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荣
作者:白梨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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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二章 步步为营
    杨玺回过神,看到枫痕专注地望着她,有些不自在地伸手理了理有些薄汗的鬓发:“就如你提议,这几日暂停练习吧,你先下去休息。”

    枫痕领命退下去,杨玺吩咐方嬷嬷:“沐浴更衣,我们去见母后。”

    她重生后第一次走出自己的玉秀宫,身上穿着华丽的衣袍,发髻上别着一个月色玉兰花发扣,坠着一个凤凰金箔,整个显得尊贵雅致,十分动人。

    杨玺不喜欢穿得太过平淡,显得她无足轻重,尤其在她深远的记忆里她总穿着素淡的丧服,没人注意她。

    皇后的万寿宫离她的宫殿并不远,路上的积雪已经被宫人们清扫了干净,她坐在车辇上,温暖的手炉握在手心把玩。

    以前她和皇兄与母后的关系并不融洽,一来是母后的种种作为让她感到害怕,二来,母后的所有精力几乎都花在操持内宫和争风吃醋上。

    所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她几乎都没来过万寿宫。

    重过了一生,那种恐惧和害怕倏然消失不见。

    她的母后虽然狠毒,却让儿子成了唯一继承帝位的人选,让女儿受尽万千宠爱,横行后宫。

    她把这个天下,都给了这双子女。

    杨玺一直觉得,自己如果能如母后一般狠毒,或许最后的结局不会那样凄惨。

    万寿宫的宫人们十分乖觉,全都站在殿外,齐整整跪了一地,杨玺刚走进殿门,就听到茶盏碎裂,夹带着一个女子嘶哑而恶狠狠的声音:“你听听,他说什么,晋升唐美人,给丽妃送补品,别再上跳下窜地丢人,他倒吩咐我做这种事……”随即是哭声。

    杨玺心里一酸,脚步微快进了内室。

    不过三十岁的皇后伏在大红的靠枕上哭得伤心,铺陈开一头墨色的长发,却也染了些许白霜。

    皇后最信任的莲尚宫莲姑姑跪在她身旁,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劝:“娘娘,这次你就听陛下的,不要再搅合这些事情了,陛下要是生气——”话音未落,皇后又抬手摔了一只茶盏。

    杨玺识得莲姑姑,是她母后从国公府带来的贴身丫鬟,陪伴母后二十多年而不离不弃。

    她的记忆里,这位莲姑姑极为忠诚,也极为厉害。内宫中的事情没有她不知道的,也没有她做不到的,她只效忠于皇后,对皇帝也可以不假辞令。

    这位莲姑姑甚至对皇后所出的子女都没有这样的忠心,甚至不喜欢他们。

    皇后薨后,莲姑姑撞棺自尽。

    杨玺走到母后身后,伸手抱住她:“母后。”

    皇后一愣,抬起头,满脸泪水望向自己的女儿。“你怎么来了……”

    杨玺抬起手,替她拭去泪水:“母后,放手吧。”

    母后爱着父皇,这样的爱,夹杂着太多的**,太多的阴谋,永远无法善终。

    父皇毕竟是帝王,不会为一个女子的无理取闹而停留。

    “她们想生,就让她们生吧,如果不听话,再弄死就可以了,没必要和父皇闹那么僵。”杨玺语气温柔,却说着残忍的事实:“父皇不会在意您,放过父皇,也放过您自己……”

    你真卑鄙,杨玺对自己说。

    父皇的确,是爱着母后的,不然不会在母后离世后这么快也驾崩。

    但是她无法容忍,这样任性的母后,和如此冷漠的父皇。

    国家覆亡,皇族屠尽,儿女情长算得了什么。

    从帝后不和开始埋下了灭国的祸根。

    她不要再重蹈那样的覆辙,她亦不会再眼睁睁看着山河破碎,家破人亡。

    放过彼此,方得广阔天地。

    “父皇,一直恨着您。”她一字一句,冰冷如霜。

    皇后睁大眼睛望着自己的女儿,眼底划过哀伤、悲痛、和莫名的绝望,眼泪顺着她的脸颊落下,模糊了妆容。

    她如孩子般嚎啕大哭。

    “本宫做错了吗……做错了吗……”

    哭声凄凉。

    杨玺紧紧抱着她,眼泪扑簌簌落下:“哭吧,母后,以后……就不要再哭了。”

    以后,就做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只做一个尊贵的后宫之主。

    不要再去爱了。

    杨玺站在殿外檐廊下,出神地望着树上绽开一缕红梅。

    莲姑姑轻手轻脚地走出殿门,躬身站在她身后:“殿下,皇后娘娘睡了。”

    杨玺伸出手,轻轻拂过那枝树桠:“丽妃那里你不用再管了,我自有打算。”

    莲姑姑沉默,有些不置可否。

    杨玺没有心思应付她:“近日安排一些新进的美人去服侍父皇,那些流产的找个机会处理掉,病死或者疯了都可以,不需要让父皇看见。”

    后宫妃嫔流产之众,这位莲姑姑居功伟业,谁知道她藏着多少本事。是以杨玺吩咐地也理所当然。那些流过产的妃嫔怨气太大,后患无穷。

    莲姑姑震惊地望着她,杨玺不怒不惧,平静回视。

    莲姑姑本姓连,是个江湖用毒高手。

    她要收为己用。

    莲姑姑在气势上败下阵来,迟疑开口:“丽妃真的不用管?”丽妃背后,站的可是李家。

    杨玺缓步上了车辇,居高临下望着莲姑姑:“不足为惧。”

    七个月后,丽妃生的只是一个女儿。

    ...
章节目录 第三章 玺之国华
    乾清宫作为历朝历代皇帝的寝宫,前殿就是太极殿,皇帝面见朝臣,批阅奏折,处理政务的所在。

    后宫妃嫔,无诏不得入内。连皇后亦是如此。

    杨玺身为尊贵的安宁公主,又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自小就没有受这个规矩约束,在宫中何处都是来去自由。

    所以当她的车辇远远行来的时候,皇帝身边的荣公公荣喜贵已经得了消息,候在了殿门口。

    杨玺望着乾清宫不远处的另一座殿宇,皇兄就在那里上课,据称因为皇嗣太少,皇帝准允簪缨世家的子弟也进御书房就读。

    其实就是让世家子弟提前与储君相处,如同伴读。

    元烈,也是其中之一。

    杨玺下了车辇,荣喜贵已经上前打了一个千:“公主殿下,陛下最近忙坏了,见到公主不知多少高兴。”

    瞧瞧,这就是天子身边第一太监说的话。

    一来点名陛下很忙,二来不动声色地奉承了她。

    可惜以前,她对任何宫人都是眼高于顶的俯视,从未在意过他们的感受,远嫁后,才对荣喜贵,对莲姑姑,有了深刻的认识。

    帝后身边有这样忠心耿耿不可多得的人才,值得尊重。

    是以杨玺也没有摆架子,格外礼貌地轻声道:“我和父皇说一会儿话就走,不会打扰父皇。”

    荣公公微微一愣,有些抓不住这个五岁小公主的路数,似乎与以前有什么不同?

    杨玺自顾进了内殿,大梁朝的皇帝正端坐于书案后,皱着眉头改着奏章。

    她的父皇,的确是个美男子,五官儒雅俊美,眉宇英气。据说当时先帝弃其他皇子而选了父皇为太子,便是因为他容貌最上佳。

    看到自己女儿进来,皇帝一笑,搁了笔起身过来抱她:“安宁怎么过来了?”

    杨玺依偎进父皇的怀里,牵着他的手随他回御座。

    自小,她就经常这样坐在父皇的膝上看父皇处理政务,有几次,父皇还教她盖玉玺。

    玺,天下最贵,国之章华。

    她的名字,由此而来。

    她记得有一次胡闹盖了不该盖的折子,皇帝也没恼,吩咐内司收下去颁发,而那个折子,也不知发给了谁。

    皇帝挽着自己的女儿,轻声道:“安宁乖,父皇正忙,待会和你玩。”一般这样说,杨玺也从不吵闹。

    其实,皇帝喜爱自己的女儿,不仅仅因为她是皇后所出,也不仅仅因为她是唯一的女儿。更重要的是,安宁公主她天生地乖巧懂事,纯真明媚,享受万千宠爱,却从没养成嚣张跋扈的性子。

    皇帝对她慎独的品质,尤为看重。

    杨玺也只好乖乖坐着,挪着挪着就从父皇的膝盖上翻到了椅子上,深深叹了一口气。她毕竟有着成人的灵魂,让她还在父皇的腿上坐着,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到底如何做,才能让他们都觉得她长大了,能认真把她当一回事呢?

    她向下首站着的一个宫女招了招手,低声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便送来一个零食果盘。

    杨玺抱着盒子坐在玉座宽大的垫子上,一边吃一边等着,随手将一个果子塞到父皇嘴里,看他毫无意识就吃了下去。从她的角度看去,能将案上折子的内容看得一清二楚——地方的官吏上的灾情折子,朝堂的弹劾折子,还有兵部的调令密折。

    杨玺并没有什么兴趣。

    等一盘果子吃的差不多了,杨玺都饱的打嗝了,皇帝才停了笔,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今天倒是有耐心,陪朕在这里坐那么久。”

    “说吧,安宁想要什么?”

    杨玺直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摆出一副正襟危坐而谈的架势,皇帝觉得分外有趣,却听到话时全身僵住。

    “母后说,丽妃和唐美人过早晋升并不恰当,不如等生下皇子再行封赏比较好。至于用度倒是可以提上一级。但母后身体不适,最近需要静养,不如此事就由德妃代劳,莲姑姑从旁协助。”

    杨玺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看到自己父皇脸上的笑容像被抹了一把一样退了干净。

    “这些话,是你母后让你来说的?”

    杨玺深深吸了一口气,天子之威,不是容易承受的。

    “不是。”她目光清冷地望着自己的父皇:“母后知道错了,但是也不想管了,是我觉得这样比较好,母后就同意了。”

    “又怕父皇觉得母后捣鬼,不如吃穿用度都交给德妃,免得事后再攀扯到母后身上。”

    皇帝眉头紧紧皱起:“是她教你这样说的?”

    一个五六岁的小公主,能说出这样的话?能说的那么清楚那么有条理?

    杨玺心下发冷,她的父皇母后之间,积怨到底有多深。

    心下深深一叹,罢了,还是如此吧。

    “我想要陪母后前往离宫,修养一段时间。”离开这里,或许会心情好一点,母后也能活的久一点。

    “胡闹!”随着话落,案上的笔墨纸砚噼里啪啦被皇帝扫到了地上,他站起身,怒气冲冲地走了几步。

    杨玺稳如泰山般依旧坐在那里,不管父皇多生气,都不会真的朝她发火或惩罚,这一点,在母后身上已经看得清清楚楚。

    皇帝的心理十分微妙,他可以一边热衷于和皇后争吵,一边却不采取实际行动压制,似乎对这样无理取闹的容忍度极高。

    杨玺不动声色,继续把话讲完:“等丽妃和唐美人把孩子生下来,母后身体养得差不多了,就会回宫,父皇不用太过担忧。”

    这句话杨玺的本意是远离纷争,免得被人算计,听在皇帝耳里却是另一重意思。

    皇后用离宫来威胁他。

    如果孩子生下来,皇后估计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不行。”皇帝依然生硬的拒绝,抬头望向自己的女儿:“她要是不舒服,就该好好待在万寿宫由太医医治。”

    杨玺心下有些生气,语气就有些冲:“母后就是看丽妃和唐美人不舒服,才会想离宫修养,这样于大家都好,父皇为何不允?”语气有些讽刺:“要是她们自己出了问题,也与母后无关了。”

    她要的是好好修复自己父母的关系,保证后宫有序,前朝康泰,才能有精力去应付十年之后的****,如果俩个人都这么任性不讲理,她会更加辛苦。

    只要其他妃嫔给父皇生下孩子,父皇就不会对母后有这么大怨恨了,假以时日,两人就可以恢复相敬如宾的状态。

    她要的,也只是他们相敬如宾。

    如果这期间两个有孕妃嫔出了什么事,等于在帝后关系上雪上加霜,这是她断不能忍的。

    所以母后需要离宫,也必须离宫。

    皇帝身子如松地站在那里,眉眼一挑:“你母后要是想算计她们,离宫亦是一样,何必这样折腾?”

    话一出,杨玺心下一怒,随即深深一震。

    母后离宫,便是父皇保住自己子嗣最好的方式。他可以调换内务府人手,加大吃穿用度的检查力度,甚至把妃子放在眼皮子底下照看。

    何必这样折腾——难道意思,他随便母后折腾吗?

    父皇他,难道容忍这样戕害皇嗣的做法吗?

    这真的是父皇想要的吗?

    杨玺突然觉得自己看不懂了……

    父皇是天子,他如果想要哪个妃嫔生下子嗣,凭母后压根是拦不住的吧……

    杨玺浑浑噩噩地走出了太极殿,外面大雪飘零,迎面吹来一股冷风让她浑身一颤,腿无意识地就朝庑廊走去。

    她仰头,望着灰白的天空,突然想起母后离世后,那些莫名其妙流产的妃嫔。

    心底一股寒意涌上。

    她那时以为父皇身体不好的缘故。

    难道,是如此吗……

    她僵直着身体站在那里,大脑一片混乱,雪花簌簌落在她发间衣上,方嬷嬷领着宫人焦心看着,却不敢上前打扰。

    “安宁?”一声呼唤叫回她的神思,一双手轻轻落在她头上:“怎么傻站在这里。”

    那是一双温暖的手,五指修长,带着清凉的寒意拢过来,似有淡淡的花香浮动,她抬起头看去。

    风雪飞舞下,清贵卓然的风姿,英俊柔美的五官,一身白衣长衫,飘然若谪仙,眸中是悲天悯人的情怀,正清澈倒映她的模样。

    金都有句传言——公子拂袖去,落花满金都。

    其中的公子,指的就是大梁第一美男——元烈。

    元烈喜欢养梅花,这个季节,正是梅花开放的时候。他与太子关系甚好,所以经常宿居太子东宫,几乎和太子一同长大。

    小的时候,她因为他的俊美而喜爱他。

    等年纪稍长,有了男女之别,她却依然缠着他。金都渐渐有了“安宁公主痴缠元家公子”的谣言,甚至有人将她宣扬成“嚣张跋扈,非君不嫁”的胡搅蛮缠形象。

    父皇大怒,却没有按照她的愿望将她下嫁,元烈也开始渐渐疏远她。毕竟是元氏子孙,才华满金都,做一个公主的驸马太浪费了。

    她伸出,抓住他的衣角,手指用力到发白而颤抖。

    他还在她的身边。

    她倏然落泪,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眼角落下。

    元烈皱眉,微微欠下身替她拂去泪水:“安宁,你怎么了?”雪花在他身后落下,风扬起他的衣角,如一幅华美的画卷。

    杨玺想大笑,心中却悲伤到想大哭。

    他还活着,手指还有温度,脸上还会笑。

    不是那具满身血污的身体,不是装在盒子里血肉模糊的人头,不是那张被刀割地人皮掀起的面容……

    她如此渴望着见到他,却也如此恐惧见到他。

    那个人,把元烈的人头,砍下来送给了她。

    在她意外地失去了那个人的孩子后,那个人知晓她曾经对元烈心怀爱恋,愤怒之下,把元烈的人头送给了她。

    她都不知道那个人头是不是元烈的,只觉是满手的鲜血洗都洗不干净,触目惊心的噩梦,都没有醒过来的一天……

    “咦,阿烈,你是不是欺负我妹妹了!”元烈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大呼小叫,年轻的太子顺着呼啸的风雪闯进了庑廊,一脸看好戏模样,身后的宫人呼啦啦跪了一地。

    这个人,是她的同胞皇兄,当今太子——杨珏。

    元烈抬手给了他胸口不轻不重的一拳:“胡说八道什么呢?”两人嬉笑成一团。

    杨玺含泪轻笑,元烈心下一松,抬手揉了揉她的头:“你们女孩子,真动不动就爱哭。”

    不过五六岁的年纪,能有什么事会哭呢?

    杨珏抬手拍掉元烈的手:“这可是我妹妹,不要动手动脚。”

    元家没有嫡女,元烈也没有庶妹,自小就把杨玺当亲生妹妹一样疼爱。

    太子心下不平,伸手捏了捏杨玺的脸:“你个爱哭鬼,躲在宫里好几个月都不见人,我去上学了都不来送我。”

    杨玺笑,伸手:“背我。”

    杨珏大呼小叫:“你都这么重还要我背!”话虽如此,还是不情不愿地蹲下身来,絮絮叨叨:“你身体好了没啊,本来还想带你去冰河溜冰的……”元烈含笑跟在身边:“是啊是啊,太子殿下的溜冰技能分外了得。”

    “元烈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杨玺笑着挽住哥哥的脖子。

    “杨玺!你别那么大劲勒我!”

    “快松手!”

    ……

    如今,他们都不过只是,十几岁的少年,无忧无虑,年轻而张扬。

    她还有机会。她还有时间。

    ...
章节目录 第四章 太子殿下
    镜中的少年,青发乌衣,面容俊俏,身子娇小。

    杨玺叹了一口气,还是太像女孩子了。她拿起青黛往眉毛上又加了几笔,又将肤色涂抹地更加蜡黄。

    太子杨钰懒洋洋地斜躺在软榻上,拎着那些锦绣坊特制的当下流行的清贵服饰打量:“你真打算和我一起去御书房呀,要是被人发现了……”

    杨玺回头吐了吐舌头:“你以为别人是傻子么,怎么装扮他们依然认得出我是女孩子,不过是面上掩饰一番,父皇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自从杨玺大病初愈后,变得更加牙尖嘴利,聪慧狡黠,气得太子跳脚都说不过她。杨钰愤愤不平,撇了撇嘴:“先说好,你借的是安庆亲王家次子的名号,可不能说漏嘴了。”

    两人一站一卧,宫人齐齐站在一边捧着一盒盒衣裳,杨玺也不懂哥哥哪来的兴致看她试衣服,晃了晃脑袋:“知道啦,只要你好好配合,没人发现我身份的。”

    安庆亲王,是先帝的长子,虽然不是嫡出,却胜在老实忠厚,所以陛下对他格外宽厚,掌管宗人府。

    安庆亲王的次子杨哲明比太子年幼三岁,体弱多病,上课却是三天打鱼两天上网,动不动就休养,在御书房存在感极低,几乎没什么朋友。所以杨玺打算借他的身份到御书房陪太子读书。

    前世她读书少,以至于不懂人情世故,谋略诡计,之后的经历又太过惨痛,压根不能拿来当教训。

    人从书里学乖,她注定面对的风云变幻的朝局,就要提早准备。

    杨玺对安庆王府次子的印象不深,只有见过嫡长子小郡王杨哲敏,和怡清郡主杨清雪。而那位怡清郡主,当真是祸国殃民的存在。

    怡清郡主容貌过人,而且极善交际,当年讨得杨玺喜欢一起读书,杨玺就准她可以自由出入宫廷。

    怡清郡主就是通过杨玺认识了太子和元烈。

    后来等边境爆发战争,她在一阵兵荒马乱中回过神时,宫中已经有确凿传言怡清郡主与杨钰关系暧昧,她不相信,之后又传言他们俩时常结伴出入,怡清郡主甚至插手宫廷内务。

    那时杨钰已经登基为帝,一言一行皆为表率,怎么可以做出这样堂兄妹之间荒唐的事情。

    杨玺找杨钰责问,最后却不欢而散,她就知道这不是空穴来风。

    她气得要死,可惜一点办法都没有。杨钰是皇帝,九五之尊,朝臣们议论纷纷,没人管得了他。她气得和杨钰发了好大的火,最后杨钰答应她尽早断了关系。

    她不明白,杨钰的后宫不是没有女人,怎么就看上了怡清郡主。

    等她出嫁,怡清郡主也没敢再出现在她面前。

    杨钰还是太过年轻,耐不住寂寞,父皇若不是早逝,对哥哥缺乏严厉管教,又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

    杨玺想起那些糟心事就觉得脑壳疼,转头看了自己哥哥一眼,杨氏皇族出名的容貌俊美,杨钰就这么随随便便斜躺在那里,就流露出风流倜傥的慵懒,站在他身边的那一排宫女目光直往他身上招呼。

    更何况他是太子,以后会是皇帝,扑上来的女人怎么可能少。

    杨钰见她望过来,支着额头轻笑,嘴角一抹调侃:“怎么,觉得哥哥好看?”杨玺瞧着那些宫女一个个脸色通红,恨恨瞪了他一眼,抬起手,向方嬷嬷吩咐:“以后做的衣服再小一寸,腰这里收紧一些。”方嬷嬷领着绣官记下。

    杨玺又重新梳妆打扮,换上这次新做的要在国宴上穿戴的宫衣。

    新年将近,宫中已经有了过年的气氛。

    一身大红色配以金色衣带,繁复的祥云一层一层,古朴大方。这次的绣官特别讨巧,裙摆到胸口缝了了一溜层层叠叠的花蕊,袖口宽大,臂上缝了几只细小的蝴蝶。

    这样的服饰,也就是杨玺年纪小才能时常穿戴,等她长了个子,绣这些花瓣估计都要绣瞎眼。

    杨玺转了一圈,举手投足间花瓣和蝴蝶随着舞动,整个人灵动如仙女一般,加之杨玺皮肤白皙,五官精致,耀眼好比九天玄女。

    她侧过身,抬手拂过耳边发髻,如仕女图中走出的美人,行止之间矜贵动人。

    杨玺站在那里沉思该用什么首饰,却透过宽大的铜镜,从这个角度恰巧能看见哥哥杨钰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目光惊艳。

    她侧转过脸扮了一个鬼脸:“怎么,觉得妹妹好看?”不知不觉流露出些许媚态。

    杨钰从没看到过这样的杨玺。

    小时候的杨玺,动不动就哭,动不动就笑,动不动就嘟嘴发脾气,他熟悉那样的妹妹,幼稚却天真,需要他费尽心思的照料疼爱。

    现在的杨玺,静如风月,动如清风,时而垂眉,时而沉思,哭的时候默然落泪,令人怜爱,笑的时候流露出小猫一样的狡黠。

    病了三个月,真的有这么大变化吗?

    杨玺已经侧过身低声对绣官说话,她就那么姿态优雅地站在那里,抬高的下巴微微露出白皙的脖颈,她说话的时候目光专注,神色安详,笑容恰到好处,如母后掌管后宫时一般,既不亲近,亦不会让人感到疏远。

    这是他不熟悉的杨玺。

    太子杨钰突然抬手捂住胸口。

    ——气息已乱。

    ...
章节目录 第五章 黄雀在后
    安庆亲王府,幽静的庭院,怡清郡主正坐在池边安静地撒着鱼饵。

    她一身莲色的长裙,有种楚楚动人的风韵。

    小郡王杨哲敏穿过厅堂,看见自己妹妹不禁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成就感。这般容貌与气度,便是皇后也可做得。

    可惜他们是宗亲,以后只能挑个钟鸣世家联姻。

    “今天太子寻我,说是要借一借杨哲明的身份。”他在摇椅上坐下,抬手自顾倒了一杯茶。

    因为自小被立为太子,又是唯一的皇子,杨钰几乎是预定了未来的御座,宗亲和世家子弟都想与他结交。可是他被皇帝看管的严厉,时时带在身边,他没机会和太子打交道。

    终于到了太子要来御书房就读的年纪,可是其他亲王郡主及簪缨世家一个个卯足了劲往太子身边凑,他只是一个过气亲王的嫡子,靠着皇帝的那点眷顾,太子连一个眼神或许都懒得给他。

    直到今天,太子突然在下学后等他,惊得周围的人看他的目光都不一般。

    杨清雪来了些兴趣,微微直起身问道:“太子怎么会认识杨哲明?借他的身份做什么?”她凑到哥哥身边,轻声问道:“太子性情如何?”

    杨哲敏抬起手捏了捏自己妹妹的下巴:“以国之储君的身份,对我已经十分客气。怎么,你很想见见太子?”

    杨清雪支着下巴嘟囔:“都没说过一句话。”虽然在外界看来他们同是皇族,又是堂兄妹,其实地位天差地别。

    安庆王当年能以长子身份全身而退,便是在皇帝面前信誓旦旦放弃了封地和兵权,以闲散王爷的身份在金都颐养天年,皇帝才能对他们放心,把宗亲府交给他掌管。。

    没有了封地和兵权,他们就成了皇族的附庸,只能依靠皇族的俸禄过活。若不是皇帝宽厚,每年赏赐不断,在现在宗亲当中早已没有他们安庆亲王府的地位。

    如皇帝的胞兄卓睿亲王能领兵在边境征战,便是靠着皇帝的庇护和赫赫战功。庄亲王的母妃先贵妃有抚养过皇帝的亲缘,在夺嫡时更是全力支持皇上,所以庄亲王也过得十分有体面。

    太子身份尊贵,全天下最好的东西,只要他说一句话就会捧到他面前。

    杨哲敏突然灵机一动,翻身而起,抓住杨清雪的手臂:“借此,我们或许可以和太子关系更进一步。”

    怡情郡主讶异道:“就算我们答应了他,也不见得太子会看重我们。”

    他们完全靠的是皇室的脸色生活,虽然尊容,却冷暖自知。

    杨哲敏摇摇头,起身来来回回急走了几步,“只要太子无大过,甚至只要他是陛下唯一健康的皇子,以后的天下,注定是太子的。”

    陛下和太子不同,陛下是从夺嫡斗争中活下来的,谨慎多疑,天威厚重。而太子不同,帝王的信宠,又无手足之争,他的日子过得顺风顺水,想要什么有什么,虽然冷傲,却也不是不可琢磨,只要摸清他的性情,或许就可以一步登天。

    “太子什么都不缺,却最疼爱安宁公主。”他坐下来紧紧抓住妹妹的手:“我们借着这个机会与太子走近,你只要和安宁公主打好交道,就等于得到一张护身符。”

    杨清雪皱眉:“安宁公主只有五岁,而且久居内宫,我就算想打交道也没机会。”

    安郡王露出从容的笑容:“会有机会的,只要我们好好利用……”

    安庆王府西厢别院,安庆王次子杨哲明坐在窗台前,面色有些苍白,身形瘦弱,只裹了一件雪白的狐裘,整个人单薄而脆弱。

    一个黑衣男子半跪在他面前,听到茶盏轻碰声,头上一个冰冷的声音问道:“他们真的想借我的身份接近太子?”

    “是。”

    杨哲明苍白的脸上划过一丝红晕,眼底闪过嘲讽,语气如寒霜:“呵,一群蠢货!”

    黑衣男子头更低了。

    别看他面前坐着的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可是他的手段,却是常人不敢想像的阴狠。

    外界传言元氏嫡子元烈是百年不可多得的天才,却不知他们的小主子,自小便能对兵法谋略倒背如流,学识渊博,能用双手写字。可是杨哲敏从不在人前展现自己的才华,甚至十分忌惮被人知晓。

    人人都说安庆王最宠爱自己的一双嫡子女,实际上早早把自己手中的暗卫全交给次子掌管,这是何等看重已经不言而喻。

    三个月前,杨哲明大病,醒来后,手段更是了得,几乎有了“先知”的本事,事事都如他预料那般做好的部署,没有行差一步。

    杨哲明没空理会别人的看法。

    如同前世一般,那俩个蠢货迫不及待地去抱太子的大腿,想要分一杯羹,如果运气够好,那个太子……也如前世一般愚蠢地看上了杨清雪的美色。

    他不在意杨清雪和谁眉来眼去,只不过那个女人对他还大有用处。

    安庆王府最深的秘密由他掌管,没人知晓他们的野心。连皇帝都被他父王“忠心耿耿”的假象所骗。

    “你去安排一下,明日我要进宫。”他们想借他的身份行事,他怎么能顺他们心意。

    他还想看一场好戏呢。

    杨玺晨起的时候觉得一直眼皮在跳。

    为了空出时间准备去御书房,她起了个大早与枫痕在后殿对练,天还有些阴沉,雪虽然停了,风是刺骨的寒冷

    枫痕蒙住了她的眼,教她于黑暗中辩声辩人。

    嘭——她手中的树枝已经挥出,一个雪球在面前砸成粉碎。

    雪花散开,扑了她一脸。

    杨玺学得很快,上辈子被关得久了,又怕光,她在黑暗中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宫人们又不管她,她学会了长时间寂寞和安静。

    她晃了晃头,雪水立马顺着脖子流进衣服里。没等她打个寒颤,又有一个雪球砸了过来,正好砸在她脑门上,疼得她倒吸了一口气。

    “集中注意力。”枫痕毫无感情地声音响起。

    杨玺知道枫痕就在眼前,他也告诉她会往哪个方向扔,但什么时候去挡,用什么力度挡,却要她自己把握。

    枫痕一旦执行她的命令,做的是无比认真和严肃,让她心中叫苦也不敢违背。

    又一个雪球被她砸碎,杨玺冻得嘴唇都开始发紫了。

    枫痕安静了好久,才道:“今天先到这里吧。”杨玺心中一愣,一件温暖宽大的裘袍已经裹住了她,暖烘烘的,让她手脚都温暖了起来。

    “方嬷嬷一直放在火炉上烘着,感觉好点了吗?”枫痕摘下她眼上蒙的黑布,拿毛巾替她擦脸。

    杨玺抬头望着枫痕,因为冻得久了,又太温暖,她脑子有些迷糊,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显得特别可怜。

    枫痕的手却在她额头停住,轻轻碰了碰。

    “呲——”杨玺倒吸了一口冷气,枫痕皱起好看的眉头,眼底闪过一丝懊恼。杨玺急忙朝后躲了一下:“没事,待会上个药就好,别担心。”

    她一脚深一脚浅地往殿内走去,方嬷嬷已经备好了香汤沐浴。

    “殿下为什么要学呢?”枫痕在她身后轻轻开口,她那种急切,仿佛有谁在后头追赶她,逼迫她。

    杨玺回过头,轻轻一笑:“现在多吃点苦,免得以后吃苦吧。”以后,她的战场不在这里,远在万里之外。

    她现在只有学的更多,以后才有更大的机会活下去。

    枫痕皱眉,“枫痕会保护殿下的。”杨玺摇了摇头,笑得有些无力:“以后枫痕会懂的。”

    以后啊,他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
章节目录 第六章 深宫浮波
    杨玺泡在温水里,由着方嬷嬷一下下给她梳洗着长发。

    那墨发如瀑,又黑又细,似乎一个不小心就会扯断,方嬷嬷连呼吸都轻了些,用了玫瑰花香的皂角轻轻揉洗。

    水顺着杨玺如雪肌肤流下,可是背上、腿上、腰上却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显得格外触目惊心。方嬷嬷看着有些害怕,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细细擦拭。公主沐浴从来都吩咐她一人服侍,或许就怕别人看见。

    谁会想到,大梁最尊贵的公主浑身是伤,要是被皇上知道了,他们这些服侍的人恐怕都活不下去了。

    擦拭干净,方嬷嬷给公主上药,用的是太医院最好的金玉膏,活血化瘀,还有去疤润肤的功效。杨玺的肌肤太过娇嫩,碰一碰都疼,方嬷嬷动作不免紧张。

    杨玺倒没有想那么多,只是皱眉忍着,这些伤比她以后受的伤实在微不足道。

    她一边忍着,一边想着枫痕的事情。

    印象里,枫痕和竹逸是最后的火族后裔,枫痕死后,她也没精力关注大梁的事情,不知道竹逸最后结局如何。

    照理没有意外,等竹逸年纪大了,杨钰怎么都会让他娶妻生子,为火族留下血脉的。

    若他们兄弟俩都没有留下骨血,火族在这世上就消失殆尽,这是任何一族都不能轻视的。这一生,等她解决的那些忧患,怎么都要想办法让枫痕娶妻生子,过一个正常人的幸福日子。

    杨玺刚在床上睡了半刻钟,就听到太子移驾的吆喝声。

    “安宁,你好了没有啊?”人未至,先闻声。

    杨钰一身太子皇袍矜贵逼人,披着一件白色狐裘,难得有种储君的威严气质。他无视跪了一地的宫人,大大咧咧地走进内室,一下坐在床边,伸手就去扯被子,方嬷嬷吓了一跳。

    杨玺只穿了一件小袄,脸上还留着没睡醒的红晕,趁着杨钰身上带了一阵寒意,让她清醒了不少。

    杨玺被吵醒,有些恼怒地半支起身,伸手推他:“好了好了,我起了,你快出去。”心想这样下去自己估计未老先衰,晚上一定要早点休息才行。

    杨钰闻到被褥发出的熏香,似乎有些太浓了,总夹杂了别的味道,有种好闻的药香。杨玺像只娇小的猫似得抱着被子坐在床上,领口微开,露出一大片的雪白肌肤,尤其那种刚睡醒时的迷茫神情,别提多诱人。

    杨钰呼吸一滞,骤然发现自己干了件蠢事。

    那种温暖的,令人沉迷的味道让他忍不住想抱着杨玺在这张床上躺下。然后他真的就这么躺了下去,拉住杨玺:“今儿别去上学了。”

    杨玺瞧着赖在她床上的哥哥翻了个白眼,抬起脚丫子朝他踹了一脚:“懒得理你。”她翻身爬了出去,方嬷嬷赶紧上来给她穿鞋。

    宫女们如潮水般涌了进来,给杨玺洗漱、梳妆、打扮,不一会儿便是一个翩翩少年的模样。

    方嬷嬷端进来一盒子蜜枣蛋包,杨玺脸上易了容,涂了厚厚一层粉末。她的唇色特别粉嫩,需要加厚涂一层膏蜡,蜜枣蛋包一口一个不沾唇,方便杨玺路上食用。

    太子觉得新奇。

    女子的房间充满熏香,空气中散发着梳妆后的甜味,所有的首饰衣服都精致而漂亮。尤其这张床,又软又舒适,床上还挂着各种精巧的香囊和玩意。

    东宫的房间虽然古朴大方,但其实特别单调,摆了很多书,墙上挂着剑,尤其父皇不准他淫于奇巧,连玩的东西都没有。

    杨钰不知不觉身体有些酥麻,等杨玺她收拾妥当了,才见杨钰几乎在床上昏昏欲睡的模样,恨不得揍他一顿。

    她最后也只是拿起枕头狠狠砸了他肚子一下。

    外书房在太极殿左侧殿,离皇帝的御书房并不远,但就是这么几步,也是守卫森严,步步关卡,连只鸟都飞不出去。皇帝昨晚宿在乾清宫,杨玺牵着太子的手刚走上台阶,便看到內侍们扛着一顶软轿离开。

    她站定,问刚迎上来的荣喜贵:“昨晚父皇召谁侍寝?”荣公公脸上平静无波,答得仔细:“是唐美人,昨晚亲手做了点心送来,陛下就留她一宿,睡在了侧殿。”

    杨玺皱眉,唐美人怀有身孕,母后准她静养不必问安,没想到她这般爱折腾。

    前世她接触的人少,这个唐美人更是死的早,于她印象中不过一个单薄的影子。如今她改变了那么多人的命运,这个唐美人也怀着子嗣活了下来。

    她有些不安,这些改变到底对不对。

    杨钰有些不耐烦,等荣公公在前头引路,不耐烦嘀咕道:“打听这个做什么。”他是帝后第一个孩子,也是唯一的男孩,杨钰出生的时候,帝后感情最好,见证了父母从恩爱到相互仇视的过程,太子对这些往父皇身边凑的后宫女子向来没有好眼色。

    而杨玺不同。

    她的成长在后宫倾轧最严重的时期,看到了母后没有宠爱,却在强势地打压其他后妃,戕害子嗣。

    在她的心里,深刻地厌恶后宫,却也十分了解后宫的女人,她们在父皇面前乖巧讨喜,衬托母后更加无理取闹,以博取宠爱和怜惜。

    母后所求的那种一人白首的爱情,父皇不稀罕也不喜欢,所以她也不相信一个帝皇能有爱情,就算有,也会假装不存在,继续宠爱其他女人。

    她的哥哥有所期待,而她,从没有指望,所以才会迫切嫁给元烈,嫁到宫外平凡人家,去感受那种一心一意的感情。

    她也相信元烈会对她好,比世上任何人都好,对待妻子一般疼爱她。

    终究,是她奢望太多了。

    皇帝正准备去上朝,黄袍加身,玉冠遮面,一身大装贵气凌然,身后跟着隆重的仪仗队伍。

    他看到自己一双子女,尤其是男装的杨玺时,眼底闪过一丝惊艳。

    这两人站在一起,如亲兄弟一般,竹梅风采,各有千秋,流露出正统皇家子弟的优雅气度。

    他高兴极了,抬起手揉了揉杨玺的头:“好好跟哥哥上课,朕已经和陆相打了招呼。”之前同女儿之间别扭似乎不值一提。

    杨玺歪过头,免得这一揉揉坏了发式,随即负手行礼:“谨遵陛下嘱托。”她这般男子举止做来,潇洒从容,隐隐透出股英气。

    皇帝看了更满意了,叫了几声好,吩咐宫人:“将朕收藏的那套笔墨找出来,给安宁带上。”话落笑着又拍了拍杨钰的肩膀:“好好照顾妹妹。”随即领着人出去了。

    杨钰兄妹俩行礼送别了皇帝仪仗,原本拥挤的乾清宫空落了大半。杨玺皱了皱眉——刚刚父皇身上,挂着一个香囊,绣的是祥云日出。

    母后向来不屑做这般刺绣的女儿物件,要送也只送纹龙的图案。妃嫔们见母后强势,一般也不会主动送这些贴身玩意给父皇。

    刚刚那一个估计是其他妃嫔送的。

    杨玺想到唐美人,有些不快。

    荣喜贵的干儿子荣谦小步跑了进来,一手捧着皇帝赐的文房四宝,一边低声说道:“太子殿下,安宁公主,安郡王过来了。”

    安宁要先和安郡王去外书房候着,而太子一般都最后半刻才到。她既然不想打眼,最好就是入乡随俗,做好一个小郡王身份的本分。

    因为外书房不得带随侍,杨玺只好亲自接过那盒备好的文房四宝,随即对杨钰点了点头:“那我走了。”

    ...
章节目录 第七章 贵人驾到
    安郡王就站在宫墙道上低垂着下巴等着。

    杨家的子孙皆貌美,安郡王也是出名的美男子之一。他穿着不显眼的一身暗蓝色郡王衣袍,低调中尽显奢华。

    杨玺上前,欠身行礼:“安郡王。”算是打了招呼。

    杨哲敏一惊。

    眼前,虽然着男衣,虽然脸上轮廓分明,但明明是个小女孩。

    这是谁?

    眼前的女孩一脸安静地站在那里,从骨子里流露出一股疏离冷淡,除了开头那一句,几乎不打算再说一句话。

    安郡王心中惊涛骇浪,但他素有急智,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件帷帽,低声道:“哲明体弱,见不得风,贵人可以带上。”

    他骤然间心思百转,脸上已经是风淡云轻的笑容——宫里,五六岁年纪的女孩子,还是太子亲自过问的人……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杨玺接过那顶帷帽戴上,突然发现安郡王也很是聪明。她也不必应对别人的目光,也不必开口解释。

    她对安郡王的印象还是不错的。至少在前世,他老老实实地当着郡王,战乱的时候,还领兵反叛,最后死在战场上。

    所以这世,她不打算太过为难他,也不打算打交道。

    两人沉默地走过侍卫林立的宫墙,来到了外书房。外书房的禁卫军黑甲长矛,五步一岗,如冷剑一般目光里是毫无感情的冷漠。

    杨玺看见从寒风中站在外书房前走廊下的王公子弟们,他们神色轻松,相互靠着柱子说着话,有些还互相捶击下彼此的肩膀,嬉笑不停。

    杨玺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上辈子,她也没见过那么多年轻少年,不同于少女们的婉约安静,他们如同野马一般充满蓬勃生机。

    脚步微缓,安郡王已经会意地走在她前头迎了上去:“大家来得早。”

    众人目光转了过来,纷纷上前来行礼,安郡王也一一回礼。杨玺慢慢落在了后头,极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

    突然一双手挽上了她的肩膀:“子明,你终于来上课了啊。”杨玺回过头,一张粉嫩的少年的脸几乎贴在她眼前。

    祝三少,祝家幼子,祝家是百年将门,守卫着大梁西北。杨哲明小字子明。两人自小关系最好。

    她惊得一跳,几乎就想一巴掌拍出去,安郡王已经伸手隔在了两人之间:“祝三少,别来无恙,你也好久没来上学了。”

    杨玺咬着唇后退了一步,突然背部一寒,祝三少咦了一声,露出疑惑的目光朝她身后看去。

    杨玺转过身,宽大的宫道上,一个和她一样戴着帷帽的少年负手款步走来,那种自然流露的沉稳优雅几乎刻在他举手投足的神韵里。

    未见其容,亦可见其翩然风度。

    杨玺心中赞了一声,没想到这个家伙气质还不错。

    然后又哭了一声,正主出现了,她该怎么办?

    祝三少终于发现自己认错了人,几步上去和正主聊起天来,还回过头看了杨玺一眼,众人的目光也在两人之间来来回回扫视,又向安郡王投去疑问的目光。

    安郡王呆了一会儿,杨哲明已经朝着他走来,温声道:“大哥。”

    安郡王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杨哲明侧过头向杨玺看来,透过帷帽,杨玺都能感受到那道犀利而沉重的目光。

    她觉得有种毛骨悚然的熟悉感。

    似乎在梦中,在冗长的记忆里,她也曾被这样注视过。

    杨哲明没有发问,只是朝她点了点头,随即朝书房走去,。

    果然如此。

    能让太子大动干戈的,只能是大梁最尊贵的公主——安宁公主杨玺。

    前世,她就是轰轰烈烈的人物,先是和当今首辅元烈纠缠不休,后来又被远嫁成了大秦的皇后,过得很凄惨,又是流产,又是下毒,又是被皇帝厌弃关入冷宫。

    生前坎坷不断,死后也拉了天下陪葬。

    她死后,先是大秦皇帝几乎疯了,后宫妃嫔死了大半,秦太后也被牵连。之后,大梁皇帝杨钰大军压境,以皇后之位求娶大秦公主,求的还是秦太后的亲生女儿。

    秦太后碍于皇后的死,只好同意。

    三公主嫁过去之后,一个月后被送回来——装在一个木棺里。尸首分离,眼珠子被挖,身体上遍布伤痕,惨不忍睹。

    举国震惊,朝野哀恸。那是大梁皇帝最直接的报复,也是最残忍的战书。

    天下大乱。

    中原最强大的两个国家开战,硝烟四起,百姓流离,天下永无宁日。

    直到他病死,杨玺这个名字,已经成了两国之间不死不休的劫。

    没想到这辈子,安宁公主胆子这般大,竟然不顾宫规,女扮男装到外书房读书。

    想来皇帝和太子,宠爱她已久,什么荒唐事也会准允。

    祝三爷拍了拍杨哲明的肩膀,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站着的杨玺,低声问:“那是谁啊?”

    杨哲明余光瞥见越来越近的太子仪仗,微眯了眼,看见太子身侧的那位风华绝代的天才少年。

    他低下头前身行礼,唇攀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贵人。”

    不得冲撞的贵人

    杨玺半跪在地上,看到太子经过她的脚步停滞了一下,目光落了下来。她不自觉抬头,隔着帷帽对他微微一笑,太子身边的元烈望过来,目光讶异。

    所幸旁人都低着头,没人注意她的小动作。杨玺低下头弯了弯唇,有种谁都没发现的得意。

    太子松了一口气,这分开的几分钟,他生怕出什么差错。随即他目光落在杨玺不远处。

    杨子明也来了。

    整个外书房也只有他病怏怏的,要戴个帷帽免得过了病气,平时不爱说话,也从来不出头,除了几个要好的,和他兄长的关系也不见得多和睦。

    他心下有些不虞,安郡王怎么回事,明明说好的事情。但此处不是争论了地方,他停顿了一会,便进了书房,元烈回头望了一眼,只好什么都不说跟了进去。

    众人随着鱼贯而进,杨玺捧着书文到了最后一排坐下,杨钰坐在第一排的位置,不好回头看她,让她显得更打眼。安郡王和元烈更是照着身份坐在前几排,她见众人都没注意她,心下微微松了一口气。

    这里读书的,都是世家精英子弟,将来会是朝堂上的肱骨能臣,哪一个没点眼色没点心思。该看哪里,该说些什么,该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他们心中都一把称。就算不知道,家中大人也都会耳提面命——宫中多听多看,切忌多说多问。

    ...
章节目录 第八章 是以见杀
    次辅陆方拎着书进书房时,难得嗅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氛。

    毕竟是十几岁的少年,道行尚浅,一个个故作镇定地面孔太过冷凝,气氛有些冷场。他微微抬头,就看到最后一排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摊开文墨,开始研磨。

    这帮少年郎,一定好奇得紧。

    他心中冷哼了一声,自古,就没有公主进外书房的说法。

    历代公主,都有宫中教习嬷嬷指导礼仪举止、熟习宫规,当然,因着联姻的需要,公主们也需有一定的修养品味,政治嗅觉。

    大梁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几位公主,不是嫁入功勋世家,就是远嫁联姻,有的过得平凡幸福,有的却一生孤苦伶仃。

    安宁公主她想要什么?陆方摇了摇头,摊开了书,心里觉得皇帝和太子都有些荒唐。

    无论如何,牝鸡司晨的事决不能发生在他手上。

    安宁不紧不慢地研着墨。

    这是上好的徽墨,帝王御用,一年也产不了几块,她悬空手腕,把握着力道,动作稳重而不乱。墨在水里均匀化开,泛起水墨涟漪。

    安宁觉得新奇。她从未自己动过手,她记得磨墨的姿势端庄,能够促进书写手法的平稳。

    杨哲明就坐在她左侧,两个人都戴着帷帽,坐在前排要挡着别人。彼此似乎都喜欢低调行事。安宁对现在的状态很满意。

    聪明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她拿起毛笔开始誊抄,今天上的课是历史名文《争臣论》,通篇深奥难懂,陆方已经讲到了“王臣蹇蹇,匪躬之故。”他声音平静古板,释义却格外仔细。

    外书房讲课都是君臣之道,治国之策。只有单独给太子开小灶的时候,太傅们才讲些帝王之术,御人之策。

    次辅陆方已经四十中旬,深得皇帝信重。

    众人觉得陆方过于刚正,难为能臣,杨玺却觉得他很不简单,至少他从不评论后宫诸事,也不见朝中结党营私,过得我行我素谁都不怕的模样,一直活到告老还乡。

    杨玺还记得前世自己有段时间没练好字,皇帝让陆方来教她。陆方脸上表情像别人欠了他钱,说她气力不足,心思多舛,字如其人,软绵不正,难成大器。

    那时候她心有不服,怨气横生,不愿再学,陆方也就懒得教她。

    不想,一语成谶。

    杨钰登基后,陆方已经是首辅,朝堂上数次意见相左,分毫不让,杨钰回来后向她抱怨,气急了就喊他“不死的老东西。”

    杨玺还劝了几回,后来陆方的子孙不肖犯了法纪,陆方自觉无颜请辞。相比之下,新帝更喜欢左和德,选了左和德当了首辅。

    这世,她怎么也要把字练好。

    因为杨玺个子小,力气也小,写字就格外吃力,要不是她每天习武,估计笔都握不住。

    帷帽上的帘子托拉下来,铺在纸上十分不便。杨玺很快不耐烦,将帷帽摘了扔在一边,眼前景象瞬间清晰。

    台上的陆方说话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响起来。

    杨子明侧过头似乎看了她一眼,她也没在意。

    讲完策论的内容,陆方开始引用现下的时局,让大家各抒己见,毕竟是在太子面前,有的人口若悬河说个不停,有的人却皱眉沉思不发一语。有的人喜欢张扬,有的少年却已老成到慎言慎行。

    身边的杨哲明不知什么时候也把帷帽摘了下来,拿着笔在纸上写字。杨玺看了一眼,这一眼就愣住。

    ——不能得善人,而好尽言于乱国,是以见杀。

    那是杨哲明写的。

    他的字,十分凌厉霸道,尤其那句“是以见杀”最后笔触的气势几乎要突破纸张,宣泄而出。

    她抬头,看到杨哲明正望着他。

    他的面相清秀,眉眼分明,面色有些羸弱的苍白,一双眼眸黑漆如夜,有种莫名的讽刺。

    似乎,十分不喜欢她。

    杨哲明已经收回目光,伸手将那张纸拎起,在手心揉成一团,扔在了火盆里。

    杨玺皱眉,这人脾气似乎有些差,她也不是故意看他写字的。

    接下来杨哲明都微垂着目光,神思不知落在何处,也未曾动笔写字,如悬崖上孤傲的一朵雪山白莲,与这尘世格格不入。

    字如其人,文如其性。这杨哲明一定不简单,和她一般年纪,就能将字写成这样。

    杨玺皱眉,低下头,不知不觉将那句话写在纸上。

    能独独挑出这一句写,可见杨哲明的性子绝非善类。

    这般人物,前世的她怎么就没注意到?甚至谁都没注意到他,如一滴晨露,就淹没在漫漫尘埃中。

    早课后,杨玺提前离去。

    她回宫换了衣服,在床上又睡了一个时辰,去万寿宫给母后问安。

    皇帝最终同意了她的提议,让德妃着手照顾妃嫔的事宜,皇后则主管后宫诸事,丽妃和唐美人的问安免去后,她经常过来陪母后。

    路上碰见了唐美人。

    杨玺高坐在车辇之上,低头看着那个白衣优雅的女子扶着肚子半跪在她面前,心中赞叹了一声。

    好一个如莲般的女子。

    唐美人有着江南女子的优雅动人,尤其着白裙,更有种清尘出脱的清丽气质,怪不得父皇对她格外眷顾。

    宫中低位妃嫔众多,能怀上子嗣的寥寥无几。

    “母后不是免了你的问安?”

    唐美人垂首站着,声音温婉:“给皇后娘娘问安本是本分,妾身不敢造次。”她声音酥软,如绸缎般让人感到舒适。“只不过皇后今天并没有见臣妾。”

    杨玺对这些女子十分戒备。

    她们都是带着人皮的妖精,不知道什么时候露出狰狞的脸,将你撕得粉碎。

    “唐美人还是少来的好,安心养胎才是正事。”杨玺的目光落在她半护着的肚子上,不动声色的吩咐宫人:“父皇对这个孩子很是期待,你们作为唐美人的贴身宫人,也要尽力服侍。”

    “是。”宫人们齐齐应诺。自从唐美人怀孕后,服侍的宫人也增加了一倍。杨玺知道里面有莲姑姑的人看着,她并不在意一个小小的低阶妃嫔。

    唐宛如望着扬长而去的仪仗,唇攀的笑意依旧,“恭送安宁公主。”她觉得有趣,一个小小的公主,说话也会如大人般老气横秋,望着她的目光如同衣服上的尘埃,不值一提。

    可是,安宁公主啊,有时候,低微如蝼蚁,也会让人大吃一惊。

    ...
章节目录 第九章 暗藏杀机
    还没进万寿宫的殿门,杨玺就感觉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大多数宫人站在殿门口,贴着宫门垂首站着,气氛凝重而低沉,连抬头看她的勇气都没有。杨玺止住了宫人迎唱,往内殿走去,沿途的宫人跪了一地,有的战战兢兢地小声抽泣着。

    杨玺闻到一股血腥味,那种在她深远记忆力留存的恐怖气息。

    她站在檐廊下,看见俩个小太监拖着一个席子从侧殿钻了出来,从席子里滴滴答答落着血,在路上蔓延开一条血路。满脸肃穆的莲姑姑从俩个小太监身后出来,轻声吩咐:“待会将这里打扫干净。”

    他们看见杨玺,面色一变,一个小太监哆嗦了一下绊了一跤,那席子一歪,露出一只手臂。

    手臂上鲜血淋漓,布满紫乌青痕。

    杨玺胸口骤然感到一种巨大的窒息感,那种来自地狱般的记忆蜂拥而来。

    她曾经的宫殿前堆满了宫人的尸体,有的被殴打致死,有的被毒死……那一双双手,也是如此般,青痕遍布,惨不忍睹。

    她想起自己跪在空旷寒冷的大殿内,耳边是妃嫔们尖锐的责问声和笑声,她的贴身宫女扑在她身上,很快被拖了下去,下身一片血红。

    她伸出手想抓住什么,结果只有一片虚无。

    莲姑姑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似乎还有些心有余悸:“殿下,是皇后娘娘身边奉茶的小宫女,染了疾病,正打算送出宫去。”

    “这是谁?”杨玺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几乎平静到冷漠。

    杨玺斜着眼打量莲姑姑一眼,语气讽刺:“染了疾病?”她上前一步,一脚就踢开那张席子,莲姑姑立马跪下抱住了她的脚:“殿下!”

    一张痛苦狰狞的小脸,被戳的一个个血洞,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杨玺震惊地后退了一步,深深吸了一口气,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她恶心到想吐。她脸色一白侧过脸,身后的方嬷嬷抬起手扶住了她,彼此之间都有轻微的颤抖。

    许久的沉默,带着窒息般的沉寂。

    “带下去吧。”杨玺有气无力地吩咐,两个小太监得了赦免般抱着席子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又有几个宫人上来,很快将那血冲洗的干净。

    她默然看着一切,轻轻问:“多久了?”

    莲姑姑一愣,望着眼前脸色苍白的殿下。

    “母后这样折磨宫人,多久了?”

    莲姑姑苦涩的声音响起:“十天了。”十天前,皇帝下旨由德妃掌管内务府照顾妃嫔。

    “死了几个人?”

    “三个,俩个宫女一个太监。”

    “怎么处置?”

    “都按照宫里染疾的规定直接火化送出了宫,也送了银两给他们的家人。”

    杨玺麻木的问,莲姑姑谨慎地回答。杨玺听完,才发现自己的牙齿紧咬着唇,有些生疼。

    她转身进了正殿,燃着安神香的内室,帘幕之后是母后安静的睡颜。她坐在窗沿撩起帘子,伸手替母后掖了掖被子。

    “皇后娘娘晚上睡不着觉,经常在噩梦中惊醒。”随着莲姑姑的解释,杨玺在炉鼎中撒了一把熏香。

    “白天心情不好就喜欢抽打宫人,拦都拦不住……”

    杨玺看到母后似不舒服般皱起了眉头,伸手轻轻抚了抚,轻声吩咐,“这几天,所有妃嫔的问安都拒了,给祖父送一封信,让他找一个膳药食的医女来。”

    “以后母后入口之物,皆要再三检查。”

    莲姑姑一脸震惊,跪了下来,呐呐不知如何如何开口:“殿下,皇后娘娘的吃穿用度奴婢一直尽心检查,不敢疏忽啊。”

    杨玺抬头,望着莲姑姑:“你擅用毒,却不知世上有些东西,无毒,却能让人癫狂致死。”她顿了一顿:“母后素有心病,再用药物牵引,极易造成易怒易惊的病状,时间一久,身体惊怒无常,命不久矣。”

    那种药,无气无味,名为“暗香”,让人发怒癫狂,久用之后,甚至只要闻到一点点气味都能发狂。最后惊怒致病,元气耗尽而亡。

    她有幸,体会过这种药。深宫之中盘伏着的人心,一向如此恶毒。

    莲姑姑脸色一白,“这,怎么办?”

    “以防万一,你备一些五石散。”杨玺轻轻叹气:“如果母后再次发病,在她的汤药中放入一点。”

    她站起身,“你去内务府挑选一些孔武有力的嬷嬷来服侍母后,绝对要忠心。母后殴打宫人致死的事情,一定要防止消息外泄,尤其绝不能父皇知晓。”

    “等撑过了春节国宴,我再和父皇请旨,送母后出宫养病。”国宴是大梁重大年礼之一,帝后共庆天下盛世,是国家的颜面,决不能出一点差错。

    妃嫔倾轧,戕害皇嗣,毕竟都是内廷斗争,没有证据,外廷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身为一国之母草菅人命,残忍将宫人随意殴打致死,一旦被朝臣知晓,将会引起天下民愤。

    到时,皇后,国公府,都不能幸免天下朱笔征讨。

    到底是谁,竟然能避过莲姑姑对母后下手。

    “如有必要,和祖父说一声,我需要见他一面。”原本想等些时日,再与那位经历三朝而一直处于政治中心不倒的老者联手,如今,却是时不待她。

    有人,已经将手伸到她身边来,拨乱了她所有计划。

    杨玺觉得无力,仿佛冥冥之中有人将她步步紧逼,即便重生一次,也抓不住先机。

    只要撑过国宴,给她一丝喘息的机会,她必定将那人揪出来。

    ...
章节目录 第十章 忠心耿耿
    杨玺陪醒来的皇后用了午膳才从万寿宫出来的时候,一个宫女扑在了她脚下。杨玺因着练武的本能,在她突然扑过来时退了一步,只让她抓到了衣袂一角,跟随的方嬷嬷一下挡在她面前。

    那个宫女一脸的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眼底却是无尽的悲伤:“公主殿下,求你救救小环。”杨玺挑眉,莲姑姑已经赶了上来,杨玺手一抬止住她动作:“你叫什么?”

    那宫女哆嗦了一下:“奴……奴叫花婉,小环是我妹妹。”

    小环,就是那个奉茶的小宫女。她的尸体被小太监裹着席子从侧门抬了出去。

    花婉不知道她妹妹已经死了,还心心念念她这个小公主怀有恻隐之心。

    杨玺伸手抬起那宫女的脸,所幸她个子不高,这么一伸手勾起下巴,就将这张清秀的脸看得仔细。

    花婉,她记得前世的她。

    皇后死后,皇帝把万寿宫的宫人大半都拨去服侍她,以致于她出嫁时的陪同宫人格外多。她对母后留下的宫人格外优渥,这个花婉替她掌管衣装,毒杀事件时被屈打致死,被拖下去前死死抓住她的手——你一定要活下去,殿下。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把她拨到我宫里服侍吧。”杨玺收了手,对莲姑姑吩咐道。与其让她知晓妹妹死的原因还留在万寿宫心怀怨恨,不如待在她身边。

    算是救了她的性命。

    莲姑姑一脸不赞同,对于她来说,让一个宫人消失轻而易举。杨玺低低叹了一声:“就她一个,不会再有了。”

    杨玺也悲伤过,也愤怒过,无力绝望后,重来一世,也想杀尽所有威胁她的人,却无法对旁人的性命熟视无睹。

    重来一世,已是上天馈赠,她怎能无端作恶,坏了这份凡缘。

    她望进花婉眼里:“小环已死,从今以后,你是我的人,你若对我忠心耿耿,我保你下半生荣华富贵,若你心怀异心,我必取你性命。”

    花婉睁大了眼睛,眼底的悲伤和慌乱一览无余。

    就这样吧,前世的冤孽,就了结在前世,不必为没有发生的事情纠缠不清。

    她已经重生,历史已经改变,她的敌人也会改变。

    她们不来招惹她,她也会井水不犯河水。

    如果她们还对她步步紧逼……

    外书房课业结束,众人恭送太子离去。

    杨哲明没有等安郡王打招呼,自顾自扬长而去,气得安郡王跳脚——今天这么一搅合,他和安宁公主打好关系的机会都没有了,甚至惹太子不喜。

    他几步出了宫门,上了马车之前吩咐身边的心腹:“去盯着二弟,以后无论他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都要报给我。”

    杨哲明处处与他作对,父王却不闻不问,他们到底在谋划着什么?

    让一个儿子与太子交好,却让另一个儿子从中搅乱……安郡王突然想起,自己的父王还未曾立世子。

    太子沿着宫道慢慢走着,元烈很快追上了他:“殿下,刚刚那个少年……”

    “她是杨玺。”太子懒得隐瞒元烈,何况元烈聪慧过人,猜也猜得出来。“以后你我都需要替她打掩护。”

    元烈一脸震惊,拉住太子:“你们疯了,让安宁来外书房读书,被人知道的话——”

    “知道又如何?”杨钰斜过眼看他,杨氏皇族天生眼角成锋,就这么淡淡一瞥,如有雷霆万钧的气势。

    杨钰从来没有这个态度对过他,元烈一噎,松了手,太子挥了挥手,身后原本远离的宫人又退后了十步。

    太子笑着摇头:“元烈,元氏将你养的太古板了,不过是安宁想读书而已,父皇都答应了,晾他们也不敢说什么。”

    元烈见他不以为然的模样,声音一冷:“殿下,一旦你无视礼法,开了先河,以后登基,如何正朝纲?”

    “元烈,你在担心什么?”杨钰停了脚步,望着元烈侧身而立:“这个天下是杨氏的,我和杨玺是唯一的嫡出血脉。”

    元烈语气不容置疑:“后宫不得干政。”他的眼底十分严肃:“更何况安宁公主是女子,与男子一起读书对她的名声不利。”

    太子讽刺地一笑:“谁不愿娶她,娶她就可以一步登天,她又何愁嫁不出去。”

    元烈深深吸了一口气,和缓了态度:“花朵养于温室,自可绚丽开放,但一旦让雏鸟历经风雨……”

    “它若想要翱翔于广阔天地,殿下当如何?”

    安宁没有接触过的权力纷争,自然可以像一个普通公主一样快乐的成长。但如何让她知朝事,懂谋略,她想要更多权力时,你当如何,太子殿下?

    元烈毕竟是少年天才,他可以通过一件事看到更远,他可以发现平静下的隐忧,他甚至可以驱逐所有情感,从利益角度剖析最坏的结局。

    这是元氏对他多年来耳濡目染的精心培育,让他成为帝王手中最趁手的一把刀,最好的一粒棋子。

    太子冷了脸色:“元烈,她是我唯一的妹妹,你竟然说一个六七岁的小公主有染指权力的**?你可是看着她长大的。”

    风呼啸着吹过宫墙,发出呜呜的声响,宫人们望着远处剑拔弩张的俩人,这是头一次,元公子和太子争执。

    元烈还想再劝,太子已经抬手止住他,眸色中映着他的模样,却再看不见清澈的眼底。太子缓缓开口,清缓从容的音调——

    “这个天下,我分她一半,又如何?”

    她想要,我就给她,又如何?

    他们是世上彼此唯一的骨血,他如果不信她,还能信谁?

    元烈震惊地望着他如同谈论着今天天气很好,喃喃出口:“你疯了……”

    太子笑意清淡,如同那离去的身影般单薄,甩袖离去——

    “你就当我疯了吧。”

    ...
章节目录 第十一章 无用之子
    风倏然静止,那停了许久的雪,又开始静静地落下。

    元烈沉默地在宫道上站着,宫人们呼啦啦全部追随着太子离去,只留下他一个人。

    他想起爷爷和父亲的谆谆教导,元氏子孙,当对君主尽忠尽职,为帝所用。他们是臣,君有难,臣不该劝诫辅佐吗?

    雪花一朵一朵落下,落在他风华绝代的身姿上,有种令人心疼的落寞。

    他,做错了吗?

    “元公子。”清冷的声音响起,元烈一愣,收敛了情绪:“谁在那里?”

    从墙角暗处慢慢走出来一个人,步履缓慢,身姿孱弱。

    “杨子明?”

    杨哲明轻轻咳嗽了一下,似乎受冻许久,唇色有些苍白,作了一个揖:“本来想和太子殿下打个招呼,不想遇到元公子和太子,就避开了。”

    宫道上经常有纠缠太子的臣子,元烈已经习以为常,不想连清冷孤傲的杨子明也会做这样的事情。

    元烈皱眉望着他:“你听到了什么?”

    杨哲明起身,撩起帷帽上的帘子:“听到不多,似乎在讨论安宁公主。”未等元烈发问,杨哲明已经十分从容地回答:“元公子,当时在外书房的人,想来都知道她的身份。”

    意思想要封他的口,等于白费力气。

    元烈沉默片刻,太子殿下的确胡闹了,如今更是闹得人尽皆知:“你想要什么?”

    杨哲明走近了一步,元烈能闻到他身上常年的药味,不刺鼻,却有着苦寂的清冷味道。

    “元公子,陛下和太子殿下疼爱公主已久,向来有求必应,如今外书房就读的皆为世家子弟,流传出去,对陛下、太子及公主的声誉皆有损。储君尚年幼,公主却已经开始学习朝事,难免人心浮动。”

    他走到元烈身边,侧耳低问,字字诛心:“陛下疼爱公主的心意不假,却不知是否有改立皇太女的意思?”

    元烈后退了一步,眼底划过一丝锋芒:“你想太多了,陛下没有这样的意思,安宁公主只是觉得好玩而已。”

    “这些话,你以后不必再说了。”

    杨哲明抬头,语气淡然:“就算陛下没有这样的意思,元公子又怎能保证以后皇后娘娘,朝臣也不会有这样的意思?”

    安宁公主杨玺从小天真浪漫不知世事,又怎么会突然想去外书房?

    他想起她坐在那里认真写字的模样,想起她望着他时那警惕而惊讶的目光——那不是一个六七岁小姑娘应该有的目光。

    她是他计划中最大的变数,他决不允许这样的情况。

    “让野兽尝了腥,又怎么会吃素。”杨哲明低喘了几口气:“元公子,太子殿下的地位向来稳固,身为储君却不知朝局复杂多变,亦不知如何预防应对,一旦出现危机,太子殿下如何自保?”

    元烈微微眯了眼:“杨子明,你藏得可真深。”杨哲明轻笑了几下,欠身行礼:“元公子高看了,我也是尽一尽身为人臣的本分。”

    元烈负手而立,脸上再看不出任何情绪:“那你说,该怎么办?”

    杨哲明扶上他的肩,侧耳低语:“一只野兽关于笼中,只知安乐享眠。”

    ——只有将两只野兽关于笼中,方知斗争险恶。

    元烈,太子殿下没有对手,你就为他培养一个对手吧——让这个年轻的储君明白,帝王之道,从来都是步步枯骨。

    宫门在身后慢慢关闭,杨哲明坐在马车里,缓缓吐出一口气,一杯热茶饮了半杯,才将手脚回暖了些。

    他拢了拢身上的大衣,寒毒入骨,他这身体还能撑多久?上一世他只活到三十岁,连娶妻生子的机会都没有。这世他尽心调理,却忧思过度,情况反而更坏。

    幸好,十年之期未到,他有时间慢慢部署。

    “黑鹰,宫里有没有传出什么消息?”

    黑衣人半跪在他跟前,递上密信:“白素传来消息,唐美人对主子十分感激,已经偷偷将皇后宫中送来的汤药处理了,而德妃更是对吃食从不插手。这些时日皇后身体不虞,几乎没有精力掌管后宫诸事,已经不接问安三天了。”

    三天,想来“暗香”的药效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所以才没精力“照看”妃嫔了吧。

    他在宫中埋下的棋子,终于发挥了应有的作用。一旦皇后身体崩坏,神志不清,于任何场合做出一丁点有违国母的行为举止,就已经造就了难当后宫之主的定局。

    到时,国公府也难保她皇后之位。

    皇后之位岌岌可危,太子之位自然引人诟病,而唐美人肚子里的孩子,无疑会成为最大的筹码。

    杨哲明撕碎了密信,“让白素好好看着,唐美人肚子里的孩子,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美人不过一个商户的小女儿,仗了几分姿色就得了恩宠,甚至前世连死都死得名声大噪,他怎能不好好利用。只是稍加扶持,唐美人已经对他感激涕零,允诺事成之后许他荣华富贵。

    他又怎么会在意一个女人许诺的荣华富贵。

    他也从未想过让唐美人活到最后,他只在意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那可是,货真价实的一个皇子。

    “另外告诉她,国宴当晚,万寿宫会赐下百合粥。”唐美人就是在那晚上小产,结果五个月的死婴落不下来,母子俱亡。

    “国宴当晚,皇帝必定宿在万寿宫,你要让唐美人拿着这碗粥,去万寿宫找皇后理论。将事情闹大,皇帝必然会顾及颜面剥夺皇后掌管后宫的权力,她肚子里的孩子才会安全。”

    甚至必然引发帝后争吵,皇后已经中了“暗香”,再与皇帝争吵,身体将会更加糟糕。

    “如果百合粥里没有下毒呢?”黑衣人发问。

    杨哲明淡淡瞥了他一眼:“百合粥里有没有毒,还不是她唐美人说了算?”

    如果这个蠢女人连嫁祸都不懂,那还是趁早死了算了。

    他不需要无用的棋子。

    ...
章节目录 第十二章 天之骄子
    元烈当天回了元府。

    元烈住在东宫已经将近三年,就算回府也会提前打声招呼,还是第一次这样一声不吭跑回来的。

    见他一回来,众人大惊,他父亲吏部尚书元崇许更是匆匆从府衙赶了回来。任夫人更是急得差点昏过去。

    元烈知道自己和太子闹别扭的事情不能让别人知道,把自己关进了屋里,不让任何人进来。元崇许什么都问不出,在门口急的团团转——

    是不是和太子吵架了?还是惹怒了陛下被赶了回来?

    他赶忙吩咐下人:“快,去把老爷子叫回来。”

    元家族长,元烈的爷爷,年近七十元明和刚在茶楼和人手棋一局,被下人们架着接回了府中。他拄着一个梨花木拐杖,精神烁利,步履矫健,扫视了一番惊慌失措的仆从们,大手一挥:“别杵在这里,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又抬起手狠狠用拐杖砸了元崇许一下:“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十几岁的小娃子,能惹出什么事。”众人们大气不敢出,由着老爷子将自己的儿子追着满院子跑,好好出了一通气。

    元烈埋在被子里,被子里有淡淡地梅花香味。

    就算他常年不住在元府,他房间里的一切都精心布置,床铺也经常换洗,不同于宫中,他的母亲会用他喜欢的梅花熏香来熏他的被褥。

    他把被子掀开,整个人缩了进去。

    这种幼稚的举动他很久没有做过了。自小,他都被严格要求,精心培育,行为举止符合世家子弟的从容优雅,之后又被送进东宫,处处谨慎小心,不敢行差一步。

    人人都羡慕他自小与储君为伴,感情深厚,享受着皇嗣的待遇,见识了帝王之威,国家兴亡,可他有时候也会想,要是当初没进宫,他会怎么样?

    会不会和那些年轻的少年一样,做一些少年想做的事情。

    这样的想法,也只有午夜梦回时才会冒出来。

    他不知道花街柳巷是什么样的地方,他也从没都赌过钱溜过鸟,一切纨绔子弟的恶习都被他严厉摒除。

    他饱览史书,分析政策,诗书琴画皆有涉猎,有时还到寺中与主持论一论修身养性的佛经。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想要辅佐一代明君,他想要帮助杨钰开创一朝盛世。

    曾经,他是这么以为。

    人前他被人所尊重,被冠誉以“天才少年”,他不敢想象在他这个年纪,还能做其他什么事情。

    门很快被打开了,他毕竟没有上锁,只是他年幼成才,府中已经将他看做元家举足轻重的人,所以也没人敢不经他同意闯进来。

    能闯进来的,也只有元家最德高望重的人。

    元明和在他床边坐下,门又被重新关上,外面的喧嚣也渐渐散去。

    “说吧,出了什么事?”浑厚稳重的声音,带着几许严厉。

    元烈把脸埋得更深了。安宁公主来外书房读书的事情,已经惹得杨钰不高兴了,如果他说出去,爷爷会不会和他一样担忧,将事情想得更严重?

    元明和深深叹了一口气:“是不是安宁公主读书的事情?你和太子闹矛盾了?”

    元烈震惊地抬起头,坐了起来,随手将褶皱的衣袖抚平,姿态从容而恭敬。

    元明和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像点样*******中的事,尤其外书房的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各大家族都有子弟在这里读书,你以为谁没安插几个人,谁没手段弄到点消息。”他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元烈的肩膀。

    “元烈,你还年轻,是我们过早把你送进宫中,才养成你这样不知变通的性子。”

    “你要明白,安宁公主去外书房读书,是太子和陛下首肯的,这是他们皇族的家事,你参与进去,便是逾越,即便这是为了太子殿下好。”

    元烈垂下眼帘,隐隐有些抗拒,反而更加有种动人心魄的风姿。

    元明和摇了摇头:“你自小与太子一起长大,情同手足,但是你还是要明白,君臣之间的关系十分微妙,不可逾越。君要做什么,身为臣子,当替他解忧、解惑,此乃臣子本份。太子殿下未来会是帝王,不能因为你和太子关系亲密,你就可以插手太子和陛下的决定。”

    元烈天生聪颖,举一反三,一点就透,又不能讲得太透,元明和隐隐觉得自己已经无力教导自己的孙儿。

    朝纲策略他可以教,兵法谋略他也可以教,但君臣相处之道,臣与臣之间结交之道,甚至人情世故,心计谋略这些,却要元烈自己去体会,旁人教不得。

    那些氏族的子弟,个个生活在万丈红尘里,世俗圆滑,而元烈犹如悬崖上的青松,孤傲清冷,没沾染着尘世间半分烦思。

    元明和语气渐渐严厉。

    “太子待你亲厚,你便不知所谓,擅自告诫太子,这实在是狂妄之举。安宁公主是陛下的心头肉,是太子唯一的嫡亲妹妹,说帝王逆鳞也不为过,非你我这般臣子能指摘的。你看看,外书房里的其他人,谁会去告诉太子,是安郡王这么做?还是陆方这么做?他们都是老狐狸!”

    元烈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元明和声音凝重,隐含几丝苍老:“君威深重,不可亵渎。元烈,你在宫中,是元氏的选择,也是元氏的荣耀,你万万不能因此,而心生懈怠,更不能因此,依仗皇恩而不知谦卑。”

    元烈神色一震:“爷爷,孙儿不敢。”他突然想起了杨子明,有心想和爷爷说说,又见爷爷疲惫地神色,只好忍了下去。

    “爷爷,孙儿让你操心了,下午我就回宫,和太子道歉。”

    元明和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是缓缓吧,我待会会递个消息进宫,让你也在家里住几天。你父亲和母亲都很想你。”

    见元烈担忧的神色,他安慰道:“虽然君臣有别,但太子对你的情谊,非一般人可比,你不要太过担心,回去的时候,给殿下带些他喜欢的礼物。”

    元烈点头领命:“是。”起身整理装容。

    元明和望着自己成熟稳重却固执谨慎的孙儿,心里还是泛起一丝丝疑惑。他为元氏培养出这样一个元烈,到底对不对?

    ...
章节目录 第十三章 乔家故人
    杨玺望着跪在地上的花婉,有些头疼。自从知道小环死后,她就这么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呆呆跪坐,难掩悲伤。

    杨玺都要怀疑将她留在身边是个错误。

    “你先下去休息吧。”眼不见为净,杨玺挥了挥手让人带她下去休息,吩咐她贴身宫女方姑姑给花婉安排一间屋子。

    方嬷嬷走了进来,递过来一盒锦盒,里面整整齐齐摆着一叠纸,是莲姑姑送来的万寿宫宫人的名册。

    杨玺翻阅了一遍,方嬷嬷才回答:“莲姑姑正在排查宫人们,传话请殿下放心,今晚就能有消息。国公爷正在陕西巡营,现在还赶不回来了,世子爷让殿下不要太过担忧,他会紧盯宫中的。”

    她的祖父乔楼风,是三朝元老,曾任过兵马总元帅,为大梁立下了赫赫战功。先帝做主,立了他的嫡长女乔慧为皇后。

    方嬷嬷口中的世子爷,是她的舅舅乔铮,领着三品金都司马的职位。乔家的其他人,大多入了文官,在朝野上下的子弟众多。

    杨玺前世有幸见过自己这个外祖父。母后病逝后,外祖父从边疆战地赶回,兵甲未脱,染了敌军血迹斑斑,鬓发斑白却目光如炬,身形如山,连太极殿前的黑甲卫都不敢上前缴收他的兵器。

    外祖父就跪在太极殿前,磕了三个头,一次比一次重,青石板上都磕出血来。最后没有进太极殿觐见皇帝,就转身出了皇宫,再次回了西北战场,英勇杀敌。

    父皇至此将三十万西北军马全都交由乔家指挥,战胜后,都没有收回兵权,甚至在朝中提拔乔家子弟。乔家失去了一个皇后,皇帝拿三十万兵马做了补偿,隐形允诺杨钰的储君之位永不变,后位空置。

    乔家借此成了氏族中第一大族,杨钰虽然年轻,但皇帝的位置也坐的稳当,压根没有其他人有资格与他叫板。

    直到皇帝驾崩,外祖父都守卫在西北,知道杨玺出嫁才回到金都。曾经他也想亲自见一见他们兄妹,但内宫外朝有别,杨钰忙着和怡清公主胡混,杨玺又在满心对远嫁的惶恐中,压根没什么心思听一听这个老者说什么。

    虽然给予乔家荣华富贵,却没有太多交集,和乔家人也并不亲近。

    方嬷嬷停了停,从袖口中掏出一张纸:“世子爷说,内务府有几个人,殿下可以一用。”

    杨玺点了点头,接过那张纸。上面有三四个人名,身份详细,有的是宫女,有的是太监。她抬起手指了指其中俩个:“你明天去把这俩个要过来,就说本公主人手不足。记得,不能让人察觉。”方嬷嬷领命。杨玺再看了一遍,就把纸扔进火盆里烧了。

    下午杨玺睡了一个午觉,闲着无聊坐在檐廊下,看小太监们挂灯笼。

    枫痕就站在她身后,似有所觉般抬起头。竹逸青色的身影在墙角一闪而过。

    “殿下,枫痕有事告退。”枫痕低下头往杨玺耳侧低语。

    杨玺昏昏欲睡地点了点头,方嬷嬷给她又铺上了软被。

    白天要读书,习剑,又要得空收拾宫人,杨玺休息的时间越来越少,原本养的圆润的面颊又消瘦了下去。

    ...
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 战战兢兢
    第二天还没去书房前,方嬷嬷已经把俩个宫人领了过来。

    不过十五岁的小宫女,面容清秀,脸上还留有惊疑不定的神情。另一个是个小太监,紧紧低着头,两只手缩在袖子里。

    俩人都没有什么正经的名字,杨玺按照自己这里的规矩,一个叫青烟,一个叫墨辛。吩咐安排了外院杂活,也没有单独见他们。

    只要有心,自然会想办法一步步,爬到她身边来。

    今日外书房的就读子弟少了大半。

    杨玺没怎么注意,依然在最后一排坐好,认认真真的写字,,早上练剑时虎口被枫痕震得生疼,练字时格外吃力。

    等她回过神,才发现杨子明、元烈,甚至连安郡王都没有来。杨钰一个人冷冷地坐在第一排,脸上是别人欠了他八百万两银子的表情。

    不对啊,就算真欠了八百万两银子,他也不会这么生气。

    是和元烈吵架了吗?也不会啊,元烈那么温柔理智的人。

    趁着下课,杨玺招了太子贴身随侍太监刘卓问话。刘卓能坐上太子身边第一太监的位置,自然手段本事样样不少,他早就见过了安宁公主男装的模样,是以回答地十分恭敬。

    “昨天读书后,元公子就出宫了。到了晚上也没回来,后来元府派人来说,是元老大人不太舒服,所以招元公子回去。”

    “殿下就一直不太高兴,晚膳也没多用就睡了,晚上又喊膳房做菜,折腾了大半宿,没有休息好。”

    杨玺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用“原来如此”的语调长长地哦了一声。

    原来真是吵架了。

    元府的人向来十分有眼色,如果真是元老身体不适,一定早早派人进宫知会一声,然后再接元烈回府。

    元烈还是第一次这样不管不顾地跑出宫去,看来杨钰把他气得不轻。

    杨玺压根就没想过“是元烈把太子气得不轻而跑出宫避祸”的可能性。

    到了下课时间,杨玺慢吞吞整理着书,想着待会不去万寿宫问安,先去趟东宫慰问一下某人,杨钰已经经过她身边,趁着别人没注意,太子殿下回头狠狠瞪了了她一眼

    ——目光里“晚点给我滚到东宫来”的意思,不言而喻。

    要不是场合不对,杨玺几乎想大笑。

    东宫离乾清宫很近,没走几步路就到了。

    太子殿下正坐在内室的软榻上正发这脾气,一会嫌弃茶水太烫,一会让人把棋谱搬过来,一会儿又喊人上点心,把下面的宫人们指挥地团团转,浑身一副不舒服的模样。

    杨玺依然穿着男装,倚在门边,看热闹笑得风流倜傥。

    太子殿下看见她,气得跳脚,几步冲到她面前:“你还笑,要不是为了你……”

    话未落,连忙卡住了话题,杨玺一边笑一边抹着眼泪:“明明是你和元烈哥哥吵架呀,什么为了我呀,别胡说……”

    杨钰见她没注意松了一口气,心里想想又气不过,伸手就这么捏住了杨玺的脸。

    入手的肌肤柔滑,温暖,感觉再用力一点就能掐出水来。

    他掐出了兴趣,两只手齐上,捏上了杨玺的脸——天晓得,他小时候常这么干,可是杨玺大病后似变了一个人,他就很少招惹她了。

    杨玺的肌肤娇嫩,立马显出红晕,脸色绯红,又睁着一双泪眼哀哀戚戚地望着他:“哥放手……”。

    等杨钰回过神来时,他已经低下头,狠狠地咬了杨玺一口。

    说是咬,不如说是类似一个狠狠的吻。

    两人都浑身一震。

    ...
章节目录 第十五章 地牢恶鬼
    阴暗的台阶,宫女手里提着的灯笼摇摇晃晃,落下的人影憧憧。

    这是设在万寿宫后头的一间地牢,年久失修,铁门打开时发出厚重而吱吱呀呀的声音。

    听说,前朝战乱时,有一个妃子就被关在这里活活饿死,等人发现时,已经留下森森白骨。

    这白骨不知在何处,只是空气中弥漫着阴森沉闷的气息,仿佛听得到幽冥中绝望的嘶喊。

    杨玺一行人跟随着灯火,很快到了里间,这里没有凿窗,连一丝亮光都透不进来,沉闷的空气中充斥着腥臭味。

    一个宫女衣衫褴褛,躲在铁牢的角落里,裸露出来的肌肤血迹斑斑。“是娘娘身边掌管香料的宫女,名字叫做小红。”昏暗的灯光下,莲姑姑从手执铁鞭的几个执事太监手里接过来一叠纸张,写着供词,纸上染了血。

    杨玺伸手,莲姑姑迟疑了一下,将供纸递了过去。杨玺看了一遍,眉眼一挑:“丽妃身边的大宫女玛瑙指使她在皇后的香料中下药?”杨玺手一扬,对着烛火:“小环也涉及其中。”

    莲姑姑低头称是:“审了三天,还是一样的说法。”杨玺黑暗中笑了笑,走进牢里,小红缩了一缩。

    杨玺低叹:“熬了三天,都没熬出其他话来,你也算心性坚定。”

    她语气微扬:“为了活命,有的人什么都会攀咬,什么都敢说,你却还是同一套说法,你背后的主子没教过你,真似假时假似真吗。”

    小红身体颤抖了一下,又渐渐定住,伸出手抓住她的衣裙,声音哀戚:“殿下饶命,我说的都是真的。”

    杨玺退了一步,黑暗中的面容模糊:“母后威名在外,说心狠手辣也不为过。一个五品的小宫女,就敢在皇后的用物里下药,无非两种,一为财,二为胁迫。”杨玺停了一停:“皇后要是出事,这宫里所有人都得陪葬,所以你不怕死。”

    “不怕死的人,最怕什么?自然是身后人。”

    杨玺蹲下身,黑暗中眸色熠熠生辉,如夜色中的披着人皮的恶鬼:“我会找到你的家人,亲人,和你有关系的任何人。就算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他们。”

    “如果你敢骗我,我会让他们男的永世为奴,女子永世为娼,生生世世永不得翻身,我还会告诉他们,是你害死了他们,让他们在地狱都不会放过你。”

    一字一句,冰冷恶毒,从一个孩童的嘴里吐出,格外的阴森可怖。

    方嬷嬷和莲姑姑都不自觉地一颤。两人虽然同为杨玺的心腹,也见识过她的手段,却第一次感到她不仅仅是个五岁的小公主。

    她此刻犹如地狱来的修罗,带着满身毁灭的气息。

    小红抬起头,望着眼前盛装华服的小公主,目露恐惧,死死咬出的唇渗出血来。

    “如果你说了真话,我会保证你的家人,这辈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杨玺放缓了声音。“我说到,做到。”

    许久的沉默,才响起颤抖的声音:“是唐美人。”

    走出地牢,杨玺深深吐出一口气,觉得阳光照在身上,将冰冷僵硬的四肢都温暖了起来,方嬷嬷赶紧给她披上了外套。

    莲姑姑跟随其后,声音冷凝肃杀:“要不要把唐美人找来?她身边的大宫人叫白素。”

    杨玺摇了摇头:“我不是说了吗,真似假时假似真,她到底是欲擒故纵,还是步步为计,我们不知,还是按照原计划吧。唐美人现在怀着身孕,我们找过去,被她倒打一耙,父皇那里不好交代。”

    “是。”莲姑姑领命。杨玺嗅了嗅衣袖:“都脏了,我去换套衣服再去看看母后。这里发生的事情,不准和母后说一个字,免得她担心。”

    “那,小红的家人怎么办?”方嬷嬷弱弱的问。

    杨玺停住了步伐:“派人去找,死活不论。”就算她真有家人,恐怕也不干净,说不定能查出些什么。

    她随着宫人们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如果落在别人手里,就想办法杀了,弄成杀人灭口的样子。”

    方嬷嬷颤抖了一下,抬头看了公主一眼,才深深低下头去。

    “是。”

    杨玺再次到万寿宫时,看到了丽妃和德妃的仪仗。

    皇后坐在玉座之上,盛装之下也难掩瘦弱下去的病体。“暗香”药性成瘾,一旦戒掉,对身体损伤极大。

    杨玺和莲姑姑众口一词告诉母后是得了风寒。但是看到这样神情疲惫的母后,杨玺依然心痛不已。

    丽妃李婉玉坐在左手边的下首,是李家的小女儿,从小享受万千宠爱,容颜盛凌,手腕上的首饰琳琅满目,富贵逼人,皇帝喜欢她骄纵的性子,格外恩宠。她扶着肚子坐在那里,偏偏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皇后之后,又一个高位妃嫔有孕,生下来无论男女,皆是荣宠。

    杨玺不以为意,把什么都显在脸上的人,虽然让人猝不及防,却也能一目了然。丽妃现在最重要的是肚子里的孩子,杨玺觉得她不会在这时候上跳下窜的给自己找麻烦。

    就算她蠢,可她背后的李家必定不希望出事。李家向来野心勃勃,好不容易有了机会问鼎帝位,一定会私下里动作不断。

    德妃柳氏出身江南名门方家,大家闺秀。自然不会像丽妃那般嚣张,只是安静地喝着茶。杨玺依偎到母后身边,听母后和德妃商讨国宴的事宜,准备让德妃协助举办国宴。

    看来母后已经意识到自己身体不虞了,这样也好,德妃从来都小心谨慎,有她在,母后也轻松点。

    丽妃看见安宁公主,赞叹道:“小公主又变漂亮了。”

    杨玺看着丽妃只是笑,皇后抬起手抚了抚安宁公主的头发,“是有些长高了。”杨玺看着那双瘦骨嶙峋的手,有些心酸。

    自从她上次和母后说过那样的话后,母后就如同遭遇了重击般颓废了下去,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即便看到丽妃,也不会像原来那样冷嘲热讽。

    就好像认命了。

    但她不希望看到这样的母后,像是禁锢在金丝笼里的雀鸟。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杨玺不禁扪心自问,她还会说那样薄情的话吗?

    商量事毕,丽妃终于找到了时机:“娘娘,臣妾宫中的宫人数量……”杨玺恍然大悟,原来是丽妃嫌弃宫中人太少了。

    ...
章节目录 第十六章 元府聚会
    乔慧淡淡地望过去,语气有些嘲讽:“你想要几个人,和德妃商议下吧,怀有子嗣是大事,本宫不会为难你。”杨玺垂眉思索,是李家想派人进宫吗,还是纯粹为了和母后张扬一番?

    “对了,唐美人那里,也多安排几个人吧。”乔慧又淡淡吩咐德妃:“你性子稳重,都交给你了。”

    出了万寿宫,德妃紧绷的脸似乎有些放松,她低头看见跟出来的杨玺,神色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头发。德妃年轻时受了风寒没有孩子,杨玺不知道其中有没有莲姑姑的功劳,只不过德妃对她和太子都比较温和。至少在母后死后,她掌管内宫从未有过偏颇。

    丽妃想上来打招呼,可是德妃头也不回地就走了,把丽妃生生晾在那里,杨玺看到丽妃脸上一阵白一阵青发作不得,最后恨恨地甩袖离去。

    杨玺站在空旷的广场上,突然不知去往何处。她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时雪时晴,就如这深宫,永远看不清原本的样子。

    后妃们心思诡谲,朝臣们伺机而动,就连她自己身边的宫人们都计谋迭出,她上辈子到底是怎么过的,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得活了十几年,最后死的也凄凄惨惨。

    可能,人总要受到教训,才能学会聪明这两个字。

    若不是十年之后战争连绵,她真想只做一个不闻窗外事的小公主而已啊。

    “枫痕。”杨玺心一动,突然觉得这主意不错,无视方嬷嬷震惊的目光:“我们,出宫去找元烈吧。”

    红衣少年落在她跟前,侧头望了她一眼:“殿下需要换件衣服。”

    爬墙这件事,杨玺不是没干过。

    说真是爬墙,其实不过是,翻过一座铁门,而铁门前的铁甲卫兵,早被枫痕打发走了。

    在她前世,和杨钰翻墙出宫玩是常事,后来杨钰有了权力出宫巡游,她就装作他的小宫女跟出宫去。七大巷八大街的小吃她都吃过,金都临郊的风景她也领略过,更有甚者,她曾经进过戏台,看见那些比女子还美的男子。

    元烈就无可奈何地跟在她们身后收拾烂摊子。那些都成了她昏暗日子中最美好的回忆。

    甚至历代的皇嗣子孙,都有爬墙出宫玩的经历。

    为了保证皇嗣的贴身安全,出宫之后,有数十名宫廷暗卫跟从,这些杨玺长大后也慢慢知道,为啥枫痕能那么理所当然地带她出宫。

    枫痕托着她的腰,轻轻松松就翻了过去。铁门外等着一辆青布衫的马车。

    他们一路从宫门侧门驶了出去,往元府而去。

    元府正在接待客人。

    元烈回府是大事,不说元府的远亲,就是金都有头有脸的人,都有与元府结亲的意思,可惜元烈常年不归府,就是混个脸熟都难。

    借着探望元老的病情,几大家族的诰命夫人带着自己适龄的女儿来元府拜访,元烈的母亲任夫人应接不暇,元烈更是被数次喊出来见人,最后烦不胜烦,直接躲进了书房。

    杨玺到了元府门口的时候,便看见一副车水马龙的景象。

    “方家,柳家,刘家……来的人可真多啊。”杨玺轻声赞叹,元烈魅力之大她早就领教过了,只不过前世她没机会看他娶妻成亲。

    枫痕问:“殿下,我们直接进去?”杨玺头疼的揉揉额头,原本只想低调地来看看他,没想到门口那么多人,她有没带随身女眷,连应付个脸面都没有。

    “我们还是……翻墙进去吧。”

    元府花园西墙很快翻进来几个人。杨玺熟门熟路,知道这里离元烈的房间最近。未走近几步,就听到远处花园里的交谈声,元老病恙不宜聚会,夫人小姐们就坐在水榭楼亭里喝茶聊天。

    杨玺一眼就看见元烈的母亲任夫人,坐在一群贵命妇之中,神色从容,优雅美丽,仆从如云,布置着茶水糕点。

    元烈天纵之姿却依然谨慎纯孝,缘由任夫人对他从小的严密管教。即便元烈进了东宫后,任夫人还是对这个儿子牵肠挂肚,时常派人询问。

    杨玺也曾为了元烈去讨好过任夫人,可惜任夫人并不喜欢她。元府的人,大多不希望元烈娶她。

    只因她是大梁最尊贵的公主,她的夫婿注定只能富贵荣华,却不能辅佐君王治理天下。

    杨玺静静看了一会儿,才转身朝书房走去。女眷在的地方,元烈一定不会久待,他一不耐烦就喜欢待在书房。

    书房里,元烈接过郑蓿手中的汤蛊,头疼地望着眼前眼泪汪汪的十岁小姑娘:“表妹,不是说了别去厨房做这些事情吗,姑妈怎么没看好你。”

    郑蓿身形优雅笔直地站在那里,一身湖色的衣裙格外楚楚动人。她母亲是元府的堂小姐,是元烈的表姑妈,是以可以经常出入元府。

    “表哥好不容易回府一趟,就不要回去了。”她身后的丫鬟又上前一步,在书案上摆满了各色点心。“少爷,这都是郑小姐做的,你快尝尝。”

    元烈有些招架不住。

    其他女眷因着身份不好直接和他打交道,而郑蓿这些堂妹表妹却可以来找他,而前堂的小厮更是不好拦着。

    都是元府的亲眷,他说什么都不是,应付了这个应付那个,有的因为好奇来看他,有的因为他的身份来亲近他,有的却是抱着结亲的目的。

    杨玺站在一丛青松之间,透过窗台外一株腊梅,静静地望着元烈皱眉又温柔的模样。

    此去经年,即便她经历的那么多磨难,她终然发现,她还是那么喜欢他。

    他依然这样优雅,这样温柔善良,即便天纵之姿却从未自负自傲,反而以一种谦卑而温柔的姿态温柔对待每个人。

    就如一束阳光,在他身边,所有风雨似乎都会离去,所有焦躁都会安宁。

    她想知道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她想知道除了妹妹之外,他对她到底有没有其他情感。

    她想告诉他她所有的秘密,告诉他十年之后的苦难,希望他能来到她的身边,来保护她。

    “殿下?”枫痕在她身后轻轻唤道。杨玺侧头,骤然发现自己已然落泪。

    杨玺伸手,轻轻拂过枝丫上落了雪的梅花,就是这样的花,冰凉成整个冬季的一抹冷香,在隔海的那一边,她有时都能在梦中闻到。

    元烈,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一个人,可惜他属于这个天下,属于无尽苍生,却独独不属于她。

    你想要这个天下盛世平安,我却独希望你为我画眉添香。

    “我们回去吧。”

    我还是那么那么喜欢你啊,可是却决定,不再追逐腻了。

    以后看着你官拜高位,看你娶妻生子,看你名闻天下。

    枫痕点了点头,挽住公主的腰带她跳上墙,回头望了那个少年一眼,无声弯了弯唇。

    元烈似有所觉般抬头,窗外枝丫花影之间,有什么匆匆离去,再无踪迹。

    ...
章节目录 第十七章 落棋无悔
    金都最有名的酒楼——醉仙台。高十三层,呈六棱角形,每层楼外用金子纯金打造六盏镂空花灯,临江而立,一到夜晚,灯火燃起,应和着江面上游轮画舫,美轮美奂。

    醉仙台的老板从不出面,规矩却颇大。每层楼的花销都不一样,越高,坐着的宾客身份地位越高,而第十三层,据称只留给宫中皇族享用,从未开启。

    杨子明这般宗亲身份,因着宴请的宾客缘故,落座第九层。很快,陆陆续续和他熟识的人上楼来,其中两人身份最为耀眼。一人玉芝兰秀,面目清俊,是陆家三代六少爷,陆相嫡孙——陆纪,还未曾入仕,但几乎已经注定在他爷爷的光环下仕途坦荡。

    一人年长,年过四十,青衫四品官袍——婉和长公主驸马,方家二房长子方秀明。

    婉和长公主是前朝先贵妃之女,庄亲王之妹,先贵妃有与太皇太后的感情不错。太皇太后染疾后,临终前让皇帝侍奉先贵妃为母。先贵妃十分乖觉,等到太皇天后驾崩后,自请往千佛寺为太后祈福,给皇后留下了无人压制的后宫。

    婉和长公主就由皇帝做主,嫁于了吏部侍郎方秀明。因着方家的缘故,她与德妃关系十分的好,经常出入宫廷。

    方秀明和陆纪的到来,到是让这场酒宴格外引人注目。

    陆纪坐在方秀明左侧,他尚未入仕,自觉能列席在侧也是因为他爷爷陆方。他环顾四周,见在场的几人在朝中都十分低调,都处于就高不就低的位置。心中暗叹杨子明虽然是个并不显赫的郡王,但社交颇广。

    众人落座,觥筹交错间,杨子明很少发言,依然淡然的样子,谈论的话题也是金都发生的几样重大事情。众人们越喝越多,气氛也就渐渐热络起来。

    “听说皇后娘娘身体不虞,各位有听说过么?”其中一人突然说道,众人声音停了一停,有人问道:“皇后娘娘在宫中向来……向来精神,何以有‘不虞’之说啊?”

    众人皆相视而笑。皇后娘娘在后宫之中说一不二,性格强势,与皇帝貌合神离已不是秘密。

    方秀明只是笑了一笑,他就坐在杨子明身边,两人也算有一层“皇亲国戚”的关系在,但他和杨子明却谈不到一起。尤其这种涉及皇家的话题,他这个驸马,更加要谨言慎行。

    他自己也没悟出杨子明为啥要宴请他,但这并不妨碍他听别人说笑。他也看不惯皇后强势,乔家跋扈,他的姐姐德妃在宫中也过得十分苦闷。

    众人说笑了一番,彼此间都透露了些许信息,又交换了情报,最后满意的散去。

    陆纪一路听下来,突然似有所觉——他身上最大的价值,或许就是那个官居高位的次辅爷爷。

    难道杨子明故意宴请他,是为了通过他,让陆方知道“皇后不虞”的事情?

    他知道自己的爷爷,刚正不阿,对看不惯的事情格外耿直,想要弹劾什么事从来不顾忌。但是皇后身体不虞只是皇家家事,与他们朝臣何干?尤其现下正值封印时期,朝事已经停止,就算皇后身体不虞,宫中事情也传不出。

    陆纪坐在马车里,已经将近新年,举国上下都有了欢庆的气息。金都朱雀大街上十分繁华,喧嚣的人声透进来,似乎暖和了寒冷的冬夜。马车夫低声道:“少爷,这路人多,我们换条路吧?”

    正值烦心事,陆纪摇了摇头:“不了,我下去走走。”他落了车,望向人潮如海的街道,自问。

    他真的要顺杨子明的心意?

    醉仙台,方秀明好不容易打发了一个纠缠他的官员,正打算上车离去,杨子明贴身小厮却拦住了他:“方大人,小郡王想请您喝个茶。”

    方秀明似乎早已了然,理了理衣袖,点头道:“带路吧。”

    醉仙台隔壁的一座不起眼茶楼,杨子明正在泡茶。

    杨子明喜欢大红袍,但当方秀明看到自己座位上放着一壶泡好的铁观音时,心下不禁一凛。

    连自己的喜好都摸得那么清楚,这个杨子明实力不可小觑啊,怎么就一直做了一个默默无闻的郡王?

