他看清了自己真正所追寻的到底是何物，更加坚定了他的理想和信念……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有那么一个人在支持他的理想，鼓舞他的斗志，当然，那个人不像她，只能对着他的作品说出“加油”“我支持你”这类毫无水准和真正作用的话来，那个人能够用高水平发现画中的优点，也能够指出当中的不足，为他提出改进的建议，还能够和他一起讨论新出的动漫存在的优势和局限，他们有着很多的共同点，喜欢看同样的动漫，喜欢听同样的音乐，喜欢同一位漫画大师，喜欢同一个国家的文化……

    她知道这样知己和人生导师一般的人物，对一个在青春里茫然无措摸爬滚打的孩子来说，有多么重要。

    原来这个人，有着一双灰绿色的眼睛和一头棕褐色的卷发。

    那些因他而生的喜悦和激动，在看到钟楼背面那名始终不曾露过脸的神秘人的真正容貌时，一点一点消磨殆尽。

    她的眼前有些模糊，空洞洞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原来天已经黑了。

    她该回家了。

    就在同一家酒店的另一个房间前，钟莞晴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随即打开大门，三两步走了进去把门关上。

    小叔已经躺在床上，衣衫半敞，露出匀称的肌肉，只是身体因为一阵又一阵的热潮而变得通红，喘息声变得越来越重，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也只能勉强偏过头来看了一眼。

    这一眼，便是永恒的天堂，便是永恒的地狱。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面色微红、眉头紧蹙的女孩，“晴儿……你怎么会来……”

    钟莞晴朝他扑了过去，气急败坏地拿手捶他的胸口，“你是笨蛋吗！竟然会着那个女人的道！”

    “我……”

    只是约出来答谢他的帮忙而已，那个女人眼里的爱慕和热情他不是不知道，但他的心里早已经没有她，自然不会去在意，然而没想到，那个昔日纯真年代自己喜欢的人，如今居然会对他做出下药这种下三滥的事。

    他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沙哑地吐出这几个字，“你不该来的，快出去！”

    “我不走……”钟莞晴抓着他的手，这一刻，她摒弃了平日里所有的高傲和自尊，用近乎恳求的声音低低地道，“让我陪着你好不好，让我陪着你……”

    “晴儿……”他痛苦地皱起眉，努力压制着身体涌出的不适，然而眼神还是渐渐变得恍惚和迷离，手掌不受控制地抚上她的脸，“晴儿……”

    “小叔……”

    这一声“小叔”像是魔咒般将他们推向彼岸的两端，中间隔了海角天涯。

    “不！”他的目光骤然清明了一些，咬着牙将她推开，“你滚！我不要看到你！你给我滚！”

    “不要……”她压低了声音，眼角落下一点晶莹炫目的泪滴，双唇凑近了他滚烫的脖颈轻轻吻着，“……我买了Durex……”

    他的双眼大睁，带着痛楚定定地看着她，“你还是个孩子……你可知……”

    你可知有些界线一旦被跨越，便再也无可挽回，你可知下一秒的沦陷，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你可知明日晨起的太阳，会是灼烧一切罪恶的火光……

    你可知你若随了我，便是背离了整个世界……

    “我知道，我都知道……”她跪在他身边，含泪覆上他的唇。

    可我宁愿抛弃全世界，也要用尽全力去爱你啊……

    “你怎么了？”林宇桦拉住她的手腕，疑惑问道，“要去哪儿？”

    “离开这个恶心的地方。”

    他眉头微皱，走到她面前正对着她，抬手轻轻抚平她绷紧的嘴角，“刚才还好端端的，怎么又不高兴了？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呢。”

    “既然羽希雅对你来说这么重要，为什么还要来找我呢？”

    “羽希雅……”他笑了，“那只是漫画里的人物，你总不至于因为这个生气……”

    “真的只是漫画里的人物吗？”她冷冷一笑，随手挑起一边的床铺，“那么那一天你和谁来开的房？是在这里吗？就是这间房么？”

    林宇桦听后，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你到底在说什么……”

    “还要我说得再明白一点么？这个女生……”她的嘴角更加上扬，一边慢慢地走着一边伸手缓缓抚过那张柔软的床，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羽希雅……不知道现实里叫什么名字呢？你们前几个星期……是在这里上的床吗？”

    林宇桦呆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嘴角一点一点上挑，然后无法抑制地咧开，像个饱满得要炸开的大石榴。