    杨子明喜欢在茶盅加些清酒混着喝。

    不是这样健康,而是他体寒,就算喜欢喝茶,也要酒暖胃。茶与酒混合,早已失了原来的味道,似苦似涩,难以言喻。

    方秀明已经失去了耐心,就直直站在那里,开门见山地问道。“小郡王,不知道你请我来,到底有什么事?”似乎要是杨子明还是随便应付他,他随时就会走人。

    他是长公主驸马,官居四品,方家实力雄厚,嫡长姐又是宫中德妃,他实在没有耐心陪一个毛头小子折腾。

    杨子明抬头,烛火落在他眼底,有点显得迷蒙一片雾色,看不清任何思绪。他无声张嘴,声音却冷清肃杀:“方大人,你知道方家最缺的是什么吗?”

    方明秀微微一愣,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

    方家缺什么?

    方家是百年名门,有权,有钱,有势,高官,妃嫔,什么都有,缺什么?

    方秀明知道不止那么简单,他上前一步,唇攀动了动。

    杨子明笑了笑,抬手推了推茶盏,拎起那壶铁观音倒上茶,泠泠水声落在一室寂静。

    ——“方家,缺一个皇子。”

    方秀明呼吸声骤然加重,猛然看向杨子明,目光犀利。

    方家几百年屹立不倒,一直明哲保身,蓄势待发,在他这代之前,从不送女子入宫为妃。

    自然,方家出过首辅,出过一代名臣,却从未出过一个太后,也没有出过一个流着方家血统的皇帝。

    但是,这代子孙渐渐势弱,他的姐姐才会被当做政治联姻送进了宫中,改变了方家名流清直的过去。

    杨子明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风淡云轻的笑:“方大人,请喝茶。”

    方秀明神色难辨的看着杨子明许久,原本犀利的气势渐渐消散,他慢慢上前,将那杯茶一饮而尽。

    杨子明满意的眯了眯眼,语破天惊:“我可以,给方家一个皇子。”

    ...
章节目录 第十八章 苍生碌碌
    杨玺难得出宫一趟,她不想空手而归,硬是拖着枫痕满大街的逛。

    她正在一个摊位上看首饰,这些是便宜的银质手镯,她手腕纤细白嫩,在灯光下衬出手腕皮肤白皙。这么小的小女孩,头上戴了顶帷帽,衣料却名贵,有眼尖的人已经看出,她身上这种苏锦,在江南一尺千金。

    枫痕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默不作声地朝暗处的人打了个招呼,将那些不怀好意接近的人一一隔开。

    杨玺看中了一个镯子,戴在手腕上把玩了一会儿,货主见她衣着华丽,非富即贵,赶忙夸道:“小姐眼光不错,这是上好的银造,卖十两银子。”

    杨玺只是心中喜欢罢了,回头吩咐枫痕:“付钱。”枫痕眼尖,知道那镯子是次品,但是见公主兴致颇高并没有戳破,只是给暗处一个手势。

    陆纪正在漫无目的的闲逛,刚好走到那个摊位,听完这番对话摇了摇头,现在的小姑娘家,没有女眷陪同就敢出门,买东西更是大手大脚,连被骗了都不知。

    他随手拿起一个手镯:“店家,你这个镯子,做工粗糙,光泽暗淡,最多也就值三两。”

    这番话实际是说给杨玺听的,货主却脸色一变,正想赶人,却见陆纪衣着华贵,不像普通人,硬是没把话说满。“这位公子,这就是你不懂行了,难道你自己家是开银楼的?您看看这做工,就不止三两。”

    周围有些不怀好意的人跟着瞎起哄:“就是,难道公子也卖东西?”

    工农商为下等生计。

    杨玺听完,回头看了陆纪一眼。

    陆纪见杨玺默不作声望着他,似乎是不相信他,有些恼怒。但良好的修养却让他实在做不出高声争论的事情,只好摇了摇头,打算离去。

    银钱在杨玺眼里并不值当一回事,她也是宫中金枝玉叶长大,用久了名贵的东西,自然而然懂什么东西是好的,什么东西是次品。但是碰到陌生人见义勇为,她还是十分新奇,也就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她记起眼前这个玉树兰芝般的少年。

    陆纪,陆家嫡孙,最有前途的陆家子弟,风姿优雅,学识渊博,他从小喜爱鉴赏书籍古玩字画,熏陶之下,东西入手不过一刻钟就能判定真伪。皇帝有次得了一幅大臣送的古画,十分珍爱,最后却被陆纪发现是伪造,生生将一个大臣折腾成了“欺君之罪”而腰斩。

    陆纪从而一品成名,被皇帝赞誉“鬼手”。

    他喜欢作画和书法,尤其是自画像自成一派,在清贵之流中十分出名,那时她选驸马,曾经看到过他的画像。

    令人意外的是,年纪轻轻陆家最有前途的子孙,最后却因为贪墨被下了大牢,陆方自请辞才保住了陆纪的命。

    杨玺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陆纪,记忆里实在难以相信这样细致动人的少年,最后会因为那样庸俗的罪名掩去所有光华。

    杨玺回过头看着小贩,抬起手上的镯子:“你这个手镯重不过四两,镯心镂空,纹路粗糙,是掺了次铜次铁而已,刚才那位公子已是给你面子,按价不过二两,你真当我好骗?”

    那小贩一噎,得了,一个俩个都是品鉴高手啊。枫痕已经上前一步,丢下了十两银钱:“还不快滚。”众人见没有好戏看,哄然笑着纷纷散去。

    杨玺转身想走,陆纪却拦住了她,语气有些谆谆教导的意味:“明知被骗,却还依然纵容,你这样不是助纣为虐吗?”

    杨玺心下暗笑,果然是陆相养出的子孙,一样的古板固执,是非曲折要争个明白。这样的人,怎么就沦落到为了钱财之物而自甘堕落?

    她一迟疑,就下定了决定,转身看着他:“那个小贩,脚底的草鞋是破的,手指指甲破损严重,是常年做苦力的苦工。衣服上却有女子细心缝制的布丁,他的货筐里放着几本书,是小儿读的千字经,说明他家中有妻儿。”

    杨玺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或许不是一个好人,但是他聪明,懂得看眼色,他知道我有钱,也知道我对钱财并不在乎。他没有大恶之心,家中或有妻儿需要养活,我们何必借此咄咄逼人,抬一抬手,他知道收敛,不是皆大欢喜吗?”

    陆纪震惊。他没想到,这样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会有这样的想法,会有这样的见地。

    杨玺望着眼前有些呆愣的陆纪,骤然有种处于历史洪荒中,去改变一个人结局的心思。她想改变他,他不该沦落到那样的境地。

    十年之后,陆纪应该像元烈那样辅佐杨钰,最后成为一代名臣,闻名天下,受天下人敬仰。

    街上川流如海,灯火璀璨,杨玺静静望着石化一般的陆纪,声音如同从遥远的时空传来:

    “百姓疾苦,天下皆为利往来,苍生碌碌,也不过求一个活路罢了。这世上没有完全的黑白分明,也没有争得出的是非曲折。”

    “你坚持的直路,或许会成了别人的死路,你,可曾想过?”

    陆纪不自觉后退了一步,清冷高雅的面孔渐渐苍白,似被人撕破了一个裂口。

    如同他心里阴暗的心理被人打开,被人窥探地一览无余——

    他厌恶这个世道。

    钱权交易,黑白勾结。有人懒惰,贪婪,却能过得荣华富贵,衣食无忧。有人口蜜腹剑,却能步步青云直上。有人歪曲是非,却有人击掌叫好。

    他看不惯,他不甘心,却无力改变。

    但他却从未想过这会给自己带来什么。

    他的人生,也不过是跟随他祖辈父辈的步伐,习得文武艺,卖于帝王家。

    他看不惯,养成他偏执的心理,时不时愤懑难舒,难以启齿,也从没在意过别人如何看待他。

    那种狂躁不甘如深渊,总有一日将他吞噬。

    杨玺见陆纪有所震动,转身打算离去。

    陆纪不自觉伸手想要抓住眼前的小女孩,肩膀骤然剧痛,他猛然退后了一步,一个红衣少年已经隔在他和她之间。

    是啊,不是普通的女子,又怎会无人保护的出门。

    陆纪起了结交之心,赶紧拦住自己的人,恭敬地作了一个揖:“是在下唐突,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
章节目录 第十九章 心有所依
    杨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陆公子,没有人告诉你,问别人名字前,要先自报家门吗。”

    陆纪一震,抬头看她,她知道自己姓什么,这位姑娘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他的身份。

    杨玺的语气带有上位者的矜贵傲然:“你可以叫我安宁。”

    “天色已晚,有缘再见面吧。”

    她转身,枫痕望了他们一眼,目光如利刃,杀气凌人。

    一行人扬长而去,陆纪上前追了几步,很快也被隔在了如潮的人流之外。

    他心带诧异地站在大路中央,耳边不断回响那个名字。

    安宁?

    天下只有一个人敢叫安宁。

    一个少年站在不远处,目送那少女离去。

    他一袭白袍,身姿如风,优雅如同谪仙,周遭的行人见了他纷纷躲避,唯恐身上的尘埃染上他纤尘不染的衣摆。

    元公子,元烈。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找过来,如同他不知为何会看见安宁。

    或许冥冥之中他找出来,就是因为安宁。

    就算隔着如潮人群,就算她戴着面纱,他都能一眼认出来的少女,是他生命中除了母亲外最熟识的女子。

    他看到她从容不迫地和陆家公子谈论,陆纪这样孤僻的人竟然也能听得如此面色严肃,专心致志,最后还向她行礼。

    陆纪不是不太看得起女子吗?尤其是个六岁的小姑娘。

    或许他知道了安宁的身份?

    元烈知道自己站在这里瞎猜没有用,可是他也上前不了一步。

    安宁身上,有太多的秘密了。

    从一场大病开始,她莫名其妙地疏远了他,读书,出宫,结交世家子弟……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不认识她了。

    脑海里忽然想起杨子明的话,他立马摇了摇头,让安宁做太子的对手,太可笑了。

    可是安宁到底想要做什么呢,她想要读书又为了什么,她到底又和陆纪说了什么?

    如果太子有了意外,她都的确是的嫡皇族唯一的继承人。

    到时皇帝就算立下诏书封她为皇太女继承帝位,也无可厚非。

    可是安宁她真的想要皇太女这个位置吗,她不过六岁,宫中能有谁支持她,又有谁怂恿了她?

    他转身,身后的贴身护卫上前了一步。元烈沉思片刻,慢慢问道:“我听爷爷说,我们在宫中也安排了人。”

    那护卫是元明和亲手提拔的心腹,不过迟疑片刻,就点头道:“是。”

    元烈手掌紧紧握住,又慢慢松开,最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去查查安宁公主,还有她身边的人。”

    “我想知道安宁公主大病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杨玺趴在枫痕身上,夜凉如水,拂过她的长发。玩了一天,她有些困顿地打了个哈欠:“那个陆纪,怎么没有入外书房陪读?”

    枫痕稳稳背着公主,反手将一件风衣披在她身上,沉思片刻,答道:“陆相不喜外书房谄媚太子之风。”

    杨玺听完,失笑——这般刚阿,未来怎么能不得罪同僚,落个无人相帮的结局。

    枫痕迟疑了片刻,才轻轻说道:“殿下,方才属下似乎看到了元公子。”

    过了许久,枫痕感到背上的身体慢慢僵硬,杨玺轻柔的声音才慢慢响起:“他看到我和陆纪说话了?”

    “是。”

    他看到了她,为何不来找她?

    杨玺将脸埋进枫痕的背部,无声轻笑,声音却似哭泣。

    这样也好。

    元烈,离我远些,你才能安好。

    枫痕默然,轻功如风,背着这世上他最珍视的人,越过这座夜色下被黑暗笼罩的宫廷。

    有掖庭的伶人在婉转低唱,空灵迷蒙,应和着冬夜的风,呜呜生悲。

    枫痕侧过头,望着背上睡颜柔和的公主,伸手轻轻拂过她眼角的泪。

    殿下,就算所有人疏远你,我也会陪伴在你身边。

    皇后慢慢拿下头上的首饰,一只脚踩在了宫女的肩膀上。

    她长长地指甲勾起那个宫女的下巴,唇畔吐出的声色冷肃:“你叫青烟?”

    青烟颤抖了一下,皇后的手指冰凉,像毒蛇的信子一般,几乎要钻到她的皮肤里。

    “殿……殿下垂怜,给奴婢取得名字。”

    乔慧指甲在她脸上抠了抠,立马抠出了一条红痕:“你是我爹派进宫来的。”青烟的目光不自禁落在另一侧,小太监墨辛跪在另一边,他身上的衣服被撕开一道道口子,露出里面皮肤上一条条伤痕,是皇后娘娘刚刚用皮鞭打的。

    青烟感觉整个身体都像冷水里捞出来的,一点温度都没有。

    “是……”

    皇后娘娘,真的太可怕了。

    乔慧就着刚刚拿下来的凤簪在青烟脸上比了比,似乎只要一用力,那个簪子就能戳进肌肤里。“虽然你是我爹派进来的,但是你要记住,你的主子是谁。”

    青烟终于吓得发抖:“是,是,奴婢一定听皇后娘娘的话。”

    乔慧冷笑了一声:“听我的话?嗯?”

    青烟一个激灵,跪倒在地:“不不不!听公主殿下的话,奴婢一定听公主殿下的话!皇后娘娘饶命!”

    皇后这才满意了,收了手,“你要记住你说的话,不然,我连我爹的面子也不会看。”

    两人一边求饶一边被拖了下去。

    满殿冷清,乔慧这才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头,原本凌厉的气势瞬间散去。莲姑姑跪在一边,小心抬头看了她一眼:“娘娘,该喝药了。”

    乔慧支着下巴望着镜中的自己,随意点了点头,莲姑姑赶紧端上来一碗药,轻轻放在皇后手里。乔慧低头看着手里的碗,似乎漫不经心道:“连碧心。”

    那是莲姑姑的本名。皇后娘娘只有心情不好时才会那么喊她。

    莲姑姑一个颤抖,脸上的血色退的干净,沉默地跪在了她脚边。

    乔慧用小拇指勾起一点药汁,放在嘴边抿了抿:“这药里的五石散,你加的越来越多了。”

    连碧心以头磕地,沉默以对,只是手掌轻微颤抖,不能自己。她太了解皇后娘娘了,陪伴了她二十多载,皇后娘娘从来不是一个仁慈的人。她要是知道她和小公主联合起来欺骗了她……

    皇后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女儿真是越来越有本事了,连本宫身边的心腹都收买了。”这句似褒似贬的话落在莲姑姑耳里,惊得她抬起头来,嘴唇嗡嗡却说不出话来。

    乔慧抬头,将药一饮而尽。“本宫不怪你,本宫肚子里生出来的肉,心疼都来不及,怎么会怪你。”她将碗扣在桌上,手腕颤抖了一下,无力地垂落下去。

    “你们不让本宫动手,本宫就看你们能折腾出什么花样。”那些妃子,一个一个,她由着她们爬到她头上来。

    莲姑姑直起身,刚好接住因药效发作有些瘫软下来的皇后,她泪水迷蒙,紧紧抱住自己的主子:“娘娘您安心。”

    ...
章节目录 第二十章 大梁国宴
    国宴,大梁最盛大的礼节之一。

    宴请百官和亲眷,无数簪缨世家和名门豪贵有幸列席,与帝后皇族共享盛会。

    “皇帝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太子到,安宁公主到!”

    帝后与太子及安宁公主走进大殿时,轰然的跪拜行礼声几乎震响了整个天空。

    杨玺静默望着眼前万人跪拜的场景,她牵着太子的手。

    以前小的时候,她还比较内向害羞,这种场合也不喜参与,后来等杨钰登基,会这样牵着她一起入殿,受万人跪拜。

    之后她成了皇后,接受朝拜更是寻常。至少,在她刚成为皇后那会,那个人予她尊荣,从不吝啬。

    杨玺侧过脸,杨钰见她望过来悄悄做了一个鬼脸。旁人都跪着,没人瞧见他这个小小的动作。

    杨玺心一软,突然就原谅了杨钰之前无礼的举动。冷了他几天,他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什么都不懂,等以后好好教就是了。

    帝后入座,正式开宴。

    杨玺和杨钰于帝后席位两侧下首入座,她身着繁复华丽的衣裙,处于上座。

    众大臣们相互对视了一番,似乎都有自己的心思。上一次见小公主,还只是被奶娘抱在手里吧?一个年幼的公主行止有度,淡然优雅的姿态,让人不免心中赞叹宫中不同于旁处的教养。

    杨玺也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太符合一个小孩子的举动。记得上次国宴,她将一块糕点扔在了庄亲王嫡长子脸上,还拔了卓睿亲王的胡子。

    她扫视了一遍下首,上座的下首,坐着几位首辅大臣和亲王。

    庄亲王和安庆王赫然在列,庄亲王身形较为肥胖,精神却不错,掌管部分工部的活计。安庆王却有些病容瘦弱,面容慈祥,和病态中的杨子明有些相似。卓睿亲王依然在边疆征战,所以皇帝准他的长子杨斌坐在那里,以显示尊荣。

    至于陆方,左和德等几位内阁大臣坐在皇帝那侧,元老元明和也有一席之位。杨玺朝元老看了一眼,元老察觉到,朝她慈祥地笑了笑,脸上堆砌一片褶皱。

    这个老狐狸啊。

    杨玺心中不置可否。表面上一派慈祥的样子,心底下对她却防地紧密,深怕她干出些有损元烈声誉的事情来。

    元家的人越防着她,她就越心不甘。

    她没有看见元烈。

    元烈传了消息进宫,他会在元府待到正月年节结束。

    卓睿亲王世子杨斌比杨钰大三岁,平日因为父亲在外的缘故很少进宫觐见。但是他能言会道,且懂人心思,在安宁公主生辰时就送了她一匹汗血宝马。杨玺喜欢他桀骜不驯的性子,两人十分说得来话,很快凑到一起去。

    杨钰看了一眼,头一次对杨斌心生一丝不满——这小子以前不是对他挺热络的么,怎么不来讨好讨好他。

    他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四周,目光缓缓扫过席位,直到落在某一处。

    刘卓顺着太子目光望去,他目光所及之处,是宗亲席位上一个曼妙的身影。

    怡清郡主正陪着婉和长公主说话。婉和长公主长得十分像先贵妃,都是圆润的脸庞,明眸皓齿,十分漂亮。她是宗亲,自然要交好掌管宗亲府的安庆王府。

    有一个小太监很快来到他们的席位,给他们上了一盘热腾腾的水晶虾。婉和心下不免一惊,这单独上的菜,都是上座的人特赐才享有的殊荣。

    她顺着小太监所指,看到了太子殿下朝她们抬起手中的酒杯遥遥一敬。

    婉和长公主心下一动,目光落在怡清郡主身上。

    杨清雪今日穿着一件绣花的绛紫色衣裙,和杨玺身上那件百花裙有异曲同工之妙。

    杨清雪也有些惊讶,掩下心中的激动和疑惑起身远远朝着太子殿下行了一礼。她站起来脸庞刚好落在灯火明媚处,欠身的一礼腰身修长,衣装拖曳至地。

    太子殿下轻轻一笑,转头对刘卓有趣地说道:“你觉不觉得她很像杨玺。”刘卓心一颤,膝盖下的小腿就有些发抖。

    太子殿下渐渐长大后,心思已经不像小时候那般好掌控了。他还记得跪在东宫冰冷的青石板上一个时辰后,腿骨刺痛到站不起来的折磨。

    “是,奴才也觉得像。”他恭恭敬敬地答道。

    杨钰满意地眯了眯眼,似乎找到了件新奇的玩意。

    杨子明一杯接着一杯喝着清淡的果酒,苍白地脸上泛起些许红晕。他知道自己冬夜体寒,不宜参加宴席,但今晚对他十分重要。

    宗亲的席位上,杨子明和安郡王两人虽然邻座,却各自冷淡到一句话都不说。安郡王这边来敬酒的不少,衬得杨子明这边冷冷清清。

    席至半晌,众人已有些熏熏然。

    乔慧却皱了皱眉,广袖之下的手微微颤抖,好半天才把酒杯放在案上。

    莲姑姑神色一凛,不动神色地欠下身,手掌贴在皇后娘娘背部,皇后脸色才好了些。

    “嘭——”殿外,宫人们开始燃放烟花。皇帝站起身,端起酒,大笑道:“饮了此杯,大家和朕出去赏烟花吧。”

    众人皆起身端酒:“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

    恭贺声响彻云霄,刺激着人的耳膜,让人不断地心跳加快。

    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身着举世无双的华贵后服,全身笼罩在璀璨夺目的烟花光泽,与皇帝站在高座之上。

    杨子明手指一扣,低下头行礼,眼底却划过一丝兴奋。

    在这一片惊心动魄的声音中,乔慧雍容端庄的面孔第一次有了一丝破裂。

    她手里的酒杯终究支撑不住,从指间滑落。

    杨玺狂奔着穿过一道道角门,终于来到万寿宫前。

    长发已经凌乱,繁复的衣裙沾染了地上的雪泥,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车辇走得太快,她追不上。

    万寿宫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宫人神色紧张,杨玺看不清他们的脸,夜色下如移动着一个个惊惶的灵魂。

    直到她被一双手扶住。

    ...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一章 暗香发作
    杨玺狂奔着穿过一道道角门,终于来到万寿宫前。

    长发已经凌乱,繁复的衣裙沾染了地上的雪泥,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车辇走得太快,她追不上。

    万寿宫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宫人神色紧张,杨玺看不清他们的脸,夜色下如移动着一个个惊惶的鬼魂。

    直到她被一双手扶住。

    青烟。

    杨玺反手抓住她,青烟皱眉,这力道不似孩童,杨玺阴冷的声音已经响起:“母后如何了?”

    青烟的脸色在灯烛下也是惨白地厉害,但是她依然稳稳托着杨玺的手,引导着她躲过前殿的宫人,来到了内殿。

    内殿的宫门虚掩,门口没有一个人。

    怎么会这样?

    宫人们呢?太医呢?

    皇后在国宴上昏了过去,也不该是这样的景象。

    杨玺惶惶不知所以,抬脚想要进去,青烟却死死拉住她。杨玺顺着青烟的目光从殿门看进去,脸上的血色瞬间退得干净。

    皇帝只一件白色的衣袍坐在椅子上。他的肩膀上鲜血淋漓,白肉翻起,似被人咬下了一大块肉。

    莲姑姑正跪在皇帝身侧,仰起身给皇帝包扎。母后也跪坐在那里,双手被绑住,头发整个人披散下来。

    伤及龙体,是诛九族的大罪。

    杨玺呼吸都快要停止了,不自觉伸手推了下门走了进去。

    “吱呀——”

    “谁!?”

    皇帝抬起头看来,目光冷酷,声音肃杀,似乎下一秒就会将她凌迟处死。杨玺自顾不觉,只是死死看着跪在那里的母后。

    皇后也动了动,微微抬起头。

    长发凌乱,她嘴上还带着血,表情有些狰狞,似乎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一般,她咳嗽了一会,牙齿间吐出一块肉。

    杨玺跪倒在地,爬到母后身边抱住她。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皇帝看到是她,声音缓了缓:“是你啊安宁,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可能是太过震惊,皇帝还有些疲惫迷茫:“你母后病了,你离她远些。”

    病了?这是疯了吧。

    她发抖着紧紧抱住母后,这死寂的大殿内,似乎那是她仅剩的温暖。

    皇帝轻轻在案上叩击了几下,有个黑衣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皇帝神色疲惫地叹了一口气,问道:“看见的人,都处理干净了吗?”

    “是。”那个嘶哑地声音听在而立如死人一般阴森恐怖,腰上别着的刀刃上还带着血迹。

    皇族,暗卫。

    皇帝指了指地上脱下来带血的衣袍:“这些你拿去处理了。”

    杨玺觉得整件事就像一场荒诞的戏。

    所有人都在演戏。

    所有人都沉默着,好像在等一场噩梦惊醒。皇后在她耳边咯咯轻笑,笑了一会儿又不笑了,那笑声有些尖锐。

    “暗香”发作了。

    唐美人没有等到百合粥,有些心急。

    后宫妃嫔如她这般低阶的,自然没有资格列席于国宴,但是往年的国宴之时,万寿宫都会赐下百合粥,表示皇后的嘉赏。而她们这些低阶妃嫔会当着內侍的面,亲口将百合粥吃完,以示对皇后的尊重和服从。

    她在指甲里藏了些毒,但是到了这个时辰,连国宴都快结束了,前殿却没有任何消息。

    如果百合粥不送来,她的计划也就没有用了。皇后娘娘最近谨慎地很,错过了百合粥,她再想嫁祸给皇后就没有机会了。

    因着国宴时期,鱼龙混杂,所以内廷的守卫掌管地十分严格,她们都不允许四处走动,莲姑姑更是在各宫都安插了一个掌事嬷嬷看着她们。她怀有身孕,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

    是不是前殿国宴上出了什么事,还是皇后娘娘忘记了。

    她准备了那么久,如果就这样功亏一篑,她的儿子出生恐怕也没有什么机会。她又死死抓住白素的手再次问道:“我腹中真的是一个皇子?”

    白素被问得有些烦了。

    她对前殿的事格外牵挂,担心要是主子的计划出了差错,她就要按照主子安排的其他计划行事。唐美人一个晚上都缠着她,让她没有机会出去。

    她也不敢放着唐美人一个人不管,耐着性子说道:“美人放心,白素不会骗你,小郡王也不会骗你。”

    如果不是一个皇子,唐美人或许不会和他们联合起来奋力一搏。

    说服她,可是花了主子极大的力气。

    唐美人咬了咬牙:“我们去万寿宫。”白素一愣,虽然主子有说过,如果计划有变,她们也要见机行事,可是去万寿宫能改变什么?

    唐美人理了理身上的衣裙,抚了抚已经接近六个月的肚子。“坐在这里也没有用,我们探听不到任何消息。我们去万寿宫给娘娘贺喜问安,白素,去拿我绣的山河图。”

    那原本是她打算皇帝生辰时送给陛下开颜的,如今却是时不待她。

    到了万寿宫,她才有机会。皇帝见了欢喜,皇后也会赐她些吃食。

    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儿子,真的是什么都可以做出来。

    杨钰被关在了东宫。

    母后昏过去的那刻,殿上就有几位太医就被宣上了台来,紧接着皇帝就抱着皇后退场了。

    杨玺追了出去,他也想追了出去,可是没走出几步路,就有人拦住他,把他请到了东宫将他保护了起来。

    若不是那人是父皇身边的贴身侍卫,他也绝不会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做。

    皇族就他一个子嗣,唯一的皇子,唯一的太子,唯一的大梁储君,无论有什么意外,都会有人马上保护他。

    是有人向母亲下毒吗。

    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刘卓,刘卓!”他喊了几声,刘卓很快小跑着进了殿,杨钰下巴比了比殿外:“那些人还在吗?”刘卓点了点头:“陛下派来的人还在,但似乎只是保护殿下不要乱走,奴才要是想派人出去还是可以做到的。”

    杨钰立马问道:“万寿宫有什么消息。”刘卓赶紧摇了摇头:“殿下,万寿宫现在谁都进不去了。陛下宣了金吾卫将万寿宫围起来了。”

    围起来,是要查奸细吗?

    “你,立马出宫。”杨钰丢下一块玉牌给他:“想尽一切办法,把宫中的消息告诉元烈。”

    元烈会来帮他的。

    无论出了什么事,元烈一定有办法。

    ...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二章 帝后决裂
    元烈此刻正在元府书房内。

    元府的大人们有官职在身的父辈和诰命夫人都已经进宫,只留下小辈们。小辈们中元烈身份最为尊贵,免得他们约束,元烈就没有参加府中宴席。

    案上摆着一张一张从宫中递出来的小纸条,详细记录着安宁公主大病之后种种。

    (夜惊,啼哭而眠,又惊醒,夜不能寐,常如畜叫。高烧不止,全身烫如烈火,用以冰敷,昏睡不醒。未几日,用以安神之药方宁。

    十月初四,公主病狀缓伏。口腹大减,性格孤寂,不喜灯烛近身,又不喜幽暗,殿内以重重帘幕为罩,灯火白日不熄。

    近七日,公主夜时惊醒,命宫人开窗,言有鬼影,尖叫不止,饮药方能眠。

    ……

    十月二十八,公主病愈,形容消瘦,鲜有欢颜。)

    元烈指尖慢慢拂过那些字迹,心中泛起点点怜惜。

    他不知道安宁病得那么重。

    那段时间,他和太子殿下都没有时间去内廷,就算去了,也被拦在玉秀宫之外。向太医打听,也只是模糊的只言半语。

    后来是皇帝请了龙虎山张天师进宫了一趟,才传出消息公主无碍,他们才放下心来。

    安宁一定遭受了很多罪,为什么从没和他提起,甚至在他们面前也从不流露半分情绪。

    他似自问自答,又似问书房里的另外一人:“一个人大病之后,会和原来性格完全不一样吗?”

    墙角的黑影动了动,声音阴冷:“有一种说法,人将死未死之时,到达彼岸,于忘川之畔忆起三生,心中含着极大的怨恨,不肯轮回,上天就会准他重往凡间一次,了结心愿。”

    “但这个说法,也只限于一时的佛祖显灵,因果报应,公主殿下的症状,属下不敢妄加揣测。”

    元烈听完,失笑摇头:“是我糊涂了,这种鬼神之说不信也罢。”

    话音未落,天空中传来爆裂声,元烈抬头望向窗外,璀璨的烟花在空中绽放。

    许是宫廷那边在放烟花了。

    以前他都是牵着安宁的手,和太子殿下站在城墙上看。

    他缓步走到院子中,望着宫廷方向,普天同庆,金都四处都开始燃放烟花。

    从此处看,自然没有宫廷上个看的视野好,但他这一处偏僻安静,又让他心底无比平静。

    不知道安宁现在在做什么,在想什么。

    是不是和他一起望着这样美丽的烟花,充满对来年的希冀。

    那是第一次,元烈在跨年的钟声中,满心想着另一个女子。

    “公子!”一个黑影从城墙滚落,似乎赶得很急,气息不稳,声音颤抖。

    “宫里出事了!”

    杨玺跪坐在地上,有些冷,皇后已经被移到了床上躺着,神智还有些不清不楚,嘴里念念有词。

    这是五石散成瘾后,没有及时服用后的症状。

    莲姑姑告诉她,父皇刚把母后抱进宫中,母后就发了疯一般撕咬皇帝的脖子。

    所有在场的宫人们,还有两个跟随仪仗而来的太医看得清清楚楚。

    皇帝不得不下令将人全杀了。

    伤及龙体,是罪无可赦。

    皇后谋害皇帝的事情要是传了出去,天子之威,伏尸百万,牵连之广难以想象,首当其冲便是乔家。

    不同于以前母后无理取闹戕害妃子,这次她是谋杀父皇的罪名,父皇无法熟视无睹。

    但这件事就算瞒住了,俩人之间也留下了不可弥补的裂痕。

    他呆呆坐在床边,手里握着皇后的手,如一个守着妻子的普通男子:“你母后在朕耳边说,说她恨朕……”

    “她恨着朕,恨朕后宫三千,恨朕宠爱其他女子……”

    “她说她爱了朕那么多年,也恨了朕那么多年。”

    杨玺垂下眼帘,满心凄凉——她知道完了。

    她的母后和父皇之间,是真的完了。

    没有一个御统天下的男子,会在尊严上容忍一个恨着他的女人。

    他们不是普通夫妻,他们是大梁最尊贵的皇帝和皇后,他们可以像普通夫妻那样冷战,闹别扭,但他们终究要回归帝后的身份,共同携手治理前朝后宫。

    他们之间可以有怨,但不能真的恨,至少不能说出来。

    那将会是一根刺,永远扎在两人心口之上,从此不得安宁。

    皇帝慢慢松开手,他似乎骤然间老去了十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朝殿门走去。

    “父皇打算如何处置?”杨玺轻声问到。

    杨泽成停住脚步,第一次觉得累。

    登基多年,他勤勤恳恳,日理万机,想要做一个好皇帝。

    他第一次觉得做皇帝的确是世上最累最苦的事情。

    但是他很快恢复了平静,肩膀上的剧痛让他不得不保持清醒,不能让人发觉他受伤的事情,至少不能在这个时候。

    “朕会安排刺客,掩盖这些……”说到一半,杨玺打断他:“父皇打算如何处置母后?”

    死了这么多人,总要有个说法。

    父皇不是昏君,不可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谁都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也做不到。

    杨泽成背影有些凝固,大殿内安静了许久,他紧紧握住的手才慢慢松开:“拟旨。”

    “——三日后,皇后移驾出宫养病,无诏不得回宫。”

    安宁倏然落泪,父皇还是念着情的。她双手伏在地上不起:“谢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母后已经不能再在宫里待下去了。

    皇帝静默许久,才又轻轻叹了一口气,“照顾好你的母后。”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似乎再也不会踏足此处。

    杨玺跪在床边,听到外面的喧嚣声渐止。她伸出手,握住母后冰凉而苍白的手:“没事的,会好的,母后,我陪着你。”

    她好害怕,她是真的害怕。所有人都好好活着,为什么她却要失去自己的母后。

    老天对她不公平!不公平!

    杨玺紧紧抓着母后的手,喃喃低语:“明明说好了,她们不要来招惹我,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声音似笑似哭:“明明说好了呀……”

    皇后叮咛了一声,骤然从床上弹了起来,面目痛苦,双目泛起血丝。

    杨玺大惊,赶忙站起身抱住她:“母后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皇后喉咙发出咯咯的摩擦声,突然张开嘴,吐出一口血,如洒出的一蓬水,溅了杨玺半张脸。

    那种温热的,浓烈的液体,顺着她的脸颊流下。

    杨玺睁大了眼睛,整个人呆站在那里,耳边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一片血红的视野里,她看到自己的母后如落叶般往后仰去,那双眼睛也缓缓闭上。

    杨玺全身僵硬,一动都动不了,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陌生的尖叫声。

    那些尖叫声越来越响,充斥她整个耳膜。

    一个人,怎么能吐出那么多血?

    ...
章节目录 第一卷 第二十三章 血色月夜
    一片血红的视野里,她看到自己的母后如落叶般往后仰去,那双眼睛也缓缓闭上。

    杨玺全身僵硬,一动都动不了,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陌生的尖叫声。

    那些尖叫声越来越响,充斥她整个耳膜。

    一个人,怎么能吐出那么多血?

    万寿宫外已经被金吾卫重重围住,但也没有严禁出入,只是对过往来人进行了严格的审查,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元烈费了好大劲,才借着太子令牌进来。在几个宫人的指示下,在万寿宫侧殿的一个角落里找到安宁。

    她半张脸都是血,整个人都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似乎还没有回过神,衣裙上沾满了血迹斑斑,十分狼狈。

    她手里紧紧握着什么东西,宫人们都不敢上前,上前就会被刺伤,众人都束手无策。

    元烈拨开人群冲上去,紧紧抱住她:“安宁,没事了,没事了,我来了。”

    安宁的眼珠子转了转,看清眼前的人:“元烈?”她手里有什么东西晃了晃,掉下来一个小木棒。

    她小时候的玩具,一直放在万寿宫。

    元烈心痛不已,不自觉像哥哥一样亲了亲她的脸颊,低着声音哄着她:“没事了,对不起,我来晚了。”

    安宁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几乎整个人要缩进她怀里:“带我走,带我离开这里。”

    元烈二话不说,抱起她大步走了出去。

    夜凉如水,今晚的星空格外璀璨,月华泄地,将这片宫廷照的美轮美奂。

    宫外的万家平凡百姓,还燃放着喜庆的烟花,欢庆着新的一年,殊不知宫廷内已经血流成河。

    元烈走出侧殿,惊慌地宫人们都各自躲在哪里不敢出来,莲姑姑正围着皇后打转,太医们进进出出,到处都是慌乱的脚步声和叫声。

    万寿宫已经乱成一团了。

    有个侍卫悄无声息地来到元烈身边,低声道:“后殿有个地牢,总共三十多具尸体,还有太医院的赵大人和董大人。”

    元烈低声****:“有人在处理吗?”

    “有,是陛下的亲卫。”

    元烈沉思片刻:“你什么都不要管,做好自己的事情,我会联系你的。”侍卫点了点头,慢慢退后到黑暗之中。

    有人,还没有活过子时,却已经永远见不到新年的太阳。

    元烈低下头,怀里的杨玺安静地如同没有生息,睁着大大的眼睛,不知道望向何处。

    她是真的吓到了。

    他来到殿外,金吾卫的人正拦着一顶软轿。

    元烈听到一个酥软的声音:“这里是怎么了,陛下在何处?”他一眼望过去,看到一个穿着白色宫衣扶着肚子的妃嫔,她身后跟着几个宫人。

    是怀有身孕的唐美人。

    金吾卫直接听命于皇帝,只是将戈戢往前一挡,却冷冷的一句话都不说。唐美人无可奈何,却看到有人出来。

    她赶忙抬起头睁大眼睛看过去,不想对上一双清冷无波的目光。

    月色下,元烈一身白衣,站在台阶之上,月华如水笼罩在他身上,清风扬起他的衣摆和长发,宛若从天而降的谪仙要乘风归去。

    唐美人从没见过这样美的男子,不禁呼吸一滞,心里莫名涌起异样的心情。

    她看到他怀抱着一个女子,等她想看得更仔细时,元烈已将抬手解开身上的披风,小心地盖住怀里的女子,似乎不想让人看见。

    唐美人也不过十七年华,看到这样美的男子对另一个女子体贴关怀,也不知涌上的是怎样一种羡慕妒忌的情绪。

    杨玺似乎听到了声音,低声问道:“那是唐美人?”

    元烈低头,安宁巴掌大的脸从风衣里探出来,庞靠在他胸前,雪白的肌肤染着几滴妖冶的血迹,睁着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似乎要盛下着所有的星辰月华,只望着他一个人。

    这般显得脆弱无助的安宁,美得不似凡人。

    他很想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安抚她,却忍住了,只是轻声道:“没事,她很快就会回去。”元烈朝身后打了个眼色,一直不紧不慢跟着的青烟走上前来,朝唐美人一行人走去。

    杨玺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一件事。

    但是她太累了,她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元烈的怀抱平静而安宁,让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就给她一点时间,让她什么都不要想,不必想。

    杨玺陷入一个冗长而迷幻的梦境中。

    她穿着小小的裙子,拖曳至地,走进万寿宫中。

    小宫女们纷纷笑着朝她行礼。母后就端坐在床上,张开双手抱她。她咯咯轻笑,去抓母后头上的发簪。

    皇后头一歪,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小坏蛋,安宁是个小坏蛋。”

    杨玺自己看着都笑起来。

    外面突然传来慌乱的脚步声,宫人们惊慌的叫喊:“陛下。”还有父皇咆哮声。

    杨玺听到父皇的声音,挣扎着跳下床,母后却紧紧抱着她,“安宁乖,不要出去。”

    她把她交给了莲姑姑,莲姑姑轻轻捂着她的嘴躲在了帘子后头。

    “殿下,我们来做个游戏怎么样,我们就躲在帘子后头,不要发出声音,让你父皇来找你。”莲姑姑轻柔地对她说,她轻轻点了点头。

    隔着一层层帘幕,她好奇地向外张望,看到母后和父皇两人一站一立,说话声音却越来越大,越来越刺耳。

    “你疯了,乔慧,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皇帝大声咆哮着,身后的荣喜贵端上来一个脸盆,脸盆里模糊的血淋淋的一团肉。

    杨玺吓了一跳,莲姑姑已经捂住她的眼睛。

    杨玺好害怕,她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清楚,父皇他们在吵架吗?

    他们不是在玩捉迷藏的游戏吗?

    黑暗中她听到母后如野兽般呜咽哭泣,然后是脸盆被打翻的声音。

    父皇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和悲伤:“慧儿,你杀了我们的玺儿,你杀了我们的玺儿!”

    玺儿,玺儿是谁呀,是她吗,她在这里呀。

    杨玺开始挣扎,她要出去,她还在这里,然后突然闻到一股香味,她昏了过去。
章节目录 第一卷 第二十四章 宫廷杀戮
    杨玺从梦中醒过来。

    她已经好久,没有做过去的梦了。那些痛苦的过去,她宁愿从头到尾都忘记。

    这里是玉秀宫,她自己的寝宫,她眨了眨,渐渐清醒过来,殿内还燃着烛火,窗外漆黑黑一片,连天都没有亮。

    方嬷嬷坐在床边,正在给她烘衣服,灯烛落在她脸上,格外的柔和。

    杨玺猛然坐了起来:“母后,母后怎么样了!”

    方嬷嬷赶紧抱住她,轻轻拍着安抚:“没事,殿下,皇后娘娘没事,只是血不归经,咳了血而已。”

    她声音低柔,像安抚一个受惊做恶梦的孩子。“刚刚莲姑姑已经传了消息,皇后娘娘的病情安稳下来了,让殿下也休息一会儿。”

    杨玺第一次听到方嬷嬷还会这样温柔的说话,平日里她说话都十分的小心恭敬。

    也不是的。

    至少在前世,她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方嬷嬷也是这么和她说话的,像个母亲一样。

    她伏在方嬷嬷肩膀上,小声说道:“不骗人。”方嬷嬷声音有些哽咽:“不骗人,奴婢绝不会骗殿下。”

    杨玺深深地松了一口气——母后还活着,活着,就是最好的。

    她左右望了望:“元烈……回去了吗?”方嬷嬷给她披上外袍:“元公子回东宫了,他不好久留。”

    杨玺起了床,到了门口,远远望去,万寿宫方向依然灯火通明。

    五更了。新年的第一抹曙光,就要来了。

    这一夜,又有多少人不得安眠。

    可是她不行,她还不能休息。

    青烟端着热水脸盆进来,看到杨玺醒了,半跪着行礼:“殿下,要洗把脸吗?”

    杨玺点了点头,又回到床上,青烟拧了脸巾,低下头小心地擦拭杨玺的脸。

    她想起梦中的种种,抬头问方嬷嬷:“你知道玺儿是谁吗?”

    方嬷嬷愣了一愣,“玺儿,玺儿不是殿下你的闺名么?”

    不是,杨玺心中笃定地说,虽然她叫杨玺,但父皇母后从来没喊过她“玺儿”。

    他们只唤她安宁。

    她低头看着青烟,想起一件事:“唐美人来做什么?”青烟垂下手躬身道:“唐美人来送给陛下绣的图,还问起百合粥的事,我就说陛下在乾清宫。”

    青烟撇了撇嘴,就算唐美人找到了陛下,陛下此刻的心情,唐美人也讨不了好。

    她抬头,却吓了一跳。

    安宁公主目光直直望着她,似乎被夺了魂魄般:“她问你百合粥的事?”

    青烟有些慌张,跪了下去,听到安宁公主又重复了一遍:“她问你百合粥的事。”似乎有咬牙切齿的味道。

    杨玺慢慢握紧手,她怕当年的事情反复,早早吩咐了莲姑姑,不再给各宫发吃食。

    别的宫妃都不来问,偏偏她来问。

    唐美人被安陵宫前殿的声音惊醒。怀孕的日子越重,她越难入眠。她拥着被子,肚子有些大,起身十分困难。值夜的宫女坐在床阶上似乎被惊醒,揉着眼睛去门前察看。

    唐美人心想,难道是陛下派人来接她?

    想起晚上在万寿宫和乾清宫被拦住,一点消息都没得到,她已经派出白素去探听消息。可是白素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嘭——”门突然被打开,小宫女被撞击到一边。

    一个人身披月光走进来,脸隐藏在逆光的黑暗中,长发飞舞,只穿了件单薄的衣裙,如从深渊而来的索命厉鬼。

    唐美人吓了一跳,尖叫了一声往床里躲去。“谁,谁在那里。”

    “唐美人。”幽深的目光,冷涩的音调。她一步步走上前:“不认得我了吗?”

    她的脸终于落在了灯火下,杨玺赤脚站在那里,黑发披肩,脸色苍白。

    唐美人死死护住肚子里的孩子:“公主殿下,你想要做什么?”

    杨玺目光落在地上摔倒的小宫女身上:“滚出去。”小宫女迟疑片刻,就连滚带爬地跑出去。

    门在身后被关上,殿内重新陷入昏暗,唐美人看到杨玺身后走出一个宫女。

    杨玺黑暗中笑了一笑:“美人在等谁么?”

    唐美人在这一片昏暗中剧烈颤抖起来。

    青烟松开手,扔出一个包袱,那个包袱滚落到床角,露出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尖叫声穿过庭院,落在院子中众人耳里。

    方嬷嬷站在院子里,面对着安陵宫住着的其他几位妃嫔,欠身行礼,态度却十分倨傲:“只是皇后娘娘想送些东西给唐美人,所以派了安宁公主前来,娘娘们可安心去休息了。”

    妃嫔们相互看了看,刚刚那小公主走进来的架势,可不是送东西吧。

    安陵宫最年长的不过赵婕妤,地位最高的也不过张昭仪,两人早已失宠多年,只有在宴会时才能见到皇帝一眼。整座安陵宫,也只有得宠的唐美人怀有身孕,后来她们不敢招惹她,所以纷纷让出主殿给唐美人住。

    每天看着从乾清宫赏赐来的东西不断,她们也是日渐嫉恨,盼着唐美人哪天能从高处坠落,粉身碎骨。后妃们向来喜欢你踩我我踩你,乐得看笑话。

    两人对视了一眼,谁都不敢说什么,更不敢招惹最得宠小公主身边的掌事嬷嬷,领着余下品阶低的妃嫔赶紧回礼:“嬷嬷辛苦了。”

    方嬷嬷击掌几下,几位宫女捧着锦盒上前一步:“皇后娘娘体恤几位娘娘在此处照料唐美人,也赏赐了东西,来,送到各位娘娘屋里。”

    妃嫔们这才真心实意地道谢,纷纷扶着自己贴身宫女的手回屋去,唯恐留下来沾惹什么是非。

    方嬷嬷站在院子中间,盯着众人都回了屋,熄了灯火。墨辛缓缓从门外走进,两只手依然缩在衣袖里,只是白底的鞋子上沾了几滴红色的血迹。

    “出去报信的人都处理了?”方嬷嬷冷声问道。

    墨辛低头,似乎地上有什么东西需要他捡一样:“墨辛办事,嬷嬷放心。”

    方嬷嬷目光冷凝,双手交叉站姿优雅地站在这座精致的宫殿中,惊觉自己在这座宫里已经待了二十多年。

    她从一个小宫女,慢慢爬上尚宫之位,陪伴在大梁最尊贵的公主身边。

    东方既白,一半天际依然黑暗,一半天际却渐渐清晰,能看见层云如叠嶂,云海潮涌。

    一场新的杀戮,才刚刚开始。
章节目录 第一卷 第二十五章 无计可施
    唐美人被绑在床上,泪水迷蒙,嘴上被塞了布,眼睁睁看着青烟将一根根针扎进肚子里,她很快感到肚子下面涌上来一股热意。

    白素的人头孤零零地搭在床阶的角落上,睁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唐美人每看一眼都觉得作呕。

    青烟声音清冷:“唐美人,你最好不要乱动。这些针扎得穴位敏感,一个不小心,小皇子就保不住了。”

    杨玺就坐在外面,一眼也不看这里,唐美人呜呜发声,杨玺低声道:“你是不是想说父皇?”

    她轻轻甩了甩手中的匕首,刀锋折射着刃光,让人心底生寒:“你放心,父皇现在没空管你,这里就我和你。”

    传来消息,皇帝回了乾清宫就把自己关在了内殿,由荣喜贵贴身照料伤口,身心俱疲的陛下,下旨任何人不得打扰。

    就算有人想打扰,也会被拦下。母后离宫的旨意也就这样被搁置了下来,准备三日后颁发。

    青烟收拾了妥当,退后一步,“殿下,好了。”杨玺起身来到床前,手中的匕首猛然往下一扎,就这样深深扎进床沿的木头里,离唐美人的脸不过三寸。

    唐美人剧烈颤抖了一下,妆容模糊,泣不成声。

    杨玺手指碰了碰那些针:“人之五脏六腑,皆由气血脉络通达连结,缺一不可,任何一处堵塞,都会气血不畅,伤及身体。”

    她轻轻压低了声音:“你不要乱动,抖掉了一根针,穴脉不对,气血倒流,你觉得你能撑多久。”

    唐美人正大了眼睛,轻轻颤抖着,然后深深吸了几口气,平静下来。

    杨玺这才示意青烟把唐美人嘴里的东西取出来,唐美人目光既害怕又凶狠,却没像之前那样大喊大叫。

    杨玺就那么坐在那里,手在针之间缓缓移动:“我就问一个问题,你好好回答,要是不好好回答……”杨玺轻轻拔出一根针。“时间可就不多了。”

    唐美人大惊,青烟在一边低声道:“唐美人稍安勿躁,殿下拔的针无伤大雅,但是公主不懂医理,要是拔错了针,奴婢也无力回天了。”

    唐美人又惊又怒,纤细的身体却挣脱不开,终于败下阵势来:“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杨玺一字一句说道:“百合粥,谁让你来问百合粥。”

    唐美人睁大了眼睛,竟然是为了这件事。

    难道他们知道了自己的计划?怎么可能!

    杨玺突然伸手:“唐美人,我时间不多。”唐美人大惊,赶忙说到:“是我自己,是我自己去讨要。”

    杨玺冷笑:“母后平日里赐你们吃食,你们避之不及,国宴当晚,你却想起来百合粥了。”

    她毫不犹豫地拔掉了第二根针:“回答错误。”唐美人赶忙看向青烟,青烟却只顾低着头,再也不看她一眼。

    唐美人感到那股热意正在退去,一股凉意渐渐泛上。

    不不不!她不能失去这个孩子:“陛下不会放过你的,陛下不会放过你!”她大叫起来。

    杨玺伸手如电般扣住她下巴,声音阴凉:“那你敢跟我赌么?”

    用肚子里的皇子,和陛下对公主的惩罚来赌。杨玺低声道:“你敢不敢赌,你失去了这个儿子后,父皇会怎么对我?”

    唐美人喘息着,颤抖着,她怎么敢赌。

    皇后杀了那么多皇嗣妃子,陛下也没有真的惩罚皇后娘娘,更何况得宠的小公主。

    谁会相信她,谁会相信一个六岁的小女孩要弄掉她肚子里的孩子。

    她又涌出了泪水,要是失去了这个儿子,她就可能真的没机会再怀上孩子了。

    杨玺很快失去了兴趣,她又拔了一根,连青烟看得都吓一跳,抬起手想拦着也没敢拦。

    不过几息,唐美人的肚子就剧烈疼痛起来,整个人冷汗淋漓,脸色苍白。

    “住手!”她大叫道:“是白素,是白素让我去的,她让我在百合粥里加药,这样可以嫁祸给皇后娘娘。”

    杨玺停了手,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将摘下来的针递给青烟,青烟俯身,又扎进准确的穴位。

    唐美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感到疼痛慢慢散去。安宁公主杨玺,就是一个,披着人皮的妖魔鬼怪,索命厉鬼。

    她目泛血丝,喉咙里泛上一股血腥味。

    青烟低下头,在她耳边低声道:“娘娘,再来一次,小皇子就真保不住了。”唐美人含泪咬牙,她知道青烟说的不是假话。

    “真的,真的是白素告诉我。我发誓……”她喃喃道。“皇后娘娘不会让我儿子出生的,只有先发制人,我的儿子才有机会,才有机会……”她喘息着,害怕地说不出。

    杨玺点了点头:“才有机会活着出生,甚至当上太子。”

    “殿下,我鬼迷心窍,是我的错,可是不是没发生吗,求你饶过我这一次……”唐美人即便惊慌之中,那模样也是梨花带雨,十分惹人怜爱。

    杨玺弯了弯唇:“那是因为母后突然再也不给你们送吃的了,你们就又生一计,收买了母后身边的宫女给母后下毒。”

    她声音很低,唐美人费了好大劲才听了清楚,睁大了眼睛:“没有,我没有,我哪来的毒药去害皇后娘娘,更何况,我也没有能力收买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啊,殿下,求你相信我,我要是真知道,我就不会去问百合粥的事情了,殿下……”

    杨玺被吵嚷地头疼,猛然拔起了匕首:“不是你就是别人,你们都想要害母后,可惜,你撞在了我手里……”

    她目光如冰,不含一丝波动:“白素是个忠心的,地牢十八种刑罚,她都熬过去了,可是你落在我手里,我不会放过你。”

    她抬起手,匕首闪过锋芒,折射刺骨的杀意。

    青烟大惊:“殿下。”她可以帮着公主威吓唐美人,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公主手刃宫妃。唐美人心脏都跳到喉咙了,赶紧把求助的目光望向青烟。

    青烟不看她一眼,低头恭敬道:“请让奴婢来。”

    杨玺笑:“好。

    唐美人呼吸一滞,恐惧席卷了全身。
章节目录 第一卷 第二十六章 有所依仗
    新年伊始,金都还处于昏茫之中,街上还有些冷清,醉仙台却依然开张。

    杨子明和方秀明坐在醉仙台第五层内,对着一樽小小的火炉,一边下棋,一边喝茶。

    几个便衣的小厮进进出出,将一张张纸条放在案上,杨子明看完即扔进炉中烧毁,或左手提笔写下什么东西递交出去。

    即便如此,他一心两用,一局棋却下得稳稳当当,毫无破绽,方秀明百般进攻,却得不到好。

    终于一个纸条递了进来,杨子明手里把玩着的棋子停了停,目光在纸条上停留了许久,才扔进了炉里,惹得方秀明抬头看他。

    “白素死了。”他冷静地说道。

    方秀明直起身,神情变得严肃:“唐美人那里?”

    “危矣。”

    杨子明落下一子,虽然姿态依然从容,提笔沉思的时间却长了。“宫中,竟然有人识破我的计谋。”

    方秀明想了想:“会是谁?”

    杨子明低声咳嗽了几下,寒风微凉,他轻声道:“昨晚元烈进宫了。”他突然想起安宁公主,摇了摇头,提笔刷刷写下几行字:“我们的计划,要抓紧了。”

    他俯身写下几行字,递交出去:“算是给我们的德妃娘娘,提前送上这份大礼吧。”

    方秀明站起身,行了一个大礼:“小郡王百般相助,待事成之日,方家必不忘大恩。”方家中的长者们,在他的劝说下已经同意与安庆王府合作。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世上的一切皆有代价,就看他们敢不敢赌。

    杨子明充分展现了他的睿智和毫无破绽的布局计划,缜密到令人恐惧,却一直按照他的安排进行着。

    有这样的同盟,何愁没有功成之日。

    杨子明将纸缓缓折好:“不必。”

    他神色柔和了些,把黑子落在方秀明白子之中,斩断了他的前后呼应:“我只是帮那个人,拿回原本就属于他的东西。”

    一夜好眠的丽妃正扶着肚子斜倚在美人榻上,宫裳单薄,露出圆滚滚的肚子。一个小宫女正双手往肚子上轻轻抹着什么东西。

    丽妃的贴身嬷嬷半跪在一旁替她捏腿:“娘娘,这可是今年最好的生子膏,是那些刚出生婴儿的胎衣熬制的,特别的补,早晚涂抹,一定能让娘娘生出健健康康的小皇子。”

    丽妃周围宫女环绕,熏香浓郁,她闭着眼,有宫女为她脸上涂抹膏药,有宫女为她涂着指甲,有宫女捧着一面铜镜站在榻后。丽妃半眯着眼朝镜中看了看,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本宫不仅要生下健康的皇子,还要保持着美丽的容貌,你可明白?”

    那嬷嬷点头哈腰:“这是当然,娘娘的容貌可是后宫第一美,没人比娘娘更漂亮了,不然陛下怎么会赐下‘丽’作为娘娘的封号呢。”

    丽妃这才满意,一个小宫女把湿温的帕巾敷在她脸上。

    “娘娘——救命啊!娘娘!”殿外突然传来喧嚣声,一个衣着华丽的大宫女一双手刚抓上殿门,后腿突然被几个小太监抓住。

    她的指甲扣在地上挣扎着,却一点点被往后拖去,指甲被扣断,在青石板上留下一条条血迹。

    莲姑姑从晨昏中领着几位执事太监走近,目光缓缓扫过四周跪着的宫女太监,才落在脚下狼狈不堪的大宫女身上。她低下身,猛然抓起那大宫女的下巴往下一拉,只听得到骨头错位的声音,那呼救声戛然而止。

    “玛瑙,只不过是找你问几句话,你就这样呼天抢地的,惊动了丽妃娘娘可怎么办?”莲姑姑有些心痛地说道,似乎十分不满而可惜,拿出手帕擦了擦手。

    丽妃身边的陈尚宫走上来,恭敬道:“莲姑姑,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宫中四处都在搜捕宫人,丽妃身边就已经抓走了三个。

    连碧心理了理衣袖,目光锐利:“国宴上出了点事,奉懿旨彻查后宫,有嫌疑之人皆要问话,怎么,陈尚宫也想参与吗?”

    陈尚宫是丽妃宫中的掌事尚宫,自然不想和万寿宫冲突。可是这玛瑙是丽妃娘娘身边一等的宫女,要是丽妃娘娘问起,知道被万寿宫的人抓了去,非要气个半死。

    这也是她现在还没告诉丽妃的原因。

    莲姑姑身负懿旨,她也无可奈何,只好低头道:“不敢。”

    内殿走出一个小宫女,半行了一个礼:“丽妃娘娘问,外面怎么那么吵。”

    莲姑姑瞥了陈尚宫一眼:“妾身就回去回话了,丽妃娘娘那里,就请陈尚宫多担待了。”话落,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身后跟着的小太监们拖着几个宫人,玛瑙则直接被整个人装进麻袋拖走。

    陈尚宫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站在那里,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抬脚进了内殿。

    不一会儿,内殿传来一个响亮的耳光声,和丽妃气急败坏地声音:“蠢货,乔慧那贱人,本宫要见陛下!”

    陈尚宫半张脸被打了一个血红的印子,却不敢吱声。丽妃长甲,划破了她的面颊,丽妃现在怀有身孕,脾气渐大,有种说一不二的固执。怎么不想想那是万寿宫,后宫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她要是和皇后冲撞上,尊贵卑贱,连陛下都不会帮忙说话。

    更何况皇后娘娘也不是好得罪的主,说不准正等着抓丽妃娘娘的把柄呢。

    李家派她进宫来,是要她好好照顾丽妃,要是丽妃在她手上出了什么事,她也万死不足以谢罪。

    可惜丽妃压根不听劝,狠狠踹了陈尚宫一脚:“你就在这跪着吧。”带着仪仗扬长而去。

    丽妃摆着移驾到了乾清宫时,已经冷静了下来。

    毕竟在宫中多年,待会见了陛下该怎么说怎么做,她还不至于昏了头。

    恰恰被侍卫们拦下,正好撞见了德妃慢悠悠扶着宫人从内殿出来。两人都有些了然,彼此面对,德妃姿态从容:“妹妹来的不是时候,陛下现在心情不虞,已经吩咐不见人了。”

    丽妃扶住了宫人,紧了紧身上裹着的裘袍:“不劳姐姐操心,我有重要事情禀告,到不知姐姐来做什么?”

    德妃声音微扬:“昨晚国宴,内宫出现刺客,各宫正在搜查。皇后娘娘之前就再三嘱咐我好好照料你们,妹妹自然不必我担心,但是怀有身孕的唐美人不同。”

    “所以本宫特向陛下请旨,准备将唐美人接到宫中照料。”

    真是狗拿耗子瞎操心,丽妃心里见不得德妃一副清高无欲的模样,讽刺道:“姐姐没有孩子,要是照料的好,恐怕这孩子也要换个母妃了吧?”
章节目录 第一卷 第二十七章 千钧一发
    丽妃向来直言快语,但是说的不乏道理。

    宫中高位妃嫔就那么几位,无一有孩子。若是抱养了低阶妃嫔生下的孩子,也是无可争议,朝臣也不会说什么。

    只是丽妃没想到,向来不争不斗的德妃,有一日也会想到这样的主意。

    德妃手指一动,眼眸微垂:“妹妹说笑了,照料有孕妃嫔是本宫的本份,皇恩浩荡,皆是天恩,本宫也只是为陛下和皇后娘娘分担罢了。”

    “起驾。”德妃一行人很快离去,丽妃眼望着她离开,这是头一次,德妃这般伶牙俐齿地和她争锋相对,以前真是小看了她。

    丽妃眉眼一挑,顿时戒备起来——德妃恐怕是得了什么依仗。

    青烟拿着匕首,脸上如木偶一般毫无表情。

    杨玺站在她身后,目光无神地落在某一处,语气冷漠而迷茫:“我原本,打算放过你们。”

    “放心,你死后,我会和父皇请罪。”

    杨玺低头,望向自己的手掌心,喃喃道:“还是要死,我什么都改变不了……”

    青烟高高抬起手,唐美人尖叫了起来。“我说,我说,是安庆王府……”

    “砰——”门突然被撞进来,一室的昏暗被照亮。

    “安宁!”

    “杨玺!”

    两个冲进来的人同时喊她的名字,也打断了唐美人的声音。

    青烟深深松了一口气,终于等来了。杨玺却有些呆呆地站在那里,下一秒,她夺过青烟手中的匕首,扑上床榻,利刃扣上唐美人的脖颈,语气阴沉:“你刚说是谁?!”

    杨钰和元烈瞬间色变,两人同时冲了上去,一人拉住杨玺,一人扣住了她的手腕去抢刀。

    “放开我!”杨玺挣扎着,眼见着自己被一点一点拖远。

    她就要知道那个名字了!

    元烈紧紧抓住她手腕,刀锋在挣扎中割破他的手心,瞬间血如泉涌,染红了白色的衣衫。

    血色让安宁的动作迟疑了一下。

    太子紧紧从背后抱住安宁,在她挣扎的时候沉声说道:“安宁,德妃已经请旨,奉父皇口谕将唐美人接往长春宫将养,马上就要到了,你动她不得。”

    唐美人离得极近,听得一清二楚,眼底蹦射出亮光来。

    元烈挡在两人之间,忍住痛扣住安宁的肩膀,“听话,安宁。”

    安宁越见他们护着唐美人,已经激发的情绪越加癫狂:“我恨你们!我恨你们!”

    太子无法,一个手起刀落,将她劈晕了。

    望着怀里瘫软下来的女子,太子又是心痛,又是悔恨,他抬头看了唐美人一眼,又朝元烈点了点头,抱起安宁朝外走去。

    元烈想追上去,不想唐美人却痛呼:“元公子,救我。”

    元烈止住脚步,朝青烟看去:“放了她吧。”青烟从善如流,上来收针,解开绷带,唐美人被解了绑,就朝元烈落下泪来:“我肚子里的孩子……”

    青烟轻巧的将针收进随身的皮囊里,才转身在元烈耳边道:“殿下未曾有杀心,也是逼不得已。请元公子不要见怪。”

    元烈望向她,叹了一口气,转而问:“唐美人的身孕可有碍?”青烟嘲讽一笑:“无碍,我们本家针法从未失过手,我不过是吓唬吓唬她,让她好好回答殿下的话。”话落,青烟看了看唐美人,嘀咕了一句:“算她命大。”话落,也出了门去。

    元烈不知作何感想的摇了摇头,随手扯了什么东西绕在手掌上止血,语气诚恳:“唐美人,德妃娘娘就要来了,怎么说,你可知道?”

    元烈心下担忧,德妃可不是一个任意揉搓的角色,也不知是得了什么消息,闯进乾清宫讨要了旨意,好巧不巧就在今天。

    陛下竟然也答应了。

    唐美人居心叵测,幕后之人还没有找出来,一旦被德妃接走,他们再想接触就难上加难。

    而安宁今日的举止要是让人知晓,足以酿成大祸。

    安宁,已经不是当初的安宁

    唐美人望着元烈的神色,抓住元烈的衣袖:“元公子,我可以什么都不说,不会有人知道安宁公主做了什么。”她眼角尚有泪,将落未落,如盛开海棠上凝结的露珠

    元烈低头望向她,目露疑惑:“你想要什么?”

    唐美人在这样深邃静谧的目光下,止不住心神颤抖,却也鼓起了勇气:“只要元公子答应,在宫中助我一臂之力,保护我成功生下孩子。”

    ——是个聪明的女人。

    元烈静静望着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神色俊美如天人:“我答应你。”

    似乎许下了极重的诺言,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怜惜。

    杨玺走在又黑又冷的路上,她一步一步走着,好像前面有什么东西指引着她。

    这里是地狱吗?

    “姐姐,姐姐……”有小孩的哭声。

    她停住了脚步,回头望过去。

    黑漆漆一片,什么都没有。

    杨玺继续朝前走去,没走出五步,衣服就被拉住。

    她回过头,一个小小的男孩子坐在地上,身上穿着一件灰蒙蒙的小衣服,一边哭一边拉着她的衣服:“姐姐……”

    这个孩子身上笼罩着光亮,那种柔和的,纯粹的光芒,从他身体里散发出来,与她身上笼罩的黑暗形成鲜明的对比。

    小男孩长得十分得漂亮,有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眸,额头上有一个红印般的流光溢彩的胎记。

    杨玺拨开他的额发,辨认了好半天,才认出“受命于天”四个字。

    谁会在一个孩子头上敲一个印?

    杨玺抚了抚他的头:“你是谁啊,我不是你姐姐。”

    小男孩哭得哽咽了一下,哭着说:“姐姐,这里黑,我们回去吧。”

    杨玺有点头疼,她望着黑暗的前路,和小孩子使劲拉着她回去的后路。

    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在等着她。

    “好吧,我送你回去。”她无奈地笑着说道,弯腰抱起他,那小男孩咯吱一声笑了,抬起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先送他回去吧——杨玺这般想着,往回走去。

    她没发现她每走一步,小男孩身上的光芒便亮一分,似劈开眼前无尽的黑暗。

    而她身后的黑暗愈加浓稠,越加浓烈,似翻滚着,想要破壳而出。
章节目录 第一卷 第二十八章 天命之说
    新年刚过,朝堂还未开印,大梁上下已经一片哗然。

    国宴当晚,皇后意外在宴上昏了过去,帝后都错过了庆贺的吉时。之后,万寿宫中惊现刺客,连皇帝本人都受了伤,惊动九州。当时帝后身边的随侍人员都有伤亡,包括两名太医院的年过半百的老太医也被一剑毙命。

    皇帝登基至今,虽说不上年年碰上刺杀,但国宴当晚发动刺杀还是第一次。刺客的嚣张可见一斑。

    虽然刺客被就地正法,但宫中戒备森严,必有同党。举国上下九城戒严,金都西郊禁军入城驻军,实行宵禁,无通行之令不得随意出入,违者格杀勿论。

    宫中四处搜查同党,举国上下开始四处搜捕有谋反嫌疑的闲杂人等,一旦有了嫌疑,立即被抓入大狱严加审问,无数绿林好汉和江湖人士纷纷奔走相告,远离金都。而狱中也是怨声载道,冤屈横生。

    内务府尚方司内,一条阴暗的台阶拾级而下,便能看到无数用铁门隔开的地牢。从深处传来哀嚎声和皮鞭揍打声。

    那痛苦声突然高昂,伴随着皮肉被滋滋烤焦的声音。

    内务府大臣李年永小心翼翼地提着灯笼,弯下腰走进一个角门,回身恭敬道:“殿下小心门。”

    一个人弯腰走进,身形修长,一身华袍让整个阴暗的地牢蓬荜生辉。他身披黑色的斗篷,抬手摘下帽子露出一张英俊尊贵的脸庞。

    太子殿下,杨钰。

    竹逸紧握腰上短剑,紧紧跟在太子身后,目光如利刃,缓缓扫过四周。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一国太子到罪孽深重的地牢来,有何贵干?

    几天之间,皇族内部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帝后不是伤了就是病了,连安宁公主也受惊过度。尚方司内人满为患,四处攀咬,人人自危。

    杨钰神色有些疲惫,目光却明亮如辰,褪去了年少的稚嫩,仿佛在一夜之间成长了起来。

    一行人沉默地往地牢深处走去,空气越来越沉闷,哀嚎声也越来越多,血腥味让人嗅觉隐然兴奋起来。

    他们停在一个邢牢前,牢间里一具牢具,牢具上挂着一个皮开肉绽的一个女子。一个施行者手里拎着一个皮鞭,正往上浇着盐水和辣椒水。

    太子朝那施刑者伸手,那执事太监微微一愣,李年永赶紧抢过那个皮鞭,用袖子擦了擦握柄处,恭敬地交给太子殿下。

    杨钰上前一步,用圈起的皮鞭抬起那女子的面容。

    一张脸还能入目,只是眼角红肿,头发凌乱,气息微弱,手筋全被挑断,下巴处已经紫乌红肿不堪入目,似乎时常被人卸了下巴又装回去又卸了。

    丽妃身边的大宫女——玛瑙。

    “招了?”杨钰轻轻问道。李年永点了点头:“招了,是她收买了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下的什么毒她也不知道,只知道能引人发癫致狂。”

    “没说背后谁指使的?”杨钰皱眉,没想到一个小宫女,竟然有这样的胆识。

    丽妃娘娘身边的一等宫女,能是谁指使的。

    李年永吓得跪了下来,“殿下,娘娘和我们李家,万万没有这样的心思啊。”李年永也想不通,自己女儿身边的宫女,怎么就成了谋害皇后的刺客。

    一开始他以为这是皇后的计谋,可是皇后身体不虞已经不是秘密,不日就要前往离宫修养,太子殿下亲自钦点他来审问,他更不敢随意把人弄死。

    刑罚一种一种试,上好的药也泼水似的使,一天一夜不睡觉,也只是问出她的认罪,其他的一概不说。李年永发了狠,用了极刑,这小宫女也是硬是不改口。

    不改口,让丽妃怎么办,让他们李家怎么办?陛下四处抓捕刺客,宫内宫外人心惶惶,动不动抄家诛九族的大罪落下,他们李家转眼间就能被碾成渣。

    这真真是一箭双雕之计,皇后,丽妃都倒了,还有谁能得了利处。

    太子被他哭嚎地头疼:“李大人,你还是没理解孤让你来审的意思吗?”李年永的哭嚎声一停,抬头望向太子。杨钰神情淡漠:“能救李家的,只有你啊李大人。”

    审出最后的幕后之人,丽妃和李家才能逃出生天。

    李年永双腿发抖,跪地不起:“一定不负太子嘱托。”

    “叱——”一声轻笑,杨钰看向刑具上的女子,玛瑙嘴巴是歪的,露出一个讽刺的笑。

    “你笑什么?”杨钰面色不惊不怒,玛瑙张了张嘴,却没法说话。执事太监上前一步,把她下巴装了回去,只听到咔嚓一声。

    “咳咳……”玛瑙咳出一口血:“我笑……太子殿下太天真……”她下巴不稳,声音有些破碎。

    “这宫里,恨皇后娘娘的宫人,何止我一个。”她笑:“不是我,就会有别人,这才刚刚开始。”

    她说的有些急,嘴角不停流出血来,气息也紊乱了起来。玛瑙觉得全身上下被蚂蚁撕咬一般,十分痛苦。可惜她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没有。

    “贱婢。”杨钰冷冷骂了一句,手中皮鞭往上顶了一顶,玛瑙瞬间被卡得说不出话来。

    太子的眸色很深,不怒自威:“尔等不过蝼蚁,连替母后提鞋都不配。”

    玛瑙讽刺地撇了撇嘴,声音断断续续:“大梁……真正的天命之人……就要降临,那时……太子殿下……你会在……何处?”

    她气息渐弱,执事太监上前一步探了探鼻息:“昏过去了。”

    李年永抬头看了太子殿下一眼,杨钰面色平静,似乎不知道想什么。但李年永却心下一阵激动,一阵惶恐,又是一阵兴奋,五味陈杂。

    一个小宫女,竟然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可见抱了必死的决心,可是谁教她这么说?

    世上只有寥寥无几的巫族传人敢说出皇者临世的预言,他们大隐于野,占卜天象,探晓天机。已知仅存的巫族传人,也只有青龙山张天师,虽然他本人并未承认。

    如果她说的确有其事,即将诞生之人,皇族只有两个,丽妃和唐美人肚子里的孩子。

    会是真的吗?

    李大人微微发抖,听到这样的隐秘,也不知是太过兴奋还是太过害怕。
章节目录 第一卷 第二十九章 巫族预言
    杨钰突然轻笑了一下:“真正的天命之人?”他突然往后一伸手,竹逸就站在他身后,腰上短剑就那么轻巧地被太子单手握住。

    利剑出鞘,锋芒瞬间照亮这间阴暗的地牢。

    “噗——”利刃入肉,玛瑙痛得睁大了眼睛,看向眼前。

    太子离她极近,反手握剑,直插入她心脏,语气冷淡,眸色如幽冥般空虚:“孤,从不信天命。”血流如瀑,瞬间染红白刃。

    玛瑙口中吐出大口大口的血来,脸上却带了笑。杨钰利剑一拔,撒出一蓬血。玛瑙眼中亮光寂灭,最终垂下头去。

    李年永愣在那里,杨钰低头看他,弯了弯唇,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上报陛下,丽妃身边大宫女玛瑙,指使宫人,毒害皇后,已伏法认罪。”

    太子身后走出一个记录的笔官,手里捧着黄色的供纸,拎起玛瑙垂软无力地手指沾了血,画了押。

    李年永这才反应过来,膝行几步到了太子脚下:“殿下,饶命啊,臣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求殿下……”他这才意识到,刚刚听到的话,足以让太子改变初衷,杀人灭口,而他们李家,也会成为案上鱼肉,不得翻身。

    毒害皇后,是谋逆的大罪。

    丽妃的孩子没有出生,母妃就冠上了罪名。太子殿下,当真天生就有皇族的狠绝果断,不过几息,就为自己铲除所有威胁。

    杨钰于黑暗中笑了笑,“”

    杨玺在一阵昏茫中醒了过来。

    她微微睁开眼,全身酸软无力,又缓缓闭上眼,这几天,她就在这种混乱的昏睡中,眼前一直是光怪陆离的色彩,将醒未醒,十分难受。

    阳光落在她脸上,勾勒出白皙娇嫩的肌肤,如镀了一层荧光。

    方嬷嬷轻轻拿面巾替安宁公主擦了擦脸,轻轻叹了一口气,抬起手将炉火里的安神香浇灭了。

    陛下受伤需要休养,皇后娘娘病重,内宫无主,陛下下旨德妃出面掌管后宫。丽妃娘娘数次面见陛下未果,天天跪在太极殿前哭诉。

    为了让公主殿下不再去找唐美人的麻烦,太子殿下命她日夜燃烧安神香,服侍公主所用的汤药也加了药。

    转眼,三天已至,宫里宫外死的人却不尽其数。

    太子殿下和元公子每天都来看望公主殿下,来时匆匆,走得也匆匆,一脸凝重。

    朝廷上传言,陛下有意收了国公爷的兵权,召回金都。而几大氏族也成了惊弓之鸟。唯独方家,祝家等百年名门平静如斯,约束子弟,鲜少出门。

    方嬷嬷出了殿门,正巧看见元烈元公子拾级而上,从外面缓步走进来。他神色从容,身上带了点慵懒。冬日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有种柔和的气质。

    “安宁今天还好吗?”元烈没有进殿,只是站在门口,男女有别,太子殿下不在,安宁又睡着,他不好进去。方嬷嬷行了半礼:“早上食用了半碗米汤,一直睡了。老奴怕殿下伤了身体,减少了些安神香的用量。”

    元烈沉思了片刻:“皇后娘娘的病情已经有所缓解,明天,就要起驾前往离宫了。陛下的意思,包括太子和我的意思,是让安宁也随行。”

    如今内宫云谲波诡,风起云涌,计谋丛生,人人自危,让皇后娘娘和公主出宫修养,也是避开“刺杀之事”,让她们从众人眼前淡化。至于德妃和丽妃之间,就让她们相互争斗一番,李家可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元烈向内殿望了一眼,目光清隽,似有千言万语未曾提起,也不过轻轻叹息:“好好照顾安宁。”

    送走了元烈,方嬷嬷回了内殿,撩开重重帘帐,却吓了一跳——床上没有人。

    方嬷嬷几乎要惊叫,身后一个淡淡地声音:“我在这里。”

    “殿下!”方嬷嬷跪倒在地。

    安宁只着一件单薄的白色内裙,脸色因几天几夜的昏睡而显得苍白无血,赤脚站在书案前。案上铺满撕开的一张张纸,她提笔疾书,每张纸上都写满四个字。

    ——受命于天。

    她把所有纸都扔了,又重新铺了一张纸,缓缓写上四个字——安庆王府。

    最后她停了停,深深松了一口气,身形晃了一下,有些无力。

    方嬷嬷抬手想扶她,安宁却退了一步,目光如冰,一如她当初醒来那般,疏离而戒备。

    “我饿了,给我弄点吃的。”

    方嬷嬷神情苦涩,低头应是,转身出去。

    杨玺扶住桌角,深深吸了一口气,写下最后一个字。

    ——玺。

    安宁没有吃太多。

    手脚无力,加之安神汤喝得太多,有些反胃。她收拾妥当后,一语不发,只吩咐准备车辇去万寿宫。

    出了玉秀宫,她目光缓缓扫过跪地的宫人,当着众人的面指向花婉:“你到我身边来服侍。”

    随侍的青烟和辛墨互相对视了一眼,眼底流露出担忧和不安。

    花婉自己也是一惊,她在这玉秀宫没有什么存在感,都以为公主已经将她遗忘了。

    但是她很快也反应过来,起身几步走到安宁身边,扶着她走上车辇,回过神,众人看她的目光已经不一般。

    方嬷嬷在她身后叹了一口气,“以后,你就在殿下身边服侍吧。改了名册,你就是玉秀宫一等宫女。”

    花婉心中不知是喜是惊,走着走着,腰却慢慢挺直。

    万寿宫伫立在晨曦中,庄严而肃穆,象征着大梁最尊贵女人的寝殿。

    大梁历史上所有的储君,都是诞生在此处,无一例外。

    嫡者为尊的惯例,从未被打破。

    安宁进了内殿,空气中弥漫着药味,因为开了窗,已经有些淡了。来来去去的宫女们神色谨慎,步履轻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面孔十分的陌生。

    死了大半宫人,万寿宫已经换了一番血。

    莲姑姑就坐在床边,神色疲惫,眼底青乌,像是几天几夜没合过眼。

    而床上的皇后娘娘,脸颊消瘦,面色泛黑,从榻上露出的手腕只剩下皮包骨头。
章节目录 第一卷 第三十章 妙手回春
    安宁就就坐在床边,握着母后的手。两人的手都很冰凉,也不知谁温暖了谁。

    “殿下不用担心。”莲姑姑轻声安慰她。

    杨玺紧紧握着母后的手,俯下身靠在枕边。

    皇后的气息十分微弱,两鬓间生出了许多白发。

    前世,母后大病不起,日日咳血,一年后而亡。

    今生,母后暗香发作,药石成瘾,是不是最后还得在史书上写一句——一年后而亡?

    杨玺手微微发抖,老天是不是就想告诉她,无论她做什么,什么都改变不了?

    莲姑姑低声道:“娘娘现在吃什么吐什么,太医说,饿一些也好。”

    怪不得不见三天,就瘦成这样。倒是头一次听一个太医说,把皇后娘娘饿着也好。

    掖好了被子,她起身往侧殿走去。

    当日太医院医术最好的两个医使被皇帝给杀了,剩下的几个都较为年轻,给皇后医治的院判姓董,名京衣。

    董京衣,董氏医药世家,面若潘安,十分俊俏,却不苟言笑。阅览医案时如入了魔,他也是刚入太医院不到半年,听说疑难杂症几乎手到擒来,性格却十分古怪。院使死了,他从御医被直接提上了院判。

    他就坐在角落里,面前摆着各类草药,对着医书配着药,嘴里还念念有词,连安宁进殿也未曾察觉。

    一些小宫女在他身边来来回回的走,希望引起他注意。

    安宁在他前面坐下,他还挑眉,头也不抬道:“这里不能坐。”

    安宁没搭话,只是拿起一本医书也看了起来。医理繁杂深奥,未经年的历练难以理解,安宁翻了几页就失去了兴趣。

    她不知道暗香的解药。

    就如她前世死而不甘,也未曾知晓自己悲惨结局的缘由。

    ——他把她关在凌霄殿,任由她被暗香折磨得死去活来,任由她活活被人烧死。

    董京衣似乎有所心得,抓起一把草药扔进蛊里,头也不抬塞到安宁手里,吩咐她:“捣碎了。”几乎将她当成一个小宫女。

    花婉见状上前一步,安宁却抬了抬手,花婉这才停住了脚步。

    杨玺拿起捣锤,开始把草药捣碎,虽然没什么力气,幸好她习过武,力道掌握的还是不错。董京衣抬头看了她的手里的药蛊一眼,又抓了一把别的药,扔进她的药蛊里。

    杨玺很快没了力气,董京衣见状,倾过身伸手抓住她的手,调整捣锤的角度:“这样,可以省力气。”

    他的手指微凉,身上带着幽冷的药香,几乎一触即分。

    花婉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说话,董京衣又坐回去看书了。

    当真一个医痴。

    安宁停了停,捣药声才响起来。她把捣好的药倒在桑皮纸上,董京衣拿起一点闻了闻,似乎还算满意,又抓了一把药扔给她——这样认真干活又不说话的小宫女太难得,得好好用用。

    杨玺挑了挑眉,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服饰——是自己穿的太素了吗,才会被三番五次当成小宫女使唤。

    而董京衣连抬头看她的兴趣都没有。

    花婉低声道:“殿下,要不让我来?”

    杨玺摇了摇头,认真拿起捣锤开始捣药,两人一个抓药,一个捣药,周围萦绕着苦涩而安宁的药味,和咚咚咚有节奏的捣药声,周围宫人都远远避开,气氛也算和谐安静。

    安宁很快出了一身汗,觉得透气了很多。看着地上铺满的捣好的药,董京衣满意点了点头,把其中几张桑皮纸包起来递给她:“交给莲尚宫,即时煮好,微凉时给皇后娘娘服用。”

    杨玺起身,低头看手里的药包,董京衣包扎的手法奇特,还用一根草绳系好。

    “别动绳子,断了,药就不能用了。”

    董京衣抬头吩咐她,终于把目光落在她身上。杨玺回望她,董京衣笑了笑,这是他第一次笑,如轻云蔽月,流风回雪,说不出的风流肆意,英俊清秀。

    “你长得挺漂亮的,就是年纪小了点。”

    什么叫年纪小了点?

    董京衣又抬手精准抓住她的手腕,直接把上了脉:“年纪小小,忧思过重,气血不足,根骨也没长好,你平时干很多重活吗?”

    安宁挑眉,刚想张嘴说话,董京衣又抓了几包药递给她:“你年纪小,药不能多吃,拿去放在澡桶泡澡吧,三日一次。”话落,又低下头看书去了。

    站着无语了一会儿,安宁拿着药出了侧殿,听到董京衣身后远远喊道:“下回再来帮我捣药。”

    杨玺理都懒得理他。

    把药交到莲姑姑手里,莲姑姑失笑:“是董御医给你的吧。”她检查了一下绳子:“虽然是个没心眼的,做事却很仔细,医术也很高超,他说怕药被人动了,看一下绳子就知道了。”这绳子易断,只能用一次。

    的确是个细致却不懂世故的人。

    “带上他。”杨玺轻轻说道,莲姑姑抬头。

    “母亲的病,让他来治。”

    走出万寿宫的殿门,冬日和煦而幽冷的风缓缓吹过她的身体,安宁却不觉得冷。

    刚出的汗,让她轻快了许多,胸口的郁结也慢慢散去。

    她远远望着这座华丽而冰冷的宫廷,无声思索,心有所动。或许离开这里,对她和母后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她不该穷其一生被困在宫廷里,她应该出去,去认识更多的人,经历更多的事,去看看这大好的万里河山。

    这一世,不该白活。

    董京衣好不容易得了准许出宫回家一趟,刚出了宫门就被人抓上了马车。

    杨子明和方秀明两人正对案喝茶,董京衣皱着一张帅的天妒人怨的脸,伸手道:“快给我来一杯,宫里的茶又苦又涩。”

    杨子明给他倒了一杯,问:“皇后的病情如何?”

    董京衣喝完茶,生气地把茶盏一扣,手指就大大咧咧指上杨子明的脸:“当初要我配暗香害人的是你,现在让我把人救回来的也是你,早知如此,你当初何必下药,害得我衣不解带地忙了三天,才把人救回来。”

    见杨子明脸色不变,气色悠然,董京衣更加恼怒:“当初说好帮你救一个人,你非得让我在太医院呆了半年。现在我还得跟去离宫,把皇后娘娘治好了才能走。”
章节目录 第一卷 第三十一章 双凫一雁
    董京衣生性跳脱,最不喜规矩束缚,要不是欠了杨子明一个人情,打死也不会进宫当太医去。

    杨子明由着董京衣发了一通火,才慢悠悠拿出一本书。

    董京衣一见,已经伸手夺过:“《医心杂论》?”他惊呼了一声:“你从哪里弄来的。”古籍上封面已经有些破碎,但保管的也算细心,里面的纸张似被人翻阅摩擦了无数遍。

    医心杂论是有名的医书,详细记载了很多一百多种偏门的病症,因为冷门,初时在大众医流中并不出名。但随着医术的提升,偏门的杂症变得越来越难治,这本书也就被大夫们争相抢夺,加上后人的不断钻研的补充,最后这本杂记出了一本完整的医书,依然名《医心杂记》。

    集合了大家智慧,无数人的心血,这本孤本已然价值连城。

    市面上只有这本书的部分誊抄本,董京衣对这样的医书自然求之不得。

    杨子明不答怎么弄到的,只是低声道:“我要皇后活着。”

    董京衣已经亟不可待的将书翻开来看,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甚至挥了挥手,让两人不要打扰他。

    杨子明眼底闪过很轻微的笑意,和方秀明下了马车,吩咐马车夫将人送回董家。还没走远,董京衣突然撩开帘子:“对了,我要一个宫女。”

    杨子明和方秀明对视了一眼,一个宫女,董京衣看上了一个宫女?

    杨子明依靠在车边,轻轻咳嗽了一下,笑意更深了些:“她叫什么?”

    董京衣愣了一下,挠了挠头:“我没问。”杨子明忍住笑:“你下回问问。”董京衣胡乱点了点头,关上了帘子。

    不过一个宫女,他自有办法。

    两人上了另一辆马车,方秀明低声问道:“有必要让皇后活着吗?”

    有必要。

    杨子明轻声道:“皇后陪伴皇上数十载,皇上十分在意皇后娘娘,甚至于有愧疚之心。自然,也会在意太子殿下。一旦皇后病逝,陛下心中愧疚深重,杨钰的太子之位就会愈加稳固。”

    前世,皇后薨后,皇上身体加速崩坏,而乔家却一下成了氏族中最有权势的家族,一直到皇帝驾崩,宫中都没有诞生出其他孩子来。

    杨子明望向窗外,手中把玩着一个茶盏。他布置了那么久,整个计划都按照他所料一般。

    皇后离宫,丽妃失势,德妃掌握了内宫,为了方家的利益也会紧紧抓着唐美人,确保孩子健康的生下来。

    他手中有方家和安庆王府,其他大臣们,等唐美人真生下一个儿子,大部分也会动摇。

    当今兵马一分为三,掌握兵权的有乔家、卓睿亲王,祝家。他也已经握住了其中之一。

    乔家因为皇后之事已经惹得陛下猜疑,而卓睿亲王远在天边,救不了近火。

    甚至于,等孩子出世,张天师一定会出山,想必到时候无论皇上和皇后的心情都会十分复杂。

    这种复杂的心情,足以动摇杨钰身为储君的地位。

    东方未白,微薄的晨曦,沉睡中的金都。

    宣武门处兵甲上千,统帅金都司马乔铮银甲着身,表情冷厉,胯下烈马身形高大,皮毛如火,领兵镇守。

    缓缓地,数千人的仪仗也到了宣武门处,整装待发。皇后在最中间的那辆车驾中,一直都在沉睡,莲姑姑贴身照顾。

    安宁坐在后面一驾能容数十人的马车中,撩开帘子,往宫门看去,虽然父皇意在皇后仪仗低调离宫,德妃却领着几位有位分的妃嫔早早地等在那里。

    而皇帝和太子,也站在城墙之上。

    众人都沉默地望着他们。

    安宁扶着花婉的手走下马车,往宫门走去,缓缓到了德妃跟前。许是照料唐美人和操持内宫的缘故,让终日浑浑噩噩的德妃也容光焕发了起来。

    她身后一人披着宽大的狐裘,扶着肚子,微微抬起头瞧了她一眼,又慌张地低下头去。几日不见,原本圆润的身体消瘦了许多。

    安宁心想,看来自己把她吓得不轻。

    杨玺也没有太多废话,只是朝德妃行了一礼,就朝唐美人笑了笑:“我们下次再见。”唐美人诺诺应是,就是不敢抬头。

    德妃也还了一礼,笑:“请殿下照顾好皇后娘娘。”那笑容里,多了几分锋芒。

    地位、权力,果然会让一个人大变。

    安宁袖子里的手掌紧了又松,缓缓经过她,低低说道:“以为有安庆王府撑腰,德妃娘娘就无后顾之忧了吗?”

    德妃脸色一僵,倏然侧头望向杨玺。

    安宁回了一笑,继续往前走去,上了城墙。

    城墙之上,可俯瞰金都全景,远远地,能看见金都中的醉仙台依旧灯火通明,不休不眠。

    她走到皇帝面前,行了一个大礼:“父皇。”话未落,声音已经哽咽。皇帝面色有点不忍,抬起手,缓缓抚过她的头,厚重而温暖:“好好照顾自己,有空就回来。”

    杨玺起身,紧紧抱住了皇帝,低低抽泣。皇帝眼圈瞬间红了,不知所措地拍了拍她的背。

    这么小的孩子,他想,以前他单手就能托住的婴孩,现在已经会走会跑,就要离开他身边了。不得不说,他给予杨玺的宠爱,比给太子的多的多,而这种宠爱想要收回来,却是千难万难。

    皇帝已有些动容。

    杨玺却松开了手,泪如梨花落,再行了一礼:“父皇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皇帝赶紧点了点头。

    太子杨钰没等安宁上前,已经伸手紧紧抱住她。

    那种力道极大,几乎要将杨玺捏碎了揉碎了,嵌进身体里。

    安宁也用力地回抱,低声在他耳侧道:“小心安庆王府的人,小心德妃。”杨钰也不知听懂了没有,只顾点了点头,杨玺感到脸颊有些滚烫的液体落下,耳边的呼气粗重。

    她突然很想哭,是真的感到委屈,感到离别的悲伤。

    杨钰,她的哥哥,大梁的储君,以后就要一个人留在这座冰冷的宫廷里,独自面对所有的攻讦和斗争。

    她只能把他留在这里。

    为了有一天,能让她和母后,荣华归来。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三十二章 吟啸徐行
    大雨倾盆,如苍穹撕开了一个洞。间或的闪电劈开天际,骤然照亮广袤的大地。几道黑影从夜色中穿过,灵巧,无声无息,慢慢逼近一座偏僻山区的古宅。

    古宅周围都是平原,很难找到俯瞰处察看古宅内的情形,从外界看,也不过是一座空无人烟的住宅罢了,在风雨中飘零无依。

    闪电一道劈下,照亮了黑暗中林立着无数黑衣人,他们将古宅层层围住。领头的黑衣人一动不动地,慢慢拔出腰上的剑,雪亮白刃,抬起手做了一个手势。

    黑衣人们伺机而动,瞬间如风一般,掩入黑暗中。

    “啊——”第一声尖叫声划破长空,戛然而止。

    大雨无声无息地下着,只有空气中散开的血腥味,慢慢浓烈。

    春季已经来临,万物复苏,春寒料峭。

    安宁小心翼翼地看着柳娘将汤蛊从火炉上端了下来,伸手去揭盖子。

    柳娘抬起手就拍了她一下,“小姐,小心烫。”已经来不及,杨玺的手被烫了一下,瞬间收了回来。

    其实没那么疼,杨玺练武练久都觉得自己皮糙肉粗了,但是自觉地把手放到耳朵边装疼,“好烫。”

    柳娘无奈地笑,拿着安宁的手看了看,见只是有些发红才放心。

    柳娘就是乔府找来的擅长药食的人,曾经侍奉过乔家太夫人。后来嫁了人,夫家碰上了洪水,全家都没了,她就又独身一人回了乔府。

    无牵无挂,身怀药理、食理的绝技,又是会武的女子,最适合来照顾皇后的饮食。

    莲姑姑对她也十分客气,足见柳娘并不简单。

    等汤蛊凉下来,杨玺率先从柳娘手上抢过了勺子,自己吹吹凉,慢慢喝了一口。

    味道十分鲜美,这是她今天从后院池塘里新抓的鱼。

    两人捧着汤蛊一边说笑一边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外面正下着大雨,从屋檐落下的雨形成一道道水帘。

    宫人们纷纷上前来打伞,幸好古宅建立之初,走廊就四通八达哦,没淋几滴雨,就到了皇后居住的院落。

    院子里种满了苍柏,有几个小丫鬟正忙着关窗户。杨玺脱了外面的衣袍,换了双鞋,才走进内室。

    皇后乔慧跪坐在梳妆台前,只穿了一件很素淡的衣裙,裹着绒毛外袍,全身上下无一件首饰发簪,没有浓妆艳抹,卸下满身繁华,就如同一个居住在深宅中的女子,温婉而素雅。

    莲姑姑正跪在她身后给她梳发。

    此处不是离宫,而是乔家的一处偏僻的宅院,离金都已近千里,处于嘉城境内,风光优美,气候宜人。

    整座古宅临山而建,山道狭窄,地势高悬,周围丛林深密,从外面很难窥探,易守难攻。

    杨玺吩咐所有人都称呼母后为夫人或乔夫人,叫自己为乔小姐,就当是乔家的远亲在此处养病。若遇上意外的访客,也是恭恭敬敬地招待,再把人恭恭敬敬地送走。

    古宅中的人分工明确,守卫森严,若无方嬷嬷或莲姑姑的亲笔手令,内宅之人想走出仪门都难如登天。

    而住在离宫的那个女子,已然不是真正的皇后娘娘。

    董京衣在门口跺了跺脚,走进屋内来,一边走一边唠叨:“又下雨,我的草园都快被淹了。”他对跟随他的小厮说道:“你赶紧找人去找些花盆,把我种的草药都种到花盆里,尤其是那几株……”

    吩咐了种种之后,董京衣回过身,似乎才看到屋里的一群人,也不行礼,就大大咧咧地走到皇后面前,伸出手准备把脉。

    莲姑姑似乎已经习以为常,拿出一块温暖的湿帕:“董大人,先擦擦手吧。”

    董京衣似乎才反应过来,接过帕子仔细地擦了一遍手,才集中了注意力,手指扣上了皇后的手腕,整个人的气质因为专注而显得格外沉静。

    不得不说,董京衣的确是个神医。

    偏门杂症的医术一直不入主流,所以在金都的天子脚下,董京衣并不出名,等出了金都,渐渐有人慕名而来,杨玺才知道他曾经有过“妙春先生”的赞誉。

    他自小除了吃饭如厕,读书认字之外,就是学医。从五岁时就学辨别草药,六岁会把脉听心音,七岁知道怎么下毒,八岁知道怎么解毒,九岁时观其病色,就能知病理。董家把所有心血都耗在他一人身上,才培养出这个百年天才,十二岁时,就有人给他立了功德碑。

    各种疑难杂症,他说能治,就能药到病除,说不能治,那就是求到神仙面前也无力回天。

    他的癖好也十分奇特,他本身容貌英俊,自小被人夸长得好看夸到大,自然而然十分喜欢漂亮的东西。反之,他极为厌恶丑陋的东西,病人要是长得太丑,他就不喜欢治。董京衣不懂柴米油盐,生来就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主,莲姑姑安排服侍他的下人就有十人,其中五人还是专门为他跑腿管草药的,个个都是精挑细选,容貌出众。

    “今天脉象平稳,照着方子再喝一天,我明儿开新的药方。”他一边说,一边就着下人递过来的笔墨纸砚在医案上书写,他的字也很漂亮,如行云流水般精致。

    医案加八百里疾行,送往金都,呈于御案。

    为了让董京衣认真给母后治病,杨玺杜绝了他与外界的一切联系,甚至在宅中划了一大块地盘给他,他想种什么种什么,他想试毒就找人给他试毒,避免他觉得无聊。

    而董京衣最喜欢的还是杨玺。

    有些人天生没有对皇权的敬畏,在董京衣的观念里,杨玺是给他捣药的小宫女,所以即便古宅的其他人对杨玺恭敬有加,董京衣依然当她是皇后身边的宫女。

    杨玺也懒得说破,只告诉他自己叫安宁。

    董京衣干完了自己手头的活,闻了闻空气:“柳娘今天做了鱼汤。”柳娘笑着上前摆上汤蛊:“董大人鼻子真灵。”

    皇后依然安静地坐在梳妆台前,柳娘单手扶住了皇后,另一只手捧着碗:“夫人,来喝点鱼汤。”乔慧目光落在柳娘身上,过了半天似乎才反应过来,往后轻轻一仰,靠在柳娘的臂弯里。

    柳娘轻巧的抱起了皇后,将她放在软榻上,而一只手上的碗端的稳稳的,没洒出来一滴。

    董京衣没在意,盛了一碗汤给安宁:“多喝点,对你身体有好处。”杨玺从善如流,接过碗,目光依然落在皇后身上,眼见莲姑姑喂了皇后一口汤,才低头自己喝起来。

    后半夜,雨越下越大,堂前已经有了坑坑洼洼的积水,几个下人搬了几块青石板,在主子要经过的路上慢慢地铺。嘉城的春雨十分绵长,一下就能下三四天才放晴。

    安宁回了自己院落沐浴更衣,坐在窗台前由着花婉烘头发。董京衣如筑巢的雌鸟一般给她开各种药方泡澡,有没有效果安宁不知,只觉得皮肤好了很多。

    她缓缓伸出手,风打进来雨,冰凉落在她手心。

    唐美人,该要生了吧。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三十三章 一念之间
    长春宫,怡霄阁。

    唐美人这会觉得自个不是要生了,而是疼的要13死了。

    从几天前,她就隐隐感受到下腹传来的隐痛,还以为要生了,太医一个个地看,却都说没有临产的迹象。

    可是疼痛没有缓解,却越来越疼,夜不能寐,让唐美人苦不堪言。

    她知道自己身上绝对出了问题,宫中的太医不过庸医罢了。派人传消息给杨子明,却石沉大海。

    丽妃被禁足在如绘宫,因着李年永被革职在家,日日以泪洗面,伤了胎气。毕竟她的肚子里是皇子龙孙,陛下也没有太过为难,准了李夫人进宫照料。

    李夫人进宫后,丽妃就安静了下来,老老实实地养胎,才有了起色。

    唐美人却十分担忧,她已经得罪了皇后,德妃与丽妃也势不两立,她除了生下皇子之外,没有别的活路可走。

    丽妃要是比她先生下皇子,李家就能翻身。

    下腹又一阵阵抽紧,唐美人脸色一白,倚在床边就把早上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身边服侍的小宫女驾轻就熟地送上了痰盂。

    “去和德妃娘娘说,我疼死了。”唐美人终究忍受不住,大喊道。

    德妃正在正殿接见问安。

    后宫就如内宅,虽然不用担心柴米油盐酱醋茶等小事,但宫人的调用,两位宫妃的照料,各宫的赏银等一件件都要依着惯例,秉公行使。她新掌内宫大权,掌管内务府的李年永又被革职,她必须做到最好,不能让后宫留下一点她的话柄,也就十分吃力。

    尤其这几日,唐美人身体不适,德妃日夜照料,脸上疲惫之色就难以掩盖了。

    德妃一皱眉,殿下的妃嫔们面面相觑,态度更加恭敬了几分。尤其安陵宫的妃嫔们,她们可是眼见安宁公主折腾唐美人却没有伸出援手,也不知德妃娘娘记不记仇。

    皇后娘娘离宫,安宁公主也跟着被带走了,丽妃又被禁足,这宫里谁得势谁失势已经一目了然,至少,德妃不会像皇后娘娘那般随意折腾人。是以这满殿的胭脂水粉,都认真地巴结着德妃,希望能得了她的提拔。

    一个小宫女匆匆越过众人,来到德妃身边欠身低语,德妃抬起手揉了揉眉角,心下叹了一口气,对殿下的妃子们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散了吧。”还未等她们行礼,就匆匆离去。

    有些妃子撇了撇嘴,还没当上皇后,这派头倒学的十足。

    德妃走进怡霄阁,已经有几位太医在给唐美人把脉。宫中两位宫妃有孕,太医院晨昏察看,不敢有一丝疏漏。

    不想,失势倒霉的丽妃倒没什么事,前景大好的唐氏却状况丛生。

    太医们相互讨论了一会儿,才迎上了德妃:“娘娘,老臣无能,从脉象和胎象看,唐美人的确没什么问题,不知道为何如此。”

    都是资深的老太医了,这番话说来,意思就是唐美人要不是真有问题,就是借势拿乔,纯粹折腾人玩。

    榻上的唐氏听到这番话真想气得跳起来,却被痛楚折磨地无力开口。

    德妃无奈地点了点头,让太医开了安胎的药方,才将人送走。她刚在床榻上坐下,唐美人已经抓住她的手:“娘娘,我是真的疼,真的好疼。”德妃也被闹得无可奈何,安抚她:“本宫知道,可惜太医院无人能看出你的病症,本宫就是想救你,也无从下手。”

    唐美人泪水涟涟,突然想起来一人:“董京衣,他一定知道,他是偏门杂症的神医,一定能救我。”

    德妃神色顿了顿,神医又如何,皇后娘娘带走的人,还能要回来不成。

    婉和长公主刚进长春宫,就被拦了下来。

    门前的宫人告诉她,德妃不在主殿。婉和长公主和蔼温柔地笑了笑,“那请转告娘娘一声。”

    宫人倨傲的点了点头。

    婉和长公主转身,扶着自己的贴身丫鬟慢慢走出几步,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淡下来。

    自从德妃得了势,整个长春宫俨然第二个万寿宫。

    如今方雨婷整天围着内宫和一个唐美人转,连见她的时间也没有了。

    而方秀明也整日出门不见人影。方家的人神神叨叨的,似乎在进行什么大事。

    能有什么大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德妃想借唐美人肚子里的孩子上位,甚至想登上那个位置。

    野心太大,也不怕摔下来折断了骨。

    就算那真是个皇子,又怎么拼得过已将弱冠的长子。杨钰已经羽翼渐丰,背后站着乔家,元家,甚至还有卓睿亲王。天下三分之二的兵马,都支持正统。

    幼子年幼,他们的确打了一手好算盘,可是最终能决定的关键,还在于陛下。

    婉和长公主停住了脚步,对宫女说道:“好久没见过陛下了,我去看看他。”

    开印不过三月,朝堂之上很是热闹了一番,皇帝花了一番力气,才将刺客风波慢慢压下,借此也打击打击那些有着不臣之心的前朝旧臣。九城戒严之时,杨泽成调动了兵力,提拔了一些寒门将士,慢慢将兵权从那些簪缨世家手中分化。

    太子就跟着皇帝开始学习监国。

    皇后和安宁公主的离去,让两人都消沉了一会儿。午夜梦回之时,转身想见的那个人,已然不在身边。

    太子看着奏折上的兵部调令,微微有些诧异。

    皇帝不仅在分化世家的兵权,同时也将乔家、祝家的兵权相互交叉互换,让两个家族互相牵制。而李家虽然犯了大错,除了李年永,其他李家子弟却没有大动,有些甚至提拔重用。

    杨钰有些沉默,皇帝抬头看了他一眼,声音威严:“怎么了?”

    太子收敛了情绪:“儿臣无事。”

    皇帝已经瞄见了他手中的折子,淡淡问道:“你觉得父皇做得不对?”

    杨钰沉思片刻,摇了摇头,神色并无敷衍。“大梁疆土辽阔,将领在外领兵,皇命有所不受。兵权集中是大患,父皇是为了大梁江山永世平安。而世家根基深重,朝野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牵一发而动全身,李年永该死,却不能死,李家,也不能倒了。”最后一句,还是带了点赌气。

    皇帝听完,神色微缓,起身来到他身边,抬起手放在他肩上。

    “杨钰,父皇没有别的子嗣,就算有,你也会是大梁的太子,未来的储君,将来,也会坐上父皇的位置。”

    “你要记得,等你坐在这个位置上时,予人荣华,予人罪孽,都在你一念之间。”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三十四章 日胜春朝
    太子负手缓步走出太极殿,面色有些沉重,荣喜贵在背后轻轻鞠躬送行13

    迎面碰上了款步行来的婉和长公主,长公主抬起头看见来人,露出亲切的笑容,率先欠身:“太子殿下。”杨钰回过神,也还了半礼:“姑姑?怎么有空过来。”

    婉和长公主有些自嘲道:“原本就只和德妃娘娘有些交情,如今她也忙,我是连说话的人都没有了,你父皇在吗?”太子点了点头:“父皇在,姑姑进去吧。”

    两人又是相互点了点头,擦肩交错而过。

    原本也没什么交情,连问安也是如此单调。

    杨钰走出几步,轻衣回转:“姑姑。”婉和长公主转头望去,目露疑惑。

    太子温声道:“没什么,只是姑姑看起来有些累,希望您能保重身体。”婉和长公主微露感动的神色:“多谢太子殿下关心。”

    太子走近几步:“姑姑,我们都是杨氏血亲,应当相互扶持,莫叫外人看轻了我们。”婉和长公主微微一愣,这话里的意思……她抬眸望去,太子的眼眸极为深邃,一如陛下,一如先帝,让人看不清任何情绪。

    “太子殿下,也长大了。”她语带欣慰地说道,眼角有些湿润。杨钰笑了笑,“我宁愿长不大。”笑容里终究多了几分寂寥。

    婉和长公主抬起手,迟疑了片刻,才缓缓落在他肩上:“你也瘦了,监国虽然辛苦,但这也是陛下的对你的期望,你千万不要辜负了他。”太子点了点头,慢慢转身离去,骤然又停住了脚步。

    “对了,姑姑,下次带怡清郡主来玩吧。”

    婉和长公主有些讶异的挑眉,表情有些失措,最后点了点头:“好。”

    话落,太子再无留恋,轻衣缓带步出了殿廊。

    婉和长公主望着太子的背影许久,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微微一笑。

    ——有意思。

    婉和长公主杨悦随着荣喜贵走进殿内。

    皇帝依然坐在书案之后,却没有看折子,反而支着额头闭目养神。

    杨悦轻步上前,听到皇帝喃喃道:“阿慧。”声音里带了些许痛楚和思念。

    婉和长公主停住脚步,低声唤道:“皇兄。”

    皇帝似被惊醒,抬头看向她,目光从迷蒙渐渐清醒:“是你啊,婉和,怎么有空过来。”他随手把案上铺陈开来的折子推到了一边,命人上座。

    “刚在殿前碰到了太子殿下。”婉和长公主从宫女手中接过热茶,端给皇帝:“请皇兄保重龙体,皇兄和太子殿下都瘦了。”

    皇帝点了点头,似询问道:“今天怎么没去德妃那里。”

    婉和笑了笑:“唐美人身体不适,德妃娘娘正忙着照顾她,我就不好打扰她了。”见皇帝喝了一口茶,又慢慢道:“德妃娘娘又忙着照顾妃嫔,又忙着操持后宫,也着实辛苦。她自己又没有孩子,是个可怜人。”

    皇帝盖上茶盖:“德妃性子稳重,朕才放心交给她。”他想了片刻:“唐美人还是不适吗?”

    婉和点了点头:“许是什么疑难杂症,太医们也看不出,也不知对小皇子有没有影响。”

    话落,似想起了什么,从袖子里拿出几个平安符:“母妃知道后宫又有妃子有孕,很是高兴,特将这些平安符供在佛前念经四十九日,才命我交给皇兄,让唐美人和丽妃贴身佩戴,保佑她们生下皇子。”

    “母妃还说,要是太后娘娘在天之灵,知道陛下又将有子嗣,一定也很高兴。”

    婉和长公主口里的母妃,就是先贵妃,常住千佛寺的迎曼贵太妃。

    当年,还是皇后的太后身体不适,年幼的杨泽成在先贵妃膝下养育了一段时日,后来宫廷夺嫡之争中,先贵妃与庄亲王一派一力支持四皇子上位,才成就了杨泽成如今的帝位。

    之后,先贵妃为了不让皇帝在她和乔家皇后之间为难,率先提出前往千佛寺为太后祈福,住在青灯长明的寺庙里度日。

    皇帝想起这些就心有凄凄,甚觉自己不孝,听到先贵妃送来平安符显得很高兴:“母妃还挂念着朕。”荣喜贵接过了平安符交到皇帝手里,皇帝有些感动,翻看了许久,才交给荣喜贵:“去送给丽妃和唐美人。”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婉和长公主才告辞。

    暮色降临,宫人们步履轻缓地在殿内行走,燃起烛火,宁静而温和,如寺庙中的灯烛,让人感到梵音浩淼的沉静。

    皇帝接着改奏折,改着改着,却停了笔,慢慢问荣喜贵:“德妃没有生养,又操持内宫,照顾有孕妃嫔是不是为难了她。”

    荣喜贵心下一凛,似乎有几分明白皇帝的意思。他躬身道:“老奴也觉得,是为难了德妃娘娘。”

    皇帝望着那烛火,叹了一口气:“该让母妃回来,享享清福了。”就算指点指点一番后宫,也能让他省心不少。

    一道让先贵妃回宫的旨意,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敲定。

    慢慢沉浸在夜幕下的后宫,又将迎来新的主人。

    黑暗中,传来尖啸一般的应和声。

    枫痕压低了身体,手指扣在腰上的利刃,飞速穿过茂密的丛林。

    剑虽然还未出鞘,枫痕全身的神经却绷得紧紧的,似乎下一秒危险即至。

    神思未动,一根利箭飞速射来,枫痕脸一偏,箭擦着耳际划过,牢牢钉在身前树上,入木三分。

    这箭要是射在人身上,恐怕就要戳出一个大洞。

    枫痕脚步微转,回身望去,望着夜色下对他穷追不舍的一群黑衣人,虽然看不清他们的身影,却能感受到那股宗师武学的力量。

    杨子明身披黑色风衣,站在五步开外,脸上戴着黑色面具,神情淡漠。身旁的黑鹰正张弓的姿势,蒙面露出的眼睛如鹰一般凌厉。

    “董京衣在哪里?”杨子明压低声音问道,迫不得已,他不想伤了眼前的少年。

    枫痕一语不发,手中几道暗器朝着他们凌厉发出,转身以更快的速度朝前奔去。暗器入空,瞬间燃了火焰。

    如烈火扑面而来,带着毁灭一切的杀戮气息。

    黑鹰扶着杨子明立马退后十步,暗器“噌噌噌”扎入他们原先所站的地方。

    一个黑衣人上前一步拔下一根暗器递给杨子明,杨子明伸手接过,后面黑衣人执火,他看了一眼:“火族传人?”

    只是还太过年轻,火族的力量并未发挥完全,假以时日,必定成就非凡。

    他轻轻平手掷出,那暗器划过身边一个黑衣人的脖颈,渗出一道血痕。黑衣人纷纷跪地。

    “找不到人,你们提头来见我。”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三十五章 紫斗芳菲
    婉和长公主回到府中,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在内院碰上急匆14匆出门的方秀明,杨悦拉住他:“这么晚了还出去。”方秀明点了点头,对她解释:“我回府一趟,晚点回来。”

    “母亲,母亲。”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小男孩从内院跑出来,奶娘匆匆也跟着出来。他拉住婉和长公主的手:“母亲,我饿了,快吃饭了。”

    长公主神色温柔了一些,拉着小男孩的手:“舒华今年乖不乖。”

    方舒华点了点头:“今天姨娘做了蟹黄糕。”一边拉着婉和长公主往室内走去。

    方秀明看着,神色温和了些,安慰杨悦:“你晚上早点休息,不用等我了。”话落就带着小厮出门去了。

    杨悦就是有千言万语,也来不及说出口。

    室内,桌上摆了琳琅满目的菜和点心,一个身穿绛紫色大襟短袄,下穿马面裙的女子正在摆箸,方秀明的位置上放了碗筷,似乎匆匆吃几口就走了。

    刚刚,似乎就他们三人在。

    方舒华口中的姨娘转过身,朝婉和长公主行了礼,她年长婉和长公主几岁,有种从容淡雅的气质。

    “兰姨娘辛苦了。”婉和长公主淡淡说道。“只不过,这个季节蟹性凉,还是少做给舒华吃好。”

    方舒华左看看右看看,抱着婉和长公主的手,递给她蟹黄糕:“母亲也吃。”

    婉和长公主轻轻笑了,宠溺地抱住他。

    兰姨娘脸上的笑容微淡,却也安静地行了膝礼,转身出了屋子。

    婉和有时候想,人生或许就这样可笑而无力。

    外人皆传她和驸马恩爱有加,夫家名门,娘家显赫,哥哥是亲王,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她是不知足,她不知足于她没有自己的亲生孩子。

    她不知道为什么,喝了很多种药也没有任何效果。

    方家二房不能没有儿子,就算她贵为公主,也不能不给方家留后。

    当所有人的目光望向她充满考究和担忧时,她终于撑不过自己的高傲面孔,低下了头。

    兰姨娘原先便是方秀明的贴身丫鬟,伴着方秀明长大,方秀明虽然嘴上不说,却待她亲厚。杨悦那时候心灰意冷,觉得哪一个不是一样,就随了他的意思。

    不想,兰姨娘很争气,生下了一个儿子,方秀明取名舒华。

    方秀明依然同她恩爱非常,事事照顾她的意思,也从不多去兰姨娘那里,甚至桌上吃饭,兰姨娘如婢女般服侍他们,方秀明也不会说什么。

    可是杨悦知道,终究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不想养这个孩子,不是亲生的就不是亲生的,永远养不家。可是她远在千佛寺的当过一朝贵妃的母妃对她说,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忍,忍到云开见天日,忍到真正由她说了算的那天。

    她最终还是把孩子抱到自己身边养。

    她冷眼旁观兰姨娘欲言又止的神色,孩子啼哭时兰姨娘担忧不已的苦涩的表情,甚至舒华喊她母亲,兰姨娘都会有些许的呆愣,心里觉得很痛快。

    痛快而悲伤。

    这个孩子折磨着她,她就用这个孩子折磨着别人。

    方秀明从不插手她对孩子的教导,就算有什么想法,也不会说出来。

    内宅于他不过一方狭小的天地,他无暇时时刻刻看顾,他也笃定长公主不会做出什么有违身份的事情。

    杨悦也的确做不出阴私的手段。

    她以前觉得她那位皇后嫂嫂虽然贵为国母,却性格强势,与皇帝三天两头的吵架,让外人看了笑话有什么意思。如今却真羡慕她,敢爱敢恨,从不顾忌,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即便落到离宫的境地,皇帝最挂念的还是她。

    等哄睡了方舒华,长公主就对兰姨娘说:“你就在这里照顾他吧。”看到兰姨娘露出感激的表情,婉和长公主也只是笑了笑。

    贵太妃教她,一定要对孩子和生母都照顾有加,让孩子和生母常常相聚,孩子就不会觉得稀奇,等年纪渐长,更加会对身份低微的生母心存隔阂,对她这个尊贵的公主嫡母也会越加亲近,就算碍于孝道,也不会对她不敬。

    只要所有道理都站在她这边,她就能真正立于不败之地。

    安庆王府,深夜。

    安郡王伸手将案上的砚台砸了出去,一下子将墙上砸出了一个洞。

    屋里其他黑衣人纷纷跪下,安郡王再也掩饰不住怒气:“找不到人?这么多大活人,你们竟然一个都找不到?”

    黑衣人们面面相觑,小郡王带走的都是府中的高手,他们怎么追的上。

    安郡王没有停留,甩开了门就往主屋冲去。

    他就想问个清楚明白,他到底不如杨子明哪一点。父王不但把私兵交给杨子明调动,甚至允许他暗中勾结朝臣。

    他在主屋之前被杨清雪拦住。

    怡清郡主似乎刚从外面回来,身上披了一件白狐皮毛做的皮衣,整个人冰雪出尘,很是漂亮。因为她善于交际,又多才多艺,身份贵胄,金都之中的名门闺秀无不与她交好,有些也是为自家兄弟求她垂青,请她出席宴会的络绎不绝。

    她刚进门,就看到兄长气势汹汹朝主屋冲去。她紧紧抓着安郡王的手,低声道:“你又在胡闹什么。”

    兄长和父王之间,争吵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哪一次不是铩羽而归。

    而杨子明,连人影都找不到,更何况找他理论。她也不敢相信,年纪轻轻的杨子明这样有本事,父王对他言听计从,却从不过问。

    近来的种种,他们能猜到几分,却不敢真相信这些都是杨子明的手笔。

    安庆王府是要站队了吗?

    下这么大一盘棋,安庆王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为何独独他们兄妹一无所知?

    两人在主屋前争锋相立,互不相让,惹得主屋前侍奉的丫鬟频频看向他们。

    沉默许久,听到主屋传来笑声,杨清雪回头望去,才低声道:“是丹妃在里面。”丹妃,是杨子明的生母,安庆王府最得宠的女人。

    安郡王有些激怒的面色最终沉静下来,目露苦涩。

    他狠狠一拳砸在身边的古树上,树叶扑簌簌飘下。怡清郡主握住兄长的手,沉默不语。

    “总有一天,他会来求我。”安郡王低低道,声音低哑却冷涩:“总有一天……”

    杨清雪轻轻叹了一口气。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三十六章 受命于天
    古寺中,晨钟暮鼓,过的日子非常悠闲。

    安宁沿着一条陡峭而冗14长的青石台阶慢慢往上走,每个石阶经过岁月的粹洗,长满了湿滑的青苔,依稀可见台阶上刻满的经文佛语,仿佛步入一个幽静而深沉的佛家秘境。

    台阶周围古木林立,高耸入云,树木上枝桠却稀少,仿若沙漠中孤立的枝干。

    身处这样的环境下,都让人心情陡然沉静了下来。

    安宁站了许久,闻着空气中春雨后的树木散发出的泥土气息,敲开了石阶尽头的一座古寺。

    她只带了青烟一人,青烟抬起手,展示了手中的令牌,主持并未多问什么,就命幼龄小僧引着他们往寺后行去。

    寺后是单独的院落,有数十名侍卫镇守。入了院子,经过一道道角门,并不像古寺中其他地方一样单调无趣,反而充满了勃勃生机。

    侍女们搬动着一盆盆花到院中晒太阳,云裳鬓影相互交织,女子轻声的笑声和谈论声此起彼伏。

    迎曼贵太妃就站在墙角一株迎春花下,正在领着侍女摘花瓣。

    她虽然鬓发半白,肤色却红润,即便眼角的鱼尾纹都让她有种岁月的风韵,眉间带了点纯真的满足。

    杨玺静静看着,直到贵太妃抬起头看见她,朝她招了招手:“小姑娘,来陪我喝茶。”

    厢房内,也是用花瓣熏香,贵太妃自己泡茶,动作熟练,令人赏心悦目。

    安宁沉默不语,她从未见过这位老人,而这位活到最尊荣的太妃,却对她了如指掌一般亲近。

    迎曼贵太妃为彼此各倒了一杯茶,然后轻轻抿了一口,露出满意的神色。

    安宁对这种孤独寂寞却怡然自得的生活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她也是被孤独深深笼罩的人,却未曾见过能将日子过的这般惬意的人。

    到底是装的,还是无可奈何的容忍呢。

    “父皇已经下旨,不日将迎接太妃娘娘回宫。”杨玺没有碰茶,只是抬头望向她:“太奶奶好手段。”

    所有人都输了,德妃也没讨到好,后宫大权,最终要掌握在眼前这位手中。

    后宫先帝的女人,除了太后,无不是迁居荣养之地,苍茫而老。贵太妃虽然生下子嗣,却谦卑不骄,处处以太后为先。她知道自己儿子没有胜算,不如帮有胜算的一把。

    若不是乔家势力强大,她早已能掌握后宫的权力,她以退为进,不与乔家鹬蚌相争。

    贵太妃比太后娘娘年轻十岁,有先前的养育之恩,退避之忍,父皇对她的尊重将不会比太后少半分,足她在后宫再横行二十年,享有太后的尊荣,而无人可指摘。

    迎曼贵太妃也只是温和地笑:“你,不亏是乔慧的女儿。”

    杨玺内心自嘲,这可不是来自她母后的教导,而是两世的教训。

    前世,父皇病逝得太快,迎曼贵太妃来不及回宫,皇帝就驾崩了。而杨钰对迎曼贵太妃压根没有任何情分,怎么会让一个长辈来对自己指手画脚。

    这一世,不过凭借婉和长公主几句话,父皇就想起了这位让他尊敬、爱戴的母妃,怎不让人唏嘘。

    “无论我做什么,都阻挡不了您回宫的脚步。”安宁轻声道:“您忍了几十年,最终忍到了今天,就算母后再回去,也不是您的对手。”

    当初因为皇后,逼不得已灰溜溜出宫的太妃,如今被皇帝亲旨迎回去掌管后宫,扬眉吐气,报仇雪恨。

    试问,史上有哪位太妃能做到。

    贵太妃挑了挑眉:“你还想让你母后回去吗?”

    杨玺摇了摇头:“不。”她宁愿这是她的战场,再与母后无关。

    “母后离宫,不是您造成的,您也不过是渴望权利罢了。”安宁轻声道:“您在深宫多年,又有父皇的照拂,我深信您在后宫的耳目,不会比别人差。”

    安宁自顾陈述:“我问了很多人,包括莲姑姑,包括乔家的人,都不知道。母后知道,但她已经病的神志不清,父皇也知道,我不敢问。”

    贵太妃眼底闪过一丝精光:“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杨玺目光紧紧盯着贵太妃,似乎要看到她眼底:“当年,后宫之中,我母后是不是还有过一个孩子。”那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孩子,特殊到所有人都对此事讳莫如深,不留一丝痕迹。

    特殊到那个孩子并不是像普通婴孩一般出生,他无论出生于哪个妃嫔肚子里,都会让父皇和母后认出的孩子。

    那一个“玺儿”。唐美人生下来的死胎,他们唤它“玺儿”。

    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不信这些轮回转世之说,可是她自己,真正地重生了。

    相同的人,相同的凡世,相同故事发生的轨迹……

    若这世上有鬼神在冥冥之中听到她的祈愿,许她一次重生,她为何不信这世上有轮回。

    贵太妃动作已然凝固,她缓缓地放下茶盏,似乎想起了什么事,眸色有些呆愣,连呼吸都紊乱了几分,似乎夹杂着恐惧与兴奋,隐然的不安。

    杨玺确定贵太妃知道这个孩子。

    玺,本是皇权的象征,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在她最隐秘最黑暗的梦里,那个喊他“姐姐”的孩子,额头上敲着那样一个印记。

    她目光紧紧逼迫着她:“请您告诉我,那个孩子到底是什么。”

    “所以呢?”贵太妃突然反问,她看向她,目光骤然犀利:“如果真有那个孩子,又怎么样?”

    安宁呼吸一滞——真的有那个孩子?

    她站起身慌乱地后退一步——如果真的有那个孩子,杨钰算什么,她又算什么。

    贵太妃手指微颤,举起茶盏又喝了一口茶,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当时帝后新婚燕尔,谁都没料到,你母后怀的是那样一个孩子,上天指定的储君。你父皇连名字都定好,玺,试问谁敢用玺当皇嗣的名字。”

    “可是你父皇太小心了,人心嫉恨,有个得宠的妃嫔让皇后流产了,七个月大,落下来的时候已经成型。”

    贵太妃抬起手比划了一下,“在那个孩子额头上,有着‘受命于天’的胎记。”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现在想起来,依然觉得难以置信。”

    室内一时死寂,谁都没说话。

    贵太妃闭了闭眼,语气微快,胸口起伏不定,似乎想起久远而可怕的事情。“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离宫,那时候皇后恨死了所有人,亲手把那个妃子和其他几个妃嫔活活打死,皇帝都没拦着。”

    杨玺全身都在微微颤抖,仿佛那个黑暗的梦,那个喊她姐姐的小孩子,正一边匍匐着朝她爬来。

    她能感觉到它。

    她的名字,原本归属于那个孩子。

    “待到皇后生下太子和你,身体已经不再适合生育。你出生的时候,也不知为何,皇上就将玺这个名字给了你。”

    “张天师说这孩子不是凡胎,要火化之后,重升天界,所以陛下就把那孩子交给张天师。”

    贵太妃稍微有些惋惜道:“皇后原本也是温柔大方的女子,经此一事,性格大变,后宫所有知道这些事的人不是被卖得远远地,就是死了,皇帝自责不已,从此以后闭口不提此事。”

    杨玺深深吸了一口气,强撑着自己扶着墙站起来,才发现自己手脚冰凉,转身打算离去。

    贵太妃望着她的背影,问道:“你为什么要问起这个。”

    安宁停了停脚步,答非所问:“不要告诉父皇。”随即风一般夺门而出,眼角似有泪滑下。

    安静地室内,贵太妃自饮自斟,缓缓饮尽最后一杯茶,听到远远传来的宫廷奏乐声。

    她的仪仗,来接她回宫了。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三十七章 腥风折草
    青烟低身伏在马背上,胯下烈马马蹄如风,穿过山林间的小道,用衣袍紧紧裹着怀里的公主。

    公主殿下吩咐她立马回嘉城之后,就一语不发,面色肃然。

    两人放弃了马车,一路行出了数千里,直至进入偏僻的山道。

    马行到半路,骤然一个黑影滚落,青烟立马拉住马缰,可是马速过快,虎口几乎被扯裂,胯下烈马一声长嘶,侧身倒下。

    青烟抱着杨玺就地一滚,脚从马镫里脱了出来,躲过了倾轧下来的巨大马身。

    两人滚到在一旁的草地上,青烟还未站起身,已经感受到危险的气息慢慢逼近,不禁心下又恨又悔。

    在乔家大宅时,小公主说要带她一人出门,她原本也是不同意。可是小公主说一不二,加上安神汤的事情,对他们已经十分不信任。花婉什么都不会,还是她跟着最安全。

    她连方嬷嬷莲姑姑都没有说,就凭着令牌出了门,小公主一路上都穿着斗篷,门口守候的侍卫只知道她带出了一个小丫鬟,而枫痕也不在身边。

    青烟此刻真想给自己一刀,要是小公主在她手上出了什么事,她不敢想象自己的下场。她立马摸了一下腰,皱眉看向逼近的几道黑影。

    杨玺活了两辈子,也是头一次碰上半路拦截的戏码,滚落在地的时候还没有反应过来,头撞在青烟的胸口上阵阵发晕。

    “老大,是两个娘们!”一声粗犷的声音,呼啸着破空。青烟看着走近的几个彪形大汉,面色黝黑,手里拎着木棍大刀,看着他们俩的目光贪婪而兴奋。有人抓住了他们的马,还叫道:“这马也不错。”

    率先走的最近的一个大汉回头大笑道:“有钱人家的小姐,新鲜货,这票有得赚了。”后头跟着一个比较沉默的男子,身形虽然没有那么魁梧,目光如鹰隼,直勾勾瞧着她们。其他几个有得断臂,有得独眼,皆是满身不怕死的气概。

    竟是一群亡命之徒。

    虎落平阳被犬欺,要是放在平时,冲撞了公主,是灭九族的大罪。如今……青烟心下又急又恨,不知道是否该表明身份,又怕惹来更大的麻烦。

    公主要是被他们带走,就如石沉大海,再也找不回来了,轻则被卖入官家当奴婢,重则被卖入青楼……公主的容貌,恐怕撑不过几天。

    要是知道她的身份,这群人会不会杀人灭口?

    安宁被青烟牢牢固在胸口,用衣袍裹得紧紧的,她心中震惊,低着头埋在衣服里。

    她竟然碰上了山贼?

    她竟然在这个时候碰上山贼。

    许是宫中待久了,她听说过有绑架孩童女子到山区卖的,或者拦截货物把人杀了的山贼,却从没有真正遇上过,虽然觉得这群人凶恶,却没有像现在这样真实感受到。

    那呼哧哧的喘息声,笑声,都如皮肤上的蠕虫,让她感到恶心和恐惧,她这样跪坐在草地上,狼狈而孤立无援,身体不自觉发抖。

    枫痕,枫痕,快来救我。

    青烟抬起手,那些大汉停住了脚步。青烟神色冷静:“你们可以抓我,但放了我妹妹,我们家中会拿钱来赎。不然……”她手中利刃倏然出现,逼近自己的脖颈,惊得那群大汉后退了一步:“你们得不到人,也拿不到钱。”

    安宁贴在青烟的胸口上,听到她心跳如鼓。青烟在紧张,在紧张他们会不会同意。

    大汉们死死盯着她们,有几个回头去望那个又高又瘦的鹰一样的男子。那鹰一样的男子虽然有些精瘦,也没什么存在感,但十分的沉着,看起来类似于军师之类的人物。

    他上前一步,仔细看了她们一眼,冷淡说道:“你不过是个丫鬟。你怀里那个,才是值钱的。”

    众人一惊,那鹰一样的男子抬起手指向他们,他小拇指只有半截,手特别狰狞,咧开嘴轻轻笑:“她身上穿的,比你好得多。”

    竟然碰上一个识货的,青烟心中大恨,反手拿刀,知道这群人不会轻易放过她们,可如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她却是一点法子都没有。她低头对杨玺轻轻说道:“殿下,待会,你必须要跑。”

    一定要跑,跑得远远的,不要回头。

    安宁恐惧到极致,反而冷静了下来,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腿,那里绑了一把小刀,是枫痕离开前交给她的。

    这里离平城那么近,枫痕早该来和她们回合了,一路留下了记号,他却了无踪影。也就是他也遇上了麻烦。

    安宁心下一动,抓住青烟,低声问道:“我要是跑了,他们会对你怎么样?”青烟心下一苦,还能怎么样,跑了一个活口,他们要么杀人灭口,要么就是把她弄到谁都认不得的地方,让她一辈子都不自由。

    至于其他腌臜的事,她更不愿意去想。

    “就是多遭些罪而已。”她低低道:“他们人数众多,我牵制住他们,往北一公里就是平城方向,那里路上的人多,您要一路跑,见到人就要喊,让他们带你去城墙守卫那里。”

    两人低声交谈很快引起前面的人的注意,他们没了耐心,冲了过来。青烟随手洒出几道针,几个大汉哀嚎了一声:“臭娘们。”

    青烟拉着安宁后退,可是他们很快将她们包围了,安宁要是跑,绝对会被抓住。

    她低下身,从裤腿里拔出刀,她神情专注:“我不能死在这里。”她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她有很多人没去救,怎么能死在这地方。

    青烟心里默默想,他们不会弄死您的,但是会比死更惨罢了。

    那鹰一般的男子见安宁拿出来刀的姿势,提醒同伴:“他们都会点武功。”而他自己站在一边,并没有动手的意思。

    大汉伸手来抓安宁,安宁立马低下了身,往他脚步的反方向躲去。枫痕告诉她,对敌之时,要注意敌人每一个动作,预测他的行为方向,再给以致命一击。

    尤其近身作战,最为关键,一击不中,极易陷入被动境地。

    大汉见她动作灵巧,手中有刀,也不敢离得太近,两人相互对峙,而青烟灵巧如蛇,和几个大汉斗成一团。她一手拿刀,一手发暗器,扎的那些大汉痛得嗷嗷直叫。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三十八章 白骨荒野
    “把她们俩个人分开。”那个男子又站在远处指挥。一个大汉心下发狠,冲了上去,青烟狠狠刺了他手臂一刀,也被他一巴掌扇在了地上。

    青烟毕竟是医女,不是杀手,对敌经验完全不足。她翻了个身起来,安宁已经单独被团团围住。

    她冲过去,被一个大汉从后面一棍子敲下,背骨上咔嚓一声,肩骨断了。青烟疼得脸色一白,跪倒在地,一个大汉立马把她压住。

    “别太下重手,不好卖。”那男子低声道。

    这人,这人……安宁头一次看到这样冷静而狠毒的人。她毕竟个子小,左右无法兼顾,一把刀虽然攻击有序,却难敌数人。

    “靠,抓这俩个娘们还挂了血。”终于一个大汉抓住安宁,安宁觉得手臂都要被捏断了,手中的刀也无力脱落,整个人双脚离地被拎了起来。那大汉身上脸上被安宁刺了几刀,鲜血直流,心下十分恼怒,抬起手就想给安宁一巴掌,杨玺侧过脸,紧紧闭上眼。

    “住手!”青烟大喊,她正被一个大汉坐在身上,上下其手检查她身上有没有值钱的东西,她喘着气,疼得脸色发白:“你要是敢动她,我保证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拎着安宁的大汉高高举着手,恼羞不过:“嘿你这个娘们怎么那么多话呢?”

    青烟抬起手,银色的令牌,金色凹陷字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你们,不能动她。”

    皇族令牌。

    几个大汉面面相觑,他们都不识字,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这俩个女人似乎来头挺大?

    那个精瘦男子却目光陡然犀利,上前一步,伸手抢过那个令牌,对着阳光举起。

    蟠龙为底,祥云为盖,烫金为字。

    正面四字——皇权以授。

    反面四字——皇建有极。

    他整个人呆住。

    “撤。”他冷声道。大汉们微微一愣,一个脸上带疤最为凶狠的汉子上前一步:“不是,老八,大家伙子好不容易抓住了人……”

    “撤!”被称为老八的男子目光如炬,声音如冰,掷地有声:“这单子我们不能做。不想死,立马撤,撤出北三岭。”他抬起手,令牌精致地晃眼,声音冷酷不含一丝感情。

    “皇族的人。”

    带疤的汉子听完,呆了片刻,然后脸恨得皱成一团,抬起手就给自己一巴掌。

    “靠!”

    他转身,一脚把另一个比较憨的大汉踢倒在地:“猴子,你到底怎么看的人,啊!这几年兄弟们都不用干活了。”

    猴子被踢倒在地,有些傻了:“皇族的人?不是,皇族的人不是应该前呼后拥吗?”他那文化水平难得用了一个好词,可惜在场的人无一笑得出口。

    坐在青烟身上的大汉原本还摸得起劲,立马缩了手,有些无措:“那,那这俩人怎么办?”

    老八转身,目光落在安宁身上,目光如剑。

    那目光锋芒毕露,似含了恨,亮如星辰,又似忆起了什么,痛苦,怨恨,不甘。

    安宁在这样的目光下,感到全身都颤抖了起来,又好像莫名的熟悉。

    他恨皇族,这个人,他强烈地恨着皇族。

    “杀了。”

    青烟呼吸一停,翻身想要爬起来:“不!”身上的大汉赶忙把她压住,拿这绳子把她绑了起来,拿了一块早就准备好的破布塞进她嘴里。。

    老八从一个大汉手中接过刀,朝安宁走去。带疤的汉子上前一步扣住他肩膀:“老八,绑人是一回事,要是把人杀了,那可就是掉脑袋的大事。”

    老八侧头说道:“她们看见了我们的脸,留不得。人是我杀的,与你们无关,你们立马离开。”

    安宁被随意丢在地上,裙摆已经沾满了灰尘,她的手上皆是冷汗。

    她抬起头,望向走来的男子,他个子极高,脸上手上有不同的伤痕,尤其脖颈那里,有道很长很长的刀痕,经过经年的愈合,留下浅浅的一道红色印记。

    老八。

    杨玺脑子飞速运转着,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点点清晰,就快抓住了什么。而对死亡的恐惧和无奈就像被这种急切而遮蔽一般,让她有种恐惧中的冷静。

    男子已经走到她跟前,他居高临下看着她,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

    “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生错了家族。”

    一如多年前,灭他满门的人,也是说这样的话。

    杨玺骤然一亮,目光雪亮地望向他,两人的目光紧紧纠缠。

    她记起了他。

    老八,八爷,赵八爷。

    先帝时期,前朝首辅赵一铭因党争被陷害叛国,落得满门抄斩的结局,却逃脱了一个丫鬟,据说她怀里抱着一个三岁大的婴孩,两人被击杀在湘湖湖畔,沉入河底。

    三十年之后,秦军五十万大军渡海,侵略大梁,领军之人姓赵,人称八爷。

    他精通大梁军事布局,以其出色的军事才华打的梁军落花流水,节节退败,然后将途径的每一个城的百姓全城屠尽。

    五座城池的百姓,无论男女老少,无论孕妇婴孩,全被屠尽,就地填坑掩埋,据说秦军的刀都被砍断了,人头还砍不完。

    每座城都成了修罗地狱,血流成河。

    他的铁血镇压让人恐惧,很多城池因此不战而降。

    出乎人意料,他依然将投降的兵士尸首分离,脑袋挂在城墙上,若不是大秦皇帝三道圣旨严令他回国,大梁早已血海一片。

    最后是她被迫远嫁。

    在大秦皇宫,她不止一次地听宫人说,赵八爷一直主张攻打大梁,一统山河,但大秦皇帝一直不允,两人争吵无数次。但他依然是大秦皇帝最宠爱的臣子,手握大秦二十万兵马。

    她只好去讨好那个人,避免他真的动了想法,大梁需要休养生息,经不起再一次战争。

    争吵次数多了,有一次她听到一个宫中的老人低声谈论,说赵八爷是想回大梁泽城祭拜祖先,“是个可怜人,家中都没人了,还心心念念着回去。”

    她惊呆在那里。

    泽城,是大梁西部一座城,赵八爷是泽城的人。

    他是,大梁的人。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三十九章 铁马冰河
    落日孤烟,荒郊野外,亡魂枯骨。

    安宁望着落日祥和的景象,心里闪过的不是死亡前的宁静,而是对以后的恐惧。

    如今的赵八爷,也不过是落草为寇的土匪,尚未被大秦所招揽。一旦放虎归山,被大秦皇帝接纳,他注定会成为大梁的劲敌。

    她颤抖着手,老八手中的大刀很长很宽,从头劈下,足够把她劈成两半。

    青烟呜呜地低吼着,跪在那里挣扎不休,绳子勒进她皮肤里,几乎血肉见骨。

    安宁抬起头看向老八:“我的命……我的命给你,你要放过大梁百姓。”老八皱眉,他脸上胡子丛生,脏兮兮的,显得邋遢却精明:“你说什么?”

    安宁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起了勇气:“我们皇族欠你的,我还给你,求你放过大梁的百姓。”

    反正她也活过来一次,不亏了。

    母后有董京衣好好照顾着,唐美人她已经管不了了,至于杨钰,他也一定能过得很好。

    她目光晦涩:“你也是大梁子民,怎么能狠下心。”

    老八神色凝重地望着她,张开口准备说什么。

    “叮——”利刃破空,一道红色身影执剑从老八身后冲来,直刺他心脏。老八几步侧身一躲,手中的长刀失重般握力不稳,朝着安宁劈头落下。

    杨玺抬头望着雪色白刃从额头上劈下来,耳边是枫痕厉声地喊叫:“殿下!”老八似乎也反应过来,侧身躲过后急急退出几步,抓着那几个大汉往林中跑去。

    杨玺在最后一刻,往身侧一扑,刀刃入肉,砍在她肩上。

    一开始是一种冰凉的感觉,然后是刺骨的疼,像要撕开她整个人。

    枫痕托住倒下去的杨玺,面色通红,目眦欲裂,那鲜血如潮水般涌了出来,染红了她身上的衣装。

    真的好疼。

    杨玺深深喘了一口气,觉得每呼吸一次,都像要用尽所有的力气。她紧紧抓住枫痕,气息不稳:“不能……不能让他走……”不能再让那个杀人狂魔逃走,不能再让大梁百姓被这样的人凌辱。

    他是大梁的噩梦。

    “杀……了他。”安宁已经痛到张不开口,枫痕回身望去,那行土匪往林中狂奔,已经渐行渐远。

    他不可能放下安宁去追那些人。

    刀刃还卡在安宁的肩上,他不能拔,青烟挣脱了绳索几步扑过来,神色焦急,脱下外袍,撕成一条一条按在安宁肩上,想要堵住那源源不断流出来的滚烫血液,另一只从腰间拿出一包针,下手如风,一根根扎在安宁的肩部。

    杨玺眼前阵阵发黑,脸上再无一丝血色。

    昏暗中有滚烫的水滴落,那是泪吗?

    老八拉着带疤的大汉在林中疾奔,九个人气喘吁吁,却没人敢停下来。

    “妈的!”中间有人怒吼了一声,又沉默了下去。

    妈的!

    老八心里也骂。

    就该早点动手,把人杀了,就地埋了,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哪晓得那小子来得那么快。

    那样影子一般的身手,也只有皇族暗卫才有,在他最黑暗的记忆里,就是那样一群人,手起刀落,砍下无数无辜妇孺的头颅。

    他母亲的,他姐姐的,还有他的弟弟妹妹们。

    他那时候到底在迟疑个什么劲。

    一行人匆匆跑着,极力压低着呼吸,穿过林子有他们系着几匹快马,逃出了平城,他们得往边境亡命奔逃。

    “噗——”

    “噗噗噗——”

    凌厉的破空声,三四道利箭射来。

    “啊!”几个大汉倒了下去,胸口上扎着黑羽箭,瞬间毙命。老八就地一滚,把身边的带疤大汉往后一推,两人滚成一团。

    他猛推了猴子和带疤汉子一手:“快跑。”几个人刚想转个方向,又有几道利箭射来,恰恰落在老八脚下。

    对方在警告他。

    老八心中一凛,停住了脚步,眼见猴子他们跑远了,才慢慢举起手。

    “不知是哪路神仙,出来会个面?”他压低了声音说道。

    黑暗中慢慢走出一行人,中间一人黑衣披风,头戴黑色面具,气势斐然。

    那人缓缓地打量着他,低声问了一句:“赵容?”老八猛然抬头,眼底精光四射,“你是谁?”

    他竟然知道他的名字。

    没有人知道,知道的人都死了。

    全都死了。

    杨子明心中说不清的感觉——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故人——赵八爷。

    大秦威名显赫的赵家军统帅,手握大秦兵权,生性暴孽,一力主战。

    杨子明低笑,他要怎么告诉他,这名字是他亲口对他说的。

    赵八爷原本赵氏子弟,后来混迹草莽,最后投奔大秦,他们就是在那时候相识。

    他们那时情如兄弟,相互扶持,相互合作,一个为利刃,一个为罗盘,他所指的方向,赵容便领兵征伐,他所给的计谋,让赵容不战而胜。两人为大秦皇帝征战四方,所向披靡,立下赫赫战功。

    大秦朝野上下,无人敢与他们作对。

    赵八爷见他在笑,又厉声问了一句:“你到底是谁?”

    杨子明挥了挥手:“给他一匹马。”

    黑衣人牵出一匹马,走到赵容前面。赵八爷有些迟疑:“你放我走?”

    杨子明低声轻轻咳嗽,才轻声道:“放你走。”

    赵容没有迟疑,翻身上马,目光缓缓扫过那群黑衣人,心中虽有千句万句的疑问,也知道现在不是问的时候。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必须马上离开这是非之地,再寻时机。

    马匹一声长嘶,赵容拉着马缰,疾速朝远处奔去,此处只有一条山道,只要拐过了前面临悬崖的小道,他便海阔天空,无人再能威胁他。

    杨子明静静望着,直到那身影渐渐远去,才轻声道:“黑鹰。”

    主仆之间,有时候不言而喻。

    黑衣人们搬上一张黑色大弓,张上一根巨大的黑箭,黑鹰下盘微蹲,身形稳固,慢慢拉开弓弦,遥遥对准远去的一人一马,缓缓移动。

    五指一张。

    “嗡——”弦声余音袅袅。

    弓弦一松,空气一紧。

    昏暗中,所有黑衣人静默望着那箭朝一人一马而去,在无声与静默中,杨子明突然侧过脸。

    赵容身形猛然一顿,利箭破胸而出。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四十章 只如初见
    赵容胯下马匹嘶鸣了一声,受了惊,前蹄扬起。

    他不敢置信,低头望着胸口的箭头一眼,箭头上沾满了血。他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只有悬崖侧道的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

    就如他的一生,白驹过隙,在他眼前成了过往云烟。

    那箭的力道极大,胯下马匹往一旁摔去。

    山道之侧,是千丈悬崖峭壁,一人一马直直滚落,只听到马匹撕心裂肺般的嘶鸣在山涧间回荡。

    悬崖之下迷雾丛生,再无踪迹。

    杨子明静静望着,等到那马匹的嘶鸣声也听不见了,才轻轻重复了一遍:“我放你走。”

    是谁,曾经把酒言欢,桃园结义

    是谁,曾经出生入死,荣辱与共。

    黑鹰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觉得主子身上有些许哀伤。

    那错觉也是依稀而过,杨子明又望向平城方向,冷静而从容:“该去办我们的正事了。”

    夜色下的平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十分平静。

    这种平静下,却是压抑着的,无尽的骚动。

    一支铁甲兵卫在入夜时分悄无声息的入了城,守城的兵卫们面容严肃,气氛紧张,却无人敢上前一步问这进城的军队。

    他们一身黑甲,面容煞气凛然,骑马执剑,一个个如吸饱了血的利刃,随时出鞘。

    这一支黑甲兵卫入城未多久,全城就响起了宵禁戒严的钟声和鼓声。

    城中最好的客栈灯火通明,周围被兵卫团团围住,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铁甲兵卫的统领下马,走上台阶,来到天字一号的房间前,摘下了头盔。

    枫痕无声地单膝跪在门边,一语不发,他的脸上、衣服上都沾了血,黑影落在他身上,他也未动分毫。

    统领低头看着他,恨恨骂道:“没用的东西。”

    枫痕身形一颤,头低得很低了。

    几个战战兢兢地大夫跪坐在一边,青烟转过头,眼前一亮:“世子爷。”她整个人像从水里捞上来的,全身冷汗淋漓,不仅仅是背上的骨伤让她痛的无法言语,而是她止不住血。

    乔峥几步到了床前,眼前的一幕让他目眦欲裂,几乎跪倒在地。

    安宁气若游丝地躺在床被之上,被血浸透的血衣被剪开落在地上,被子上,枕头上都是血色,顺着她的手腕,到手指,落下一滴滴血,在地板上形成了一滩血水,在寒冷的冬夜下慢慢凝固。

    安宁双目紧闭,若非胸口些许的伏动,与死人无异。

    原本滚烫的血一点点从棉布的缝隙中,从青烟的指间慢慢涌了出来,无论她上什么药,怎么用力堵压,都止不住。

    更何况殿下的身体有些凉了。

    那把大刀上,涂了毒。

    “董京衣已经在路上了。”乔峥语气沉痛,几乎哽咽,这么小的孩子,流出那么多血,还怎么活下去。

    青烟低低道:“殿下撑不了半柱香时间了。”

    ——半柱香之后,神仙难救。

    董京衣快被马颠死了,却依然甩着马鞭。从嘉城到平城,两百里路,也跑了几个时辰。夜色下冷风刮得生疼,他的手都快要被冻僵了。

    还不够快。

    平城已经遥遥在望,他身后紧紧跟着几个黑衣人,数次将差点摔下马的他拉回来。

    他头一次恨自己不善骑马。

    平城城门已经大开,可见执火的兵甲骑士在城前相候,远远地给他照亮前路。

    安宁,一定得活着,你一定要活着。

    “刷——”他突然被一股大力掀开,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药箱从他身上滚落。

    一蓬箭羽,纷纷扎进马匹的肚子里。

    保护董京衣的黑衣人纷纷下马,立马将他团团围住,压低了身体。董京衣屁股摔得生疼,被人死死按在地上,只听到有人低低痛呼,有人悄无声息的倒地。

    不一会儿,有人压在他身上,有滚烫的液体流下。

    一场悄无声息地屠杀。

    他深深喘着粗气,直到身上的尸体被人搬开,眼前走近一行黑衣人。

    杨子明掀开头上的面具,夜色下他的面色苍白,目光疲惫,依然露出轻松释然的笑容:“终于找到你了。”

    董京衣爬起来,挥拳朝他打去。

    杨子明轻巧地退后一步,董京衣一个扑空扑倒在地,杨子明皱眉:“你发什么疯。”

    董京衣跪在地上深深喘气,伸手将药箱里滚落的东西慢慢收拾好,爬起来朝平城方向走去。

    杨子明上前一步抓住他:“我找了你好几天了,你得和我回金都……”他话还没说完,董京衣已经甩开他的手。杨子明有些失措地望着落空的手心,黑鹰已经上前一步,紧紧抓住了董京衣。

    黑鹰的力道极大,又有了防备,董京衣跳脚也无法动弹。

    “你放了我,我得去救人。”董京衣气极,反而冷静了下来:“我救了人就随你回金都。”

    杨子明挑眉:“你要去救谁。”他目光缓缓扫过地上的黑衣人尸体:“安宁公主?”

    董京衣转头狠狠望向他:“子明,你要我做的我都做了,你还想怎么样?”

    杨子明猛然上前一步扣住他下巴,讽刺反问:“不过离开几个月,你就被一个女人迷得团团转了?”他鲜少动怒,如今却如修罗一般,声音狠厉,让人不寒而栗。

    “董京衣,别忘了,你当初为什么来金都。”

    他松开手,董京衣被这股巨大的气势吓得一软,整个人已经坐在了地上。

    “你以为你的安宁公主有多干净吗?”杨子明轻轻压低了声音:“唐美人身中奇毒,如今腹中婴孩生死未卜,就是她的手笔。”

    董京衣倏然抬头,目光有些惊疑不定:“她不会的。”杨子明轻轻叹了一口气,董京衣天生一根筋,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又怎么斗得过他,怎么斗得过杨玺。

    “你喜欢下毒,解毒,曾经做过一种毒叫‘醉花阴’,那种毒深入骨髓,咬噬筋骨,让人痛不欲生,几欲自尽,却无其他病症。”董京衣面色微顿,杨子明低头在他耳侧问道:

    “我就想问问你,你和安宁公主在一起的这几个月里,有没有给她看过这种毒?”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四十一章 枯木逢春
    董京衣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古宅里日子无聊,他喜欢她,又有地方给他试毒,所以他给她看了很多种毒药,已经记不清是哪些了

    他像献上至宝的孩子一般去讨好她,教她怎么做,教她怎么解,有些没有解药的,他也教她。他的药房安宁出入自由,他也未曾在意。

    她学不会做毒,他就给了她几瓶毒药,让她防身用。他做的毒药太多,早已记不得自己给了哪些。

    见董京衣英俊漂亮的的面色渐渐苍白,如一个失去糖果的孩子般充满无措,悲伤和不信,杨子明心里瞬间一软。

    他可以对所有人都狠,对他自己更狠,但他就是放不下一个董京衣。

    他利用他,也心疼他,心疼他被所有人利用。

    董京衣慢慢抬起手,握住杨子明的手腕,杨子明低下身认真倾听。

    “让我去救她……”他声音哀戚:“让我去救她。”

    杨子明直起身,轻轻叹了一口气,抬起手挽住他的肩膀,像拍孩子一般拍了拍他:“好,我让你去救她。”

    “救了她后,你跟我回金都。”

    悬崖峭壁之下,川河不息,奔流到海。

    江面渐渐宽阔,迷雾渐起,几艘客船缓缓行驶着。船上人烟稀少,只有几个渔民撒网捕鱼,。

    客船周围,几艘扁舟,舟上除了撑篙的渔民,皆坐着几名黑衣男子,头戴蓑笠,警惕地望着四周。

    扁舟散开的位置井然有序,若有若无地保护着中间一扁舟。

    那扁舟之上坐着一个九岁幼龄的男孩,五官极为精致漂亮,身着暗褐色紧身皮衣,手中握着一根鱼竿,正在认真地钓鱼。

    似乎等了许久,小男孩终于不耐烦了,把鱼竿一扔:“墨守规你这个大骗子,你不是说钓鱼很容易的吗?”

    他声音清脆,十分悦耳,整张面孔因为生气而更加生动,一双眸子熠熠生辉,璀璨夺目。

    靠的极近的一艘扁舟倏然靠近,一个黑色直衫的男子走出来,点头哈腰地说道:“殿下,殿下,古代有云,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这鱼要是不上钩,臣实在没办法啊。”

    他又委婉地提了一句:“是不是殿下的鱼饵不够好,所以鱼儿不喜欢啊?”那最后一声啊声调微扬,像是哄一个孩子。

    小男孩想了想,摸了摸下巴:“说的也是。”他把鱼竿递给墨守规:“你给孤钓,你要是钓不上来,就真是鱼饵的问题,孤就不罚你。”

    墨守规苦着脸:“那要是钓上来呢?”小男孩眼睛一瞪:“那孤就把你扔下去喂鱼!”

    墨守规只好坐下来,老老实实地开始钓鱼,心中默念一百遍不要上钩。

    另一艘扁舟缓缓靠近,走出一个青色长衫的男子,手中执着一把羽扇,这大冷天也扇得自如。“殿下,咱们出来也快半年了,陛下都发了三四道密旨了,也该回去了。等到开春,潮涨潮落,咱们也就不用被困在这里了。”

    小男孩回头望去:“你管我。”他仔细打量了一番:“你果然适合羽扇,下回孤多买几把给你。”

    那羽扇男子苦笑了一番:“殿下,您,毕竟领着摄政王的职位,朝廷离不开你,陛下和太后娘娘也很想念您,不如咱们先回去,下次再出来玩?”

    小男孩不太高兴:“回去了,皇兄就不会准我出来玩了,上次就让孤改了三个月的奏折。”他皱着眉头:“可是皇兄身体不好,孤在外面他会担心。”

    “是啊是啊。”墨守规应和道:“陛下因为摄政王殿下不在,这几天饭都吃不好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将刚钓上来的鱼放了。

    小男孩深刻思索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侧头瞧着羽扇男子:“孤不是让你看着孤的鱼汤吗,你过来干嘛?”

    羽扇男子恭声道:“殿下,刚刚船上,捞起来一个人。臣拿不定主意,就来请示殿下。”

    “再扔回去不就好了。”小男孩莫名其妙地挑眉。

    羽扇男子迟疑了片刻,伸出手:“他手中握着这个。”

    一枚极为漂亮的令牌。

    小男孩接过,对着光仔细看了一眼。

    是个皇室令牌,已经被仔细擦拭过了,上面字迹清晰可见。

    “皇建有极。”他喃喃道:“大梁皇族的?”

    他抛了抛,那令牌却稳稳落回他手中:“他们就爱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救上来的是皇族的人?”

    羽扇男子说道:“救上来的是个男子,倒不像皇族的人,也不知他令牌从哪里来的。”

    小摄政王捏了捏那令牌,看到右下角一行小字。

    安宁公主——杨玺。

    “杨玺?”小男孩说道:“这算什么名字,安宁倒挺好听的。”他仔细把玩了一遍,才把令牌往腰间裤袋一塞,当作玩具似得系好:“知道了,那人还活着吗?”

    羽扇男子低声道:“活着,他心脏异禀,比旁人的靠右,那一箭穿心,常人必死无疑,他却没有死成。而且他善水,救上来时昏迷不醒,一息尚存。”

    皇族,追杀,心脏奇位,死而不死,正一出好戏啊。

    小男孩买了好多东西,正愁这大梁没什么传奇故事可以带回去,这会子就撞上一个。

    想着自己病中的皇兄一定喜欢听故事,小男孩颐指气使般道:“那就把人救活,带回去吧。”

    摄政王殿下说救活,那就是倾全国之力,都要把这人救活。

    羽扇男子和墨守规对视了一眼,想起那人全身是伤,根骨错位,又血流过多,昏迷不醒,不禁为船上那位神医哀悼了一番,才无奈道“是。”墨守规顺着棍子就上:“那我们回国?”

    小男孩似乎玩够了,叹了一口气:“那就回去吧。”再不回去就说不过去了,不被那帮大臣吐沫淹死,也要被皇兄教训一顿。

    他对着宽阔的江面,语气变得成熟而自信:“大梁这片疆土,总有一天,会是我大秦皇族的。”

    羽扇男子和墨守规神色一正,恭敬道:“自然,殿下。”

    “以后,孤想在这里什么时候钓鱼,想钓多久的鱼,就再也没有人拦着了。”小男孩趾高气扬的继续说道。

    两位大臣心中默默流泪,齐声狗腿继续道:“这也是自然的,殿下。”

    小摄政王殿下这才满意,小手一挥:“回国!”

    船只慢慢调整航向,有序井然地朝大海的方向驶去。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四十二章 阎罗门开
    董京衣是被人丢在了城墙门口,他身上血迹斑斑,被人背进客栈时,让乔峥他们大吃一惊。

    “不是我的血。”董京衣有气无力地说道,率先扑倒床边给杨玺把脉。

    乔峥给自己的副将一个眼色,让他去查查到底怎么回事。

    董京衣把完脉,立刻从药箱中取出一味药,眼看墙角缩着几个大夫,指挥道:“你,去把这药煎了。”他又提笔刷刷写下一张药方,吩咐第二个:“你去帮我取药,记得要碾碎。”……如此这般,将这帮大夫都指挥得团团转。

    那帮城中大夫要是迟疑片刻,跪坐在那里的枫痕手中剑铿锵一声,露了锋芒,吓得他们赶紧行动起来。

    吩咐完所有事情,董京衣才把目光落在乔峥身上,目光空洞无物:“一柱香内,我要四个康健无疾的童男童女。”乔峥点了点头,就准备出门,董京衣又喊住了他:“时间不多了,别让他们和家里人待太久。”

    乔峥有些疑惑地挑了挑眉。

    青烟低声道:“是用来给公主供血的。”屋里的空气一紧,董京衣已经回身看向安宁不再说话。乔峥双目中情绪夹杂,还是转身出了门。

    枫痕也紧跟着出去了。

    董京衣握住安宁的手,看了身边的青烟一眼:“你快去疗伤,待会需要你来搭把手。”青烟忍痛点了点头,转身去了隔壁。

    董京衣握着那双手,才觉得安宁的手很小,却很粗糙,不像是宫中锦衣玉食的公主,倒像是经年的劳作。

    他顺着她敞开的衣服,看到她露肩的那一处,血迹斑斑,青乌遍布,像是被人殴打的一遍又一遍。

    董京衣眼睛一热,握着她的手,就那么落下泪来。

    皇宫之中,已近三更,太子杨钰依然彻夜看书,却心有不安,突然一阵冷风刮过,将殿内的灯烛吹灭。

    一旁守着的刘卓赶紧去点灯,太子搁下书,天空突然闪过一道闪电,照亮了大地。

    杨钰负手走到檐廊下,望着夜空,今夜没有月亮,也没有星辰,空气很沉闷,像要下一场大雨。

    元烈自夜色中慢慢走近,两人对视了一眼,又齐齐望向天空。

    “要下雨了。”元烈轻声道。

    杨钰沉默不语,抬起手捂住胸口——那一股不安的心跳,到底是为什么。

    “离宫那里,有什么消息吗?”他低低问道。元烈摇了摇头:“没什么消息,除了每日的医案,皇后娘娘的身体好了很多。”

    俩人所有的精力都花在调查安庆王府和德妃背后的方家身上,却似拨开一层又一层迷雾,始终看不清原本的模样。

    方家的子弟中规中矩,长者们勤恳为政,走访地也是寻常的好友,没有丝毫与安庆王府密谋勾结的行迹。

    而安庆王府,据说安郡王杨哲敏已经请命前往镇守边疆,算是最大的消息了。

    到底,哪里不对?

    一个小太监匆匆走上台阶,低声在刘卓耳边说了几句话。

    刘卓脸色一变,迎着太子的目光走上前去:“殿下,丽妃娘娘生了。”

    两人不语,丽妃的产期不是半个月以后吗。刘卓停顿了一会儿,垂下了眼帘才说道:“是双生子,孪生一男一女。”

    丽妃生下了一个儿子和女儿。

    妃嫔为皇家诞下子嗣,便是最大的功劳。千秋万代,皆是如此。

    一道闪电突然划破长空,积蓄了许久的大雨,顷刻如天水般瓢泼而下。

    元烈望着这场大雨,声音掩盖在雨声中,却清晰地落在太子耳边:“李家要翻身了。”

    天,也要变了。

    安宁痛地睁开眼,那种痛,不是撕心裂肺的痛,而是沿着她的血脉,流窜到四肢百骸的阴冷的痛楚。

    她神智尚未清醒,眼前模糊的一片,有什么东西扎在她的手腕上。

    痛已经不是最主要的感受了,她觉得难受,恶心,头痛欲裂,像有什么在体内炸开来。

    “殿下!”

    “安宁!”

    有人在低低地呼唤她。董京衣见安宁有些反应,眼底露出兴奋,抬起手擦了擦头上的汗水。

    安宁整个人躺在一堆冰块中,而小男孩躺在火炉边。两人之间的手臂上用一根鹅毛管相连,将男孩血液一点点输进安宁的身体里,一边又将她放血,将她体内的毒带着血流出来。

    从辨毒到解毒需要很长的时间,安宁血流得太多了,就算除了毒,她也是命不久矣。

    这法子他不是第一次用,以前的病人要么活过来了,要么就是被各种并发症折磨而死。所以不能救的,他就会放弃,减少病人的痛苦。

    可那是安宁,看着她在床上呻吟,挣扎,喊疼,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但就算让她痛苦,他也只能拼尽一切去救她。

    一碗又一碗药被送进来,灌进安宁和小男孩的嘴里。血大多都流在了床上,地上,脚下似乎成了血河。

    安宁最后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大口大口的喘气,就像一条躺在岸上干涸而死的鱼。

    青烟毕竟修学的是正统医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这样奇特而让人作呕的救人方法。空气中弥漫着沉重的气息和浓烈的血腥味,房间里就她和董京衣两人,恐怕旁人见了,要吓得昏过去。、

    可是她知道,只有这种法子,才能从阎罗王手中抢下人命,才能让公主殿下活着。

    怪不得,董京衣能在南方被称作神医,他的医术,已经摸索到了别人所达不到的境地,而这其中所经过的试验千奇万种,足以让世人叹为观止。

    传说中的以命换命。

    她感到恐惧,也感到兴奋。

    “换一个。”董京衣冷静地说道。他身上汗水淋漓,手上却十分干燥。

    青烟接过孩子,顿了一顿,咬牙出了房间。

    隔壁,几个孩子躺在桌子上,已经被迷晕,神色安详而宁静地睡在那里。

    她有些颤抖,这些孩子,也不**岁的模样,和她家中的弟弟妹妹一般大小。

    枫痕接住她手中的孩子,递给她另一个孩子。青烟接过,枫痕却没有放手。他眸色如冰,像是渲染了冰天雪地,再也化不开其他情绪:“殿下,必须活着。”

    他们生而为皇族而活着,生而为皇族效命——只有殿下活着,这一切才有意义,他们才有赎罪的机会。

    为了让她活着,他不惜身染罪孽,万劫不复。

    青烟的手终于不抖了,她慢慢抱住了孩子,深深看了枫痕一眼,转身出了房门。

    一个孩子的手从桌上垂落,无力地耷拉在空中。枫痕看了一眼,两指压在他脖颈处一探。

    已经没了脉搏。\本站官方手机最新阅读器app上架了!每日更新新品海量小说内容,体积小省流量,无广告,查找小说更方便,快来关注微信公众号 jakonglsh(按住三秒复制)下载手机客户端】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四十三章 龙凤呈祥
    丽妃不可置信地望着怀里的婴儿。

    因为早产,他整个脸都是皱巴巴的,身体又瘦又小,裹在襁褓里才好看了些。

    她怎么可能生出这样难看的东西来。

    李夫人接过她手中的孩子,交给了奶娘,握着女儿的手低声道:“刚陛下已经下旨,要举宫庆贺,你给我立马打起精神来,这个时候不能乱。”

    丽妃侧过脸,胸口起伏,难掩怒气。

    她没想到,她自己生的竟然真的是一个女儿。

    半个月前,李夫人告诉她,有位高人莅临李府,预言她在宫中会生下一个公主,另一个妃子会生下一个皇子。

    宫中就只有她和唐美人怀有身孕,谁先生下皇子,即便先头已经有个太子,也足够她一步登天。

    李家已经如惊弓之鸟处处如履薄冰,这种神神叨叨的事他们自然不肯尽信。

    那位高人也不恼,只是说了些金都的小事,会在近日发生——哪家官夫人生下了一个儿子,哪家的小少爷早夭,哪家的夫人染疾去世。

    然后那些事就真的发生了。

    等他们反应过来,那位高人也遍寻不见,消失无踪了,只在屋中留下一包药。

    一包毒药。

    李夫人的计谋,丽妃开始是并不同意的。

    宫中四处有旁人的耳目,产婆也是时时刻刻候着。

    可是随着临产的日子接近,她才心慌了起来。大梁太缺皇子了,要是真生下一个公主,有安宁公主珠玉在前,她的女儿也讨不到半点好处。

    她和李家,就会真正的失宠。

    她必须得生一个儿子,她只能生下一个儿子,而且她要比唐美人早生下一个儿子。

    要是唐美人生不出来,就更好了。

    李夫人出宫一趟,带进来一个新面孔的丫鬟。丽妃偷偷喝下了催产的药,在李夫人和陈尚宫的帮助下生下了孩子。

    早产了半个月,是个健康漂亮的女儿。

    她那刻心灰意冷。

    李夫人抓着她的手,低声道:“没法子了,只能这样。”丽妃躺在那里流泪,声音因极度的忍耐而变得嘶哑:“要是陛下知道了……”

    李夫人握着她的手,掷地有声:“谁都不会知道。”她贴在女儿的手上,跟着哭:“就算被人知道了,娘也会保住你。”

    一个时辰后,如绘宫后院突然起火,烧死了李夫人带进宫的一个侍女。而德妃宫中一个小丫鬟不知道怎么想不开,投了井。

    这两件事虽然带着点不详的气息,但不妨碍整座皇宫都在庆祝大梁第二位皇子和第二位公主的诞生。

    龙凤胎,是吉祥喜乐的象征。

    丽妃抱着自己的女儿,雪白娇嫩的脸,精致而漂亮,这才是她的骨肉。她的小手紧紧抓着她的手指,明明睡着,却十分有力。

    一个小宫女小跑着进来,脸上带着笑:“娘娘,陛下赏了很多东西下来,还准了李大人觐见了。”

    丽妃微微一愣,因一夜的折磨,让她瘦了一大圈,脸色苍白,此刻的目光显得无神而失措。

    她呆愣了许久,才朝抱着皇子的奶娘缓缓伸出手:“让本宫抱抱。”奶娘一愣,她一直觉得丽妃似乎不是很高兴,也不喜欢她怀里抱着的小皇子。

    哪个妃子会不喜欢自己生的儿子啊。奶娘心下一松,赶紧抱过来:“娘娘看,小皇子可乖了。”

    丽妃体弱,抱不了两个孩子。公主的奶娘把小公主抱走了,才将小皇子交到丽妃手里。

    小公主啼哭了一下。

    襁褓交到丽妃手里,她低头望着怀里的孩子,打量了半天,这个孩子长得比小公主要瘦,眼睛闭得紧紧的,间或一声啼哭也是柔弱无力。

    可是这是个儿子。

    丽妃慢慢低下头,脸颊贴了上去,那孩子嘤嘤哭了一会儿,才沉沉地睡去。

    李婉玉露出一个得偿心愿的笑容。

    她,有儿子了。

    如绘宫上下一扫之前沉闷而抑郁的气氛,变得欢腾起来,宫人们脸上洋溢着扬眉吐气的笑容,连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

    司设尚宫田尚宫站在檐廊下,目光扫过四周,觉得很不对劲,却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她是宫中专门负责妃嫔待产的尚宫,无论何时,给有孕妃嫔的产房、产时用的药物打理的井井有条,一丝不苟,避免出一丝差错。

    前段时间丽妃心情不好,对她们也不假辞色,各种折腾为难,他们这群老货都成了精,能躲着就躲着。后来李夫人进了宫,也无需她们在跟前服侍。

    亲娘总比外人好。

    可是,产期未到,丽妃却在没有任何太医医婆在场的情况下把孩子生下来了,值夜的小宫女什么都没听到吗?

    等他们回过神,李夫人只说当时情况紧急,没来及喊人孩子就生下来了。

    头胎哪有那么快。

    后院怎么会无缘无故起火?

    这一件事一件事,都透着古怪。

    可是整个如绘宫都像吃了药一般,高兴都来不及,谁会在意这些小小的细节。

    宫中几年没有孩子出生,丽妃和唐美人有孕的事让内务府很是忙乱了一番,大家都期待着能生下第二位皇子。

    她一边想着,一边就想去尚宫司看看那具尸体,也不知那几个猴孙有没有把人给火化了。

    尚宫六局身份最高的尚宫御丞吴尚宫从内殿走过来,李夫人与她相互见礼,两人相互说了几句话,吴尚宫才慢慢领着几名执掌尚宫出了如绘宫。

    田尚宫冷眼旁观,低下头,恭敬送这位尚宫娘子离去。

    杨子明在平城城外等了几天,等来了丽妃诞下龙凤胎的消息。

    看完密报,他缓缓将手中的纸条揉成一团,发出一阵笑声,停了一会儿,又大笑了起来,笑了半天才止住,笑得他咳嗽到脸色发白,黑鹰担忧地扶住了他。

    杨子明阴恻恻地说道:“李家,好大的胆子。”

    他们竟然敢偷天换柱,混淆皇家血脉,只为了让丽妃生下一个儿子,来让李府重新获得帝心。

    杨子明压根不信丽妃能生下儿子,就算重来一世,他也不信。

    一旦被人知晓,李府注定抄家灭族,永世不得翻身。

    他挥了挥手:“去给我把董京衣带出来。”他不能等了,丽妃生儿子不要紧,生的比唐美人早更不要紧。最要紧的是唐美人能成功把孩子生下来。

    只要孩子生下来,他会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天命不可违,什么叫贵重不可言。

    他不能容忍那些跳梁小丑,再来搅乱他的计划。!!本站重要通知:本站的免费小说app,无广告、无错误、更新快,会员同步书架,文字大小调节、阅读亮度调整、更好的阅读体验,请关注微信公众号 appxsyd (按住三秒复制) 下载免费阅读器!
章节目录 写在之前
    就好比留级也不一定考第一,复读也不会上名牌大学一样,重来一辈子,谁能保证这辈子过得会比上辈子更好,只是努力让这辈子更好而已。

    女生生来不是很聪明的人,只能说重生让她比上辈子要聪明点,然后靠自己慢慢学。要不然也不会一开始被弄得这般狼狈。

    至于觉得鬼上身的,我在文中明确写明,很多人觉得她是鬼一样可怕或者是性格大变,但这大多分三种人,依附于女主,畏惧于女主,以及忠诚于女主。至于其他几种要么自行给女主找理由(大病以后变成熟了),要么压根不相信有鬼的说法。试问身处于食物链顶端时,会在意蚂蚁怎么想吗。不比一些宅斗文,上有父母,左右兄弟姐妹,还是庶出,要是让人觉得太怪异会很麻烦。女主的出身决定她可以对人阴森森,对人威胁,以权势压人。帝后没空管她,别人不敢管她,请问她柔弱给谁看,而且她先用起身边老人来。至于那些宫人奴隶,与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愿意真去探究呢。

    其次,如果让一个成年灵魂装到六岁身体里面,让穿开裆裤,玩泥巴,看动画片,画蚯蚓,很多人能装一时,但装不了长久,更何况女主并不是一个懂得装的人。她只要让比她地位低的人害怕她服从她,就是她最简单的方法。至于地位比她高的,她就少说话多做事好了,所以她和帝后的互动很少,因为她知道自己装也装不像。宫廷是个很冷漠的地方,也是能让人迅速堕落和成长的地方,什么人都会存在,什么事也都会发生,杨钰能马上学会杀人是他突然开窍了吗,不是,是他骨子里就有这样的血统,这座宫廷潜移默化着他们,让他们早已学会了残忍和自保,除了掌权者,宫廷里哪个人不是随手就能灭杀的。贵太妃看到杨玺一个人单独跑来找她,也早已没当她是个小孩子了。或许杨玺在宫中做的一切她都了如指掌。最多觉得,这小孩子忒可怕了。

    当掌权者低下头时,或许才是与他们生死相关的事。

    最后,家国被侵略,被人害得惨死的复活,女主迫切想要改变很多事,却只能从力所能及的事改起,而她迫切也需要她下面的人听她,需要让别人觉得她与众不同。虽然她选择弱势的开始驯化,但总有一天她还是要求助于更强大的人。

    就好比地球被毁灭的时候你重生到十年前,你是继续浑浑噩噩呢,还是马上告诉全世界地球要毁灭了,赶紧造大船吧。但是估计也会被抓进神经医院治疗一样纠结矛盾却又不得不做的心态吧。

    女主也想告诉所有人大梁要惨了,但理智尚存,她还没那么干,只能自下而上的掌控力量。她天生不是完美的女主,她也骄傲,任性,莫名其妙的固执,对地位低的妃嫔压根看不起,能被她所用的她也会尽量利用。

    最后,大梁是个神童辈出的国家,这是个神童辈出的年代,男神们一个个这么聪明,给点机会给女主吧。

    俩大重生主角正在改着历史的进程,蝴蝶效应改变了很多事,一不小心就要挂在里面。总有人会被炮灰,总有人会被牺牲,每个人都是别人的棋子,别人也不过是更高级的棋子。

    也有可能是梨亭比较擅长描述恐怖气氛吧。曾经把人给吓哭了。(丧尸片,破案片,法医片不要看得太多。o(╯□╰)o)

    梨亭也努力让俩大重生主角大步往着相同方向前进啊。

    既然已经把女主装到六岁的身体里了,也只能哭着笑着让她继续这么活下去了。。

    o(╯□╰)o三更半夜的,想到哪里写到哪里,也不知道写了啥,就感觉码字码的密密麻麻,觉着明儿会断片。睡觉,大家晚安!、本站打造免费无错误无广告小说app上线啦!已经有300万的道友选择了本站app,各种网友经典书单推荐!不用再担心书荒问题!关注微信公众号 xhsjyd (按住三秒复制)下载小说客户端【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四十四章 天干物燥
    半夜三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因为宫中死的宫人极多,病死的更多,尚宫司就单独开出几座仓房,分门别类的放尸体,先由着家属认领,然后火化。有些家属没有认领,直接火化,往后山水里一撒,也无人知晓。

    因为李夫人的侍女是宫外带进来的,怎么也要由李府的人带出去。所以用白布裹好,单独放在一个仓房的木案上。

    年久失修,木门被人推开时,发出刺耳的木轴摩擦声,上面扑簌簌掉下来一层灰。

    夜深幽静,一阵冷风吹进,田尚宫不禁打了一个冷战。送她进门的小太监打了一个喷嚏,细声细气道:“尚宫娘子,你可得动作快些,这可是犯了规矩。”

    通常都是尚方司的人才来纠察宫人死因,真不知田尚宫身为司设操心个什么劲。也多亏是在尚宫司,要是别的什么地方,他可不敢放她进来。

    小太监手里端着一根蜡烛,在风中摇曳,整的木屋里头人影晃动,十分阴森可怖。

    田尚宫缩了缩肩膀,有些悔意。可是都走到这儿了,不找出点什么也亏了。她往里头张望了一下,空旷的仓房中央摆着一张木案,上面有个裹着白布的尸体,白布裹得很紧,渗出一些黑色烧焦的痕迹。

    田尚宫往前走了几步,端着手,不敢下手,那小太监也知道这些宫中的娘子都是服侍主子,绝对不会碰死人脏了手,也就把蜡烛往她手里一塞:“哎,我就送佛送到西吧。”

    小太监想从头撩下来,田尚宫赶紧挡住他:“别了,从脚撩。”她怕看到那张脸晚上睡不着。小太监只好松了手,去掀脚。

    田尚宫捂住了鼻子,烧焦味更加浓烈了。尸体露出的脚差不多只剩下焦骨,乌漆墨黑,再烧都要成粉了。她也是宫中待了几十年了,小宫女晚上打翻油灯被火烧死的也不是没碰上过,人虽然烧死了,那也是熏死的多,烧得那么透还是头一次,连血丝都不带一点。

    小太监掀到了肚子那块,田尚宫微眯了眼,忍着那股味道端着蜡烛凑近看。

    内脏都差不多被烧的萎缩如拳头大小,压根分不出哪团是哪团。

    她仔仔细细地察看了一遍,还是没看出什么,也没敢拿手去碰。

    唉,田尚宫心里叹口气,还想找点蛛丝马迹出来,要是真如她心中所想,那就是大功一件,顺带把和李夫人交好的吴慧如拉下马。

    说不准,御丞尚宫这个位置都是她的。

    小太监见她看地仔细,神秘兮兮的,低声问道:“尚宫娘娘看出什么啦?”

    “去去去。”田尚宫挥了挥手:“回去了回去了,晦气。”随即把蜡烛一搁,疾步出了门。小太监哎哎叫了几声,赶紧把尸体裹上,抬起蜡烛台也追了过去:“尚宫娘娘,你答应给我的鼻烟……”

    木门吱哑一声关上,整个房间又陷入黑暗。

    过了大约半柱香时间,从门梁上飘落下一个青竹色的身影。

    那影子慢慢靠近焦尸,取出一颗夜明珠,用剑鞘掀开白布,仔细扫过一遍。过了一会儿,他拿出匕首,从腹部割开,细细查看。

    过了半刻钟,青色影子才停住了动作,将所有东西都收拾好,慢慢退后,隐入黑暗中。

    过了一会儿,窗台吱呀一声,翻身进来一个黑色的身影。那人来到焦尸前,也没有拿出任何照明工具,就掀开白布扫视了一遍。

    不过几息,他神色未改,盖上白布,再次悄无声息地离去。

    和小太监一边拉拉扯扯后回屋的田尚宫并没有注意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早已跟上了她。

    董京衣从屋内走出来,已经是两天后了。

    他整个人衣衫凌乱,神情颓废,两颊消瘦了下去,就好像被山中妖怪吸尽了精气,碰一碰都能倒下去。青烟跟着他走出来,脸色苍白,手脚无力。

    乔峥单手扶住他,董京衣深深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声音嘶哑:“活着。”

    他目光无神,几天几夜没睡已经让他神思涣散:“现在安宁高烧不退,你们一定要记得给她降温,伤口要经常换药……”

    青烟忍不住打断他:“我都记得了,董大人去休息吧。”董京衣几乎靠在乔峥的手臂上才能站住,胡乱地点了点头,才朝隔壁走去,一个黑甲卫兵扶着他进了房间。

    青烟也是虚弱无力,手中拿着一叠纸:“世子爷,注意的事项我都记下来了。”

    乔峥点了点头,面色沉凝,他刚得到宫中的消息,丽妃诞下了龙凤胎。

    李家不但能翻身,更加能马上集合一批护拥皇次子的大臣。毕竟皇后和乔家向来令人诟病,原本独太子一人,他们无可奈何,如今储君有了其他人选,就好比青云之路又多了一条。

    他沉声说道:“我随带的都是我忠心耿耿的私兵,安宁私自外出受伤的消息,目前不能让陛下知道。”一旦被金都知晓,不但让陛下大怒,甚至会将安宁身边服侍的人全部杖毙。

    而安宁身于郊野,被亡命之徒所伤,更加会被朝野上下关注,到时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知道又会引发怎样的风波,各大氏族闻风而动,攻讦公主,牵连太子,一定会咬下一块大肉才罢休。

    所以他一直忍着不上报朝廷,眼见董京衣救治有方,才放下心来。

    大不了,安宁公主如果有了万一,他就提人头去见陛下,也不能让人把脏水泼在他们身上。

    “我会回金都面见陛下,就说公主殿下年纪幼小,离宫日子枯燥,想要把她接到乔府住几天。”他一边沉思,一边对青烟道:“这样拖延个几日,等安宁伤好些,我再送她去乔府,也就滴水不漏了。”

    他是向陛下请了旨意前往离宫看望皇后娘娘,和部下兵分两路,一路前往离宫掩人耳目,一路随他来了平城,平城刺史虽然已经被他稳住,但大夫进进出出,消息瞒不了多久。

    自从皇后娘娘被他们移居到乔家古宅后,离宫一直不得安静,总有无数双眼睛紧密监视着。

    他扣在青烟肩膀上,青烟痛得脸色一变,只听见耳边语气冷厉:“这次我就不问公主为什么自己跑出来了,下次还发生这种事,你就自行了断吧。”、作者为您推荐一款免费手机客户端,大量好看的下载离线,大量免费任您看,切换字体,夜间模式功能齐全!下载方式请关注微信公众号 leishidushi(按住三秒复制)安装客户端!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四十五章 残虹度雨
    安宁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换了衣服换了房间,身上清爽,伤口也被包扎的很好

    窗台上摆着一盆花,小小的花蕊,有只蝴蝶正在采撷花粉。她一直看着,眼底有隐约笑意。

    绝地而生,能看到这样祥和美丽的画面,让疼痛都减少了几分。

    花婉端着水进屋来,看到殿下睁开眼,激动地差点摔了脸盆。

    很多人走进屋里,谁也不敢大声说话,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表情,有青烟,方嬷嬷,枫痕,她的舅舅。安宁有气无力地回了他们一笑,又深深闭上了眼睛。

    等她再次清醒过来,又已经是一天一夜了。

    这次坐在她床头的是方嬷嬷,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呆呆地望向地面。

    安宁喘气哈了一声,喉咙干燥得疼。方嬷嬷就惊醒了过来,赶紧扑过来:“公主您醒了。”她赶紧动作娴熟地倒来一杯温水,小心地用棉布沾湿她的嘴唇:“大夫说,您醒过来就好了,伤口有些深,要好好静养。”

    等干枯的嘴唇湿润了些,方嬷嬷才滴了几滴水在安宁嘴里。

    安宁知道董京衣救了他。

    她昏迷不醒的时候,他一直在她耳边喊她的名字,啰嗦极了,她那时又疼又难受,特别想打他。

    只是没想到她醒了,他竟然不在她身边。

    “董……”安宁轻轻说道,方嬷嬷仔细听,没等她说完,就赶紧说道:“是董大人救了你,你不知道,董大人的医术真的是太好了,你那时候……”她念念叨叨半天。

    安宁不是那个意思。

    她想见董京衣,想亲自感谢他。

    他是真的喜欢她,才会不顾一切来救她。如果她醒了,他一定很高兴。

    方嬷嬷最后没话说了,面对安宁的清澈见底的眼睛,诺诺地不知道说什么,可是她从来学不会欺骗安宁。

    “董大人,不见了。”她轻轻地,压低声音说道。“被人带走了,连着药箱,世子爷说,是和安庆王府有关。”

    安宁静静听着,方嬷嬷仔细观察了她的神色,看到公主无奈地闭上了眼。

    董京衣,被他的主子带走了。

    她一直知道,董京衣的来历非同寻常——高超的医术,怪癖的性格,出现在一群迂腐正统的太医之中,是那样格格不入。

    从他能解暗香的毒的那刻起,她就知道,暗香是他的手笔。

    没有人比她前世的经历更糟糕,也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暗香。

    只有制毒之人才能解暗香的毒。

    那时候,她真的想杀了他。

    但是她又忍耐下来,希望他能治好母亲的病。她想把他困在乔家大宅,只要他治好母亲的病,以前诸事,她可以既往不咎,甚至让他站到她身边来。

    她为他找了很多借口,或许是他无可奈何,或许是他被人所迫。

    可是她始终记得,他看到毒药时那种兴奋如同孩子般的神情。

    安宁的声音很轻,如同吐出气,轻到方嬷嬷很仔细才能听明白。

    “他一定……去救唐美人了。”她叹了一口气,语气涩然:“这样也好。”

    从此以后,他们互不相欠。

    再见面时,也不必留情了。

    董京衣睡了一天一夜,是裹在被子里被人从马车里拎出来的,接着一路畅通,被人抬到了长春宫。

    德妃没跟他客气,吩咐身边的掌事尚宫啪啪两个巴掌,把他打醒了。

    他慢慢眯着眼,然后看清眼前的人,还有些昏昏欲睡。德妃跪在他面前,几月不见,竟然形容憔悴:“董大人,事出有因,本宫在这里给大人赔罪,但唐美人实在撑不下去了。”

    董京衣如受惊地兔子般蹦达了起来,朝四周张望。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好你个杨子明……”

    德妃欲言又止,扯着他就往床上推:“大人,求您快救人。”

    董京衣往床上一看,吓了一跳。

    唐美人整个人瘦了整整一大圈,被绑住四肢,面色潮红地闭目摊在床上,床头燃着安神香。

    “唐美人疼得快发疯了,本宫也是没办法。”德妃轻声解释道。董京衣点了点头:“德妃娘娘做得很好。”他声音柔和些,好似唐美人能听到:“你很坚强,我一定能救你。”唐美人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似乎十分激动。

    董京衣坐下就开始把脉,随即他问道:“我的药箱呢?”立马有个小宫女递上。

    董京衣拿出小刀割了唐美人一点血,沾在帕上闻了闻。然后从药箱里拿出几瓶药,按顺序直接就灌进唐美人嘴里。

    德妃惊呼了一声,赶忙捂住嘴。

    董京衣伸出手,在唐美人肚子上轻轻按着,似乎在给她疏通经脉气血。他手摸到某处,突然一顿。

    董京衣不敢置信般张开手掌,慢慢贴服在唐美人肚子上——两个胎音?他几乎低下头用耳朵贴在肚皮上听。

    德妃觉着这动作实在有些逾越,可是有求于人实在不敢打搅。

    董京衣终于收回了手,面色有些惊疑不定。

    唐美人紧皱的眉头慢慢松下来,面色和呼吸也恢复了正常。

    “唐美人醒来后,不能让她吃太多。”先前是因为太疼,所以吃不下东西,一旦恢复了正常,他很担心有孕的唐美人会暴饮暴食。

    董京衣又提笔写下药方:“宫中这些药都有,三种内服,一天一次,三种外贴于腹上,所幸胎儿已经成型,只是这几天母体受损,我怕胎儿气血不足,产后易夭折。”他说的直接,德妃却听得心惊肉跳。

    “还有一件事……”董京衣顿了顿,笔也停了,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接下来非常时期,一定要让唐美人恢复身体,不然待产之时没有力气生不下来,我也没办法。”他急匆匆说完,背上药箱就要出宫。德妃娘娘赶紧拦住他:“董大人要去哪里。”

    董京衣面色有些沉重,“我需要见杨子明一面。”

    载着董京衣的软轿从皇宫侧门急匆匆离去,元烈才从角落里踱步出来,白衣胜雪,眉目如画,只是眼底似化不开的忧郁。一个小太监跟在他身后,谄媚道:“德妃娘娘一定要奴才转告她的谢意,若非元公子拖住了太子,董大人也不那么容易进来了。唐美人如今已经解了毒,实在万幸。”【本站手机app器上线了!器同时支持免费在线、离线,爱好者的必备神器。免费看,请关注微信公众号 zupingshuji(按住三秒复制)下载手机客户端!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四十六章 寒雨连江
    元烈抬起手,望着手心的令牌。

    那是国宴当晚太子给他的,准许宫门自由出入的令牌。之后太子就送给了他,避免下次出现万一。

    杨钰要是知道他拿它来救唐美人,会不会狠狠揍他一顿,然后将他赶出皇宫老死不相见。

    “转告唐美人。”元烈向来温润如玉,此时语气却有一番金鸣之音:“答应她的事我做到了,从此以后,她的事再与我无关,那晚的事,就请她忘记吧。”按照约定,唐美人从此不能再提安宁公主那晚做的事情。

    小太监却笑,眼底闪过一丝精光:“这是自然,要是被太子殿下知道,元公子恐怕也讨不了好吧?”

    这句话似有深意,元烈回头看他,突然走近了一步。

    小太监被逼到墙角,元烈目光如惜了雪光,有种温和的冰冷:“那就请唐美人,多加保重。”

    董京衣还穿着几天前的衣服,血迹斑斑,神情疲惫,出现在醉仙台时,门口小二还以为他是杀人跑出来了。

    杨子明觉着董京衣会在宫中待个几天,没想到这么快就出来了。

    董京衣夺过他手中的茶盏,牛饮而尽,又拎起茶壶,咕嘟咕嘟喝了底朝天。杨子明吩咐酒楼上菜。

    昏睡了几天,醒来就被人拉着救人。董京衣也没客气,坐下来海吃海喝了一番,才冷声道:“是醉花阴。”

    是他给安宁的毒,他自己制的毒他自己认识。

    这一刻,仿佛认清了什么,他的眼底闪过少许自伤。

    杨子明刚想开口讽刺几句,董京衣又开口:“唐美人还中了蛊。”

    杨子明蹭的一下站起身,没等他发问,董京衣低声道:“这是一种名贵的蛊虫,应该是一对雌雄蛊,唐美人体内是雄蛊,还有一只雌蛊。”他用筷子沾了水在桌上画形状:“平时没有任何异样,一旦相互靠近,雄蛊就会因为气味苏醒,沿着血脉吞食血肉,一旦雌蛊死了,雄蛊会更加激烈的攻击宿体,直到吃干殆尽。”

    所以会有两个胎音。

    杨子明咬牙:“那趁着人死之前就把孩子取出来。”

    董京衣摇了摇头,目光苦涩:“这种虫子,最喜欢待在身体里最嫩的地方,我以前听说过这种蛊,是大宅里主母为了防止以后小妾生下儿子不听话用的,但是养一对蛊十分不易,后来也慢慢绝迹。”

    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毒,万物相生相克,总有解毒的法子。

    但是蛊,相生相灭,无解。

    杨子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似乎遭受了巨大的挫折,目光森然:“是谁干的?”

    董京衣沉默不语:“不知。但也有月余了。”

    胎儿的生死掌握在一个他们都不知道的人手里。

    真是,天大的笑话。

    然而他们俩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安宁公主杨玺。

    贵太妃的仪仗历经跋涉,终于回到了阔别十多年的皇宫。皇帝下旨将她原本所住的慈和宫大肆修缮,几乎达到了太皇太后寝宫的规模。

    贵太妃坐在上座,因着丽妃诞下子嗣,整个皇宫一扫正月皇后离宫以来的沉闷压抑,到处洋溢着喜气。

    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再过个几年,大梁也会忘记他们曾经还有位皇后吧。

    太妃接过皇帝递过来的一杯茶喝了一口,才握住他的手:“恭贺皇上,天佑大梁,喜得麟子。”

    皇后一离宫,后妃就生下子嗣,也不得不说讽刺。

    贵太妃脸上不动声色:“哀家原本还想照拂丽妃,不想她是个有福气的,得空了,让她多到哀家这里走动,哀家一定会嘱咐她好好教养小皇子,替皇上解忧。”

    丽妃毕竟有指使毒害皇后的嫌疑,虽然诞下皇子,立下大功,也只是落个不罚不奖的结局,皇帝并没有提高她的妃位。

    毕竟,贵妃之位依然空置。

    皇帝很是欣慰:“这次您好不容易来了,就住下吧,也让婉和和泽清也在您膝下承欢。唐美人那里更需要您替朕照看。”

    德妃随皇帝而坐,脸上表情有些微妙,皇帝这一番话说来,几乎将她的功劳抹杀了干净。

    也是,早已脱离宫廷的贵太妃,怎么都比她这个还没孩子的妃子要靠谱得多。

    德妃修养极好,压根不觉得不悦。她也很想见见丽妃生下的小皇子。丽妃是早产,小公主倒没得说,很是健康漂亮,可是小皇子却见不得风似得,去了三回,一回都没看见。

    她估摸着是孩子不大好。

    一想起宫中唐美人的情况也不大好,她就没心思听贵太妃在那里说教。

    婉和长公主和庄亲王齐齐来迎贵太妃,婉和长公主就坐在贵太妃下首,两人表情十分激动,婉和拉着自己母妃的手,眼眶微红:“母妃,您留下来吧,以后我天天可以进宫看您了。”婉和最近依然在宫中八面玲珑,但德妃也稍微有那么一点体会到淡淡的疏远。

    一旦有贵太妃在后宫坐镇,她这个后宫掌权人恐怕就要让位了,婉和长公主的地位自然也就水涨船高。

    这就是权势,你得到它时,只觉得无所顾忌,失去时,才怅然若失。

    方秀明一直嘱咐她要隐忍,待到小皇子出生,一切都会云开见日。可是她一直不知,他们何来的自信,何来的倚仗?

    “德妃?”德妃回过神,才看到大家都看着她,急忙站起身道:“在。”贵太妃柔和地笑了笑:“不用和哀家这般客气。”

    “就是哀家想得空的时候见见唐美人,不知道唐美人什么时候方便?”

    德妃有些迟疑:“唐美人近日不是很舒服……”眼见皇帝皱起了眉头,心下一顿,欠身道:“不过已经好多了,臣妾明日就带唐美人来给太妃娘娘问安。”

    贵太妃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回头和皇帝继续说话。

    婉和长公主看了德妃一眼,回头和贵太妃说道:“今日太子在书房替陛下处理政事,就没有过来,说明儿再过来给母妃问安。”

    贵太妃赶紧打断她:“正事要紧。”又抓了皇帝的手:“太子替你分忧,是个有孝心的。”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似乎对长子十分嘉许。

    即便修养再好,德妃长袖中的手掌暗中握紧了拳,背上感受到深深的寒意。

    ,。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四十七章 心字香烧
    太子杨钰坐在御书房的书案后,面前摊开一本本奏折。

    内阁次辅陆方和太子太傅左和德分坐殿下两侧书案加以协助,詹事府总管坐在最下首。

    杨钰手里的奏折已经看了将近一个时辰。

    这是一份来自御史台的折子,弹劾乔元帅目无法纪,多次罔顾军令,改变行军路线。还有一份攻讦皇后的奏折,揭露了她加害妃嫔,虐待宫人等种种罪行,难当后位。

    御史台以前也喜欢弹劾皇后,更喜欢弹劾乔家,但自从丽妃生下儿子后,次数显然更多了,辞藻也更加犀利紧迫。

    在弹劾皇后的折子上,皇帝依然写了“驳回”二字。

    而弹劾乔楼风的折子上,却写着一行朱批:“另择行军统帅,召乔楼风回金都述职。统帅人选由太子钦定。”

    这折子还没颁发,杨钰拿在手上如烫手山芋,又不能真扔了,他就这么盯着那行朱批,几乎要盯出一个洞来。

    父皇让他来选人替换自己的外祖父,等于让他亲自剥夺了外祖父的兵权。

    父皇到底在想些什么。

    一旦外祖父被他派去的人夺了兵权,乔家的人会怎么想,其他人会怎么想。

    父皇是想看他真的能做到大公无私,还是真对乔家有了不满。

    然而面对殿下数个人的目光,太子杨钰依然一脸镇定,似乎在思考一个极难解开的难题。

    陆方和左和德坐在下首,对视了一眼,有些奇怪。

    陛下召他们俩个协理太子处理政事,可太子要是就这样的一言不发了一个时辰,他们也无从协理,难以开口啊。

    更何况,万一陛下回头问起,他们俩该怎么回话?

    杨钰终于把折子搁下来,交给了身侧的刘卓,刘卓捧着折子下了台,交给陆方和左和德阅览。

    两人看完后,再次对视一眼,俱又沉默下去。

    随即殿堂上响起了杨钰清冷无波的声音:“两位都是父皇的肱骨大臣,机智无双,就帮孤想想,这替换的人选吧。”

    兵部侍郎很快进殿,送来了兵部将领名册誊抄本。

    不过半刻钟,陆方和左和德分别勾写了两张名册上来。太子扫视了一眼,左和德选的都是亲近乔家的将领,而陆方却中规中矩,选的都是比较中立的寒门将士。

    杨钰想起父皇最近起用了一系列寒门将士,极大地分化了乔家和祝家的兵权,保证了皇权集中。

    但是收缴了外祖父的兵权后,乔家必定遭受更大的打击和风波,只有能与乔家亲近的将领领兵,才能保证乔家的势力不至于瞬间溃散。

    杨钰紧紧皱着眉头,最终提笔,在那行朱批下写下了一个名字。

    唐美人坐在床榻上,正在耐心地喝药。

    那药按照董京衣的风格,开的又苦又浓,难以下咽。唐美人每喝一口,都要皱着眉头忍受半天。旁边的小宫女一边看着一遍安慰她:“娘娘,慢点喝。”她正帮她揉捏着腿部。

    唐美人知道这药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胎儿即将临产,而她却如惊弓之鸟一般,连羽翼都难以伸展开来。手脚不仅经常无力虚软,而且易抽筋疼痛。

    折腾了大半个月,她熬过了中毒的疼痛,整个人瘦的连锁骨都显了出来,可是前头还有一道鬼门关。

    如果待产时出现一点难产的迹象,她知道外面那些人——皇帝,德妃,甚至小郡王压根不会管她的死活,只会让太医保住她肚子里的孩子。

    所以她努力地恢复着,只是为了关键时刻,自己的命不那么容易被舍弃,能让她好好活下去。

    肚子突然一痛,唐美人皱眉,是孩子在踢她。

    她低下头,手抚在肚子上,神情有些哀婉。

    德妃怒气冲冲地走进来,看到这样一个画面,火气不禁消了一半。她坐到床边,抚了抚唐美人的背,神色温柔:“今天好些了吗?”