    他伸手指着她，“你……”

    却是几乎要说不下了，捂着肚子，又好气又好笑，“你胡说什么呢！我还能跟我姐开房不成！”

    这回轮到棠锦愣了，她顿了顿，随即挑起眉，“哦？姐姐？堂姐吗？”

    “当然不是，是我的亲姐姐！”

    她怒火中烧，指着他的鼻子骂，“拉倒吧你！你的独生子女证我老早就看过了，哪里再冒出来一个亲姐姐！还他妈的是个外国人！”

    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的。然而她清楚地记得他们相识以后的一点一滴，高中的时侯，她曾见过他的那张证件，当时她还将照片里头剃了光头的林宇桦狠狠嘲笑了一番，直说他像是个尼姑。

    林宇桦笑得喘不过气来，不停拍着自己的胸口，“是真的，你别不信！”

    她被他的反应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把他带笑的脸拿棉被给蒙上揍两拳，“混蛋林宇桦！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啊！”

    说着气哼哼地跺了跺脚，转身朝门口的方向走，“我再不理你了！”

    “别！”林宇桦抖擞着肩膀，扯了她的手臂一把，两人一下子失了平衡，他赶忙用力将她往身后一捞，毫不意外地摔在了软塌塌的大床上。

    棠锦趴在他身上，因为刚才冲撞了一下，她的脸就埋在他的脖颈处，抬起脑袋看见林宇桦的嘴角还挂着笑，她气不打一处来，本来就因为这过于亲密的姿势而红了脸，此时一恼便变得更红了。

    她两手撑着床铺要起身，“你的手！放开我！”

    “不放了！”林宇桦反而更加用力地抱住她，一只手还把她高抬起的脑袋往下按，“这回你说什么都不放了！”

    “你松手！”她恼羞成怒，抬起腿想要踹他，却因为动作不便，只是略微踩到了他的鞋子。

    “你听我说！棠锦！你听我说！”

    他用力翻了一个身，将她压在身下，再迅速地制住了她乱抓乱晃的两只手，飞快地说道，“Moira真的是我姐姐！”

    “什么莫伊拉！你骗谁呢！”她手脚动弹不得，只能恶狠狠地瞪他一眼，然后一张口隔着衬衫咬上了他的肩膀。

    想咬却又狠不下心用力……

    他好笑地用自己的额头去抵住她的前额，继续解释道，“Moira是我爸和他前妻的女儿，她妈妈是个法国人，只是她从小在美国长大，不常来中国，我们见面的次数并不多，这次她是以交换生的身份过来的。”

    她霍然住了口，仔细观察他的眼睛，想要从里面找出些犹豫和迟疑来，盯了半晌只好放弃了，离得那么近，鬼才能看出什么！

    “……真的？”

    “真的！”

    “那……”她不自在地别开脸，“……莞晴说她看到你们在大街上……搂搂抱抱，卿卿我我……”

    “……只是普通的见面礼仪而已……她一定是隔得远，误会了。”

    “……那……有一天上午我打电话给你，接电话的是她……”

    “她只来过那一次，是暂时把行李放在我这边而已……”

    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目光游移地左看右看，就是不看他的脸，“她说你在洗澡，大上午……好好的洗什么澡……”

    “那天……”林宇桦抓抓脑袋想了想，随即无奈一笑，“我想起来了，前一天晚上我通宵赶画稿，没来得及洗澡，所以才在第二天早上洗的……”

    “哦……”她的脸又红了。

    “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

    他好整以暇地盯着她，心里不可遏制地涌出一阵又一阵的喜悦，忍不住伸手去捏她的鼻子，“嘻，那你是不是就不生气了？”

    “……”

    他抱着她笑得春光灿烂，“原来你不是生气，你是吃醋了！”

    “谁……谁会吃醋啊……”

    “和你在一起，开心的时候觉得可以多活二十年，不开心的时候又觉得会少掉三十年的寿命，可是知道你是因为我而吃醋，我便觉得，自己以后又能够再多活五十年了，不，五十年还远远不够……”

    她怔愣地想着他这句话里的意思，连他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都没有发觉。

    知道事情的原貌之后，才发觉原来自己曾经的所想所为是多么幼稚和可笑。

    那些一直徘徊萦绕在胸腔里随时要爆发的郁气和不快在此刻统统化为乌有，仿佛连日在惊涛骇浪和电闪雷鸣中漂泊流浪的水手终于迎来了雨后的风平浪静和七彩虹桥，那初晴时清爽舒适的气息温柔地将她包裹住……