    唐美人温柔地说道:“谢娘娘关心,臣妾好多了。”

    德妃的神情更加温柔了些:“我让厨房做了一碗羊羹,你待会记得吃完。”

    德妃看在肚子里孩子的份上,给唐美人用的都是最好的,有时候见唐美人乖巧,还会想着让她以后也一起照料孩子。

    唐美人温顺地,没有任何反抗地点了点头。德妃娘娘这才放下心来,轻轻叹了一口气,“宫里头现在都在关注着丽妃,虽然她生下了儿子,可是太医一直都候着。陛下虽然高兴,但一个病怏怏的皇子……”她顿了顿,抓住唐美人的手:“你一定要争气。”

    唐美人认真地听完,才安静地点了点头:“臣妾一定会生下健健康康地小皇子,来报答德妃娘娘的庇佑。”

    德妃神色一顿,她要的不是这句话。

    虽然她已经打算把孩子弄到名下交由她教养,但如果唐美人主动提出,那就是陛下都没什么话说。

    可是她望着柔弱到如狂风中一株花朵一般的唐美人,心中也只是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手,才带着人去休息了。

    唐美人一直低着头,手轻轻抚着肚子,低垂的眼眸潋滟。

    她一直运气很好。

    进宫,得宠,怀孕生子,就算碰上了皇后和安宁公主的迫害,也得了小郡王和德妃庇护,活到现在。

    她也一直运气不好,

    忍辱负重,小心谨慎,却依然举步维艰,处处深渊,谁都能踩她一脚,谁能将她碾碎,谁都将她当做棋子一般,随时可以舍弃。

    如果不是肚子里的孩子,她就如后宫一滴晨露,一颗石子,早就消失不见,无人问津。

    有这个孩子在,她才是真正的无后顾之忧,真正的一步登天。

    为什么最后孩子却要交给别人,让自己的孩子喊别人当母亲,去成全别人的荣耀。

    她望向站在床边一直服侍她的那个小太监,轻轻一笑:“他让我好好保重。”小太监点头应是:“元公子是那么说的。”

    唐美人低下头,手掌慢慢握紧,又缓缓张开,贴在肚皮上,感受孩子在她肚子里的胎动:“我当然要好好保重。”

    她温柔低语:“因为我只有你了。”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四十八章 青云羡鸟
    安宁好不容易能下了床,又坐了十天半个月的马车,一路上走走停停,才抵达乔府。

    先帝时期,乔楼风为先帝左膀右臂,尚是少年气盛,却极为聪明,数次追随先帝亲征,不但立下汗马功劳,还曾经救过先帝一命。

    先帝极为信重他,登基之后,在西郊皇家园林附近的山野划下一块风水宝地,令工部督造,建下了一座赫赫辉煌的宅邸,赐给了乔楼风,还特赐子孙世袭。

    乔楼风年轻时丧妻,留下了一个儿子乔峥,后又续娶了一个比他小五岁的官家小姐,生下了乔慧。乔慧不过垂髫之年,乔夫人染病去世。

    因着先帝赐下的婚约,乔楼风免得再续娶一个女子和乔慧不合,家宅不宁,之后就一直孤家寡人一个,身边最多也是年纪极大的几个侍妾。

    乔楼风常年领兵在外,乔峥兄长如父般照料乔慧,两人相依为命般长大。

    乔府原本在金都也有块祖屋,但先帝一道赏赐的旨意,全家就又搬到了现在的乔府居住,圈地极广,也没有邻舍,如今也是四世同堂。

    安宁一步路都没走,就躺在车厢里,被人从正门抬进了后院。世子夫人姓姜,出身书香门第,是个温婉的女子。她将皇后娘娘原本院落的侧厢腾出来布置了一番,当做安宁的居所。

    安宁坐在床上,东西都已经布置了整齐,整个房间精致而漂亮。方嬷嬷和青烟正在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小宫女们放东西。墨辛背着一个木头轮椅进来,低声道:“殿下,这个是世子爷送来的。”

    木轮做的很细致,连边边角角都磨得光滑平整,免得公主扎到手。

    安宁不喜欢坐轮椅,但身体力不从心——她又觉得很好奇,就让青烟把她抱上去。

    青烟先给铺上厚实的坐垫靠枕,把安宁放上去,又在她手上放了暖炉,铺上软被,又在安宁肩上披了一件小袄,做事细致,唯恐少了点什么。

    只要从后面推,轮子就转动起来。

    遇到台阶,墨辛就弯下腰,连着轮椅和安宁公主,稳稳当当背到了院子中,将她放在院子里一个梧桐树下。他个子虽小,力气却大得惊人。

    春季盎然,枝丫已经渐渐长开,阳光很是和煦。安宁抬起头,阳光落在她脸上,她微眯了眼,眼睑透进来一片红光。

    乔家人口简单,但乔楼风的几个伯叔子孙还在,所以也就住在了一起。为了让安宁不受打扰,乔峥压根没让他们来拜见。

    安宁也不想让乔家人在她面前俯首行礼。

    有道目光落在她脸上。

    她睁开眼,看到墙角一角红色衣衫一闪而过。

    枫痕。

    自从她逐渐康复后,枫痕就像一道影子一样,若非她召唤,很少出现在她面前。

    就算她召唤了他,他也一言不发。

    安宁完全不明白,她又没怪他。

    她周围的人,现在对她都很是小心翼翼,像是一件价值连城的瓷器。

    “殿下想去哪里走走吗?”墨辛在她身边低声问,打断了她的神思。他声线低沉,平时老老实实如同木头,如果不说话,就像一道空气一样没有任何存在感。

    之前在客栈,大家觉得她能少出现就少出现,如今就在乔府,左右都是心腹,就没什么可担忧了。

    安宁侧头想了想,“有书房吗?”墨辛弯下腰背椅子,安宁不禁想——有墨辛在,做轮子干嘛呢?

    书房离得并不远。

    守在书房前的小厮打开门,门外的光芒慢慢透进书房内,照亮了黑暗中的物件。

    一排排书架林立,整整齐齐的摆满各种卷轴书籍,兵法史册,如沉淀了历史智慧的宝库。

    在一排排书架之前,三座高台沙盘静默而立。

    栩栩如生的城关,精巧的战车战马,连挂在城墙上的战旗上的字都清晰可见,凝结成了历史的风霜。

    那股战场的肃杀之气却扑面而来,仿佛听到战鼓声声,战旗猎猎,兵将的厮杀声,和战骑的长嘶悲鸣。

    安宁缓缓地,几乎小心地吐出一口气。

    有个倒影落在她身上,安宁抬起头,乔峥站在她身后,表情有些肃然,望向她时却很柔和:“怎么跑这里了。”他看向那几座沙盘:“你想看看吗?”

    安宁慢慢地点了点头。

    墨辛退后了一步,乔峥低下身,将她的轮椅推到了沙盘前。三座沙盘最前面的木案上,镶嵌着一张巨大的绘纹山河图,各种地理图案凹凸有致,色彩斑斓美丽。

    他缓缓指过每一座城关:“这是我们大梁最重要的三座关卡,潭关,仙居关,隆尧关,也就是潭城,仙居城,隆尧城,这些是大梁国土的命脉,重兵把守,易守难攻。”顺着他所指,山河图上三座城关相连,贯穿大梁国土,直达金都。

    “一旦这三关被破,金都危亦,大梁将面临灭国之灾。”

    乔峥又从木案小抽屉拿出很多兵卒的铁造模型,放在地图上相应位置:“这是我们大梁的重兵,除了三座城关,我们还有西北军,东江军,北襄河军。你外祖父,就掌握着西北军大军二十万兵马。”三座城关纵穿大梁,而襄河卧于大梁山川之间,通过水运提供源源不断的军资兵器,支援前线。

    乔峥低下头,见安宁目不转睛地低头望着山河图,如饥似渴般辨认着,不禁微微一笑。

    一个女孩子竟然喜欢看山河图。

    “安宁看出什么了?”乔峥轻轻问。

    安宁伸出手,轻轻抚过那些山川湖泊的绘纹,难以抑制的心潮澎湃:“这是,我大梁的江山。”这山河如此多娇,如此美丽,历经千万年鬼斧神工而铸就。

    最后却毁于一朝战火,四分五裂,山河破碎,苍生受难。

    她身边的亲人,朋友,与她阴阳两隔。

    乔峥从她身后俯下身,与她视线齐平,仿佛能看见图上的山河拔地而起,在眼前壮丽呈现。

    乔峥在安宁耳边低叹,肃然而庄重:“是啊,这就是我们大梁的江山。”

    这是他守护的江山。(手机免费客户端正式上线!客户端是一款专为广大迷打造的专属器,汇聚海量资源,分类精细,排版清晰,效果极好!关注微信公众 ggyy222(按住三秒复制)下载客户端!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四十九章 山馨孤烟
    姜氏十三岁嫁入乔府,如今掌管中馈也有十多年。

    她刚进府中的时候,乔府也是个烂摊子。公公贵为国公,功成名就,高官厚禄,却常年在外,就把家中那些庶务交给了乔家的堂兄弟们。乔峥虽然争气,面对叔伯却因着辈分处处受制,乔慧更加,还是待字闺中,更不能和叔婶们抢夺家中中馈大权,二房等于被其他几房架空。

    她原本也是名正言顺的掌家人,可是她不急,进门先养好身体,一举生下了长子乔陌白,后又生下了长女乔莹,乔楼风大喜,特地赶回来一趟。姜氏就在那时拿出几个叔伯作假乔府账目,掏空乔府钱财的证据,名正言顺得拿到了大权。

    打断骨头连着筋,乔楼风毕竟念着自己在战场上死去的几个兄弟,对着他们留下的子女家眷及剩下的几个兄弟一直容忍,贪走的钱只要回了七七八八,姜氏也没有赶尽杀绝,只说子孙有本事,总会赚回来的。她与乔峥齐心协力,大力启用乔府中自己的亲信,逐渐将庶务接到手中来。虽然也是千疮百孔,也好过没有。而那些堂亲表亲经过乔楼风一顿军法教训,也老实了许多。

    乔楼风为此对姜氏大为赞扬,姜氏在乔府站稳了脚跟,好好将府中整顿了一番,肃清了府中欺上瞒下的风气,剩下几房才对她真的畏惧起来。

    她就坐在花厅的南官帽椅上,正低头喝茶,茶盖擦过茶盏,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然后她抬起头,目光扫过厅下的管事嬷嬷们,目光所及之处,嬷嬷们身腰都低了几分。

    “大家都知道了,近日安宁公主会住在我们府内,虽然服侍公主的都是宫中出来的,但我们乔府的人也要好好打起精神,别让闲杂人等扰了公主的雅兴。”

    姜氏顿了顿:“自然,如果你们想要去公主面前求个前程,我也不会拦着你们,让公主高兴了,我自然有赏,但要是坏了事……”她语气一停,就没话说了。

    管事们的腰更加低了。

    姜氏这番敲打结束,才开始打理事物。长子乔陌白已经定亲,因着年初刺客之事整个金都人心惶惶,婚事是一拖再拖,最后两家都敲定了十月初十,黄道吉日。

    所以从现在开始,一件事一件事都要操办起来。加之女儿乔莹也到了待嫁之龄,她便觉得做不完的事。

    处理完所有事,姜氏回了屋。乔莹已经在屋里陪着幼子乔旭描红。乔家的男子都长得高大粗犷,但姜氏是江南人,所以生下的儿子女儿都很漂亮。乔莹既有修长的身形,又有端正温婉的五官,所以乔峥十分喜欢她。

    乔莹迎了上来:“娘,安宁公主住在我们家里吗?”乔旭已经十岁,见母亲进来,坐在一边认认真真写字,耳朵早就听去了。

    姜氏喝了一口热茶,抚了抚乔旭的头,指点了他几个字,压根不答乔莹的话。

    乔莹看着,慢慢坐在一边,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姜氏对她管教严格,所以她从来没进过宫,也没见过安宁公主,想着她既然来了家里,母亲怎么都会让她去陪陪公主,她也能听些宫中的趣事。

    但是姜氏什么都不说,难道是不答应吗?她和公主不是表姐妹吗,怎么都应该多亲近一下吧。

    姜氏不知道怎么说,又不想骗女儿,只好什么都不说。

    她的确,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去找安宁公主。

    她见到了安宁公主。

    原本就觉得,一个小小的孩子,母后被赶出皇宫,又独自一人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住着,怎么都该惶恐不安,特别委屈。

    可是她带着人捧着东西去看望她时,她就坐在梧桐树下,周围的宫人众星拱月般围着她,小心翼翼地对她说着话。

    安宁公主呢,她就斜靠在那里,姿态慵懒,神情淡漠,一点也没觉得难过或悲伤,好像没什么事情能引起她兴趣。

    她每说一句话,身边的宫人们神色便紧张几分,对她的话如奉金针般恭敬,唯恐惹了她不高兴。

    许是女人的感觉太敏锐,许是她自己也是从一条坎坷之路上挣扎着过来的,她从来没见过这样一个孩子,虽然身份金贵,却能让身边的人对她俯首称臣,没有一丝不敬,认真将她说的每一句话当做最重要的事情来办。

    安宁公主,一定是极为厉害,或者,极为残暴残忍。

    宫廷里什么事都会发生,什么样的人都会诞生在那里,那是他们皇族的血统,骨子里天然生成的暴虐和高傲。他们站在巅峰,其他人不过于他们是随手可灭杀的蝼蚁,或许杀个人死个人对他们来说,像拂去衣袖上的尘埃一样简单。

    她不担心安宁公主会对乔家不利,她担心自己养的女儿不懂规矩,冲撞了安宁公主。

    她了解自家那位小姑子,在宫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十多年,她生养的女儿,也让她摸不清性子。

    不知何时起,她心里也有这样的畏惧。

    “公主现在累了,过段时间吧。”她轻轻说道,乔莹懂事地点了点头。乔旭眼珠子转了转,才静下心来写字。

    陆纪随引路的小厮走进仪门,又经过一个小花园,才到了会客的花厅。

    乔峥大马金刀一般坐在那里,毕竟是长辈,陆纪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才说出了自己来访的打算。

    金都中早已流传安宁公主住在乔府的消息。那个能说出那般振聋发聩的话,又能独自陪皇后离宫休养的女孩子,应当就是同一个了。他等了等,还是没忍住,就登门拜访,想要见安宁一面。

    他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感受,或者就想见一见她,或者就是来为自己当初的唐突表示歉意。

    乔峥自然不能替公主做主见谁与不见谁,但他看到陆纪把自己打理得整整齐齐,穿着得体,提到安宁名字有些紧张,心里头就憋着一股气,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这小子,难道觉得安宁年纪小好糊弄吗?

    所以他也只是客气地拒绝了,也没打算告诉安宁,免得她多想。

    陆纪失望地离去,姜氏从屏风后头走出来,低声道:“陆公子倒是一表人才。”乔峥冷哼了一声:“绣花枕头,心思不正,那身骨太瘦了。”

    姜氏被堵得一噎,心下有些遗憾,要是陆公子没看上安宁公主,配他们乔莹到是最好。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五十章 擒贼擒王
    贵太妃拉着唐美人的手左看右看,夸奖道:“长得真标志。”唐美人低下头腼腆的笑,她原本就有如莲花盛开一般纯洁雅致的气质,这一低头,又透露出几分柔弱。

    殿下莺莺燕燕齐聚慈和宫,起了一个大早来给贵太妃问安,看见贵太妃将一个小小的美人招上去说话,也只能怪自己肚皮不争气了。

    德妃就陪坐在一旁,看着众星拱月被人当物件看的唐美人,笑得温婉得体。直到贵太妃回过神赞扬她:“这几天你也辛苦了。”

    德妃低下头恭敬道:“谢太妃娘娘关心,臣妾不辛苦。”皇帝并没有拿走她掌管后宫的权力,但大梁崇尚孝道,有贵太妃在,事事都要以她为先。

    比如这清早的问安,就堪比太皇太后的架势。

    下了朝的皇帝就在后妃们跪了一地的浓烈的胭脂水粉味中走进殿中,他身后跟着太子。

    太子清减了许多,但几月不见,个子却见长。他上前撩开衣摆就准备跪下问安,贵太妃已经起身扶住了他:“使不得。”硬是把太子拉起来坐在她身边。

    贵太妃知道自己的分寸在何处,过犹不及。

    唐美人借着行礼的机会退出了高台,抬头看了太子一眼,太子目光扫过她,如同扫过空气,又装作认真听贵太妃嘱咐注意身体等等话。

    唐美人垂下眼帘。当一个人不喜欢另一个人,那目光的停留就会愈加短暂,仿佛是什么恶心不得见的东西脏了眼。

    众人重新落了座,贵太妃就对皇帝说道:“以后就不必这样兴师动众地问安了,我也不习惯,只要陛下得空来陪我这个老太婆聊聊天就很好了。”

    皇帝笑:“朕是没有太多时间了,您要是喜欢谁就召来多说说话吧,说不定还能替朕物色个解语花。”当着大殿所有妃嫔的面,也正式将贵太妃定了名分——虽然这是太妃,但皇帝已然将她当做母亲一般。贵太妃笑着轻轻拍打了他一下:“要解语花自己找去,还麻烦我这个老太婆来了。”众人一起笑了,气氛其乐融融。

    丽妃抱着小皇子小皇女姗姗来迟,进殿就跪地请罪,说是临走时小皇子又吐了奶。

    贵太妃看在两个小皇嗣的面子上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给丽妃难堪,急忙让她起来,把孩子抱给她看看。

    两个奶娘分别上前来,贵太妃目光率先落在小皇子身上。

    好生的照料了十几天,小皇子终于面色红润了起来,哭声也渐渐有力,不像原来那般病怏怏的。但明显也比小公主瘦一大圈,在奶娘怀里睁不开眼。

    小公主被奶娘抱在怀里,似乎很兴致勃勃,睁着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四处张望,模样灵动而可爱。

    皇帝见了欢喜,伸手去抱了小公主,惹得奶娘一阵激动。

    小公主落在皇帝怀里,一点都不害怕,好奇地打量着皇帝,然后朝着他缓缓地打了一个哈欠。

    皇帝大笑起来,对贵太妃说道:“和安宁小时候一样,见了朕就想睡觉。”丽妃听到这里,有些不高兴的撇了撇嘴,而唐美人却是浑身一颤。

    贵太妃想起杨玺,眼底闪过复杂的情绪,笑道:“什么时候,陛下把安宁公主接回来吧。”皇帝抚了抚小公主的头:“她被乔峥那家伙接去玩了,随她吧,等她玩痛快了再回来。”只要遇上安宁的事,他几乎无原则的退让,皇后的病大好,安宁陪了皇后整整三个月,他不忍拘着她。太子在一旁听得目光一动,他都不知道安宁去乔府了。

    不禁有些懊恼,最近忙着政事昏头转向,怎么元烈都不告诉他一声。

    皇帝又打量着小公主一会儿,对丽妃说道:“咱们的女儿就叫琪吧,封号平安。”金口玉言,等于新诞生的小公主同安宁公主一样身份封爵,有了封邑和俸禄。

    大殿中立马响起了齐声的恭贺声。

    在这一片恭贺声中,到底几分真心几分假意不知,但众人都心知肚明,平安公主也不过是沾了安宁公主的光,这让丽妃终觉不美。

    而皇帝也没有想到抱抱皇子。

    唐美人突然眉头一皱,下腹一丝沉痛,大腿之间有热流涌出。

    安宁坐在轮椅上,膝盖上铺着一卷书轴。

    她半靠在椅背上,认真地捧着卷轴阅览,时不时停下侧头思索。树荫斑驳落在她身上,明暗之间让她的神色有种悠然的沉静。

    元烈走进院子中,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安宁抬起头,看到了元烈。元烈就站在门边上,负手而立,专注地望着她,仿佛看了很久,那目光如苍穹。

    安宁无数次想告诉元烈,不要那样专注地看人,会让人爱上他那深邃的目光。

    起初安宁的表情是惊讶而喜悦的,然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她猛然侧过头不再看他,鼻子里发出一声:“哼!”

    元烈笑了。

    他走近几步,在安宁身边站定,也不开口说话,衣袂轻轻飞扬,与安宁的长发纠缠,带起他身上的淡淡的清香。

    他已经好久没有看见她了。

    上次两人见面,还是在唐美人那里剑拔弩张,后来她昏睡不醒,最后离宫时他也没去送。

    他怕看到她怨恨失望的目光,怕她质问他为什么护着唐美人。如今再看到她,却觉得她瘦了好多。

    安宁侧着脸装生气,余光却看见元烈的影子从她那侧投落下来,就落在她眼前。他就那么站在她身边,一言不发,两人之间静谧而微妙。

    安宁不忍心生太长久的气。

    当一个你喜欢的人来见你,陪着你的时候,实在很难对他生出埋怨来。而且她绝地逢生,他们并不知晓,于她而言更应该珍惜。

    她刚想开口说话,元烈突然低下身,从她肩膀处望向她手中,语气温和而疑惑:“你在看什么?”

    安宁心跳漏跳了一拍,呼吸都轻了几分,把卷轴微微一抬,语气微软:“兵书。”

    元烈在她耳边轻轻笑:“看到哪儿了?”

    安宁侧过脸,目光潋滟,手指往卷轴上一点——

    “两军相对,力怠不敌,擒贼先擒王。”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五十一章 天命难违
    董京衣步上长春宫的台阶,夜凉如水,红月当空。

    明明已经入春,空中的风却一阵紧似一阵,带着料峭的寒意,穿过门缝窗缝发出低低的呼啸。

    众人都觉得这天象与众不同。

    整个长春宫灯火通明,宫人们有条不紊地进进出出,几名太医已经候在殿前。

    皇后那里已经不欢迎他再回去了,他只能重新回了太医院。他虽然善解毒,但孕妇生子毕竟还是正统医术比较成熟,他也就没打算插手,只是杨子明再三嘱托他照看唐美人。

    唐美人从早上疼起,足足十二个时辰,孩子还是没有生下来。唐美人原本就体虚,如今再这样折腾,恐怕最后没力气把孩子生下来了。

    他迎上那几个太医,几乎所有人都面色沉重,他们似乎打算用催生药,实在不行,恐怕就是虎狼之药。

    董京衣在一旁冷静开口:“胎儿在体内越久,生机越小,最后实在不行,只能剖腹取子。”众太医微微一愣,齐齐望向他。剖腹取子,必定子存母亡。这话虽然是最后不得已而为之,但也就董京衣敢说出口。

    董京衣走到太医院目前身份最高的刘院使身边,低声道:“刘大人,我觉得那是个皇子。”

    这句话虽然说的小声,但四周太医都听得清清楚楚。

    刘大人脸上惊疑不定,看向他:“你说真的?”太医院的人虽然不喜欢董京衣跳脱不定的性子,可他的医术却的确另辟蹊径,有他们所不及之处。董京衣神色从容:“我愿以官职作赌。更何况……”他目光扫过四周:“若是由我亲自掌刀,或许还能保住唐美人一命。”

    太医们相互对视了一眼,若真是个皇子,那就比十个唐美人都要金贵,唐美人是生是死,都要把孩子取出来。

    但从未有过由太医执刀取子的前例。

    刘太医上上下下扫视董京衣,最后咬牙:“我去见陛下。”他抓着董京衣的手臂:“我的身家性命和太医院的荣辱,就全都交给你了。”

    董京衣作揖鞠躬:“定不辱命。”

    唐美人躺在柔软的丝被上,已经疼的脸色发白,连喊的力气都没有了。身旁的产婆替她擦汗,一遍又一遍告诉她绝不能睡过去。这和之前中毒的疼不同,之前她若是疼久了,昏过去也罢。可这疼是一阵一阵的,直到她痛极,也要保持着清醒。

    好比眼睁睁忍受着一把锯刀锯着她,没完没了,永无尽头。

    董京衣走了进来,背着药箱,带进屋外一股凉风。门重新被关上,空气变得沉闷而压抑。

    他来到唐美人身边,从药箱取出几瓶药,摆在床案上。又拿出一把又小又锋利的刀,搁在干净的帕子上……

    他动作优雅而缓慢,却让周围的人看的心惊肉跳。

    唐美人原本期盼的目光,也被这架势弄得害怕。

    董京衣低下身,在她耳边说道:“娘娘,陛下已经明令,若是有了万一,只能保住小皇子为先。”

    唐美人听到这里,猛烈地喘了几口气,双手紧紧握拳,指甲卡进肉里头。董京衣又继续说道:“娘娘再生不下来,臣只能剖腹取子,娘娘也会香消玉损。但臣怜惜娘娘不易,想要救娘娘一命,只是这法子风险极大……”

    他将瓶子在手中转了一圈:“娘娘愿不愿意,为臣当养蛊的宿体。”

    嘉城,乔家古宅,一片宁静祥和,似乎每个人都过着世外桃源般的日子。

    正是傍晚时分,柳娘正坐在床边给皇后娘娘念书信,大多是宫中太子寄来的,说了些宫中的近况。皇后娘娘就坐在那里安静地听,听完会很平静地说几句话,让柳娘回信。

    皇后娘娘现在处于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的状态。

    她清醒过来后,自然记起了自己做了什么,却不再提起,只是十分感慨地对柳娘和莲姑姑说:“这里也很好。”

    皇后娘娘开始吃素,念经,抄佛经,仿佛垂垂老矣。似乎放下了一切,她又变得温和而沉静,每天除了为公主和太子祈福,就坐在那里看日出日落,云卷云舒。

    迷糊时,便是五石散药性发作,她会将清醒时做的事说的话忘得干净——闹脾气,丢三落四,还会自残。

    柳娘读到一半,搁在佛案上的一个青花瓷砵突然发出一下震动,仿佛里面什么东西破壳而出。柳娘一愣,算了一下时辰,上前掀开盖子看了一眼。

    皇后娘娘在身后疑惑地问:“那是什么?”眼见柳娘面无表情地盖上盖子,回到她身边,柔声道:“没什么。”

    莲姑姑听到动静走进屋里来,和柳娘对视了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

    夜深,莲姑姑轻手轻脚地走进皇后屋内,来到佛案前。她拿出怀里包着的手帕,将一个很小,血淋淋的,像人形一样的东西扔进了砵中,轻声道:“乖啊……。”

    砵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发出嘶嘶的响声,莲姑姑盖上了盖子,将那声音隔绝在内。然后把砵移到佛像后面的暗格里放着。

    明明没有开窗,却有一阵风吹来,将屋中燃着的几根蜡烛熄灭。

    产房被一张巨大的帘子隔开,一边是董京衣和躺着的唐美人,一边是紧张候着的产婆与宫人们。

    董京衣满手是血地捧着一个小小婴儿,产婆和宫女们却远远地躲在帘子后头,害怕地瑟瑟发抖,压根没胆子掀开来看,仿佛董京衣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妖怪。

    自然,冷着脸拿刀子把唐美人剖开的董京衣,被鲜血溅得到处都是,如今已是满身染了血迹,站在血泊里,与妖怪没有太大差别。

    他没指望那些宫人,扯了搭在床边的小毯子,把婴儿包裹起来,割断了脐带,然后走向帘子,把婴儿交给她们,神情疲惫:“是个皇子。”产婆们眼前一亮,带着宫人立马围着小皇子行动起来,不一会儿听到一声婴儿明亮的啼哭。

    董京衣回到产床前,唐美人已经奄奄一息,昏迷不醒。而木案上上头那几瓶药瓶已经空空如也,仿佛里面的东西都被取了出来。

    董京衣也不管唐美人听没听见,只是在她耳边低语:“恭贺娘娘,诞下皇子。”

    旁边的帘子突然一声惊呼,仿佛宫人们看到了了不得的东西。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五十二章 凤凰孤鸣
    帘子那头一阵兵荒马乱,董京衣疑惑地直起身。

    一个产婆抱着洗干净的小皇子跑到董京衣身边惊呼:“大人你快看。”

    董京衣接过婴孩仔细看去。

    那婴孩额头上有着清晰的四字胎记——受命于天,流光溢彩,金色璀璨。

    而那个胎记正在慢慢地变淡,仿佛正要消失不见。

    当空一轮血红色的圆月,青龙山上,一个老者身前的木案上摆满了各种奇奇怪怪占卜似的器具,他笃定地说道:“是一个皇子。”

    然后喃喃低语:“天命难违,为什么只有一半天命?”

    一个纤细俊朗的身影慵懒斜卧在一旁石案上,说他是男子,容貌却比女子更要妖冶,白发披肩,瞳色是一望无尽的湛蓝,如不存于世的妖孽,精致到不染风霜的面容几乎让人不知活了多少年。

    那人五指修长灵巧,伸手拨乱了那些占卜的器具,又重新摆了一遍,才慢慢道:“我们该下山看看了。”

    那声音似男似女,难辨雌雄。

    “是,天师。”

    杨玺从梦中惊醒,心跳地飞快,满身冷汗,像是被鬼压身。

    屋里很安静,床头燃着灯台,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到方嬷嬷睡在小榻上,没有醒来的迹象。

    皮肤很烫,床上有些热,杨玺坐起来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去桌上倒水。

    屋外有几些喧嚣声,还有人影投落在上面,远处有人低语。

    府中出了什么事吗?

    安宁打开门,墨辛就坐在屋外的台阶上靠着台柱闭着眼,安宁一打开门,他就睁开眼醒了过来。枫痕轻轻落到她身后,低声道:“元公子要走了。”

    元烈要走了,这么快?

    安宁披上衣服,坐在轮椅里来到了前院。

    前院灯火通明,几名元府的侍卫正在检查马匹,元烈就站在走廊下,和乔峥低声说着什么。火堆明明暗暗,人影晃动,众人脸上是肃然的表情,仿佛发生了什么大事。

    乔峥率先看见了安宁,不再说话。元烈转过身,有些惊讶的挑眉,朝她大步走过来。

    此去经年,元烈从灯火明媚处朝她走来,火光在他身后,温暖他冰冷的背影,这个画面似乎定格成永恒。

    元烈在安宁前面半蹲了下来,抬起手刮了刮她的鼻子:“怎么起床了。”安宁低声道:“你要走了?”

    元烈点了点头:“我得回宫一趟。”他脸上依然是平静温和的笑容,仿佛天塌下来也无妨。但杨玺知道,他心中一定很着急。

    安宁望进他眼里,轻轻低问:“是唐美人生了吗?”

    元烈微微皱起眉头,突然伸手握住她小小的手,“安宁……”他低声道:“放手吧。”

    安宁抬起眉头,元烈语气柔和而带了点不易察觉地小心翼翼:“忘记那些事,让我们来处理,你只要好好地过现在喜欢的日子就好,你喜欢写字还是念书,嗯?”

    杨玺睁大了眼睛,元烈在告诉她,不要再插手宫里的事情吗?

    元烈轻轻整理她的风衣:“你就好好待在这里,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们再来接你。”

    安宁震惊。她怎么可能不管,只有她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只有她能想办法拯救大梁,只有她……

    元烈站起身,安宁突然心一慌拉住他,声音又急又尖厉:“不,你不能走,你还不知道那些事,你不知道唐美人生下的……”

    声音戛然而止,元烈捂住她的嘴,紧紧抱住她。

    这是第一次,他那么用力地拥抱她,仿佛要嵌进他的生命,他身上萦绕的花香第一次这样浓烈,几乎烫进她心里。

    乔峥皱着眉头望着他们,所有人都有些惊讶地望着元烈的举动。

    他在她耳边低低道:“别说,安宁,别说……”似乎只要她不说,他就还能当她是那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只要她不说,他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平静地活下去。

    安宁全身都在发抖,她怎么能不说,现在抱着她这具温热的身体,有一天也会变得冰冷,再也不能喊她名字,再也不能抱她了。

    元烈在她耳边一字一句:“求你,别说。”只要她开口,一切都会改变。

    他的气息吐在她耳侧,他手心贴在她唇上,让安宁浑身僵硬,动不了分毫。

    元烈终于缓缓放开她,深深望进她眼底,仿佛要确认她会按照他说的做。

    然后他转身,朝乔峥走去。

    安宁伸出手,他的衣角从指尖滑过,压根抓不住。

    乔府侧门打开,元烈上马,回头再次望了安宁一眼,率先纵马奔入黑暗中。

    安宁突然感受到一种深刻到无以复加的寂寞,那种无人诉说,无人能懂,午夜梦回时,也无人相伴的寂寞。

    元烈离她最近的那一刻,两人的心却是那么的遥远,遥远到难以触及。

    这种寂寞渗入骨髓,仿佛这世上,从此她孤身一人。

    乔峥走近她,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太子杨钰刚走进书房,听到皇帝有些惊讶地发问:“你说什么?”太子在帘幕后头止住了脚步,在他这个位置,殿内殿外无人能看见他。

    有几位太医站在书案前,刘大人苍老的声音:“陛下,小皇子出生时,额上有受命于天四字胎记,给小皇子洗澡的宫人率先发现,当时连老臣也看得清清楚楚,绝非造假。”

    内殿沉默了很久,才响起皇帝有些绷紧的声音:“现在呢?”

    刘大人抬起头看了皇帝一眼,又低下头去:“胎记已经消失不见了。”

    杨钰从没有听到父皇用这样小心、谨慎,唯恐有失的语气说话。他们说的,是刚刚唐美人生的小皇子吗?

    杨钰不自觉小心地走近了一步。

    皇帝沉默地坐在书桌后,大拇指上的和田玉扳指一下一下转动。

    过了好一会儿,才和缓了语气:“还有谁知道?”

    刘大人想了一会:“除了在场的宫人和董大人率先发现,以及几位太医院的大人,臣等未曾让旁人知晓,连唐美人,也未曾醒来。”

    皇帝点了点头,坐直了身体,目光扫过众人,却如有了实质般让人战战兢兢:“以下的话,朕只说一遍。”

    “这件事,事关大梁国运,绝不能走漏了消息。”他停了停:“一旦消息走漏,朕,拿你们是问。”

    “臣,遵旨!”

    杨钰退后了一步,如来时那般,悄无声息地离去。

    等人都走光了,皇帝敲击了一下桌面,一个黑衣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严密监视那些人,如有易动,格杀勿论。”

    “是。”

    “不要让太子知晓。”

    “……是。”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五十二章 凤凰孤鸣
    帘子那头一阵兵荒马乱,董京衣疑惑地直起身。

    一个产婆抱着洗干净的小皇子跑到董京衣身边惊呼:“大人你快看。”

    董京衣接过婴孩仔细看去。

    那婴孩额头上有着清晰的四字胎记——受命于天,流光溢彩,金色璀璨。

    而那个胎记正在慢慢地变淡,仿佛正要消失不见。

    当空一轮血红色的圆月,青龙山上,一个老者身前的木案上摆满了各种奇奇怪怪占卜似的器具,他笃定地说道:“是一个皇子。”

    然后喃喃低语:“天命难违,为什么只有一半天命?”

    一个纤细俊朗的身影慵懒斜卧在一旁石案上,说他是男子,容貌却比女子更要妖冶,白发披肩,瞳色是一望无尽的湛蓝,如不存于世的妖孽,精致到不染风霜的面容几乎让人不知活了多少年。

    那人五指修长灵巧,伸手拨乱了那些占卜的器具,又重新摆了一遍,才慢慢道:“我们该下山看看了。”

    那声音似男似女,难辨雌雄。

    “是,天师。”

    杨玺从梦中惊醒,心跳地飞快,满身冷汗,像是被鬼压身。

    屋里很安静,床头燃着灯台,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到方嬷嬷睡在小榻上,没有醒来的迹象。

    皮肤很烫,床上有些热,杨玺坐起来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去桌上倒水。

    屋外有几些喧嚣声,还有人影投落在上面,远处有人低语。

    府中出了什么事吗?

    安宁打开门,墨辛就坐在屋外的台阶上靠着台柱闭着眼,安宁一打开门,他就睁开眼醒了过来。枫痕轻轻落到她身后,低声道:“元公子要走了。”

    元烈要走了,这么快?

    安宁披上衣服,坐在轮椅里来到了前院。

    前院灯火通明,几名元府的侍卫正在检查马匹,元烈就站在走廊下,和乔峥低声说着什么。火堆明明暗暗,人影晃动,众人脸上是肃然的表情,仿佛发生了什么大事。

    乔峥率先看见了安宁,不再说话。元烈转过身,有些惊讶的挑眉,朝她大步走过来。

    此去经年,元烈从灯火明媚处朝她走来,火光在他身后,温暖他冰冷的背影,这个画面似乎定格成永恒。

    元烈在安宁前面半蹲了下来,抬起手刮了刮她的鼻子:“怎么起床了。”安宁低声道:“你要走了?”

    元烈点了点头:“我得回宫一趟。”他脸上依然是平静温和的笑容,仿佛天塌下来也无妨。但杨玺知道,他心中一定很着急。

    安宁望进他眼里,轻轻低问:“是唐美人生了吗?”

    元烈微微皱起眉头,突然伸手握住她小小的手,“安宁……”他低声道:“放手吧。”

    安宁抬起眉头,元烈语气柔和而带了点不易察觉地小心翼翼:“忘记那些事,让我们来处理,你只要好好地过现在喜欢的日子就好,你喜欢写字还是念书,嗯?”

    杨玺睁大了眼睛,元烈在告诉她,不要再插手宫里的事情吗?

    元烈轻轻整理她的风衣:“你就好好待在这里,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们再来接你。”

    安宁震惊。她怎么可能不管,只有她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只有她能想办法拯救大梁,只有她……

    元烈站起身,安宁突然心一慌拉住他,声音又急又尖厉:“不,你不能走,你还不知道那些事,你不知道唐美人生下的……”

    声音戛然而止,元烈捂住她的嘴,紧紧抱住她。

    这是第一次,他那么用力地拥抱她,仿佛要嵌进他的生命,他身上萦绕的花香第一次这样浓烈,几乎烫进她心里。

    乔峥皱着眉头望着他们,所有人都有些惊讶地望着元烈的举动。

    他在她耳边低低道:“别说,安宁,别说……”似乎只要她不说,他就还能当她是那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只要她不说,他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平静地活下去。

    安宁全身都在发抖,她怎么能不说,现在抱着她这具温热的身体,有一天也会变得冰冷,再也不能喊她名字,再也不能抱她了。

    元烈在她耳边一字一句:“求你,别说。”只要她开口,一切都会改变。

    他的气息吐在她耳侧,他手心贴在她唇上,让安宁浑身僵硬,动不了分毫。

    元烈终于缓缓放开她,深深望进她眼底,仿佛要确认她会按照他说的做。

    然后他转身,朝乔峥走去。

    安宁伸出手,他的衣角从指尖滑过,压根抓不住。

    乔府侧门打开,元烈上马,回头再次望了安宁一眼,率先纵马奔入黑暗中。

    安宁突然感受到一种深刻到无以复加的寂寞,那种无人诉说,无人能懂,午夜梦回时,也无人相伴的寂寞。

    元烈离她最近的那一刻,两人的心却是那么的遥远,遥远到难以触及。

    这种寂寞渗入骨髓,仿佛这世上,从此她孤身一人。

    乔峥走近她,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太子杨钰刚走进书房,听到皇帝有些惊讶地发问:“你说什么?”太子在帘幕后头止住了脚步,在他这个位置,殿内殿外无人能看见他。

    有几位太医站在书案前,刘大人苍老的声音:“陛下,小皇子出生时,额上有受命于天四字胎记,给小皇子洗澡的宫人率先发现,当时连老臣也看得清清楚楚,绝非造假。”

    内殿沉默了很久,才响起皇帝有些绷紧的声音:“现在呢?”

    刘大人抬起头看了皇帝一眼,又低下头去:“胎记已经消失不见了。”

    杨钰从没有听到父皇用这样小心、谨慎,唯恐有失的语气说话。他们说的,是刚刚唐美人生的小皇子吗?

    杨钰不自觉小心地走近了一步。

    皇帝沉默地坐在书桌后,大拇指上的和田玉扳指一下一下转动。

    过了好一会儿,才和缓了语气:“还有谁知道?”

    刘大人想了一会:“除了在场的宫人和董大人率先发现,以及几位太医院的大人,臣等未曾让旁人知晓,连唐美人,也未曾醒来。”

    皇帝点了点头,坐直了身体,目光扫过众人,却如有了实质般让人战战兢兢:“以下的话,朕只说一遍。”

    “这件事,事关大梁国运,绝不能走漏了消息。”他停了停:“一旦消息走漏,朕,拿你们是问。”

    “臣,遵旨!”

    杨钰退后了一步,如来时那般,悄无声息地离去。

    等人都走光了,皇帝敲击了一下桌面,一个黑衣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严密监视那些人,如有易动,格杀勿论。”

    “是。”

    “不要让太子知晓。”

    “……是。”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五十三章 龙蛇蛰伏
    元烈疾步走上台阶,眼前的东宫上上下下一片漆黑,连宫人也不见人影。

    他推开杨钰的书房门,门外透进光亮,隐隐显出书桌之后坐着一个人。走近了才发现杨钰坐在书案后,全身笼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周遭没有一人,连他的心腹刘卓都不在。

    元烈走上前,与他隔着桌子相对,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莫名心中不安:“出了什么事?”

    太子一语不发,只是轻轻嘘了一声:“听。”

    元烈凝神听去,过了一会儿,什么声音都没有。

    他终是忍耐不住,走到杨钰身边一把抓住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杨钰目光微转,落在元烈脸上,喃喃道:“唐美人生下一个皇子……”

    唐美人生下一个皇子?元烈直觉没那么简单,杨钰不该像这样颓然而惊恐。

    太子的表情有些微妙:“没想到,那个预言是真的,没想到……”

    元烈真想打他一顿,他猛然拎起杨钰的领口:“杨钰,你给我清醒点!”

    他第一次直呼其名。

    太子终于回过神,挣脱开来,声音猛然拔高:“唐美人生下了天命之子!”

    元烈震惊,立马反驳:“胡说!”

    “我没有胡说!”太子语速微急道:“太医说那孩子头上有受命于天的胎记,父皇说,父皇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说事关大梁国运,谁都不能说。”

    他大笑起来:“事关大梁国运,我算什么,孤算什么!”

    连皇上都这样笃定!

    元烈难以抑制心中的震惊和荒谬,慢慢放开杨钰,他想起最近发生的种种——他们原以为方家和安庆王府勾结迫害皇后是为了让德妃当上皇后,进一步打压太子。

    那一件一件事终于串在了一起。

    原来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

    皇后重病,德妃掌管后宫,顺利将唐美人握在了手里。

    只要生下那样一个孩子……元烈不敢想象皇上会如何对待太子,对待皇后。

    他不自觉道:“怪不得,我们怎么查都没有用,他们一开始就知道,知道那个孩子与众不同……”

    他们难道有通天之能吗?

    ——他想起临走时安宁拉着他欲言又止说的话,她是不是也知道什么?

    这怎么可能?

    杨钰笑够了:“孤,开始还不相信那个宫女说的,现在却不得不信,幸好,幸好孤留了一手……”

    他用力捶在柱子上,语气饮恨:“那个孩子,必须死。”

    元烈抓住他的手:“什么宫女,什么留了一手?”他不敢相信,太子竟然瞒了他那么多事情。

    杨钰止住他,小声道:“别急,我们等着就好。”

    元烈机智多谋,一下子就理解了他的意思,脸上神色焦急,一连串的疑问脱口而出:“你派人去解决了!你知不知道被抓到会落到什么下场!谁给你的人?”

    杨钰被吵的不耐烦了啊,一把推开元烈,他喝了酒壮胆,踉跄了几步,站都站不稳:“莲姑姑给我的,母后离宫之前莲姑姑给我一份名单。”他低声道:“那些人忠心耿耿,不会背叛孤的。”

    元烈站在三步开外,大脑几乎一片空白。

    他没想到,杨钰真心狠下心去谋杀自己的弟弟,那个才刚刚出生的婴儿。

    如果真如皇上所说事关大梁国运,那个孩子一旦死去,足以引起天子震怒。

    他低声道:“你知不知道,万一事情败露,陛下会怎么对皇后娘娘,会怎么对乔家?”

    杨钰站不住,靠着柱子缓缓坐下,那柱子上雕着一条巨蛇,栩栩如生,蛇头垂下,喻示阳气潜藏,龙蛇蛰伏。

    终有一日,化龙升天。

    “你……没有听到父皇的语气。”太子低哑着声音,含着莫名的悲伤:“父皇一定会废了我的,母后和安宁还在宫外,还在等我接她们回来,我不能让父皇这么做。”

    他又支起身,他已经醉了,有些神志不清,朝元烈伸出手:

    “元烈,求你帮我。”

    “那个孩子必须死。”

    元烈闭上了眼——慌乱的布局,鲁莽的行为,毫无计划的谋杀,没有经过筛选的棋子——杨钰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到底有没有脑子!

    可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拉住太子的手,一把将他提了起来。

    他压低了声音:“殿下,你太小看了别人,太小看了皇上,一点疏漏满盘皆输,所有人都要为你陪葬。”他紧紧抓着他的胸口的衣领,目光冰冷,语气淡漠:“现在,你最好,老老实实把你做的事,一字不差地全都告诉我。”

    “如果我们明天还活着,当真该谢天谢地。”

    唐美人被移到干净的床榻上休息,奶娘抱着小皇子,坐在一边喂奶,太医们渐渐散去。

    宫人们步履轻巧,放下帘子,夜渐渐深了,小皇子终于睡着了。陛下下了旨意,整个怡宵阁被重兵围住,连德妃都进不来了。

    奶娘将小皇子放在摇椅里,坐在一旁轻轻地摇晃。

    慢慢地,所有人都昏昏欲睡,值夜的小宫女靠在床阶上闭上了眼。

    四下寂静无声,奶娘朝四周望了望,才慢慢伸出手,掐住了小皇子的脖子。

    她动作很小心,不想留下太多的痕迹。小皇子没有太多力气,轻微地张开嘴,却没办法发出声音。

    “你在做什么?”黑暗中突然发出冷漠的声音,奶娘抬头望去,原本昏迷不醒的唐美人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无血,却睁着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望着她,清明冷静,目光有些渗人。

    奶娘没管她,双手齐上,一起掐住了小皇子的脖子,小皇子的脸已经泛红。

    “噗——”一把长剑突然贯穿她的肩膀,钉住手腕,那角度很是刁钻,一下截断了奶娘的手筋,掐着小皇子的手无力地搭在那里。

    小皇子似乎透过了气,发出很低弱的嘤嘤哭声。奶娘身后的黑衣人上前一步,将孩子从床上抱起来,托住他后背灌入内力。

    小皇子那发红发紫的脸色慢慢回缓,但脖颈处的掐痕触目惊心。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五十四章 潜龙阳藏
    唐美人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缓缓闭上眼,重新睡去,仿佛从未醒来过。

    瞌睡的小宫女终于醒了过来,眼前的景象让她肝胆欲裂,尖叫了一声。那奶娘眼见功败垂成,大喊了一声:“丽妃娘娘千岁!”脖子在肩膀上的刀锋一搁,一划,瞬间血流如注,毙命当场。

    黑衣人目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将小皇子重新放进摇篮里,抽剑退入黑暗中。

    门外,喧嚣声渐近,门突然被推开,照亮了黑暗的房间。

    长春宫灯火通明,宫人和侍卫跪了一地。皇帝刚从床上被喊起,衣摆还有些凌乱,就赶到了怡宵阁。

    奶娘的尸体已经被拖了出来放在院子里,皇帝低下身,荣喜贵赶紧去掀开白布,只看到一张流血而尽痛苦而死的老脸。

    “是内务府层层筛选上来的,背景家世都是干干净净。”荣喜贵低声道。

    皇帝难掩怒气:“谁派来的?”荣喜贵左右望了望,凑到皇帝耳边说了些话。

    “混账!”皇帝咆哮道。荣喜贵头一次见皇帝怒色外露,众人吓得齐齐跪地,大呼“陛下息怒”。

    李年永在家中床上被禁军一路押进内宫,连鞋子都来不及穿,魂胆都吓破了,刚在内院跪下来,裤子都尿湿了,直呼冤枉。

    还没等皇帝发问,他率先扑上去抱住了皇帝的大腿:“皇上,臣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做啊!”

    皇帝一脚把他踢开,等他再想扑,禁军已经把他按的严实。

    皇帝让人把他压倒尸体前,语气倒是非常冷静:“看看,认识不认识?”

    李年永差点撞上那张惨白狰狞的脸,没等看清就大呼:“陛下,臣不认得啊,陛下!”

    荣喜贵上前一步:“李大人,这是皇三子身边的奶娘,胆大包天欲加害皇三子,临死前喊了一句话。”他压低声音在李年永耳边道:“丽妃娘娘千岁。”

    李年永一个哆嗦,立马哀嚎:“陛下,臣没有做过,这绝对是嫁祸!嫁祸啊!”他说得又快又急:“陛下,臣就算真的派人来杀皇三子,也不会让人喊出这样的话,臣不是找死吗?”

    东宫,刘卓刚走上台阶,就听到书房里传来怒吼,赶紧又退后几步,免得听到不该听的——可是他刚刚得到了消息,也需要尽快告诉殿下呀。

    听完杨钰所说的一切,元烈眸色一沉,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你竟然让她临死前嫁祸给李家?”

    杨钰已经有些酒醒了,拿着湿帕擦脸:“是的。”李家有后妃有皇子,适合嫁祸,而德妃也讨不了好。

    元烈不知气得还是恨的,摇了摇头:“杨钰你怎么能这么蠢!”

    杨钰也气,反驳道:“你知不知道直呼我名讳是大不敬。”连孤都不说了,他也是气急。

    元烈没等他说完,恶狠狠地抓住他衣领:“陛下二十岁登基,龙潜时期遇到五次刺杀,历经数次政变,平定三次叛乱,小心谨慎走到今天,你是当别人是傻子吗!”

    他扔下杨钰:“你将李年永送到了陛下手中,等于将你最大的把柄送到了陛下手中。”

    杨钰疑惑:“什么把柄?”他有些不安,抓着元烈:“元烈,你得帮我。”

    元烈已经无话可说,扣着他的脸一字一句:“杨钰你给我听好了,从现在开始,什么都忘记,什么都不要记得,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你立马去沐浴更衣就寝,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明早起来给陛下问安时也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元烈在那里反反复复强调,语序越来越快,自己也是颠三倒四,说的杨钰越来越慌,压根不知道怎么回事。

    元烈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就当这是一场梦,接下来的我帮你处理。”但愿他还来得及。

    话落,他扔下杨钰就大步走了出去,那背影透着股决然。

    杨钰愣愣看着,猛然抓起案上的酒壶,狠狠砸了出去。刘卓看元烈走了出去,又听到书房内一声碎裂,压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

    院子里兵甲林立,火把照亮了黑夜,如同白昼。德妃一步步走进院子中,看到那么多带刀兵卫,也抑制不住轻微颤抖。

    皇帝沉默地站在院子里,李年永极为狼狈地跪在他脚边,哭嚎太久,连嗓子都喊哑了。

    皇帝看了德妃一眼,语气还算温和:“你进去照顾下唐美人和孩子。”德妃有些激动地行了礼,只听到皇帝下一句:“明儿把他们送到太妃那里。”

    “陛下!”德妃惊呼,皇帝漠然看向她:“奶娘是你选的,皇三子差点毙命,朕不追究你已经宽宏大量,其余话,你不必再说了。”

    “以后后宫诸事,你都听贵太妃的意思吧。”

    德妃手掌紧紧抓住,她没想到,情形会骤然改变,皇帝不仅要夺了她的大权,更要带走孩子。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冷静道:“奶娘之事,是臣妾没有注意,是臣妾的过错,但臣妾绝对没有加害皇三子的心思,臣妾原本希望能抚养皇三子长大。”她知道这个时候提要求不是时候,可孩子要是交了出去,她就真的没机会了。

    贵太妃事事圆滑,以皇帝意思为先,不会替她说话。

    其余嫔位妃嫔,排着队想要养这个孩子。贵太妃完全可以拉拢一个听她话的。

    更何况,这个孩子……

    皇帝顿了顿,目光扫过她:“刚刚唐美人醒来,和朕说,愿意将孩子交由皇后教养,替病中皇后冲喜,朕觉得也不错,就记在皇后名下吧。”

    德妃脸色一下变得苍白。

    记在皇后名下,就是真正的嫡子。

    皇后不知何时才能回宫,太妃年纪又大了,哪个妃子又敢这个时候和皇后争夺抚养权。

    等唐美人身体好了,皇三子还是要让她来抚养。

    白白捡了一个尊贵的嫡子身份。

    她气得七窍生烟,没想到自己养了一头白眼狼,把她,把方家,把宫里所有人都算计了。

    但看着皇帝冷漠的目光,她硬是什么话都说不出,迟缓地,低头行了一个礼,进了怡宵阁。

    皇帝再次望向脚下的李年永,“朕知道人不是你派的,但朕就是很想杀了你。”

    ,。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五十四章 潜龙阳藏
    唐美人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缓缓闭上眼,重新睡去,仿佛从未醒来过。

    瞌睡的小宫女终于醒了过来,眼前的景象让她肝胆欲裂,尖叫了一声。那奶娘眼见功败垂成,大喊了一声:“丽妃娘娘千岁!”脖子在肩膀上的刀锋一搁,一划,瞬间血流如注,毙命当场。

    黑衣人目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将小皇子重新放进摇篮里,抽剑退入黑暗中。

    门外,喧嚣声渐近,门突然被推开,照亮了黑暗的房间。

    长春宫灯火通明,宫人和侍卫跪了一地。皇帝刚从床上被喊起,衣摆还有些凌乱,就赶到了怡宵阁。

    奶娘的尸体已经被拖了出来放在院子里,皇帝低下身,荣喜贵赶紧去掀开白布,只看到一张流血而尽痛苦而死的老脸。

    “是内务府层层筛选上来的,背景家世都是干干净净。”荣喜贵低声道。

    皇帝难掩怒气:“谁派来的?”荣喜贵左右望了望,凑到皇帝耳边说了些话。

    “混账!”皇帝咆哮道。荣喜贵头一次见皇帝怒色外露,众人吓得齐齐跪地,大呼“陛下息怒”。

    李年永在家中床上被禁军一路押进内宫,连鞋子都来不及穿,魂胆都吓破了,刚在内院跪下来,裤子都尿湿了,直呼冤枉。

    还没等皇帝发问,他率先扑上去抱住了皇帝的大腿:“皇上,臣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做啊!”

    皇帝一脚把他踢开,等他再想扑,禁军已经把他按的严实。

    皇帝让人把他压倒尸体前,语气倒是非常冷静:“看看,认识不认识?”

    李年永差点撞上那张惨白狰狞的脸,没等看清就大呼:“陛下,臣不认得啊,陛下!”

    荣喜贵上前一步:“李大人,这是皇三子身边的奶娘,胆大包天欲加害皇三子,临死前喊了一句话。”他压低声音在李年永耳边道:“丽妃娘娘千岁。”

    李年永一个哆嗦,立马哀嚎:“陛下,臣没有做过,这绝对是嫁祸!嫁祸啊!”他说得又快又急:“陛下,臣就算真的派人来杀皇三子,也不会让人喊出这样的话,臣不是找死吗?”

    东宫,刘卓刚走上台阶,就听到书房里传来怒吼,赶紧又退后几步,免得听到不该听的——可是他刚刚得到了消息,也需要尽快告诉殿下呀。

    听完杨钰所说的一切,元烈眸色一沉,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你竟然让她临死前嫁祸给李家?”

    杨钰已经有些酒醒了,拿着湿帕擦脸:“是的。”李家有后妃有皇子,适合嫁祸,而德妃也讨不了好。

    元烈不知气得还是恨的,摇了摇头:“杨钰你怎么能这么蠢!”

    杨钰也气,反驳道:“你知不知道直呼我名讳是大不敬。”连孤都不说了,他也是气急。

    元烈没等他说完,恶狠狠地抓住他衣领:“陛下二十岁登基,龙潜时期遇到五次刺杀,历经数次政变,平定三次叛乱,小心谨慎走到今天,你是当别人是傻子吗!”

    他扔下杨钰:“你将李年永送到了陛下手中,等于将你最大的把柄送到了陛下手中。”

    杨钰疑惑:“什么把柄?”他有些不安,抓着元烈:“元烈,你得帮我。”

    元烈已经无话可说,扣着他的脸一字一句:“杨钰你给我听好了,从现在开始,什么都忘记,什么都不要记得,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你立马去沐浴更衣就寝,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明早起来给陛下问安时也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元烈在那里反反复复强调,语序越来越快,自己也是颠三倒四,说的杨钰越来越慌,压根不知道怎么回事。

    元烈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就当这是一场梦,接下来的我帮你处理。”但愿他还来得及。

    话落,他扔下杨钰就大步走了出去,那背影透着股决然。

    杨钰愣愣看着,猛然抓起案上的酒壶,狠狠砸了出去。刘卓看元烈走了出去,又听到书房内一声碎裂,压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

    院子里兵甲林立,火把照亮了黑夜,如同白昼。德妃一步步走进院子中,看到那么多带刀兵卫,也抑制不住轻微颤抖。

    皇帝沉默地站在院子里,李年永极为狼狈地跪在他脚边,哭嚎太久,连嗓子都喊哑了。

    皇帝看了德妃一眼,语气还算温和:“你进去照顾下唐美人和孩子。”德妃有些激动地行了礼,只听到皇帝下一句:“明儿把他们送到太妃那里。”

    “陛下!”德妃惊呼,皇帝漠然看向她:“奶娘是你选的,皇三子差点毙命,朕不追究你已经宽宏大量,其余话,你不必再说了。”

    “以后后宫诸事,你都听贵太妃的意思吧。”

    德妃手掌紧紧抓住,她没想到,情形会骤然改变,皇帝不仅要夺了她的大权,更要带走孩子。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冷静道:“奶娘之事,是臣妾没有注意,是臣妾的过错,但臣妾绝对没有加害皇三子的心思,臣妾原本希望能抚养皇三子长大。”她知道这个时候提要求不是时候,可孩子要是交了出去,她就真的没机会了。

    贵太妃事事圆滑,以皇帝意思为先,不会替她说话。

    其余嫔位妃嫔,排着队想要养这个孩子。贵太妃完全可以拉拢一个听她话的。

    更何况,这个孩子……

    皇帝顿了顿,目光扫过她:“刚刚唐美人醒来,和朕说,愿意将孩子交由皇后教养,替病中皇后冲喜,朕觉得也不错,就记在皇后名下吧。”

    德妃脸色一下变得苍白。

    记在皇后名下,就是真正的嫡子。

    皇后不知何时才能回宫,太妃年纪又大了,哪个妃子又敢这个时候和皇后争夺抚养权。

    等唐美人身体好了,皇三子还是要让她来抚养。

    白白捡了一个尊贵的嫡子身份。

    她气得七窍生烟,没想到自己养了一头白眼狼,把她,把方家,把宫里所有人都算计了。

    但看着皇帝冷漠的目光,她硬是什么话都说不出,迟缓地,低头行了一个礼,进了怡宵阁。

    皇帝再次望向脚下的李年永,“朕知道人不是你派的,但朕就是很想杀了你。”

    ,。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五十五章 乘云而举
    九五至尊这番雷霆杀意下来,就是九天上的神仙都难以承受。李年永原本还觉得有一线生机,陡然感到全身都开始叫嚣着恐惧。

    皇帝低下身,凑近李年永耳边,声音低沉平静:“你把一个野种弄进朕的后宫,让他享受和朕儿子一样的荣宠,你以为朕聋了,瞎了吗?”

    李年永整个人僵在那里。

    皇帝慢悠悠道:“朕是没有证据,人你处理的很好,一点痕迹都不留。朕也急需要一个儿子。”

    年初的刺客风波,皇后又离宫,大梁上下士气低迷,他顺势而为,借一个儿子鼓舞了一批大臣集结,以为自己捧得是只会下金蛋的鸡,干劲十足,让他一下看清了朝中的局势。

    那么多人,不支持太子,怀有异心。

    那可是他亲自立下的太子。

    朝堂之上,有争斗才有活力,不然他拿什么来平衡。顺带历练历练太子,这个位置他能不能坐稳全靠他自己。

    他语气变得讽刺:“朕也可以养着他,宫里不缺养一条狗,但是你们千不该万不该,肖想朕这把椅子,给一个野种来坐。”

    他话落,李年永浑身透心凉,连喊冤的勇气都没有了。

    皇帝,是要逼死他,逼死李家啊。

    冷静下来,他已经老泪纵横:“求陛下放过老臣家眷,这都是老臣一个人的主意,和丽妃娘娘无关。”

    他一下一下磕在地上,额头上满是血,几乎要瞌死在这里。

    突然他想起一件事,就像抓住一根稻草一样:“陛下,这奶娘说不定是太子殿下派来的……”他一五一十,将那次地牢里所见所闻都一字不差地吐了出来。

    德妃走进屋中,身子还气得发抖。

    董京衣和其他几位太医正围在摇篮前,细心检查着小皇子。

    唐美人躺在床上昏睡,下身依然血迹斑斑,却没有再流血。德妃听说董京衣是剖腹取子,本就是弃卒保帅的做法。可是董京衣又将唐美人救了回来,实在是她运气太好了。

    唐美人要是就那么死了多好。她心里恨恨地想。

    可恨的是,自从小皇子出生后,她是一次都没见到,唐美人和小皇子就被重重保护起来了,董京衣他们也是随时侯着不能离开。

    除了知道是个皇子,其他她一无所知,连问都没处可问。

    但是她已经笃定,这小皇子一定非常重要,一定是!不然皇帝不会这样重视,对一位三品大臣都不假辞色。

    她要想办法,她一定要想办法,不能就这么把孩子交出去。

    她走上前,小皇子躺在董京衣臂弯里,就算是刚生出来的婴孩,却出奇的娇嫩漂亮,只是脖颈上掐痕遍布,胸口那处大块大块淤血。

    董京衣低声对其他太医说道:“原本就胎里气血不足,如今又受惊受痛,恐怕……难以圆寿。”几位太医都是一样的表情,惋惜哀痛。

    德妃脚下一软,几乎站立不稳,幸得身后宫女扶了一把。

    她上前几步抓住董京衣的手:“董大人,你是什么意思?”

    董京衣他们才发现德妃进了屋,都有些意外,众人神色沉重,董京衣轻轻一叹:“小皇子以后体弱多病,容易英年早衰,除非有世外高人相救,否则……”他低声道。

    “很难活到不惑之年。”

    活到不惑之年都不能……就是说会是个短命的皇子。

    大梁不会让一个短命的人当皇帝的。

    德妃跪坐在地,似哭似笑,望向床榻上的唐美人,语气悲凉:“你机关算尽又如何,又如何?”

    而唐美人静静睡着,仿佛对周围一切一无所知。

    董京衣此时此刻,也是一样的心情,他环顾四周:“这件事,瞒不住多久,谁和陛下说?”而他心里着急的是,怎么和杨子明说?

    众人沉默——这个消息对他们这些知情者来说,无一例外是晴天霹雳。

    一旦被陛下知晓,不知道要承受怎样的怒火。

    德妃突然抓住董京衣的手,她端庄的脸庞有些扭曲,表情有些微妙:“不能这样告诉陛下。”

    院落中,皇帝和李年永一站一跪,众人离得远远的,压根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

    皇帝听完,沉默了半晌,才说道:“那个宫女真的说,天命之人即将临世?”

    李年永赶紧点了点头。

    “然后太子就把她杀了……”皇帝语气说不上愤怒,也说不上惊讶,仿佛一件平常不过的事。

    李年永心中七上八下,琢磨不清皇帝到底是气极,还是无所谓。

    “这件事你和谁说过?”皇帝淡淡地问道。李年永赶紧作发誓状:“臣,谁都没有说过,谁都没有……”皇帝做了一个手势。

    李年永话还没有说完,只觉胸口一凉,一柄长剑从后贯穿他胸口。

    刀锋染血,胸口涌出汩汩的血来,李年永抬了抬手,所有声音都堵在喉咙里。一个烟衣人站在他身后,动作如影子般悄无声息。

    皇帝一眼没看他,只是沉默片刻,便下了一道旨意。

    “李氏居心叵测,加害于朕之亲子,证据确凿,视为谋逆,就地伏法,府中亲眷,株连三族,严惩不贷。”

    谋逆大罪,满门抄斩,株连三族。

    李年永感觉风灌进喉咙,不断涌出血来,疼的他死去活来。可是他不甘心,不甘心啊。

    “那丽妃娘娘那里?”荣喜贵领着笔官记下,轻声问道。

    皇帝望着地上渐渐失去生机的大臣:“赦。”

    “皇二子赐名,渊。”

    杨渊?

    渊这个字……

    荣喜贵心下轻轻一叹,没有任何表情地躬身:“是。”

    尚未满月的小皇子被皇帝赐下名字,是无上的荣宠。

    然而明日的李家,就会如历史的尘埃般,灰飞烟灭。

    陛下要真正绝了皇二子问鼎帝位的机会。

    皇帝又想了一会儿:“唐氏诞育皇嗣,有功,晋为妃,赐封号淑。”

    从小小八品美人直接越级晋为三品妃,真正的一步登天。

    “皇三子,赐名佑,封三品王,封号……”

    “——玺。”

    ——玺王杨佑。

    笔官手一抖,差点将字写错。

    不过几息之间,连下四道圣旨,每一道都重若千斤,生杀予夺。,更优质的体验。
章节目录 第一卷 番外之——韶华尽,白素衣
    白素是家中最小的女儿。兄弟姐妹太多,五六岁的时候就被卖了。

    她跟着一些人离开家乡,被卖到很远的地方。

    卖的地方很大很华丽,老百姓叫做王府。

    她不是被卖去服侍人的,而是被当做细作,从小开始训练,识字看书,学习宫中的女子怎么说话,怎么服侍人,学习暗号和计谋。

    最重要的,她要学会忠心。

    她在十岁的时候见到自己的小主子,一个很漂亮的小男孩,穿着华丽的衣袍,有些许病态,走路都要被人扶着。

    他要她进宫,去当他在宫中的眼睛。走之前,他给她取名——白素。

    “韶华尽,白素衣,古井凄迷。你就叫白素吧。”他吟了一句诗。

    她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名字。

    她被“卖”进了宫里。

    皇宫比王府还要大,还要华丽,却更空旷,也更加的冷。

    她从做杂务的小宫女开始,洗了几千件衣服,手都洗破了,才被调到御膳房打杂务。

    她要学会一个人,戴着面具,一步步往上爬,有几次犯了规矩,她被狠狠打了一顿,或者跪在雪地里,整个人发烧发到昏昏然,也没人来问她疼不疼。

    跟她一起进宫的宫女不是病死,就是忍受不了苦役自尽,或者是被宫里的太监活活“玩”死。

    可是她一直没有死。

    她不能死,也不敢死。

    忍不下去的时候,总有人莫名其妙地给她送来药膏,或者吃的。总有人默然地照看着她,在她撑不下去的时候拉她一把。

    她就想起那个漂亮的小男孩,她的主子。

    是不是他一直看着她,体会了她所有的苦痛,冥冥之中保护着她。一想到这些,她就有了勇气一般,咬了咬牙,撑了下去。

    等她十四岁的时候,她被安排服侍主子的活。

    她收到了她在皇宫里的第一张纸条,第一个任务——去服侍安陵宫的刘贵人。

    她被拨到刘贵人屋里。

    刘贵人十分温和,对她很好,她是个失宠的妃子,却身体不好,据说是年轻时候流产,没有保养好落下了病根。白素日夜不歇的照顾她,与她日渐亲近。

    只有白素尽心照顾她。

    刘贵人的身体渐渐起色,白素又接到第二个任务。

    那时候白素知道,她永远逃脱不了自己的命运,被人当做棋子,或者被人当做一把刀。

    刘贵人喝了她端来的药,身体渐渐崩坏。她撑不住的时候,握着白素的手:“我要是走了,你可怎么办?”

    刘贵人一边咳嗽一边哭:“只有你对我最好了,以后我要是死了,怎么也要把你安排好。”白素握着她的手跟着哭,也不知道是哭她,还是哭自己。

    刘贵人走的那天,下了一场大雨。白素就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给她烧纸钱。

    刘贵人死后,连位份都没有,低阶的妃嫔,又没有宠爱,没人来看望她,谁都忘记了她。

    一个美丽淡雅的女子来送刘贵人,她穿着温暖而华贵的衣服,被几个宫女扶着,手搭在肚子上,看着刘贵人牌位低低叹息。

    据传她是宫中最得宠的妃子,唐美人。

    唐美人看到她,目露惋惜,微皱着的眉头我见犹怜:“刘姐姐于我有恩,你是个忠心的,以后到我这里来服侍吧。”她身后跟着的一个太监诺诺应是。

    白素那时候才知道,这皇宫里的女人,都是围着一个男人转,那个男人尊贵而遥远。得到了他的宠爱,就能一步登天,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而若是失去他的宠爱,就如脚底的尘土一般,被人遗忘。

    就如刘贵人。

    唐美人很聪明,心思精巧,懂得察言观色,讨好皇帝,这样过了一个月,唐美人被诊断怀上了皇嗣。

    怀孕的女子敏感多疑,宫人服侍的不好,都会惹来唐美人心情不快。

    她想办法让唐美人身边的宫人不断犯错,一个一个被厌弃,最终爬到了唐美人身边。她识字聪明,又能干,唐美人渐渐喜欢上了她,时时让她待在自己身边。白素每天把唐美人的情况都汇报给自己的主子,看着她所有的吃食,保护着她。

    白素不断收到纸条,有的是别的宫人给她的,有的是晚上有人塞进她的门缝。纸张上的字迹如行云流水般狂野凌厉,仿佛充满了力量和野心。

    她将每张纸都细细看过去,那些字在第二天早上,都会消失不见。

    她替唐美人和主子牵桥搭线,慢慢唤醒了唐美人心中蛰伏的名为“**”的野兽。

    直到那天,她出了安陵宫,就被抓住了。

    她被拖进地牢里前,抬头望着天空,皇宫里的天空都是四四方方的,一半昏暗,一半泛白,只能看到群鸟飞过,消失在四方天际。

    然后她看见一个小女孩。

    她就站在那里,穿着精致的衣服,所有人都若有若无地围着她,火把照亮她发上簪着的凤雕,和冰冷的脸庞。

    那小女孩和她的主子一样漂亮,眉宇间有几分相似。

    对我说说话吧,白素心里想,她很想听那个女孩说话。

    然而那小女孩什么都没说,地牢的门就被关上了。

    天快要亮了,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滚烫地熔浆烫过她的皮肤,刀子割开她的血肉,还有什么东西从她的下体钻进来……

    后来她的眼睛看不见了,只有一片烟暗。

    她是真的要死了。

    最后的最后,她听到那个小女孩的声音,隔在很远的地方,似乎隔着一层木板,模糊而沉闷。

    “杀了她吧。”

    她想听的仔细一点,可是她动不了,她已经没有手脚了。

    有人向她走过来,烟暗中有一双手,抓住她的脖子。

    然后她听到“咔嚓”一声。

    一切都暗了下去,真正的烟暗,像是陷入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梦。

    像是被人拖入地狱。

    那位小主子,会不会对她失望?

    但是她知道,他会记得她的名字,那是他给她取的名字。

    “青梅落,花无期,茶凉三兮。牡丹笑,七月七,楼栋别期。

    韶华尽,白素衣,古井凄迷。思奠处,何堪记,断肠新题。”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五十六章 见血封喉
    以玺为名,以玺为封号,整个大梁,只有安宁公主和皇三子有这样的殊荣了。

    而皇三子,诞生不过二十四个时辰,成为大梁历史上最年轻也是最尊贵的三品王——这在大梁历史上前所未有过。

    两个皇子的诞生,掀起宫内宫外一片腥风血雨。

    荣喜贵禁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一年的大梁,注定无法平静。

    董京衣从屋里走出来,向皇帝行了一个礼,然后开始轻声汇报。

    皇帝听完,点了点头,面色疲惫,“就交给你们吧。”挥了挥手,扶着荣喜贵的手起驾回宫。

    董京衣和其他人一起恭送皇帝仪仗离去,才慢慢直起身。德妃走到他身边,低声道:“走一步算一步,绝不能让陛下知晓。”

    身后的太医们也是一脸赞同。皇上正在气头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皇三子以后精心养着,说不定能多活些时日。

    董京衣无奈地点了点头,看着皇帝依然留下来的兵卫,将这里围的水泄不通,心中有些隐忧,仿佛一切都脱离了掌控。

    而杨子明那个家伙,到底在哪个地方。

    安庆王府后院,杨子明脸色苍白,满身冷汗地躺在床上,丹妃跪坐在床边,紧紧握着他的手,满脸焦心和担忧。

    寒毒发作,来势汹汹,董京衣给他配的药都吃完了,症状还没减轻。

    杨子明虽然面色痛苦,却硬是没有发出一声痛呼和哀嚎,还安慰丹妃:“没事的,过段时间就好了。”因为强忍着痛苦,他的声音倒意外的温柔。

    怎么可能没事,都已经三天三夜了。

    丹妃握着他的手,心痛地流下泪来,只好说点别的转移他注意力:“府里现在都是我的人,没人知道,你安心养病,我刚听宫里消息,唐美人已经生下一个儿子……”

    她说着说着,几乎哽咽:“我儿,放手吧,咱们不要管那些事了,母妃就希望你好好的,好好的。”

    怎么可能放手。

    杨子明低低叹了一口气,抓着床沿的指骨泛白,痛的不能自己。

    知晓天机,篡改历史,本就会受天道惩罚,他早就知道……早就知道了。

    “母妃,想办法……再生一个孩子吧。”他轻轻说道:“以后我不在了……他还能陪着你……”

    安庆王妃已经瘫痪在床,丹妃又手握大权,等他死前他也一定帮她解决所有隐患。

    可是,要是他有一天……不在了,至少她还有个孩子陪着她,让她后半生不至于太孤独。

    丹妃忍不住泪水满脸:“母妃会生一个孩子,会生一个孩子,你不要担心。”

    她了解这自己的儿子,聪明绝顶,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的,与其求他改变想法,不如顺着他。

    谁让她真的没什么用,都是靠他儿子护着她,她只能让他安心,其他什么都不能为他做。

    杨子明听到母亲说的,倒是面色轻松了点,闭上眼集中注意力应对身体上的痛楚,神思却是千转万转没有停歇的时候。

    小皇子已经生下来了,有董京衣在,有皇帝在,应该安全无虞了

    可是,小皇子身上的蛊毒……却是如头上的刀刃悬空,不知什么时候就落了下来。

    他只有把这个事情解决了,才算完成了那个人的嘱托,才是真正的自由了。

    ——只要等……等一个人下山。

    “吾的好徒儿,你怎么把自己折腾地这么惨?”

    那似男似女的音调从窗台传来,丹妃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那人斜靠在窗台上,似男似女,面容绝色,一头雪色长发披肩。一身白色衣袍,披着烟色的风衣,烟白分明,而那衣袍上绣着繁复华丽的金色绣文,仿佛图腾或梵文一般,古朴大方,神秘莫测。

    一轮圆月从他身后照来,如神仙临世。

    丹妃有一瞬间就想跪地顶礼膜拜,杨子明眼前一亮:“是你。”

    那人已经跳下窗台,几步来到他跟前,将一瓶东西倒进他嘴里,“吾好不容易炼的续命丹啊!”他哀嚎,手指扣上杨子明脉搏,痛楚渐渐散去,他感觉到呼吸渐渐平缓。

    “你原本还能活到三十岁,现在……”他啧啧几声:“悬了。”

    丹妃一听他有神通之力,赶紧跪了下来:“求大师,救我儿。”

    杨子明拦住她:“母妃,你先出去。”

    丹妃一步一回头地走出门,杨子明才看向那个男子:“你曾经说过,你虽然能知晓天命,却不能随意插手人间凡事,一切因果轮回自有定数。所以你……给我开了天眼……”

    那绝色男子点头:“然也。吾能知晓天机,却不能改变天机,一旦改变,会遭到反噬。你一心求仁得仁,吾才允了你的心愿。”

    重来一世,杨子明自愿成为他的棋子,为他所用,改变天道运行,所付出的代价也是极其昂贵。

    “那你为何下山,是天命出现了谬误?”

    那男子点头:“是,也非。”他音调似男似女,让人难以辨清。

    “天命之子已然临世,天命却只有一半。”他惋惜道:“一半天命,不足以定乾坤,战火燎原,依然势不可挡。”

    杨子明低语:“一半天命……那还有一半呢?”张天师目光悠然,“在另一个人身上。”

    “谁?”

    “安宁公主,杨玺。”

    东方微白,李府内院。

    李夫人着三品诰命服饰坐在梳妆台前,听到外面到处的救命声,哀号声,和官兵抓人声,到处都是火把,朝内院慢慢逼近。

    广厦将倾,也不过一朝之间。夕日鼎盛繁华的李氏,如今竟然面对灭族之灾。

    镜中五十华发的女子,已经泪流满面。

    女眷们惊惶齐聚她的屋子,她的子孙都被奶娘一一抱到跟前,李夫人的手一一抚过他们,李家长子长媳肚子里还有她第三个嫡孙。

    都没了,一切都没了。

    她的长子奔进来,衣襟上大片大片的血,跪在地上大哭:“娘,刚刚小五跑出去,被杀了……”屋内立马一片绝望的哭泣声。小五的媳妇尖叫了一声,眼睛一白,晕了过去。

    李夫人颤抖着手,从梳妆格子里拿出一包东西,交给自己的贴身嬷嬷:“去,拿一壶酒来。”

    嬷嬷也是抹着泪,酒很快上来了,李夫人让丫鬟给每人倒了一杯。

    “李家败了,牢中欺侮刑罚众多,我怕你们熬不过去,就随我一起走吧。”李夫人几度哽咽。

    “这酒见血封喉,不会难受的。”余下的女眷抱着自己的孩子哭成一团,一个个撕心裂肺难以自持。

    李夫人老泪纵横,又悔又恨,抬头准备饮毒。

    门突然被推开,官兵闯了进来。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五十七章 绝色烟柳
    李府因为谋害皇三子而被下了大狱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大梁,只等秋后问斩,李家三百多人口就真会成了刀下亡魂。

    金都沸沸扬扬地传着这件事,昔日繁华的名门世家,宫中妃子刚生下皇子,就落地这样的下场,让老百姓都唏嘘不已。

    丽妃几乎哭晕了过去,直接大病了一场,重病不起。皇帝下旨,将两个孩子被送到了慈和宫交给了贵太妃抚养。

    加之唐美人和皇三子也被送了过来,贵太妃几乎忙得不可开交,事事都要躬亲安排。

    因皇三子被害一事,德妃被夺去了大权,自行在宫中面壁思过。贵太妃接过后宫诸事虽然忙乱了一阵,也慢慢理顺手了。

    后宫人人惊若寒蝉,但至少没有像上次一般牵连广泛,死伤无数。

    安宁从元烈走后一直等,也没等到金都传来“天命之子”出生的消息。而是皇帝封皇三子为三品王,特赐封号玺的事,让她略有不安。

    既然封号为玺,当之无误的该是前世那个孩子,为什么又隐而不发。

    她尚未来得及想清楚,李家抄家的消息就燎原之火般迅速传遍大梁,比皇三子的出生更让人津津乐道。

    她就坐在乔家后院,手里握着两本东西,一本是李府的消息,一本是兵部公文的誊抄本。

    就算这是一把她用过的刀,她也没想到会坏的那么快。

    是她给李家送去了一位高人,也是她借着李家的手下毒。

    只是她没想到李家惯会投机取巧,竟然献上了一出狸猫换太子。

    她几乎想击掌称赞李家的胆识。

    她那时候身受重伤,还在养伤的时日里,并没有机会回宫,错过了这一场大戏……原本她准备静观其变,抓住时机以此要挟,让李家更加听她的话,为她所用。

    只是没想到李家自己把自己折了,谋害皇三子而遭满门株连。若不是丽妃和皇二子好好活着,她几乎以为这是父皇已然知晓了李家密谋混淆皇家血脉的罪责。

    李家怎么会好端端去谋害一个刚出生的皇子——就算夺储,也应该等孩子长得稍大一些。

    李家倒了,残留的势力却依然存在,皇二子成了她最后能拿捏李家的一步棋。

    但,她先得见到李家目前当家做主的人。

    另一本是今天刚刚下发兵部公文——皇帝亲旨夺去了乔楼风的统帅兵权,其他爵位保留。

    太子附议统帅人选,皇帝也允了——乔峥。

    杨钰写了很长一篇举荐文,从历数西北军换帅的危害入手,列举了种种隐患,以及推举乔峥的原因——乔峥曾在西北军带兵打仗,屡建战功,熟悉西北军行军布局的形式,年轻有为,子承父业,能极快适应统帅一职,为大善。

    太子直接了当的启用母族乔家人,而皇帝也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过不了几日,乔峥就要走马上任,赶赴西北军营。这样一来,乔家不至于面临太大的波动,能够从容应对。

    姜氏看着从软轿或车厢走下来的贵命妇们和千金小姐们,笑得从容而得体。

    不仅仅是几位亲王夫人,连同方家、郑家,还有祝家的几位夫人,带着家中的小姐公子,齐齐聚在了乔府。他们名义上是恭贺乔峥高升,实际上却是冲着她府中住着的那位贵人。

    李府倒了,支持皇次子的大臣们瞬时如树倒猢狲散,而支持太子的乔府依然稳握兵权。众人突然就有了风向标一样,见不着皇后太子,总可以见见安宁公主,拉拢拉拢关系。

    至于已经封为玺王的皇三子,有了皇二子的前车之鉴,众人也不敢现在有什么心思了。

    姜氏一大早赶忙让人备了水榭茶水点心,搭戏台,又吩咐厨房准备宴席,派人去请了戏班子来,才不至于现在手忙脚乱。

    乔莹也不是第一次出面待客了,和母亲站在一起迎客,领着小姐们往暖阁走,众小姐都拉着乔莹问安宁公主的事,惹得乔莹说什么都不好——总不能说她自个也没见过几面吧。

    怡清郡主来得不早不晚,像只金孔雀一样走进屋里,让其他小姐们立马矮了一头。她身后的侍女小心地捧着一方锦盒,上面盖着的锦帕还绣着一个龙纹图案,说是给安宁公主的礼物,想要见安宁公主一面。

    后院,杨玺并没有参加宴会,正神色严肃地问花婉一个困扰她许久的问题。

    “如果有一天,有个人告诉你他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甚至你什么时候会死,怎么死的,你想知道吗?”

    花婉见安宁公主从来都是慎行慎言,听她问着死啊活的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赶紧低下头:“奴婢不知道。”

    杨玺又去问墨辛,墨辛想了一会儿:“奴才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比较好。”

    杨玺不是很满意,看到青烟走进来,拉着她问。青烟一边替公主检查伤口,一边说道:“如果那人真知道奴婢以后的生死,是不是无论奴婢怎么改变,奴婢都会死?”她笑:“那奴婢不如不知知道,人活一世,何必每天数着自己还剩多少日子。”

    杨玺皱眉:“如果能改变呢?”青烟笑:“那会不会,奴婢死得更早呀?”

    她怕有人糊弄公主,加了一句:“那人说不定装神弄鬼,也不怕被人打死。”

    杨玺若有所思。

    方嬷嬷走进来,有些迟疑地低声道:“殿下,乔小姐陪着怡清郡主,和几位官家小姐来看望殿下。”

    “不见!”一听到杨清雪来了,杨玺本能地拒绝了。

    众人面面相觑,这还是第一次公主发小性子。

    昨儿,乔府四房五房的小姐来给公主问安,那眼光直往屋里那些名贵的青花瓷瓶和古玩器具打量,让姜夫人在一旁无比尴尬。公主也没恼,客气而温和,还每人送了一套首饰。

    结果今天上午其他几房的奶奶太太都想到公主跟前来问安。

    怎么见几个小姐,殿下就上了火气了呢。

    不见官家小姐她们,倒没什么,只是会让作为主人家的乔莹有些下不了台。

    方嬷嬷她们相互对视了一眼——他们的主子,就是皇帝的面子也敢不给吧,谁又敢给公主说道说道这大宅门户里的待客诀窍。

    方嬷嬷应了一声,就准备去回话,安宁却又喊住了她:“有哪些小姐?”

    “方家的四小姐,郑家的三小姐和五小姐,还有刘家和祝家的……”方嬷嬷如数家珍。,更优质的体验。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五十八章 等闲不识
    这么多人来恭贺,带的都是小姐,安宁觉得奇怪,只是问:“郑家的小姐,可是任刑部尚书郑松君的女儿?”方嬷嬷心里七弯八拐地算了一遍:“三小姐的父亲的确是刑部,倒还没当上尚书之位。”

    这就对了,他现在没当上,以后还是会当上的。安宁就问:“那郑夫人也来了?”小姐们出行,自然要由家里夫人带出来。方嬷嬷点头:“这是自然的,正在水榭里由姜夫人陪着看戏。”

    安宁不是很喜欢看戏,所以姜夫人也没喊她。安宁自己想听什么玩什么,也是从来不客气的。

    安宁端坐在椅子上:“我要见郑夫人。”

    不见小姐,要见夫人?

    方嬷嬷小声提醒她道:“殿下,太子殿下快要选妃了……”意思就是,这帮小姐夫人,其实是冲着您来的。

    安宁恍然大悟,笑:“那你就先悄悄把人请过来吧,让乔莹带着那些小姐去勾月台等我。”要是她特意邀了郑夫人说话,传出去郑家小姐要当太子妃,她可不想被杨钰揍一顿。

    郑夫人就这样在唱戏的时候被悄悄地叫走了,等她从内院出来,几乎脸色惨白,神情恍惚,连女儿都忘记带了,匆匆和乔夫人告辞,急急催着自家的车夫往府里赶。

    同郑夫人说完话,安宁见阳光正好,穿着一件立领的镶珍珠长裙,外面笼了一层薄纱,乘着小舟上了勾月台。

    勾月台湖中而建,亭台楼阁十分精巧,春风袭来,让人熏熏然不知今夕。

    乔莹已经领着小姐们在泡茶,纷纷上来见礼。

    郑家三小姐郑蕖是郑家长房的嫡女,父亲就是刑部侍郎郑松君,五小姐郑蓿就是元烈的表妹,郑家四房元氏的女儿,都是适龄待嫁的年纪。郑蓿前世同她一样喜欢元烈,可也没嫁成,最后嫁去了李家。现在李家倒了,她的命运也完全改变了。

    祝家的小姐祝敏然前世倒是和安宁关系不错,可是如今面对一个粉嫩嫩的小姑娘,安宁硬是亲近不起来。

    她们风华正茂,没有柴米油盐的烦恼,没有妯娌斗争的担忧,依然是无忧无虑的天真模样。

    前世安宁长大后,与她们都有见过面,只是那时她们都嫁为人妻,穿着品服在玉秀宫拜见她,彼此之间也只是客套与疏离。

    乔莹请了安宁上座,安宁也没客气。前世和她关系最好也最坏的怡清郡主按着身份坐在安宁下首,安宁皱眉,她一句话都不想和杨清雪说。

    怡清郡主很快察觉到安宁对她的冷淡,心下有些奇怪。但她还是恭敬地拿出一方锦盒:“这是太子殿下让我替他送过来的。”锦盒里琳琅满目的精巧玩意,是太子这几个月搜集来的,想要给安宁解闷用的。

    众小姐都露出羡慕的目光,安宁公主又得宠,又尊贵,被皇帝和太子捧在手心里。同时也羡慕怡清郡主,竟然和太子、安宁公主的关系那么好。

    杨清雪自己也是那么觉得,脸上一如她平时得体而略带张扬的笑容。

    安宁看着那锦盒上的图案,却觉得脑子一热,就想把那锦盒狠狠砸在怡清郡主的脸上。

    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勾搭上了!

    不要脸!

    安宁气得抬起手,“哗啦——”一声,锦盒被她打翻了。小姐们一声惊呼,纷纷站起身来,那些精巧的首饰碎了一地,有些还是用玻璃珍珠做的,名贵而稀奇。

    乔莹更是大吃一惊,只见安宁倏然站起身,她的座位比怡清郡主的高,怡清郡主被吓得呆坐在那里,而站起的安宁公主恰好就比她高一个头。

    安宁抬起手,就朝杨清雪狠狠掌掴过去——仿佛前世杨钰背着她护着杨清雪的憎厌,今生安庆王府毒害皇后的怨恨,都朝她发泄了出去。

    众小姐的都惊呆了。这一巴掌要是真下去,乔莹知道一定会坏了事。

    幸好怡清郡主反应过来,往后一躲。

    安宁一挥空,力道一偏,带伤的身体就站不稳了,从高台阶上摔了下来。乔莹一声惊呼,想要扑上去扶住她。

    站在勾月台外围的花婉被这一幕惊得腿一软,吓得跪倒在地。刚每个小姐服侍的丫鬟都在外面站着,她也就在外面站着,要是公主在里头出什么事,她就是死也没法抵罪了。

    安宁毕竟习过武,这点高度对她来说不足为惧,就想扭腰拍地而起,肩膀处却猛然一阵隐痛。一个红衣少年倏然从众人眼前飘逸而过,稳稳托住了安宁的腰,将她抱稳了。

    周遭先是一阵死寂的惊艳目光落在枫痕身上,又是一阵惊呼,小姐们纷纷吓得躲避。

    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勾月台上的动静不算小了,湖上几艘船只划了过来,远远地喊:“出了什么事?”

    乔莹望去,心下又是着急又是不知所措。船头站着她的哥哥乔陌白,一袭白衣,身后聚着一众世家子弟。

    杨哲明正倚在船舷上,陪着乔陌白等一干名门子弟游湖。几日未见,他身形消瘦了很多,祝三少半靠在他身边,说着他老爹派他去晋中历练的事。

    杨哲明身体好了些后,就收到宫中皇三子受刺的消息,宫中戒严,消息递不出来。

    今天乔府喜事,金都大半的权贵都来乔府庆贺。安庆亲王府虽然与太子一派并不亲近,但颜面上的事情还是要做的全一些。安庆亲王就让丹妃带着怡清郡来乔府参加宴会。

    杨子明听说后,身体的痛楚也刚刚回缓,就主动一起过来了,虽说见到安宁公主的机会不多,他也想试一试,皇三子的事就算不是她干的,也和她脱不了干系。

    只是他从来没想到,安宁公主竟然有一半天命。

    这是天意,还是人为?

    祝三少见他神色恍惚,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杨哲明轻轻咳嗽了几下,打断他的唠叨:“你为什么总喜欢找我说话?”

    前世,他虽然和三少是好友,但他同安庆王府决裂后,离家出走,两人也再也没了来往,甚至成了敌对——虽然他没有亲自领兵攻进大梁,但进攻的谋略大多都出自他手。

    大梁几乎覆灭,有一半是他的功劳。

    所以自从恢复记忆开始,他对周围的人越加冷淡。祝三少却依然对他如当初那般亲近,毫不在意他的冷漠,让他难以理解。

    祝三少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可能你比较厉害吧,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他耸了耸肩:“我爹就说我,武不如大哥,文不如二哥,没有一点用。”,更优质的体验。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五十九章 飘渺孤鸿
    祝三少神色略迷茫:“他们和我说话,都是戴着面具,你不一样,你从来不主动巴结我,或者讨厌我,想和我说话就说话,不想和我说话就不说,我觉得这样就挺好。”

    他猛然拍了一下杨哲明的肩膀:“嘿,我咋说的那么矫情。”

    杨哲明张了张嘴,温润话语几乎到了喉咙,就生生卡在那里。

    竟然有人,夸他厉害。

    一路荆棘走来,还没有人夸过他,他的父亲没有,母亲没有,忠心耿耿的属下也没有。

    赵容也没有。

    他们仿佛都心知肚明他的手段有多高超,计谋有多缜密,反而从来没有出口赞扬过他。

    他也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你……”他斟酌着语句,前头突然一阵骚乱。他抬头望去,看见船朝勾月台行去。

    安宁一生气就万事皆休,望着惊呆了的杨清雪,只想冲回宫里狠狠揍一顿杨钰。

    父皇还没死呢,他还没当上皇帝呢,怎么就能这么混。

    杨清雪对眼前的状况既惊讶又恐惧,只知道自己惹怒了安宁公主,她想起杨钰提起安宁时温柔缱绻的神色,拜托她时真诚的目光,赶紧跪了下来解释:“殿下,太子殿下只是拜托我送礼盒而已……”

    她呐呐道——她是真不知道自己做错在哪里。

    安宁紧紧握住拳,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的模样,无辜,柔弱,才惹得杨钰一次又一次怜惜她,保护她,不惜无视朝臣谏言,不肯认错。

    可是她也恨,恨杨钰管不住自己,她就不明白,这世没有她在中间斡旋,杨钰又是怎么遇上杨清雪的,谁又将杨清雪带进宫中的?

    乔陌白已经意识到形势不对,没等船靠岸,就在船上远远行了一个礼:“安宁殿下,你有没有哪里伤到,需不需要叫太医?”

    如清泉入喉,如山涧笛鸣,一下子让安宁神思理智归位。

    乔陌白在提醒她,周围那么多人,不能失了身份。

    她是一国公主。

    杨哲明从船舷处慢慢踱步过来,祝三少跟在杨哲明身后,摇头低声道:“这安宁公主脾气真大啊,要不要我去说句话?”

    “不用。”杨哲明微眯了眼,眼前这一幕,让他既意外,又了然,仿佛诸多疑惑,都找到了答案。

    安宁公主她,背负一半天命,同时也知晓天机,有着前世的记忆。

    她有前世的记忆,所以对怡清郡主恨之入骨,觉得她勾引了杨钰——而实际上,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求而不得的游戏。

    怪不得他的计划步步严密,却总有疏漏。怪不得有人总能窥探到他的目标所在,提前埋下了一步夺命杀机。

    因为那个人,是她杨玺。一半天命在她身上,他就是机关算尽,也不能完全赢了她。

    这就是天命的运势,非人力能敌,就是这样奥妙与神奇。

    众人望着安宁公主扬长而去,都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拦着。怡清郡主跪在那里瑟瑟发抖,其他小姐们都退到勾月台的另一边,不知所措。

    乔莹更加,头一次遇上这样的事,站在一边不知道如何是好。乔陌白叹了一口气,吩咐那些贴身丫鬟:“带你们主子去夫人们那里听戏吧。”丫鬟们才扶着小姐们上了小舟纷纷离去。

    他又对乔莹低语了几句,乔莹低下身扶起跪地怡清郡主:“郡主,你到我那里换身衣服吧。”而杨清雪神色恍惚,压根没回过神。

    乔陌白回头寻了一圈,找到了杨哲明:“子明,怡清郡主身体不适,待会你还是带她回府吧。”恐怕怡清郡主也没心思在这里赴宴了。

    杨哲明点了点头,又说道:“许是什么事惹恼了安宁公主,陌白,你能否通融一下,让我同安宁公主单独说几句话?”

    乔陌白微微皱起眉头,想起安宁公主在宫中的得宠程度,又想起他们都是宗亲,无奈地轻轻点了点头。

    安宁回屋的时候气势汹汹,让所有人都大为诧异,齐齐把目光投向花婉。花婉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青烟看着就重重敲了一下她的头:“还以为在乔府不会出什么事,下回还是我和你一起跟着吧。”

    青烟恨恨地训了她一顿,出去探听消息,迎面碰上来急匆匆赶来的丹妃。她上来就抓了青烟的手:“真是罪过,我家清雪惹恼了殿下,我来给殿下赔罪。”

    小姐们一回了戏台院子,事情就传开了,丹妃就是不出面都不行了,匆匆由着姜氏身边的嬷嬷陪着,来找安宁公主。

    青烟望着眼前这个有着西域地方容貌的女子,愣愣问道:“您是哪位?”

    安宁看着走进屋里这个女子,婉约卓然的身姿,明媚多情的五官,如同二十几岁少女般的精心保养的容貌,她正在气头上,知道她身份后,立马讽刺道:“安庆王府就派个妃妾来和我说话?”

    那女子立马低下身行跪拜礼:“拜见殿下,实在是王妃身体不适,所以王爷才让妾身替王妃出面贺礼,万没料到会出这样的事。”

    “无论发生了什么,是我们怡清不对,请你宽宏大量,原谅她吧。”

    话还没说完,丹妃那楚楚动人的神色已经令人不忍指摘。

    安宁不记得丹妃这号人——她前世就不记得杨哲明,更加记不得他的生母是谁。

    但她记得前世的安庆王妃,她一直活得很好,没病没灾。

    那时候她同怡清郡主交好,每年过年特赐安庆王妃很多东西,一直很抬举她。甚至有一次,她听杨清雪母女说,府里有个狐媚的女子,勾引了他的父王,十分得宠。

    那时杨玺的母后就是被妃子气死的,分外讨厌那些威胁正室的女子,就把自己的令牌给了杨清雪,让她把人发卖了。

    杨清雪后来把令牌还给了她,而安庆亲王也从来没进宫找她质问。

    杨钰登基后,她同杨清雪决裂之前,安庆王妃都活的好好的,一边巴结她,一边将府里的妃妾管的服服帖帖。

    直到大秦的兵入侵大梁,安庆王妃在一次战乱中消失不见了。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安庆王妃怎么了?”安宁忍了忍,低声地问。

    丹妃诺诺不知如何是说,方嬷嬷凑到安宁耳边:“殿下,安庆王妃从过年后,就瘫痪在床,不能自理了。”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六十章 开诚布公
    安宁觉得奇怪,一个在前世活的好好的人,今生怎么会过得这么惨——难道没了她的庇护,就连一个小小的妃妾都能爬到她的头上。

    她突然一个激灵——丹妃是杨哲明的生母。

    前世那个狐媚安庆王的妃子,好像就姓丹。

    她想到安庆王府在母后下毒事件中起到的作用,想起唐美人身边的白素,丽妃身边的玛瑙,想起方家的德妃……

    久远记忆的大门被打开,她似乎终于窥探到一点她从没想到过的可能。

    有一个人,和她一样,有着重生的记忆。

    那个人,不紧不慢地将所有人当做棋子,布下了一局又一局棋。

    她走一步,他也走一步,不,他甚至走了三步四步,永远比她更快,比她更狠。

    她永远都落后,永远都不知道前方是什么,对手是谁,拨开一层又一层迷雾,可是永远难以追及。

    所有的谜团在她眼前慢慢清晰。

    门外,一个墨色衣袍的少年款步走进院子,站在梧桐树下,朝她遥遥望来。青烟走上前和他说了几句话。

    少年低下头说了几句,递给青烟一个东西,抬起头再次朝她望过来,目光如云海,身影如孤鹰。

    ——杨哲明。

    青烟走进屋子,递给安宁一张纸条,安宁像做梦一样接过,看到纸条上写着一个人名。

    众人看到安宁公主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那个名字刻入脑海,安宁觉得全身的骨头缝都在疼,胸口也在疼,脑袋也在疼。

    是她压抑在记忆深处,永远无法舒解的恐惧和怨恨。

    安宁牙关咬得紧紧的,颤抖地几乎要从椅子上摔下来,丹妃和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随即安宁几乎咬着牙说道:“都出去。”

    “让他进来。”

    杨哲明没想到丹妃比他先到,不过这样也好。他和丹妃错身的那一刻,低低道:“带怡清离开这里。”丹妃担忧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屋里燃着香,是梅花香。安宁几乎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纸条折好,抚平,放在桌子上。

    门关上了,杨哲明站在屋子里头,神情悠闲,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

    “我母后是你下的毒?”

    “皇三子是你下的毒?”

    两个人同时发出声音。

    两人同时一卡,氛围又陷入僵持。

    安宁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杨哲明叹了一口气,拉过一把椅子与她相对而坐。

    “这样,我们各自回答对方三个问题。”他摊了摊手,表示诚意:“一个一个来,我先回答你的,然后你回答我的。”

    安宁没说话。

    杨哲明的手搭在梨花木椅的扶手上,他的指骨很长很瘦,肤色苍白,慢慢说道:“你母后的毒是我下的。”

    安宁死死握住拳,真想冲上去把他掐死。

    他说的多轻巧,多容易。

    杨哲明望着她:“你如果肯让董京衣继续医治,你母后的毒能消除。”

    安宁哗啦一声推翻了案上的茶壶:“那前世呢,前世是谁给我下的毒?”她站起身,目光逼近杨哲明:“董京衣是你的人,只有他会制暗香,你前世为什么要害我?”

    无数个日日夜夜,她孤身一人,在华丽冰冷的宫殿里苟延残喘,每一刻都想死去,却无法死去。

    杨哲明不惊不怒,挑眉看向她:“你觉得是我?”他缓缓笑了:“你真天真,杨玺。”从知晓她有前世的记忆开始,他已然将她当做平等的对手来对待。

    “我可以告诉你谁给你下的暗香,不过你想浪费这样一个机会?”

    安宁慢慢冷静下来,如今两人开诚布公,是要坐下来谈判,她捏着皇三子的命门,而杨哲明捏着她的软肋,争吵没有一点用,她也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皇三子的毒是我下的。”

    杨哲明倏然抬起手,击掌轻笑:“好手段。”安宁白着脸,冷哼了一声,目光却直直望向杨哲明,似要看出个洞来:“白素,玛瑙,唐美人,德妃,都是你的人?”

    杨哲明平静道:“白素是我的人,玛瑙只是求仁得仁,唐美人是聪明人,德妃是方家的人。”

    四句话,短小精炼,却清清楚楚,点名了一切关系。

    安宁似有了然,两人如隔了冰山,彼此争锋相对,除了回答问题,其余多余的话一句都不愿再多说。

    杨哲明再问:“是你派刺客去谋害皇三子?”李府的覆亡太过匆忙,就好像要隐藏什么似得,李年永也不会这么笨。

    安宁皱眉:“我为什么要去谋害皇三子?”她已经有了威胁他的底牌,何必多此一举。杨哲明缓缓靠在背椅上,不是她,那就只能是——杨钰了。

    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让杨玺问最后一个问题。

    安宁有太多疑问,非一言两语而能问清楚,眼前的杨哲明就好比一团巨大的迷雾,身上有太多的秘密和疑点。

    前世默默无闻的一个人,今生却搅动了整个大梁的时局,可能吗?

    但是她看到杨哲明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就突然想到赵八爷——他们都是一样的人,非情理能说动,能狠得下心,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大梁对于他们,不过一盘肆虐的杀场,一局随手拈来的棋盘。

    他们,没有忠君忠民之心。

    杨玺手掌握紧又松开,握紧又松开,低低问道:“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杨哲明侧头,轻描淡写地四个字:“顺应天命。”安宁冷笑了一声:“什么是天命,你们说是就是吗?”

    杨哲明不答,直起身,目光肃然:“那么你呢?你想要什么。”

    安宁目光如刃,字字千金:“国泰民安。”

    她重生而来,就是为了让大梁免于战火,却一次又一次陷入宫廷斗争中不可自拔,让局面变得更加复杂——不就是眼前这位罪魁祸首。

    安宁想到此处就恨得咬牙:“你当初要是什么都不做,我也早已劝母后收手,你偏偏要多此一举。”

    杨哲明站起身,负手而立:“我既然要赌,就要赢。皇后娘娘非贤后,杨钰非明君,你心知肚明。”皇后狠毒,太子无能,大梁败于大秦,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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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六十一章 因势利导
    安宁也站起身,反讽道:“那又如何,你又怎知皇三子以后必定是明君?”杨哲明突然划了一下手:“好,我们不说以前,就说现在。”

    他目光如冰:“你想要怎么样,才不动玺王身上的蛊毒?”

    安宁愣了愣,骤然想仰天长笑,而她也真的笑出声来,几乎笑出泪来。

    等了那么久,花了那么多心思,她终于等到她的敌人对她妥协,终于有了掌握主导权的机会。

    这一天,她等了太久。

    她笑够了,挺直了身子,仿佛在气势上要压杨哲明一头,语气慎重:“什么都可以?”

    杨哲明点头:“除了我做不到的,都可以。”

    安宁没想到这么容易。

    一直将她步步紧逼的对手,如今就站在她面前问她想要什么,虽不是俯首称臣,却足以听她号令,有种意料之外地疑惑:“当真?”

    杨哲明点头:“当真。”仿佛答应地不过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只要你答应我,绝不伤害皇三子的性命。”

    安宁从未想过伤害皇三子,那毕竟是她的弟弟,曾经是她嫡亲的弟弟。若不是杨哲明把她逼得太急,她也不会用这样的手段。

    然而要问她想要什么……

    她拿起桌子上笔和纸,摊在杨哲明面前:”你聪明绝顶,过目不忘,总记得我们前世发生了什么。”

    “我要大梁近几年有可能发生的天灾**及影响朝局的大事。”她目光带了点凶狠:“少了一件,我都不会再相信你。”

    杨玺那时候年纪尚小,久居深宫,对宫外的事情知之甚少。只记得大梁近几年发生过几次叛乱,后又发生天灾,几乎耗尽了国库。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大梁国力不如大秦,军事不如大秦,海战不如大秦,如果什么都不改变,十年之后必败无疑。

    可惜她手头没有人,也没有兵,什么都没有。

    就连前世的记忆,她都记得不清楚。

    杨哲明沉默地望着杨玺,然后蘸墨挥写而下,过了半刻钟,终于停了笔。

    杨玺小心地把纸吹了吹,阅览了一遍,小心翼翼地收进贴身的香囊里。杨哲明看着,突然一笑:“你变聪明了。”

    善战者,因其势而利导之——原本天真善良的安宁公主杨玺,也学会唯物其用了。

    她能力不足,就想依靠他,而他却不能不从。

    安宁没管他,缓缓低语:“大梁接下来的几年,叛乱四起,天灾横生。”她略抬下巴,如坐于太极殿上的帝皇那般发号施令:“我要你离开金都,按照那张纸上所写的,为国效力,让大梁强盛,让后世永无败局。”

    杨哲明望进她眼底:“你以你母亲的生死起誓,我离开后,玺王殿下平安无虞。”安宁伸出手作立誓状:“我发誓。”

    杨哲明干净利落地点头:“你最好说话算话。”不然,他会让她后悔今天说出的话。

    安宁望着即将离开的杨哲明,语气有点微妙:“杨哲明,你比我聪明,比我能干,你想要实现什么一定能做到,你有你的抱负,何苦拘泥于一个天命,凭你的能力,哪里不可以封地称王,逍遥自在?”

    杨哲明停住脚步,回身细细打量着安宁,慢慢道:“杨玺,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只有我们有前世的记忆?”

    杨玺挑眉,她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杨哲明接着说道:“我们是被选中的,拥有前世的记忆,知晓会发生的种种,我们被选中,改变原本的运道,实现天命的传承。”

    安宁沉默,听到杨哲明有些感叹的语气说道

    “只不过因为我是那个人选的,而你,是天命选的。”

    “什么?”安宁不明白,“那人是谁?”

    杨哲明转身离去:“那人,才是你真正的对手。”

    ——而你绝对无法抗衡。

    清晨,晨曦微薄,遥遥可见金都城门,元烈下了马,朝马后的一辆马车走去。

    掀开帘子,露出几张或惊恐或镇静的脸,年纪大的满脸风霜,最小的不过是老妇手里抱着的孩子。他们神色朴实,面色蜡黄,衣服上布满补丁。

    俨然是乡下来的一大家子。

    元烈压低了声音:“记得,你们是进城寻亲的,名字,说法,我都和你们说过了。”最年老的那个点了点头,握住了元烈的手:“元公子,是我们办事不力,望太子殿下不要怪罪。”

    元烈摇了摇头,反手握住那老汉的手:“皇上不是昏君,你只要把事情明明白白说清楚,呈上李家的罪案,便有一半生机。”

    他望向那不过襁褓中的孩子,目露不忍:“不如把孩子带走,有个万一,你们家也能……”那老汉摇了摇头:“还是带着吧,我们一大家子活也要在一起,死也在一起,免得皇上起疑。”

    元烈松开手,撩开下摆,跪地,恭恭敬敬地朝他们叩首,他身后的银甲侍卫齐齐跪地。

    “我元烈,欠你们刘家的,只能来世再报,此番大恩,若是能有机会相见,必定效犬马之劳。”老汉赶紧下了马车扶起他:“使不得使不得,元公子,咱们都是为了太子殿下,都是为了大业。”

    他老泪纵横:“李家害了我们的,我女儿已经替我们报了,我已经死也瞑目。只不过可惜,拖累的殿下,万万不敢再受此大恩。”

    说完,他紧紧握住元公子的手:“只要刘家能够沉冤得雪,就值了,就值了!”他又笑又哭,面色泛红,似乎对即将发生的事情再无遗憾。

    元烈直起身,目送那老汉坐进马车。

    那老汉甩了甩马鞭,哼着小曲,朝城门驶去——

    “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

    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

    马车里的妇人撩开帘子,怀里抱着孩子,手中的小鼓咚咚咚响着,对元烈挥了挥手,羞涩地一笑。

    那歌声骤然激昂,天地间回荡着老汉沙哑而憨厚的歌声,仿佛去赴一场大宴。

    那一刹那,元烈突然情不自禁,闭上了眼,才把那股泪意忍下。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六十二章 天子之怒
    皇帝在太极殿批阅奏折,改着改着,却将叠得高高的折子全部推翻在地,连着茶盏,淋湿了衣襟。

    宫人们不知帝皇的怒气从何而来,纷纷跪地。

    皇帝掩饰不住眼底的戾气,站起身来来回回得走,恨恨道:“沉不住气,随心所欲,没有手足之情,难堪大任!”

    这番出口,就是在宫中摸打滚爬,看淡风云的荣喜贵都是脸色一变,心里明白陛下骂的是谁,跪地直呼:“陛下息怒,小心伤了龙体。”

    皇帝难掩失望的神色,原本想着练一练太子的性子,才将将领职位交给他,看他会做怎样的抉择。乔峥的确是上佳的人选,他原本对太子也是心中嘉许,至少他做到了举贤不避亲。

    可是不过听说了一个传说故事,他就敢大大咧咧地派人去杀害自个的弟弟,太子就那么想要这把椅子,不惜违背天意吗?

    如果当年皇后完好地生下那个孩子,他自然会顺应天命,立为太子。可是如今,他已经有了太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就是让他现在来选,他也难以抉择。

    只是没想到,他的太子,他的好儿子,会有这么大的心性,替他这个做父皇的来选,真是好本事。

    他真想把他抓过来好好训一顿。

    可是他不知道,训一顿之后,他又到底该如何做。

    荣谦小跑着到了殿门,眼见跪了一殿的宫人,吓得赶紧跪地,皇帝心情不好,荣喜贵赶紧厉声喝道:“出了什么事?殿前慌慌张张的。”

    荣谦吓得战战兢兢:“是,是刑部抓到了那个刺杀玺王殿下刺客的同党,入了大狱,刑部尚书余大人特地求见陛下。”

    皇帝疑惑皱眉,“同党?”好端端地,逃都来不及的同党?

    荣谦脑子死死磕在地上不敢起来:“是说,那同党说,有李家的罪证,当年平叛时以百姓冲为流匪领功,私设铁矿,贪污军饷……共计十四大罪状。”

    皇帝很快宣了刑部尚书余大人,他是个胡子花白的老者,手里颤颤巍巍地捧着一叠纸,交给荣喜贵后,跪地不起,将审问的结果徐徐道来:“是罪民刘氏的家人,前来投奔,在城门被抓,知晓刘氏的所作所为后,呈上了李家犯下的罪案……”

    他虽然年纪大了,却依然口齿清晰,目光清明:“臣依照罪案上所写证据查找,十四件案子中,有九件目前已经确认为真。当年罪臣李年永勾结户部贪污军饷,嫁祸于户部侍郎刘段城,查处之后户部侍郎刘段城一家满门遭流放,于流放途中尽数病亡,只逃脱家中一名老仆,此老仆带走了刘段城的幼女,就是谋害玺王的罪民刘氏……呈上来的罪证中有一本账本,皆是记录李氏一派相互贪污收受的详略。”

    随着他苍老的声音缓缓叙述,一切案情一目了然。

    李府一门只手遮天,残害忠良,杀人灭口,制造伪证,贪污国库钱财——十几年前的冤案,造就了今日的复仇,不惜以身试法,嫁祸李家。

    皇帝看着着一张张用血字写的罪状,又慢慢翻阅那本账本,眼底明明暗暗的情绪翻涌,最后一掌拍在案上。

    “好,好,好,没想到朕倒真杀了一个大贪官!”他把那本账本从高处抛下,杀令即下:“账本上所有有名字的人,一个不留,都给朕抓起来。他们吃进去百姓血肉,朕要他们全都吐出来!”

    皇上又道:“李氏一族,是不是还关押在刑部死牢?”

    刑部余大人颤颤巍巍鞠躬:“是的,家中女眷和子嗣分开关押,这几日已有几个幼子病亡。”

    原本是要等秋后问斩,如今皇帝怒火冲天,直接下旨:“三日后问斩!”

    余大人心里暗暗叹息了一下:“遵旨。”

    安静的屋内,安宁和乔莹相对而坐,各自照着一本字帖,正在习字。

    自从上次怡清郡主惹怒公主,安庆王府家的丹妃和杨哲明前来请罪后,公主倏然就沉默了下来,几乎不再见客。

    乔莹三番五次打量安宁,安宁终究没憋住,抬眸看她。乔莹赶紧又低下头去,安宁问:“怎么了?”乔莹诺诺地说:“那天,我看到安庆王府家的小郡王从你屋子里出去,你们还好吗?”

    安宁目光一闪而过的锋芒,低下头继续临摹:“还好啊。”乔莹迟疑了片刻,又悄悄问道:“那个,他叫什么名字啊?”

    安宁笔停了停,轻声道:“他叫杨哲明,是安庆王的幼子,那天的那名女子,就是他的生母丹氏。”乔莹把笔尾戳在下巴上沉思:“他母妃很漂亮啊,怪不得他也那么漂亮……”漂亮一词从一个女孩子嘴里说出来形容一个男子,安宁很难想象杨哲明要是听到这样的话会是什么表情。

    许是因为她从一开始就对杨哲明有着深深的戒备,所以还从未在意过他的容貌。

    杨氏皇族不缺貌美俊朗者。

    现在细想起来,杨哲明的确很漂亮,不单是容貌上的漂亮,而是一种气质上的柔弱慵懒,由内而外流露的精致内敛,举手投足间的自持自控,仿佛戴着一个面具,让人看不到一点破绽。可是他这般心思深沉、手段高明的人,注定并不是良配,安宁并不希望乔家人和他有什么牵扯。

    但乔莹什么都没说,她总不能主动提起杨哲明不是好人的话题,免得乔莹更加在意。尤其是,她一想起自己前世给了杨清雪令牌发卖了丹妃,就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他们俩人目前的合作只是建立在非常脆弱的关系上,玺王还年幼,等她办完最后一件事,她就该回宫兑现自己的承诺了。

    青烟走进屋,低头行了一个礼:“殿下,姜夫人派人来说,刑部侍郎家的郑夫人想见您一面,你看?”安宁搁了笔,说曹操曹操就到:“让她去花园的凉亭等我。”那里视野开阔,可以避免有人听到他们说的话。

    这最后一件事,早点办了,她也早安心。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六十三章 投桃报李
    丫鬟们摆了茶点纷纷走出凉亭,郑夫人看着眼前安静的小姑娘,面色有些泛苦,压低声音道:“殿下,不是我家那位不通融,实在是……现在不是时候。刑部刚刚抓到一干刺杀玺王殿下的罪犯,拿到什么李家的证据,如今四处抓人,李家这几天就要问斩了,你说……”她又诺诺欲言而止,想起自己前几天答应的事,真想给自己抽一巴掌。

    当时,眼前这个小公主,就那样轻描淡写地说能给他们郑家刑部尚书的位置。

    她那时候头脑一热,就说回去试试。人都要死了,让小公主瞧个新鲜,神不知鬼不觉,也不是不能办到。反而要是让小公主不开心,回头在皇上面前抱怨几句,才是费神的事。

    没想到,刑部现在乱成一团,罪臣一波又一波被抓了进来,有几家还是和他们郑家熟识的。他们郑家也如飘零的风雨中的小船,顾不了自身了,哪还能这时候放人进去。

    安宁很意外。

    意外于皇三子的刺杀一事竟然持续发展,的确不是李家动的手,而是引发了一系列贪污受贿大案。

    先借着奶娘的手谋害玺王嫁祸丽妃,现在又抖出李家的罪案,拉了一干臣子下马,朝堂注定要震动一番。

    可是奇怪的是,她听到那些官僚的名字,大多是现任的地方官吏,小虾小鱼,极为巧妙的避开了一些重臣,使这件事不至于引起中央官僚整体的崩溃。

    甚至于,金都中几个树大根深的簪缨名门的子弟,都没有受到太大的牵连。

    这和她在兵书中学的不一样,牵一发而动全身,既然出招,就要见血,明明就已经拿出了证据,却只咬下了李家这一块肉,实在……太过轻巧了些。

    是有人在背后操纵吗?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郑夫人见安宁公主沉思不说话,心下惴惴,又小心地说道:“殿下,死牢中人多人杂,你身份金贵,就别去了,免得有谁冲撞了您。”

    安宁回过神,叹了一口气:“你们家中可有一副老君钓鱼图?”郑夫人想了想,点头道:“有的有的。”难道公主想要他们拿前朝古画来顶?那就是十幅图他们都舍得啊。

    他们可知道,安宁公主在勾月台狠狠下了怡清郡主的面子,发了一通火,让怡清郡主这几日都不敢出门了。金都中这消息都传遍了,谁不知道安宁公主表面上淡漠,实际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发脾气。

    安宁没想到自己“恶名”早已在外,只是不紧不慢地一边回忆一边说:“现在风声紧,等这件事过了,你们把这幅图送给元老吧,记得去了后只字别提官职的事,之后就等着听消息吧。”

    元老,元明和?郑夫人面露喜色,诺诺称是,没想到一个小公主竟然能指使地动前朝首辅。

    安宁当然没想到郑夫人已经想偏了。她只不过是有了前世的记忆,元烈曾经讲给她听,郑家的郑松君送了一幅钓鱼图给他祖父,结果祖父一高兴,又看了郑大人的政绩,觉得此人可堪大用,余大人刚好致仕,就让朝中子弟举荐他为刑部尚书。

    那幅图安宁也看过,就挂在元烈的书房。

    郑家现在没想到,以后还是会想到的,她只是提早指了一条路给他们,并没想到自己在郑家眼里,已经是可操纵局势的存在。

    郑夫人咬了咬牙,低声道:“殿下,我们家那位说,如果殿下想送什么东西进去,或者拿什么东西出来,他还是能做到的,只要殿下派个贴身体己的小厮或者小太监就行。”

    安宁公主望着郑夫人,这是投桃报李吗?她微微一笑:“那就麻烦郑大人了。”

    如此,到甚好。

    第二天,收到郑夫人回信的安宁沉默了半晌,最后决定和姜夫人说想去城里买些东西,晚上打算住在金陵城里。

    杨玺自从进了乔府,一直很安静,也从没提过什么要求。金陵城里就有乔府的别院,姜夫人立马答应了,赶紧安排人去别院收拾好东西,又安排好了马车和侍卫,还让乔陌白和乔莹陪着一起去。

    乔峥原本也想跟着一起去,给安宁拦下了:“舅舅你要是去了,我们就玩的不痛快了。”乔峥正忙着上任的事,也没有太多时间,金陵城天子脚下,警戒严格,想来不会出什么大事,只好作罢,抓紧拎着乔陌白和一干侍卫长好好耳提面命一番,下了死令。

    一行人就沿着山路,浩浩荡荡地出了乔府。马车的桌案上摆着很多点心蜜饯,乔莹很少出门,好奇极了,撩了帘子四处张望。乔陌白骑着马,时不时打马回来问她们需要点什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或者是无不无聊。

    乔莹很快不耐烦了,挥了挥手打发他:“哥,你能不能不那么啰嗦。”安宁发现自己这位表哥是个很细致体贴的人,只望着他笑,乔陌白在安宁目光下有些赧然。

    乔莹望着乔陌白打马离开的背影,叹了一口气:“真羡慕嫂子,能嫁给我哥。”

    安宁她记得前世和今生,乔陌白都是和孙家的姑娘定亲。乔莹忍了忍没忍住,凑到安宁身边咬耳朵:“我听娘和嬷嬷说,年初皇后娘娘离宫的时候,孙家似乎有退亲的打算。后来时局平定下来,孙家才勉强答应了继续谈婚论嫁。”

    之后皇次子背后的李家倒台,太子殿下地位稳固,孙家闭口不提年初退亲的事儿。

    安宁叹了一口气,趋利避害,人之常情,年初的刺客风波闹得太大,人人自危,只是她没想到一向中立低调的孙家也会如此。

    她握了有些气鼓鼓得乔莹的手:“谁家的女儿都心疼的,你就不要怪他们了,这件事你也别和你哥说。等你嫂子进来,你也别给人家脸色看,孙家姑娘还是很好的。”

    至少在前世,她听说他们琴瑟和鸣,依依相惜,姜氏也没什么不满的地方。

    乔莹原本还有些不舒服,一听安宁那么说,就笑了,“安宁,宫里人都像你似的吗,年纪小小,说话怎么这么老气横秋的,怎么提起婚嫁之事一点都不害臊。”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六十四章 事了拂衣
    和安宁相处久了,知道杨玺的喜好之后,乔莹倒是越来越没大没小。

    安宁被一堵,脸一板,决定一路上都不和乔莹说话了。

    队伍后头突然有些骚动,跟在马车边上的方嬷嬷和青烟神色立马紧张了起来。这次出行因为安宁的身份,加之上次安宁受伤的事,安排的侍卫极多,要是这会子还出什么事,那就只能大事了。

    乔陌白领着几名侍卫朝队伍后头急速飞奔而去,乔莹担忧地探出身子去看。

    他们很快回来了,乔陌白脸色非常严肃,怀里抱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脏兮兮的,像是从草堆里爬出来。

    正是乔旭。

    乔莹哎呀一声,探出身子就想抱他:“你怎么跟来了。”乔旭又是害怕又是倔强,一声不吭。

    乔陌白抬起手狠狠打了他一巴掌,下手极为干脆。

    安宁没想到乔陌白这样温柔的人说打就打,乔旭脸颊上很快起了一块红印,眼睛里忍者泪水,硬是不肯落下,最后哇的一声大哭:“你们都不带我玩,都不带我玩!”

    乔莹心疼死了,拍了乔陌白一下:“好了好了。”伸手把乔旭抱进了马车。

    幸好姜夫人极为细致,马车里备了各种衣服,乔莹就脱了乔旭脏兮兮的外套给他换。乔陌白在马车旁看着,朝安宁点了点头:“冲撞殿下了。”安宁很想说声不要紧,乔陌白已经自己打马去整顿队伍了。

    乔莹一边安慰怀里的乔旭一边唠叨:“我说你,想出门就好好说,要是被爹知道了,打死你不可。”乔旭一听到乔峥的名字,颤抖了一下,哭声都小了。乔莹回头看着安宁,做了个鬼脸:“你别看我哥那样,发起脾气来也是很可怕的,我娘就说,我哥最像我爹。”

    毕竟是行伍之家,安宁看着这几个兄妹,觉得新奇而有趣,男孩子被规矩严格的养大,女孩子却宠爱的如温室里的花。

    孩子心性,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可能是被打惯了,乔旭很快不哭了,眼珠子转了转,就开始小心翼翼地打量安宁,他明明年纪比安宁大,却在安宁面前哭,很是不好意思。

    安宁只好装作没看见,嘴角却慢慢上扬,这几日阴郁的心情如云开见日,渐渐明朗起来。

    安庆亲王一边拿着一本小折子,一边走进杨哲明的屋里。

    他们父子长得很像,眉眼清秀略带孱弱,但安庆亲王注重保养,又精心打理自个,反而显得比杨哲明康健许多。

    杨哲明就站在门口,看着小厮们进进出出收拾东西,目光淡漠,身影孤寂。

    安庆亲王迟疑了片刻,才上前,将折子递给他:“世子请封的批文下来了。”

    杨哲明伸手接过,看也没看一眼,丢在收拾好的木箱里,那里是整理好的一叠叠册子,微露出的一角是他张扬的字迹。

    安庆亲王一顿,问道:“你不看看?”杨哲明目光扫过了他:“除了我,你还会立别人吗?”

    这个爵位对他来说,如锦上添花,有最好,没有他也无所谓。

    只不过,他也不想留给杨哲敏罢了。

    安庆亲王被儿子那么一堵,也没恼,叹了一口气:“你就这么离开金都吗?”杨哲明随手拦住一个小厮,指了指脚下的箱子让他背走:“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

    他走进屋内,他的房间并不大,一大半被书架占领,上面的书册大半也被他带走了。书桌很旧,他常年在上面习字,墨迹斑斑,有的擦也擦不干净。一支支狼毫笔挂在架子上,有的笔杆被他握出深印来,他全部准备留下,也是给母亲一个想念。

    临出了门,一个小丫鬟走了进来,递上一包裹衣服:“是丹妃这几天亲手缝制的。”杨哲明伸手接过,细细抚过,交给身边的黑鹰:“放在我车上。”

    丹妃因为杨哲明要离开的事情,伤心了一场,病倒了,杨哲明就不打算让她来送。他将一封信放在小丫鬟手里:“等她醒了,把信交给她。”

    只有提起母亲时,杨哲明的神色才温柔许多。安庆亲王在一旁看得长吁短叹。

    走出了安庆亲王府,马车和侍卫们都已经整装待发,他撩开帘子想要上车,又回过身看着安庆亲王:“那个女人,活不了多久了,你准备准备吧。”安庆亲王眼底一暗,点了点头。

    杨哲明抬头望着王府上的门匾安庆亲王府,凌厉霸气的字迹,为圣上所赐。

    前世,他满怀悲愤和屈辱离开安庆王府,曾经发过誓,这里的一切,他都会握在手里,尽数毁灭。

    没想到今生有一天,他会被一个女人赶出了金都。

    至少,他输得心服口服。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成为这座王府的主人。

    不过,这样也好。

    他进了马车,再也没回头看一眼,车轮辘轳,朝前驶去。

    安庆亲王府的车队出了北门,有一座望归亭,从此亲友相送别离。

    杨哲明亲近的人几乎没有,能当做朋友的或许就那么几个。目前玺王还离不开董京衣,董京衣在皇宫中没法出来,送了一堆药给他。

    杨哲明的好友祝三少带着人马早早等在此处,也是行装加身,远行不归的架势。他见杨哲明过来,打马上前,扣在马车门上,朝着马车里的人笑:“你这病怏怏的身体,还去晋中,受得了吗?”

    杨哲明正捧着一杯茶,斜靠在软枕上休息,姿态慵懒,神色舒适,斜眼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漠:“多管闲事。”

    祝三少大笑。

    几人骑马疾行而来,白衣,黑色风衣,风衣上图案金色神秘。当前几人打马朝两侧退开,从后骑上来一匹马,马上的人身形修长高大,胯下马匹雪白不染一丝尘埃,他脸带着一个月牙色的金缕花纹面具,精致而神秘,让人望而生畏。

    祝三少看到,神色一凛,直起了身。众人都露出惊讶而敬畏的表情,纷纷下马退后跪地。

    大梁传言,张天师有通天之能,知晓天机,与天齐寿,很少涉足凡世。连帝皇若有疑问,都是亲上青龙山。

    是以,历朝皇帝对青龙山的弟子都极为尊重,奉以国礼相待。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六十五章 深入虎穴
    杨哲明叹了一口气,下了马车,朝那人走去。

    面具之后的张天师高居马上,低头望向杨哲明,语气低冷:“走了?”杨哲明点了点头:“情势所迫,算是我败了一局。”

    张天师轻笑:“世上还有你破不了的局。”杨哲明站在山风里,低头咳嗽了一下,“你明知接下来的时局,不是我能插手的,不然你也不会下山。”

    他们两人虽然殊途同归,但道并不相同。

    他尊崇天命,愿意为它所驱:“是你说的,安宁公主有了一半天命,天意如此,非你我之力能改。”

    张天师沉默了一会儿,冷哼了一声:“一半天命算什么,难道你忘了,当初你母亲是怎么死的?”

    话到此处,杨哲明眼底猛然翻涌起一股戾气,明暗相交,手中握拳。

    似忍耐许久,他才弯下腰,低声急促的咳嗽起来。

    祝三少远远望着两人,和他站在一起的黑鹰也目露担忧上一次张天师出山,还是安宁公主重病难以续命之时。

    杨哲明突然自暴自弃一般:“你想要如何,随你吧。”他转身,朝马车走去,留下一句:“只不过,你不要小看安宁公主。”

    张天师目送那行人离去,回头望了一眼金都的城门,面具之后微眯了眼,湛蓝色的瞳孔慢慢紧缩。

    城门之上,蟠龙盘踞,利爪獠牙,似要腾空飞跃天际。

    暮色四合,接近傍晚,晚霞染红半边苍穹。

    醉仙台上,乔莹趴在第十层的栏杆上,朝下望去,和乔旭嘀嘀咕咕地说着话。安宁坐在桌子边上,望着那对姐弟。

    她就想起宫中的玺王。

    若不是当初的意外,那应该是她的哥哥,或许还会代替杨钰成为太子,如今却成了她的皇弟。

    恐怕母后知晓了,也会是另一番心境吧。

    金都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人潮如海,乔旭几次就想翻出栏杆到屋檐上看得很仔细,瞧了瞧坐在那里的乔陌白,硬是没那个胆子。

    乔陌白和安宁坐在一起,手里拿着一张纸,府中得了乔旭也跟来的消息,姜夫人和乔峥立马写信来再三叮嘱他万事小心,切莫让乔旭冲撞了安宁甚至已经预备好了乔旭回去怎么教训他。

    但他的目光落在自家弟弟妹妹身上,再看看安宁,却觉得这趟出行正主子一点都不兴奋,满足了的是这两个猴孙。

    将醉仙台招牌菜吃了一个遍,乔莹又拉着安宁去逛街。朱雀大街虽然人多,但惯有“北贵南贱”的说法。南街适合平民百姓,小摊遍地,货物是天南地北的来,价格也便宜。而朱雀的北街开得都是给上流权贵所消遣的店,街面干净,店面华丽,店门的租金高的惊人,等闲百姓若是穿着邋遢了一些,压根连店门都进不去。

    而这些店铺之后,都是有后台背景的权贵人物撑腰。

    安宁喜欢逛南街,北街的东西她在宫里就能看到。但若是带着乔家人,乔陌白是怎么都不会同意的。

    乔莹和乔旭很是兴奋,每家店逛过来,都想买一堆东西,乔陌白再三阻拦,安宁就吩咐跟着的青烟把钱付了,惹得乔陌白说什么都不好。

    一路上,买了玲珑坊的首饰,五香斋的糕点乔旭还买了一只隼,连着买了养隼的一个小厮,花了白银三百两。

    青烟付钱付得面不改色,乔陌白气得当场就想把乔旭揍一顿。

    终于逛累了,一行人才回了乔府别院。乔陌白拉着青烟要和她算清账目,安宁回头看了青烟一眼,原本还推拒的青烟心下一凛,答应了下来,随乔陌白去了书房。

    回到了屋子,众人收拾行装准备休息,方嬷嬷备好了浴桶,回过身,却看到安宁穿着一件紧身黑色夜行服,枫痕正往她手腕上绑着什么东西。

    她吓了一跳,立马跪了下来。安宁回头看见她,嘱咐道:“天亮之前,我就回来。”

    “你不能让乔陌白发现我已经离开了别院。”安宁神色严厉。

    方嬷嬷张了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夜色朦胧,刑部大牢戒备森严,已经燃起了火把,只有一条路可进出,四周皆有重兵把守。

    进了刑部大牢,都是重刑罪人。刑部大牢分三等,甲等为守卫最森严的死牢,乙等为次,丙等最轻。

    近日抓的人太多,丙等乙等都关满了人,有些还关到了甲等的死牢里头去。

    郑松君带着自己的下官一路畅通,走进甲等死牢,牢前的几名守卫赶紧上来行礼,郑松君挥了挥手:“前头有犯人闹事,我手头有两个犯人是重要案件的证人,前头太乱,放你们死牢放几个时辰。”

    死牢的兵卫狱卒,都是尚书大人亲自挑选的,郑松君并没有自己人在里头。

    守卫对视了一眼:“余大人有令,死牢罪犯需要严加看管,不能随便离岗,也不能随便放人进去。”

    郑松君点了点头:“这我知道,但不是实在没法子了嘛。明儿的手续我再和老余办,行不行?”

    官兵们退开,押上来两个人,一高一矮,全身黑衣,头上罩着黑布,看不见容貌。

    几个守卫对视了一眼,只好上来提人:“郑大人,看在您的面子上,只能关三个时辰。”那手刚要抓上那矮个子的胳膊,郑大人却又抓住那守卫的手挡住,目光隐隐有些凝重:“这两人身份非同凡响,头上的黑布不能摘下,也不能随便关在哪个地方,我的人也要跟着察看一番。”

    他凑到那个狱卒耳边道:“陛下密旨。”那狱卒听完,哆嗦了一下,想起近日从各地抓来的人陆续进了金都,说不准里头就有几个动不得的。他抬头看见郑大人的目光不像作伪,只好让开一步:“郑大人,还是您亲自带进去吧。”

    郑松君这才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人往里头走去。

    死牢里的空气很沉闷,尤其甲等死牢,都是关押死罪的大人物,几乎十步设卡,五步设岗。甲等死牢已经没了刑罚的器具,但死令已下,每个人都是等死而已,气氛非常压抑,时有人发疯嘶吼,以头撞墙自尽者比比皆是,是以墙上血迹斑斑也有了解释。

    更何况,牢中虫鼠众多,疾病肆虐,身体虚弱之人估计都撑不到死期就去了。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六十六章 焉得虎子
    安宁头戴黑布,手上戴着镣铐,走一步都很艰难,不禁有些后悔,死咬住唇,想要忍受那股腌臜之气。枫痕跟在她身边,不时抬手扶她一把。

    安宁想着自己也是头一次“进大牢”,不禁自嘲一笑。

    她若是不来,他们不会信她。

    李氏族人关在里侧,几乎将半个死牢塞满。

    郑松君停在牢房的旁边,李家人不过抓进来几日,已经面色灰白,瘦骨嶙峋,衣衫凌乱,没有了人样。有几个幼子幼女熬不住高烧和腹泻,夭折了。还有几个躺在大人的怀里,奄奄一息。

    李夫人尚好,单独关在一间,身上穿着囚衣,面容苍老,头发几乎花白。

    余大人也算有心。

    到了此处,郑大人看到李夫人身旁的牢房是空的,就指了指那里:“就关在这里吧。”

    枫痕被推了进去,那狱卒想要推安宁时,被郑大人挡了一下:“小心点,伤了人上头不好交代。”那狱卒悻悻作罢,认真锁好了铁链。

    郑松君隔着牢门看了站在牢中的两人一眼,带人离开。

    等所有人退去,枫痕扶住安宁,替她解开黑布,只一个用力,就将镣铐扯断了,伸手揉了揉她的手腕上被镣铐弄出一片片红痕。安宁低声道:“正事要紧。”

    李夫人早已被这边动静惊动,跪坐在草堆里,抬起头看向那两人,声音低弱嘶哑:“安宁公主真是有胆有谋。”

    安宁转过身,面朝着隔壁的人坐下,神态自若:“我来了,咱们可以谈谈了。”

    李夫人低语:“您答应我的东西带了吗?”

    枫痕从袖子里取出两瓶东西,安宁拿出一瓶:“这瓶是毒药,量不多,睡梦中就会死去,没有任何感觉。”

    她拿出另一瓶:“这一瓶是假死药。”她摇了摇:“只有一粒,李夫人挑个人吧。”

    李氏脸色一变,扑过来抓住牢门:“你当时信里答应的是三个。”

    安宁笑:“我改变主意了。”如今的李家和当初的赵家何其想象,她不敢再弄出一个赵八爷来。她摇了摇瓶子:“要不要随你,我要的东西呢?”

    李夫人咬牙,“你想要李家的钱,我可以给你,但李家的钱没有你说的那么多。”

    安宁摇了摇头:“李夫人,我是诚心诚意和你合作。”

    李年永掌管内务府多年,宫中督造的所有工程都是出自他的批文,其中贪去的库银何止百万两。在李家老家沧州,铁盐的河运全都是李家掌管,相当于土皇帝,所以有“半个沧州归李家”的说法。

    前世,战争爆发后,国库空虚,元烈彻底查获了朝廷几大朝廷命官的家财,李家的家底十分丰厚,杨钰为了充实国库,当时随便捏造了罪名,借着元烈查出来的名单,抄了李家。先不说中途被查抄的官员贪去的几分,运进国库的都十分可观。

    她那时也在为国库焦心,这件事记得清清楚楚。

    “沧州钱庄五百万两,永和钱庄一百万两,白银钱庄四十万两”随着安宁报一个名字,李夫人的脸色便苍白一分。

    这些钱,都是李家埋下的保命钱,账面上压根查不出来。

    她没想到,住在深宫里的一个小公主,对李家的情况了如指掌,数目上虽然有偏颇,相差也不多了,尤其每家钱庄的名字记得尤为清楚。

    “李夫人,李家亡了,这些钱留下来,也不过便宜了别人。”安宁摇了摇手中的药瓶:“我可是背着父皇给你一个机会,我冒的风险,值这个价钱。”

    看着冷静到可怕的安宁公主,李夫人问道:“那你为何不直接告诉皇上?”安宁摇了摇头:“我需要那笔钱。”

    李夫人已经是将死之人,早已没了恐惧,只是冷笑:“你一个小小的公主,威胁朝廷命妇,索要贪污的钱财,你是怕皇上知道了,糊弄不过去吧。”

    竟然这个时候还想着威胁她。

    安宁叹了一口气:“李夫人。”她抬眸看她,目光如同望着一个死人:“你觉得,我会让你,到父皇面前开口吗?”

    李家人在她眼底,除了钱财这点价值,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也没有任何威胁。李家的势力收服太难,但有了这笔钱,她可以做很多事情。

    李夫人咬牙,冷声道:“这么多钱,你却只给我一颗药?”安宁啊了一声:“您觉得,那么多钱,买李家一条命,不值吗?”

    她歪头道:“其实您说得对,如果我这件事透露给父皇,父皇直接下旨把那几家钱庄抄了,是不是更简单一点?”

    那李家真的会人财两空。

    枫痕在一旁默然,他也没想到,安宁公主懂那么多事情。

    她什么时候查到的?为什么他一点都不知道。

    李夫人紧紧握着牢门,眸色泛红,苍白腮帮子气得泛起青色:“两颗,我要两颗,你给我两颗药,我就把所有钱都给你。”

    安宁望着眼前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李夫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从袖子里又取出一颗药:“两颗。服下后三个时辰内气息全无,身体僵硬,如同死人。再过五个时辰,才能回转。”她将药放在一只手心,站起身,来到两边牢房的栏杆前,摊开另一只手:“我要的东西。”

    李夫人目光变幻莫测,最终解开自己挽起的发髻,从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私章。她将私章放在安宁手中,夺去了两瓶药。

    安宁望着眼前这一幕,突然十分感慨。

    若无李家的败落,她哪有机会来和李夫人谈判,或许都要战战兢兢唯恐他们反过来威胁她吧。

    她虽然身份尊贵,可是她既不能干预朝政,也不能收敛钱财,除了将自己身边人调教地服服帖帖之外,连元烈都不支持她。

    她以前一直不知道如何救大梁,如何让别人听自己的话。

    但是她看到杨哲明做的一切,突然就开窍了一般。

    杨哲明在宫外有安庆王府,有方家,宫中有德妃,他手上有董京衣,有杀手,有细作

    他不过一个小小的安庆王府庶子,就有能力揽狂澜,搅动了大梁整个时局。

    现在她明白了,她有前世的记忆还不够,她必须要有权势让人生让人死的权势,才能真正立于不败之地。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六十七章 春深著花
    安宁对着光细细看着印章,印章上的花纹很漂亮,是上好的寿山石。

    印章底部有“沧州印”三字。

    安宁问:“我拿着印章去,就能取出钱吗?”李夫人沉默不语,安宁摇了摇头:“李夫人,你别忘了,人如果死了,会被运出去埋了”她停了停:“埋了的话,不赶紧挖出来,也是会死的。”

    李夫人咬牙,压低声音说道:“钱庄掌柜会有另一块印,合二为一启用,你就能拿到你的钱。”

    安宁小心将印章收好,站起身,走到枫痕前面,低声道:“我们走吧。”枫痕点了点头,将手放在嘴边吹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李夫人死死抓住牢门,低声道:“公主殿下,你答应我的,要让他们活下去。”出了这道牢门,是生是死,还不是她安宁公主说了算。

    安宁没有回答,枫痕将铁链往她手腕上轻轻装回去,牢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直到最后,安宁也没有回头看李夫人一眼。

    董京衣的手搭在婉和长公主的手腕上,细细探了半天,才起身道:“恭喜长公主殿下,的确是喜脉。”

    捂着嘴,脸色苍白的杨悦表情一顿,难以置信地抬头:“真的?”这几天她肠胃不适,还以为是吃坏了什么。

    没想到,没想到

    董京衣笃定地说道:“的确是喜脉,只是长公主殿下近日操劳过度,需要好好养身子。”

    杨悦的贴身嬷嬷眼眶一下子红了,握着已经有些发呆的长公主的手,似怕惊动了什么一般,轻声轻气道:“殿下,您怀有身孕了。”

    而杨悦整个人浑浑噩噩,在云里雾里,神思已经不知道在哪里了。

    她盼了这个孩子,盼了多少年?

    从嫁给方秀明每一天起,她就努力的想给他生个孩子。吃了多少药,拜了多少佛,最后没有一点用。

    男孩女孩已经不论了,她就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嬷嬷又哭又笑,站起身抓着董京衣的手:“董太医您真是神仙转世啊,要不是你开的药,我们殿下我们殿下”话还没说完,嬷嬷先情不自禁的嚎啕大哭起来,捶胸顿足跪倒在地。

    杨悦眼眶一红,已然默然地流下了泪,屋里每个人都神色戚戚,却又眼底欢喜。董京衣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这个,可不是他能对付的情境。

    自从他照料淑妃娘娘开始,便一直住在慈和宫,见过婉和长公主几次,她体虚,气血亏损严重,还有其他一些隐毒。贵太妃让他给婉和长公主诊断,他就随手将当初开给安宁泡澡的药给了婉和长公主,嘱咐她多泡些药澡。

    那些药是他精心给安宁准备的,祛寒散毒,温和利体,保养气血,要不是古宅那段时间安宁用了药,她失血过多的时候也撑不到他来救她了。

    如今,也算是帮了长公主一把。

    婉和长公主和嬷嬷哭了一会儿,慢慢也收敛了情绪,擦了擦眼泪,竟然从床上起身朝董京衣行了大礼。

    “董大人,我知道您悬壶济世,不知道救了多少人,这番恩情你也不会放在心上。但我杨悦却盼了这个孩子盼了整整十年。如果董大人有任何所需之事,只要我杨悦力所能及,一定帮你做到。”

    以前的婉和长公主或许没这个底气,但如今她的母妃掌管后宫,为皇帝所敬重,说话的分量已然不同。

    董京衣不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感谢了,扶住长公主:“殿下言重了。”算是领了她的心意。婉和长公主见董京衣没有一味的推脱,也没有直截了当的提要求,心中对他好感倍增,心里更是感谢她的母妃贵太妃,若不是她的母妃让董京衣给她医治,等她年纪再大一点,或许连怀有孩子的机会都没有了。

    有些事,还是需要试一试的。试一试,机会就来了。

    嬷嬷将董京衣一路送到了外院,吩咐宫里来的人小心将董大人送回宫里,才反转回了公主屋里。杨悦此刻斜卧在榻上,神情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内敛,神情温柔,手轻轻抚着肚子,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嬷嬷拿了一件小毯子轻轻替她盖上,握着公主的手:“殿下,这也是,云开见天日了。”杨悦神情比平日温婉了许多,点了点头:“我只希望能把它健健康康地生下来,抚养它长大成人,以后娶妻或者嫁人”

    对于好不容易怀上孩子的杨悦来说,如今最重要的,就是她肚子里的孩子了。她突然想起一件事:“舒华现在怎么样了?”

    自从入了春快要进夏,大少爷方舒华先是身上发疹,后来低烧不退,若不是杨悦照料他太过尽心,引发肠胃不适昏了过去,请了太医来看,也不会不知道自己已经怀孕的事情。

    嬷嬷点了点头:“殿下放心,兰姨娘一直陪着小少爷,驸马爷也看着呢。”

    大少爷方舒华住的东院,离婉和长公主的屋子不过隔着一条走廊,公主府虽然不宽敞,但胜在精巧齐全,几座院落都风水极佳。方舒华的院子阳气最为充足,婉和照顾他也很方便。

    婉和长公主昏过去被送回院子后,因为挂念方舒华,硬是让方秀明去照顾孩子,自个请了太医来看,若非如此,驸马爷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没有陪在长公主身边。

    婉和长公主一想起这件事,突然哎呀了一声:“刚刚应该让董大人看看舒华的。”那毕竟是她看着养大的孩子,喊了她那么多年母亲,董京衣医术高超,说不定有什么法子。

    一个小丫鬟就在这时走进屋里:“殿下,驸马爷刚刚出府了,说要去宫里请郭太医来看看。”郭太医是宫里治小儿科病症最好的太医,目前正一心一意照料着还没满月的玺王。

    如今玺王受了惊吓,需要日夜照料,要请郭太医出宫可非常不容易,除非皇帝亲允才行。不比请董京衣,他只是擅长杂症偏科,贵太妃答应了,离职一会儿不碍事。

    尤其皇宫现在还落了锁。

    婉和长公主没想到方秀明这么急。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六十八章 柳暗花明
    嬷嬷使了一个让小丫鬟出去的眼神,握着长公主的手谆谆嘱咐:“我的好主子,现在最重要的是您肚子的孩子,大少爷有驸马爷兰姨娘看着,没事的。”她替她掖了掖被子:“贵太妃马上也会知道您怀孕的事情,不知道多少高兴,总算有件事让她老人家心安了。”

    想起自己的母妃,又想起现在府中所有人都围着大少爷转,婉和长公主轻轻地叹了一声:“我知道了。”她神色慢慢平静:“我怀孕的事儿,等驸马爷回来,我亲自和他说。”嬷嬷赶紧点了点头,扶着长公主躺下,见她闭上眼慢慢睡去。

    望着脸色苍白,几天没吃好的长公主殿下,嬷嬷既是心疼,又是高兴,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屋子,将几个大丫鬟拎到一边耳提面命了一番,才走到走廊另一头。

    她望着灯火通明的东院,自从兰姨娘生下大少爷后,这公主府里最好的东西,都给了大少爷,连兰姨娘的地位身份都水涨船高。

    可是他们忘了,这里是婉和长公主府,所有的一切,都合该归长公主所有的。

    如果长公主能生下一个儿子,该多好。

    方秀明没来得及进宫,就碰上了从宫里出来的刑部尚书余大人。

    贪污大案牵连甚广,抓住一个,攀咬出一群人,地方官吏各级震动,各个都有洗不干净的地方。再这么挖下去,金都几大世家都要受到牵连。

    皇帝余怒未消,报上去名册皆是摘官抄家,户部忙着查清账目,吏部忙着调动任命,工部忙着彻查李家内务府的账册朝廷上下忙得人仰马翻,几乎牵涉六部官员。

    余大人这几日倒不是忙着抓人了,而是忙着怎么查实罪证,能放过的放过,罪责较轻的就抬一抬手,若是从地方起水,朝野上下都受到波及,恐怕容易引起政变和民变。

    他这么一大把年纪,临致仕了,却碰上这样的大事,唯恐疏漏什么晚节不保,这几日忙的整个人又瘦了一圈。

    方秀明这几日也是政事家事忙成一团乱,德妃在宫中受到责难,加上玺王受刺之事,方家更不敢轻易举动。

    若是杨哲明在此,他到能出个主意。但是太子和元家盯上他们后,他们几乎不再来往了。

    而杨哲明今日也离开了金都。

    偏偏他长子重病,急得火烧眉毛。两人在宫门一会面,彼此唠嗑了几句,余大人叹了一口气:“方大人,现在陛下心情不快,玺王殿下尚未痊愈,你这一去”方秀明作揖道:“余大人,下官实在没办法了,就算求不到陛下,太妃娘娘那里也要走一趟。”

    余大人只好目送方秀明进宫去。

    等出了宫,余大人上了马车,天下父母心,想起李家关在死牢里的几个孩子,原本也是锦衣玉食,现在却是生死未卜,任人宰割,也是长长叹息了一番,吩咐贴身随侍:“咱们去死牢看看吧。”

    杨玺和枫痕被人从甲等死牢里提了出来,郑松君依然在外头等他们。此时此刻四周都是自己人,杨玺轻松了许多,被人解了镣铐,长长吁了一口气。和李夫人交谈时,她几乎考虑了数种可能,手掌心几乎一片冷汗。

    “殿下,夜色深了,咱们早点出去吧。”郑松君见安宁公主全须全尾地出来,倒是松了一口气,他倒不是担忧自己犯了规矩,只是金枝玉叶的安宁公主身处地牢,而地牢里四处都是重罪犯人,他实在担心她在这里出一丁点事,那就是他全家的命都得赔上了。

    一行人进入丙等大牢,往乙等大牢走去。安宁和枫痕裹在黑色风衣斗篷里,夜色下步履匆匆。

    经过丙等大牢时,安宁却突然止住了脚步,停在一个牢房门前。

    牢房里,正是元烈送进金都城中的刘家人,烛火昏暗,那个一个老者怀里抱着自己的孙子孙女,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复又沉默低下头去。

    她抬起手,指向牢里几个人:“他们是谁?”郑松君伸长脖子看了一眼:“他们就是,举证李家的刘家家仆一家子,陛下尚未明旨,只好关在这里。”

    “你是说,他就是手握李家贪污国库的证据的刘段城的家仆?”安宁一字一句咬的清清楚楚地问。

    郑松君心下疑惑,还是点了点头。

    她转过头,仔细往牢房里的人看去那不是刘段城的家仆,那就是刘段城。

    怪不得她听到这个名字分外耳熟,前世李家被杨钰下了大狱后,刘段城的案子也就平反了,假装成老仆逃脱的刘段城才得以回到世人面前,被重新起用。

    但她记住刘段城不是因为这个。

    她记得最深的,是她远嫁那次,大梁的军队将她护送到东海。

    那时大梁的海战队已经全军覆没,和亲远嫁的公主,好比战败国向战胜国贡献的贡品,在大秦子民眼里,毫无尊荣可言。

    甚至在后宫之中,除了皇后这个名头,她没有任何地位。

    有个老人朝她跪拜,元烈告诉她,那是刘段城。

    他们在重新督造海战船。

    那个老人哑着声音对她说:“公主为国远嫁,是乃国之大义,臣一定会造出大梁最强的战船,迎公主回国。”他的声音嘶哑憨厚,话语简单朴实,让人潸然泪下。

    那个老人饱经风霜,家破人亡,却从未失却忠君爱民之心。

    就是那句话,让她在一无所知、惶恐不安中泪流满面,也就是那句话,让她在大秦王宫一直撑下去,等着他们来接她回家。

    但她终究没有活着看到大梁的战船。

    现在,一切都乱套了,刘段城提前出现,甚至成了刺杀玺王的共犯同党。

    安宁了解自己的父皇,多疑谨慎,他若是厌弃了谁,绝不会留情面。

    刘段城要是就这样死了,大梁会失去一个忠臣。

    后世也无人能再造大梁的战船。

    她得救他。

    一个穿着狱卒衣服的人匆匆走过来,步履轻巧,帽檐压地低低的,几乎看不见脸。他看见他们一行人,凑到枫痕耳边低语了几句。

    枫痕走到他们身边,低声道:“刑部尚书余大人来了。”

    余大人在刑部大牢门前下了马车,大牢内灯火通明,守卫森严,没有人玩忽职守,他四周察看了一圈,满意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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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六十九章 千里孤坟
    郑松君刚从里面走出来,两人打了一个照面。余大人皱眉:“松君,这么晚你来巡牢?”郑松君朝余大人行了一礼:“下官来看看,牢中犯人众多,免得出什么事。”

    余大人点了点头,看到他身后跟着的卫兵,“辛苦你们了。”众卫兵齐声道:“不辛苦。”

    余大人拍了拍郑松君的肩膀:“你早点回去吧,我到死牢看看。”郑松君赶忙弯腰行礼送他。眼见余大人往牢房走去,他才抬起手,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余大人一路走来,脚步却渐渐缓慢,回头看了一眼,郑松君已经带人离去。

    他了解自己的部下,三更半夜的,郑松君从来不是个喜欢巡牢的。他问身侧的卫兵长:“郑大人去过哪里?”

    卫兵长恭敬道:“甲等,乙等,丙等大牢,郑大人都去过了。”

    余大人思索片刻,脚步微快,朝死牢走去,一直走到李氏族人关押的地方,才停住脚步。

    人都好好的,和原来一样,一个也没少。

    李夫人依然跪坐在草堆上,手上一串佛珠,念念有词,她睁开眼,看向余大人。

    余尚书不知为何,心中缓缓松了一口气,朝李氏点头:“李夫人。”

    本也是同朝为官,如今看到同僚触犯圣怒,家眷落得这样的下场,怎不能唏嘘哀叹。

    李夫人轻声道:“夜深,余大人还有心思来看看,可是怕我这把年纪撑不过去?”余大人沉思片刻,低低叹道,几乎无话可说。

    李夫人瞧着他神色:“余大人若是看在往日的情面上,怜惜我们一二,就让我死之前,和几个孙子孙女好好相聚吧。”余大人朝另几间牢房看去,年幼的几个孩子都缩在母亲怀里,脸色青白,惊恐不安,原本是名门世家的少爷小姐,如今落魄不堪。

    余尚书点了点头,朝狱卒挥了挥手,狱卒把其他几个牢房门打开,将几个年幼的孩子带出来。

    李夫人的牢房宽敞,条件好很多,几个孩子走进去以后,一个个扑倒在李夫人身边,低声抽泣。李夫人怀里抱着一个,手里抓着几个,眼眶立马红了,整个牢房又蔓延低沉而悲伤的气氛。

    余大人看着,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当初自己拦下他们饮下毒酒是对还是错。

    安宁坐在郑府的马车里,窗子外的灯火透过镂空的窗花透进来,时而照亮她冷肃而美丽的脸孔。

    郑松君沉默地坐在门边,心下震动,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一个小小的公主,瞒着当今圣上,勾结朝臣,利用职权,进入死牢。离开之时淡定从容,冷静到没有分毫慌乱。

    原本他看重的,是安宁公主背后的太子和乔家如今,他却觉得,安宁公主,或许比太子和乔家,更加可怕。

    他尚心绪难定,就听到那还略带稚嫩的声音轻柔问道:“我想知道,死牢中人若是行刑前病亡,会埋在哪?”

    郑松君心底一片雪亮,低声道:“西郊凤鸣山。”

    安宁点了点头:“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郑大人就当不知道,我也不会连累郑大人。”她缓缓说道:“郑大人的相助我会铭记于心,待余大人致仕,郑大人一定会得偿所愿。”

    郑松君心中既兴奋又恐惧,头上直冒冷汗,几乎有种与太极殿上和皇帝对话的卑微感,几乎不敢反驳,只顾着点头称是。

    他知道,今天他上了安宁公主这条船,可能永远都下不来了。

    安宁公主,她到底是什么人?

    不到三更,在府衙后院休息的余大人被牢中兵卫匆匆叫醒,来到死牢,死牢中一片哀戚的哭泣声。

    李夫人身边的孩子或坐或躺,一个一个,脸色苍白,已经没了气息。一瓶药散落地上,还有余留的粉末。

    狱卒向余大人递上那个瓶子:“仵作已经验了,是毒,让猫吃了,睡着了就死了。”余大人拿着瓶子,望着抱着子孙们哭得肝肠寸断的李夫人,脸上表情变化莫测。

    他想起郑大人来过,最后深深叹了一口气:“罢了,按病亡处理吧。”

    刑场之上,手起刀落,人头落地,痛苦不堪。孩子何其无辜,这样走也走的安生点。

    李夫人一边哭,一边说道:“余大人,这件事,与旁人无关,只求你可怜可怜我的孙儿孙女们,给他们一口棺材,免得其他孤魂野鬼惊扰了他们。”

    说完,李夫人已经哭得要昏过去。余大人望着那些孩子,想起家中衣食无忧的孙子孙女们,长长叹了一口,不免有了请辞的想法。

    月明星稀,天际微白,西郊凤鸣山。

    这片荒郊野岭埋得都是无人收敛的骨骸,大多是重罪犯人,连亲属都不敢来收尸。野狗野狼和秃鹫倒是经常光临此处,将尸体吃的干净,只留下白骨森森,踩一脚都能露出一个头骨。

    久而久之,这里阴风阵阵,人迹罕至,晚上鬼火萦绕,似有极大的冤屈。

    林子中黑衣人林立,沉默而冷寂。

    枫痕抱胸在站在林子里,而安宁斜靠在树上,身上披着枫痕的外袍,缓缓打了一个哈欠。她一个晚上没睡,已经累极。

    很快,有人打着灯笼和火把上山来,火光照亮他们身上的官服一个大大的刑字。

    三四个人推着一辆马车,运押死尸埋葬原本就是最吃力不讨好的活,这几个官兵一脸不耐烦和晦气。

    这几日刑部死的人越来越多,上头人又抓得紧,刑部仓库的尸体已经装不下了,几乎每天都要运来埋了,他们已经疲惫不堪。

    马车上堆满了用席子或者白布裹着的尸体,还有一口巨大的棺材。

    枫痕直起身,抬起头看天天快要亮了。

    这几人来到埋尸骨的地方,坐下来喘气,喝水,讲几句黄段子,就开始拿起铲子挖坑。

    埋得人多了,土壤已经很松软,他们随随便便挖了坑,就将几具尸体扔下去了。

    轮到那个棺材,那几个官兵已经没了力气,一个年纪小的说道:“这么大的东西,埋埋多不方便,不如烧了吧。”

    年纪大的说道:“不行,余大人吩咐过,要好生埋了。”几人立马没话说了,找了一块空地,开始挖坑。

    这样就挖了整整半个时辰。

    <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七十章 青云之志
    安宁在枫痕背后问道:“几个时辰了?”枫痕低声道:“快五个时辰了。”

    药效要过了。

    枫痕当机立断,挥了挥手,几个黑衣人立马行动了起来。

    树林中,发出哗哗的声音,几个官兵停了手,直起身去看——幽幽的,林中影子凌乱,似乎有鬼火逼近,还有低低的哭泣声。

    犹是这几个官兵长年累月的在黑夜往返凤鸣山,也被这架势唬得一跳。

    年纪轻的扛不住了:“咱们还是待会来埋吧。”等天亮了,胆子也大一点。年纪大的沉默不语。猛然一阵风刮过,几人的官帽被吹落了,灯笼火把也倏然熄灭。

    黑灯瞎火的,几人吞咽了一下口水,觉得一股阴气从脚上蔓延上来,年纪大的终于开口:“待会来挖吧。”

    几人收拾了东西,匆匆推着马车下山去了。

    等人走光了,几个黑衣人落到棺材四周,抬起棺材,往树林里走去。

    刚将棺材放下,棺盖上突然咚的一声,吓了安宁一跳,立马抓住了枫痕的手。

    枫痕反握住她的手,低声道:“他们醒了。”

    棺盖已经被钉死,黑衣人都静默而立,没有主子的指示,没人动手去掀开棺盖。

    安宁走近几步,棺材里又发出咚的一声——然后是越来越密集的拍打声,还有低弱的呼救声。

    安宁突然想到,自己若就是这样不管他们,他们也会活活闷死吧。

    那呼救声越来越大,众人目光都落在安宁身上。

    安宁不是没见过杀人,也不是没有下令杀人。

    但死得都是无关紧要的——宫人,奴才,蝼蚁一般的人,他们是是罪有应得,本就该死。

    此时此刻,她却深刻感受到,这棺材里的人只能指望她,他们求生,他们渴望着活下去。

    一个名门豪族唯一血脉捏在她的手里——恐惧、兴奋、害怕、不安……

    她一念之间,决定是生是死。

    她低低叹了一口气,道:“打开吧。”几个黑衣人上前,四角一开,掀开了棺盖,火光照亮了棺材里的景象。

    或横或竖躺着很多孩子的尸体,穿着白色的寿衣,其中两个孩子满脸泪水,睁大了眼睛,极度惊恐地望着他们,大口大口喘着气。

    黑衣人上前,一手一个,将两个孩子从尸体中拎了出来。

    竟然是一男一女。

    男孩不过五六岁的模样,女孩子七八岁,两人紧紧相互拽着手,面色惊恐,瑟瑟发抖。

    安宁没想到李夫人还会选了一个女孩。

    她问道:“你们叫什么?”

    两个孩子跪坐在地上,如同被狩猎的幼兽惶恐无助。男孩子咬唇一言不发,女孩子迟疑片刻,低低道:“奶奶说,我们以后没有名字。”

    逆臣子嗣,永远不能将名字诉诸于口。

    安宁沉默望着他们,又问:“你们恨吗?”小男孩无依地靠在他姐姐怀里,女孩子摇了摇头:“不恨,奶奶说,李家罪有应得。”

    安宁似乎有点明白李夫人为什么选这个女孩了。无论这话是真是假,她都想为李夫人,为这个小女孩喝彩。

    李夫人身为女子,却果敢决断,能屈能伸,她选中的这个孙女,聪明伶俐、隐忍冷静,小小年纪,口齿清楚,记忆超群,极度恐惧下,还能保持镇定。

    ——长大后,必定有所作为。

    “那你们奶奶有没有告诉你们,以后要做什么?”安宁再问。

    女孩子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安宁公主——明明与她年纪差不多大,她却能主宰他们的性命,决定他们的生死,甚至决定他们以后的人生。

    ——“跟着你。”

    女孩子一字一句:“以后,我们跟着你。”

    安宁在晨曦中冰冷的面孔,突然间,轻轻笑了。

    好一个李家。

    好一个李氏。

    安宁手指点在她额头上:“你要记得你今天说的话,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知道了什么,你都要跟着我。”

    为我犬马,为我利剑,为我所驱。

    安宁站在山崖间,望着遥远的金都,第一抹初阳从云彩间透出,开始照亮昏茫的大地。

    新的一天开始了,有人即将获得新生,有人即将死去。

    枫痕站在她身后,安宁轻声道:“一个李氏的覆亡,如果能激浊扬清,带来大梁朝廷的清泰有序,或许,也是值得了。”

    而大梁朝,又有多少潜伏在暗流下尸位素餐的大臣呢,她要改变大梁的命运,要做的还是太多了。

    晨曦微露,乔家别院还是一片沉寂,下人们已经悄无声息的起床,开始准备主子们的吃食和穿用。

    枫痕带安宁从窗台进来,方嬷嬷惊得跳了起来,她就坐在床边,眼睛红红的,像是一夜没睡。

    安宁脱了黑色的衣服,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我得睡一觉,你们都下去休息吧。”方嬷嬷赶紧上来服侍她脱衣服。

    枫痕看着安宁躺在床上,闭上眼睡去,才出了房门,到了人迹罕至的后院。

    黑衣人们一个个看着他,其中一人上前,低声道:“那几个孩子已经安顿好了。”他顿了顿:“今晚的事,我们是否要上报陛下?”

    枫痕所在的皇族暗卫各事其主,各司其职,兼暗杀、护卫、情报、监察等职责。因为大梁皇族金贵稀缺,由枫痕和竹逸分别统领一支暗卫,保护太子和公主,听其号令。

    只有历代帝皇才能名正言顺地接手暗卫的权利,各统领都有职责向皇帝汇报所有情报——安宁公主勾结朝臣,进入刑部大牢,甚至用假死药救下了逆臣子女,已经超出他们职责所在。

    枫痕握紧手中的剑,剑柄上雕着一个凤凰,象征他永世将成为安宁公主暗卫,护她安好,铸其荣华。

    他看着她慢慢长大,会说话,会走路,想起她第一次召唤他,夺去他的剑,执剑而立,命令他辅佐她变强的情景。

    那一刻,他看得分明,安宁公主明明带着笑,眼底却一片荒芜和悲伤。

    那已经不是他一直保护着的,天真善良的安宁公主了。

    他一直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当初那段对话,似乎已经给了他所有的答案。

    皇族暗卫,忠于皇族,至死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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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七十一章 镜花水月
    枫痕低声道:“陛下那里,我自有打算,你们只需听从公主调令即可。”黑衣人们相互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转身消失在朦胧的晨曦中。

    枫痕骤然拔剑,眼底杀机毕现,空气中涌动一股张力,他执剑转身,挡住了黑衣人刺来的一剑。

    两人的剑锋发出尖厉的摩擦声,然后倏然分离,各自退开五步。

    枫痕收剑,跪地。

    黑衣人一人执剑**,声音肃杀:“你最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枫痕手指一紧,剑气已经散发杀气——眼前这人,竟然是“暗眼”。

    为了避免皇族暗卫被暗卫统领所掌控,背叛主子,历朝历代的皇族暗卫每一支中都会安插一个“暗眼”。

    他可能是最不起眼的那个,但绝对是最强的那个人。

    他只效忠于帝皇。

    一旦暗卫中出现利欲熏心者、反叛者、叛逃者,和私下勾结等问题,暗眼就会暗中伺机而动,实行“清除”。

    暗眼一旦表明身份,那就是比统领更高权利的存在。

    枫痕了解自己手下的每一个人,没想到向来低调老实的他竟然就是暗眼。

    那黑衣人直起身,深深看了他一眼:“枫痕,你不必为殿下做到这种程度吗,整个天下都是杨氏皇族的,自有陛下定夺。”

    枫痕也缓缓起身,收剑入鞘,望着他:“你还没告诉陛下。”不然他不会手下留情,特意找他说这番话。

    那黑衣人缓缓摇头:“如果陛下不问,我自然可以替你遮掩一段时日。”枫痕点了点头:“多谢你。”

    两人陷入一片沉寂。

    原本就是手足相依,同心协力,默契合作的伙伴,如今却发现各自有各自效忠的对象,道不同,不相为谋。

    “安宁公主……野心颇大。”黑衣人缓缓开口:“如果,她有了问鼎帝位的决心,你我,到可以为其驱使。”

    一旦侍奉的主子有了名正言顺的继承权,他和枫痕也不必夹在其中摇摆不定。

    枫痕猛然抬头,他没想到,对方比他看得更加高远,考虑地也更加周密——至少,他从没在安宁公主身上看到那般野心。

    那黑衣人似乎看出他所想,缓缓后退入黑暗中:“如果公主殿下没有这样的想法,才会真正令人头疼,你最好,推公主一把……”

    枫痕微微僵硬,直到那人同那话语渐渐消失在空气里,他皱起眉头。

    ——推公主一把?

    慈和宫,贵太妃斜倚在榻上,周身没有一人服侍,皱着眉揉了揉额头,她的贴身嬷嬷王氏走进宫来,看到此情此景赶忙上前,替贵太妃搭把手。

    “驸马走了?”贵太妃淡淡问道。王嬷嬷点了点头:“刚走,老奴劝驸马先回去等消息。荣公公那里老奴也打了个招呼,荣公公回话说,陛下这几日心情不快,睡眠不安,好不容易安歇下来,只能等陛下醒了再说。”

    贵太妃冷哼了一声:“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婉和怀了孩子,只顾着围着婢生子转。”一个晚上不得安歇,贵太妃的脾气也有点上来了。王嬷嬷赶紧劝道:“太妃你也休息一会吧,这后宫还得您撑着。”贵太妃由着王嬷嬷往内室扶去,卸了头上的首饰簪钗,望着镜中的容颜:“好像又多了几条皱纹。”贵太妃有些不高兴,王嬷嬷笑了笑:“太妃娘娘,明儿我弄些奶膏给您敷一敷。”

    服侍贵太妃躺下,贵太妃又问:“玺王那边怎么样了。”王嬷嬷知道贵太妃诸事周全,喜欢什么都掌控在自己手里,轻声道:“殿下今日好多了,奶娘说喝的奶也多了,晚上也多睡了一会。就是,淑妃娘娘那里……很想见一见玺王,几次想闯进东殿去。”

    自从淑妃由着董京衣照顾醒来后,气色一天比一天好,眉眼间隐隐有股妖娆之气,让人十分惊艳。

    淑妃一直很想见玺王,贵太妃却一直不允,三个皇嗣身边的人全是贵太妃安排的,在这慈和宫,还没有别人能插得进手。

    皇帝把所有年幼的皇嗣都交给了贵太妃,贵太妃就是拼了命都不能出一丝纰漏。

    贵太妃哼了一声:“她打什么主意以为别人不知道吗,陛下已经明旨,玺王是记在皇后名下,那就是皇后的孩子,她就是想见,也得等皇后回来。”皇帝册封她一个商户之女为淑妃,本就是为了告诉唐氏,这孩子,以后就是皇后的,再与她无关。

    可惜这宫里又有多少人能看懂皇帝的心思。

    王嬷嬷坐在床阶上迎合道:“就是,她既然求您庇佑她,就该放聪明点,这宫里现在只有您能护着她了。”

    德妃已经恨死淑妃了,若不是在这慈和宫,淑妃估计会被德妃娘娘生生吃了。

    德妃竹篮打水一场空,而淑妃却自作聪明,觉得自个能将所有人当傻子。

    贵太妃一想起玺王,神情就温柔了些:“你见到那孩子了,长得是越来越好看,比皇二子都好看些。”玺王虽然体虚,但是个很漂亮的孩子,尤其他的瞳色十分深邃,仿佛能看懂人似的,让贵太妃啧啧称奇。而皇二子就没有玺王殿下讨喜了。

    王嬷嬷知道贵太妃也想把孩子留在身边,可现在皇后没回宫还好说,等皇后回宫,玺王殿下的去留就要有个定数了。

    皇后的病渐渐好了,陛下念着皇后娘娘,总有一天会让皇后回来的。

    贵太妃想起这件事,笑容也淡了些。

    淑妃得到宫女来报的信,气的拎起手边的花瓶就想砸了,过了许久,才把花瓶放下。

    这是在慈和宫侧殿,不是她自己的安陵宫,就算她想发脾气,也得忍着。

    这侧殿的厢房小窄逼仄,住的很不方便,安陵宫主殿已经修缮好了,就等着她回去。

    可是她要是回去了,贵太妃绝不会让她带着玺王一起回去。她只能窝在这小小的地方熬着,熬着哪一天贵太妃死了,玺王就会回到她身边。

    她恨不得贵太妃明儿就死了。

    那可是她十月怀胎,好不容易生下的儿子,那头老狐狸,就想这样占为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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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七十二章 花落云烟
    没有了儿子,二品妃又有什么用,荣华富贵又有什么用,等她容颜衰败,渐渐老去,宫里谁还会记得她。

    淑妃的手轻轻抚上肚子,肚子里空荡荡的,有一个小小的心跳,跳得她自个心惊肉跳。

    ——更何况,她已经不能算正常的人。既不能侍奉帝皇,连怀孩子的机会都没有了。

    董京衣从殿外走进来,看见淑妃脸上青白交加,就知道她刚发了一通火。他来到桌子前,倒了一杯水给淑妃娘娘:“怒急攻心,对你身体不好。”

    淑妃打落了那杯水:“我现在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董京衣看着她,摇了摇头,坐下来自己倒了一杯茶:“我曾经治过很多人,也去过战场,有的人没有手脚,却求我能救他一命,有的人连眼睛都看不见了,耳朵都听不见了,抓着我的衣服,求我能让他活下去。

    董京衣停了停:“淑妃娘娘,您能活下来,锦衣玉食,位及妃位,后宫之中除了德妃无人能与你比肩,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淑妃坐在他对面,又笑又哭,形似疯癫,脸上泛起的潮红显得更加妖冶:“我没有了儿子,也不算个人了,我还有什么用?”

    董京衣叹了一口气:“淑妃娘娘,你想要活下去,我就治你,代价就是你替我养蛊。”他淡淡扫过她惊惶的面孔:“这都是应付出的,怪不得别人。”只有养蛊,她才能活下去,这是等价交易。

    董京衣种下的是母蛊,母蛊会吃掉人腹部的脏器,然后分泌一种唾液,助人体内部血肉重生,然后再吃掉,人体也不会觉得疼。

    母蛊养个一年左右成熟,会诞下一对雌雄蛊而亡,这就是蛊的繁衍,只能靠人体将养,所以才这般昂贵。有了这对雌雄蛊,董京衣就能想办法试验,破除玺王身体里的蛊毒。

    这些话,自然不必对淑妃说道。

    以前作为唐美人的时候,董京衣一直觉得她是个聪明隐忍的女人,没想到生下了玺王,成为淑妃后,唐氏越来越沉不住气。

    他看着她,目露讽刺:“至于玺王,是你自己贪心不足,若是交给德妃娘娘抚养,我们与方家的合作也能继续,宫里也有人能庇护你。”

    如今不但树敌,连玺王都被贵太妃抢走了。

    杨哲明早就放弃了方家和淑妃,他求的不过是玺王的平安诞生,养在谁手里都一样。董京衣不过觉得淑妃可怜,想要帮她一帮。

    淑妃脸上阴晴交加,最后慢慢平静,她抬起手,擦去眼角的泪,面容渐渐充满斗志。

    董京衣看着她,将茶水一饮而尽,感叹道:“天快亮了啊。”

    早朝前,太子正在镜前由着刘卓着服,听到元烈对他说:“今日便是李家行刑的日子了。”太子略略僵硬,皱起眉头,回头看了元烈一眼:“能别提这事吗?”

    杨钰知道元烈为了他花了很多心思,为了让李家再无生机,甚至牺牲了一直由元家秘密保下的刘家人。他已经知道自个错了,实在不想听元烈在耳边唠叨。

    元烈就坐在书桌前练字,落笔稳重,声音清淡:“今天,你在朝堂上,需为李家求情。”

    杨钰一把推开刘卓的手,走到元烈跟前:“当初让孤什么都不要管的是你,现在让孤插手的也是你,你到底要孤怎么样?”

    元烈抬头看他:“李家的罪,是跑不了了,但陛下杀心过重,牵涉妇孺,加之贪污大案的揭发,如今人人如惊弓之鸟,朝堂之上,过犹不及,恐怕会让局势更加动荡,让人浑水摸鱼。”

    “更何况,一旦陛下动了杀心,之后的惩戒就更加严厉,非明君所为。”

    太子杨钰靠在桌边上,手撑着桌面,微微倾过身,逼近元烈,目光冷厉:“说一千道一万道,你就想救刘家的人。”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一旦开始清算,就很难收敛了。其他官员若是上折子为李家求情,恐怕都会落得“李党”之徒,若是为刘家求情,又容易被划为谋逆刺客的同党。能熄灭陛下怒火的,或许只有亲近之人。如今安宁公主身在宫外,他身为太子,身为储君,身为人子,都是极好的劝解之人。

    只有让陛下熄了怒火——谋划刺杀玺王的罪民刘氏的家人,更加会让人觉得情有可原,才能够获得开恩,不致死罪。

    而太子也不能直接为刘家人求情,否则陛下会认为太子与刘家有旧,谋害手足——元烈好不容易扭转的局面也会功亏一篑。

    杨钰死死盯着元烈:“你知道,孤现在最好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元烈点了点头:“我知道。”

    元烈知道这一招极险,尤其玺王目前被严格地保护起来,陛下已经怀疑了太子。一个不小心,太子为李家求情就会落得“妄为储君”的骂名。

    而如果成功,就能洗刷太子在陛下心目中的疑点。

    ——太子既然能为李家求情,那谋害玺王嫁祸李家也就更加不可能了。

    他身为元家子弟,自小与太子一同长大,元烈知道自己就是元家送给太子的一把刀,他与元家一切荣辱,与太子息息相关。

    但他已经没了别的法子,终究不能眼睁睁看着刘家人为了他们落得这样的结局,刑部大牢内条件艰苦,非常人所能忍受,他已经得到消息,刘段城的孙女得了重病。

    他只能赌,赌陛下对太子,依然期许信重,在朝堂之上,不会为此落太子的脸面。

    太子开了求情的先河,其他官员就可以借此为李家的家眷求情,这样也合情合理。

    元烈似乎承受不住太子的目光,闭上眼,低下头继续习字:“殿下,我从没有求过你。”

    太子看着元烈,眸色晦涩不明,最后叹了一口气:“罢了,是孤欠你的。”他直起身,张开手由刘卓为他穿上最后一件储君外袍,低低道:“元烈,孤一直信你,这回,也信你一次。”

    元烈静默而坐,直到太子仪仗离去,才停住了笔。

    他突然轻轻一笑,此时此刻,他突然很希望安宁在宫里,哄得陛下开颜。

    有些事,太子办不到,安宁一定能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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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七十三章 沧海明月
    陆纪一大早起来,就坐在书桌前练了一会字,又写了策论。【精-彩-东-方-文-学 m手打】自从他上次去乔府求见公主的事被祖父知道后,陆相气得要死,让他连跪了三天的祠堂,连乔府贺喜也不准他去。

    他和元家的嫡子元烈同是金都名门中最有前途的子弟,会经常被人拿来作比较,祖父对他抱有极大的期望,希望他能力压元烈,成为新一代肱骨之臣。

    陆纪一直觉得祖父过于清高——祖父既想要他以后能光宗耀祖,辅佐君王,又不允许他与太子一派亲近,良禽择木而栖,中立一派,没有任何根基,极易受到冲击。

    元烈已经辅佐太子殿下开始监国了,他的策论在学子们广为流传,构思轻巧,不落俗套,甚至能结合当下政务时事,运策之处让人赞不绝口,甚至被皇帝太子采用,从未出现纰漏,进入内阁指日可待,几乎让所有世家子弟又羡又恨。

    大梁第一才子的名头,陆纪从未想过要争一争,可惜祖父并不这么想,还以为他有了尚公主的想法。

    他想到此处,又叹了一口气,后悔自己性子太急,若是迟个几天,借着贺喜乔峥高升的名头去乔府,也就不那么突兀了。

    当初安宁公主一番话如醍醐灌顶,让他对自己有了新的认识,就好比听闻一本好书,一块美玉,他求知若渴,只想更亲近罢了,从未对安宁公主有非分之想。

    陆纪的小厮轻脚轻手地走进书房内,等陆纪写完了一张纸,才上前低声道:“公子,安宁公主昨晚住在了乔家别院。”

    陆纪停了笔,抬头,严肃的面孔露出一丝笑来:“知道了。”他停了停:“待会我出趟门,不要让祖父知道。”

    贴身小厮是陆夫人亲自挑选的,陆纪性格孤傲,小厮却十分灵活滑溜,知道陆公子的脾气,低声道:“奴才会吩咐下去,公子想去北街买一块砚台。”

    陆纪满意地点了点头。

    乔陌白和青烟算帐算到深夜,两人各自回屋休息了一会儿,一大早起来依然神采奕奕。青烟看到殿下没醒,一句话也没问,神色如常地该做什么做什么,惹得一直心里七上八下想着无数借口的方嬷嬷无话可说。

    ——难道是因为如此,殿下才越来越看重青烟吗?

    乔莹和乔旭没得出去玩,被乔陌白圈在院子里让教养嬷嬷看着,一个绣花,一个习武,一脸的哀怨,眼巴巴地祈祷安宁早点醒过来,他们可以怂恿她出去玩。

    乔陌白知道今日是李家行刑之日,金都百姓几乎大半都会聚集在刑场,他们乔家也是簪缨世家,还是别凑这个热闹比较好。

    安宁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收拾了妥当,趁着用早餐的功夫,总觉得心里忘了一件事,直到乔陌白从前院派人来说,陆家陆纪求见她。

    安宁不是不知道陆纪想要见她,她原本不想与陆纪多做接触,或许对他前世的所作所为依然怀有芥蒂,不过那时被乔峥拦下了,她也就尊重了乔家人的决定,如今陆纪再次找上门来,其心极诚,她不见就说不过去了。

    陆纪与元烈不同,元烈才智过人,举一反三,变通自如,而陆纪继承了陆相的固执,极左或极右,容易陷入一根筋的死胡同。

    她想改变他,所以给他谏言,至于其他,就看他的命了。

    一路上乔陌白领着陆纪往内院走,陆纪见乔陌白对他十分客气,心中不免轻松了许多。乔陌白向来觉得安宁公主很有主见,不会被旁人左右,更何况陆纪也是年轻有为,知识渊博的才子,不会做出什么有违身份的事。

    熬过一夜的安宁觉得全身都酸软无力,没什么精神,别院里没有大人管教她,她就斜靠在花厅椅子上缓缓打了个哈欠,看见陆纪走过来也没有收敛。

    陆纪眼见着安宁公主慵懒无力斜靠在椅子上,将脚放在一个小宫女腿上让她揉腿的模样,脸一下子就红了,目光更不敢乱扫,入座后半天说不出话来。

    安宁本就受过伤,熬了一夜,全身酸痛得厉害,实在不想为了别人勉强自己。乔陌白就坐在旁边给两人斟茶,没有一丝要离开的意思。

    三人无语对坐许久,安宁就一直细细打量着陆纪,他眉眼如画,从容自矜,有着良好的修养,却一直低垂眼不敢看她。她记得他第一次见她还略带不屑的高傲,怎么现在却这般手足无措?

    就算她贵为公主,他们这些名门后裔对她也不会多少尊重之心,如今这番崇慕的模样,让安宁觉得分外有趣。

    陆纪,竟然崇拜她。

    乔莹和乔旭知道安宁醒了,央了好久的教养嬷嬷,才被放出来往前厅奔去。

    乔旭在屏风后刹住了脚步,眼尖地看到花厅里坐着另外一个男子,赶紧拉住了乔莹。乔莹有些愤愤不平——安宁都坐在里面,为啥她不能。奈何乔旭把她拉的死死的,硬是不让她过去。

    乔莹作罢,隔着屏风仔细瞧去,她看到安宁神态自若,目光清浅地打量着那名男子,而那名男子在安宁公主的目光下越加紧张不安。

    乔莹觉得不对劲,却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安宁平时,是这样子吗?那个男子又是谁?

    她想起母亲给她相看世家子弟时,会让她隔着屏风看一眼,安宁就算相看驸马,也该经过皇上和皇后娘娘吧,哪有这样大大咧咧就和对方相对而坐的。

    更何况安宁也太小了。

    乔陌白不动声色地往屏风方向看了一眼,乔旭心下一凛,拉着乔莹低声道:“姐,我们回去吧。”

    乔莹推开乔旭的手:“等等,我得看看安宁在干嘛。”乔旭急死了,真想把乔莹打晕了抗回去。

    花厅里,沉默了许久的安宁缓缓开口:“陆公子,你找我,是为何事?”

    陆纪心下一松,好像终于有了话题一般:“我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殿下,上次是在下荒唐,冲撞了殿下。”

    安宁轻笑,他还真的只是来“看看”她而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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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七十四章 此情无计
    也是,她一个小小的公主,又能和当朝次辅最重视的子孙有什么交集呢?

    安宁已经听到屏风后乔莹和乔旭争执的声响,朝乔陌白说道:“表哥,你若是忙,我一个人也可以。”

    乔陌白的确不希望乔莹在这里出现,他知道自己的母亲有与陆家联姻的想法,乔莹出现在此,于双方都不适合。他起身朝陆纪道:“那请陆公子先坐一会,我稍后再来。”陆纪赶紧起身点了点头。

    乔陌白朝屏风后大步走了过去,那里很快便没有了声音。

    安宁朝帮她揉脚的青烟说道:“你们都退下吧。”青烟朝左右的侍女挥了挥手,众人都退到了厅堂外头,站到花团锦簇的院子里。

    厅堂内很快只剩下安宁和陆纪两个人。

    陆纪见没人打量着他,反而轻松了起来,抬起头直视安宁:“殿下当初一番话,令在下收益颇多,没想到读了那么多年圣人书,有些浅显的道理却不明白。”

    安宁自己也不过读了半吊子书,哪里敢再给他指教什么,更不希望陆纪妄自菲薄。

    她安慰他:“陆公子,人活一世,总不能看遍所有的风景,也不能识清所有的人心,我看见的,或许远没有你看得更远,看的更清楚,你实在不该因此看重我。”

    陆纪张了张嘴,未来得及反驳,就听到安宁略带怅然地继续说道:“你们男子是苍鹰,可以走遍江河,畅游于山水,结交益友,跬步千里,笃行致远,只要方向是对的,踏过去,总有人叫好,总有人反对,而身为女子,困于狭小的天地,琢磨的或许也只是人心中那点执念,恰好我懂,而陆公子不懂,并不代表无知,只是你没有费劲去想罢了。”

    陆纪摇了摇头:“正因为殿下身为女子,却比在下懂得更多,才让在下自觉无颜。”

    安宁一噎,总不能和对方说,其实她已经活了两辈子了,见到太多的悲欢离合,妻离子散,才更加同情平民百姓吧。

    “一件事,都有各自的想法,都有各自的理由。神仙也会犯错,何况凡人,陆公子,请你对自己不要太严苛。”安宁真心实意地对陆纪说道。

    “你们的才华,能够造福百姓,福泽大梁,而这些,是安宁做不到,陆公子却能做到的事。”

    从此为国效力,铭记于史策,由后人景仰点评。

    陆纪看着安宁如水般清澈的目光专注望着她,突然觉得心跳加快,胸口窒息,难以呼吸。

    人生知己难求。

    珠玑当前,难掩钦慕。

    乔陌白一手抱着乔旭,一手拽着乔莹回了后院,交给了教养嬷嬷。他声音冷肃对两个嬷嬷说道:“你们如果再放小姐和少爷出来玩闹,就打包回家吧。”

    两个嬷嬷面色惊恐,跪下来求饶。

    国公府的大少爷,平日温润如玉,温柔如水,一旦发了火,就连世子爷都要让步。

    乔莹大急,拽着乔陌白的手撒娇:“为什么安宁能出去会客,我就不能,爹和娘又不在。”乔旭压根不敢像乔莹这样朝乔陌白撒娇,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心里却一个劲赞成。

    乔陌白无奈,低下身对乔莹道:“阿莹,你想知道为什么?”乔莹点了点头。

    乔陌白抚了抚她的额头,乔莹一直活在乔家人的维护和周全之下,压根不知何为忧愁:“等你以后嫁了人,到了别人家里,你要应付很多人。有的人你就算讨厌,也需要含笑而对,有的人你喜欢,却会欺骗你。”

    “但他们都会怕一种人。”乔陌白在她耳边道:“像安宁公主这样的人。”

    乔莹皱眉,听到乔陌白淡淡得道:“所以,你可以和安宁公主交好,可以与她成为朋友或姐妹,但是你,永远无法与她——成为平等的人。”

    那是与生俱来的地位与身份,生来高人一等。

    乔莹眼见着乔陌白离开,皱着眉头回头向乔旭问道:“大哥说什么,你刚听懂了吗?”

    乔旭赶紧摇摇头。

    太极殿,朝事已经进行了四个时辰,气氛很是冗长沉闷。

    百官列席,庄亲王和安庆亲王右列最首,皆是凝着表情不敢说一句话。太子杨钰左列最首,一直找不到时机为李家求情。

    一连几天,回报的朝事皆是与贪污大案有关,案件众多,刑部余大人颤颤巍巍地汇报了近日的审问结果,共查处了官员一百多位,有些甚至是官至四品的朝官。查处的人越多,皇帝眉间的戾气越重。

    尤其今日是李家午时行刑之日,众臣心中感慨万千,气氛更加阴沉。

    杨钰看了礼部尚书一眼,礼部尚书俞大人心领神会,趁着一个空隙,上前一步,提出了早就拟好的议程:“陛下,臣有奏。”

    俞大人恭敬道:“陛下,太子殿下年纪已经不小了,原本今年就该定下太子妃的人选。”

    可是皇后不在宫中,礼部难道让皇帝拿着适龄女子的画图挑挑选选吗?

    皇帝的表情果然缓和了一些,似乎才记起这件事:“朕把这件事忘了。”

    太子选妃,选的是未来的国母,诞育储君的女子——无论如何,都要精挑细选,由皇后过目。

    皇帝皱眉沉思,杨钰上前一步道:“父皇,现在多事之秋,父皇的事务繁多,不必为儿臣的事操心,推迟一两年也好。”

    皇帝立马打断他:“不行,你年纪不小了。”当着百官谈论婚事,杨钰微觉尴尬,还是忍住镇定道:“父皇,儿臣觉得今年并不是儿臣选妃的好时候。”

    皇帝奇怪道:“为何如此认为?”

    杨钰深深吸了一口气:“古有言,大札、大凶、大烖、大臣死,凡国之大忧,令弛县。如今父皇降责于有罪之臣,朝局动荡,百姓不安。父皇怒气未消,儿臣不敢于此时办喜乐之事。”

    凶灾之年,举国需罢乐祭天,告慰神灵。

    连古板刻薄的陆相心中都轻轻叹息,今年的确是灾祸接连,颇不平静,是该祭天祈福。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七十五章 午时三刻
    太子小心翼翼抬头,见父皇正在沉思,又继续道:“儿臣听闻,今日行刑的李氏族人近百人,大半皆是家眷幼童,无知小儿,牵连甚广,儿臣若于此时大行选妃之事,不免让百姓认为儿臣贪图享乐,终是令人寒心。”

    太子话音刚落,气氛陷入一片沉凝,众臣知道,太子殿下虽然说的是自己的婚事,言语之中是在为李氏家眷求情,希望陛下网开一面。

    御史台一个官员上前一步道:“殿下此言差矣,李氏一族本就是罪该万死,上天降责,是以陛下为民除害,是为大善之事,怎么能说是国之大忧,臣以为,此乃国之大幸。”

    杨钰抬头看去,御史台的人最喜欢鸡蛋里挑骨头,那是最喜欢弹劾乔家和皇后的徐大人,一脸棺材相。

    一个御史台的人站出来,另一个立马跟上:“陛下已经决议将李家问斩,是敬告各位大臣,以此为戒,太子可是质疑陛下的决断?”

    吏部尚书元崇许迟疑片刻,朝一个官员使了个眼色,那位大人上前道:“陛下,太子殿下不过是心怀仁慈,并无质疑陛下决定之意。”

    之后又有几位大人上前为太子说话,有的直接为李家家眷说情。

    皇帝沉默,高居御座之上,表情凝然,一语不发,杨钰手心一片冷汗,不敢看自己父皇的神色。

    殿下议论了许久,皇帝才一拍龙头扶手,荣喜贵上前一步,划了一下手,殿下纷乱的大臣们纷纷禁声。

    皇帝直起身,直截了当地问太子:“你是真心为李家求情吗?”

    杨钰抬起头,他的父皇高坐御座之上,隔得太远,压根看不清神色。

    他记起以前的父皇,会耐心地手把手教他习字,教他骑马射箭,教他治国理政。

    没有母后的大梁皇庭,他渐渐成长,而父皇也越来越远。

    从何时开始,父子两人,亦如君臣一般隔阂。

    他撩袍跪地:“父皇,李氏中饱私囊,簠簋不修,罪该万死,儿臣不敢为之求情,然,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儿臣求父皇息怒,莫让孩童夜啼,朝臣战栗,国民不安,儿臣拳拳之心,望父皇明鉴。”

    此番话结束,朝堂上下一片寂静。御史台都是一帮老油条,太子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再接着埋汰,只会让陛下不满。

    左和德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太子殿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也算开窍了。

    这个天下,毕竟还是陛下的,陛下是君一天,太子就只能是臣,父子与君臣之间十分微妙,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

    皇帝沉默半晌,望着跪地的太子。

    他心中既是欣慰,亦是惆怅——他殷殷期许的太子,也学会对他这个父皇戴上面具了。

    在帝王身边,心怀叵测之人太多了,所以常人才说帝王喜怒无常,伴君如伴虎。帝王不戴上面具,如何应对朝臣的猜度。

    他不能让太子看透自己的心思,他要太子学会去猜透君心,学会审时度势,学会隐忍。等他登上帝位,他才会知晓,身为帝王,也有无可奈何,不得不为之处。

    然,每当自己的儿子越来越聪明,越来越像自己时,他也会有种无力得掌控感。

    这大梁的天下,太子想要接在手里,已经非他一人所能决定。

    皇帝缓缓抬起手,下旨:“李氏族中男子,午时斩首处置,家中女眷没入掖庭为奴。”

    死罪能免,活罪难逃,帝王的怒气,总要有个发泄口。

    这个处置,连御史台都无话可说。

    余大人见皇帝有松口的迹象,上前一步:“陛下,臣还有一事请奏,谋害玺王殿下的刘氏家人,该如何处置?”谋害皇嗣毕竟是大罪,要由皇帝定夺。

    刚刚退回列队的杨钰刚刚松了一口气,心脏立马又提到了嗓子眼。

    皇帝目光轻轻扫过自己的儿子,手掌轻抚龙头,心中默然——罢了,是不是太子指使刘氏,也无关紧要了,他既然有心,做父皇的就替他处理干净吧。

    帝皇的声音平静:“赐死。”

    杨钰一个激灵,身体不自觉上前一步:“父皇……”

    元崇许眼见不对,赶忙上前一步,生生打断了太子的话:“陛下圣明。”

    太子被一挡,接下来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元尚书在警告他,不必再说了。

    赦免李家的女眷,陛下已经是对太子的让步,再救一个刘家,陛下就要怀疑太子的用心了。

    杨钰没想到父皇对谋害玺王的刘家人如此狠绝,浑身冰凉,满脑子混乱地站在那里。

    ——救了李家,却救不了刘家,是不是太可笑了。

    他不敢想象回去后元烈会怎样失望。

    元烈要是在这里,会不会说的更加好,说的更加高明,成功救下刘家人?

    他到底错在哪一步?

    东宫,元烈跪坐在榻上,自己与自己下棋,棋盘上密密麻麻的黑白棋子,相互深入腹地,相互撕咬,一直势均力敌。

    刘卓轻步走进殿内,跪倒在地:“元公子,陛下下旨,赐死罪民刘氏的家人。”

    元烈执棋的手缓缓停住,最后落下,黑棋先行,终究赢了白棋一子。

    他闭上了眼——他们都估计错了。

    无论刘家人是不是太子指使的,陛下在最一开始就已经动了杀心。

    如果是太子指使的,陛下想亲自给太子上一课,也是给他元烈上一课——执棋者,不该对棋子怀有悲悯之心,更不该给自己留下后患与把柄。

    如果不是太子指使的,更加没有必要留着了,谋害皇嗣,罪无可赦,株连九族也不为过。

    陛下灭杀李家,赐死刘家,已经是对太子最大的忍让和保护,也是一种警告——

    帝皇的忍让,也到此为止了。

    午时将至,李氏族人全都带着镣铐,跪坐在邢台之上,着白色囚服,脖子上插着亡命牌,眼睛都被黑布蒙住。

    围观的人潮如海,防止劫囚与维持刑场秩序的官兵就出动数百人,戒备森严,李氏族人上百,分外壮观。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七十六章 人死灯灭
    从各地调来的刽子手也只有几十个,体格庞大,坐在一旁,有的喝酒壮胆,有的磨刀霍霍,表情冷煞狰狞。

    一个刽子手大汉朝刀上吐了一口酒,见跪在那里的一个男子瑟瑟发抖,大笑道:“小兔爷,别怕。”他划了一个手势:“手起刀落,动作快点,不疼的。”

    那男子全身一抖,已经尿了。

    监斩官坐于台上,手握朱笔,只等时辰一到,勾画册子上的名字——每勾一个,刽子手就斩杀一个。

    李夫人领着女眷跪在后头。等男子斩杀完了,才轮到她们女眷。李夫人被蒙着眼,看不见任何人,只听得到周围人潮喧嚣,手里握着的佛珠急速念着。

    午时三刻到了,阳气最盛,烈日当空,从头照下,让人昏昏欲睡。

    监斩官站起身,宣布:“行刑。”

    百姓骤然哗然,突然又一片死寂。

    刽子手们执刀上前,依次拔牌,李夫人在一片黑暗中,听到邢台上有什么东西滚落,百姓轰然发出一阵欢呼。

    有什么湿热的液体溅在她脸上,前面的人一个个倒下,浓郁的血腥味越来越重。

    有个庞大的身躯终于走到她身旁,厚重的脚步声,粗重的喘气声,浓烈的腥味扑面而来。

    李夫人一个用力,佛珠的绳子被生生扯断,一粒一粒掉落,掉在邢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撞击声,滚落在越加粘稠的血河中。

    她几乎能闻到刀锋上烈酒的味道,带着肃杀和冷厉。

    从很远的地方,突然传来一阵嘶喊,夹在百姓的欢呼声中几不可闻。

    “刀下留人!圣旨到!”