    她猛地反应过来，林宇桦的脸已经在她眼前不断放大，唇上便覆上了一层湿热的柔软，他细细地啄着，然后略微张口轻轻含弄她的唇瓣……

    一颗惶然无措的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她脑中一片空白，眼睛直直看着他紧闭的双眼，他半弧状的睫毛又长又密，一下一下像漂亮的羽扇般扑闪着，他的皮肤又白又有光泽，细腻得几乎看不到什么明显的毛孔……

    接着便什么都看不见了，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突然闯入自己口中翻搅的舌头所带走，她的舌很快被缠住，又上又下的，时不时碰撞到紧挨着的唇齿……

    原本的忐忑不安被一丝丝说不出的兴奋和甜蜜所淹没，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回应，得到的是他更加激烈的纠缠和热情的舔舐。

    他双手捧起她的脸，用力地与她唇舌交缠，那柔软和温热的触感像是罂粟般让人心乱神迷，情难自已，越陷越深……

    “唔……”棠锦吃痛地闷哼一声，双手轻轻拍打他的后背，林宇桦睁开眼，目光有些茫然，双唇却还是舍不得离开她。

    不得已，她伸手将他的胸膛推开，拉开两人的距离，他的眼神这才恢复清明，正纳罕嘴里怎么有股惺惺的味道，一见到她又红又肿的双唇便急忙挨了过去，大拇指轻轻揩了揩她的唇瓣，眉头微皱，颇为懊悔地问道，“很疼吗？”

    她面带红晕地别过脸去，身子往后挪了挪，“不是很疼了。”

    “哦……”林宇桦还想伸手去碰，她又往后挪了挪，他不明就里地跟着往前挪了一点，哪知棠锦又往后挪开，避开他的手，便有些恼了，“你躲我干什么……”

    “……”

    她低着脑袋，手指搅着自己衣服的下摆，嗫嚅道，“我例假来了……”

    林宇桦一愣，大脑放空了三十秒，呐呐道，“我还没想过那么早和你上床……”

    棠锦惊愕地定在原地，然后抓起一个枕头朝他砸了过去，“你脑子里想什么呢！混蛋！变态！色狼！”

    她愤愤地捂着肚子下了床，提起自己的黑色小挎包，打开门，头也不回地往外面走。

    “棠锦！”林宇桦见势不妙，马上跳下床，追了出去。

    她捂着肚子终究走不快，没几步就被他拉住了，他焦急地问，“是不是不舒服？你有没有带……要不要我去给你买？”

    她扁扁嘴，“不用了。”

    “别生气了……”

    她平日里待人总是很温顺，可是一到了他身边便变成了动不动就容易炸毛的小猫。

    以往他觉得这种人会很烦，但是如今面对着她，只感觉心里头甜丝丝的。

    因为喜欢，所以小心翼翼，因为喜欢得到了回应，所以才能够肆无忌惮。

    林宇桦一只手牵起她的手，另一只手不知该往哪里摆，干脆伸往她的小腹，低声问，“很疼吗……”

    她拍开他的手，本不想理他，可是看到他低垂下去的脑袋，忍不住回答，“原本不疼的，刚才在里面……突然就疼起来了。现在只是有点不舒服……”

    “那你就别再到处走了，先回房间躺一会儿，我去给你买些药回来……”

    他说着又牵起她的手，把她往里面引，棠锦捂了捂肚子，还是顺从地进去了。

    “你不要去买药，有暖水壶吗？我抱着躺一会儿就好了。”

    “有的，我去叫人送来，你等等！”

    “嗯。”

    她躺在床上，随手翻动紧挨着的桌上的画稿。人生还真是反复无常，十分钟以前她还万念俱灰打算跟这个人永远说再见，而此时她已经能够脸不红心不跳地叫他给自己拿暖水壶来暖身……

    林宇桦很快就给她送来了，她抱着暖水壶，看他还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禁不住笑了出来，“你怎么傻傻地站着……”

    “我……我先看会儿书。”他到桌旁坐下，翻出几本书来看，她已经闭了眼，安静地躺着。

    而他却是看半天还停留在最初翻到的那一页，终于忍不住把书放下，小心地伸手过去，如同蜻蜓点水轻轻般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她鼻翼微皱，感觉到他又点了几下，无奈睁眼，“幼稚！”