    李夫人心下刚一阵激动,脖颈上却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她骤然感到一股晕眩,然后是身体的失衡和倾落。

    “砰——”落地声在耳边清晰可闻,头上的黑布脱落。

    李夫人眼前一亮,却是一片血红,满地的血水,似要淹没她。她微微张开嘴,冷风穿肠过,脖子冰凉刺骨,她一动都动不了,耳边传来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圣旨到,赦免李氏女眷,没入掖庭。”

    李家的女眷们齐声哭泣,悲喜相交。李夫人缓缓吐出最后一口气。

    人死如灯灭。

    如绘宫主殿,殿前门可罗雀,宫人们行迹少见,昔日热闹繁华的景象不在。

    丽妃在床上睁开眼,未着粉黛,脸色苍白,眼睛红肿,瘦弱得皮包骨头,如枯萎的花朵一般,失去了娇嫩的容颜。

    她似乎听到了,从宫门外传来的隐隐的钟声,支起身问坐在床边的陈尚宫:“什么时辰了?”她的声音低哑,已没有往日的圆润清脆。

    陈尚宫见丽妃醒过来,扶住她,唇畔嗡嗡抖动:“娘娘……午时了。”

    丽妃闭上眼,面容悲戚,眼角滑落一滴泪,她抚上脸,埋在被窝里,无声地嘶吼——她的族人,全被屠尽了。

    一个小宫女匆匆跑进来,跪在地上:“娘娘,陛下下旨,赦免了李氏女眷,没入掖庭为奴。”丽妃睁开眼,一口气没喘上来,呛得咳嗽起来,死死抓住陈尚宫的手臂:“我娘呢?我娘没事了?”

    那小宫女迟疑了片刻,磕头道:“圣旨去的晚了一步,李夫人……已经受刑了……”

    丽妃尖叫了一声,昏了过去。

    如绘宫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可是这样的日子,谁又敢出去请太医啊。陈尚宫掐着丽妃的人中:“快,拿杯水来。”小宫女赶紧倒了一杯水,陈尚宫含了水,朝丽妃娘娘喷出一口,溅了她一脸。

    丽妃在满脸水渍中缓缓睁开眼,一言不发,眼泪都已经流尽,仿佛生机又少了一分。

    御丞尚宫吴慧如就在这个时候走进殿内,看见陈尚宫怀里已有死意的丽妃,径直来到床前,狠狠给了丽妃一巴掌。

    众人都被打懵了。

    吴慧如紧紧抓着丽妃的手:“娘娘,夫人走之前,千嘱咐万嘱托,让妾身好好保护您,大仇未报,您就这幅样子,让夫人地下亡魂难安啊。”

    丽妃不知是被这一巴掌还是被吴尚宫的话激起了生意,哑着声音说道:“你说什么?什么大仇?”

    吴尚宫凑到丽妃耳边,低低道:“是太子害了李家。”

    丽妃突然伸手抓住了吴尚宫的手臂,脸上猛然泛起一股潮红,眼底锋芒划过:“你再说一遍。”

    吴尚宫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是太子殿下害了李家,谋害玺王殿下嫁祸李家的奶娘,正是太子所派。”

    她凑在丽妃耳边,轻缓道来:“之后冒出的刘家和李家的罪证,都是太子一手安排,可惜老身无能,没有证据,陛下被太子殿下蒙蔽,才下旨将李家满门抄斩。”

    吴尚宫的声音渐渐悲愤:“今天,太子殿下在朝上为李家女眷求情,却是想踩着李家,落得一个好名声,真是要将李家吃干抹尽他们才干休。太子殿下早不求情晚不求情,为何偏偏今天求情?就是想等着李家受刑,李夫人才……没等到圣旨”话音未落,吴尚宫已经痛哭。

    李夫人没了,谁来带领李家重振荣华。余下来的女子,压根熬不过掖庭的苦难。

    丽妃目光发直,喘着气,不知是气的还是恨的,胸脯起伏不定,让人看着惊心,喃喃的声音中含着莫名的执念:“是太子……”

    是太子害了李家,害了她的父亲母亲,让她族兄弟被屠尽,让她的姐妹们沦为被人戏耍的奴隶。

    陈尚宫听着吴尚宫对丽妃娘娘说的话,莫名的心惊肉跳。只是丽妃这幅模样,终究有了活下去的动力,赶紧安慰道:“娘娘,该吃药了。”

    丽妃这回极为听话,没有像往常一般癫狂撒泼,就着陈尚宫的手,将宫女端上来的药一口饮尽。

    药效散发,有安神明思之效,药味极苦,丽妃咬牙忍受,仿佛脱胎换骨一般。

    她拉住吴尚宫的手,低低道:“御丞娘子,灭族之恨,幸得您提点,不然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求您,助我一臂之力。”声音虽嘶哑难听,终究有了一丝丝坚定。

    吴尚宫反握住丽妃的手:“娘娘,您先养好身体,你还有平安公主,你还有皇二子,他们都指望着您。”

    吴慧如的声音低沉:“咱们来日方长,不着急。”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七十七章 遮天蔽日
    御丞尚宫吴慧如从如绘宫出来,一直走到自己宫殿无人的一角,打开一个房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站着一个黑袍白衣的人,面上带着面具,半隐在黑暗中,是青龙山的弟子。

    吴慧如跪地,声音虔诚:“请天使转告天师大人,妾身把该说的话,都和丽妃娘娘说了,这样,真的能替李府报仇吗?”

    天使听完吴尚宫说的话,声音低沉道:“师尊大人说过,李家的劫,在太子殿下身上,你要辅佐丽妃娘娘重新获宠,对付太子,才能将劫难化解,以后也会一路平泰。”

    吴慧如诺诺称是,似乎对天使的话毫无疑虑。

    “现在师尊有几个问题,想问问尚宫娘子。”

    吴慧如脸上出现前所未有的恭敬:“天使请问。”

    那人一直站在模糊的光影里慢慢踱步:“李大人当上内务府总管大人后不久,尚宫娘子就成了六局女官御丞尚宫,丽妃娘娘诞下皇二子后,尚宫娘子也曾来过如绘宫。”

    “德妃娘娘宫中投井自尽的小宫女,曾经在尚宫娘子身边服侍。”

    那天使停住了脚步:“尚宫娘子与李府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让师尊十分在意。”

    吴慧如听到天使大人每说一句,脸色便苍白一分,最后咬牙,以头扣地:“不敢欺瞒天使大人,妾身,原本就是李府送进宫中的。”

    后宫之中,后妃众多,太监身体残缺不齐,服侍于主子不吉利,开国之后,历代皇后不断完善六局女官制度,用于辅佐后宫之主管理后宫诸事。女官的择取需家世清白,知书达理,识字聪慧,六局好比前朝六部,各司其职,运作庞大的后宫体系。

    女官与普通宫女虽然同为服侍主子,身份地位却很有差别,宫女太监依然为奴籍,女官却是良籍,甚至可赐婚配于皇子大臣。

    李府于十年前就开始暗中扶持吴慧如,一步步帮助吴慧如打击其他对手,成为了前朝御丞尚宫的贴身女官。

    直到吴慧如自己当上了六局女官最高统领御丞尚宫,李府一直甚少启用她,一旦启用,她的作用非比寻常。

    之后,下毒于唐美人,狸猫换太子之事,她都参与其中。

    她的身份,连丽妃娘娘都不清楚就是不知李夫人死之前,会把这个秘密告诉谁。

    天使缓慢从黑暗中走出来,显露而出的身姿却是个女子,那女子声音微妙道:“太子如果失去帝心,皇二子身为除太子以外最年长的皇子,不就有了问鼎储君之位的机会?到时候吴尚宫的荣华富贵,才刚刚开始。”

    知晓真相和皇二子身份的吴尚宫呼吸粗重,几乎面色刷的一下惨白,她从来都只是个棋子,还没有自己做过主,也压根没想过自己要去直接对付太子,甚至于,辅佐皇二子夺储君之位。

    她喉间发紧:“太子殿下十分得宠,而且玺王殿下,记在皇后名下的玺王殿下是嫡子,大臣们更希望嫡子即位。”

    天使目光微暗,面具之后似乎笑了笑:“如果太子殿下,把陛下气死了呢?”

    她弯下身,如吐着信子的毒蛇,声音阴寒落在吴尚宫耳侧:“如果玺王殿下,夭折了呢?吴尚宫,你觉得大臣们会选谁?”

    丽妃就算再聪明再能干,还是得依靠在宫中根基深厚的御丞尚宫,恩威并施,完全可以掌控。

    “尚宫娘子做的是顺依师尊与天道,水到渠成,则会如尔等所愿。”

    吴尚宫低下头,目光发直,却想得更深了如果陛下和丽妃娘娘都死了,太子失宠,玺王夭折,而皇二子成了皇帝的话

    她吴慧如,将手握这个唯一的秘密。

    这个秘密,足以让新帝战战兢兢,对她言听计从,从此以后,这后宫和前朝,她就可隐于幕后,无所不能。

    天使看到吴尚宫的神色,面具之后,露出满意的笑容。

    压抑久了,一旦束缚的枷锁不在,人性中的贪婪的本性就会慢慢显露,只要添一把火,便如烈火燎原般熊熊燃烧起来。

    师尊算无遗漏,这些宫廷里的人,总会为了权势和利益互相残杀,甚至为了权势,迸发出巨大的潜力。

    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一个杨哲明输了,师尊完全可以创造出更多的棋子为他所驱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复仇的种子悄无声息的生长,总有一日,长成参天大树

    遮天蔽日。

    下了朝,百官们三五一群一起窃窃私语,沿着太极殿前的广场纷纷离去。

    俞大人追上即将回东宫的太子殿下,“殿下,陛下已经发话,遴选太子妃一事,老臣就要开始着手安排了”临下朝了,皇帝吩咐了两件事,一件是太子选妃即刻开始,一件就是祭天仪式。

    俞大人本意是想让太子说说自己的想法,奈何杨钰现在压根没有这个心思,拱手作揖打断了他:“就请俞大人多多费心吧。”随即疾步离开。

    吏部尚书元崇许看着太子离去的背影,册立太子妃之后,很快也要有其他世家小姐甄选为侧妃充实东宫,太子借而依靠这些世家势力稳固自己的地位。

    当年陛下,不就借着和乔家的联姻如虎添翼,在众皇子中脱颖而出,甚至越过了当年的嫡长子卓睿亲王,被钦定为太子。

    联姻是真正能够给太子带来朝廷实际支持的唯一渠道,但太子殿下似乎还没意识到,来自外戚势力的强大。

    元崇许心下庆幸得是,目前皇二子和玺王殿下皆年幼,无力与太子殿下抗争。

    这或许也是陛下心中抉择不定的原因。

    俞大人拉不住太子,不禁站在那里长吁短叹,直到元崇许拍上他的肩膀:“俞大人,咱们一起出宫吧。”

    俞大人回头,看到元崇许微妙的目光,点了点头。

    元崇许和俞大人往宫门走去,低声道:“太子殿下还年轻,既然无心在这件事上费心思,就请俞大人多多把关吧。”俞大人原本就与乔府元府交好,见元大人说得十分诚恳,客气道:“哪里哪里,到时候还请元大人指点一番,免得老臣有疏漏之处”

    两人相谈甚欢,会心一笑,各自上了马车。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七十八章 金蝉脱壳
    杨钰回到了东宫,把宫人们都赶了出去,见元烈依然坐在棋盘前下棋,就有些心急火燎地生气:“孤急匆匆赶回来,你却一点都不着急。”

    元烈正思索着落棋之处,有些心不在焉:“赦免李家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殿下做的很好。”他将白子落下:“救不了刘家,不是殿下的过错,此事不必再议了。”

    杨钰原本也觉得自己已经尽心尽力了,终究有些心中不安,如今看元烈这般风淡云轻的模样,慢慢冷静下来:“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元烈摇了摇头:“不怎么办,刘家难救,你我无力回天。”杨钰恨恨地坐在棋盘前,打乱了元烈的棋子:“当初求孤救人的是你,现在无所谓的依然是你,有时孤真看不懂你。”

    元烈将乱掉的棋子重新摆了回去,他的记忆力超群,过目不忘,竟然没有丝毫错误:“刘家的一步棋,即便被对方吃了,也已经扭转了大局,让殿下能够洗刷陛下心中的怀疑,已经发挥了他应有的作用。”元烈抬起头,整襟危坐,对太子说道:“殿下,元烈十分感激您,不敢再要求更多,是元烈失察,没想到刘家死局已定,所幸殿下没有引起陛下怀疑,已是万幸。”

    杨钰头一次认认真真想救人却失败了,望着不把这件事放心上的元烈恼怒道:“如果有一天,孤放弃你呢?”

    元烈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果殿下放弃了元烈,必定遇上了极大的危机。”他神色平静,姿态从容:“若元烈能够为殿下铺平脚下的路,让殿下走得更加平稳,元烈也算得偿所愿,死而无憾了。”

    太子有些后悔,斥道:“不要这么说,什么死啊死的。”

    元烈抓住杨钰的手,将一颗棋子放在他手心,眸色认真:“殿下,您要记得,旁人于你,皆是兵卒棋子,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该断则断,切忌拖泥带水,与儿女情长纠缠不休。”

    太子神色严肃地望着元烈,最后道:“孤知道了。”他顿了顿:“刘家……”就这样放弃吗。

    元烈长长叹了一口气:“咱们还是不要忤逆陛下的意思,走一步算一步吧。”

    乔府别院。

    乔陌白从院子外走进来,神色严肃,手里拿着一封信,他眼见陆纪从花厅走出来,急忙迎上前:“陆公子要走了吗?”

    陆纪点了点头:“刚刚殿下似乎收到了什么消息,匆匆离开了,在下也不好久留。”

    乔陌白握紧手中的信封,今天刚下朝,金都已经传遍了消息——太子殿下在殿上为李家求情,陛下竟然也同意赦免了李家的女眷,在朝臣眼里,太子殿下的地位进一步稳固。

    太子的所有动向他们乔府都要掌控,加之太子即将选太子妃一事,也得尽快回府让乔峥知晓。乔陌白算了算时间,他的祖父乔楼风,也快到金都了,如今金都局势越加复杂,倒不知祖父回来是好是坏。

    安宁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动,神色略带焦急,一个小厮跪在地上,神色有些不安,枫痕站在一边,欲言又止。

    刘家马上要被赐死了。

    虽说刘家事先被李家诬陷,家破人亡,实在是冤极了,但事后参与到玺王谋害一事中,就成了忤逆之事,众人连求情都变得十分谨慎。

    安宁停住了脚步,似要再确认一遍:“宫中已经明旨,要将刘氏一族赐死?”

    那小厮点了点头:“郑大人是这么说的,而且要奴婢转告公主殿下——宫中明旨,到宫中内侍出宫行刑,也就今天申时左右的事了,而且这件事,郑大人也无法插手。”

    皇帝金口玉言,下边的人谁敢拖延,立马着内宫尚方司内侍备好毒酒,见血封喉,不能出丝毫差错。

    宫中内侍会将准备好的鸩酒和圣旨带到牢中来,亲眼见人喝下毒酒,验明已死才反转回禀。到时候,众目睽睽之下,连换酒都不可能。

    安宁没想到一件事紧接着一件事这般紧凑,不过见到刘段城一面,他就要被父皇赐死了。

    赐死一个平明百姓,和赐死一个曾经的四品朝官,性质完全不同。刘段城为了逃脱李家杀人灭口掩盖身份,到现在还只能装做是自己的老仆,没有表明自己曾是户部侍郎身份。

    所以皇帝也没有想过要见他一面,详问当年的案情。

    这也是暗处那人的高明之处,一旦皇帝详问,账本上的痕迹就会掩盖不住了。

    她原本想救刘段城,也得等回到宫中,和父皇周旋,可如今给她的时间也太紧迫了。

    安宁突然站住,慢慢问道:“如果……我只救一个呢?”想要救刘家一家太难了,她只能弃卒保帅,救下刘段城为上策。那小厮是郑大人贴身心腹,常年跟在郑大人身边,见多了牢狱中的**计谋,不然也不会被派来回话,他紧紧低着头,没敢抬头看公主一眼,只听到安宁公主再问了一遍。

    “如果我,只救一个人,有什么法子?”

    那小厮以头扣地,沉默了片刻,声音颤抖:“换不了酒,只能换人,用其他死囚代替。”他停顿片刻:“内侍没有见过那些囚犯,只需要换个人进去,但是……”

    他咬了咬牙:“这件事没有余大人,办不成。”

    刑部尚书余大人会在当场见证赐死的过程,之后还要签署文书,他见过刘段城,要想绕过他作假,绝无可能。

    还有狱中掌管关押的狱卒,仵作,都熟知犯人,都需要余大人从中调配,才能把人给换一个。

    安宁沉默,细细思索片刻,最后垂眸——郑松君在前世就是个圆滑投机的人,所以她易于掌控,而余清房,却是个中规中矩,耿直却不失仁爱的清官。

    她原本,并不想拉他下水。

    “那我就去见余大人吧。”

    枫痕上前一步,一脸的不赞同,涉险救一个谋害玺王殿下、即将被赐死的罪臣,并不是一个好主意,对安宁公主没有任何好处。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七十九章 狡兔三窟
    只见安宁取出那方印章递给他:“我记得永和钱庄就在金都,你替我去调一百万两白银来。”

    枫痕没有接印章抬头看她,低低道:“陛下下旨赐死,令其自行了断,已经是给刘家人一个体面。”

    安宁点了点头,目光无神不知落在何处:“所以,一百万两——我只能买一条命。”救出的刘段城如果失去了所有的家人,还能不能够如前世一般对皇族不含怨恨,她也无法掌控。

    枫痕没有接,抗拒的身体透出一股固执。

    安宁轻轻笑了笑,不舍得让他为难,越过他,走向青烟,青烟看到安宁公主走到自己跟前,神色前所未有的庄重,不禁跪倒在地。

    安宁望着她:“我知道你是乔府派来的人。”所以她在平城遇上赵八爷差点死于非命,乔峥立马就带兵赶到了。“你最近也应该想知道我在做什么吧?”

    青烟呐呐张口:“奴婢不知道公主在做什么……也不敢知道。”

    从皇后离宫开始,她就知道公主在做一些事,一些不想让旁人知道的事,独身一人去见贵太妃,又三更半夜的出门,她总是神神秘秘的,越来越看不透了。

    她不敢问,也不想问——主子的事,哪有奴婢来置喙。

    安宁望着她:“你从没有告诉舅舅我在做什么。”她从平城知道青烟依然与乔府有联系之后,就一直闲用青烟,并严密观察着她。

    她要做的事情太重要了,不能让一点变数来影响她的判断,更不能让这些“大人物”们知道她在做什么。

    元烈教会她一个道理——什么都不要说——别人不会相信的,她只能靠自己。她做什么都得悄悄的,越隐秘越好。

    青烟很聪明,从来不问她要做什么,去了哪里。

    她捧起青烟的脸:“我不问过去,从今天起,你就做我的人,替我动用乔府的力量为我所用,瞒着乔府,只信不问,你能不能做到?”

    “这句话,我此生只问一次。”

    青烟望着公主,许久才低低道:“公主可会危害乔家?”

    安宁叹了一口气,并没有把话说满:“竭尽我所能,我会让乔家无恙。”

    青烟垂眸思索许久,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垂头高举:“这是世子爷交给我的,必要之时,可动用乔府安插在金都的暗卫和暗桩。”

    毕竟是名门豪族多年的经营,自从先帝过世后,乔府在朝野各处埋下的势力,足以掀起一场宫变。

    安宁没有接那块令牌,只是将手心那块寿山石轻轻放在青烟手里:“一个时辰内,替我到永和钱庄调一百万两白银,一路护送到余府,切记,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青烟将印章接在手里,望着低头看向她的公主,仿佛握着一块烫手的石头。

    ——一百万两白银,足以她此生荣华富贵,尽情挥霍。

    青烟轻轻垂下头:“是。”

    从此忠心相付,一路扶持,至死不悔。

    送走了青烟,安宁回头,看到枫痕脸上一闪而过的受伤。

    真的是个别扭的人啊。

    安宁牵住他的手,抬头望着他:“枫痕,你不想做的事,我不会逼你做。”

    枫痕很高,她的头贴在他手臂上,如回巢的雏鸟,透出一股柔弱:“这辈子,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真的怪你,你要记得这句话。”

    前世,只有他一直不离不弃陪着她,一直到死,这辈子,她想好好对他。

    枫痕抬起手,想要环住她,将她抱在怀里,然而他只是抬手,缓缓落在她头上,声音柔缓,轻轻道:“知道了。”

    终究少了几分身份的隔阂,多了几分亲昵。

    接近傍晚,借着郑夫人递交来的名帖,安宁和乔陌白表示晚上要去郑府做客,出了乔家别院。

    因为郑夫人单单请了安宁公主一人,乔陌白也就没让乔莹和乔旭跟着。

    安宁坐在马车里,由郑夫人陪着,从郑府正门而入,下了马车穿过花厅,到了书房,一路上戒备森严,闲杂人等都被清理了出去。

    还没走上台阶,就听到余清房略带不满地声音:“松君啊,上次的事,我已经既往不咎了,这次你把我叫过来,到底想要说什么?我府衙中还有事……”

    门砰的一声被打开,安宁公主和眼前的老者一个撞面。

    安宁头一次看到余清房,上次灯火太暗,她没看清,余清房面容苍老,胡子花白,养了美髯。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身形虽然苍老,却精神矍铄。

    安宁低身先行了小辈礼:“余大人,请不要责怪郑大人,是我想见大人。”

    余清房还算不上老眼昏花,眼前的小女孩分外眼熟:“你……你是……安宁公主?”他很是诧异,安宁公主不是住在乔府吗?

    安宁点了点头:“余大人,我们入书房再谈可好?”余大人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又看了看郑松君,神情中露出一抹警惕,脚步未动分毫:“公主殿下想谈什么。”

    安宁走上前,递上一本账册:“咱们谈——余大人能否在致仕前,再次为大梁建功立业。”余清房看着安宁公主的目光,那实在不是一个小女孩应该有的姿态和形容。

    ——不该接的。

    余大人迟疑片刻,接过那本账册,刚翻了第一页,就被上面的数字惊吓到了,惊呼:“一百万两?!”

    郑大人赶紧拉住他,这回余大人几乎腿脚发虚,被很顺利的拉进书房中。安宁公主回头看了跟来的墨辛和花婉一眼:“你们守在外面,不准任何人进来。”

    花婉和墨辛赶紧点了点头。

    书房里,安宁公主和余大人隔着一张木案而坐,木案搁着那本账册。郑大人坐在一边,气定神闲地斟茶,倒茶,放在安宁公主前头:“殿下,您喝茶。”他又给余大人倒了一杯,见余大人一副惊魂未定,遇见鬼似的表情,心下好笑地摇了摇头。

    他头一次见小公主,估计也就这副见了鬼的样子吧。

    安宁自己伸出手,打开那本账册:“这是李家,库存于永和钱庄的家产,这本账册,记录了这些家产各项的来源。”

    账册和钱财放在一起,李家真的是狡兔三窟,行无遗漏,若不是刘段城把他揭露,李家估计还能风光数百年。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八十章 唯此殊荣
    余大人无意识下喝了一口热茶,几乎烫到舌头也不敢叫唤,神思被烫得归位。

    他直起身,慢慢翻阅那本册子。

    等他翻完了,才望向安宁公主:“这本账册,公主殿下从何而来?”李家这一百万两白银要是重见天日,足以让朝廷哗然。历年国库收入也不过几千万两白银,李家家产的丰厚,令人瞠目。

    安宁公主是怎么得到这本账册的?谁在帮助她?除了郑松君,朝堂之上的官员难道都被她所用了吗?

    一个公主就这样随随便便,轻描淡写地拿出一百万两,更加令人惊疑。

    一百万两对于皇家来说,都不是小数目,谁见到这笔钱,都会生起贪婪之心。

    安宁公主轻缓道:“安宁懂刑部的律法不多,只知道这一百万两白银要是查出来上交国库,足以让一位官至三品的官员官声大噪,流芳百世。”

    她抬眸看向余清房:“这份礼,安宁想送给余大人,余大人如今查处了那么多官员,得罪了那么多同僚,有这份功勋在,父皇一定铭记于心,恩赏于余大人,余大人要是退下来,也是功成身退,衣锦还乡。”

    余大人似被说中了心事,脸色变幻。

    ——查处了那么多人,很多曾经是他的同僚,曾是当年一同进科的学族同窗,他们跪下磕头求饶,他只能无动于衷……他们被摘官抄家之后的绝望悔恨的脸,还历历在目。

    怎么不会遭人恨,如今在路上走着,同僚见他都如避猛虎。即便他已经接近六十古稀,也心怀戚戚,悼心失图。

    安宁公主轻轻一笑,伸出手,将册子移了回来,不答反问:“余大人,一百万两银子,买一条人命,您觉得值吗?”

    余清房了悟——安宁公主,是在求他放过一个人。

    他一个三品刑部尚书,手中最大的权力,或许就是让一个人生,让一个人死。

    余清房收回手,望着安宁公主的目光阴沉不定,最后低声道:“这一百万两银子,可是在公主手中?”

    他没想到——一个小公主,能有这么大能耐,皇帝知不知道,太子知不知道?

    安宁公主摇了摇头,重新提起刚才的话题:“一百万两银子,买一条人命——余大人,您觉得值吗?”

    值吗?同百万雪花银相比,同陛下的赞誉,同袍的钦慕,历史的铭记相比,一条人命,微乎其微,无足轻重。

    余大人似乎一下子衰老了十岁,叹了口气:“殿下想救谁?若是罪大恶极之人,恕老臣无能为力。”

    安宁点了点头,这就是余清房,巨款当前,也秉持那一点清廉的执念,不愿违背本心。

    “我想救刘段城。”她望着他,一字一句道。

    余大人抬起头,疑惑得皱起眉头:“刘段城不是——”死了吗?

    话未出口,余清房猛然顿悟,头脑清醒了过来——牢中那人是刘段城。

    是十多年前,被李家嫁祸而家破人亡的四品户部侍郎刘段城,是假装老仆身份逃脱李家追捕的刘段城。

    刘段城如今这幅模样,满面沧桑,手脚粗糙,身形低矮,哪里是当年眉目清秀的状元郎。

    余清房也曾和刘段城同朝为官过,刘段城二十岁考上状元,二十五娶美娇娘,三十余岁位及四品,才华横溢,仕途顺当,子女双全,人生喜乐皆占了,当时在朝上春风得意,十分受重用。

    他们都夸他命好。

    哪里知道他后来全家被流放,妻子全在途中莫名病亡,尸骨无存。

    如今故人就在自己掌管的牢狱中,自己却压根认不出了。

    此番领悟,骤然间不能自持,余大人喃喃自语:“竟然是他,竟然是他,他怎么会变成这样……”识得曾经风光的同僚这样的下场,心中感慨,难以舒解。

    安宁也未曾料及余清房会这般激动,同郑松君对视了一眼,低声道:“余大人,我的条件,你可答应了?”

    她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做其他安排,也唯恐有了其他变数,那刘段城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余大人颤抖着手喝了一杯热水,低声道:“公主殿下救刘大人,有何目的?”

    竟然改口称罪臣为刘大人。

    安宁心中一稳,声音和缓:“安宁没有目的,只愿家国安泰,百姓安居,商贾安业,众臣行忠君爱民之事。”

    余清房沉默许久,“好一句,众臣行忠君爱民之事。”他似下定决心一般,站起身,朝安宁公主作揖:“殿下,再过一刻钟,宫中内侍将至刑部大牢,臣现在就要回去了协理行刑之事。”

    安宁也随着站起身,她不敢相信余清房知道刘段城的身份后,竟然答应了。

    余大人看她的神色,低头道:“这件事了结后,臣会向陛下辞官告老,举家迁回故居养老。”

    从此不闻朝事,莳花弄草,教养子孙。

    安宁知道,余大人不愿与她同流,却也不忍见忠臣蒙冤,所以帮她一次,也只帮这一次,从此再无干戈,不再与他们牵扯。

    余大人望向郑松君:“臣致仕后,会举荐郑大人。”郑松君心下一阵激动,赶紧弯腰朝余大人行礼。

    余清房长长叹了一口气,转身打开门,朝门外走去——他只愿,安宁公主表里如一,爱民惜才,他帮她,才会真的无愧于心。

    “等等,余大人。”安宁叫住他。她拿起案上的账册,走到余清房面前,将账册举过头顶,“这份礼,安宁还是希望大人收下,将这一百万两白银带回国库,造福百姓。那一百万现银银两,我已经命人秘密押送到余府了,余大人回去就能见到。”她顿了一顿:“这毕竟是我大梁子民的血汗所铸。”

    她想尽了各种威胁余大人妥协的方法,没想到都没有用上。

    如今,人诚以待我,我诚以待人,平等公平。

    安宁郑重地说道:“此份殊荣,非余大人莫属。”

    余清房目光落在那份账册之上,最终抬起手,将账册握在了手里。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八十一章 杀人无血
    历朝内侍所掌皆是宫廷内部事物,仍为宦官之职,如持历朝圣训授君。

    皇帝如有私令下达,皆启用内侍。内侍身居高位,面冷心寒,见惯了生死,执行地大多也是帝王杀令。

    如荣喜贵荣公公这样身份的,等闲也不会出来赐死一个小小的罪民。

    刑部大牢灯火通明,从宫中来的内侍一行人由尚方司派遣,手持圣令,态度十分倨傲,见余大人从死牢中走出,已然不耐烦:“余大人,咱家还得回宫复命,可以进去了吗?”

    余大人步履沉稳缓慢,从黑暗中走出来,弯腰作揖:“牢中杂乱,让白公公久等了,可以进去了。”

    白公公见余清房终于让他进去了了,冷哼了一声,一甩长袖:“如果误了时辰,咱家必要上报陛下知晓。”

    余大人只顾弯腰表示歉意,伸手:“公公请进。”

    地牢内,甬道狭长,已经燃起了火把,守卫森严。一行人到了丙等死牢,狱卒打开沉重的锁链,打开牢房门,刘氏一家就关在里面。

    几个孩子身着囚服,头发凌乱,整个人脏兮兮的,眼见人进来,惊恐地躲到一边。

    那老仆年纪最大,几乎身体僵硬,不能动弹,口不能言语,又长又脏的头发几乎遮住半张脸。几个儿媳儿子面容枯瘦,似受了极大的苦难,脚上都套了镣铐,躺在地上喘息。

    那内侍望向余大人,余清房赶紧解释道:“禀告公公,地牢艰苦,刘氏的家人皆染了病,下官也实在无法。”白公公见那几个孩子面色潮红,似染了疫病一般,有些嫌恶地皱眉,向身后跟着的内侍使了个眼色:“动手吧。”

    几个内侍上前,手里握着一根白绫,余大人有心上前一步,却也生生止住了步子。

    白公公站在那里,从另一个内侍手里捧着的盒子里取出一壶酒:“陛下有旨,赐死谋害玺王殿下的刘氏一族。这酒呢,也就一壶,不多,见血封喉,你们听话些,咱们也省事。”

    那几个内侍抓住一个孩子,就往他脖子上套白绫,儿媳儿子反应过来,尖叫了一声扑上来阻拦,立马被身强力壮的狱卒挡住。孩子们被内侍抓住,拳打脚踢,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大哭起来。

    整个牢房骚动起来,刘家的儿媳妇扑过来抱住狱卒的腿:“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别这样,别这样!”刘家的儿子被俩个狱卒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只好头一下一下磕在地上:“求求官老爷,求求官老爷,我们死,我们就死,放过我们的孩子吧。”

    那磕头的声音沉重,发出咚咚咚的撞击,很快见血。

    余清房闭上了眼,心情沉痛,他不是没有见过陛下赐死臣下,虽说赐死是帝王优待,准其体面自尽,然而谁又甘愿就那么死了。

    而这些内侍,就是为了保证人能够死了。

    孩子咬了内侍的手一口,那内侍抬起手给了他一巴掌,然后手一扭,“咔嚓——”一声,孩子的脖颈拧断了,连白绫都没用上。

    “啊——”老仆的儿媳妇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白公公有点不耐烦了,端着毒酒道:“把大人按住。”狱卒和内侍赶紧上前,老仆的儿媳和儿子原本已经带着病体,哪里挡得住四五个人压着,被人扣住下巴,打开嘴跪在那里,发出呜呜野兽般的哀鸣。

    白公公走他们跟前,倒酒,扣起下巴,灌进酒,掐住喉咙,让他们咽了下去。

    一个接着一个,手法娴熟,干净利落。

    见血封喉,大人们很快倒了下去,内侍手里抓着一个男孩,哇哇大哭起来,内侍也没管,白绫往他脖子上一套,狠狠勒住。

    白公公最终走到刘家老仆跟前,见他呆呆地坐在那里,喉咙发肿,瘦骨嶙峋,面容泥泞,不用他亲自动手,命都已经快去了半条。

    “哎,就你最听话了。”白公公示意俩个小公公抬起他下巴,将酒倒进他嘴里。

    整个牢房内,哭声慢慢停歇,陷入一片死寂。

    孩子们的尸体弯曲成狰狞得姿态,勃颈上红痕遍布,躺卧在那里。大人们目眦欲裂,脸色泛白,口吐白沫,狱卒松了手,便如布袋一般瘫软下来,在地上抽动,很快也没了声息。

    那老仆靠墙而坐,嘴巴边上慢慢流出白沫,如死去一般头一歪,就此闭上了眼。

    白公公对此事似乎已经见惯不惯了,从狱卒手上接过记着罪人名单的册子,一边翻阅一边对着人和名字,要把每个人和名单上的名字符合,才画上红圈,喃喃道:“还有一个七个月大的男婴,已经夭折了。”

    白公公啪一声把册子合上,“很好,人数对了,验人吧。”

    内侍们中走出一个又瘦又小的人,手指按在每个人的勃颈上,停留个一会,又侧耳听听呼吸,直到确定人真正地死透了,才松开手。

    这样一轮验下来,那内侍才回到白公公身边,低声道:“都死了。”

    白公公满意地点了点头,理了理好似有些凌乱的衣袖,对余大人道:“陛下还有一道旨意,刘氏族人揭发李氏一族有功,赐棺椁,准予体面下葬立碑,棺椁很快也会送过来。”

    余大人额头微有薄汗,缓缓抬起手做领命状,喉咙似堵了一块东西,想要把谢恩的话说出口,感到分外吃力:“臣……替罪民,谢过陛下。”

    白公公点了点头:“咱家就回去了。”余大人躬身相送:“白公公自便。”示意官吏把宫中内侍送出去,给点辛苦费。

    白公公转身离去,后头五六个内侍含胸头微垂跟随,仪容姿态没有一丝差错。

    这群年轻的内侍也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面容清冷,面无表情,神情淡漠,衣装整齐,仿佛刚刚杀人,也不过是举手投足间轻易。

    余大人回头,望着牢房内,原本还关着一群活着的人,如今或死或躺,面色苍白无血,悄无声息,安静地一片死寂。

    杀人不见血,却令人寒意陡升,如坠地狱。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八十二章 一百万两
    余清房刚把牢里的事安排妥当,自家的管家已经急冲冲来找他:“余大人,余府出事了,夫人让你赶紧回去。”

    余清房心里咯噔一声,振衣而起,匆匆告假出了府衙。

    余府灯火通明,后院却一片死寂。

    余夫人将闲杂人等全都赶了出去,迎上了疾步而来的余清房:“老爷。”

    众人目光落在后院中央,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五口青铜花边的木箱,上面贴着封条,龙飞凤舞“李氏”二字。

    余清房缓缓松了一口气,似乎有所了然,挥了挥手:“打开。”

    几个小厮上前,撕了封条,打开了箱盖——刹那间,整个后院光芒乍现,整整齐齐码着的黄金白银一排排闪着璀璨的光芒,豪奢之气扑面而来。

    犹是余清房心下有了准备,手里也不是没过手如此数目的银两,也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下,众人更是一阵惊呼。

    ——一百万两真金白银。

    不是银票,也不是账本,一百万真金白银,就这样大大咧咧地摆放在众人面前,随手一抓,就能让一个普普通通人一辈子享用不尽,从此富贵荣华。

    安宁公主,竟然能派人,悄无声息地将一百万两银两送进他的府中,如果不是家中人及早发现,摒除了闲人,他不敢想象被人发现会出现怎样的流言。

    余清房心里突然战栗一下——如果他没有同意安宁公主的条件,她会不会用这笔银子,转而威胁对付他?

    他苦笑了一下,就算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现在也觉得后怕。

    如今,一切如她所愿,自己也可功成身退了,不必趟这趟浑水了。

    “来人,打上封条,抬着箱子。”余清房捏紧了袖中的在账本:“随我进宫见陛下。”

    此事早点了结,他也可以早点离开了,度过余下平静的生活。

    郑府,此刻正是灯火通明,宴席正盛时。

    既然以宴请安宁公主的名义把安宁请到了郑府,郑夫人也的的确确按照宴请的标准吩咐了下去,又为了不让公主拘束,只请了各房的小姐们,太太奶奶们都不用来陪坐。

    郑府的各房接到宴请都有些意外,但谁也不敢马虎,今日早上太子选妃的事刚出来,安宁公主就莅临郑府,公主难道是给自己的太子哥哥来相看金都各家小姐吗?小姐们被兵荒马乱地收拾妥当由着丫鬟陪着,到了正厅,安宁已经由着郑夫人陪着在上座坐着了,谈笑正欢。

    众人心下都犹疑,郑夫人什么时候和安宁公主关系那么好了。

    小姐们目光都落在了长房三小姐郑蕖身上,难道是长房又要飞黄腾达,坐上后位了?

    郑蕖在这种目光下也坐立不安。安宁公主在乔府勾月台发脾气的事儿,她还记忆尤深,压根不敢像自己母亲一样和安宁公主说话,虽然太子妃之位令人艳羡,但是……她总觉得安宁公主不是一个好伺候的姑奶奶。

    安宁有些心不在焉,挂念着牢里的刘段城,虽然有郑松君和青烟在外面看着,但她依然担心出一丝差错,郑夫人的话题也是半句接半句得走神。

    郑夫人从姜氏那里打听了安宁公主不喜欢看戏,只请了一个杂耍班子逗公主开心,见公主走神也不在意,只顾着将这宴席掩饰得花团锦簇。

    小姐们很快注意力被戏班子吸引,戏班子正表演着七盘戏珠,动作娴熟,花式十分漂亮。

    青烟在众人注意力都十分集中的时候走进厅内,一直走到安宁公主身边,跪坐在她身后。安宁不动声色得往后靠一靠,青烟就低头在她耳边说道:“事已成。”

    安宁唇畔缓缓露出一个微笑,恰逢台下的戏耍刚好结束,几个杂耍的人跪地谢幕,安宁公主随着众人鼓掌,在郑夫人耳边道:“好看,赏。”

    郑夫人大笑,站起身:“公主有赏。”众人纷纷谢恩。

    等宴席快结束的时候,安宁公主又吩咐将自己带来的礼物分给每个小姐,都是花婉精挑细选的首饰。给郑蕖的还是一支大红宝石的雕金牡丹簪,让郑夫人笑得合不拢嘴。

    郑蕖在众目睽睽下接礼,安宁对她很温和:“以后到宫里来找我玩。”郑蕖脸一下子红了,赫然的点了点头。

    安宁送给四房郑松新及元氏女儿郑蓿的是一支中规中矩的玉簪,却是雕得十分精致,很是讨喜。安宁看着往日的情敌,想着如果郑蓿没有嫁给李家,会不会最后嫁给元烈?

    她就怎么也说不出让郑蓿进宫来的话。

    元烈,值得更好的女人,那个女人,应该家世显赫,温柔大方,能帮助元烈在朝堂上更进一步。

    郑蓿还不够格。

    离开了郑府,门口是乔陌白亲自带着侍卫来接,安宁很意外,乔陌白低声道:“夜深,我怕路上不安生。”这几天金都的确不太平静,安宁只好点了点:“辛苦表哥了。”

    原本她还想去看看刘段城,只能以后找机会了。

    回到了乔府,还没进屋,就听到乔陌白对她道:“殿下,我们出来的时日有些长,父亲和母亲很是想念。”安宁公主好不容易来了兴致出去别的府门做客,他也不想干涉,但父亲乔峥马上要去襄河了,走之前,乔莹和乔旭还是要见一见的。

    在没有大人管教的乔家别院呆的时日也太多了,安宁想着该办的事都已经办了,刘段城那里有青烟看着,应当也不会出什么问题,就点了点头:“我们明早就回去吧。”

    乔陌白感激地点了点头。

    还没等回到屋里,乔莹就急冲冲出来抓着安宁的手,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却硬是一句话没说。

    安宁知道自己去郑府没带她,让乔莹心中很是郁闷,故作高傲地说道:“朱雀北街的片皮鸭、豆腐汤,还有葱花煎饼我都让人买了两人份送到你和乔旭房间去了,你不要的话……”

    乔莹欢呼了一声,赶紧欠身行了膝礼,一本正经道:“谢殿下赏。”就拉着自家小丫鬟急匆匆赶回去了。

    安宁和乔陌白相视而笑,仿佛连日来的阴影,都随风散去。

    一行人一晚上就收拾了行装,第二天回了乔府。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八十三章 重见天日
    入了深夏,天气渐渐沉闷,下了一场大雨。

    余清房之名,在一天之间,几乎传遍了整个大梁。

    刑部尚书余清房查抄了李家的罪行后,又凭一己之力,在李府满门抄斩后,继续深挖出李家家产秘密隐藏的一百万两白银黄金,分文不动连带账册上交朝廷的事,引得举朝哗然。

    不单单说这笔家产的丰厚,足以充实大半国库,远超之前李府的查抄,不仅仅是余清房能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查出这笔钱财,就是上交账册这种清正廉明到一丝不苟的事,都让人不得不敬佩。

    历朝抄家,一般都是将钱银家产收入国库,经手的官僚通常会分一杯羹,上头虽然知晓,却没有证据,也不好说什么。如果连账本都清清楚楚地上交,几乎是明明白白告诉世人,他没有动过李家家产的一分钱。

    皇帝对此大加赞赏,有心重用,提入内阁,就连御史台那帮见谁都弹劾的老油条,都对此事表示无可指摘,纷纷表示赞誉。

    余清房却激流急退,请旨告老还乡,可以“卒老于文字之间”,再次出乎所有人意料。

    皇帝和余清房在书房深谈了半个时辰,最终同意了余清房的致仕,封余清房为永昌侯,子孙可世袭。

    余清房原本一介布衣,寒门入仕,上无祖先荫庇,下无得意门生,一世清廉,一生忠心于社稷,以六十之龄位及三品刑部尚书,立下大功,换来了帝王封爵,于文官之中少之又少。余清房此人,从此被记入大梁史册,流芳百世,寒门子弟竞相传诵,以为表率。

    余清房致仕后,举家迁回老家,著有《警示世人》《清廉持正》等书,被收录文渊阁,为历朝帝皇执政藏书,这些,也都是后话了。

    余清房举家在一个平静的凌晨离去,相送的,也不过是亲朋好友,并未通知朝中同僚。

    临走了,元烈却代表太子来送他,送给他一些宫中御墨,这礼十分用心,余清房也就收下了。

    望着浩浩荡荡离开的余府全家,元烈站在微凉还带点雨后泥土气息的微风中,缓缓皱眉。

    皇帝手中的那份李党勾结贪污的名单,是他精心筛选过的。

    他不能将李家真正贪污收受的名单账册交给帝皇,因为里面记录的世家人员,几乎涉及所有的金都豪门,包括乔家和元家,足以让整个大梁动荡。

    李家家产之丰厚,他其实有所知晓,从刘段城那本“真正”的名单中,他已经看出了蛛丝马迹,一百万两,相比真正账本所记录在册的银两,还不及三分之一。

    他不能直截了当地问余清房,却也想不明白余清房到底是靠自己查获得那笔钱财,还是有人指点。

    单单凭十年前,刘段城从户部偷出的账册就能看出,李府就凭借手握各大世家的秘辛,威胁与利用,揽下了巨款家产,令人瞠目。

    到了十年之后的今天,狡兔三窟的李家肯定有一本真正记录所有收受钱财的“名单”,恐怕数量庞大至无人可及的地步。

    而那本东西,不管在谁手里,一旦重见天日,都足以掐住所有世家的命喉,撼动整个大梁的政局。

    随着李家的覆亡,这本“秘辛”到底落在谁的手里,也未可知了。

    慈和宫,贵太妃端着一杯茶,慢悠悠地喝着,一直喝了半盏,才抬起头,看向殿下的丽妃。“丽妃,听说你身体好些了,想把平安公主和皇二子接回去?”

    丽妃跪坐在殿下,不敢穿孝服,只穿了很清淡的衣裙,不施粉黛,于柔弱中透出一股清丽。

    丽妃本就是个美人,不然也不会在宫中得宠横行那么多年,还怀上孩子。只是她喜好浓妆艳抹,平日里让人看起来十分盛气凌人。

    如今这模样,倒是顺眼多了。

    丽妃的态度十分恭敬,贵太妃晾了她半天也没有生出一丝不满:“原本就是臣妾的错,伤了身体,才让贵太妃忙着照顾臣妾的孩子,如今臣妾身体大好,也想替贵太妃娘娘和陛下分忧,不敢让孩儿惊扰贵太妃了。”

    被人同情,原本是李婉玉以前最为痛恨的东西,如今这种讨好别人,任其踩踏的感觉,让她坐牢一般难受。李家覆亡,对她来说,在宫里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和倚仗了。她要想活下去,只能放下身段,放下尊严,靠柔弱来博取同情,靠无所依靠来挽回一点君心。

    贵太妃打量着丽妃,以前的丽妃,美丽,机灵,骄傲得如同百鸟之王,何曾像今天这样去学会讨好别人。

    说惊扰就过了,操劳倒是肯定的,贵太妃本就上了年纪,照顾地又是一天一个样的婴儿,哪里不能费心思。

    谁不愿意办了事听好话呢,丽妃也算脑子开窍了,总好过某些人,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觉得全天下人都欠了她。

    贵太妃不想太过为难她,“可怜的孩子,你身体若是不太好,哀家还是可以帮你养一段时间的。”丽妃赶紧道:“不敢再麻烦贵太妃娘娘了。”

    贵太妃对平安公主倒有几分喜欢,对皇二子就没什么留恋了,皇二子虽然长得也好看,但就是没继承杨氏皇族那种令人惊艳的美,又不如玺王聪明乖巧。

    人家亲娘想接回去,贵太妃也不想做恶人拦着,但就是心里头还有些不舒服。

    王嬷嬷眼见主子的脸色,赶紧对殿下丽妃漫不经心道:“丽妃娘娘,皇二子最近身体好多了,原本像猫一样,连哭声都没几声,现在也壮实了。平日里贵太妃娘娘可是照看得很是细心,半夜还起来看看……”

    丽妃袖中握紧了拳,语气依然温和,眼角几乎带泪:“都是倚仗贵太妃娘娘的照料,臣妾十分感激贵太妃娘娘,以后会常常带皇二子来给贵太妃娘娘问安的。”

    竟是一副感激得梨花带雨即将落泪的模样,把淑妃以前的那套学了个十足像。

    王嬷嬷心下有些感慨,如今的丽妃,再不收敛,就在宫中真的没有依靠了,看来有人指点了她一番。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八十四章 鸠占鹊巢(修)
    贵太妃见丽妃这番话说得十分贴心,态度也恭敬,心下就更畅快了,似乎才算满意:“那待会你就把孩子带回去吧,还有照顾孩子的奶娘一并带回去,哀家这里也能宽敞些,给玺王腾个玩闹的地方。”

    丽妃弯下腰,牙根都快被咬断了,才俯首谦卑道:“多谢贵太妃娘娘。”丽妃在殿外等了半个时辰,才等到王嬷嬷带着奶娘抱着孩子出来。贵太妃于照料孩子一事上从不吝啬,连着照顾婴孩的床铺小衣服也整整齐齐地收拾好让人给丽妃带回去,做事周全没有一丝让人指摘的地方。

    丽妃见平安公主杨琪在奶娘怀里睁着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瞧着四周,即便落在她身上也没有一丝停留,心下就心痛得不得了。不过离开她身边一段时间,女儿已经不记得她了。

    她伸手就想抱抱自己的亲生女儿,奈何王嬷嬷在一旁看着,她硬生生忍住,先抱了抱皇二子。

    皇二子比先前沉手了许多,丽妃身体虚弱,刚入手几乎抱不住,差点摔在了地上,王嬷嬷赶紧上前了一步,对那奶娘厉声道:“还不看紧些,主子抱不动,你也在一边傻站着。”

    那奶娘原本是丽妃身边,后来从如绘宫被带到慈和宫照顾皇二子,在慈和宫呆了一段时间,事事唯王嬷嬷为首,天天被训话,压根不敢说什么,只顾着诺诺称是。

    丽妃眼看着心下发恨,自己落魄了,身边的人也毫无地位,也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在慈和宫有没有受什么委屈。

    她现在只想赶紧回宫去,强忍着微笑对王嬷嬷说道:“多谢王嬷嬷提醒了,本宫就先回去了。”

    王嬷嬷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丽妃虽然是落魄了,但依然是头养不熟的狼,贵太妃娘娘并不想在她身上费什么心思。

    丽妃刚转身,就看到御丞尚宫吴慧如领着一群小宫女上了台阶。

    王嬷嬷迎了上去,两人相互见礼,吴尚宫目光扫过丽妃,如不相识般欠身行了宫礼,就对王嬷嬷说道:“陛下命妾身准备一些小宫女去东宫服侍太子殿下,陛下诸事繁忙,让妾身领过来给贵太妃娘娘掌目。”

    贵太妃向来对后宫诸事细心,事事都要过问,但从不对东宫多加干涉,这也是她聪明之处。皇帝毕竟日理万机,加之对贵太妃信重,竟然把服侍太子的宫女一事交给贵太妃。

    王嬷嬷还了礼:“尚宫娘子请进。”

    御丞尚宫抬头和丽妃对视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并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就随着王嬷嬷进宫去了。

    丽妃目光扫过经过她身边的那群宫女,容颜端庄清丽,姿态优雅,一看就是经过“调教”的。

    这些都是有机会进入东宫的宫女,从此在太子身边“贴身”服侍,知其喜好,懂得风月,有得宠的,说不定还能混个“名分”。

    但是在太子妃入主东宫之前,这些宫女,也只能是宫女而已,就算有了孩子,也生不下来。

    ——太子,也要大婚了。

    丽妃微微咬唇,要不是皇后娘娘不在宫中,哪里轮得到贵太妃在这里指手画脚。

    而如果皇后在,又怎么会肯让这些宫女随便进入东宫,到自己亲生儿子身边。

    看着御丞尚宫吴慧如的背影,丽妃娘娘缓缓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皇后不在宫中,才有好戏看。

    “我们回去吧。”她慢慢道。

    丽妃身边的宫人们相互对视了一眼,几乎有些心惊——怎么觉得,主子的心情突然好了呢?

    贵太妃坐在上座,对东宫的事向来谨慎小心,翻着名册,比照着宫女的模样,每一个又细细问过去,才在十六个中挑中了四个。

    她搁下了册子,对御丞尚宫吴慧如道:“太子的事,既然陛下交给了哀家,那就不能出一丝马虎。四个也太少了……”吴慧如还没来及开口,贵太妃击掌叫人,从内殿走出来一个尚宫娘子,领着另外四个小宫女。

    竟然是原本司设尚宫田尚宫。

    田尚宫眼底透着一股欢快,扫过吴尚宫的脸色,领着自己身后的几个宫女向贵太妃行礼:“妾身见过贵太妃娘娘。”她又朝吴慧如行礼:“见过御丞尚宫。”

    贵太妃点了点头:“这另外四个宫女,是哀家左看右看,在宫里精挑细选的。田尚宫,你是个细心的,以后不用在尚寝局了,到东宫去,替哀家好好调教这些人,免得太子觉得咱们宫里出去的人不懂规矩,你可愿意?”

    田尚宫笑道:“贵太妃娘娘只管吩咐,妾身哪有愿意不愿意的,主子的话,咱们下边的人都得听着不是?”她一边说着,一边目光扫过吴慧如。

    吴尚宫的脸色已经有些阴沉了——贵太妃口口声声不管东宫的事,事先一点口风都没漏,没想到早早就预备好了宫女和掌事尚宫,就在这里等着她。

    她更没想到的是,自己手底下的田氏,什么时候抱上了贵太妃的大腿,还打算另起炉灶,分东宫一杯羹——在尚不知前途的六局窝着,那里比得上东宫一等一的尚宫之位,田氏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女官六局势力错综复杂,她与田氏原本都有机会当上御丞尚宫的位置,结果被她先胜一筹,田氏从此就与她不对付,被她贬到了尚寝局去。虽然六局以她为首,但因为女官制度庞大,地位仅次于她的左令丞,右令丞,尚宫令丞都对她的位置虎视眈眈,所以她也没把田氏怎么样。

    她不是不知道田氏去看过侍女的尸体,所以派了小宫女随时随地地跟着她,眼见她没什么动作,才放过了她。

    没想到,田尚宫成了贵太妃的人,他们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如今两人在那里一唱一和,不就是让她咬牙吞下这股怨气,恭恭敬敬地按照贵太妃的要求执办,她们是要逼她——不答应也得答应。

    她能不答应吗?

    吴慧如咬牙——罢了,以后有什么岔子,就让贵太妃和东宫斗去。

    吴尚宫很快收敛好情绪,带着轻微的笑容:“妾身就按照贵太妃娘娘的意思办,把这些宫人记入东宫的名册。”

    贵太妃满意地点了点头。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八十五章 飞上枝头(修)
    东宫,杨钰看着前面哗啦啦站着的一排容貌端庄的宫女,几乎头皮发麻,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因为大梁皇族稀缺,皇子就他一个,皇帝和皇后都十分担心太子下头的人阴奉阳违,养成太子嚣张跋扈、贪图享乐美色的性格,所以自太子年幼,身边的奶娘,太监,东宫所有侍奉的宫人几乎精挑细选,连番经过皇后审查才启用。

    加之皇后厌恶狐媚主子的女子和后妃,东宫宫女都长得很是平凡老实,免得勾引太子入了邪道。

    所以,太子即将大婚了,皇帝却骤然发现自己对儿子管教过严,对男女之事虽然知晓一点半点,却从未真正涉及。

    御丞尚宫吴慧如在一旁欠身道:“太子殿下,这是陛下下令,由六局精心挑选的宫女,特来前来服侍殿下,也已经由贵太妃过目了,殿下看看,如果有什么要求,也可和妾身提。”

    说是服侍,其实就是教导太子如何行男女之事的宫女,免得太子和太子妃成婚后一无所知,不致窘迫慌乱。这些宫女每月拿俸禄,不再像其他的一般宫女从事劳役。等太子妃入宫后,也可以有相应的名分。

    这一排宫女容貌都是端庄清丽,看起来赏心悦目,行止良好,含胸垂头,眉目如画。

    元烈在一旁忍了忍,压根没忍住,掩袖轻笑。

    杨钰脸色发烫,轻咳了几下:“知道了。”他不是没调戏过小宫女,但是被举国上下关注自己的婚事,还拿到明面上被人津津乐道,他这点脸皮还是要的。

    眼见元烈几乎要笑瘫在席子上,太子拎起手边的书朝他砸过去,阴阳怪气道:“孤觉得的人数太多了,给元公子也安排几个吧。”

    那群宫女一听这话,竟然有几个红了脸。

    元公子元烈,少年天才,本就风华绝代,姿容过人,又有哪个女子能入他的眼?

    元烈赶紧收敛了笑意,咳嗽了几下,正了脸色,用力摆了摆手:“不必,这些都是陛下特意给太子殿下安排的……就不必考虑在下了。”咬字着重在“特意”二字上,话未落,元烈眼底又洋溢着笑意。

    ——他侍奉的储君,终于要长大成人了。

    太子狠狠瞪了元烈一眼,用力地咳嗽了几下,随即抬头仔细地打量着那些宫女。

    毕竟是六局千挑万选,这些宫女虽然妍丽,却十分有规矩,从不左顾右盼,也不抬头看人,面上微带笑意也不会让人觉得谄媚。

    他吩咐道:“抬起头来。”这些宫女齐齐动作微抬头,却依然垂下眼,不敢直视主子。

    太子心下有些满意,见其中一个宫女十分漂亮,尤其肤色十分白皙,竟然和杨玺有点像,就点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上前一步,规规矩矩道:“回殿下,奴叫紫菱。”

    杨钰心下一记,又点着另一个如玉一般雅致的女子道:“你叫什么?”那女子欠身道:“奴叫如意。”

    刘卓在一旁留了个心眼,这几个被太子点了名字的,看来得早点安排晚上服侍太子就寝。

    御丞尚宫吴尚宫继续道:“贵太妃娘娘还给太子殿下安排了一位执事尚宫,姓田,今儿还在贵太妃那里受训,以后就记入东宫,为太子殿下操办大婚事宜。”

    就是派个年纪大的,经验足的尚宫来教导太子,免得太子和宫女们都年轻气盛,失了节制。以后太子妃入驻东宫,也可辅佐太子妃掌管宫务。

    杨钰终究忍不住,脸蹭的一下红了,挥了挥手:“知道了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宫女们见太子态度温和,还带点少年气息,纷纷露出羞涩的笑容。

    等人都退干净了,元烈才收敛了笑容,低声道:“宫里的手,都伸到东宫来了。”

    就这进来的八个宫女里头,不知道又是谁的眼线,谁的爪牙。

    皇帝的,贵太妃的,还是德妃,丽妃……?

    若是太子妃的人选还这般由着旁人钦定,没有半点自主权的话,杨钰以后的路一定很难走。

    太子斜倚在榻上,垂眸,冷厉的笑容中带着一抹肃杀:“孤知道了。”

    吴尚宫将这些宫女又训话了一顿,安排好了住处,还没有走出东宫,就看见一直等在宫门前的元公子。他一袭白衣,姿态依然从容,朝吴尚宫行了一礼:“御丞尚宫,能否将这几位宫女的名册、家世等资料都给在下一份。”

    元烈目光清净无波,虽然是客气的话语,但态度上却有些强势笃然,似乎如果吴尚宫不给,他也会去查出来的。

    这位太子身边的少年天才洞然的目光,似乎所有的魑魅魍魉在他眼底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吴尚宫不禁微垂了眼:“这是自然,晚点就给元公子送来。”

    元家向来以太子的利益为一等要务,怎么会不将这些宫女的来历曲折查个清清楚楚。

    元烈点了点头,抬袖弯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吴慧如回了一礼,转身带着执事尚宫们离开。

    目送御丞尚宫离去,元烈负手走上了高空回廊,沉默不语望着这座华丽的宫廷,手敲在栏杆上,似乎对暗处的人道:“这东宫,都快跟筛子似了。”

    皇后离宫,他们对后宫的掌控力越来越弱,几乎成了贵太妃的天下,皇后如果再不回来,他们也得想办法扶持一个新人,来对抗后宫庞大的势力。

    杨钰虽然有心,但他毕竟是太子,要尊崇孝道,不能忤逆皇帝和贵太妃的意思。以后这些女子都会成为他贴身之人,随着太子渐渐长大,甚至比他们更加能掌握太子的动向与心情。

    而他以后一旦入仕,就不能再在东宫长住了。

    他担心以后的太子妃太过柔弱,不能震慑后宫,无法与贵太妃德妃之流抗衡。又怕太子妃太过强势,惹得杨钰不喜,夫妻不和。

    他想起那几个宫女中,有几个眉眼竟然长得像安宁,而杨钰十分喜爱的样子,就觉得心中不安。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八十六章 异想天开
    暗处那人走到他身边道:“宫外传来消息,已经找到刘家家人厚葬的地方了。”元烈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派人去烧些纸钱,好好看顾。”

    他又想起来一件事:“那个夭折的婴孩,安排好了吗?”

    那人点了点头:“孩子已经送到江南那边去了。大夫那边也派人盯着,不会让他乱说话。”

    元烈点了点头:“安排一户富足人家好好教养这个孩子,这毕竟是刘家唯一的骨血了。”

    虽然刘段城怕皇帝起疑没答应,他还是从中周旋,也幸好那婴孩得病被送了出来,他才有机会救下。

    等以后这个孩子稍大一些,他就可以接回来亲自带在身边教导。等到杨钰登基,他可以请旨恢复他的姓名。

    以后有机会,告诉那孩子有关他祖父的故事,或者让他继承他祖父的遗愿,光宗耀祖,报效家国,或者随他所愿,游于江湖,清闲一生。

    毕竟是他欠了刘家的。

    “这件事,仅你我知晓,不必告诉太子。”

    那人迟疑片刻,缓缓点了点头,又退回黑暗中。

    乔府,安宁坐在榻上,面带微笑,听着长房和四房五房的太太念叨了一个时辰的闲话,忍不住就想打个哈欠。

    她对乔家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乔家共有五房,乔楼风是乔太夫人第二个儿子。长房和三房老太爷年轻时随乔楼风打仗就死在了战场上,这让乔楼风十分痛心,对余下弟弟姐妹格外关照,也养成了乔家其他人养尊处优、不劳而获的性格,还不如朝中依附乔家的子弟有出息。

    长房老太太早就是挪不动身子的年纪,等闲不出来走动,抚养有两个儿子,在地方任着县官,也算勤恳从政。长房的大太太就成了长房当家作主的人,原本掌握着国公府的中馈,后来和姜氏一番切磋输掉了大权,育有两子两女。长房二太太生性懦弱,几乎和老太太一样是个念经的性格,只喜欢陪着老太太说话。

    三房的老太爷没有留下儿子,只有一个女儿,三房老太太太也没有改嫁,女儿嫁到了其他钟鼎世家后更加孤僻,在国公府只能算得上颐养天年。

    四房五房的老太爷年纪较小,他们成长于乔楼风功成名就,最受先帝最为宠信的时候,乔楼风不舍得乔家的孩子再遭受风吹雨打,几乎对他们有求必应,两个弟弟锦衣玉食,声色犬马,却也耳根子十分软,娶得妻子却是世家的官家小姐,精明能干,联合了长房大太太,将没有女主人的二房架空了。

    如果不是嫁进来的姜氏背后的家族根基深厚,姜氏又是个能干的,抓住了几房的把柄,大太太估计还能在乔府呼风唤雨一段时间。

    姜氏陪坐在一旁,脸色已经很阴沉了。四房五房几句不离现在太子选妃的事儿,却是实打实打着太子妃位置的主意——多巧,四房五房都有适龄的姑娘。

    她们难道是当安宁年纪小好欺负,竟然怂恿安宁回宫和皇帝说这事。

    姜氏三番五次想打断她们的话题转向别处,可惜四房五房被长房灌了**汤似的,一点不觉得这要求过分。而长房大太太一边喝着茶一边堵着姜氏的话,让四房五房发挥了一副好口才。

    安宁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觉得好笑,她虽然对乔家的人客气温和,也只是因为他们都姓乔罢了,打断骨头连着筋,家族的力量有时候是最为坚固的力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姜氏打理着这偌大的乔府,就算是十个手指头也按不住所有蠢蠢欲动的心,乔家自个内部的斗争,她这个做小辈的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这不代表她不懂事,不明白事理,乔家的姑娘不可能入主东宫,也不可能再当一次皇后,父皇不会答应,母后也不会答应。

    安宁没让她们发挥太久:“太子哥哥的婚事,现在是贵太妃娘娘和父皇做主,我还没有回到宫中,并不知道哥哥喜欢哪家小姐,这些事,现在都是礼部操办。”

    姜氏微微松了一口气,公主殿下没有直接笑话乔家人不知天高地厚,已经是留了颜面,政治的博弈讲究利益最大化,对作为太子的杨钰来说,再娶一个乔家的小姐,对他没有任何好处,甚至会让皇帝怀疑乔家身为外戚的用心。

    听说礼部已经把各家小姐的名册和画图都预备好了,并没有乔家的小姐。

    这也是乔峥和她喜闻乐见的,乔家现在需要低调,隐忍,直至杨钰顺利登基,但四房五房显然不这么想。

    四房太太好不容易得了公主一句回应,赶紧问道:“那太子喜欢哪样子的姑娘?”她叹气道:“我们家姐儿就是见识少了点,要是公主殿下能开开恩,把咱们家姑娘带进宫瞧瞧世面就好了。”

    五房太太赶紧附和:“就是就是,平日里,咱们可不敢打扰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这不是看殿下对我们实在照顾,才斗胆敢提这个要求。”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余光打量着姜氏,好像姜氏要拦着她们求富贵的路似的。姜氏一口气没憋住,差点气得摔了茶盏。她要不是死死盯着四房五房,谁知道她们打着乔家的名号做出什么混帐事,是去买官卖官,还是结党营私?

    就是放手让她们干,她们有那个胆量吗,能收拾干净吗?

    安宁并不希望四房五房心比天高,却也不能让她们失了颜面,只好微笑道:“等我回了宫中,可以让她们进宫来找我玩。”

    并不答太子选妃的事儿。

    长房大太太瞧着眼前这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心里嘀咕——安宁公主到底是太聪明,还是不懂呢?

    她其实也就是瞧不起姜氏在乔府说一不二,只手遮天的模样。四房五房虽然精明,却也经不住权势的诱惑,只要一经她挑拨,就能异想天开。

    ——等太子看上别家的姑娘,不如乔家自己去占个位。有个乔家皇后在先,太子妃过得肯定很滋润。

    姜氏把自家闺女当块宝,脸皮薄不想去争,她们可不这么想——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四房五房见安宁公主打着太极似的,好歹答应了让姐儿们进宫去,心下也高兴,对丫鬟吩咐道:“快去把小姐们叫过来,给公主磕头谢恩。”

    安宁赶紧拦着:“不必了。”那丫鬟却没听到似的,急匆匆出了门,很快把早就打扮好的两位小姐带过来。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八十七章 当断不断
    乔家的大小姐,二小姐和三小姐都已经嫁人了。乔莹在乔府小姐中排行第四,人称四小姐。

    余下云英未嫁的,也是四房的五小姐乔岚,五房的六小姐乔欣,和七小姐乔欢。乔欢太小了,几乎和杨玺一个年纪,也就没让她过来。

    乔岚和乔欣有些拘束地站在那里随人打量,见安宁很温和,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乔家的姑娘都十分高挑,安宁得仰着头看她们,见她们穿着打扮很是脱俗清丽,极大地掩盖了原来看起来略粗犷明显的五官。看来四房五房对自家女儿的教导很是花了一番心思,只是四房五房对普通的世家压根看不上,也有待价而沽的意味。

    乔岚跑到安宁身边对安宁说道:“你上次送我的那些首饰真的很好看。”眼底具是欢喜。乔欣打量着安宁的神色,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自己的母亲。

    安宁友好地说道:“如果你喜欢,待会再挑一些去玩吧。”乔岚一听就笑了,主动拉了安宁的手:“你对我真好。”眉眼略带得意,瞧着乔欣。

    乔欣嘟了嘴,又不好学乔岚一般,只顾着低头捏着衣袖,五房太太赶紧推了她一把。

    花婉在一旁一听,有些不高兴地撇了撇嘴,就公主这送首饰的兴致,从宫中带出来的首饰都快被送光了,难道让宫里再送些出来吗?不知道的还以为公主被打劫了,在宫外过得什么穷日子。

    她可压根不觉得公主是被她们的甜言蜜语哄得开心。

    青烟走进屋来,低声道:“殿下,柳娘来了。”

    柳娘不是在乔家老宅陪着皇后吗?

    安宁蹭的一下站起了身,吓得她身边的乔莹和乔欣一跳。安宁知道柳娘不会轻易离开母后身边来找她,她想起自己很久没回古宅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就压根冷静不了。

    安宁几步跳下了软榻,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直接跑出了屋子,正好迎上了柳娘款步走来。

    柳娘穿着一件米白的素服,袖口上绣着一朵莲花,神色平静,带了点岁月的从容温润,正低头和领她进来的墨辛说着话。

    柳娘见安宁冲了出来,也吓了一跳,两人一个照面,柳娘似乎知道怎么回事,赶紧上前道:“皇后娘娘并没有什么事。”

    安宁喘了一口气,张开嘴想说话,大太太站在屋檐下,高声笑道:“原来是柳娘,还不进来坐坐,公主殿下听到你来了都丢下我们不管了。”

    笑声有些尖锐,隐隐含着莫名的嘲讽。柳娘曾经在乔府侍奉过乔太夫人,乔府的人都略微知道一些,可是没想到公主这般看重柳娘。

    柳娘使了一个眼色给安宁,表示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就对大太太行了膝礼:“大太太抬举了,公主殿下也是挂心皇后娘娘。”

    安宁皱眉,有些不耐烦应付长房的人,姜氏眼瞧着公主脸色不好,心里咯噔一下,就赶紧道:“那殿下先忙,我们先回去了。”

    这话出口,四房五房的人心里不高兴了,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让公主瞧瞧自家的闺女,还没讨到准话呢。姜氏却猛然回头,目光犀利地扫过她们,四房五房一惊,只好站起身。

    姜氏要是真折腾她们,她们也是讨不了好的。

    人都走了干净,安宁就拉着柳娘进了内室。

    扶着丫鬟手离开的长房大太太回头看了一眼,冷笑,一个奴婢出身的,竟然也得了皇后和公主的抬举,难道忘了当初她求她们乔府赏一口饭时可怜兮兮的模样。

    谁不知道柳娘和世子爷那点破事,也就姜氏粉饰太平,自以为捂的严实。

    也算姜氏聪明,借着照顾皇后娘娘的机会,把柳娘送出了府,皇后的病没好,柳娘也回不来,皇后就算病好了,柳娘说不准也回不来。加之乔峥现在远在襄河,柳娘想要回来压根不可能。

    人于情之一事上,却是少有明白人啊。

    柳娘坐在榻上,握着安宁公主的手,神情有种经过岁月粹洗的平和:“皇后娘娘身体好多了,平日里也就是抄抄佛经,养养花,病发的频率也少了……”她细细说着,安宁侧耳认真听:“就是后来听说太子要大婚的事,莲尚宫觉得皇后娘娘的情绪就时好时坏了,皇后娘娘毕竟还是挂念宫中,可惜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当初父皇下旨是无诏不得回宫,也是惩戒皇后的意味在里头,但夫妻之间哪有隔夜的仇。

    乔慧只要在位一日,就是大梁的皇后,永远做不了平凡的女子。

    柳娘打量着安宁的神色:“殿下,皇后娘娘总在宫外待着,虽说远离了纷争,让娘娘能够休养生息,但还这终究不是一个事啊。”

    言语里竟然希望安宁去劝劝皇后,向皇帝服个软,让皇帝把皇后接回宫去。

    安宁垂下眼帘,柳娘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自然而然认为只是夫妻之间的吵闹。

    她打心里不希望母后回宫,宫里有什么好,冷漠自负的父皇,圆滑狡诈的贵太妃,还有其他碍眼的德妃丽妃之流……安宁觉得母后回去后,对身体没有一点好处。

    但母后身边的人恐怕不那么想。

    “是不是宫人有说闲话的,还是他们觉得跟着皇后没前途?”她低低问道。柳娘叹了一口气:“殿下,娘娘身边的宫人,自然是忠心耿耿的,但是人活在世上,不能总求个安慰,人还需要有个奔头。”

    她声音低沉:“说句大不敬的,娘娘要是不是皇后,奴婢也就舍命陪着娘娘离开这儿,山川河海,世外大千世界,哪里不能逍遥,可是陛下就这样把娘娘放在宫外,对娘娘来说,却是和坐牢一般。”

    人被身份束缚着,却又被身份所驱逐,心有所依恋,却不得自由。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柳娘叹道:“其实这次奴婢来,不过是看娘娘话越来越少了,每天和佛经相伴,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莲尚宫和奴婢都很担心,就想让公主回去陪陪娘娘。”
章节目录 第二章 第八十八章 晚风归巢
    吩咐人把柳娘安顿好,安宁一个人坐在屋内,整个人笼罩在四合的暮色中。方嬷嬷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听到安宁低低问:“难道我做错了吗?”

    方嬷嬷向来不会说话,没有青烟机灵,也没有柳娘聪明,只是握住公主的手:“殿下,皇后娘娘在宫中熬过那么多年,没有你想的那么软弱。”

    安宁喃喃道:“如果母后真的想回宫,我一定会让她得偿所愿,如果母后已经心灰意冷,我也会让母后全身而退……”她轻声道:“只是我需要时间,需要很多很多时间。现在,还不是回宫的好时机。”

    前世,母后就是在国宴之时染病,玄和三十年的冬季呕血而亡。

    ——仅仅是一年的时间。

    现在一年时间未满,她压根不敢让母后参与到这些事中来。只要母后熬过了前世的命数,她就能够证明这一切都是能改变的,就能给自己勇气继续走下去。

    她太害怕了,害怕一个不小心,母后就落到和前世一样的境地,那么她做了那么多又有什么意义?

    她一直恐惧着未来——如果十年后的战争,大梁依然敌不过大秦,她是不是也会沦为同样的命运——她被人像贡品一样送给大秦。

    她就算是死,也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

    就让她和老天争一争,看谁能赢。

    似乎想通了一般,安宁缓缓吐出一口气,“我会和莲姑姑写信,让柳娘待在我的身边服侍,你回古宅替了柳娘照顾母后吧。”

    安宁在前世就觉得自己识人不清,没有看人的眼光,三番五次被别人利用。所以今生除了贴身服侍的人,连说贴心话的人都没有。

    对于她来说,身边的人有野心没有关系,每个人都有私心——但不能动了她的软肋。

    柳娘有野心,她就给她这个机会,若是柳娘能助她一臂之力,她不介意抬举她。

    方嬷嬷心下微凉,觉得自己是没有柳娘聪明,所以主子要赶走她,心下有些委屈,低低称是。

    安宁拉住她的手:“嬷嬷,我最信你,就把母后,交给你了。”

    方嬷嬷略一惊,安宁缓缓说道:“我担心柳娘会挑拨母后,母亲身边只有莲尚宫我不放心。”

    望着安宁真挚的目光,方嬷嬷心下一暖,顺从地点了点头。

    连夜送走了方嬷嬷,夜已经深了,安宁写好了一封信,吹了吹案上的纸张,小心地晒干,折好,塞进信封里,交给枫痕:“派人送给父皇。”

    枫痕接了信,问道:“殿下要回宫吗?”

    安宁蘸了墨,继续临摹字帖上的字,嘴角微扬:“在外面待久了,该回去一趟了,免得父皇有了别的公主,就把我忘了。”

    宫里那场好戏,她错过太多了。

    刚出生的皇二子,平安公主,还有晋升为淑妃的唐美人,她很想回去见一见。

    最重要的,还是玺王。

    那毕竟是她的“弟弟”了,不知道长得什么模样。

    “自古两军交战,未战之时,先扬战旗,击战鼓,以正军心。”安宁低低道:“既然要回去,自然要让她们都知道了,才有意思。”

    回去后,她要面对很多人,很多事。

    恍如隔世。

    东宫,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

    杨钰正低头在书案前写字,突然一双芊芊素手伸了过来,端过来一杯花茶。杨钰抬头,看到紫菱在灯烛下姣好的容颜:“殿下,夜深了,早点休息吧。”

    杨钰环顾四周,太过入迷,不知何时宫人都悄无声息地退去了。

    他皱眉,似乎在想这是哪个宫女,紫菱已经低声说道:“刘公公吩咐奴婢来给殿下奉茶。”

    杨钰打开茶盏,一股清香,令人心旷神怡,他笑道:“你还懂泡茶。”紫菱欠身一礼:“殿下谬赞了,不过是御膳房的小心思,奴婢见殿下疲累,借花献佛罢了。”

    太子见她没有一味邀功,心生好感,低头喝了一口,略带花香让他觉得这花香怡人,让人有了睡意,便伸了个懒腰,起身朝内室走去。

    内室的布置十分朴素,杨钰抬起手想脱衣服,紫菱已经伸过手替他解开衣襟,杨钰有些尴尬,退后了一步。

    平日里,还没有生人近他的身。

    紫菱的手落空,垂下头道:“殿下不必在意,奴婢只是服侍殿下更衣。”她顿了一顿,声音更加柔和:“殿下即将大婚,也要习惯这些才是。”

    杨钰听了这话,停住了身形,紫菱等了一会,见太子没让她退下,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似怕吓着他一般动作轻缓地伸出手,见太子没有反应,才解开了皇袍。

    太子垂下手,配合着她的动作,紫菱不禁心中松了一口气,如果主子性格拧巴,她们作为服侍的人也会很吃力。

    紫菱将衣袍叠好,放入衣箱中,又走到太子身后,解开他的发扣……动作温柔而熟稔,等一切收拾妥当,她来到床前,撩起帘子挂好,她欠身道:“殿下请坐。”

    杨钰迟疑了片刻,才走过来在床沿坐下。

    紫菱半蹲下身子,替他脱鞋,太子探究的目光落在紫菱脸上,气氛有些冷凝,紫菱微垂着脸,也有些紧张。

    “你叫紫菱?”杨钰轻缓的声音响起。

    紫菱心下一松,原来太子在想她的名字。

    她半蹲着身子,抬起头,朝太子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殿下好记性。”

    杨钰低头看着她。

    ——室内月华泄地,紫菱眼底好似盛着月光。

    元烈走上太子正殿的台阶,刘卓就上前一步拦住了他,低声道:“太子殿下已经睡下了。”

    风拂过元烈的长袖,带了点夏夜的微凉,空气中泛着一股沉闷,让人有些焦躁。元烈的目光落在刘卓身上,眸色冷澈,平日里刘卓可不敢拦着他:“谁在里面?”

    刘卓低垂下眼:“是紫菱在里面服侍。”

    紫菱——那个长得很像安宁的宫女?

    元烈握紧手中的纸条,骤然觉得现在提这件事不是时候。

    但他依然压低了声音道:“那就明早转告殿下一声,安宁要回来了。”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八十九章 人间一年
    刘卓一听就笑了:“太子殿下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很高兴,奴才明早就告诉殿下。”

    元烈点了点头,是啊,安宁回来了,大家都应该很高兴才是——他到底在担忧什么?

    乔峥离开乔府去了襄河,安宁公主写了封信回宫,皇帝看了后大笑,当夜就召见了新任的金都副司马——也就是卓睿亲王世子杨斌,命他领兵前去乔府把安宁公主接回来。

    杨斌趁着今夜宫中禁军调防,给他递了这个消息。

    自古没有禁军前去迎接公主的惯例,但是安宁向来得宠,如果怕路上不安生,和皇帝提了这个要求也无可厚非。

    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安宁突然要回来了。

    第二天清晨,天还微蒙蒙亮,禁军就到了乔府,姜氏和乔陌白起了一个大早,开始着手安排安宁回宫的事。乔陌白陪着卓睿王世子用了早餐,柳娘接手了方嬷嬷的活,领着青烟她们开始收拾安宁的衣物用具。

    走得比较突然,众人忙作一团。

    安宁还没起床,四房五房的太太奶奶就带着小姐上门来了,安宁屋外声响吵醒,睁着朦胧睡眼,懒懒打了个哈欠,回头扑倒在床上,把头往被子里一闷,对柳娘吩咐:“把几个小姐都带上吧,让她们回去收拾,别杵在这儿。”她又嘀咕了一声:“把乔莹也带上。”

    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听到了熟悉而惊讶的欢呼声,转眼又陷入了睡梦中,把自己答应了啥给忘了干净。

    安宁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屋外已经很安静了,除了她的房间,其他地方都收拾了差不多了。安宁望着有些空旷的屋子,突然想起,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住在乔府了,心中莫名的伤感起来。

    花婉捧着衣服,小心翼翼地看着公主,安宁低低叹了一口气:“着装吧。”

    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站在院子里,,乔欣和乔欢乔岚站在人群的后头,看到安宁穿着盛装,头戴凤钗,脸上半遮着珠帘冠帽,由花婉小心翼翼地扶着,走出了屋外。

    那身衣裙锦帛轻纱,镶嵌着一颗颗晶莹的珍珠,再配以玉雕的发扣和金箔凤簪,尊贵不失柔和,精致不失大气。这件衣裙是安宁头一次穿,陡然让人觉得高贵而疏离起来。

    花婉搭配衣装的眼光一向很好,这也是前世她一直打理着公主衣装的缘故。

    连乔莹都头一次看到安宁这般盛装出行的模样,不禁惊讶地屏住呼吸。

    在众人安静的注目中,杨斌领着几个禁军亲卫从外院走了进来,一身飒爽的银甲禁军铠甲,手边握剑,单膝跪地,声音恭敬道:“见过安宁公主,臣杨斌奉陛下口谕,接公主回宫。”

    内宅女眷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这般俊俏的小郡王,纷纷倒吸了一口气,犹是见过杨哲明的乔莹都心中暗暗赞叹——杨斌不同于杨哲明,是一种带着军人般干练的俊朗。

    安宁在无数人的目光中,面色庄重,欠身回了一礼:“儿臣遵旨。”

    乔莹远远望着,平日里,安宁与她嬉笑打闹,也未曾有显露过这样庄重的容颜和表情。她突然领悟了乔陌白曾经对她说的话——安宁,和她是不同的。

    就算安宁曾经和她在一起玩,但她终究属于另一个天地,那个天地更加的高远,更加的广阔,与她们这些养于深闺的女子格格不入。

    她想起母亲给她小时候讲的一个故事——从天而降的神仙,来到凡间走了一趟,装作凡人与普通百姓生活了一段时间,快乐而幸福。

    ——故事的最后,神仙终究还是回到天庭去了,人间一年,不过天上一日。

    安宁众星拱月般被扶上了车厢,车厢再由女官抬着出了内门,放在套着八匹红枣大马的车驾上,公主的仪仗就浩浩荡荡地出了乔府。

    乔欣和乔岚坐在同一辆马车里,恰好就跟在公主车驾后头,年幼的乔欢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只顾着吃着案桌上的零嘴蜜饯。乔莹着坐在另一边,望着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马车里另一边坐着宫里派来服侍她们的宫女,坐姿标准,垂头不语,一看就是宫廷正规调教出来的。

    乔岚推了推好奇打量着窗外的乔欣,说道:“刚刚你看到卓睿世子了吗?”乔欣脸蹭的一红,低低道:“当然看到了。”乔岚眼底情绪明暗不定,乔莹淡淡地看过来,想起临走前母亲的千叮嘱万叮嘱,让她好好看着乔氏姐妹,就讽刺道:“你们到底是看上太子殿下,还是看上卓睿世子?”

    四房五房闹腾着太子妃的事儿,乔府上上下下都传遍了,也幸好乔府建在野外,没让邻里看了笑话。

    姜氏答应让五小姐她们一起出来,也是想让她们见见世面。

    乔岚被乔莹说的脸一红,反击道:“我们自然没有四姐吃香,和安宁公主交好,你敢说你不想嫁个好人家?”

    乔岚虽然直白,这话却也的确说到乔莹心里——哪个女子不想嫁个身份显贵的男子,琴瑟相和,依依相惜。乔莹顿了一顿,低低道:“其他我不管,进了宫后,你们都要守规矩,别让乔府丢脸。宫里处处有人看着,一个不小心,命都会丢在里头。你们要是惹了祸,乔家可不会救你们。”

    乔莹这番话说完,马车里一时气氛凝固,乔欣微露害怕的神色,而乔岚鼓起腮帮子,硬是什么话也反驳不了。

    跪在那里的两个小宫女倏然抬起头看了坐在那里冷冷清清的乔莹,对视了一眼,复又低下头去。

    乔四小姐,倒是难得明白。

    马车行了一段时间,突然停了下来,乔家的马车门被敲开,露出一张明媚的脸,是安宁公主身边的青烟。她朝众小姐低身行了礼,对乔莹道:“四小姐,殿下让你到前头坐坐。”

    乔欣和乔岚略带羡慕的目光已经落在她身上了。

    她理了理衣袖,站起身,下了马车。

    马车外兵甲林立,侍卫们都脸朝外站着,卓睿世子站在公主车驾旁边,正淡淡望向她。

    乔莹面色沉静,眸色却泛起一股自己都不清楚的情绪,乔岚的话突然回响在她耳侧——因为她也站在安宁身边,所以也变得尊荣起来了。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九十章 天上一日
    安宁手搭在软榻上,正无聊着,看见乔莹上车,朝她招了招手:“真对不住,让你陪着她们,快过来坐吧。”

    原本坐在安宁身边的柳娘站起身,把位置让给乔莹,乔莹走上前,才发现榻上密密麻麻铺满了小衣服,各种样式的,柳娘笑:“都是给玺王准备的。”

    柳娘一来,就显示了其细致妥帖的能力——既然玺王记在皇后娘娘名下,娘娘自己不关心,她们做下人得总要替主子考虑周到:“都是宫人们在老宅闲着无聊,打发时间做的,回宫后,就说是娘娘给玺王殿下预备的,陛下听了,也会高兴。”柳娘对乔莹解释道。

    安宁看起来兴致缺缺,拉着乔莹:“你帮我挑几件吧。”安宁前世也怀过孩子,宫人们也曾预备过小衣服,她那时候觉得特别好玩有趣,没有保住孩子让她十分痛心,看到这些就想起那些糟糕的回忆。

    乔莹在榻边坐下,她从小替母亲照顾乔旭,还是有些经验的,和柳娘挑挑拣拣,竟也整理出了兴趣,两人一边整理着,一边还讨论哪种布料更加适合婴儿贴身穿着。

    柳娘虽然落魄过,但在大宅门户待过,又经历过生活的磨难,后头又服侍皇后娘娘,见识见地很不一般,给乔莹细细讲了些大宅里主持中馈的主意,柴米油盐、庶务繁杂、掌事的调配,让乔莹听得津津有味,连安宁听得都称奇。

    安宁拎着一件小衣服,比了比自己的手,感叹道:“真小。”柳娘笑道:“殿下小时候,估计陛下一只手就拖起来了。”

    安宁故作感叹:“真想快点长大。”

    一行人走走停停,乔府原本临着皇家园林,离金都也近百里,路上还要如厕用餐,竟也走了一天,众人都跟游玩似的,遇到条河停一停看看风景,遇到个山坡都要去坐一坐瞧瞧夕阳。

    杨斌很快被折腾地没脾气了,靠在车驾上,望着远处那几个娇嫩地像鲜花似的小姐们由着柳娘陪着在那里指点远处的山河,对身边的安宁开玩笑道:“我的姑奶奶,不如咱今晚在这扎营得了。”

    安宁脸上笼着珠帘,坐在车驾的台阶的垫子上,一副悠闲自如的模样,侧头看着杨斌,目光清澈,仿佛十分好奇:“可以扎营吗?”

    杨斌一愣,猛然一拍脑门,心下悔得要死。

    当然是不能了!

    他要是敢在这里扎营,回头估计皇帝立马派人来问话——怎么走了那么久路都没把公主带回去,是路上伤着了还是病着了?

    而且扎营之后,这里山林密集,地势平缓,安防工程浩大,要是有个蛇啊熊啊惊扰了这些姑奶奶,他可承担不起。

    杨斌叉着腰,对着安宁道:“合着你出宫几天,怎么性子就野了呢?”安宁托着腮帮子看着远处:“能偷闲的日子不多了啊。”

    杨斌佯怒:“我堂堂四品金都副司马,卓睿亲王世子,出门都是前呼后拥,陛下竟然派我领着大军来接你回宫,一路车马劳顿,你还不知足。”安宁笑:“世子殿下息怒,回头呀,我给你找个世子夫人。”

    杨斌冷哼了一声,挥了挥手:“别了,要是像你这样的,我可消受不起。”安宁坐的地方比较高,抬起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我哪样了,哪样了!”

    两个人打闹成一团。

    安宁正了正表情,低声问道:“太子哥哥也要选妃了,你怎么还不成亲,若是有喜欢的,自然可以向父皇请旨,有什么问题,我也可以帮你说说话。”

    杨斌眸色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抬起手敲了敲她脑袋:“小丫头,算你有良心,哥哥平日里没白疼你。”

    安宁大怒,伸出脚就想踹他,杨斌已经低低道:“我父王在边疆传回来家信,这几年北戎很不平静,估计过不了几年就有几场大战。”

    皇室向来注重对皇子领兵征战能力的培养,除了三大军力,各封地王皆掌握兵权,时常切磋演练。

    他神色有些肃然:“自古成家立业,天经地义,我却想像父王一样,征战沙场。我要是成亲,不就耽误别人了吗?”

    安宁默然,大梁疆土辽阔,除了隔海相望的大秦,四周都有虎视眈眈的邻国接壤。东北之外是北戎的领土,一到冰寒天气,经常入侵大梁边境,烧杀抢夺,无恶不作,得手即退兵,徒留涂炭生灵,让东江兵十分头疼。

    这也是为什么卓睿亲王经年难以调回金都的原因,北戎十分狡诈,只有卓睿亲王能了解他们布局一二,一旦卓睿亲王回了金都,北戎总是趁机北下,声东击西,让留下的将领疲于奔命。

    安宁知道,这些邻国,虽然没有如大秦一般强大,却也很令人头疼。

    杨斌在前世,也的确像他父王那样,成为了战功赫赫的将领。最后,死于与大秦的对战中,没有留下一子一女。

    梁秦大战爆发后,大梁三分之二的疆土被牵扯入这场浩大的战役中。大秦军队从不手软,一旦碰上带兵的杨氏皇族亲王和郡王,先是活捉,最后斩首示众。

    皇族宗室几乎被屠尽。

    安宁想起这些事便心有戚戚,柔和声音道:“也不是那么说,你看皇伯每次看到你就很高兴,他要是知道你娶妻生子,一定会更高兴的。”

    她又道:“建功立业不在于一时,都是有机会的,等你以后娶妻,身边有个人能照顾你,以后就算离开,也有人牵挂着你……”

    杨斌打断她:“知道了知道了,我只是随口一说,你怎么就那么多话呢?”他念叨:“你和我母妃似的,三天两头唠叨……”

    安宁终于忍耐不住,一脚踹了过去。

    一行人于傍晚时分进了金都城,宫门尚未落锁,浩浩荡荡的仪仗进了宫门,禁军林立,灯火通明,太子杨钰、元烈,和皇帝身边的荣公公已经等在了宫门口。

    杨钰大步上前,还没等安宁下了车,众目睽睽下一把把她整个人抱了起来,高高举起,安宁惊呼了一声,脸都吓白了,手抓着杨钰手臂大呼:“杨钰你把我放下!”

    太子大笑了起来,笑声清朗,然后用力地抱住安宁。

    安宁环住他的肩膀,杨钰长高了,皮肤也变黑了,壮实了很多,如今竟然能轻轻松松抱起她。他的神情满足而惬意,仿佛这些岁月的分离,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安宁放下心来,用力回抱他,不自觉也笑了:“我回来了。”
章节目录 第九十一章 凤皇于飞
    大秦皇宫,年轻的皇帝坐在案后,身形瘦弱,容颜苍白,五官精致而阴柔,有种弱不胜衣般的脆弱。他正看着手上的奏折,突然低头,急忙拿起放在手边的白帕捂住嘴,咳嗽起来。因为动作幅度过大,随手推翻了手边的茶盏,滚落在青石地上摔成碎片,落了一地的茶水。

    宫人们对应付此事已经井井有条,老公公赶紧让小太监拿上温湿的手巾替皇帝擦嘴,又端上热茶让皇帝漱口,宫女们上前来收拾地上的茶水残渣。

    帝皇身边年老的公公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向殿下的小太监使了一个眼色,小太监急急忙忙跑出去,随即捧着一碗药走进来。老太监端着药上前,“陛下,该喝药了。”

    皇帝一边猛烈咳嗽一边皱眉推开药,再摊开手,白色的绫帕上血迹斑斑。

    众人忙乱了一番,皇帝才缓过气来,撑在椅子上揉着太阳穴,从宽大的皇袍中露出的手背上青筋暴露,瘦得皮包骨头。

    老公公露出心疼的神色,便轻声对皇帝说道:“陛下,休息一会儿吧。”大秦皇帝目光落在那碗药上,低声道:“这药,朕还要喝多久?”

    老公公跪了下来,真诚劝诫道:“陛下,神医说了,这药虽然是毒,对身体是极大的损伤了,但是陛下当年的身体,只能以毒攻毒,不然……”年老的老太监几乎梗咽,伏在地上一下一下磕着头:“奴婢对不起皇后娘娘……奴婢对不起先帝啊……奴婢没有照顾好陛下……”

    在宫中陪伴帝皇多年的老宫人,如今想起当年的事情也是老泪纵横。

    先皇后诞下太子后病亡,先帝也伤心过度驾崩,两人双双故去,留下年轻的太子,和一位强势的新皇后。

    新皇后成了太后,还生下先帝的遗腹子,背后的母族强盛到令人侧目的地步。

    大秦强盛,物资丰盛,地博物广,却是氏族割据,皇权旁落,强者为尊。

    皇帝不耐烦地邹起眉头,挥了挥手:“别再说了。”他端起碗,这药极苦,几乎难以下咽,但是他也喝了十多年了。

    熬了十多年,忍了十多年,这样的日子,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皇兄皇兄!”殿外突然传来欢快的声音,是在外游玩了近一年的摄政王回来了。老公公轻轻松了一口气,仿佛摄政王回来,他身上的压力和包袱都减轻了许多。

    皇帝放下药,对老太监使了一个眼色,将沾血的手帕递了过去,老太监赶紧收进袖子里,对跪在地上收拾东西的宫女道:“动作快点。”

    小宫女们赶紧收拾地上的碎片,拿布将地面擦拭了干净。

    众人刚站起身退开,小摄政王就走进了殿内,小小年纪眉目俊朗,身姿如松,器宇轩昂,十分有气势。他疾步如飞,宫人们纷纷跪地问安,无人敢上前拦着他。

    皇帝站起身,露出真诚的笑意,似乎十分高兴,朝着殿下跑过来的人道:“慢点,小心摔着。”摄政王几步走上了高台,张开双臂,紧紧抱住皇帝的腰:“皇兄,我回来了!我回来啦!”

    少年的力气极大,充满着阳刚之气,皇帝有些吃痛地皱眉,但依然低下身环住他:“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皇帝捧起他的脸细细打量,有些心疼地拂过他的眉眼:“晒黑了,也瘦了,不过精神也好多了。”

    摄政王抽了抽鼻子,竟是难得一副扭捏的少年姿态,“我在外面吃不饱,睡不好,天天想着给皇兄带好东西回来。”他挥了挥手,早就等在殿外的宫人们抬着好多箱子、笼子进来。

    摄政王又奔下台,嫌弃宫人们动作太慢,亲自打开了箱子,露出琳琅满目的东西。

    瓷器,古玩,金银珠宝,宫人们撩开盖在笼子上的布,有羽彩绚丽的鸟、狰狞牙齿的野兽……都是大秦难得一见的稀奇东西。关在笼子里那头野兽像豹子似的,露出尖锐的牙齿,抬起爪子刮擦这铁笼的栏杆,见逃脱不开,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啸声,震彻整个大殿。

    它的牙齿十分尖利,看起来很是恐怖吓人,宫人们惊呼了一声,纷纷吓得后退。摄政王却兴致勃勃,亲自拿起一根鞭子,“啪——”甩在笼子上,利鞭刮过铁栏,那野兽惊得一跳,后退了一步,竟有示弱的迹象。

    摄政王又上前一步,皇帝急忙道:“别太靠近。”不想那野兽也紧跟着后退一步,似乎见摄政王十分害怕。

    小殿下回头笑道:“皇兄别怕,我训了好几个月,把他训乖了。”他蹭蹭又跑回皇帝身边,柔声道:“驯养的人说,要给它吃的,还要给它厉害看看,它就会怕你了。等我把它训好了,就能把它从笼子里放出来了。”

    皇帝惊讶道:“还能放出来?”摄政王点了点头:“兽类只要训练好,就能听懂人话。”他似乎为了求证一般,回过头对站在笼子旁边的那人道:“孤说的对不对?”

    面对除了皇帝以外的旁人时,摄政王不自觉尽施威压,言语中竟有令人不寒而栗的气势。那个喂养野兽的人和摄政王也是相处了几个月了,赶忙跪地,战战兢兢道:“摄政王殿下说得极是。”

    皇帝揉了揉摄政王的头:“你人回来就很好了。”皇帝是真心喜欢自己这个皇弟,从摄政王小时候起,几乎就是皇帝一手带大的,两兄弟之间情感非比一般,连皇太后都很难离间。

    摄政王得了皇帝爱抚,似乎十分满足,拉着皇帝的手道:“我去很多地方,见识了很多东西,能带的我都让人带回来了,不能带的我也让人画下来了。”想到此处,他又回头喊道:“墨守规,墨守规你人呢!”

    从殿外急匆匆走进来一个男子,面色哀戚,似乎遭受了极大的委屈,手里捧着厚厚的一叠纸,动作小心到几乎提着脑袋在走路一般。

    摄政王招了招手:“你给我动作快点。”
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九十二章 甲之蜜饯
    墨守规上了台,将书往案上轻放,低声道:“陛下,这都是摄政王殿下路上画的景致。”一边说着,他还一边打量着摄政王的表情:“殿下画的十分用心,臣也自愧不如。”

    皇帝轻笑挑眉,他的皇弟什么时候学会画画了?

    打开画册,更是令人忍俊不禁,画虽好,却一看就是两个人画的,一半的山水墨画十分精致,远景栩栩如生,另一半却是笔法生涩,如孩童画图一般。

    皇帝心下已经了然,抬头看了墨守规一眼,两人心意相通,皇帝低头夸赞道:“画得真好,皇兄看了也如身临其境。”

    墨守规在一旁轻轻吁了一口气,想起司马建炎急匆匆拿着画册让他连夜赶画的事,真想立马冲司马府邸里把他揪出来痛殴一顿。

    摄政王殿下一路上时常来个兴致画个三四笔,可那画是能给陛下看得吗?他这个一画万金的大秦名画家沦落到给小儿画图续画的地步,这画要是拿出去被人看见,他的一世英名就毁了。

    更别说他一个晚上拉着数百个随行侍者回想一路风景,几乎绞尽脑汁才将续画完成。

    摄政王得了夸赞,就像被顺毛的豹子似的,别提多温顺了,点了点头:“等皇兄身体好了,我再带皇兄去玩一次。”

    皇帝目光一暗,老公公在旁哎呀一声:“殿下,你来的正好,陛下正嫌药苦,不肯喝呢,殿下给劝劝。”

    皇帝的药是摄政王殿下身边神医所开,向来是内宫机密,没有几个人知晓。众人皆以为皇帝喝得不过是普通的药。连“神医”本人也是三缄其口,没有告诉任何人。

    摄政王从小看自己皇兄喝药,也从未想过其中奥秘。

    他看见案上的药,急忙端了起来探探温度,幸好还没冷,摄政王捧到皇兄嘴边:“皇兄,快喝,母后说,你喝了身体就好了。”

    皇帝望着小摄政王那殷殷切切的目光,生怕他不喝的表情,深深叹了一口气,低头接过药,无奈道:“好吧好吧,朕喝。”

    甲之蜜饯,乙之砒霜,他希望他的弟弟,永远这样不知真相地活着,就这样无忧无虑,不必站在他和皇太后之间两难。

    摄政王眼看着皇帝喝下,等皇帝忍过了苦味,他便跪在皇帝脚边,环住皇帝的腰,如归巢的雏鸟一般,轻轻道:“皇兄,你要快点好起来啊……”

    皇帝抚了抚摄政王的头,笑了笑:“那你替朕改改这几个月的奏折吧,皇兄就能好好休息一会儿了。”

    摄政王用力点了点头:“我会好好干的,替皇兄分忧。”

    两兄弟相视而笑,皇帝心中却轻轻叹息——

    凤凰台,皇太后高居玉座之上,一身华丽的宫装,精致的妆容一丝不苟,保养的极好的皮肤如同少女般娇嫩。

    她激动地站起身,脸上带了笑容:“吾儿回来了吗?”殿下跪着的小宫女恭敬道,“摄政王殿下带回来很多东西,正在麒麟殿面见陛下。”

    皇太后赶紧吩咐道:“快,让御膳房赶紧去做一桌菜来,哀家记得他喜欢吃肉,不知道在外面有没有瘦了,有没有被虫子叮咬了……”她一边唠叨着,一边又问那小宫女:“你有没有看到殿下,是胖了还是瘦了,有没有受伤?”