    他笑笑，没有说话，手指轻捏了一下她的鼻头。

    “林宇桦，你……我……”她硬着头皮小声问，“你是喜欢我吗？”

    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她搞不太清楚，明明起初只是在同他争执，怎么就会莫名其妙地吻上了。

    林宇桦勾起嘴角去揉弄她的头发，“不然呢？你以为我会随便让女生睡我的床吗？”

    她护住脑袋，再固执地确认道，“那……难道我们现在算是在一起了吗？”

    “啊啊你这个傻瓜……”他无可奈何地捏着她的脸颊，“什么难道，什么算是！我们已经在一起了好吗！”

    “可是……”

    “还有什么可是！”

    “那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了？”

    林宇桦疑惑地看着她，“就这样在一起不好吗？”

    好像是没有什么不好的，但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林宇桦你是不是最近太寂寞了？”

    “……”

    “你后悔还来得及……”

    “……我为什么要后悔？”

    “因为我后悔了！”

    “你……”林宇桦震惊得张大了嘴巴，“为什么！”

    “怎么可以那么随意就在一起了呢！”

    “哪里随意了？”

    “你都没有……”你都没有向我告白啊……还要我问你才回应了一声……

    这些矫情的话……天哪！

    她赫然发现自己出了问题，赶紧住了口……她竟然变得这么矫情和爱使性子了！！！感觉完全不是自己了！

    几乎是扑上去的动作，顾不得小腹传来的阵痛，她双手紧紧抱住靠在床沿还处在震惊和不解中的他，“我开玩笑的，我喜欢你喜欢极了！又怎么会后悔呢！”

    林宇桦一怔，随即长舒一口气，嘴角的笑容绽开，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用力将她搂在怀里，“我就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是有我的……”

    修长的手指在窗外阳光的照射下更显白皙，指尖飞快地敲击着键盘，他偶尔端起杯子喝一口咖啡，揉一揉眉心，翻看一眼手边的资料，再低下头继续写着调研报告，不时有邻座的女生将惊艳和花痴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外面经过的女生见到他时多半也会忍不住停下多看两眼，然而他对此早已习惯，并不曾在意过。

    寂静的午后，正是他灵感和文思发挥最好的时候，所以他写得很快，不到一个小时，就已经打出了大半的文稿，正停下打算稍微休息一会儿，抬眼便看见了一位不速之客。

    林宇琛嫌恶地闭了闭眼，又缓缓睁开，马上动手收拾自己的笔记本和文件资料，一边还喊道，“服务员，买单！”

    何舒文早已经见到了他，此时直冲着他的方向过来，口中喊着，“林宇琛，你还要跑到哪里去！”

    他正结账时，她已经到了他的跟前，一把抱住他的电脑包，飞快地眨着眼问服务生，“多少钱？”

    “你好，一共一百一十八元。”

    她从格菱手提包里取出钱，“拿去！别找了！”

    林宇琛见避不开，索性抱臂坐下，不耐烦地看着窗外的街景。

    何舒文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依旧抓着他的包不放，生怕他会跑掉，想要开口质问，话到了嘴边口气却软了下来，眉眼低垂着，“你这些天过得好吗？”

    “好。”

    “你最近一直在广州，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没时间。”

    “我听说你是要做一个调研，是要花很长时间吗？”

    “嗯。”

    他的回答简练又干脆，显然不想多说。

    何舒文努力压制着自己的脾气，温声道，“你最近有没有好好按时吃饭睡觉？你以前就老是不知道好好地规划生活作息，我很担心……”

    他挑了挑眉，不想再同她多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的话，“你是有什么事情吗？没有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你就这么想要躲着我吗？”

    躲你不是目的，让你死心才是目的。他随意捋了捋额前遮掩疤痕的碎发，嘴角微微抽动，“何舒文，你怎么这么固执呢！我们老早就分手了，能不能干脆一点放开手，别老跟人打听我的消息！”

    “什么分手！”她终于压制不住了，“只是你单方面说的而已，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了，我不相信你会那么绝情！”

    “看来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你还是一点都不了解我啊……你知道我最讨厌的是什么吗？就是明明我不喜欢，却还是有人死皮赖脸地倒贴上来。”

    她红着眼睛摇摇头，“我不是想要缠着你！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我以为我那天说得很清楚，不爱了，所以要跟你分手，听不明白吗？”

    “怎么会说不爱就不爱了呢……怎么可以呢……”

    他冷笑一声，“我就不耐烦看你这张脸！这个理由怎么样！”

    “我……你不喜欢吗……”

    “对，我腻了，不喜欢了，不爱了，不想看到你了……”

    她掉着眼泪想要去抓他放在桌上的手，“不要！你回来，林宇琛，你回来，我离不开你啊！”

    他抽回手，身子靠在椅背上，冷冷道，“我已经不喜欢你，你也别想能用这副模样来打动我，没有用，何舒文，看清现实吧，我们永远不可能回去了，我让你做了十来年的公主梦，你也该知足了。趁我现在还有一点耐心，不要再动不动就哭丧着脸出现在我面前，否则的话，我不会再对你客气。”

    “十来年的……梦吗？”她恍恍惚惚地站起来，“林宇琛，你好狠的心！”

    让她在梦里迷醉沦陷，让她在梦里洋洋得意忘乎所以，连自己原本该是什么模样都记不清了，让她在梦里习惯了毫无保留地依赖于他，如今却是说走就走，将她一直赖以生存的枝干狠狠抽离出自己的世界，把晶莹柔软如泡沫的美梦生生扭转成残酷无情的噩梦……

    不！绝对不可以！即便是梦，她也不能放开手！

    她激动地走出位子，拉住他的衣袖，“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一定是的，对不对！不然怎么可能那么突然地要离开我！那个女人是谁？你告诉我，那个女人是谁！我有什么比不上她的！”

    林宇琛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实在懒得再应对，“索性就告诉你吧，我老早就不喜欢你了，你又挑剔又麻烦又多疑又有公主病，谁能忍受得了，我现在喜欢的人，她温顺善良天真可爱，比你好上一千倍一万倍，你连她的半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说完推开她的身子，提起包，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不带一丝犹豫地离开。

    “果然是这样吗……林宇琛，不可以！”她呆呆地站了许久，回过神想要去抓他的手，却只抓到了一团空气，“林宇琛！”

    恍然发现周围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自己的身上，那目光里，有同情，有鄙夷，有不屑，甚至似乎还有幸灾乐祸和嘲笑，她涨红了脸，一脚踹开了身旁的圆桌，带翻了上面的点单牌和杯子等物，“看什么看！再看一个个把你们的眼睛都挖掉！”

    然后脱力一般蹲下身子，靠在椅子腿上，毫无形象地大哭大叫起来，“林宇琛，林宇琛，林宇琛！我恨死你了……你告诉我那个女的是谁，你告诉我她是谁！我绝对不会放过她！绝对不会放过她……”

    Moira是个中法混血儿，她的母亲曾经和林宇桦的父亲有过一段情缘，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分开了，而她的年纪只比林宇桦大两个月……

    棠锦深深认为这其中很有八卦可挖，但这毕竟是林宇桦家长辈的事，她自然只有将这些小九九压下去，而钟莞晴则显然没将注意力放在这上面，觑着她，嘴角斜斜地翘起，“所以说，你们那天晚上就这么简单直接地在一起了？睡了么？”

    “莞晴~别胡说~”

    “终究还是被那个小白脸给勾走了~不用三两句话就能把你哄得服服贴贴的，你这辈子都陷进去了！哪里还记得我呢？”

    “怎么会呢，我忘了谁也不能忘记女王大人啊！”她狗腿地凑过去拉起她的手揉搓着，“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的！”

    “去……少来！”

    她笑呵呵地抓着她的手不放，“……对了，莞晴，那天下午你去哪儿了？”

    “我……”她面色一滞，随后自然地扬起嘴角，满不在意地拨弄着饮料的吸管，“你猜猜看，今天姐姐我要介绍谁给你认识？”

    “嗯？今天除了我们两个，还有别人要来吗？”

    钟莞晴转头看了一眼，然后一挑眉眼示意她看过去，“那是钟莞莞。”

    “钟莞莞！”

    棠锦眼皮一抖，就是那个爱死了写恐怖悬疑小说的钟莞莞！

    钟莞莞从小深受网络文学的熏陶，十一岁就开始在网络上发文，并且迅速地在某网文圈子当中占据一席之地，不少作品被改编成了漫画和游戏，曾经有一名编辑邀请她签约成为专栏作家，结果被直接回绝了，原因是根据签约要求她需要到上海去进行工作，然而那时候的她只有十三岁！