    漂洋过海远至万里之外,即便带了大秦精英的卫兵,皇太后也是一天天晚上睡不着觉,生怕摄政王在外头出了什么事。

    她又担心他在外头不回来,又怕他在外面受了委屈,她这个亲娘就是有万般计策也鞭长莫及。

    当初她就不想答应,奈何这个宝贝儿子天天缠着她,最后她也无可奈何,几乎将薛家最强大的宗师武者都派去保护他。

    小宫女迟疑了片刻,垂下头道:“殿下没有受伤,正准备陪陛下用午膳,说是晚上再过来陪太后娘娘。”

    皇太后的笑容卡了一卡,慢慢褪去:“他不过来了?”

    小宫女伏在地上,不敢再答话。

    宫人们原本还面带微笑,一个个立马垂头不语。大殿中的空气突然凝固了一般,皇太后脸上的喜气也慢慢淡了。

    “他不过来了……”皇太后轻轻叹道,缓缓坐回位置上。她心心念念盼了一年的亲生儿子,回来竟然不来看她,却陪着那个死命病唠的皇帝。

    那可是她亲生儿子。

    “啪——”她抬起手就砸了手边的茶盏,宫人们立马集体跪地:“皇太后息怒。”

    皇太后脸上却分外平静,仿佛没有动怒一般,对着殿下的宫人们吩咐:“拖出去,杖毙。”

    众人一愣,尚未明白皇太后的意思,跪在中央回话的小宫女率先反应过来,立马磕头求饶,声音惊惶尖利:“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额头上立马磕出乌青来。

    孔武有力的几个嬷嬷立马上前来,把小宫女的嘴捂住,拖了出去,小宫女一路的挣扎,仿佛知道这一去就没有了活路。

    施刑的地方并不远,一下一下木棒落在人肉上的钝声,还有小宫女嘴里塞着布却依然嘶哑的呜呜声,顺着风,沿着宫廷的甬道,传出去很远。

    皇太后似乎十分喜欢听宫人哀嚎的声音,施刑的人也知晓皇太后的兴趣,最好让整个宫殿的宫人都听见,从不把人很快打死。

    过了大约一刻钟,那宫女的嘶吼声渐渐听不见了,皇太后理了理衣袖,怒气仿佛在这种声音中渐渐散去,又恢复雍容华贵的姿态,笑道:“他不过来,那哀家等晚上再看看他吧。”

    总有一天,她的儿子会回到她的身边的。

    ——那时候,她会让他知道,谁对他最好。

    晚膳后,皇帝坐在屏风后头,陪着摄政王殿下出去游玩的“神医”正在把脉。神医年纪轻轻,面目清秀,略有洁癖,穿着一身黑色衣袍,看起来死气沉沉的,仿佛见多了死人,连目光都笼罩着一片阴霾。

    此人自称神医,无名无姓,不知来历,却医术高超,最喜欢救治将死无药可医之人。他本一介布衣,野游在外,揭了皇榜,替皇帝诊治,这么一治,也快十年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九十三章 乙之砒霜
    他是太医院里的异数,没有官职,没有背景,不问来历出身,只单单凭一手医术,在皇帝身边出入自由。

    此番摄政王殿下出海游玩,他也趁机陪同,顺路去其他岛屿大陆看看其他珍贵药材,不想收获颇丰。

    “臣这次出去,找到几味药,觉得对陛下身体有好处,可以试试。”他淡淡说道。

    皇帝的目光透过屏风看向另一边,小小的摄政王笔直着身体坐在书案前,拿着笔,正神情严肃地批改着奏折。因为摄政王年纪小,那椅子上铺满了书加上垫子他才坐得住。

    给摄政王用的笔墨纸砚也是加小了一号,摆在皇帝的书案上,和皇帝用的笔架并排放着,仿佛摄政王时常替皇帝理政已经成了惯例。

    “朕,还有多少时间?”皇帝收回了目光,轻轻问道。

    神医收了扎在皇帝手腕脉上的针,已经有些泛黑,皇帝的问话一般太医都会惊惶不安,神医却神色淡然:“陛下的病,可以治,只是陛下不愿意治罢了。”

    “不理俗世,不扰烦忧,静养,清修,远离红尘,有臣在身边,陛下尚还有十年可撑。”

    皇帝摇了摇头,失笑,而这些,是他身为大秦皇帝,根本无法实现的。

    “朕还有多少时间,你身为浮屠一族,不必再瞒朕,只管直说吧。”年轻的皇帝又问,神医被皇帝点明了身份,叹了一口气,顺着屏风望向坐在那里一丝不苟的摄政王:“臣不敢保证,但足以陛下撑到摄政王殿下长大成人之日了。”

    皇帝表情略舒缓,欣慰道:“如此……也不差。”

    神医又替皇帝上药,说道:“陛下何不立后纳妃,留下子嗣?”

    年轻的皇帝笑:“朕害怕,到时候朕的枕边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成为皇太后的爪牙,半夜给朕一刀。”

    神医听闻这些宫中秘闻,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叹息:“陛下真的已经做好了打算?”

    皇帝沉默,似回想起过去,语气怅然:“朕喝下那碗毒药时,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救了。”皇太后当年谋害皇帝,原本罪无可恕,赐死也不为过。

    可是薛家已经权倾朝野,势力庞大,大树盖日,难以撼动。

    死一个皇太后,依然扳不倒背后的薛家,扳不倒那些树大根生的氏族。一个薛家倒了,会有千千万万个薛家兴盛。

    一碗毒药,葬送了皇帝的天寿,借此要挟,用皇太后的荣华富贵——换尚在襁褓的皇子。

    皇帝不能让一个皇子养在世族手中,大秦子嗣,不该成为懦弱的傀儡。

    薛家不答应,皇太后却不得不答应,将年幼的皇子交给皇帝抚养,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和皇太后的身份地位。

    大秦百姓不会知道内宫中这一场博弈交换,他们也不会知道自己国家尊贵的帝皇做出了怎样的牺牲。

    从此,皇室中一双兄弟,相互扶持,一起长大。皇帝精心抚育自己唯一的弟弟,教他理政,教他御人,为了有一天,能把这个天下,平安无虞地交给他。

    他的弟弟聪明健康,文武双全,十分有主见,不会再随意听从皇太后的意见。只有这样,大秦皇室才能不再受制于世族,真正地拿回自己的权力。

    他要为大秦皇族,换来一线生机。

    摄政王写字累了,抬起手揉了揉脖子,见皇帝从屏风后望着他,笑着摆了摆手:“皇兄我可没偷懒。”

    皇帝轻笑,点了点头,对神医说道,“陪朕出去散散步,消消食吧。”

    神医领命,一行人,趁着和缓的夜风,走出了殿门。

    老太监为皇帝披上外袍,皇帝沿着用十二根巨大的龙柱撑起的殿廊慢慢走着,问道:“你们到过那么多地方,哪个国家最为强盛?”

    神医想了片刻,“臣陪殿下走过十二个国家,其中大梁最为强盛。”

    皇帝问道:“大梁在何处,风土人情如何?”

    神医道:“墨大人曾将途经各处画过一幅地图,大梁与大秦隔海相望,如行船,快则半年,慢则一年。途经之处岛屿众多,物资十分丰富。”皇帝随即吩咐宫人去那些箱子里找那副地图。

    就在月光之下,宫人们徐徐展开一副巨大的画卷,整幅画卷长宽约四丈,十分壮观。

    墨守规虽然没有亲自走过那么多地方,但他派出无数的眼线暗探,又购买了各国的地图,逐渐将大梁,大梁与大秦之间的海域,包括大秦的地理方位画了下来。

    山川连绵,江河奔流,大海波澜,万里山河,尽收眼底。

    大陆之上,州县地理,几乎每一处都标注清晰。

    大梁的疆土比之大秦,竟然毫不逊色。

    皇帝击掌赞赏:“此国国土辽阔,与大秦不相上下。”

    神医摇了摇头:“大梁地貌多变,部分疆域并未开拓,百姓多为安居乐业,以商事为主,军事之力难以与大秦相抗争。”

    他点了点大海疆域:“尤其海战之处,大梁并未发展,臣观其港口多限于内陆,战船几乎闲置不用。”

    而大秦疆土三分之一临海,早在三十年前就大力发展了海上贸易和战船、商船,多次演练,摄政王率船队横跨整个大海远至大梁,所乘坐的战船就是经过多方面构建,几乎能伪装成商船,其实内部结构可承载火炮重甲。

    尤其要面对海上巨大的波浪冲击,大秦三番五次改进了造船的木材,几乎做到坚不可摧。

    神医对大秦军事实力的评价,让皇帝有些高兴:“大梁政情如何?”神医想了想:“皇权集中,皇室制策比大秦更为开明,世族相互牵制,相互削弱,难以形成气候。”

    皇帝听完,沉默了半晌,最后低低道:“大秦后宫处处受制于氏族,如果我们能与大梁皇室联姻……”

    如果大秦皇帝娶一个公主——一个背后有着一个强大国家做靠山的公主,是否能和大秦大族薛家的皇太后形成抗衡,平衡后宫的势力?

    皇帝自然不愿意外族女子进入皇室,但,目前的形式,却不得不让他考虑这种可能。

    神医乍一想以为皇帝终于想立后,随即想到摄政王,面色有些古怪:“小殿下年纪还小……而且大梁皇族不一定有适龄的女子。”

    皇帝笑:“说不准,朕终于想立后了。”(未完待续。)
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九十四章 失而复得
    安宁坐在高高的步辇上,抬起手,握着一张纸,对着阳光,映照着纸张上的字迹。

    那是杨哲明的字,写着另一个人的名字。

    虽然当初杨哲明写给她时,她害怕得就想把纸撕了,但是她忍了下来,把纸收着,时不时拿出来看看,来提醒自己,曾经悲惨的生活。

    那个人,如今也和她一般年纪,正在慢慢长大,长出利爪獠牙,长成一头凶残的野兽,对着大梁的疆土虎视眈眈。

    她与他曾同床共枕,对那人说不上了解,却也能知晓一二。身为大秦皇帝,那人一直十分优秀,行事雷厉风行,几乎不留情面。

    比杨钰更加果敢,更加残暴,也更加的睿智。

    杨哲明给她的纸会一直提醒她,提醒她的敌人多么强大。

    荣喜贵走到步辇旁,笑道:“殿下,陛下下朝了,你可以进去了。”安宁把纸收回贴身的香囊里,淡淡笑道:“好啊。”

    皇帝坐在红木大桌后头,桌上没摆着奏折,却是摆着一张张画和一张张纸,礼部尚书俞大人俞玄期正陪站在一旁,给皇帝细细讲着画上女子的身份背景。

    皇帝皱着眉头,就是他自己选妃,也没有那么麻烦,无非是把人都叫进宫中,他和皇后细细挑。后来皇后就替他把这些事都接了过去,他也不必操这个心。

    安宁见父皇的模样就捂着嘴笑,皇帝看见安宁,放下画站起身,招招手:“快过来。”安宁走到跟前,欠身行礼:“安宁见过父皇。”

    皇帝刚想伸手抱她,硬生生被这句问安整出了几分疏离,见安宁姿态优雅端正地站在那里,抬起头睁着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望着他,就没了脾气:“出去一趟,怎么就和父皇生分了?”

    安宁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自然而然不会做撒娇扭捏的姿态,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无辜地望着皇帝,看得皇帝一软,拉着她的手道:“好吧好吧,是父皇错了,不该一来就怪你。”他面带微笑道:“外面好玩吗?”

    安宁想了想,点了点头:“好玩。”皇帝抬起手刮了刮她鼻子:“好玩还让父皇派人去接你?”安宁这才垂下头,低声道:“在宫外没钱了,就想回来和父皇要一点,再出去玩。”

    皇帝微微一愣,笑:“原来父皇的用处就这么一点啊?”

    安宁小手绑在一起,扭捏道:“那也不是,父皇还是很有用的。”

    皇帝一愣,随即大笑,笑声传出了殿外,连站在一旁的俞大人都被安宁公主的稚语惹得面带笑意。

    荣喜贵也眼底微露笑意,安宁公主一来,就逗得皇帝开心,这份心思,真是旁人羡慕不来的本事。

    皇帝抱起安宁和他一起坐在椅子上,安宁好奇地看着那些画,画上女子姿态曼妙,神情端庄,却是千篇一律的大家闺秀,每张画的右下角写了女子的名字、家族、诞辰和八字,经由礼部监天司细细算过,是天作之合或金玉良配才会放在皇帝的案上。

    皇帝见安宁好奇,问她:“你是不是带了很多乔家的姑娘进宫来?”安宁点了点头:“宫里太无聊了,我让她们陪我来玩。”

    皇帝笑:“真的只是带进宫来玩?”语气带了几分意味。

    安宁垂着眼,没看皇帝的声色,袖子中的手却微微握紧:“自然是的啊,宫里头就我一个公主,一点意思都没有。”

    皇帝和荣喜贵对视了一眼,难道没人告诉安宁,丽妃生了一个皇子和一个公主吗?

    皇帝想起安宁年纪还小,不大注意这些事也是正常,就笑道:“你丽妃母妃给你生了个妹妹和弟弟,你要不要去看看,和他们一块玩?”

    安宁歪过头看着皇帝:“他们太小了,不能陪我玩。”她顿了顿:“我听宫人们说,以后我有两个弟弟了,是吗?”

    皇帝笑着点头:“是的。他们是你二弟杨渊,和三弟杨佑。”安宁再问:“那杨佑弟弟,以后是不是和我还有哥哥一起陪着母后?”

    此话问出口,皇帝微微一愣,尚不知如何回答。

    虽然他下旨让玺王记入了皇后名下,那也是因为太医言之凿凿地说那孩子头上有“受命于天”四字,是天命之兆。但皇后还没回宫,孩子一直放在慈和宫养着,他也还未曾想过孩子以后如何安置。

    他派人去请青龙山的张天师,却到现在也没有消息。

    安宁见皇帝有些走神,继续问道:“弟弟能和我一起住吗?”皇帝有些惊讶,没想到安宁就这样接受了自己有弟弟的现状。

    皇家的子女虽不说上万千宠爱,但该有的,都尽有,骨子里还是十分娇纵的,尤其深谙宫中帝皇宠爱是如何重要。如今有个新弟弟出生,记在皇后名下,视为与太子一般的嫡出,安宁仿佛一点不在意似得,自然而然地接受了他。

    她知道这个孩子并不是她的“亲”弟弟吗?

    皇帝问道:“安宁喜欢和弟弟玩吗?”安宁侧过头想了想:“我会替母后好好照顾他的。”

    皇帝听完,欣慰地点了点头:“那安宁要听话、懂事,替父皇和母后好好照顾弟弟。”

    安宁点了点头,立马问:“那弟弟什么时候来玉秀宫啊?”

    皇帝一愣,才明白过来——安宁是想让玺王和她一起住在玉秀宫?

    他似乎才发现自己女儿是真心实意地想要照顾这个孩子,不禁心下一热:“可以啊,但是弟弟还小,安宁有什么不懂的,记得要听奶娘和嬷嬷的话,能不能做到?”玺王身体已经好多了,有奶娘和宫人在一旁看着,安宁也不是不知轻重的,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不忍心一来就拒绝女儿的好意:“如果安宁能做到,朕晚点就让人把他送去你那里。”

    安宁点头:“我保证听奶娘的话,不让弟弟饿着或生病了。”

    皇帝觉得安宁可能是像对新奇的玩具一般对玺王产生了兴趣,这也是他乐见其成的:“那父皇就派人把玺王送到你那里去。”

    如果女儿能接纳这个孩子,等皇后回来了,是不是也会看在女儿的面子上接受这个孩子。

    ——这是他们,共同失去过,如今却失而复得的孩子。

    他希望皇后能明白他的苦心。(未完待续。)
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九十五章 山水相见
    安宁得了准话,心满意足,突然觉得装作孩子还是很容易的,以前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么办。

    “我亲自去接弟弟好了。”说完,她就跳下了椅子准备走。皇帝却心下一动,拉住她道:“安宁既然喜欢乔家小姐陪你玩,不如朕下旨办一场宴会,把金都那些小姐都叫进宫里陪你玩,怎么样?”

    安宁望着皇帝,心下微微惊讶,父皇是想借这个机会,亲自看看那些小姐的品行吗?

    大梁未来的国母,需大方、从容、聪慧,一群名门闺秀,入了宫中,在宫人们眼皮底下的品行规矩,就会成为皇帝选择太子妃极好的依据,不必再面对这些刻板没有生气的画卷。

    而安宁公主的宴请,也会成为极好的借口。

    安宁心想,母后不在宫中,父皇对遴选太子妃一事还是极为上心的,不禁心下一软,撒娇道:“那宴会的钱父皇出!”

    皇帝大笑:“父皇出,让内务府办,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安宁拉着皇帝的袖子,故作天真道:“父皇别卖关子,是不是想帮太子哥哥看看太子妃?”

    皇帝没想到女儿这么聪明,果然出去一趟见识都不一般了,失笑摇头,刮了刮她的脸:“安宁真聪明,父皇瞒不过安宁啊。”

    安宁做了一个鬼脸,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笑道:“那安宁也帮哥哥看看,如果安宁喜欢哪家小姐,父皇就让她做太子妃吧。”

    皇帝有些迟疑,这件事要是答应了安宁,是不是太轻率了?

    但他想到哪天他要是驾崩了,新皇后不喜欢安宁,杨钰又是个没根筋的,安宁以后会不会受委屈?

    他想想就觉得很是心疼。

    安宁性格天真善良,机灵聪明,如果太子妃连安宁都相处不好,那如何应对后宫千万女子,甚至如何服众执掌后宫。

    就是装,一个千金小姐也该要学会如何讨好安宁,他再派人在一边看着,应该不会让安宁胡来的。

    更何况安宁也不是胡来的性子,一直很懂事体贴。

    皇帝越想越觉得可行,蹲下身,笑着抱住安宁:“好,如果安宁喜欢哪个小姐,回头告诉父皇,父皇就立她为太子妃。”

    安宁伸出手:“拉钩。”皇帝一瞧觉得十分有趣,竟然也学着和女儿拉钩发誓:“一百年,不许变。”

    荣喜贵和俞玄期在一旁看着有些心惊,却不敢说一句。

    皇帝的宠爱,似乎有些过了——竟然将太子妃的抉择权交给了一个幼龄公主。

    即便离宫一年,皇帝对安宁公主的宠爱却更胜从前。而安宁公主,似乎也越来越懂得讨好皇帝,摸清皇帝的心思了。

    皇帝答应安宁公主只要她喜欢谁就立哪家小姐为太子妃的事,和安宁公主宴请氏族小姐们进宫做客的消息,像风一般传遍了金都。

    前一件事是从内宫中的小道消息传出来的,是真是假尚待考证,但后一件事却是皇帝圣旨实打实颁布了的,据说是为了庆贺公主回宫。礼部尚书俞大人的府邸这几日也是车水马龙,众人纷纷探听太子选妃之事,希望俞大人给一番指点,俞大人这几日都不敢回府。

    金都中已经有一些名门世家从中嗅到了不平常的意味——安宁公主原本是陪着有恙的皇后出宫静养,宫里又生下了新公主,怎么看都像是要失宠的迹象。

    不想安宁公主一回来,皇帝却大肆操办什么宴会,不是为了彰显对安宁公主的宠爱,和对皇后的挂念,还能是什么?

    皇帝是在告诉他们,只要一日没有废了皇后,皇后,依然是大梁最尊贵的女人,她所出的子女,也依然殊荣。

    甚至于,皇宫中诞生的两位子嗣,一个是几乎冷宫一般的李家妃嫔所生,一个直接记入了乔家皇后名下,其中的回护维系之意,就是普通人都能分辨的出。

    如果帝后原本这般恩爱,当初离宫又为了什么?是宫中秘辛,还是皇后的欲擒故纵,众人的都开始想得更深了。

    宫外的纷纷扰扰并没有影响内宫的有条不紊,安宁到了慈和宫,并没有直接上前,反而抬起头,望着宫殿上的牌匾。

    这内宫中,她从不惧德妃丽妃之流,因为她们背后站着家族,一旦有了牵制,就易于掌控。德妃依然没有亲生的皇子,丽妃背后的李家已经倾覆,怎么看,这两位都成了宫中的输家。

    但贵太妃,却是真正的计谋高手,从不给别人一丝能钻空子的机会。

    安宁知道贵太妃肯定得了消息,也知道她一定会做好防备。彼此曾经亮过招式,如今对弈,皆是严正以待,草木皆兵。

    而她们都想要在内宫之中掌握主动权,便不可能站在同一战线。

    安宁正在沉思,慈和宫殿前的小宫女也是惶恐不安,踌躇着到底要不要进去通报。

    “安宁?”一声清朗的叫唤,带着有些不可置信地疑惑。安宁抬头,董京衣从殿内走了出来,一袭古板的太医官袍穿在他身上,竟有种清风朗月般的味道。

    董京衣在离她五步远处站定,细细打量着她,目光如盈着清风,分外莹润,面上带着微笑:“你回来了啊。”

    杨哲明走了,却把董京衣留了下来。

    安宁眼底微湿润,在初次见面的大殿内,他教她研磨药材,在那个古宅里,他教她识毒草,在平城,他倾尽全力救她一命。

    仿佛岁月未曾流淌,仿若彼此未曾分离,他从未改变过,

    但是,她已经变了。

    安宁欠身,以一国公主的身份朝他庄重地行礼:“董大人,当初救命之恩,安宁还没来得及道谢。”

    董京衣微微一愣,仿佛被安宁疏离而冷淡的姿态弄糊涂了,皱起略带剑锋的眉头。他踌躇半晌,才说道:“我从没有想过让你感谢我。”

    安宁直起身,摇了摇头:“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董大人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安宁所做,只管提要求。”董京衣有些觉得不对劲地上前一步,就想伸手去抓安宁的手臂,问问她到底怎么回事,不想安宁退后了一步,姿态防备:“请大人自重。”

    自重?她竟然对他说自重。(未完待续。)
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九十六章 彼非良缘
    董京衣哑口无言,伸出的手慢慢放下,有些无措,最后轻声道:“我从来不懂你们宫里的人在想什么,也从没想过你会喜欢我,但至少也觉得我们是朋友。”

    安宁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抬起头望着他:“董大人是不是喜欢漂亮的女子?”董京衣一愣,还没有回答,安宁又紧接着问了一句:“董大人可是觉得安宁漂亮,才心生好感,觉得安宁姿容与董大人心中所想形状相符?”

    不是的。董京衣张了张嘴,却没法回答。

    他当初,到底为什么喜欢上安宁的?

    因为她漂亮,听话,而且从没有觉得他的想法异于常人,也没有因为他一些孤僻的处事方式指责或看轻他,仿佛待他像一个孩子一样宽容,总能顺从而安静地接受他所有的想法。

    他就认为她是能够与他心意相合之人。

    他认为既然喜欢一个人,当是为她做什么都可以的。

    安宁低声道:“董京衣,你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我,而我也不过只想利用你罢了。”董京衣愣住,哑声问道:“为什么?”

    安宁上前一步,掂起脚,在他耳边轻轻念出两个字——暗香。

    董京衣身体一震,侧过头看着她:“你知道了?”他上前一步,终于抓到她的手臂:“我能治好皇后娘娘,你相信我……”安宁打断他,压低声音说道:“唐美人身上的醉花阴是我用你的毒下的,皇三子身上的蛊毒也是我下的……”

    即便心中已经有所了悟,真相却当面被揭开,董京衣如受了重击一般猛然后退了一步,安宁摊了摊手:“你看,其实我们,都不干净,我也不是你想象中那般模样。”

    即便前世的种种未曾发生过,也已经成为了她记忆里的一部分。她痛恨着暗香,也痛恨配出暗香的人。在前世,她中了暗香的毒,不过是互不相识的董京衣随手下毒的乐趣。

    虽然可能并非出于他的本心,但暗香让她死前痛苦不堪,今生又让她的母后缠绵病榻。

    今生就算她告诉他,他也不会明白——她如何能够与一个曾经害她凄惨无比的人心心相惜。

    ——他们不是彼此的良缘。

    安宁不忍直视他的目光,喃喃道:“你救了我的命,我已经不怪你了。”——但是,他们再也无法成为朋友。

    安宁垂下眼帘:“董大人,珍重。”董京衣失神般松开了手,安宁轻轻叹了一口气,从他身侧而过,竟没有朝慈宁宫走进去,反而离开了。

    今天,和贵太妃的一役尚不是时候,安宁有耐心等一等。

    淑妃娘娘扶着宫人的手从暗处走了出来,望着离去的安宁公主的身影,再落在站在台阶上已经在发呆的董京衣身上,咬紧了贝齿。

    她得了安宁公主要把玺王接去玉秀宫的消息后,匆匆赶过来——安宁公主和贵太妃相比,她宁愿自己的儿子待在慈和宫里头。

    她是真怕了安宁公主,就想提前过来求一求她,没想到碰上这样一个场景。

    刚刚两人似乎在争执,而安宁公主就那么走了?

    她眼底明暗交加,她到底该投靠贵太妃,还是向安宁公主示弱,才能让玺王回到她的身边?

    良禽,需择木而栖。

    安宁没用步辇,就这么一步步,沿着宫墙往回走。柳娘跟在她身边,欲言又止,最后说道:“董大人许是有什么苦衷?”

    毕竟曾经也在古宅相处过的故人,柳娘对董京衣的性子也算七分了解:“董大人不像是罪大恶极之人。”安宁失笑摇头:“目前的形势,他还是离我远点比较好。”宫中已经够复杂了,若是皇太妃身边的太医还和她纠缠不休,她真担心贵太妃会生出怎样的心思。

    毕竟董京衣也知道太多了,从一开始,他就参与到杨哲明的计划中,几乎成了关键的人物。如果皇帝知道皇后中的毒是董京衣的手笔,凌迟处死也不为过。

    柳娘不再提,又问道:“玺王不用接过来吗?”

    安宁停住脚步,嘴角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没关系,贵太妃娘娘很快会给我送过来的。”柳娘诧异,随即一想,了然地点了点头。

    毕竟,那位,从来不会留把柄给任何人。

    皇帝既然已经答应了把玺王送到玉秀宫去,安宁公主要是来一趟慈和宫却空手而回,皇帝会怎么想?

    是贵太妃扣着小皇子不放人,还是贵太妃不把皇帝的话当一回事?

    公主殿下不必当面和贵太妃对峙,却已经将该说的话,该做的事都做了。

    到了午后,贵太妃就把玺王殿下连着照顾玺王的宫人一应事务全送到了玉秀宫,安宁没去迎接,硬生生把贵太妃身边的王嬷嬷晾在殿前一个时辰。

    也幸好天气晴朗,玉秀宫殿前又有遮荫的地方,奶娘怀里的玺王后头醒过来才没有觉得不适。

    差不多连奶娘怀里的玺王都无聊地想要大哭时,安宁身边的第一宫女花婉才走出了殿门,微笑道:“王嬷嬷,公主刚午睡起来,请你们进去。”

    王嬷嬷动了动已经发僵发酸的腿,脸上带着勉强的笑容:“老奴听命。”

    走进内殿,先看到几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坐在殿内,手里拿着针线,正在缝制小衣服。王嬷嬷知道这些就是乔家的四个小姐,柳娘在一边指点她们针法。

    宫里头上好的贴身布料,竟然被裁剪得七七八八都是破的,几乎是给这群小姑娘糟蹋了。

    安宁从内殿走出来,一身华丽的衣裙,竟是出场正式宴会才用宫装。

    她仿佛没看见王嬷嬷似得,问殿内那几个姑娘:“这件怎么样?”

    乔莹目光扫过王嬷嬷,最后认真打量了安宁一番,摇了摇头:“好看是好看,就是太重了,到时候你不是想游湖吗,走几步就累了你到哪里换衣服。”

    安宁十分从善如流,竟然点了点头:“说的也是。”就回去换衣服了。稍大一点的乔岚和乔欣偷偷打量了王嬷嬷一眼,互相低声笑说了几句,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王嬷嬷因为跟在贵太妃身边服侍,就是在千佛寺,也从来没有这么受怠慢的时候,一张老脸几乎气得泛红。

    这些丫头片子,竟然敢给她没脸。(未完待续。)
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九十七章 冤家路窄
    但是她也是经历过大风大雨的,腹诽了几句,脸上依然带了笑容,问着公主身边的花婉:“这玺王殿下安置在何处?”

    柳娘抬起头,看了奶娘手里的玺王殿下一眼,竟然站起身直接抱了过来:“王嬷嬷交给我行了。”随即吩咐花婉:“把人安排一下。”

    王嬷嬷怎么都觉得安宁公主会当面接见她,没想到公主殿下连这个耐心都欠奉,竟然直接让一个连宫籍都没有的奴婢,在玉秀宫指挥贵太妃身边的人。

    王嬷嬷觉得这下马威也给的够明显,但是他们做奴才的,不就是受主子气的吗?

    “老奴给安宁公主问个安吧?”王嬷嬷说道,恰逢安宁走了出来,换了一身清爽的衣裙,几个小宫女在后头捧着长长的裙摆,乔莹立马哀嚎:“安宁,你要是这身走出去,就别想完好无损地穿回来。”

    几个姑娘笑成一团,安宁目光才将将落在王嬷嬷身上,似乎才看到她:“是王嬷嬷送玺王过来了吗?”王嬷嬷腹诽,难道公主还等着别的什么东西送过来吗?

    还没等王嬷嬷张嘴答话,安宁目光又落在柳娘怀里的玺王身上,吩咐身边的宫女:“表姐们已经把侧殿住满了,就让玺王住在我那屋吧。”

    竟然让一个皇嗣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和公主挤一个屋子。而乔家姑娘们似乎一点都不在意一般,也没想到出声相让。

    贵太妃对玺王可是白天怕热着,晚上怕冷着,别提多尽心了,服侍的人就住满了整个侧殿,这小公主不会照顾孩子,玺王殿下要是在这里有个三长两短,贵太妃不心疼死。

    王嬷嬷立马反驳道:“殿下,这真的是……”太简陋了,王嬷嬷话没说完,安宁就抬头看了她一眼:“对了,我从外头带回来一根人参,你带回来给太妃奶奶吧?”让贵太妃补补身子,养养精神气,别被气到。

    话落,就让宫人去取了东西来,自顾回内室换衣服去了。

    王嬷嬷再没有留在这里的心思,接了礼品,吩咐了留下来的宫人几句,就急匆匆赶回慈和宫去——玺王殿下要是留在这里,指不定出什么事,她得回去和太妃娘娘说说。

    眼见着王嬷嬷心急火燎地走了,众人才露出一幅看完好戏的模样,笑了起来。安宁从内室走了出来,这次的衣装就顺眼多了,简约,大方,还不抢眼,一身绛紫的紧腰身薄裙,腰带上绣着荷花色的祥云,头发用一根玉簪挽着,有种尊贵典雅的气质,又不会让人觉得小孩子气。

    她走到榻上坐好,柳娘就把怀里的孩子抱了过来,众人都围了上来,细细打量着那个孩子。

    玺王已经六个月大了,五官十分漂亮,深褐色的瞳孔还带了点褐红色,有些摄人。皮肤很白很娇嫩,他睁着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一圈扫过来,最后落在安宁脸上。

    安宁率先伸出手抚过玺王的额头,玺王的天庭饱满,长相英气,额头上却没有任何印记,也没有任何异于常人的迹象,安宁轻轻吁出一口气,不知道是放下心来,还是担忧。

    到底,是不是这个孩子?

    经历了那么多事,她也曾经深思熟虑过杨哲明的话世家。他那般聪明的人,对天命之说却深信不疑,为什么?

    她们重生,又为了什么?

    前世,这个孩子胎死腹中后,就诸事不顺,皇后病亡,皇帝驾崩,十年动乱,最后大秦入侵……

    天命之说不可尽信,有时却不能不信——难道是因为这个孩子死了,所以上天降下了劫难,让大梁陷入一片水深火热之中。

    冥冥之中,真的有神灵存在吗?

    咚咚咚——安宁的神思被打断。乔莹从宫人带来的箱子里拿出一个拨浪鼓,咚咚咚敲着去逗玺王:“他长得可真漂亮,比乔旭好看多了。”玺王很聪明,立马被响声吸引了注意力,望向乔莹。

    奶娘在一旁笑道:“玺王殿下一直很乖巧的,陛下也很喜欢,得空了就来看看……”她话还没说完,身边一个小宫女立马捅了捅她,奶娘赶紧噤声。

    安宁没有在意,这样一个聪明、可爱、健康的小皇子,父皇看到一定会很高兴吧,毕竟内宫之中的皇子太稀缺了。安宁笑了笑:“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弟弟。”一边说着,她一边得意洋洋地朝乔莹看了一眼。

    乔莹睁大了眼睛,头一次看见安宁这般骄傲到令人乍舌的地步——她竟然在炫耀,她竟然在向她粗俗地炫耀自己的弟弟。

    “安宁你这个坏蛋!”乔莹大叫,安宁大笑。玺王盯了那鼓一会儿,又回头看向抱着他的安宁,竟然伸出手,想去抓安宁的脸。

    安宁吓了一跳,先是往后一躲,然后她停了停,伸出手去,玺王立马抓住她的手指,肌肤吹弹可破,小小的手却十分用劲,似乎想一直握着不肯放手。

    柳娘在一旁笑道:“玺王殿下可真讨人喜欢。”

    太子杨钰走到殿门口,就看到殿内其乐融融的景象,安宁没有注意到他,正一心一意地逗着玺王。

    杨钰也是头一次看到小皇子,平日为了避嫌,他就是去贵太妃寝宫问安,也是离这个孩子远远的。这个孩子相当漂亮,目光灵动,一看就是十分聪慧的皇子。

    当初的举动太过冒进,如今他学得了教训,自然而然会听元烈的话徐徐图之,只是没想到安宁把这个孩子接到了玉秀宫来。

    那他还怎么过来看她?

    他退后一步,差点撞上走上来的元烈,元烈抬起头看着他:“怎么不进去?”

    安宁好不容易昨晚回来了,还没有好好坐在一起说说话,不然太子也不会下了朝就急匆匆拉着他过来。

    太子侧过头,抿唇不语,元烈朝殿内看了一眼,心有了然,给太子找了一个台阶:“乔家小姐们都在里面,我们待会再过来吧。”杨钰随意点了点头。

    安宁却抬起头,看到杨钰远远站在殿门口,笑道:“皇兄。”众人们纷纷望过来,乔家小姐惊讶了一下,随着宫人纷纷起身往后退,站到屏风旁边。

    太子和元烈对视了一眼,只好走了进来,殿内的宫人们纷纷欠身问安:“见过太子殿下。”(未完待续。)
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九十八章 狭路相逢
    安宁依然坐在榻上,怀里抱着孩子,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快过来坐坐。”她目光扫过元烈,眸色温婉:“元哥哥。”

    元烈一愣,微微蹙眉——他已经很久没听到安宁这么叫他了。好像是从安宁大病一场后,对太子和他几乎都是直呼其名。他表情柔和了一点:“嗯。”其他话,他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

    安宁似乎变得,和以前,和大病之前的时候一样了。

    杨钰坐在安宁身边,低下头看着她怀里的玺王,这么近距离,玺王抬起头好奇地看了太子一眼,又低头兴致勃勃地把玩着安宁衣服上的衣带。

    杨钰直觉不喜欢这个孩子,他也不喜欢这个孩子这样亲近安宁。他似乎也能觉察到这个孩子不太喜欢他。

    他伸出手,就想把他抱走。

    安宁以为太子想抱抱他,就把孩子举起来递过去,不想太子刚接过手,玺王就张开嘴,大哭了起来,仿佛十分不情愿到太子怀里去似得。

    气氛一时冷凝,太子僵住了动作,而玺王抓着安宁的衣服不肯放,哭得撕心裂肺,一时间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太子身上。

    安宁没想太多,把孩子抱了回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不哭啊不哭。”她没有带过孩子的经验,把目光放在奶娘身上,奶娘心中一凛,立马上前说道:“可能是饿了。”

    安宁就想把孩子交给奶娘,玺王却死死抓着安宁的手不肯放,奶娘没了法子,安宁哄着他:“你先去吃东西,吃饱了姐姐再陪你玩,好不好?”

    玺王似乎听懂了一般,突然收了哭声,依进了奶娘怀里。

    杨钰几乎要气疯了,他几乎能感觉到那孩子就是针对他的。元烈按住他手臂,笑道:“玺王殿下刚到陌生的地方,有些不适应。”

    安宁也不知道为什么玺王不让太子抱,但是小孩子总有这里那里不舒服的地方。反而她几乎能敏锐地感觉到杨钰有点不开心了,就靠在杨钰手臂上,舔着脸对太子道:“皇兄,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

    杨钰看着安宁一张明媚的脸靠在他肩膀上,几乎就要贴上他的下巴。一双盈了碧波一般的双眸几乎倒映着他的模样,火气就消了大半,随即冷哼了一声:“他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安宁抚了抚他的手臂,似乎在抚顺一只被惹毛的狮子一般:“我也不会带孩子,就是好奇,让他和我玩一段时间,就把他送走,好不好呀?”

    杨钰听完,脸色好很多,又故意冷哼了一声,仿佛等着安宁来哄他,几乎把自己来找安宁的正事给忘了穿越之家有萌喵

    元烈在一边看着轻笑,杨钰竟然吃玺王的醋,那才是个丁点大的孩子。

    乔家小姐们站在半遮的屏风后头,看到坐在那里的杨钰和元烈,还有他们望着安宁宠溺的目光,露出又惊艳又羡慕的目光。

    原来太子殿下,和闻名大梁第一美男元公子,竟然长得这般模样。

    乔欣和乔岚目光露出痴迷,乔莹也被两人的风姿惊艳到了,只有小小的乔欢咬着手指,尚不懂男女所喜,只顾着找吃的。

    乔岚心想,既然不能嫁给太子,如果能嫁给元家嫡长子呢?凭乔府和元府的交情,相互联姻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她立马看到身边的乔莹,如果真有这等好事,元家也一定会考虑乔国公府嫡亲孙女,而不是她这个四房的小姐。

    一想到此处,乔岚就泄了气一般,没有了精神。——要是乔莹已经成婚,就好了。

    因为乔家小姐们在,元烈和杨钰也没有提什么事,等安宁安排柳娘带着乔家小姐们去侧殿玩耍,又让宫人们该退下得退下了,杨钰觉得不用手下留情了,才抬起手捏住安宁的脸:“你竟然和父皇说,你喜欢谁就立谁为太子妃。”

    距离太近,安宁压根没料到杨钰来这一手,疼得立马出了泪花。

    疼疼疼——安宁立马拍掉他的手,捂着脸站起来:“我还不是为了你,母后回来还好说,母后现在养病要紧,父皇又总是听太奶奶的,我要是现在不提要求,回头你遇人不淑,我才懒得管你。”

    杨钰在口才一事上,向来不与小女子争辩,也争不过安宁,只是气道:“遇人不淑是那么用的吗?”安宁泪眼汪汪,躲到元烈后头:“我回来你就这么对我。”

    元烈赶紧劝和,拦着杨钰:“好了好了,安宁也是为了你好。这样一来,陛下总不能随便给你订下太子妃。”

    杨钰站起身,对元烈说道:“你不知道宫外怎么传的,说安宁公主恃宠而骄,还说孤的婚事竟然要一个公主做主,父皇也真是的……”

    安宁从元烈背后探出头去:“那也比到时候选个你不喜欢的好呀。你何必在意别人说什么,御史台那帮人天天弹劾,也没见有什么用。”安宁打心里觉得,一切言辞上的中伤,比不上真正的利益来的重要。

    杨钰的妻子,是太子妃,是未来的国母,会为杨钰生儿育女,掌管后宫,如果连太子妃都不能与杨钰相互信任,相互扶持,就会导致后宫不宁,后宫不宁就会影响前朝,她的父皇和母后,就是最真实的例证。

    前世,遴选太子妃的事宜压根来不及举行,皇后就病逝了,杨钰坚持服了三年的孝,皇帝的身体却也渐渐崩坏,一件事接着一件事,等到太子登基,后宫也不过几个仓促定下的妃嫔。

    而那些妃嫔,不是生性懦弱,就是不懂规矩,后宫事务让怡清郡主一手遮天。今生她左防右防,也没拦得住杨钰接触杨清雪,她管不了杨钰一辈子,打定了主意要替杨钰册立一个合格的太子妃,不再让旁人插的进手。

    她坚定了决心,就朝杨钰说道:“我不管你喜欢什么样的,反正这事我管定了。”杨钰上前一步,安宁有些害怕,扬起脸,抬起下巴,咬牙切齿地问道:“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未完待续。)
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九十九章 一文不值
    杨钰睁大了眼睛,有些惊讶地看着安宁:“你说什么?”

    安宁微微一愣,杨钰的表情很奇怪,似乎被戳中了心事,又好似有些迷惑。安宁心下陡然一个激灵,垂下脸,放缓了语气道:“没什么,总之……你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就挑你喜欢的还不行吗?”

    杨钰和安宁之间陷入一片沉默的对峙,杨钰低头看着安宁,安宁个子还小,不到他胸口,巴掌大的小脸绷得紧紧的,又是害怕又是嚣张的模样别提多有趣。

    她还这么小,就想来管他的事,还坚持什么喜欢不喜欢?

    对于他来说,太子妃最重要的一点不过是在政局上对他有帮助,或者开枝散叶为他生下子女,不管娶谁,谁来当太子妃,他都不在意。

    谁会真的相信宫廷之中有爱情?

    太子叹了一口气,抬起手揉揉她的头,蹲下身对她说道:“算了,你喜欢哪个就哪个吧。”安宁惊讶抬头,平视杨钰,抿唇道:“那你还那么生气。”

    杨钰挑眉:“那是你回来就给我捣乱,还把玺王接过来。”安宁举手投降:“好了好了我错了。”她压低声音道“父皇不是把他记到母后名下了吗,以后就是我们的弟弟了。”

    杨钰更加生气了,站起身:“你还真当他是弟弟?”安宁眼见他又要发火了,赶紧抱住他手臂:“我会看着他的。”她不太明白杨钰为什么生气,难道就是因为杨佑不是亲生弟弟的缘故吗?

    杨钰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啊。

    杨哲明提到过“那个人”,她姑且将那个人当作不止一个人,那就是有很多人都支持着“天命之说”。如果他们像杨哲明这样隐忍、聪慧而且阴狠的话,那她不仅仅要对付来自外来的威胁,还要有来自大梁境内的势力。

    这会让她陷入无比被动的局面。

    真到了那个地步,她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真的利用玺王体内的蛊毒,来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但是,如果她能够将这些势力收为己用的话呢?

    就像她利用玺王威胁杨哲明,她也可以通过掌握玺王,来掌握天命之后的力量。

    玺王在她身边,她才能更好的看住他,只要她抓住了玺王,就等于抓住了杨哲明的死穴,才能让那些支持玺王的人按耐住蠢蠢欲动的心。

    杨钰怒气冲冲地回到东宫。元烈气定神闲地走进屋里,一点也不着急的模样,让杨钰更加恼怒。元烈赶紧在太子开口前说道:“殿下,玺王呆在玉秀宫,也是好事。”

    太子顿了顿,冷静了下来:“为什么?”

    元烈给他倒了一杯茶:“一来,玺王年幼,在我们眼皮底下养着总比落入居心叵测人手里教养来得好。”他慢悠悠喝了一杯茶:“二来,也能缓解陛下的疑虑,显示殿下对玺王殿下除了手足之情,别无其他想法。”

    元烈最后严肃道:“第三,如果陛下当初真的认定玺王殿下为天命之子,那必定有人对陛下说了什么话,让陛下深信不疑异世神魔之倾尘御天。”

    他神色沉重:“那人对陛下的影响力绝非你我能够撼动,我们可以借玺王将他引出来,知己知彼,方能进退自如,谋划计策。”

    杨钰听完,似有了悟,勉强地点了点头。

    安宁拿着拨浪鼓,咚咚咚敲着,淑妃站在殿中,虽然品阶上,她是正二品妃嫔,但是她背后的家族没有乔家势力大,她也没有公主得宠。

    更重要的,她儿子现在在安宁公主手里,想让她见或者不见,都是一句话的事,姿态难免要做得低一些。

    安宁似乎也忘记了给淑妃叫座,就让唐氏在殿上那么站着,但也没让宫人看着,所以这偌大的正殿,也就柳娘一个人在旁边服侍。

    唐氏很快撑不住了,轻轻挪了挪脚,安宁殿上骤然发话:“坐吧。”淑妃受了一惊,抬起头看向安宁,安宁又摇了摇鼓,指了指身边的椅子,语气还算柔和:“请淑母妃,坐。”

    淑妃走到安宁身边坐下,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安宁公主变着法子折腾她。

    “你想见见玺王?”安宁问道。唐氏赶紧点了点头。安宁没有为难,拍了拍手,奶娘很快从侧殿走了出来,怀里抱着孩子。

    唐氏几乎立马站了起来,几步就想上去抱孩子。没想到奶娘躲了一步,来到榻前,站在安宁身侧。

    玺王刚睡了一觉,脸上还带着点绯红,一双眼睛水润润的,见到安宁就先露出一个笑来。安宁似乎也被玺王的好心情感染了,抓着他的小手:“佑儿睡得好不好呀?”

    玺王啊啊了几声,好像在回应。

    安宁心下有些心惊——玺王太聪明了。

    唐氏这下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目光都胶着在玺王身上,可是玺王看着她,却像陌生人似得。安宁握着玺王的手:“玺王在我这里很好,淑妃娘娘有什么事吗?”

    如果唐氏担心她会对玺王不利,大可不必,她还没有下作到虐待一个婴儿。

    唐氏跪了下来:“殿下,当初是臣妾鬼迷心窍,奢望太子之位,但这是臣妾的错,和玺王殿下没有关系……”

    安宁听烦了她的哭嚎,打断她:“玺王是我的皇弟,我怎么会怪他,淑妃娘娘慎言。”她站起身,走近了唐氏一步,压低声音:“我和淑母妃之间,已经两清了,淑母妃不用担心我会报复你。”

    醉花阴的滋味并不好受,淑妃本该难产而死。她不知道董京衣用了什么法子救下了淑妃,但如今玺王已经生了下来,她也没有精力和一个没什么威胁的后妃纠缠不休。

    安宁一字一句,如同要印在淑妃心底:“只是请淑母妃记得,圣旨已下,昭告天下——玺王,已经记在我母后名下,是我母后的孩子,淑妃娘娘,没有孩子。”

    空旷的大殿内,淑妃抬起头,望进安宁冷酷而毫无感情的眼眸,她的隐忍,她的求饶,她的歉意,在这个小女孩眼底一文不值。

    仿佛再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温暖这个女孩子的心。(未完待续。)
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章 名利双收
    紫菱推开门,轻步走了进来,手里头端着一些茶点。元烈和太子止住了话题,抬起头望向她。紫菱跪在榻边将东西摆好后,她抬头对太子笑了笑,杨钰不自觉回了她一笑,紫菱才退了出去。

    元烈等人走了,才说道:“你对那个小宫女很上心?”杨钰神色有些尴尬:“也不是,孤不是……”紫菱服侍他很尽心,知人善解,也从不打探任何消息。

    还没有太子要和臣下解释自个情事的。

    元烈打断他:“我很快要搬离东宫了,以后身边的人你要多注意。”元烈彻查了那八个宫女,又安排的宫里的人盯住她们,目前并没有什么异动。

    就算有什么心思,估计背后的人也不会那么快自曝阵脚。

    杨钰似乎没反应过来:“那么快?”元烈解释道:“祖父说,等你大婚后,我先去地方走一走,熟悉熟悉地方的政务,出点政绩,再回金都,六部或者御史台……”两个人很快又凑到一起谈论正事去了。

    紫菱站在门侧,轻轻吁了一口气,回头狠狠瞪了如意一眼,如果不是如意借着刘卓刘公公的话吩咐她送茶进去,她也不会就这么大大咧咧进去,恰好撞见太子和元公子说正事。

    “你竟然骗我。”紫菱气道。

    太子殿下看到她时,似乎非常惊讶,她心里就知道糟了——她被如意骗了,太子和元公子谈论正事的时候,刘公公是绝不会吩咐人送茶进去的。

    也幸好他们俩人都没生气,要是放在其他事情上,以不守规矩的宫规拖下去打死都有可能。

    如意靠在院子的柱子边上,手指轻轻点了点唇,笑容别提多刺眼:“小声点,待会被刘公公听见,要吃排头的。”

    这东宫上下,目前就紫菱和如意两人最得太子欢心,平日说不上争锋相对,也是暗暗比较,但紫菱没想到如意一出手就这般狠毒。

    如意理了理身上内务府给她新做的衣装,那身莲色衬着如意的肤色,真真如其名——如意如意,玉如意,如玉人一般。

    她微微笑,扭腰转身离开:“这次算你运气好。”

    紫菱抓着托盘,几乎只能咬牙吞下这股气,自认倒霉——打扰了太子说话,肯定有损她好不容易在太子心目中建立的信任感,她也无法向刘公公告状,只能以后防着一点。

    宫里的夜风很凉,淑妃下了华丽的二品妃步辇,推开了安陵宫的殿门。

    月光照亮这座华丽的宫殿,奢华的家具布置,名贵的摆设衣物,因为她几个月待在慈和宫的空置,蒙上了一层细细的灰幻钟梦世界

    这原本是她的宫殿,是她荣华的象征,如今仿佛一个垂死的老人一般,苟延残喘着,没有了生机。

    黑暗中,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阴影里,似乎等了很久。淑妃轻轻擦干眼角的泪,走上前,跪倒在地。

    她对黑暗里的人说道:“天使在上,我,大梁淑妃唐氏,愿意受天使驱使,忠于天师天尊,粉身脆骨,再所不惜。”她一字一句,如同虔诚的立誓,如同义无反顾地赴死。

    只要,能让她,得偿所愿。

    黑暗里的人慢慢走出来,是个身影曼妙的女子,如一团迷雾,隐在模糊的灰色地带。

    九月,秋高气爽,艳阳高照,整个金都洋溢着一片喜气,不说金都天子脚下簪缨世家的乔家、元家、祝家……就是胶州府的王家,晋中的墨家等地方豪族的嫡亲小姐、少爷们也受到了宫中安宁公主的邀请。

    陆陆续续有各世家庞大的车队从大梁各地赶来,百姓们在金都四大城门都能见到或低调奢华或香车宝马从城门而进,每个世家车队手中都拿着名帖,而守城的兵将们增添了一倍,要细细查了名帖,才将车队放入,金都车水马龙,豪族相聚,客栈人满为患,成为了一时的盛景。

    贵太妃拿着一个西洋镜细细瞧着手上的名单,对王嬷嬷说道:“连江宁府的家族都请过来了,是谁安排的?”

    王嬷嬷低声道:“是安宁公主吩咐礼部和内务府那么办的,说只要世家背景良好的,都被请进宫里,还请了各大王府的郡王郡主,说是……”她抬头看了看贵太妃的脸色:“说是既然办了这春秋宴,就合该普天同庆……”礼部和内务府现在是安宁公主说什么就怎么办,不能办也得死命想办法办了。

    贵太妃冷哼了一声,春秋宴,还普天同庆,真是好大的口气,这规模都堪比陛下寿宴的规格了。

    也幸好只请了年轻的少年少女、郡王郡主们,也只能算年轻人们的聚会,若是把各大世家的诰命夫人们都请进来,那她安宁公主真是摆着皇太后的谱了。

    可是就算这样,也几乎搅动了半个大梁的朝局和势力,那些富豪家族的子女身为商贾后裔,从没有这个殊荣能进宫来,纷纷感激安宁公主的盛举,四处搜罗各种名贵的礼物一起带进金都来说是要进献给安宁公主。

    更有甚者,直接送了白银黄金给安宁公主,安宁公主虽然收了,却都上交给国库,说是给各地百姓赈灾援救的钱财。

    师出有名,又是惠民之策,众人纷纷效仿,向此次举办的春秋宴捐献钱财。安宁公主让人把每个捐献钱财的少爷小姐的名字记下,捐得越多,排名越靠前,用大红烫金纸写着,用红木牌刻好名字,就挂在金都城门之上。

    试想一下,金都此番风云际会,聚集了全国各地的名门豪族,要是在这张名单上有一席之地,让众人津津乐道,就是能在天下人面前宣扬美名的机会。

    甚至在皇帝心中,都能留下一个印象,便是再最好不过之事。

    安宁公主名利双收,可以说办了这场春秋宴,没花费户部一分钱,还让国库进账不少,据说皇帝连连夸赞安宁公主的巧妙心思,特意设了一个令牌,让安宁有权动用这笔钱。而安宁却私下派人宣扬将这个功劳全都推给了元烈,为元烈入仕前造势。(未完待续。)
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零一章 云杉鬓影
    安宁一笔一划誊抄着账册,她现在每天练字几个时辰,就是为了让自己以后的字能拿得出手:“这些钱,分成几个部分,想办法让我们的人捐给国库……”她写好一张,交给青烟,青烟看后,就扔在火堆里烧了。

    安宁开始利用李家送给她的钱,在金都甚至各地都培养自己的势力,而且她希望他们能成为她的眼线,她的利爪,逐渐渗透到大梁各处。

    她不能总是依靠枫痕背后的宫中暗卫或是乔家的力量。

    她通过青烟安排了几个低调不起眼的家族,只是需要一个让他们走到世人之前的机遇,这次宴会会让他们也进宫来,结识不同的家族,结交不同阶层的人物,获取不同的情报。她需要在以后某一个时刻,自己需要什么,这些人就能为她做到。

    一切才刚刚起步,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虽然收效甚微,但她有这个耐心。

    为了不让旁人对她起疑,她让众人以为是元烈向她提议捐钱的举措,而凭借元烈的才智,想出这个法子并不难。

    甚至于,这个主意,就是前世的元烈想到的。

    很多人从金都各地赶来,见证这场盛事,也想见见名动天下的“第一才子”元烈。元烈就是为了太子殿下,也不得不与这些人交好,这几日天天应付慕名而拜见他的寒门子弟或名臣后裔,都住在元府,没空进宫来找安宁。

    安宁知道元烈也不会傻到在众人面前推脱这样的功劳,但也会对她更加疑惑。

    但是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元烈本就是个极为聪明的人,所以她对他造成疑虑,只会让他更加慎重。

    或许在心底里,她希望元烈能够正视她,正视他们之间存在的问题。

    总有一天,当所有秘密揭开,元烈或许是唯一那个能帮助她的人。

    春秋宴当天,天蒙蒙亮,安宁就被乔莹拖了起来。

    春秋宴名为宴会,却更像一场盛会,安宁安排了马球和各类游园活动,让所有人几乎都有事情干。为此几乎动用了所有女官六局和宫内宫人。因为她年纪小,所以皇帝将安排宴会的宫人事宜交给了贵太妃和御丞尚宫,务必保持整个宴会秩序井然,不要出什么纰漏。

    贵太妃搁下了礼部送来的名册,只觉得头疼,要让少爷和小姐们有各自游玩的地方,又要筛选服侍每个小主子的宫人,布置好马球场和宴会,安排御膳房的用菜……

    这么多年轻的小姑娘小伙子在宫里乱窜,没有大人陪同,要是出个什么丑闻,那真是一件极为头疼的事情。

    贵太妃拉着宫里的人忙了一天一夜,而安宁却在玉秀宫和玺王乔家姑娘们玩了几天,连春秋宴当天都睡迟了。

    阳光灿烂,御花园内一片喜气,夏季最后的花期将要结束,陆陆续续有各世家的小姐们乘坐这软轿而来,花园四周有轻纱遮挡着视线,花园中央摆放着一张张小桌子,摆满了点心,整个花园美轮美奂,如同仙境。

    安宁懒懒打了一个哈欠,昨晚乔莹她们太兴奋了,拉着她试衣服试了半天,最后就睡在她床上。乔莹说不上睡相不好,可是安宁重生后头一次和别人睡在一起,一个晚上不得安生,几乎睁着眼到了半夜才迷糊。

    花婉轻轻戳了戳安宁的手臂,安宁赶紧直了直身体,端庄了姿态,接受那些朝她走来的小姐们的问安。

    太子杨钰由着杨斌陪同着,坐在湖中的凉亭里,四周皆是宗室宗亲与亲近太子一派的好友。

    以太子的身份,那些世家小姐少爷还没有被接见的资格,安宁也不会有损太子的尊荣。宗亲年轻一代当中论身份,杨斌的地位和官职最高,就陪坐在太子一边。杨钰虽说不上和杨斌交好,但杨斌对安宁很不错,杨钰也就十分给他面子,两个人几杯薄酒,相互聊着天。

    杨钰目光扫了一圈,没看到怡清郡主,奇怪地皱眉。刘卓服侍太子多年,最懂得太子心思,在他耳侧低声道:“安庆王妃病逝,怡清郡主正在守孝。”

    安庆亲王妃病逝了?

    杨钰有些意外,他只知道安庆亲王妃身体一直不太好,怡清还找他让他派太医去看看,之后他就忙得将这件事丢在了一边。

    怪不得今天安庆亲王也没有来。太子思索片刻,对刘卓轻声吩咐:“回头替孤送点东西去安庆王府,表示孤的哀悼之意。”刘卓赶紧点了点头。

    凉亭这边很是幽静,大家都是皇亲贵胄,身份尊贵,举止喜好兴趣都相近,有伶人隔着帘幕清唱低吟,有种低调的情趣。

    对岸,从花团之中走出几个小姐,许是迷路了,周身没有宫人。其中一人年纪稍大,似乎十分焦急,想要回去,而另外两人年纪较少,拉着她往前走,似乎被沿路的风景吸引。

    有几个郡王看到那几个姑娘,靠在凉亭边上,互相低语了几句笑了起来。

    杨斌很快也看到了那几个姑娘,摇了摇头,这群丫头真不知天高地厚,竟然离开宫人们单独行走,要是冲撞了什么人,她们可承担不起。

    杨钰无聊地顺着众人目光望去,皱起眉头,回头对刘卓吩咐了几句,刘卓退后几步,喊了一个小宫女过来。

    那条柳岸离凉亭越来越近,那几个世家小姐拐了一个弯,终于看到了湖岸边的凉亭,和凉亭中坐着的人。

    华贵的衣袍,美丽的容貌,亭中云衫鬓影,古风曲调,如闯进仙境,众人目光落在这几个小姑娘身上。

    一直跟在后头的那个姑娘慌张地退后了一步,赶忙垂下了头不再看他们,另两个小姐一开始慌张了一下,随即眼底隐隐露出了兴奋。

    杨斌回头看了杨钰一眼,如此老套的手段,竟然想使在太子殿下身上。

    庄亲王世子杨烽天生是个惹事的主,侧头对太子笑道:“殿下,我们不如请她们过来坐坐?”

    杨斌刚想出声阻止,杨钰却挪了挪身子,慵懒的神态仿佛毫不在意:“叫过来吧。”(未完待续。)
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零二章 浮生半日
    刘卓派去的小宫女乘船到了对岸,和她们说了几句话,回头指了指了一下凉亭。

    几个小姐眼睛都亮了,只有年纪稍大的那个小姑娘摇了摇头,似乎不太同意。但接人的小舟已经行来,两个年纪小的跳上了小船,最后一个迟疑了许久,似乎不忍心放任她们不管,只好也上了船。

    那几个小姑娘上了凉亭,才发觉凉亭中的人身份非富即贵,气氛凝重,目光落在她们身上很是灼然,似乎要看到骨子里。

    她们的到来,似乎打破了平静。

    面对这样的气氛,前头两个小姑娘微露怯意,年长的那个小姐眼看不是事,上前一步,行礼:“胶州府王氏,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各位贵人。”她垂头的一瞬,几乎能感觉到众人目光都落在她身上,身体微微发抖。

    但她仍旧深吸了一口气,指了指身边的姑娘:“这是晋中顾家小姐,这是徽州柳家小姐。”

    这些都是在地方势力雄厚的家族。

    两个小姑娘毕竟也是从小受嬷嬷指点,路上又是被耳提面命一番,立马反应过来,纷纷上来见礼:“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各位贵人。”

    王家小姐轻轻松了一口气,已经上了凉亭已经做错了,就该知礼、收敛,力求全身而退,要是她们俩还这般发呆失措,她就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

    她不敢想象自己要是回去后,被别人知道她们闯到太子殿下面前,会有什么样的流言蜚语。

    往好了说,是意外,往坏处说,人心险恶,只会肆意猜测,笃定她们有求上位不择手段的心思,她们一生的名誉就毁了。

    但求这些贵人们放她们一马,别让事情更加糟糕。

    婉和长公主轻轻抚着肚子坐在软榻上,和卓睿亲王府、安庆亲王府及其他几个封地王府邸的郡主翁主坐在凉亭另一侧,四周竖着屏风挡风。

    她的肚子已经四个月大了,微微有些显怀。贵太妃安排了几个经验老道的嬷嬷和宫女服侍着碗和公主,生怕她哪里不舒服或着了凉,又怕她饿着,时时准备了热食。

    她瞧着太子那边十分热闹,失笑摇头,侧脸对宫女吩咐了几句:“去和杨斌说一声,看着他们一点,别玩太过了。”

    此处是内务府特意安排皇亲宗室相聚的幽静之处,不知道这几个小姑娘怎么闯进来的。

    这是特属于皇族的特权阶层,并不是所有人际交往的圈子,她们想要融入进来的,需要手段、勇气,甚至心机。

    心机是有了,可惜手段并不高明。只是不知道,她们有没有坚持下去的勇气。

    杨钰看着她们半晌,突然轻轻笑了,挥了挥手:“赐座。”

    杨斌无奈地摇了摇头,对自己的随侍使了一个眼色,让他去找安宁来。

    安宁正牵着小小的乔欢,沿着御花园的鹅软石小道在游园,阳光灿烂,晒在人身上很是舒适,安宁摘了一朵花,插在乔欢耳侧,像装扮娃娃似的,乔欢懵懵懂懂,安宁很是满意。

    奶娘抱着玺王跟在身边,安宁时不时回头抓着他的小手逗他,玺王十分乖巧,一路上没有闹脾气,让安宁觉得太过乖巧了。

    至于替太子物色太子妃这种吃力的活,安宁可不会亲自去干,而且她自己眼光本就不好,识人不清,还是不揽这档子了,全权交给了柳娘和青烟。

    她又把乔莹乔岚她们支了去,让她们跟着锻炼锻炼接人待物。

    安宁希望乔家的姑娘们与不同阶层的人接触,增长见识,开拓眼界,让她们明白事理,最好能嫁个好人家。至少,要比她前世嫁的好。

    偷得浮生半日闲,她就打算带着这两个小家伙游游湖,放松放松心情。

    迎面走来几个世家小姐,安宁停住了脚步,她们迎了上来:“见过安宁公主。”安宁点了点头,觉得眼前这个女子有些眼熟,却记不得了在哪里见过。

    花婉上前一步,在她耳边说道:“是孙家的小姐。”

    安宁恍然大悟,态度温和了一些:“孙姐姐好。”再有一个月,乔家和孙家就要联姻了,她只记得乔陌白娶得是孙家小姐,却不知道是哪一个,但这不防止她向孙家示好。

    如果乔莹在这里就好了,可以让她见见未来嫂子。

    孙倩被推到最前面,脸微微发红,轻声道:“公主抬举了,孙倩见过公主殿下。”她本来该留在家里待嫁,但孙家怕她的缺席会让安宁公主不喜,就送她来了。

    安宁看到这姑娘,心中了然,孙倩五官端正,姿容温婉,知礼守规,只是不知道适不适合当乔府的长媳。

    安宁笑:“和我一起走走吧。”

    孙倩就跟在了安宁公主后头,直到走上了花道,一个小宫女迎了上来,低声在花婉身边说了几句。

    花婉凑到安宁身边回话,安宁停住了脚步,挑眉:“在柳岸亭?”

    柳岸亭是她特意安排杨钰和宗亲们休憩之地,免得他们觉得被怠慢,所在之处十分偏僻。每个世家小姐都应该有一个宫女跟着,怎么会随随便便走到柳岸亭去。

    而且杨钰还把那几个姑娘叫到亭上去了,他在玩什么把戏。

    安宁刚想和孙家小姐告别,久未见面的德妃款步走上了花道,迎面走来,一身笔直紧身的宫装,首饰也没有几件,仿佛清减了许多。

    花道狭窄,这么近距离,当做没看见就太失礼了,安宁端正了姿态,迎了上去:“德妃母妃安好。”

    德妃方雨婷止住了脚步,自从失去了皇三子的抚养权,她已经有一段时间不在内宫露面了。若不是这次出来走动,众人都要怀疑她吃斋信佛了。

    德妃轻轻笑了笑,神色从容,仿佛忘记了以前彼此间的矛盾:“安宁公主回来了。”

    她目光落在安宁身后,奶娘怀里抱着的玺王,撑着一把纸伞遮阳,玺王长得很漂亮,却有些瘦弱,肤色比起旁的婴儿显得苍白。

    等这个孩子慢慢长大,就会比普通孩子更加体弱多病。而这件事,连陛下也不知道。

    德妃的目光轻轻扫过玺王,仿佛毫不在意一般,又朝安宁道:“那本宫先走了。”话落,便扶着宫人远去。

    安宁有些诧异的挑眉。

    ——这后宫倒是变得越来越有趣了。(未完待续。)
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零三章 碧波涟漪
    有天生好玩的庄亲王世子在,柳家小姐和顾家小姐慢慢和众人熟稔了起来,杨烽给她们倒了一些果酒,让她们喝,杨烽身份尊贵,两个小姑娘不敢不听,只好喝了一杯。

    果酒并不烈,两人觉得好喝,又喝了一杯,不一会儿就喝了三杯。

    太子在一边看着,并不开口相劝,杨斌摇了摇头,杨烽虽然是个闹腾的性子,但这么多人看着,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也就没出声。

    柳家小姐和顾家小姐很快脸颊上泛起红晕,王家小姐就推了推她们,低声道:“你们吃点点心再喝酒。”她没动酒,怕误事,不想柳家小姐觉得她很没趣,没有搭理她。

    杨烽也觉得王家小姐太固执和保守,没有情调,酒杯搁在她面前也没喝,就懒得和她说话。

    王雯感觉到众人对她疏远,心里有些后悔,只想早点离开这个地方。

    但是不会有人来找她们的,就算来了,谁又敢进来带她们走?

    太子杨钰视线落在她身上,直起身,亲自倒了一杯酒搁在她面前,语气温和:“你喝喝看,不烈的。”太子一开口了,众人视线一下子落到王小姐身上。

    王雯脸蹭的一下红了,顾小姐眼珠子一转,胳膊顶了顶她:“喝吧,真得挺好喝的。”

    在这个场合,要是连太子的面子都不给,王家势必会受到旁人的责难。王雯没了法子,端起酒杯,用袖子一掩,仰头饮尽。

    清酒入喉,有点甘甜,带着青果的果香,意外得甜美。

    王雯因为紧张,喝得有些急,她轻轻咳嗽了一下,才起身行礼:“多谢殿下赐酒。”

    太子点了点头,仰身倚回木椅,目光悠然,神色慵懒,继续和身边的杨斌说话去了。

    杨烽看着太子的举动,隐隐有种回护之意,微妙的气氛中,众人对王家小姐都尊重了几分,不再打量嘲笑她。

    王雯轻轻松了一口气,长袖下的双手紧张的交叉,心上不知道浮动怎样复杂的心绪。

    她没想到太子会替她解围,也没想到他的声音很好听,倾身过来时,身上有股淡淡的龙涎。

    如一颗石子,投入原本静谧无波的湖面,激起一片片涟漪。

    杨钰虽然听着杨斌说话,却有些走神,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王家小姐,就会想起安宁。

    不同于紫菱,不同于杨清雪——她们像安宁,只是容貌上的相似。

    而王家小姐,却有一双神似安宁的眼眸。

    ——像一汪湖水,沉静,清澈,氤氲萦绕,透出晨曦般的波光。

    所以当她露出些许不安的目光时,他不自觉就替她出头了。

    这可不是他的风格,他原本是想小小的惩戒她们一番——在安宁的春秋宴上乱走,还闯到他跟前的不怀好意之人,他向来乐于看笑话,而杨烽也几乎吃透了他的意思。

    但他刚刚就没控制住,不仅让王家小姐从尴尬中脱身,还隐隐想保护她。

    杨钰抬起手,有些头疼地揉揉额头。

    ——他已经不知道怎么办了。

    原本他以为自己只是喜爱妹妹一样喜欢着安宁,然而,他现在每看到一个女孩子,他都会不自觉去寻找她们与安宁的相似之处,就连他内宫中的紫菱,都因为像安宁而受到他的格外恩宠。

    现状,似乎要失控了。

    “安宁公主到。”殿外的宫人突然一声迎喝,亭内的众人们谈话聊天的声音一停,气氛肃然,除了年长一辈的,杨斌、杨烽及其他郡王纷纷搁下手中的酒杯起身,就连坐在婉和公主身边的郡主们都站起了身。

    外来的几个小姐随着众人起身,神色有些不安,王家小姐心里微微诧异,没想到安宁公主在宫中如此得宠,这些宗室皇亲似乎对她隐隐有种畏惧,怕礼数不周惹她不喜。

    安宁和宫人们沿着柳岸亭与岸边相接的石桥走了进来,因为着装和画了妆的缘故,安宁显得比平日更为成熟艳丽,眉角的凤尾妆更是有种凌厉的气势,令人惊艳。

    杨钰懒懒靠在椅子上,略眯了眼,透过众人的身影打量着安宁,头一次看见她化妆的模样。

    她正在长个子,脖颈修长,皮肤很白,表情似乎很严肃,只有微转的眸色中才有种小孩子气,透露出一股狡黠。

    众人向安宁欠身行礼,安宁欠身回了他们一礼,众人才落座。气氛又恢复刚刚的怡然自得。安宁走到杨钰身边,宫人赶紧端来椅子让她坐下。

    卓睿王世子杨斌笑着问她:“怎么有空过来。”

    周围皆是熟悉的人,安宁表情放松:“累了,就过来坐坐,待会不是马球赛么,我和你们一起过去。”

    奶娘抱着玺王也被安排了座次,就在安宁身边,玺王啊啊啊认着人,被几个小郡主逗着。

    杨烽倒了一杯果酒给安宁:“喝喝看,是新启封的果酒,用得是南方来的一种青果。”安宁知道这种酒,前世,庄亲王就喜欢倒腾东西,吃的喝的,用的玩的,只要奇巧的,庄亲王都会自己试试。

    庄亲王最喜欢自己酿酒,他的酒在前世成了一绝。

    安宁接了酒,笑:“皇叔的好东西都被你带宫中来了,回头不追着你满大街跑?”杨烽一愣,佩服得伸出大拇指:“还是杨玺妹妹鼻子灵,一看就知道这是我父王酿的酒。”

    杨烽最喜欢从他父王酒窖里偷酒来喝,十几年的藏酒被糟蹋了大半,庄亲王每每就会追着亲生儿子满大街的跑,然后父子俩被庄亲王妃揪回去一起跪祠堂。

    庄亲王妃姓周,将门出身,家族势力雄厚,性格十分彪悍,是贵太妃亲自指婚的,不想这锅盖就配上了庄亲王这口锅,管得住他生性风流不羁爱闯祸,庄亲王虽然惧内,两人感情却非常好,养育了四个孩子。

    他们两人恩爱了大半辈子,直到庄亲王妃的兄弟全死在战场上,周氏伤心过度病死了,后来长子杨烽领兵也战死了,留下庄亲王,疯疯癫癫的,靠继承王位的次子照顾。

    (未完待续。)
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零四章 盛况无前
    安宁抿唇,“回头你到我宫里带点礼物回去给皇叔。”安宁这次接了很多各地送来的礼物,设计精巧的乐器啊,编钟啊,还有一些古玩玉器,这些东西应该都是庄亲王喜欢倒腾的。

    杨烽眼睛一亮,就差挥掌拍一拍安宁的肩膀喊一声义气:“殿下痛快,以后有什么事,上刀山下火海,包在哥哥身上!”

    安宁点头微笑,随即目光落在对面世家小姐们身上。

    她知道这次聚会,有些人会投机取巧,试一试宫规的底线,但没想到她们胆子那么大,头一次入宫,就敢这样随意乱走。

    安宁直觉不喜欢不守规矩的人。

    三个世家小姐在安宁审视的目光下有些不安,尤其是顾家和柳家的小姐,她们故意甩掉了宫女,就想试试能不能在宫中撞上什么贵人,不想真被她们撞上了大运。

    只是没想到安宁公主会追过来,她们几个这样坐在这里,总要有个说法。

    顾家小姐踌躇半晌,才在安宁公主的目光下站起身:“殿下,刚刚替我们领路的宫女被叫去其他地方帮忙了,太子殿下看到我们,就喊我们进了亭来……”她说了半天,安宁一句话也不回应,顾家小姐很快词穷了。

    被叫去其他地方帮忙了?真是笑话,安宁脸色有些不大好了。但是她看向身边的太子,杨钰把她们叫上来,是不是有点喜欢她们,还是喜欢她们其中一个?

    王雯站起身,低声道:“是我们迷了路,不小心走到这里,叨扰各位贵人了,请公主殿下发发善心,派个宫女送我们回去吧。”

    众人目光落在王家小姐身上,安宁坐在椅子上,微微一笑——这个倒是个聪明的,态度不卑不亢,似乎笃定她不会生气似的。

    一般的女子到处乱跑,被主家抓个现行,没有惊慌失措,也会惶恐不安,尤其在宫中,阶级分明,宫规森严。

    这王家小姐却特别镇定,似乎有什么倚仗。

    安宁又侧头看了杨钰一眼,心下一动:“来人,送几位小姐回去。”

    就这样把人送回去,没有任何其他话?几位世家小姐微微一愣,又赶紧起身行礼,跟着宫女出了凉亭。

    王家小姐一步一回头,回头的一瞬,恰好看见太子伸出手,勾起安宁公主的下巴,动作十分轻佻。她脚步一顿,转眼被宫人们挡住了视线。

    太子勾着安宁的下巴细细看,却皱着眉头:“谁把你化妆成这样?”安宁下巴一收,挑眉:“不好看吗?”

    ——妆太浓,太妖冶,太吸引别人的目光。

    杨钰收回手,指尖带了一股胭脂香味:“不好看。”

    安宁有些恼意,哼了一声,才说道:“是乔莹让宫人给我画的,我也觉得太艳了,她说这是我第一次出席正式场合,艳一点比较有气势……”女子为悦己者容,安宁越说越不开心,似乎很想急着回去卸妆。

    杨斌打断她:“挺好看的,是太子殿下太挑了。”一边说一边看了太子一眼。

    安宁也难逃喜欢世俗的夸奖的弊病,脸上立马阴云转晴,兴致勃勃地再问一遍:“真的挺好看的吗?”

    其他郡王们都点了点头。

    太子抬起脚就踹了卓睿亲王世子,杨斌哎呦了一声,一本正经道:“殿下,威武不能屈……”

    安宁伸手拧了杨钰一下:“我没来之前,你们在聊什么?”杨钰毫无意识地回问:“什么在聊什么?”

    安宁凑到他耳边,一字一句说得清楚:“你和那几个小姐在聊什么?”她要弄清楚杨钰是不是真的对那几个小姑娘有意思。只要杨钰喜欢,她的那些不喜倒可以忽略不计。

    杨钰尴尬地咳嗽了一下,挥了挥手推开她:“不要问东问西。”安宁不高兴了,又拧了他一下:“你要是不说,我就真不管你了,倒时候我挑谁你都给我受着。”

    杨钰胡乱地点了点头:“由你由你。”他现在真是觉得安宁脾气见长,说一不二,事事都想管到他头上来。

    刘卓轻步走进凉亭内,说道:“各位殿下,时辰到了。”

    太子杨钰站起身,和杨斌抬起手击掌,相视而笑。

    马球场上,彩旗招展,战鼓阵阵,号角声声。马球是大梁的贵族运动,皇宫内就建有现成的球场。三面有矮墙环护,大约长1000步。两边设了高台,用油布搭起帐篷,世家小姐们这边还用轻纱隔着,遮挡了视线。

    马球设了两队,太子杨钰和卓睿王世子杨斌分别带了一队,队伍中有宗室郡王,还有些此次来参加宴会的世家少年。

    乔莹陪着安宁坐在高台中央,一眼就看见了乔陌白,一身紧身的红褐色骑装,手里握着鞠杖,骑在一匹黑色的骏马之上。乔陌白属于太子一队,正低声和太子说着话。

    安宁的目光落在杨钰身上,杨钰的骑装和旁人不同,黄色为底,绣着金边,十分显眼。杨斌这边以宗室为主,都穿着锦衣骑装,杨斌正和杨烽低头说着话,神色严肃,身后的众人严正以待,擦掌磨拳,似乎准备赢了太子殿下。

    杨钰和乔陌白说完话,抬起头看向高台之上,乔莹站起身,奔到高台前,大力挥手:“哥哥加油!”乔陌白举起鞠杖,微微一笑。

    乔陌白有种和杨斌一样出身军人的利爽气质,安宁几乎能想象地到他身披铠甲,征战沙场时的飒爽英姿。

    未来继承爵位,支应乔国公府,最有前途的乔家子弟,非乔陌白莫属。

    看台上,孙家小姐们坐在一块儿,妹妹们推搡着孙倩:“快看看你以后的夫君,长得可真俊俏啊。”孙倩羞红了脸,和她们打闹成一团:“小心你们出嫁的那天!”小姑娘们大笑。

    有宫女上前,为两队的骑手们系上象征这胜利的彩带,场上的气氛渐渐热烈。

    安宁也微微一笑,仿佛在这种氛围中,找到一种久违的活力和激情。她朝着杨钰挥了挥手,又朝杨斌大喊:“加油。”

    杨钰看着,气得就想上台揍杨玺一顿。

    随着号角的长鸣,战鼓轰鸣,球赛开始,马蹄声疾如暴雨,球手们纵马跃入场地中,看台上发出欢呼声,呐喊声和鼓号声,交响回应,一时盛况无前。

    (未完待续。)
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零五章 黯然失色
    安宁在掌声中情不自禁也站了起来,往场中望去。两队人马已经纠缠在一起,红色的小球在马蹄下被击传,被阻挡,有人一个低身一探,将球击打出密集的争夺中,有一人在场外立马接住了球,偃月状的鞠杖下端扣着球朝着球门飞奔而去。

    是乔陌白!

    他一人纵马持球,躲过数人的拦截,来到门前,抬手,挥臂,一气呵成,红球如一道闪电般被击入球网中。

    场上爆发出轰然的欢呼声,乔莹兴奋地压根坐不住,不停摇晃着安宁,“快看,是我哥,是我哥。”

    太子大笑着拍了拍打马回来的乔陌白,杨斌失笑摇头,大喊了一声:“再来!”

    接下来的比赛进入白热化状态,球手们在马上展示着高超的骑技,和控球时多彩纷呈的花样,引起看台上阵阵喝彩。

    王家小姐和顾家小姐她们坐在一起,目光紧紧追随着场中的人,她也不知自己到底看得是场中的人,还是特意的某个人。

    柳小姐抓着她的手大叫:“快看,快看,太子进球了!”

    太子杨钰刚进了一球,勒住马,侧头目光扫过看台。他鬓发有汗,在阳光下折射着些许光芒,姿态流露出风流肆意的惬意。王雯耳边是仕女们惊喜的尖叫声和赞叹声,她不自觉也露出微笑,仿佛能感觉到太子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太子杨钰纵马回到场中,看到了安宁,朝她用力地挥手微笑,神情带着点得意。安宁微笑着鼓掌,身边的宫女们发出难以抑制的赞叹声。

    乔莹笑着凑在安宁耳边喊:“太子殿下可真宠你。”

    安宁抿唇掩笑,她在后世的每一天,都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天,记得阳光下肆意微笑着的少年,记得看台上彩衣如云般的少女们,记得他们大笑着,欢呼着,空气沸腾着,仿佛要灼烧她的心。

    这一天,成为安宁永生难忘的一天。

    将她在人生之后的每一天,都染成了灰色。

    变故就在所有人都没有料到那一刻发生。

    在所有人的欢呼声中,一道青竹色的身影突然从看台上跃入场中,如一道风一般朝太子殿下奔去。安宁目光一缩,那是竹逸,太子暗卫。

    ——竹逸为什么要进去?

    安宁喉咙一卡,枫痕瞬间来到她身侧,语气焦急:“场中有刺客。”

    场中杨钰还没有反应过来,纵马控球在朝着球门奔去,只听见耳边风的呼啸声,和马蹄的追逐声。

    所以迎面而来的一道利刃的银光,让他措手不及。

    “殿下!”欢呼声中一道利喝,杨钰被身后一人猛然推开,平衡不稳,坠落在地。看台上众人终于发现不对,欢呼声混乱了起来,有人在尖叫。

    杨钰重重地被摔在地上,满身泥土,杨斌看到那银光一闪,立马大呼:“有刺客!”

    一直跟在杨钰身后的乔陌白迎上了那把刀,抬起手中的鞠杖打了过去。不想那人武艺高超,松开了马缰,单手挡住了鞠杖,利刃往前一送。而竹逸也来到了太子身边,手中剑刺穿了凶手的喉咙。

    安宁在掌声中情不自禁也站了起来,往场中望去。两队人马已经纠缠在一起,红色的小球在马蹄下被击传,被阻挡,有人一个低身一探,将球击打出密集的争夺中,有一人在场外立马接住了球,偃月状的鞠杖下端扣着球朝着球门飞奔而去。

    是乔陌白!

    他一人纵马持球,躲过数人的拦截,来到门前,抬手,挥臂,一气呵成,红球如一道闪电般被击入球网中。

    场上爆发出轰然的欢呼声,乔莹兴奋地压根坐不住,不停摇晃着安宁,“快看,是我哥,是我哥。”

    太子大笑着拍了拍打马回来的乔陌白,杨斌失笑摇头,大喊了一声:“再来!”

    接下来的比赛进入白热化状态,球手们在马上展示着高超的骑技,和控球时多彩纷呈的花样,引起看台上阵阵喝彩。

    王家小姐和顾家小姐她们坐在一起,目光紧紧追随着场中的人,她也不知自己到底看得是场中的人,还是看得是太子殿下。

    几乎大半的世家小姐的目光都凝结在太子身上——每当他纵马,击球,肆意得微笑,身边便是惊叹和欢呼声。

    ——国之储君,天之骄子,却对她有一丝不为人知的柔情。

    柳小姐抓着她的手大叫:“快看,快看,太子进球了!”

    太子杨钰刚进了一球,勒住马,侧头目光扫过看台,接过旁人递给他的水壶喝水。他鬓发有汗,摇了摇头,在阳光下折射着些许光芒,流露出风流惬意的姿态。

    王雯耳边是仕女们惊喜的尖叫声和赞叹声,她不自觉也露出微笑,仿佛能感觉到太子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太子杨钰纵马回到场中,望向高台上的安宁,朝她用力地挥手微笑,神情带着点得意。安宁微笑着鼓掌,身边的宫女们发出难以抑制的赞叹声。

    乔莹笑着凑在安宁耳边喊:“太子殿下可真宠你。”

    安宁抿唇掩笑,这是在她一生的记忆当中,难得让她觉得快乐的一天。

    她在后世的每一天,都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天,记得阳光下肆意微笑着的少年,记得看台上彩衣如云般的少女们,记得他们大笑着,欢呼着,空气沸腾着,仿佛要灼烧她的心。

    之后的所有的快乐与这一天相比,都黯然失色。

    ——而这一天,也成为安宁永生难忘的一天,

    这一天,将她在人生之后的每一天,都染成了灰白色,仿佛所有的快乐和幸福,都在灰白之中慢慢被烧成灰烬。

    ——变故就在所有人都没有料到那一刻发生。

    在所有人的欢呼声中,一道青竹色的身影突然从看台上跃入场中,如一道风一般朝太子殿下奔去。安宁目光一缩——那是竹逸,太子暗卫。

    安宁喉咙一卡,还没来得及说话,枫痕瞬间来到她身侧,语气焦急:“场中有……”

    ——刺客。

    场中杨钰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的暗卫朝他奔来,正纵马控球在朝着球门奔去,只听见耳边风的呼啸声,和马蹄的追逐声。

    迎面而来的一道利刃的银光,让他措手不及。

    (未完待续。)
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零六章 悄无声息
    金都城门,禁军戒严,一个人数庞大却十分低调的车队被拦下,车队中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缓缓停在城门前。

    杨斌上前一步,抱拳行礼,朗声道:“卓睿亲王世子、金都司马副统帅,杨斌,见过乔国公,奉陛下旨意,特来迎接乔国公。”

    车门被打开,一个老者缓步弯腰走出来,一身紫杉,外面披了件黑色衣袍,衣服上用金丝绣着一个图腾,仿佛一只张牙舞爪的白虎面孔。

    老者面容苍老,却身形修长高大,五官儒雅,仿佛饱经了风云,目光里睿智而沉静,落在人身上,让人不由自主心生敬意。

    乔国公,深得先帝信重,托付以江山社稷,为皇帝臂膀,曾执掌西北军二十万兵马,征战沙场数十载。

    ——乔家当家掌门人,乔楼风。

    自从被收回了兵权,乔国公一路带着自己的车队,停停走走,游访好友,一览名山,过得是悠闲而自在的日子,方于今日到了金都。

    他面容深沉,不苟言笑,负手而立,声音低沉:“有何事?”

    杨斌面对如此迫人的压力,垂下眼帘,握拳道:“陛下有旨,请乔国公进宫一叙。”杨斌侧开身,宫中来的车驾已经等在城门之内,有宫中禁军环绕。

    是帝王亲自用的车驾。

    乔楼风抬起头,看向城门之前站着的人群——乔家人没有来迎接他。

    他眸色微动,他欠下身,扶着贴身侍卫的手缓缓下了马车,突然站不稳一般,身形一晃,杨斌刚伸出手相扶,乔国公已经稳住了身形。

    乔国公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手,镇定了下来,理了理衣衫,抬起头,表情平静道:“老臣,遵旨。”

    杨斌突然心生不忍,侧过头去,眼底泪光乍现——少年丧父兄,中年丧妻,老年丧子孙,乔国公一声坎坷波折,历经艰辛,临老了,碰上白发人送黑发人。

    杨斌不知道乔国公知道乔公子的消息后,能不能支撑得住。

    一生的生死悲欢、荣华与衰落,上天仿佛都要让他领略。

    皇宫之中,平静而窒息,春秋宴上惊现北戎派来刺客,直指太子。太子虽然只是受惊无恙,但乔国公府嫡长孙乔陌白为保护太子受刺,救治不及身亡。

    几乎所有世家都被牵扯入这场密谋刺杀之中,不是被关押起来,就是被扣留在宫中,只有一部分有权势的世家能将自己的少爷小姐接回家中,皇宫也派了人严密监视。

    皇帝震怒,大发雷霆,将所有官员骂了个狗血淋头,当即下旨关押了所有经手马场比赛之事的内务大臣。

    太子呆呆地坐在殿中,元烈坐在他身边,紧紧握着他的手。太子身上血迹斑斑,到现在都没有换下来。

    金都司马统帅在殿下汇报:“宴会当天鱼龙混杂,对方借此混进宫中,经查,行刺的刺客身份为青州府卢氏少爷,后再派人去青州府抓人,发现卢氏从青州府而来的车队途中已经全被灭杀,就地掩埋。刺客们拿着名帖进了金都,臣已经找到车队下榻的客栈,有部分提前已经潜逃,留下的几个皆咬舌自尽,虎口上纹着北戎图案。”

    “刺客进宫后,宫中有几名宫人被杀害。经过宫中内应调换名单,比赛之时,顺利进入场中,加入了马球队。臣以为此人善易容之术,而且在宫中有多人相助。”

    在安排给刺客的马匹的马鞍下藏了一个暗扣,暗扣里就放着匕首,匕首上染了毒,见血封喉。

    如果不是乔陌白把太子殿下推开,只要这匕首割伤了太子,太子也会在一个时辰内毒发。

    其心可诛,其行恶毒。

    内务府掌管马匹调运的宫人和大臣全部被抓了起来,入了死牢,严刑拷打,之后有人受刑不过,供出背后指使的宫人,人数虽不多,但布局缜密,一步一步,将刺客和刺杀的武器送到了太子身边。

    这些宫人虽然供出了自己的上线,但上线之上的宫人在行刺后,纷纷在自己屋中咬毒自尽,抱着必死的决心,线索就此断了。

    此事涉及牵连广泛,自尽的宫人中有一个还是贵太妃宫中的,皇帝震惊,贵太妃虽然没有被迁怒,但后宫大权暂时被剥夺,贵太妃差点就去跪太庙向先帝请罪。

    女官六局包括御丞尚宫以下的女官皆被提去尚方司问话,若有嫌疑,直接提交刑部刑讯。

    ——皇帝亲自放话,宁可错杀千人,不可放过一人。

    元烈见杨钰依然魂不守舍,对统领的话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只好对统领说道:“务必明确刺客身份,彻查礼部、内务府官员,刺客知晓所有安排,在宫里必有位高权重之人相助,。”

    统领目光扫过太子,抱拳道:“陛下已经吩咐了,臣一定竭尽全力,彻查此事。”元烈点了点头,让刘卓送统领出去。

    元烈深深叹了一口气,看向身边的杨钰,太子目光呆滞,仿佛还没有回过神。

    他没想到自己就离开一天,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他问询于元家在宫中的眼线和暗桩,才发现有部分眼线在宫中被秘密灭口了,而其他暗线无一人察觉。

    除了知道刺客是北戎派来的,其他的线索都断了。

    北戎向来与大梁不和,他估测北戎刺杀太子的可能性极大,但北戎必有幕后相助之人。此人在内宫之中根基深厚,心狠手辣,算无遗漏,步步精准,竟然将所有人都蒙在了鼓里。

    连皇族暗卫都没有察觉。

    太子张开手,他的手上都是血,他现在仿佛还能感受到自己的手按在乔陌白颈上时,血脉剧烈地跳动,喷薄而出的滚烫血液,顺着他的手指涌了出来,他压根按不住。

    他不懂医理,他不知道怎么办,心里惊慌而恐惧。

    他只能祈求上天。

    那血脉跳动得越来越弱,越来越弱,最后只有血……只有血涌出来。

    乔陌白仰身躺在他怀里,眼眸里倒映他的模样,就这样悄无声息,没有呼吸。

    仿佛看到他自己,死在自己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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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零七章 血债血偿
    杨钰声音嘶哑道:“当时死的人应该是孤。”

    ——是乔陌白推开了他。

    元烈劝他:“殿下,请你不要自责,你没有死是万幸,是乔公子救下你。”

    杨钰摇了摇头,在那一刻,他有种强烈的宿命感——老天原本要他死,他没死成,是因为乔陌白替他死了。

    “他替孤死了。”杨钰眼眶布满血丝,“他替孤死了……”

    元烈直起身,抱住杨钰,杨钰埋头在他的胸口,如野兽般低吼,颤抖,他身上依然萦绕着那股血腥味,仿佛成了此生的噩梦。

    ——永远不会散去。

    后宫中一座偏僻的殿宇,有几人白衣黑袍,站在殿顶。

    当前一人,身形修长,带着半面月牙面具,勾勒着神秘的图案。他负手而立,望着广袤的皇宫,仿佛执掌天地,轻轻道:“乔陌白死了?”

    身后一人垂下头,是个清脆的女声:“是,他推开了太子。”

    张天师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本是太子的劫,不想应在乔家孩子身上。”

    按照天道,太子受刺后并不会身亡,只是受点苦,如果董京衣花点心思,太子不会有生命危险。

    但因为落下的病根和遗留等问题,太子会不再适合当一国储君。

    不想,乔陌白插手,用自己的命,替太子把这个劫给填平了,从此太子的命途回归康泰和顺,不会有什么大灾大难。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因果轮回,只是时候未到。

    “那些人,都记得让她们处理干净。”她们,指的是谁?白衣女子心知肚明,跪下身道:“师尊请放心,徒儿会谨慎的。”

    她顿了一顿,又道:“请师尊小心行事,切莫多次试探天机,以免被天道反噬。”

    张天师有些不满,声音中带着一抹狠厉道:“吾,无需尔等担忧。”

    白衣女子赶紧垂头:“自然是的,徒儿只是关心师尊。”太子先前谋害玺王,上天本就会降下惩戒,他们在其中推波助澜,让太子这一劫应的更加艰难,最好能将太子从太子之位上拉下来。

    既然乔陌白用命挡灾,他们接下来只能谨慎小心,不再插手。或者,让棋子们自行决定如何行事,他们也不算篡改天道。

    ——毕竟,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安宁跪坐在玉秀宫殿内,枫痕站在她身后,大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

    公主这样跪坐已经一天一夜了,没有进食一滴水,面无表情,目光无神,仿佛灵魂都不在这个地方。

    枫痕有些担忧地皱着眉头。柳娘也站在一边,陪了一个晚上,幸好她身子骨好,习过武,才能这么站着,花婉和青烟压根撑不住。

    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皇宫里太子和安宁公主都这副模样,贵太妃又被剥夺了后宫大权,其他妃嫔唯恐牵涉纷纷躲避,现在除了皇帝,连个能主事的人都没有了。

    “乔莹还陪着陌白哥哥吗?”安宁突然轻轻问道,一夜没喝水没吃东西没休息,安宁的声音很轻,有气无力。

    柳娘赶紧答应:“是的,乔四小姐还陪着乔少爷。”

    皇帝已经下旨,将乔陌白的灵柩放入他的明昭皇陵中,特赐白虎位墓穴,以示尊荣。

    乔陌白的灵柩现在就被放在永和殿,那是皇帝还是皇子时曾经待过的寝殿。乔莹拉着乔陌白的手就是不肯放,只好让她们一起都待在那里。

    安宁听完话后,又陷入失神的沉默中。

    据说消息传回乔府,姜氏当场昏了过去,乔府现在也是乱成了一团,没人能主事。只是这些话,柳娘也不敢再和安宁公主说了。

    公主殿下仿佛失去了生气,再加一根稻草都足以将她压垮,可是没有人敢安慰她。

    皇后不在,太子也伤心过度,方嬷嬷又不在身边,公主殿下身边没有一个贴心的人能安慰她,就算开口,也说不出节哀两个字。

    青烟从殿外走了进来,跪在公主身边,低声道:“乔国公进宫了,正在面圣。”安宁眼珠子动了一动,然后撑起身想站起来:“我要去见祖父。”

    青烟赶忙扶住她。

    安宁没有力气,跪太久了,身体已经僵硬,她又试了试,发麻的地方开始回缓,很疼。

    非常疼,她疼得想哭。

    乾清宫前的广场上,天有些阴沉,风一阵急似一阵。

    安宁扶着青烟的手站在那里,直到荣喜贵送着乔国公出来。

    安宁今生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祖父,他两鬓苍白,没有扶人,自己一步一步从乾清宫里走出来,荣喜贵送他到了殿门口,叹息着摇了摇头。

    乔国公走到殿廊下,仿佛支撑不住一般,伸手扶住了身边支撑大殿的龙柱,高大的身形慢慢佝偻,闭上了眼垂下头,眼眶渐红,眼角一滴泪滑过。

    风,轻轻地吹过安宁的脸,她已经泪流满面。

    乔国公看到台阶下的安宁,仿佛疑惑了一下,然后慢慢走了下来。

    祖父的面容在安宁眼前慢慢清晰起来,发华的白发,苍老而疲惫,微红的眼眶看着她。

    “安宁?”

    安宁跪在地上,轻轻俯下身去:“祖父。”

    乔国公赶紧弯下腰扶起她:“使不得,使不得。”安宁伸手抓住乔国公伸过来的手,扑进他怀里嚎啕大哭:“祖父,啊——祖父啊——”

    安宁哭得撕心裂肺,她重生后,第一次哭得那么彻底,那么伤心,仿佛要哭尽她前世的痛苦,此生的不甘。

    轮回重生,改变大梁的命运,似乎都不重要了。

    什么都不重要了。

    乔国公眼睛微红,拍着她的背,声音嘶哑:“不哭了,不哭了。”这个戎马半生,曾经杀尽千万敌军,让当今皇帝封无可封,赏无可赏的超品国公,如今眼里满是泪水,喉咙痛得说不出话来。

    乌云密布,风声呼啸着,一滴雨落下,又是一滴……

    乔国公弯下腰轻轻抱住怀里的外孙女,仿佛要挡住风和雨,给这个小小的女孩一点点温暖,替她撑起一片天。

    安宁握着乔国公布满皱纹的手,苍白的脸上满是泪花,抬起头望向她的祖父。

    “求祖父,助我。”

    她要北戎,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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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零八章三 明镜尘埃
    玄和三十年,宫中春秋宴,惊现北戎刺客,太子遇刺,幸得乔氏子孙相救无恙,乔陌白受刺身亡。帝哀恸,视为忠臣,亲笔追封为忠义伯,十月初九,以黄金玉石为棺椁,由太子、卓睿亲王世子杨斌等八位天潢贵胄扶棺送灵,厚葬于皇陵,常伴于帝王墓侧,极尽哀荣。乔陌白,字子博,乔国公嫡长孙,尚未弱冠,文武双全,天子骄子,未及娶妻,亦无子女。

    ——《大梁-玄和年间国史-忠义伯列传》

    千佛寺,安宁身形笔直,跪于佛像前,双手合十,闭目诵读着往生咒。诵读完毕,她睁开眼,抬眼望去,佛像高达十丈,面容慈和,低头望着芸芸众生,神情仁爱。

    安宁似乎看痴了,一个身披袈裟的僧人缓步走到她身边,跪于蒲团之上,手里握着一串佛珠:“请公主殿下节哀,贫僧会为乔公子日夜祈福超度,盼其早日往生投胎。”

    安宁低下头,侧身问候:“刘大人安好。”僧人摇了摇头:“出家人不染红尘,还是称呼我为圆和法师吧。”

    青烟救下刘段城后,将之藏于千佛寺养病。刘段城醒后悲痛难抑,两度丧妻丧子,两次家破人亡,就是铁打的心,也承受不住,他一心求死,只求九泉之下与家人团聚。

    青烟没了法子,请了寺中的主持日夜照料刘段城,寺庙主持用佛理安抚刘段城,刘段城潜心修佛,就出了家。

    安宁觉得若是出家就能求到一个心安,也无不可,等他平心定气,再还俗也可为国效力。

    乔陌白的离世,让她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刘段城的痛苦比她更加百倍,她已经不忍再对他苛责。但她不希望他忘记自己的身份,依然称呼他为“刘大人”。

    她很羡慕他,不管诵读多少佛经,她依然平不了心,静不了气,仿佛胸口压抑这一团火,将她的理智一寸寸烧尽。

    “即便远离红尘,红尘依然扰人烦忧。刘大人心中可怨,可恨?”安宁轻声问道。李家陷害他,皇家冤枉了他,又再次将他家人屠尽,安宁不知他如何忘却仇恨,放下一切。

    圆和法师摇了摇头:“一切恩怨是非,皆似明镜尘埃,拂去了,就看不见了。”

    安宁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样的修养,她难以做到。

    她首次提起自己的疑问:“为何要去谋害玺王,嫁祸李家?”如果他不去谋害玺王,还可以有一处平静之所。

    李家的罪行,用全家的性命来抵,实在太过冒进了,着急着认罪一般,几乎死路一条。

    圆和法师侧头看她,沉默半晌,才缓缓道:“红尘之事,过眼云烟,贫僧本不想再提了。然殿下于贫僧有救命之恩,殿下若有疑惑,不妨问问太子殿下。”

    他原本以为安宁公主救他是太子的意思,没想到,只是安宁公主自己的意思。

    安宁猛然侧过头看他,诧异挑眉,语气一紧:“是太子让你们去谋害杨佑?”