    棠锦那时虽未见其人，但听过她的事情，对她佩服不已。后来在钟莞晴的鼓动之下去看了她的小说，结果看了其中一本的一半还不到，便被里面浓浓的类似“太平间的磨牙声”“女生宿舍”“床下有鬼”风格的情节和内容吓得再不敢碰了，后遗症是她连做了三个晚上的噩梦外加之后的两个星期都得挤到钟莞晴床上和她一起睡……听说她后来转战言情，于是抵不住好奇心翻看了几下她的新文，结果看到相亲相爱破镜重圆的男女主角决心要洞房造人的情节之时，画风陡转，情节急剧转变，在那新床底下出现了一只滴血的眼睛和滚动的人头……

    她怕极了这类恐怖故事，故而对于造出这故事的人也心存些微的畏惧和好奇。

    顺着钟莞晴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她立马惊得眼珠子都要跳出来。

    她曾在脑海中臆想过钟莞莞的千种模样，偏偏从没想过会是这个样子！

    只见此时一名脸白得像张纸，除了那大红唇以外的五官都模糊不清的女生出现在奶茶店门口，她穿着蓝底粉色樱花和服，头发做成了姬发髻，脚上踩着木屐，手里还执着一把花枝招展的日本和扇，正用小碎步缓缓往她们的方向走过来。

    “你从没告诉过我你妹妹是个日本人！”

    “滚蛋！什么日本人，一个娘胎里出来的，纯正黄种人好吗！”钟莞晴似是早已见怪不怪，只是在钟莞莞来到她们身旁坐下时问了一句，“你坐公交车来的时候，用这样的龟速上车，那司机怎么没有把你轰下去？”

    钟莞莞歪了歪脑袋，靠在她身上，吐了吐舌头，“被轰了。所以我后来改乘出租车了。”

    “所以你这是在玩Cosplay吗？”棠锦惊奇地问道。

    “是啊，可有意思了。你要不要试试？”

    她看着那张白得像糊了油漆的脸，咽了咽口水，“不用了。”

    钟莞莞早两年就辍了学，全靠写小说赚取自己的生活费和支持那强烈的Cos热情。她是个自来熟的人，不一会儿就跟棠锦熟络了。

    棠锦看她手上摇扇子的动作没有停过，有些哭笑不得地拿纸巾给她擦了额头的汗，“你擦这么多粉，也不怕伤害皮肤。”

    她嘟了嘟嘴，懒洋洋地叹口气拖长音道，“唉~爱美之心人人皆有，偏偏伦家爱的不是美，是艺术……这可怎么办捏~”

    “滚你的！给老娘好好说话！”钟莞晴毫不客气地隔着袖子拧了一把她的手臂，另一只手递过饮料把吸管放到她嘴边，“这么热的天还把自己搞成这个鬼样子！”

    “嗯~”钟莞莞含住吸管，吸溜吸溜几下，停下说道，“满满的都是幸福的味道呢~”

    钟莞晴头皮都麻了，又要伸手去掐她，棠锦却笑得合不拢嘴，边揉搓她的手掌边道，“莞晴，你看莞莞多可爱，你怎么忍心下得了手！”

    “咦~”钟莞晴嫌恶地看向她们，“半点正常的样子都没有！”

    “姐，晚上我是不是和你一起去少爷家住？”

    “废话，不然你今晚想要露宿街头？”

    棠锦疑惑地看着她们，“少爷是谁？”

    钟莞莞拿扇子掩住唇，“咯咯”一笑，另一只手蘸了水在桌子上比划着，“是绍冶，钟绍冶，我们小叔，只不过从小我们都爱喊他做少爷。”

    “噗嗤……”没想到小叔的真名还挺有趣，只不过“少爷”……她忆起那天早上在小叔家见到他的模样，哪里是少爷呢？明明应该是个温柔管家才对。以后他的另一半，会是很幸福的吧……

    钟莞晴背靠在椅子上，手里端着饮料却忘喝了，画着妖娆眼妆的双目望向远处，脑海中突然想起幼时的事来。

    第一次见到钟绍冶时是八岁，那时因为他的父母去国外出差，他便暂时住在她的家里。

    不过是十六岁，还是个风一般的少年，学了几年跆拳道，有一天在外面和人打了一架，回来的时候鼻青脸肿的，想趁着没人时钻进房间，刚进去把门锁上就被床上伸着懒腰打着呵欠的人吓了一跳。

    “你怎么在这里？”

    “全家就你这个房间最凉快了，不来这里我还能去哪里？”

    钟莞晴光着上身露着两颗小粉红，而底下穿着的花边短裙因为起身时的拉扯已经掀起了一大截，她显然全不在意，蹦蹦跳跳地从床上爬下来，因而他便轻而易举地看到她裙子底下没有穿小内内。

    “啊，少爷你跟人打架了？我要去告诉爸爸！”

    钟绍冶连忙把身后的门抵住，“晴儿，别去！别告诉我哥！让他知道我就惨了……”

    “哈哈你怕了！”钟莞晴颇有几分得意，小手叉着腰，挺着小胸脯，“不想我告诉爸爸，那你就答应我一件事情！”

    他好笑地别过脸去，“你先把衣服穿上，裙子也放下来，别拿手上揪着。”

    钟莞晴小嘴一撅，“热死了，哥哥和弟弟都不穿衣服，我才不穿呢，还有这裙子，麻烦死了，不如脱了省事！”

    说着还真就扯着裙腰往下脱，他只好走过去一边按住她的手，一边把裙子往上提，“晴儿，你是女孩子，不能跟男孩子一样不穿衣服……”

    “不嘛，我不穿，不穿，这是在家里，又不是在外面，妈妈只说出去要穿好衣服，又没说在家里也一定要穿！”

    钟绍冶有些头疼，他别开眼刚将裙子往上提起，一松手她便往下拉，嘴巴扁扁的，一副你能耐我何的样子。

    “听话，别瞎闹。”他再次将她的裙子提起来，但她虎着脸又往下掰扯，几次下来他的手便不小心碰到了那个地方，因为是偏着头不去看，起初触碰到时感觉有些奇怪，下意识地又碰了碰，低下头一瞧，当即像被电触到一般缩回手，整个人跳开两米远。

    她以为他是放弃了，便洋洋得意起来，晃着光溜溜的两条腿在房里走来走去。

    他的脸红到了脖子根，再不敢看她一眼，故意板起脸来，“晴儿，你连叔叔的话也不听么？”

    “叔叔！”她吃吃地笑起来，指着他脸上的淤青，“少爷你才不是叔叔！叔叔是大人，哪有叔叔还去跟人打架的！”

    他一下子泄了气，这熊孩子……突然想到她刚才的话，“你不是说要我答应你一件事么？是什么事情？”

    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奔过去抱住他的腿，“你教我功夫！这样我就能打过钟佳胤了！”

    钟佳胤是她哥哥，小孩子的要求就是这么粗暴直接。

    他不由得一笑，“我不会功夫。”

    她仿似受了惊吓，“你不会轻功？”

    “不会。”

    “……”她皱着眉头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儿，“那你今天打架打赢了吗？”

    “赢了。”

    “哦……那你就教我打架好了。”

    “……”

    他被她那勉为其难的口气弄得哭笑不得，“你把衣服都穿好了，我再考虑要不要教你。”

    “真的？”

    “真的。”

    钟莞晴立即屁颠屁颠地跑去捡起丢在地上的上衣和裙子，三两下套好了，“我穿好了，快点教我！”

    钟绍冶将她上下看了一番，脸上映出一抹红，“小内内呢？穿了没有？”

    “哦！我找一下。”说着趴下身子，掀起床罩，钻进了床底，不一会儿就灰头土脸地提了一条小小的粉色内裤钻出来，她看了看，扁着嘴道，“都脏了，不穿了。”

    “去找一条干净的换上，不穿好就别来找我。”

    她又皱了皱眉，想了想道，“好吧。你等着我。”

    “还有以后不能随便乱脱衣服，不管是去哪里，就算是在家里也一样，都要把衣服穿整齐，不然的话我是绝对不会教你的……”

    “那怎么行……好吧好吧，我答应你！你也不能反悔！”她打开门出去，“不许反悔哦！”

    他看着她的背影轻笑道，“不会反悔，永远不会……”

    她恍然想起那一晚，两人都筋疲力尽之后，他从身后抱着她时低喃出的那句话，“晴儿，我内心唯一深藏的罪恶，便是自第一次见到你的身体之后，兀自疯狂地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而这一天，我等了十二年……”

    原来便是自那时候开始的啊，她对他的依恋和着迷，他对她的呵护和纵容，这一切禁忌和罪恶的源头，竟悠远纯真得像是一个古老的童话，叫她放不开，丢不掉，舍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