    圆和法师缓缓点燃手中的香烛,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佛前不打诳语,公主殿下,有些事,清楚与不清楚,知道与不知道,又有何区别?”

    安宁紧紧握住拳,然后松开,她朝着佛像又拜了三次,站起身,“安宁将有段时间不能来了,请刘大人保重。”话落,转身出了殿宇。

    圆和法师再次轻轻叹气,抬头望着佛像慈爱的面容,翻开案上的佛经,低吟:“无垢清净光,慧日破诸暗,能伏灾风火,普明照世间……”

    安宁在枫痕和暗卫的护送下回到了乔家古宅,已经接近傍晚。整个古宅兵甲林立,守卫森严。

    乔国公乔楼风站在院子里的一棵红枫树下,秋风萧瑟下,满地血红的枫叶。

    安宁上前问安:“祖父。”

    乔国公回过神,看向她:“回来了吗。”安宁点了点头:“佛经送到了,今天之后,就不用去了。”

    安宁整整抄了七七四十九天的佛经,每次都会亲自送到千佛寺诵念,为乔陌白祈福,几乎清晨出门,傍晚才能回来,花费一天的路程。

    风云无阻,谁都拦不住。

    只有将这件事办妥了,安宁才能真正心无旁骛的离开嘉城。

    太子杨钰坐在正屋陪着皇后娘娘,杨钰拿着一本话本在念,皇后娘娘侧耳认真听,表情带了点天真和迷茫,仿佛还没有完全恢复神智。

    玺王由奶娘抱着坐在皇后另一侧,奶娘没敢让他玩拨浪鼓,太吵闹了,只是给他布偶玩。

    众人抬起头望向她,杨钰站起身,朝她走来,身形有些消瘦:“送到寺里了吗?”

    安宁点了点头。她站直了身子,替太子理了理衣领:“回宫后,就和父皇说,我和玺王都想陪着母后,不想回去了,今年也不回宫过年了,你要是有空,就多来看看母后。”

    春秋宴上的刺客,让乔家痛失了嫡长孙,也让皇帝发现皇宫之中并不安全,甚至于太子的身边随时都会出现威胁。

    乔国公正好要去离宫看望皇后娘娘,安宁就向皇帝提议,皇帝连夜将太子、安宁公主及玉秀宫中抚养的玺王齐齐送到了乔府。

    乔家,是目前皇帝唯一信任,且可托付太子的家族。

    只是他们没有去离宫,而是来到了无人知晓的乔家古宅,如此,在人烟罕至的古宅平静地生活,也快两个月了。太子的来到,安宁能感觉到母后很开心。

    她来到母后身边,握着玺王的手对母后说道:“母后,这是玺王杨佑,佑儿。”皇后娘娘转过脸,看向安宁,又看向玺王,似乎不是很理解。

    安宁又对杨佑说道:“佑儿,这是母后。”

    安宁这一个月每天都会对皇后说一次,希望母后能慢慢记住这个孩子。

    等她以后不在母后身边,也能有人陪着她。

    夏季结束,进入了萧瑟的深秋。皇宫之中心怀鬼胎之人清理的差不多了,太子,也将被迎回去。

    那座皇宫,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伤心地。但太子身为国之储君,却不得不回去,那是他的身份束缚着的尊荣。

    她,也要离开了。

    杨钰深深望着她:“你要走了?”

    安宁点了点头:“我想和祖父出去走走,我还没去过很多地方呢。”

    太子杨钰皱眉:“你要小心。”

    乔陌白的事,让所有人身心俱疲,被悲伤萦绕,同时也迅速地成长起来,太子不知道安宁想要做什么,但趁着想做什么都能做的时候,他何苦要拦着她。

    何苦等到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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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零九章 鱼潜大海
    安宁无力地做了个鬼脸:“你要替我瞒着父皇。”杨钰点了点头,用力抱住安宁,安宁回抱他,突然在他耳边轻轻道:“哥哥你,什么都不要做。”

    杨钰松开她,挑眉,安宁低低道:“认认真真做好一个储君该做的事情,迎娶太子妃,替父皇监国理政,其他的事,你不要做。”

    ——让她来做。

    所有的复仇,所有的罪孽,让她来背负。

    就算太子谋害过玺王又如何,就算真的是因为玺王,上天才降下苦难又如何。

    她要保护他。

    她已经失去一个哥哥了,不能再失去第二个。

    太子望着她,突然又伸手将她抱在怀里:“我什么都不会做,我会等你回来。”安宁点了点头:“我们都要替彼此好好照顾好自己。”

    枫叶飘落,血色的叶脉交错,仿佛永远相连的血脉,生生不息。

    安宁走出屋子,莲姑姑迎了上来,低声道:“蛊虫已经安放好了。”又把地方说了一遍。安宁嘱咐道:“除了你我,不能让其他任何人知晓,也不能让蛊虫靠近玺王。”

    安宁的眸色很深:“没我的同意,你们不能伤他分毫。”莲姑姑赶紧点了点头。

    董京衣拿着医书从角门走进来的,他正皱眉看着本子上的字,抬头看见安宁和莲姑姑,微微一愣。

    自从玺王被安宁带走,董京衣立马和皇帝请旨跟随,皇帝觉得董京衣医术不错,安宁态度也是不置可否,董京衣就一路跟了来。

    平日里,安宁并没有心情搭理他,也没有为难他,但是今天刚刚得知的一个消息让她骤然心绪不定,大步朝着董京衣走去。

    她在他跟前站定,莲姑姑带着其他闲杂人等都退了开来,安宁望着他的眼睛,压低声音问道:“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天命?”

    董京衣微微一愣,目光却微动。他不会撒谎,安宁立马看了出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玺王是背负天命之人?”

    董京衣缓缓点了点头。安宁立马问道:“那杨哲明背后的那些人,他们知道吗?”

    董京衣再次点了点头。

    安宁闭上了眼,双掌握拳:“那么,他们知道是谁真正谋害玺王殿下的,是吗?”

    他们早就知道是太子干的。

    北戎刺客——宫中内应——刺杀太子,他们比她更早知道是太子,所以要报复太子。

    董京衣这次没有动,他皱起眉头,没来得及发问,安宁睁开眼,胸口的怒气再也压抑不住,语气森然:“你不用装傻,你就是杨哲明的一条狗,他让你跟着玺王,你就跟着玺王,我不信你不知道我的秘密。”

    她有前世的记忆,躯体虽然年幼,但灵魂已经苍老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算什么,也不知自己活过来到底因为什么。

    杨哲明亦有前世的记忆。

    杨哲明把董京衣留了下来,不会让他一无所知。

    董京衣僵硬了身体,声音低沉:“我们之间,非要这样吗?”

    非要撕破所有脸皮,非要将所有恩情斩断,只做敌人吗?

    安宁抬头看他:“那么,你能保证那些人没有参与进来吗?”她上前一步,:“你让我如何相信北戎刺客能成功进宫,没有你们任何人插手吗?”

    除了杨哲明,她没有在宫廷内其他任何人身上领略到那般心思缜密,步步为局,从不行差一步的谋略。

    如果有那般实力,北戎为什么不直接刺杀皇帝?

    为什么是太子,太子对谁最有威胁。

    不是杨哲明,就只能是奉行天命的“那个人”。

    董京衣后退了一步,脸色苍白,沉默了半晌:“我不知道。”他低低重复了一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杨哲明,其他人我没有见过,也没有说过话。”

    他玩不来他们的把戏,除了杨哲明,他们也从没有主动联系过他。

    安宁冷冷道:“现在呢,你效忠于谁?”

    董京衣抬起头看她:“子明于我有大恩,我听命于他,但不包括谋害太子。”他声音渐渐笃定:“他若是想谋害太子,绝不会假借北戎之手,他答应你了,他为了玺王发过誓不再参与进来了,所以他留下了我。”

    他喃喃道:“他留下了我,保证你也能遵从你的誓言,绝不会动玺王殿下。”

    安宁怒气在董京衣苍白的脸色下渐渐歇了,董京衣向来不会撒谎,既然这般笃定,就有三分之一是真的。

    她姑且相信他一次。

    她一字一句低声道:“你最好,保证你今天没有骗我。”话落,她与他侧身而过。

    董京衣抓住她,声音颤抖:“那些人,你斗不过的。”

    安宁回头望向他,董京衣神色担忧而恐惧:“你斗不过他们的,他们没有弱点,不惧怕任何人,别人想不到的事,他们都知道。”

    安宁笑了笑,“陌白哥哥她还没有娶妻。”董京衣微微一愣,这话题转得有些突然,他反应不及。

    安宁长叹了一声:“他甚至不是死在战场上……”他还没有建立不世功勋,还没有成家立业,他连一儿一女都没有留下来。

    如此风光霁月的一个人,却死在宫廷阴暗的计谋下。

    他还那么年轻,他的将来还那么得漫长……她怎么可能放过那些人。

    安宁挣脱开了手,董京衣又拉住她:“让子明帮你……”

    安宁皱眉,董京衣目光含了莫名的亮光,一字一句,仿佛要让她深深记住:“不管你想做什么,如果你想要赢,一定要让杨子明帮你。”

    他,会帮你的。

    ——因为你,有一半天命。

    清晨,一身男装的安宁走进皇后屋中,皇后还在睡梦中,莲姑姑就睡在床榻边,睁开眼,仿佛从未真正入睡过。

    安宁在床边坐下,伸出手,轻轻抚了抚皇后的鬓发,低下身,半靠在她母亲的身边。

    “母后,安宁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她声音很轻,很柔和,仿佛说着一个安静的故事:“安宁要很久以后才回来。”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每天要记得吃药,不要乱走……”安宁絮絮叨叨,仿佛照顾着一个孩子一般。“你以后也要好好照顾一下玺王,您会喜欢他的,你要教他说话,一定要教他喊姐姐……”她轻轻说道,眼角慢慢滑下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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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一十章 鹤鸣九皋
    安宁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手擦泪,俯下身在皇后额头上落下一个吻:“母后,等我回来”

    ——一定要好好的,等她回来。

    她站起身,重新掖好被子,放下帘幕,转身走出了屋子。

    床上,皇后慢慢睁开眼,眼眸中含着一片美丽的莹光。

    太子杨钰走进太极殿,正是早朝之前,皇帝盛装着身,站在书案后头,手里拿着一本折子,似乎有些迟疑。

    杨钰上前,撩袍跪地:“父皇,儿臣回来了。”

    皇帝上前一步扶起他,分开两个月了,太子瘦了很多,眉宇间褪去了少年的英气,萦绕着一股阴沉之气。

    没等皇帝开口,太子已经说道:“母后身体好多了,安宁和玺王说想陪陪母后,国宴就不回来了。”

    皇帝沉默,最后深深叹了一口气:“罢了,由他们吧。”他将手中的折子递过去:“你看看吧,如果没什么问题,父皇就会在今天早朝上宣布了。”

    ——是太子妃的人选。

    杨钰没有接,皱眉:“父皇,儿臣现在不想册立太子妃……”乔陌白刚刚离世,他不想立马就办婚事。

    皇帝抬眼看着他,目光划过一丝锋芒:“你想给乔家那孩子服孝吗?”

    太子垂下头:“儿臣不敢。”

    皇帝叹了一口气,将折子扔在案上:“你们不要觉得父皇狠心,陌白那孩子也是朕看着长大的,现在没有几个世家子弟像他那般优秀,朕原本打算让他子承父业,以后可以替你打打江山,说心痛,朕也心痛……”

    皇帝口风一转:“但是,现在不是大梁对北戎开战的好时机。”

    北戎对大梁皇室*裸的挑衅,已经激起了帝王的震怒,但大梁北境即将进入冬季,寒冬飞雪,大梁军队没有任何优势,草原骑战不如北戎,地形也不如北戎熟悉,就会被冻死在草原上。

    家国,忠义,权衡……杨钰头一次听不下去,侧过头去,眼眶微红:“儿臣差点就死了。”

    “但是你没死!”皇帝厉声打断他,声音几乎响彻整个大殿,皇帝手指戳在太子的胸口上,声音严厉:“你没有死,你活着一天,你就是大梁的太子,要肩负起一个太子应有的职责,要对你的国家,对你的子民负责!”

    皇帝站在太子面前,语气沉重:“你以为朕不想出兵吗,乔国公不想出兵吗,乔峥正领着西北二十万兵马,陌白是他亲生儿子,他不想出兵吗?但是他都没有上折子要朕出兵!”

    太子沉默,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北戎的疆土深入北荒漠,我们派军队过去,大半都会冻死在路上,另外一半,估计没有打到漠北皇庭,就被北戎的大军打得落花流水!”

    在北疆呵气成冰、物资匮乏的天气下,北戎的作战能力远超大梁,大梁的军队别说打仗,其实就等于送死,有去无回。

    皇帝再次拿起折子,递给他:“在我们什么事情都做不了的时候,就做好自己身份让你该做的事情。父皇不要求你现在就成婚,最早也需要年后开春。”

    皇帝望着他,“父皇需要你,成熟起来,冷静下来,肩负起一国储君该有的责任,帮助父皇强大大梁。”

    帝王的语气郑重:“父皇答应你,这仇,父皇会记得,不会忘记。”

    在皇帝凛冽的目光中,太子沉默片刻,缓缓吐出一口气,抬起袖子擦了擦眼,上前一步,伸手接过那个折子。

    皇帝轻轻吁了一口气:“折子里的人,是安宁替你选的,朕觉得也不错。”杨钰打开折子:“陆轻衣,陆相的孙女?”

    皇帝点了点头,手指敲了敲案桌:“陆相一直代表着朝中中立一派,他的嫡长孙女朕也派人看过,大方聪慧,容貌出众,担得起太子妃的位置,你可满意?”

    杨钰缓缓地点了点头:“儿臣无异议。”

    皇帝松了一口气:“至于其他侧妃,安宁说,让你自己选吧。”

    杨钰眼底明暗了一下,低低问:“由儿臣自己选吗?”

    皇帝看着太子,叹了一口气:“只要你不会宠妾灭妻,父皇由你。”

    太子沉思了一会儿,低声道:“儿臣能不能定孙家的姑娘?”孙家的姑娘与乔陌白有过婚约,夫家权势显赫,就算乔家放弃了婚约,此生也难以再嫁。

    两人同是天涯沦落人,他不忍她孤苦终老,陌白在地下也会不安。

    皇帝似乎早有意料,无奈地摇了摇头:“等一年后吧,孙家姑娘曾有过婚约,总得让这个风声过去……”

    没有受到反驳,太子知道是皇帝对他的补偿和忍让,心下一松,从善如流:“谨遵父皇旨意。”他顿了顿,脑海里突然闪过那双眸子:“还有王家的姑娘……”

    晨曦微露,东方微白,安宁收拾好衣装,带着柳娘一步一步走出仪门。

    队伍已经整装待发,都是乔国公府最精锐的私兵,轻装便衣,马匹们被养得皮毛光亮,打着响鼻。

    董京衣站在门边,安宁走上前,嘱托他道:“照顾好皇后,照顾好玺王。”董京衣郑重地点了点头。

    乔国公站在马车边上,目光矍铄,一身黑袍,简约而奢华,有种低调的清冷,手里正握着一根马鞭。安宁走上了马车,乔国公伸出手扶住她,那双苍老的手布满茧子,却温暖而厚重。

    安宁牵着祖父的手上了车驾,朝远方望去,连绵不断的远山如黛,隐在水墨画般的烟雾中。

    从今天起,她将不再是大梁的安宁公主。

    她要远离金都,去往远方。

    乔国公翻身上马,动作利索,有种“廉颇未老”的从容健壮,杨玺微微一笑:“祖父,有空教我骑马。”乔国公伸出手点了点她的额头,的声音低沉:“你想去哪儿。”

    杨玺想了一会儿,侧过头:“先去晋中。”

    她要去晋中,见一位故人。

    乔国公望着她,缓缓点了点头,对身侧的侍卫说了一句:“启程去晋中。”

    车轮慢慢滚动,有人离开,有人留下,有人死去,有人新生。

    有人分离,亦有人相聚。

    就好像所有人命运的齿轮,都开始转动。

    鱼潜大海,鹤鸣九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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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十一 章 山河之远
    从金都往北疆之路,地势渐渐平坦,深秋入冬,气候渐渐寒冷。

    金都以北疆域辽阔平坦,地貌多变,有崇山峻岭为屏障,有大河山川为脊骨,再往北,却是黄土沙漠,连绵不断,寸草不生。

    北疆边境条件恶劣,有卓睿亲王领东江军镇守,设立的关卡以城关为据点,与北疆之外的民族国家互通贸易。边塞之外的游牧国家众多,其中北戎最为强大,占地辽阔,深入北荒漠腹地,占据绿洲,自立称王。

    因为隔着一个荒漠,大梁历史上虽然多次抵御北戎入侵,但一直难以平定边境的动乱。

    北疆州县众多,民风粗犷,以晋中、晋西、晋北三地最为繁荣,占地广阔。晋西盛产铁矿,晋北商贸发达,而晋中最为中心,为晋州府衙管辖所在,盐道铁道自此而过,朝廷文书先达晋中,在此处聚集了一大批权势豪族。

    晋北再往北,就是江东军镇守的凉姑城,凉姑城外三道关卡,是境外唯一能通往大梁境内的通道,商队以朝廷颁发的文书为证出入,凉姑城虽然处于大梁边境,但因为通达的商贸,南来北往的货物,反而十分繁荣。

    因为太子受刺一事,朝廷下发禁令,江东军受令关闭了凉姑城的关卡通道,部分商队遗留境外,境内的商队也出不去。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有些人活活冻死在城外而不得入,只好投奔北戎而去。

    一个小小的少年背负行囊和箭囊,纵马疾驰,扑面而来的冷风几乎让他眼泪直流。

    此处是山野间的官道,再往前百里,就是晋州,他要入晋州城,必须携带身份文书。他勒马停住,从挂在马匹的行囊里捞出山河图打开,比对了一下方向。

    如果不走个官道,绕过晋州,又要花费半月时间才能到达晋北。

    而他食物已经不多了,如果在山野中打猎露宿,天气太冷,十分不便。他从家中带走的钱财珠宝在路上已经花得七七八八了。

    他突然手肘一击箭囊,一根羽箭跳出被他用嘴叼住,背上的铁弓被他单手取下,转身,张弓拉弦,一根羽箭已经扣在弦上。

    动作一气呵成,十分利索。

    箭端朝向林中,他冷冷道:“再跟着我,我就不客气了。”

    过了一会儿,林中依然一片安静,仿佛没有人影。

    少年挑了挑眉,射出一箭,羽箭入了丛林,转眼就不见了。

    他放下弓,眼底疑惑半晌,将弓重新背回背上,有些无奈地摸了摸头,才打马继续往前走去。

    过了一会儿,林中走出一人,步履缓慢,他抬起手,手中两指夹着一根羽箭,竟然单手接下了这支箭。

    羽箭箭尾刻着一字——乔。

    乔国公带着安宁,一路走走停停,还在沿途购置了很多货物,仿佛一支十分普通的商队。安宁一路上都穿着男装,众人称呼她为乔公子。

    仿佛一个商队老爷带着自己的孙子从商出行,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他们并不扎营野外,都是住在沿途城中的客栈,而且一住就会包下整间客栈,如果客栈中住了其他人,他们都会另寻他地。

    虽然让人觉得过于谨慎小心,但想来有些商队的货物十分贵重,也就没人觉得不妥,倒是碰上了不少的小偷盗贼。

    车队中都是乔国公亲手带出来的精锐私兵,一出手打死个把人很是经常。但是乔国公有了禁令后,大多盗贼被抓到后就是扒了衣服挂在门梁上一个晚上,第二天客栈老板总能在门堂里发现一个冻得半死的人。

    除了车队里的精锐,乔国公身边还有几名贴身的护卫,名为乔大,乔三,和乔六。原本总共有六个人,其余三人被乔国公分别派往其他地方。

    和祖父呆的越久,安宁才发现乔国公府对于祖父来说,也不过是一个十分好看的府邸而已,等活到他那样的年纪和人生,宫廷,朝野,家宅,都太小了。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山河之远,任鸟飞翔。

    除了乔国公府的庶务,乔楼风早已在大梁各地埋下了产业、屋宅、人马,他喜欢购置粮食、布料和铁器,黑白两道的生意,他几乎都插了一手。

    没人知道乔楼风铺开了一张多大的网,就算大梁灭了,也足以让乔府在乱世中平安无恙。

    他时常一边骑马,一边把安宁抱在胸前,和她说着年轻时候的故事:“有一次军饷没有批下来,粮食在半路被山贼劫走,没送到前线,我的哥哥,也就是你祖伯伯和几百个兄弟们在山里头饿了大半个月,没有药,你的祖伯伯就是那时候病死了……”

    乔国公表情平静,仿佛此时此刻提起来,他再也不会动容半分:“没有吃的,寒冬腊月,我们把马杀了,好不容易撑到了援军,活下来的也只有几个人。”

    战时的悲壮和残酷,仿佛随着那回忆,扑面而来,让安宁不寒而栗。

    “那时候,祖父就记得一句话——求人不如求己。”

    从建立战功那天起,乔楼风把每一部分朝廷赏给他的银子分成两半,一半寄回家,一半省吃俭用,买地买房买商铺,壮大自己的秘密产业,甚至买人,让有一批人能对他忠心耿耿,听他号令,赴汤蹈火。

    当朝廷给不了他粮食,兵器,药品,他就自给自足,他要保证他的兄弟们,在前头和敌军厮杀时,回过头能有一碗热水喝,能有药救命,能穿上衣服……

    他要保护他的兄弟们,跟着他出生入死,无后顾之忧。

    安宁靠在祖父的胸前,听到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轻轻道:“安宁,你要永远记得这句话,不要等着别人来救你,来拉你一把……你要学会靠自己。”

    指望着别人的日子,就等于把生死交到别人手上。

    “无论处于何种境地,你都要留一手,进可攻,退可守,而且这一步留下来的生机,你决不能让别人知晓。”这留下来的一步棋,能让人置于死地而后生,扭转乾坤。

    安宁轻轻问道:“这些话,您曾经教过陌白哥哥吗?”

    乔楼风叹息:“没来得及。”他低头抚了抚安宁的头:“教你,也不晚。”白梨亭说(未完待续)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山河之远,任鸟飞翔。更新时间兽兽决定都推迟一下,九点左右一更,十一点左右一更,所以大家第二天起来都是能看到的。兽兽最近加班特别累,但看到大家的评论。嗯,继续码字!继续求票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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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十二章 离家出走
    一路上,乔楼风总将自己年轻时候的心得一件一件告诉安宁,安宁受益颇多,仿佛人生豁然开朗,知晓另一种境界。

    待人处事、官场现状、白道黑道的权钱交易……乔楼风的人生跌宕起伏,其中的经历非常人所能想象。

    而这些故事娓娓道来,仿佛给安宁打开了另一扇门,让她了解了另一种人生。

    中途队伍整顿休息,乔楼风抱着安宁下了马,来到河边,从胸口拿出一块玉佩,低下头,系在安宁的腰带上:“这是你陌白哥哥的玉佩。上次进宫时,陛下转交的。”

    安宁低头握住那块玉,突然觉得重若千斤。

    这是一对玉玉佩中其中的一半,原本有两块,玉佩上,刻着“陌上白云间”,非诗非词,似乎少了下阕。

    乔楼风望着宽阔的河面,车队们拉着马喝水,秋风有些冷,安宁握着玉佩,却觉得玉上很暖,似被人精心收藏在心上。

    “子博刚出生那一年,祖父很高兴,打马回金都,有一句诗叫什么来着——春风十里,马蹄得意……”乔楼风目光落在山野间,似乎想起那些美好的记忆,脸上含了笑:“祖父太高兴了,路上忘记了买礼物,突然觉得很寒碜,就停在一个货摊上。”

    那时候他看到一块玉,质地非常好,可惜的是只一对对玉中的一半,另一半已经不知道在哪个地方了,所以这剩下的半块也一直卖不出去。

    “祖父那时候不懂玉,就觉得好看,花了五百两白银就买了下来,回府就送给了孙子。阿峥让我取名字,我那时候没读过几句诗,哪里会取什么名字。”祖父失笑摇了摇头:“刚好看到玉上那一行字,就取了‘陌白’,阿峥还夸我有文采。”

    给孙子取名字的事,仿佛让乔楼风很高兴,现在回想起来眼底里透露着一种柔情。

    安宁上前一步,握住祖父的手,那双手宽大,厚重,有些许颤抖。安宁一直不懂男子的情绪,他们不能像女子一般大哭,也不能情绪外露,仿佛能将悲伤深深隐藏在心中。

    乔楼风握着她的手蹲下身,轻轻道:“这块玉佩以后就送你了,若是有缘,你说不定能找到另外半块玉佩。”安宁摇了摇头:“这是陌白哥哥的东西,祖父该留个想念。”

    乔楼风揉了揉她的头:“祖父半只脚都在棺材里了,安宁还小,比祖父活得久,记得也久,安宁替祖父记住你陌白哥哥吧。”

    等安宁渐渐长大,有了孩子,可以给她的孩子讲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有关一个少年。

    安宁眼底微湿,用力地点了点头。

    车队正在整装待发,乔国公身边的乔大却匆匆走来,迎上乔国公,抱拳低声道:“主公,乔府传来消息,乔五少爷不见了。”

    ——乔旭不见了!

    安宁震惊地握住祖父的手,乔陌白已经不在了,乔旭现在是乔府唯一的嫡孙了,未来乔国公府爵位继承人,怎么会无缘无故不见了!

    姜氏还在病中,乔莹已经找疯了——乔旭还只有十一岁,能跑到哪里去。

    安宁一下子想到是不是有人针对乔家,绑架了乔旭。

    乔国公站起身,负手而立,面色平静:“乔四还能联系上吗?”乔大摇了摇头:“乔旭少爷失踪的那天,乔四也一起失踪了,不过据乔五说,乔四留下了记号。”

    自从乔陌白离世后,乔国公就特意安排自己贴身护卫乔四和乔五看着乔旭,那毕竟是他唯一的孙子了。

    他沉思片刻,吩咐道:“拿山河图来。”

    乔大飞奔回去,立马拿着山河图跑到河边,乔国公一手接过,顺着滚轴摊开。

    “从金都到凉姑城,骑马需要多久?”

    乔大算了算:“脚程快的也得半个月。”

    他们车队走了也不过七天,车队庞大,载着货物,行速很慢,现在还没到晋州。

    乔国公目光平和,沿着山河图看了一下途径的州县:“立马传信给各地的人马,去山野小道埋伏着,找一个独身骑马的少年。”

    安宁在一旁听着,微露疑惑——乔旭是自己离家出走的吗,他到底想做什么?

    乔大微微一愣,立马应下,乔国公面容严肃:“不用手下留情,把他打断了腿,也能接回去。”顺手把山河图递回给乔大。

    乔大颤抖了一下,乔国公语气看似平静,其实已经气极了。小少爷也真是,何苦折腾大家。

    ——从金都到凉姑城路途遥远,天气寒冷,小少爷要是出了一丁点意外,估计国公爷杀人的心都有。

    乔国公转身对安宁道:“本来还想带你到处逛逛,见识见识风土人情,如今怕是不能了。”安宁语气焦急:“祖父,还是找乔旭要紧。”

    如果乔旭不走官道走野道,那就更难找了,谁知道路上会出什么事。

    乔国公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我从小就没怎么管教旭儿,觉得既然以后有子博支应门庭,怎么都不会短了他的吃穿,他过得开心点也无妨,也就任由他的性子。”

    没想到乔陌白年纪轻轻就离世,而乔旭胆子那般大,不和家里人说一声就离家出走。他到底知不知道江湖险恶,人心不古,出门在外,防不胜防。

    安宁仰身望着苍老的祖父,安慰道:“现在教还不迟。”她语气柔和:“他一定会和陌白哥哥一样优秀的。”

    乔国公无奈地点了点头,长长叹了一口气:“但愿吧。”

    车队加快了速度,众人放弃了徒步,进了一座县城后将货物卖掉了大半,换了马匹。安宁这才知道祖父北上前购置货物的原因——北疆物资匮乏,粮食棉布十分值钱,才卖掉了一半,已经将买时的钱赚回了七七八八。

    而这批货物如果真到了凉姑城,价能翻个几倍。

    众人们骑马疾走,一天之内,赶到了晋州边界,马匹们已经累极,还跑死了几匹,再赶路已经不可能。

    而乔旭和乔四的消息仿佛石沉大海,没有了动静。白梨亭说未完待续!今天两更结束。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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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十三章 美人如云
    晋中城,正是一年一度的迎冬节。

    迎冬节在晋中历史悠久——深秋将结束,立冬未开始之时,全城百姓竞相出来玩乐,购置过冬的物品和食物,相互交换。而那些名门豪族们纷纷举办秋宴聚会,晚上纵情玩乐,庆祝冷冬之前的温暖和繁荣。

    在这段时间,商事非常繁忙,街上到处可以看见吆喝货物,天南地北,尤其因为凉姑城商道关闭,货物更是紧俏稀缺。

    一个少年随着一个商队进了城,背上背着一张铁弓,马鞍上系着箭囊,尤其他胯下的那匹马,皮毛发亮,身型高大,肌肉发育十分匀称,一看就是一匹精心驯良的战马。

    少年和商队的老板告了别,从行囊里拿出一块镶着宝石的腰带,那老板立刻笑开了眼,连连道谢。少年只是求他们商队带他进城,没想到还有如此高的报酬。

    这一幕落入一旁有心人眼底,不免蠢蠢欲动——身怀财宝的少年,有优良的武器和健壮的宝马,一看就是富家子弟出门行走江湖,没有一点经验。

    远处跟着的乔四摇了摇头,就刚刚乔五少爷拿出来的宝石,是皇后娘娘在乔旭出生那年所赠,价值千金,足够买下好几个车队。小少爷果然不懂柴米油盐贵,被骗了还不知。

    乔旭站在路当中,抬手摸了摸背囊,出来地匆忙,他就带了自己屋里长辈所赠的值钱东西,又没来得及当铺换钱,珠宝已经被他花销的没剩多少了。

    如果到了北戎,他得备好粮食和水,还得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剩下的钱得省吃俭用才行。

    乔四隔着人海看着乔旭,突然有人撞了他一下,乔四出手如电,立马擒住了那人,是个不到他腰际的七八岁小男孩,似乎十分慌张害怕。

    乔四从他手里拿回自己的钱袋,拍了拍小屁孩的脸,把他放了。再抬头,乔旭已经不见了踪影。

    乔四赶紧追了上去,大街上人海如潮,哪里还有乔五少爷的影子。

    ——坏了!坏了!

    乔四想起国公爷的目光,不禁一个哆嗦——国公爷会剥了他的皮的。

    晋中城的最有名最大的一家青楼,叫百雀楼,楼中美人如云,山珍海味,如神仙极乐之地。据说储着一百多位千娇百媚、多才多艺的女子与男子供人赏玩,而且价格不菲,入了楼,就需要一百两白银的“迎榻”之赏。

    夜幕降临,此时此刻的百雀楼,正是灯火辉煌之时,不断有衣着华丽的男子骑马或乘坐马车而来,大厅当中有舞台上歌舞不休,男子们左拥右抱环坐,而这些女子,也不过是厅堂上的“小雀”,真正的百雀,却是等闲不出屋子的。只有等着贵客揭了牌,付了钱,才能一亲芳泽。

    四层一间燃着熏香的屋子,榻上斜靠着一个略显柔弱的少年,他十分年轻,容貌俊美,即便他脚边就跪着一个妖娆到让男人们喷鼻血的女子,他依然闭目养神,没有被美色左右。

    不远的隔壁,一个男子正和一个女子正在翻云覆雨,欢好的声音和床榻摇晃声压根挡不住,一直清晰地传到了这侧。榻上的柔弱少年神色未动分毫,跪在他脚边的女子已经脸色绯红。

    过了一会儿,隔壁两人风云初歇,渐渐平静,能听到男子平稳的鼾声。有人来敲这边的门,跪着的女子赶紧去开门,不一会儿,走进来一个半裸赤脚的女子,姿容妖冶,眼底媚态横生。她披着一件外袍,似乎刚刚经了*,露出的皮肤上吻痕遍布,还有青紫色的掐痕。

    她径直走到榻边,跪了下来,神色从媚态恢复了平静,声音冷硬:“主子。”

    榻上的少年睁开眼,他有着一副极好的容貌,眉眼精致,眉宇间萦绕着一种病态的柔弱,他的手骨修长白皙,仿佛养尊处优,从未劳作。

    听了半天的活春宫,他眼底却是一片清明冷肃:“如何?”

    女子开口:“如主子所料,那人身上,的确有一个狼头印记。”

    少年听完,语气漠然:“勾引他,把他留在晋中。”他直起身,勾起那女子的下巴,望进那女子眼底:“你要让他不能离开你。”女子眼波一闪,恭敬道:“珠玑领命。”

    少年手指动了动,珠玑的衣袍只穿到锁骨处,他手指修长,微微挑开珠玑衣衫,露出背部一大片玉肌。

    即便这动作十分暧昧,少年的眼底却毫无*,入眼是珠玑背上一大片的掐痕和鞭痕。

    “等事情办妥,我替你杀了他。”少年轻轻开口。

    珠玑抬起头,望进主子的眼里,即便她从未在这双眼眸感受到暖意,即使他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冷漠疏离,但她却能从中体会到些许的爱惜和回护——即便只有这么一点点,也足够她为他赴汤蹈火,生死相随。

    “一点小伤,不必在意,世子爷的大业为重。”珠玑垂下头恭敬道。少年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却也转瞬即逝。他站起身:“黑鹰。”

    从屋里的角落处走出一个黑衣男子,臂弯里搁着一件棕褐色的裘皮大衣,用内力已经烘得温暖。他上前一步,小心地将大衣披在了少年身上。

    黑鹰打开了门,两人走入了纸醉金迷的声乐之中,迎面而来的是百雀楼大厅的喧嚣和胭脂气味。跪地的女子目光殷殷切切望着少年,少年却没有回头一下。

    黑鹰步步相随,少年走下楼梯,沿途的人纷纷避让,即便微醉的男子迎面碰上,也酒醒了一半,退了一步垂下头,仿佛这少年十分有权势一般。

    珠玑站起身,望着跪在地上的女子:“皎月,主子是天家的人,非你我这般人能高攀,你还是早点死心吧。”

    皎月直到少年的身影再也不见,才抬起头望向珠玑:“妹妹和姐姐不同,姐姐已经没有机会,妹妹还有……”她目光有些狂乱,拉着自己姐姐的手:“就算做牛做马也好,我想在主子身边服侍,我不想过以前那样的日子。”

    珠玑轻轻叹了一口气,望着自己的亲生妹妹,心下惋惜:“我想想办法吧。”白梨亭说谁说兽兽不会写船戏!!好吧,的确不怎么会写……咱们就听个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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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十四章 一线生机
    杨哲明上了马车,马车缓缓行驶,路经之处,众人都目露敬畏的神色。黑鹰走进马车,递过来几封请柬:“柳家想请世子爷到府上聚会。”

    杨哲明伸手接过,扔在马车内的茶案上。

    杨哲明到晋州已经快半年了,除了和晋州守军将领祝家三少关系还算融洽,其余时间一直十分低调,等闲不与人交往。九月皇室的春秋宴遇上了刺客,好几个豪族子女都被困在金都不得回,谁也没想到天子脚下会发生这样的事。

    晋州家族之首的柳家更是束手无策,求来求去,后来靠人指点,求到和皇室有着关系的安庆王世子头上。

    杨哲明原本最懒得管这样的事,但是烦不胜烦,厌倦了他们在他面前哭爹喊娘,就给金都写去了几封信。后来经过安庆亲王从中周旋,这几个氏族的小姐少爷被洗清了嫌疑,放了回来。

    回来时都瘦的不见人形,再也不敢去金都了,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非常不好过。

    众人才明白,他们这些地方首屈一指的豪族到了天子脚下,也是和小虾小鱼没有区别。但这个小小的世子爷虽然到偏远的晋中来,在金都,也是一个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主,才是真正的皇族中人。

    杨哲明在晋州的地位一下子高了起来,出门在外,处处有人巴结,送礼。

    杨哲明自然不是普通人,但是这种巴结对他的计划行事十分有利,他也就顺其自然,兴趣来了就应付应付,没有兴趣是爱理不理,让人更加觉得高冷不好打交道。

    所以这种请柬,他接的多,去的次数却是寥寥无几,也无人敢说他什么。

    杨哲明靠在软枕上,手指敲着案桌,目光落在窗外,仿佛在出神,黑鹰看着有些心慌——小主子可是头一次露出这种略带迷茫表情。

    杨哲明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条,对着光,纸上四字。

    贵人将至。

    这晋州,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杨玺,久不见,如故否?

    乔旭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五花大绑在一张木桌上,周身一片黑暗,从不远处传来人声,似乎在争论着什么。

    他心中悚然一惊,不过在半路买了一个馒头,吃到一半就昏了过去,怎么醒过来就到了这个地方。

    远处的争论声越来越响:“要不是我派小篮子出去偷那人的钱包,这票估计早被人盯上了,还等着你们下手!不行不行,这我一定得分到钱。”

    另一人马上反驳:“拉倒吧,你咋知道跟着的那人和我们是一条道上的,别往自个脸上贴金!”

    “哎哎哎,别吵了,这小子身上带着这些珠宝都价值不菲,说不定来头挺大,你确定抓他不会招惹什么仇家吗?”一个女声问道。

    另一人立马回答:“我是什么眼神啊,那人要是真是保护这小子的,怎么会跟的那么远,要我说,就是一条道上的,也想分一块肉……”

    他们争论不休如何分赃,院子里却突然传来一阵阵马嘶,嘶鸣直入云霄,还有人执着马鞭揍打的鞭声。

    乔旭心下一凛,是他的马。

    不远处的几人赶紧奔到院子里,大喊:“三杆子你行不行啊,咱们还得把它趁早卖了,你赶紧定个价。”

    三杆子拉着马绳,这马性子十分的烈,似乎知道他不是主子,差点踢到他三回了。也幸好他提早拿绳子栓好了,不然可就让到嘴的肉飞了。

    他嘿嘿大笑答道:“嘿,别说,这小子不管什么来头,我三杆子逛了那么久的马市,这马我可是头一次见。”他竖起大拇指:“绝对的上品。”

    乔旭挣了挣,那些人把他绑的严实,讲话又那么大声,完全不害怕别人听见,他到底还在不在晋中城中?

    一个女声插了进来:“得了得了,赶紧拉去卖了,趁早脱手,记得收拾地干净点,别被人查到。”三杆子应道:“晓得勒,你们等我好消息。”

    话落就扯着马绳拉着马走,那马挣扎着,嘶鸣着,却在一声声马鞭声中越来越远。

    有一人问道:“三娘啊,那小子咋办?”名为三娘的女子叉着腰:“拔光了衣服,后半夜拖去山里埋了吧。”

    乔旭身子一震,这些人竟然想要杀人灭口,不留后患。

    恐惧和怨恨一起涌上心头,他如果悄无声息地死在这个地方,谁会知道,谁还会记得,还怎么报仇!

    如果母亲和姐姐知道他死在这种地方,该有多么伤心。

    乔旭心下泛上悔意,因为害怕和愤恨而全身颤抖。

    突然角落里发出一声响动,一个小小的男孩从窗台爬了进来,差点摔了一跤。他小心翼翼地走到乔旭身边,面容隐在黑暗里,低声问他:“如果我救你,你能不能带我走?”

    乔旭一愣,小男孩十分瘦弱,露出的皮肤上都是伤痕,似乎长期吃不饱饭,又遭到严重的虐待,说话也细声细气的没有力气。

    这是一线生机。

    他赶紧点了点头:“我一定带你走。”小男孩弯下身,从袜子里掏出一把小刀,塞到了乔旭手里:“我只有这个了,剩下的,靠你自己……”

    杨玺正和乔国公刚好进入晋州城外的小道,迎面碰上了骑马而来的乔四。

    乔四几步跳下马,跪倒在地:“国公爷,属下无能。”

    乔国公勒住马:“人在哪里?”乔四跪地:“还在晋中城中。”晋中很大,占地面积宽广,是晋州最大的县城。交通四通八达,十分繁荣,想要在这里找一个人,犹如大海捞针。

    乔国公挥了挥手,对身后人吩咐道:“你们去守住晋中所有城门,就是飞一只鸟出去,我都要知道。”

    “是!”

    乔国公带着安宁进了城,在一间干净奢华却安静低调的客栈下榻。赶了一天的路程,安宁满身灰尘和汗水,洗了一个澡,趴在窗户上看街上的夜景。

    如此盛景,大家却没有游玩的心情。乔国公还在和属下们商量如何寻找乔旭,柳娘正坐在床边,替她收拾衣物。

    过了一个时辰,乔国公大步走了进来,对安宁说道:“西郊马市发现了一匹马,神似追云,我得过去看看。”他抚了抚她的头:“你好好呆在这里,早点休息,不要乱走,祖父很快回来。”白梨亭说(未完待续)所以啊,不和大人说就离家出走的孩子们,要小心啦!今天的更新结束,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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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十五章 不做不休
    乔旭从乔府骑走的马名为追云,是上好的千里马,乔旭几乎和它一起长大,感情非常好。

    乔旭那性子,不可能为了钱卖掉马。

    安宁脸色一白,乔旭是不是出事了。乔国公已经转身,身后大半的人马跟他出了客栈,众人骑上马,很快朝西郊奔去。

    乔六被留了下来,谨慎道:“乔公子,请早点休息,我就守在门外。”

    安宁微笑着点了点头,喊了一声:“枫痕。”一个少年从门梁上飘落,乔六反应不及,被枫痕一掌扣在颈侧,昏了过去。

    枫痕将人放在墙角,安宁立马接过柳娘递过来的夜行衣换上,对她吩咐道:“如果人醒了,就用药再迷晕一次,等我们回来。”柳娘点了点头:“殿下小心。”

    安宁和枫痕出了客栈,枫痕环抱着安宁,纵马朝着城中而去。

    西郊马场,连绵的商铺和马棚,拴着一匹匹战马,或是拉货的矮马,原本是繁忙而井井有条的模样,如今却是一片鸡飞狗跳。

    一匹烈马没有拴好,踢崩了马棚的木柱,马市的马棚几乎都连在一起,一根木柱倒了,一大片马棚接连而三地都倒了下去,有的马被压在棚下,有的马挣脱了出来,到处都是马匹的嘶鸣声。

    那匹烈马十分狂暴,缰绳拴住的木柱被它生生从地上扯了出来,众人们赶紧急着去拉马缰,那马却扬起前蹄,谁要是靠近都被狠狠踢开,它拖着木柱用力往后一拉,绳子被扯断了,一个跳跃,跳出了马棚。

    因为用力过猛,那烈马身上被绳索和木块刮擦地伤痕累累,它一边嘶鸣着一边时不时打着鼻响,仿佛已经发了狂。

    那匹马体型高大,肌肉匀称,非常漂亮,马主大呼小叫地,却也舍不得拿鞭子抽,直接大喊:“快拿绳子套住马头!”

    有小厮赶紧拿绳子系了一个圈,去套马头,不想那匹马十分聪明,纵身一躲躲开了,众人赶紧拿着木棍铁锹团团围住这匹马,免得它跑了。

    乔国公带着人到了马市门口,马市的周围都是高高的铁栅栏,唯一的通道已经被放下了半腰高的栅栏挡路,国公爷一抖马绳,胯下战马一个起跳,纵身跨过了栅栏,顺带还撞倒了栅栏前拦路的人。

    身后所有随从齐齐纵马过了栅栏,有几个下了马,直接把栅栏踢翻了。几匹逃脱的马纷纷往马市外跑去,奔进了野外的荒野。

    马市占地面积非常广,还有一个专门给客人们用的马场,国公爷勒住了马绳,听到此起彼伏地马匹嘶鸣声,眼前一片混乱的景象。他看了乔大一眼。

    乔大心领神会,两指扣在唇边,一声哨鸣,冲破天际——

    追云听到了召唤,突然仰头长长地嘶鸣了一声,它的嘶声非常凄惨,穿透了所有马匹的嘶鸣声,远远地传来。

    国公爷马上的身形笔挺,眼底闪过一丝杀机,抬起手一挥,身后的众人往追云处奔去。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马市里不断有马匹和商户逃出来,余下的几个,全都被乔国公带的人马团团围住,跪在地上不断地求饶。

    追云被乔大拉着马绳,低低喘着气,乔大安抚着它,替它检查身上的伤痕。追云似被人下了马药,那种药似乎剂量过大,让追云非常躁动。

    国公爷执着马鞭走在跪地的那几人之间,突然敲了敲一个人的脑袋,乔三上前一步单手拎起了马棚马主,提到国公爷跟前。

    “贵爷,贵爷,小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你们,求你们放我一马……我家中还有老小……”还没问话,这马主就大哭小叫了起来。

    乔四踢了他一脚:“闭嘴,问你话,这匹马怎么来的?”

    马主立马答道:“买来的啊,和村头瘪三买的,花了我一千两白银啊……”

    乔四立马问:“瘪三是谁?”

    马主诺诺答道:“是一个无赖,他时常带些好马来,咱也从不问哪儿来的啊……”瘪三专门坑蒙拐骗,哪有什么好马,就是偷有钱人家的马,或者从其他人手里倒腾来的马,再卖到马市,一转手二转手,谁还找到得到自家的马。

    他们这些马主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中赚价差的利润,没想到动土动到太岁爷头上。

    马主赶紧磕头:“贵爷贵爷,您手下留情,这马您带走不行吗?”乔四回头看向国公爷,这人是问不出什么了,现在抓紧要找到瘪三。

    国公爷站在一边听完,面无表情:“这些人都杀了,你带人立马去找瘪三。”就算把整个晋中翻过来,也要找到人。

    “是!”

    马主还没开口呼嚎,只觉的脖子一凉,周身数人扑通扑通全都倒地了。

    国公爷的目光缓缓扫过马市,对乔大吩咐了一句话,乔大微微一愣,立马点了点头。

    一行人很快离开了马市,不一会儿,西郊燃起了熊熊大火,这场火几乎烧了整整一个晚上,冲天的大火映红了半边天。这场火烧掉了晋中最大的马市,也烧死了很多人,之后晋中官府花费了数年时间,才渐渐恢复马市的繁荣,由于是破旧立新,新的马市在官府的全权管辖下,不再像以前那般黑市横行,出现了井然有序的态势。

    安宁在远处看着,夜风扬起她黑色的风衣,迎面而来的风都充满烧焦的味道——晋中本是风土民情粗犷,南北交界十分通达的地方,杀手盗贼很多聚集在此,在此处失踪消失死亡的人数庞大,官府管都管不过来。

    如果乔旭落在这些人手里,恐怕凶多吉少。祖父要用这种方式给那些亡命之徒一个警告——警告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害怕也好,恐惧也罢,让这些绑架之人,在动手灭口之前能顾及一二。

    残忍的暴行,不择手段的信号,是对暴徒们最有力的震慑。

    安宁皱起眉头,找到瘪三,能不能找到幕后之人还难说,如果乔旭不够聪明惹怒了对方,对方像当初的赵八爷一样一不做二不休,才是让她最担心的事。白梨亭说(未完待续)鞠躬感谢冰之融化188同学投出宝贵的月票!感谢亲们的打赏和推荐票哦~!欢迎加群唠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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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十六章 费尽心思
    柳府,宴会正进行到一半,以晋州刺史柳家老爷柳文德为首,州尉祝三少居于尊客位,晋中郡守黄大人、郡丞崔大人陪坐,宴上宾客满堂。

    管家匆匆走进来,在晋州刺史耳边说了几句话,柳文德赶紧站起了身,宴下正款待着几个氏族的人,纷纷对视了一番,疑惑地朝主人家望去。

    柳文德察觉自己的反应过激了,只好对众人道:“安庆王世子马上就要来了。”众人了悟,赶紧纷纷起身整理衣装,不一会儿,杨哲明就走了进来。

    他步履轻缓,披着裘衣,手里握着暖炉,身后跟着他的贴身护卫黑鹰,寸步不离。之后数十黑衣侍卫站在他身后,戒备森严。

    接触久了,柳文德才发现这个世子爷同其他纨绔子弟不同,带那么多侍卫也不是为了显摆。世子年纪轻轻,行为处事却十分老道,谨慎小心,仿佛身体不好,对谁都很是冷淡。

    就算他柳文德身为州刺史,在官场混迹十几年,也看不懂这个少年,也不知道他背后的势力有多大,到晋州来无所事事为了什么。

    在晋中呆了这半年,这少年在做什么他并不清楚,只能窥见一点半点,但其中所体现的手段、谋略,算计,却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觉,仿佛他知道得越少越好。

    杨哲明走上了台,柳文德赶紧吩咐人在他身侧摆上一席,就在首座和祝三少之间。世子不喜欢坐在首位,太显眼,也不喜欢身边待着一个不熟悉却自来熟的人——祝三少和世子爷关系不错,柳文德觉得这样安排极为妥当。

    杨哲明也觉得满意,脱了裘衣入了席,身子往后一靠,似乎累极了一般,缓缓吐出一口气。

    祝三少斜过身,他还穿着一件软甲,几个月都在军营里带兵操练,如今面容渐渐褪去少年的稚嫩,有股军人的风霜,五官棱角分明了起来。

    他替杨哲明倒了一杯热茶,加了点清酒递给他,杨哲明伸手接过,低声道:“多谢。”

    祝三少摇了摇头:“你还跟我这般客气。”两人虽然一起来了晋中,但一个身负军机管着军营,一个有着不可言说的秘密,平日两人都忙,见面反而没有几次。

    这些家族的宴请,倒是能让他们难得凑在一起。

    柳文德赶紧吩咐歌舞上来表演,世子爷能够莅临,那几乎是给他赏脸了。他低声吩咐自己的管家,赶紧去请小姐过来。

    祝三少凑在杨哲明耳边低声道:“我以为你不会来了,正准备走人了。”杨哲明喝了一口茶,轻声道:“心里有些高兴,就过来了。”

    祝三少打量着杨哲明的神色——他压根看不出他哪里高兴了,难道有些人就是喜怒不形于色吗?

    祝三少摸了摸下巴,他平日带个兵嘻嘻哈哈和部下们十分豪爽,得向子明好好学学。

    柳家小姐很快收拾妥当,由侍女陪着到前院来。她在屏风前停住了脚步,往宴会上看去,宴会上有两个年轻尊贵的王侯将相,一个是晋州州尉祝将军,一个是亲王世子爷。

    比起祝将军,安庆王世子显然瘦弱了许多,也俊美了许多,他目光十分淡漠,和太子杨钰有三四分相似。

    自从在金都被折腾了一番后,她和要好的王家小姐、顾家小姐都没有受到太多的磨难,听说就是因为安庆王世子从中周旋。

    之后,她就听说陆相的女儿陆轻衣被定为太子妃——太子连她面都没见过。

    她恍然,一个女子想要成为太子妃,靠容貌和风情是没有用的,还需要家族的背景和权势,太子不喜欢又如何,太子没见过又如何,陆家的小姐没有露过一次脸,依然成为了所有女人羡慕的对象。

    将来母仪天下成为皇后,成为大梁最尊贵的女人。

    有些人在出生时,就决定了她的身份地位,注定能得到比别人更多的东西,攀登到别人难以攀登的高度。

    她当初费尽心思跑到太子跟前,也不过是一个笑话。

    这个笑话在王家小姐被定为太子侧妃,给她寄来信件后,让她更加觉得愤恨和羞耻。

    她不甘心!

    明明打发宫女,探听到太子所在休憩之地的事,都是靠她费尽心思才能完成的,最后为何偏偏是王雯被太子殿下看上。

    为何是一直装作清高,不肯和她们一起走,却依然上了柳岸亭的王雯。

    太子殿下难道看不到她的用心吗?

    她手掌慢慢握紧,脸上表情阴晴不定,身边的侍女赶紧上前一步低声提醒:“小姐。”

    柳依依这才清醒过来——是的,她得争取眼前的机会,王雯毕竟是妃妾,她要想办法比她更加荣华富贵,更加的扬眉吐气。如果她的夫君地位尊贵的话,她完全可以比王雯更加受到尊重。

    她如果当上了亲王世子妃,那可是正室,她生下的儿子,也能继承爵位,成为一个尊贵的王爷。

    柳依依回头对侍女说了几句话,侍女点了点头,到了柳大人身边,将小姐的话转达。

    柳文德听完,满意地点了点头,只要他女儿心思转过弯,他再从中推一把,好事也不是不能成的。

    他越看杨哲明越满意——虽然世子爷病弱了一点,但也毕竟是正统皇家的人,他要是能和皇室联姻,那也能混个皇亲国戚当当,说不定皇帝都会对他另眼相看。

    不一会儿,就有美人端着酒菜上宴来,那些宾客们醉醺醺的,一个个美人衣衫半露,眼波缓送,有些宾客们把持不住,一把将美人们拖入了怀里,开始动手动脚起来。

    祝三少摇了摇头,向来不喜这些风气,对杨哲明道:“待会找个机会,咱们也告辞吧。”

    杨哲明不置可否,恰好一个小厮捧着一壶茶走到他跟前,蹲下身给他倒茶,杨哲明伸出手,接过那杯茶,准备喝了就走。

    那小厮头一歪,棉帽下露出半张脸,白皙略带蜡黄的脸庞,两根胡须,还有一双灵动而璀璨的眸子,熠熠生辉,满是狡黠的意味。“他”左右看了看,正准备抬头说话。

    杨哲明目光恰好落在这张脸上,他刚喝了一半的茶水,一个没忍住,“噗——”全部喷在了小厮脸上。

    杨哲明低声咳嗽起来。

    ——即便他早有意料,却实在,太过惊悚了。白梨亭说(未完待续)噢啦,见面!今天的更新结束~!继续求月票票推荐票票票和打赏。嗯。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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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十七章 参商相逢
    安庆王世子头一次在这样的场合失态,众人目光都落在他身上,顺带看了看是谁惹他不高兴。

    安宁满脸的茶水,还带着酒味,一脸震惊地跪在那里,水湿哒哒顺着她的脸流下——

    她好不容易打听到杨哲明在参加柳府宴会的消息,好不容易扮成小厮混进来,好不容易打晕了侍女接过茶壶走进来,恭恭敬敬地给他倒茶……

    杨哲明见面就喷了她一脸。

    ——口水?

    屏风后的柳依依突然紧张地上前一步,几乎脸就要贴上屏风看个清楚——世子爷到底有没有喝那杯茶?

    她转头对侍女道:“快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祝三少轻咳了一下,刚想说几句话缓冲一下气氛,杨哲明已经抑制住咳嗽,轻轻开口解释:“茶水有些涩。”

    众人相视而笑,柳大人急忙向那个被喷了茶水的小厮喝道:“还不去换一壶!”

    凭什么!

    安宁着急着要找杨哲明帮忙,好不容易到了他跟前,是怎么都不肯被人赶走的。

    众目睽睽之下,小厮突然低下头,用力扯过杨哲明的袖子,去擦脸上的茶水。

    宾客们惊呆了。

    杨哲明一动不动,目光望着那个小厮,任由着那小厮糟蹋他名贵的衣袖,经过这样的揉捏,这件衣袍几乎不能再用了。他的神色太过淡定,以致于一旁想开口阻拦的祝三少都愣住了。

    安宁一边擦一边低声对他说道:“混蛋,还不赶紧带我离开这里。”

    杨哲明眼看着安宁擦得没轻没重,几乎要将她脸上的伪装擦掉了,只好把衣袖扯了回来,安宁手一空,刚想抬起头,杨哲明突然扣住她的帽子往下一压,抓住她的手往怀里一带,遮住她的脸站起身,对柳文德说道:“柳大人,告辞。”

    话落,他拖着这个小个子的小厮大步出了大厅,安宁被半抱半拖地拉住了大厅,差点摔了一跤,不禁狠狠踩了杨哲明一脚。

    杨哲明神色未动,扣住她肩膀低声道:“你如果不想别人知道你的身份,最好不要乱动。”黑鹰上前一步替杨哲明披上裘衣,安宁没了法子,忍住不揍他一顿,被他裹在怀里带出了门。

    众人目送着世子爷带着那小厮离去,目光齐齐投向柳文德,柳文德脸上也十分惊讶。

    他似乎隐约窥见那个小厮长得十分俊俏年幼……

    ——难道世子爷,喜好的是这一口?

    柳依依震惊的上前一步,侍女已经赶到她身边压低声音道:“小姐,药已经下在茶里了。”

    药已经下了,可是世子爷却走了。

    走之前,还带走一个年幼的小厮?

    还是个男的。

    柳依依紧紧咬唇,为了保证不失误,她让人把整包药都下在了茶水里,就算沾个一点半点,也足够让一个人起了反应。

    ——但愿不要出事。

    管家突然匆匆走进屋里,来到柳大人身边低语了几句,隐隐透出“西郊马市”几字。柳文德立马脸色变了,但看了看宴下那么多人,只好忍着脾气堆满笑道:“本官有些事,需要离开一会儿,大家先尽兴喝着,待会本官再来陪坐。”话落他击掌大喊:“来人,上酒上菜!”

    柳文德很快带了人离开,主人家不在,客人们似乎更加肆无忌惮地和怀中美人玩闹起来,转眼把刚刚的一幕忘到脑后。祝三少没了兴致,走出了屋子,对属下吩咐道:“去查查刚刚那个小厮,还有晋中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离他们俩人很近,如果没看错的话——是那位贵人,来到晋中吗?

    他心里不安——那位贵客到哪里,哪里总要出事,他总要有所防备。

    而杨哲明的态度,更加让他琢磨不透。

    安宁被杨哲明扔进了马车,听到他对其他侍卫吩咐道:“其他人距离十米之外跟随,黑鹰你来驾车。”

    杨哲明弯腰进了马车,安宁坐在角落里,一脸戒备:“枫痕就跟着我们。”

    马车很快在路上行驶了起来,杨哲明仿佛毫不在意般从马车木箱里找出一张锦帕扔给安宁,安宁接过,小心翼翼地擦脸,低声道:“我不是没法子了嘛,不然也不会来找你。”

    杨哲明躺在软枕上打量着安宁,她长高了,也变漂亮了,只是神色恹恹,仿佛乔陌白的事情在她身上留下了永久的伤痛。

    他低声道:“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安宁抬头望着他:“乔旭找不到了。”

    杨哲明是她唯一能想到求助的人,他那么聪明,在晋中也待了那么久,有更多的门路认识黑白两道的人,就有更大的机会找到乔旭。

    她不能把希望只放在祖父身上,不做点什么,她心里难安。

    只是,她原本找杨哲明,并不是为了这件事。

    杨哲明摇了摇头:“当初我们说好了,你不动玺王,我替你完成那些事,你现在又要求我救乔旭。”

    他直起身,逼近安宁:“杨玺,我不是傻子,一码事归一码事,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他不喜欢处处受制于人,这种感受让他十分不喜。

    安宁觉得有些热,杨哲明这般逼近她,让她觉得非常不舒服,一把推开了他,哑声道:“可是你做到了吗?平定晋中北戎作乱,你没有做到,北戎直接进了金都,刺杀太子,乔陌白死了!”她声音渐渐拔高。

    杨哲明写的纸上的第一件事,就是晋中动乱——前世,北戎细作潜入晋州,引起民变和叛乱,晋州州刺史柳文德被激怒的乱民所杀,一时间晋州大乱,晋州守军都难以控制局势,最后还是皇帝下旨东江军入了晋州,镇压剿杀了大部分叛民,才平息了动乱,最后也是死伤无数,无辜者众多。

    杨哲明被安宁一推,不惊不怒:“就算我有前世的记忆,但是今生已经大不相同,很多事并不能相提并论……”他冷笑了一声:“更何况,杨玺,如果不是你大肆举办春秋宴,给了北戎南下入宫的机会,乔子博就不会……”

    “别说了!”安宁突然大吼道,她全身颤抖着睁大了眼睛,眼眶里慢慢盈出泪水,缩在角落里:“别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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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十八章 亡命之徒
    气氛陷入了一时的冷凝,杨哲明沉默,自觉话说得有些伤人。

    安宁捂着脸,只觉得周身寒冷侵入了骨髓和血脉,内心仿佛被人揭开了一个巨大的伤疤,鲜血直流:“我不该来求你……”

    那个念头,不止一次地冒出来,又一次次被她漠视一般压下,仿佛她装作看不见就行,最后终于被杨哲明说了出来——是她害死了乔陌白。

    不是北戎,也不是那些奉行天命的人,是她杨玺,亲手将陌白送入死地。

    她如此恨着他们,也从内心里厌恶着这样的自己。

    ——如果她没有举办春秋宴,也没有大肆宴请各地的豪族,北戎完全没有机会进宫。

    他们只是给北戎递了一把刀,而她却给了北戎一个机会——一个可以杀死太子的机会,从而害死了乔陌白。

    她与那些夺走乔陌白性命的人,没有太大的区别,所以她迫切地想要复仇,想要发泄,似乎这样她身上的罪孽就少了几分。

    马车慢慢停了下来,安宁哭累了,脸上的妆容一块浓一块浅,已经一片模糊,杨哲明低低叹了一口气,拿起另一张锦帕,抬起安宁的头,替她擦脸:“我替你找乔旭。”

    算是道歉了。

    安宁一哭就压根止不住,却是心下一松,抬起脸泪眼模糊:“当真?”她听到杨哲明长长叹息了一声,对车外的黑鹰吩咐道:“立刻通知我们在晋中的人马,拿着乔旭的画像去找人,尤其是北郊那批人,告诉他们,把人交出来,我不会动他们。”

    杨哲明向来是个喜欢掌控一切的人,来到晋中后,天高皇帝远,他立马着手建立属于他自己的势力。他有钱,也有权,更有计谋,很快收服了地方一些地头蛇和黑帮势力为他所用,掌握了黑白两边很多的情报。其余不能用的,他要么打压,要么合作,许多北郊的野帮对他十分忌惮,更加不敢冒犯他,对他的要求几乎有求必应。

    杨哲明也就对他们那些坑蒙拐骗、买人卖人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野兽吃肉久了,让他们吃素太难,只要不打扰到他的计划,他懒得多管闲事。

    夜风吹了进来,带着一股烧焦的味道。安宁渐渐清醒——她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她还要找到乔旭,她还要让杨哲明帮她对付北戎,怎么能因为一点情绪就在这里大哭。

    她平日,也不是这般轻易动情绪的人。

    杨哲明突然撩开车帘,看着天边冲天的火光,声音冷涩,十分意外:“你们派人烧了马市?”

    安宁点了点头,声音还有些沙哑:“乔旭的马在马市被发现,祖父为了杀鸡儆猴,就让人烧了。”

    杨哲明心中叹息,可惜那片马场上好的草坪。他语气漠然:“你们一来就打乱了我的计划,我要先去办一件事。”

    什么计划?办什么事?安宁没来得及发问,杨哲明就吩咐黑鹰掉头去百雀楼。

    安宁立马抓住他的手臂:“先去救乔旭。”她表情严肃,十分认真,仿佛他不答应她誓不罢休。杨哲明低头看着她:“我办完事就去救他。”

    安宁摇了摇头:“先救乔旭。”她望着他:“子明,算我求你。”

    杨哲明默然望着她,最后道:“杨玺,你欠我这一次。”安宁微微一缩,最后点了点头:“我欠你这一次。”

    杨哲明转过头,对黑鹰说道:“我们去北郊,让那些人准备好。”

    准备什么?

    杨哲明斜靠回软枕,闭目养神,不再搭理杨玺。

    北郊,是晋中各种亡命之徒鱼龙混杂之地,虽是郊野,却商铺林立,黑市横行,住在此处的人大多背负数条命案,这里冲突众多,两人不合就可动手,一天死个把人很是正常,往野地一拖就地埋了,压根不知道是谁杀的。官府对此地束手无策,反正是黑吃黑,只好当作没看见。

    杨哲明的马车在北郊处停下,杨哲明对安宁说道:“你待在车里不要下来。”他披着裘衣下了马车,黑鹰站在他身侧,挥了挥手。

    原本身后跟着的黑衣人上前一步,挡在杨哲明之前。安宁透过车帘,看到不断有人执着火把靠近,那些人面目狰狞,个个凶神恶煞,手里握着各种武器,十分可怖,一下子聚集了数百之众。

    杨哲明姿态闲适,看着越来越多的人靠近毫无惧意,那些恶徒们看着杨哲明,却没人敢上前一步,也没人开口询问。安宁觉得手心都要出汗了。

    那些人,手上都染满了鲜血,杨哲明面对他们却如此轻松。

    杨哲明因受了些郊野的寒意,低声咳嗽了几下,然后他轻声道:“今天,我是来找一个人。”那些恶徒们纷纷对视了一眼,杨哲明声音虽然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所有人耳侧。

    “一个少年,十岁左右,于今天晌午左右进入晋中城,骑着一匹马,背上负弓,一个时辰后被人绑走,马卖到了西郊马市。”

    杨哲明继续道:“西郊马市被人烧了,我可以告诉各位,不是我干的。但如果你们不把人交出来,那些人会到这里来,把你们赶尽杀绝。”

    人群中开始出现骚动。

    杨哲明淡淡道:“要么,你们交出这个人,要么,你们交出干了这件事的那些人,两个选择,你们选一个。”

    一个大汉左右看了看,抱拳上前:“杨世子,如果我们交出了人,你可能保我们无恙?”

    安宁惊诧,这些人竟然毫无怀疑地相信了杨哲明,而且对他十分恭敬。

    杨哲明微抬眸看向他:“如果那个少年毫发无伤,我可以替你们说几句好话。”也就是说,那少爷身份非常尊贵,背后势力非常强大,连杨世子都要避其锋芒。

    众人们眼底终于露出一丝恐慌。

    他们好不容易在这里建立据点,过上我行我素官府不管的日子,如果来一个位高权重的人,下令将这里剿灭,他们又将过上亡命天涯的日子。

    杨哲明见他们窃窃私语,十分惊恐的模样,笑了笑:“我给你们一个时辰时间,一个时辰以后……”他目光缓缓扫过他们,仿佛能记住他们每一个人:“别怪我不留情面。”白梨亭说(未完待续)鞠躬感谢wcvfr同学投出宝贵的月票!嗯,请大家继续用各种票票支持兽兽!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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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十九章 久病成医
    杨哲明回到车上,似乎怕冷一般,靠在软枕上打了一个寒颤。安宁见他身体十分不好的模样,毕竟也是为了她的事情奔波,拿起被子替他盖上。

    “接下来我们做什么?”安宁低声问道。

    天气寒冷,杨哲明缓缓吐出一口热气:“等。”

    安宁挑眉:“如果他们跑了呢?”杨哲明低低道:“他们跑不掉的。”

    杨哲明的脸色非常苍白,安宁抬起手,去碰了碰他的手,一个冷如冰,一个热如火,安宁不自觉伸手去捂住他的手背。

    一个人怎么能冷成这样。

    杨哲明似乎一愣,然后立马扣住安宁的手腕,久病成医,他发觉杨玺的脉搏跳动地太剧烈了,体温也不太正常。

    杨子明伸出手覆上安宁的额头,朦胧的夜色下,安宁脸色绯红,灿若桃花,目光有些迷离,肌肤上起了细小的红疹,还在迷糊:“你怎么了?”她的声音很软,带了点沙哑。

    杨哲明倾过身,安宁脸上还没有擦干净,能闻得到一股不同于胭脂味的幽香。

    她什么时候中了迷药?

    这种迷药多用于青楼之中,助兴所用。女子碰了也不过手脚无力,神志不清,很难控制情绪,如果是男子使用……杨哲明想起那杯茶,安宁被他喷了一脸,许是起了一些反应。

    他尴尬了一会儿,向她解释:“宴上那杯茶被人下了药,药性过猛,你躺一会儿。”

    他扶着安宁往后一靠,安宁方觉自己手脚渐渐无力,神思有一点点模糊,只觉得热的慌。她想起大宅门户那些人的下作手段,问道:“你怎么没事。”

    杨哲明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我身中剧毒,其他毒对我来说都不起作用。”

    安宁已经有点不清醒了,不知道剧毒是什么,只是无力地笑了笑:“我真是替你挡灾。”她神思渐渐迷糊,药性反应慢,后劲却大,杨哲明的声音渐渐模糊,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非常温柔:“睡一觉就好了。”

    她想着枫痕一直跟着她,应该不会出什么事的,也就任由自己陷入了黑暗中。

    杨哲明撩开车帘,看到不远处的北郊灯火通明,几乎所有北郊的人都在探听消息。只要消息递了出去,那些人就会有有所行动,至于之后的事情,就不是他该操心的了。

    乔国公那边,想必早有安排,安宁既然诚心诚意地来求他,他就帮乔家一次,让乔国公更加省心些。

    至少以后见面,还能留几分情面在。

    有一个红衣少年站在黑暗的草丛中,离他十步之远,仿佛像一阵风似的,明明刚刚不在那里。

    杨哲明和那个少年对望了一会儿,那少年双眸泛着一股血色,手掌紧紧扣在腰间长剑,全身紧绷而警惕,似乎随时都会冲过来,割断他的喉咙。

    黑鹰站在杨哲明身边,几乎全身戒备,难得有人让他这般紧张。

    杨哲明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缓缓放下车帘,望着躺在那里睡梦中的杨玺。

    ——那是火族的传人。

    如果有一天,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会如何抉择。

    是他的族人,还是她?

    北郊一隅,所有人正在到处问话寻人。一个人从一间木屋里爬狗洞钻了出来,急匆匆向晋中城中跑去,他穿过没有人烟的小巷,走到一闪破旧不堪的小木门前,轻轻敲了敲门:“瘪三,瘪三……”

    没有人回应,那扇门反而被他轻而易举地推开了。他一个没收住扑倒在地上,然后看到地上一滩血,和那滩血上坐着一个人。

    那人正是瘪三。

    他被人反绑在椅子上,似受到极大的折磨,手和脚都被折断了,满身是血,两颗眼珠子也被挖了出来,他十分珍爱的两颗镶金门牙也被人拔掉了,死状十分凄惨。

    那人一个哆嗦,吓得屁滚尿流,转身就跑。

    阴影中走出来几个人,为首一人正是乔国公,他未开口吩咐,身后乔大他们已经悄无声息地跟上了那个跑走的人。

    那人一路地跑,跑出了晋中城,跑到一处罕有人迹的悬崖之下,一根藤条悬挂,他没命地爬上去,又往前跑,一会就看见一座荒无人烟的古宅,他气喘吁吁,满心恐惧,压根没注意后头缀着几个人。

    那人上前,用力敲了敲门:“三娘!三娘快开门。”

    一个丰满而略带妖冶气质的女人打开了门,衣衫半露,香汗淋漓,背后的床上正躺着一个色急的男人,似乎被打搅了好事十分不满,看清眼前之人后,三娘更是张目发怒:“三杆子,三更半夜的你想干嘛!”

    三杆子深深喘了几口气,平日里三娘这副春光乍现的模样总能让他心猿意马,如今却是满心惊惧:“那个人,还活着没有?”三娘推了他一把:“谁活着没活着,你是不是见鬼了!”

    三杆子立马推开她往草房走去,原本关押着绑架来那些人的草房已经空了。三娘跟着他一边往里走一边骂骂咧咧的:“老三老四已经把人拖山里去了,你还想咋地啊……”

    ——已经拖走了!

    三杆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完了,完了完了……”

    三娘一脚踹他:“什么事你赶紧说啊……”她话音未落,突然一根利箭射来,擦过三娘的脖子,狠狠扎在木柱上,入木三分。

    三娘悚然一惊,脖子一凉,心下骤然一个哆嗦——混迹江湖那么多年,也是踏着刀刃走路的,如今怕是遇上黑了。她赶紧抬手捂住脖子,染了一手的鲜血,却只是擦破了皮,她脸色苍白,抬头望去,连绵的火把而来,数人纵马当前,高举弓箭指向她,似乎只要她动一动,那箭雨就能把她射成筛子。

    后头一个老者骑马上前,高头大马,长袍紫杉,衣衫上纹着白虎头像,煞气凌人。他淡淡问道:“我的孙子,在哪儿?”

    深山寂静无人处,乔旭正被人装在麻袋里,搁在地上,躺在荒野里。

    他双手背负,正用着小篮子给他的小刀,一点点磨断绳子。但那把刀太小太钝,乔旭的手心又满是汗水,还要尽量屏住呼吸防止别人听见,整个人折腾得大汗淋漓,绳索却没有割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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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二十章 绝地重生
    透过麻袋极小的缝隙,乔旭能看到有两个人拿着铲子,正在挖坑,几乎就要完工了。即便如此,他依然一下一下割着,因为除了这个,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乔旭怕他死在这里,无人知晓地死在这里。他的哥哥乔陌白至少为了救一国储君而死,是为了忠君而死——他呢,他死在土匪手里,没有来得及反抗,死得窝囊而无能。

    他如果就这样死了,一定会让天下人耻笑,让父母姐姐悲痛一生,没有人为他感到自豪——甚至没人知道他怎么死的,只会说,乔家二愣子,出门一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不能死在这里。

    手指微痛,因为握得太紧,刀卡进手指里,他感到一股热流顺着手指流下,十指连心,很快痛楚蔓延上来。

    乔旭咬牙,汗水混着血,手更加滑了。

    挖坑的两人气喘吁吁地停了手,一个人说道:“行了行了,够深了,保证变成鬼也爬不出来……”

    两人扔了铁锹,就朝着麻袋走来,乔旭牙关紧咬,猛然一个用力,小刀几乎卡进手指骨头里,终于绳索断了。

    他赶紧从绳索中挣脱出来,整个麻袋跟着翻滚,外面的人疑惑道:“咦,人醒了啊,把铁锹拿过来,给他头上来那么一下!”

    乔旭听到这里,心脏都快跳出来了,袋子口被紧紧绑着,他立马用小刀去戳破袋子。

    光线从破碎的口子从外面透进来,满头的汗水流下来,眼前是一片模糊的水雾,乔旭抬起酸痛的手抹了一把脸,耳边是心跳如鼓,压根听不到远处传来的声音。

    只是一个用力,他徒手撕开了口袋,求生的本能让乔旭已经感受不到恐惧和疼痛了,他躺在地上一脚踢向朝他走来的那个人,然后扑上压住那个人的身体,高高举起手中的小刀,扎在他的脖子上,一下,一下,又一下……

    他听不见马蹄声,和利箭破空声,他也看不清越来越近的火把的光亮,仿佛只是身体只是在本能地行动着。

    ——不是别人死,就是他死。

    他扎了很久,钝器入肉,割破血管,将死之人睁大了眼睛,眼底透着恐惧,土匪的手先是掐着乔旭的脖子想要挣扎,然后也慢慢不挣扎了。

    血蔓延了出来,乔旭终于感到他死死扣住的人没了生息,他满手的血粘稠,血腥味浓烈,他喘着气,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身体开始颤抖,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饥饿……

    ——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喝水没吃东西,也没有好好闭上眼休息了。

    “旭儿。”他突然听到一声低唤,几乎疑为幻听。他猛然转过头,他的祖父——乔国公正站在不远处。

    乔国公的身后是林立的火把和战马,他的脚下躺着另一个人土匪的尸体,一箭穿喉。

    ——乔旭感觉这一切几乎像做梦一样,他们就出现在这里,来救他了,他呆呆地望着他们,喃喃道:“我在做梦吗,还是死了?”

    乔国公皱着眉头走上前一步,看着狼狈而脸上溅满血的乔旭,放轻了声音:“旭儿,爷爷在这里,没事了。”

    乔旭颤抖着站起身,几乎要跪倒在地,乔国公上前一步抱住他,乔旭扑在他怀里,然后慢慢抽泣,最后大哭,声音因干渴而嘶哑。

    绝地重生,他们来救他了。

    乔国公一下一下拍着他:“没事了,没事了。”

    乔大望着那个脖子都快被扎烂的土匪,深深叹了一口气,小少爷还是第一次杀人。

    ——有些人的成长,就仿佛在一夜之间,直面这个残忍的世道。

    安宁睁开眼,她躺在一张华丽的床上,整个屋子像是女子的闺阁,装饰十分艳丽,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甜腻的香味,墙角燃着炉火,非常暖,她身上盖着暖被,脚上踩着汤婆子,整个人暖洋洋的。

    窗外,天还灰朦朦亮,东方的天际露白,她竟然睡了一个晚上。

    这里,也不是北郊了。

    她坐起身,推开被子,她身上衣服没有脱,睡了一夜皱巴巴的了,不能再穿了。

    但是鞋子脱了,被整齐地摆在床阶上。

    安宁很难想象杨哲明会细心到帮她脱鞋,他也不是那种会卑躬屈膝做这种事的人。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一个貌美的女子捧着衣服走了进来,她看到安宁醒了,似乎也惊讶了一下,抱着衣服上前来:“世子爷说你也快醒了,让我拿衣服给你。”安宁目光落在那女子身上,她浓妆艳抹,模样十分妖冶,尤其她的妆容,非常的华丽,眼角还描着一朵莲花。

    她的穿着也十分露骨,香肩半露,勾人心神。

    杨哲明在外面养的小妾?看着也不像他的品味,那女子模样一看就是那种专门勾引男人的女子……

    想到这里,安宁反应过来——她是青楼女子。

    那女子见安宁不说话,解释道:“这衣服是根据姑娘的尺寸新做的,没有人穿过,昨晚也是世子爷抱小姐抱上床的,只是现在找不到其他能照顾姑娘的人,就请小姐将就一下……”

    安宁心下松了一口气,她自然不愿意穿别人穿过的衣服,更加不愿意青楼女子来服侍她更衣,她伸出手接过衣服:“你出去吧。”

    皎月微微一愣,这个小姑娘语气虽说不上恼怒,却又有股不怒自威的语气,仿佛她们连她的下人都不如一般,带了颐指气使的高傲。

    她想起世子爷吩咐黑鹰去买衣服的时候,还特地点明要玲珑坊连夜赶制,那种锦布非常名贵,是向宫里进贡的,还有给那小姑娘备的早点,也是世子爷特意派人到他自己的府中做的。

    仿佛那个小姑娘身份很尊贵似得,穿不得吃不得普通人的东西。

    皎月微微咬唇,主子是不是对那个小姑娘有心思,才会这般照顾,那会是未来的世子妃吗?

    杨哲明如果知道皎月的心思,只会一笑而过。比之皇宫,如今的条件只能算简陋,他只想在一开始把事情办到令人满意。而这份心思,身处皎月这般身份的人,是永远无法理解的。白梨亭说更新晚啦。这一章改了好几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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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天地玄黄
    皇宫中的规矩,比这更加严格。一国公主喝的水吃的东西,都是要有人试毒的。服侍公主的人,都是千挑万选的,尤其和主子身体接触都要洗手、熏香,穿戴的衣服,都要有很多人细细摸过去,免得线漏了,或者绣娘忘记把针落在衣服上扎到小主子。

    杨哲明本人自然没那么多计较,也不是特意照顾安宁,只是他向来思虑周全,所以事事无遗漏,免得安宁回头发脾气,给他添更多的麻烦。

    安宁自己穿好了衣服,抚了珠帘出来,杨哲明就坐在外面的客厅里,他的脸色比昨晚好些了,正在翻着一本书。安宁立马问道:“乔旭找到了吗?”

    看着杨哲明如此淡然而沉静的表情,她心里觉得——他定是把事情办妥了。

    杨哲明没有隐瞒她,头也不抬地说道:“乔旭已经找到了,没有性命之忧,乔国公带他去看大夫了。”他指了指桌上的早点:“现在这个时辰,你还能赶在乔国公之前回到客栈,我让黑鹰送你回去。”

    乔旭找到了,安宁心下欢喜,看着桌上摆着的菜,拿着筷子每样吃了一点就不吃了,她并不是很饿,只是急着准备回去看看乔旭。

    她刚想出了门,却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杨哲明:“你的事,办妥了吗?”他之前要去办一些事,因为她的阻拦而搁置,既然乔旭已经无碍,她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

    安宁不想欠别人人情,尤其是杨哲明。

    杨哲明终于抬起头看她,眸色里似乎隐约一丝讶异。

    昨晚有些事安宁记得不清楚,只记得他兑现了他的承诺,所以安宁又轻轻问道:“有什么需要我为你做的吗?”

    杨哲明沉默片刻,搁下书,看向安宁:“杨玺,请你以后不要来麻烦我,也不要随便来找我,我们是相互利用,相互牵制的关系,我们之间只是因为玺王才牵扯到一起。”

    他再次低下头看书,声音平静,面无表情:“救了乔旭,帮了你,这个人情,我以后会向你讨要。”

    安宁听完,脸色一寸一寸变白,然后低头:“知道了。”

    她沉默片刻,转身离开。

    正是清晨,百雀楼的夜场已经结束了,所有人几乎都在房间里休息。大厅里只有寥寥几个侍女收拾着声色犬马后留下的一地狼藉,所以她们看到四楼雅间一扇门砰的一声被打开,跑出来一个小姑娘时,都显得非常惊讶。

    这么小的小姑娘,长得非常漂亮,身上的衣着装扮非同常人,脸上气势汹汹的,一看不像楼中的“小雀”。

    当那些侍女们看到小姑娘身后跟出一个黑色影子时,纷纷又低下头去。

    那是安庆亲王世子身边的黑鹰,等闲不离开世子身边的,跟着一个小姑娘走还是头一次……

    安宁身上披着带着帽檐的羊绒衣袍,匆匆下了楼梯,步子飞快,怒气冲冲的。黑鹰几乎没跟上她,不知道这小姑娘在发什么小性子,也很诧异她的平衡性非常好,步子协调有力,似乎习过武。

    临出了百雀楼的门,杨玺突然止住了步子,抬头看了那楼的牌匾。

    百雀楼三字,龙飞凤舞,灵动而婉约,如女子的手笔,在朦胧的晨色中几乎看不清楚。

    黑鹰喊来一辆马车,对安宁说道:“殿下,我送你回去吧。”天快要亮了,众人忙乱了一个晚上,都有些累了,黑鹰只想把这尊大佛恭恭敬敬地送走。

    安宁爬上马车,含着怒气大喊:“枫痕,你来驾车!”

    从屋顶上突然跳下来一个红衣少年,他手中长剑已然出鞘,直直指向黑鹰。黑鹰无奈地举起手退后一步,手上拿着马鞭递过去。

    枫痕接了马鞭,坐上马夫的位置,驾马离开。黑鹰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是头一次见他主子把一个小姑娘气成这样的。

    路上,马蹄声声,在清晨无人的街道上回响,枫痕低低问道:“殿下,你没事吧。”

    安宁坐在马车里,原本怒气冲冲的面容已经恢复平静,淡淡说道:“没事,我们抓紧时间回去,不要让祖父发现。”

    安宁抱膝而坐,一边咬着指头——

    杨哲明太小心了,一夜的相处,她这般示好,也没探听出任何消息,他依然对她有诸多戒备。

    自从杨哲明通过宫中布局,给皇后下了“暗香”后,安宁无时不刻不在等待着那个幕后之人的出现,如今,更是将他当做足智多谋,心机深重的对手来对待,从没有一刻放下对他的戒心。

    他就像一条毒蛇,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咬人一口,置人于死地。

    但是当她不断接近他,见识到他的手段时,她也突然明白为什么董京衣要她想办法说服杨哲明帮忙——凭借杨哲明的能力,一旦他答应为她所用,就是最锋利的一把刀,最强大的一颗棋子,所向披靡。

    可惜,她不可能用权势威胁他,用金钱诱惑他,或者用美色吸引他……他似乎有所求,又似乎无所求,这样的人,能忍非常人所忍,能狠非常人所狠。她要慢慢了解他,抓住他的软肋,才能让他对她敞开心扉。

    如今他连这个机会都不给她了。

    安宁咬唇深思,头一次觉得费劲去了解一个人太难了,为什么杨哲明不像其他人一样,能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他想要什么。

    百雀楼内,皎月从内室走了出来,手里捧着安宁留下的衣服。是一件夜行衣,做衣服的人很用心,在黑色的袖口绣了一朵深青色的花朵加以点缀和记号,不仔细看压根看不出。

    ——青花。

    杨哲明似有所觉,伸出手道:“衣服给我吧。”皎月咬唇,“不如奴婢先拿去去洗一洗……”杨哲明抬头看她,目光里一丝锋芒,语气微微加重:“给我吧。”

    皎月一个哆嗦,赶紧将衣服递过去。

    杨哲明手指轻轻抚过那个花纹,针脚细密,只绣花不绣叶,而且只是三瓣花,与他在天眼里看见的图腾非常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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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二十二章 宇宙洪荒
    青花,原本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古语有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在最初的古书里,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意思是天是黑色的,地是黄色的。

    ——然而在天地之间,还有一种颜色,是青色,是生命的源起,是万物的生机。

    玄黄、洪荒,是历史上记载的神灵后裔九族之中的两大族,准确来说,只有两个人。

    在九族的传说中,玄黄、洪荒两族最初侍奉的神灵与岁月四时有关,所以人间传言,他们能改变岁月流逝,打破天地之间的洪荒,而这些传言,却引起有些帝皇和权贵者追求长生不老的念头,不断派人四处寻找他们。

    他们的传承与其他族通过血缘相承不同——他们通过自身与天地之间交流的指示,来寻找自己的传人。

    因为凡间的兴盛,九族隐退,最后的记载,是玄黄和洪荒曾经共同养育过一个女孩,那个女孩的衣袖上,会绣着一朵青花。

    若无意外,玄黄、洪荒两位老者应该已经作古,离开人世,两族早已不存于世间。

    他只是没想到,那个女孩子还活着,重返尘世,更没想到,她已经接触到了安宁公主。

    她在安宁的衣袖上绣上了青花图案——是打算将安宁视作她的传人,还是借此彰显自己的身份。

    或者是,打算向九族传达消息?

    他突然觉得赶走安宁是个错误,至少,他应该查清楚,为什么九族后裔接二连三都隐现在安宁公主周围。

    天命,真的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吗。

    安宁回到了客栈,乔六还在睡着,安宁换好了衣服,让柳娘去叫醒他。乔六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大吃了一惊,柳娘笑着对他说:“乔六爷,你怎么突然昏过去了。”

    柳娘手里拿着几个馒头:“我刚让厨子做的,你快吃,天都亮了。”

    天都快亮了?乔六脑门一个机灵,爬起来就想冲到安宁房里,柳娘一把挡在他之前:“乔六,乔公子还没起床,你还是别进去的好。”

    柳娘的面色严肃,乔六微微一愣,总觉得不对劲。

    他怎么觉着,他是被人打晕的——但是乔公子为什么要打晕他?柳娘将馒头塞在他手里:“乔六,这几天你是不是累了,神志不清的……”

    他是不是累了?乔六看向柳娘,只觉得她一双眸子特别好看,声音特别温柔,仿佛就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低吟的乐曲,摄人心魄:“乔六,你累了,快回屋休息吧,这里我看着就行了。”

    乔六无意识的重复:“我累了。”柳娘笑着点了点头,“回去歇着吧,不用在这里守着了。”

    乔六点了点头,接过馒头,转了脚步,回屋休息去了。

    柳娘看着他进了屋子,缓缓松了一口气,摄魂之术用起来十分耗神,她已经久未动用了。

    这副身子得好好调理才是,免得下次遇上这样的事,她会更加吃力。

    安宁坐在床上,迷药效果下睡了一个晚上,她已经没有了睡意,一边等着乔国公他们回来,一边思索着如何再次接近杨哲明。

    大街上渐渐有了人声,不一会儿便听到马队的声音。

    乔国公他们回来了。

    安宁忍着不跳下床,不一会儿便听到他们上楼来,乔国公在门口和柳娘碰上,两人说了几句话,安宁装作睡醒的样子喊道:“柳娘。”

    柳娘推开门,满脸喜悦地走进来,轻声道:“乔旭公子找到了。”乔国公就站在门边,觉着安宁或许没起身也就没进来,声音也含了笑意:“安宁,乔旭找到了。”

    安宁一颗心重重放下,就算听杨哲明说这个消息,也没有乔国公亲自告诉她来的放心:“乔旭现在在哪里。”她一边说一边蹦下床,跑到门边,柳娘拦之不及,一股冷风吹进,安宁穿的少,陡然打了一个寒颤。

    乔国公赶忙走进去几步:“快回床上去,他在医馆睡着了,我就让他在那里歇着了,等晚点再把他接回来。”

    安宁心一紧,受伤了?乔国公急忙接过柳娘递过来的大裘把安宁裹上:“受了点小伤,男子汉大丈夫,他能撑过去的。”

    柳娘也劝到:“殿下,国公爷刚回来,也要休息休息了,您再睡一会儿,晚点去看乔旭小少爷吧。”

    安宁见祖父面色疲惫,毕竟这么大年纪了,还没天没夜的赶路到晋州,没有好好休息就忙着找乔旭……就是铁打的身体,祖父也累了。

    如今皆大欢喜,她不该再让祖父操心,就赶忙催他:“祖父回去休息吧,我们晚点去看乔旭。”乔国公被推着站起身,无奈失笑,抬起手揉了揉安宁的头:“那我先去歇会,你小心冻着。”

    安宁小小的身体站在那里,披着一件白色的狐皮大裘,仿佛像是深山里的刚刚修炼成形的狐仙,美丽而灵动。

    乔国公刚刚突然就想,要是安宁不是天家的公主,而只是他的孙女该多好。

    她这样懂事,聪明,如果不是生在天家,或许就像个普通的小姑娘似得,过的无忧无虑,不必经历那么多风雨,还千里迢迢跟着他跑到晋州来。

    他以后也可以给她找个宠爱她,疼爱她的夫婿,让她一辈子都被精心地照顾着。

    但是她是天家的公主,注定她的人生会和普通人不一样,也注定她的夫婿不会由她自己决定。

    乔旭找回来的消息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安宁兴奋地没睡着,好不容易等乔国公睡了一觉,才陪着他去了医馆把乔旭接回来。

    乔旭身上有各种细小的伤痕和乌青,倒不是最严重,最严重是他的手,被小刀割得鲜血淋漓,到处都是伤口,大夫用了上好的药包扎,乔旭依然疼得嗷嗷直叫。

    安宁看着躺在床上的乔旭,他两只手被包得和粽子似得,连喝一碗粥都要乔大拿着勺子一口口喂他,不禁捂嘴笑。乔旭看到安宁震惊了一下,安宁束发穿着男装,柳娘的伪装技术非常好,等闲让人瞧不出是个小姑娘。乔旭又是个不细心的,压根看不出她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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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二十三章 乱世少年
    安宁站在乔国公身后朝乔旭做了一个鬼脸,众人都围着乔旭,乔旭一边喝着粥一边用余光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又看了她一眼,乔国公不说话,大家也不说破,安宁就看着乔旭在那里苦思冥想。

    大夫给乔旭换好药,又嘱咐不能沾水等事宜,乔国公领着余下的人送大夫出去,屋子里瞬时空了大半。

    乔旭皱着眉头打量着安宁,最后脸蹭的一下红了,认出人了,磕磕巴巴道:“公主殿下。”他们俩上一次见,乔陌白当着安宁的面教训乔旭,让乔旭觉得自个一辈子在安宁面前抬不起头来。

    安宁没想到乔旭竟然认出了他,点了点头道:“乔旭哥哥。”

    如今再见面,想起原来相遇时的情景,故人不在,总觉得有些伤感。然而乔旭更好奇的是——身为一国公主,安宁为什么会跟着祖父来到了晋中。

    等到乔大他们也离开了,趁着旁人不在,乔旭问她:“你怎么到晋州来了?”

    安宁歪头看着他笑,反问:“那你为什么到晋中来?你知不知道家里人多担心。”乔旭一听,脸色羞红了:“我也没想到会遇上这样的事情。”

    安宁坐在床边,不自觉像大人似的抚了抚乔旭的头,还这么小的孩子呢,就想去北戎报仇。

    在前世,因为乔陌白太优秀了,乔旭虽然聪明能干,但一直不怎么显眼,也没有养成好吃懒做的性子。他在军队操练带兵,子承父业,只是没什么人注意他罢了。

    安宁也没有怎么注意到他,甚至等他建功立业的时候,她已经远在大秦了。

    如今,整个乔国公府的重担都将要压在他一人身上,他要承担起一个家族兴盛的职责,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自由自在了。

    乔旭对安宁的安抚十分惊讶,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到安宁低低说道:“我要去北戎。”

    乔旭眼前一亮,他也想去北戎,安宁看着他的神色,立马接上来一句:“你不能去北戎。”乔旭想也没想到挑眉反驳:“我为什么不能去北戎?”

    安宁直起身,看着他:“你果然想去北戎。”乔旭一愣,立马意识到自己被安宁套了话,立马说道:“你不能告诉爷爷。”

    安宁站起身,冷肃着脸望着他:“我告诉你,你为什么不能去北戎。”

    “第一,你学艺不精,兵法谋略样样不会,连你哥一半才能都没有,几个土匪都能毫不费力地把你抓起来……”乔旭立马怒目争辩:“那是因为……”

    “第二!”安宁语气减重,有种公主的威势,乔旭生生卡住了话头。“第二,你没有戒心,没有任何走江湖的经验,你太相信别人,我不过说了几句话,就套出你的目的。”

    乔旭无法反驳,悻悻作罢,低低嘟囔了几句是你奸诈。安宁继续道:“第三,你以后是乔国公府的继承人,还没有出大梁,你已经三番五次遇险,如果不是祖父及时赶到,你能不能活着到北戎都是个问题,如果你死在路上了,别人不会为你心痛,可是舅舅,舅妈,你姐姐怎么办?乔国公府再无可继承之人,我可以明确告诉你……”

    安宁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不会答应乔家的其他几房的无能之辈继承爵位。如果乔峥舅舅之后,连你都无力撑起这个乔府,我会建议父皇将爵位收回,免得你糟蹋了它。”她语气讽刺:“清闲富贵是有的,就是怕你拿着爵位胡作非为……”

    “你!”乔旭怒目看着安宁,他没想到她竟然会这样说。

    安宁神色木然:“乔国公府之后再无传承之人,乔家也不会成为名门豪族,连百年历史都未到。在史册上,寥寥数笔,就没了。”

    乔旭立马不顾伤口,去抓住安宁的手:“你不能这么做!”他的眼睛泛红:“你怎么能这么做。”

    安宁急忙退后了一步,免得乔旭抓到她弄伤了自己:“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做,连你都不珍惜这个乔家,离家出走跑到北戎来。”她突然上前一步抓住乔旭的手臂:“你觉得爵位收回后,其他人,谁会在意所谓乔家人是否替先帝打过江山,谁会在意乔家长孙替太子挡过刺客,谁会在意乔家曾经几万子弟将士死在战场!”

    乔旭呆呆地望着安宁,安宁眼眶泛红:“乔旭,没有人记得,过个几百年,所有人都会忘记曾经乔家的荣耀,铭记于史册,他们只会记得英雄……”

    “乔旭,你要当一个真正的英雄,而不是死在北戎——你要建立千秋万代的功勋,让每个人都知道你,他们的子孙后代也会记住你——记住了你,他们就会记得乔家,记得乔国公府,记得你的哥哥,他们会一直记得乔家曾经为天下做出的贡献……”

    安宁深深喘着气,一字一句对他说道:“为了乔家,你不能死在这里,你死了,乔家就没有希望了。”

    乔旭眼底慢慢泛出泪水,安宁落泪,突然松开乔旭,抬起手抹了一把脸。

    乔国公站在门外,沉默片刻,缓缓退后了一步。

    身后的乔大亦步亦趋跟着乔国公走向楼梯,一边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乔老大低声道:“虽然小公主是为了说服小公子,但是会不会把话说的太狠了……”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养在深宫中的公主,说话会这样雷霆万钧,掷地有声。什么褫夺爵位,什么铭记于史册,说得头头是道,把小公子吓得不轻。

    在他看来,也就吓唬吓唬乔旭,凭借乔国公的功勋,乔家怎么能风光个一百年。

    乔国公停住脚步,乔大也跟着停了脚步,但是久未等到回应,他小心地抬头看去。

    国公爷面容柔和,眼底有隐约的笑意。

    乔大悚然一惊,国公爷竟然在笑。乔国公扶住楼梯的扶手,似乎十分感慨:“我原本还觉得,安宁要是不是天家的公主就好了。”

    他摇了摇头:“如今想想,若真是养在深闺之中的小姑娘,又怎么会有这样的见识,又如何有跟我奔赴北疆的胆识。”

    乔大赶紧称是,然后听到乔国公又是怅然地一声长叹,一掌拍在扶手上,似乎十分惋惜:“可惜不是男子,不然……”

    如果是男子,又如何?

    乔大等了半天,还是没等来下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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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二十四章 翩若惊鸿
    乔四因为没照顾好小公子,又在晋中城把人跟丢了,这几天都是战战兢兢,唯恐回头乔国公记起了他要军法处置,所以这几日能低调就低调,免得在国公爷前让他想起来。

    乔大知道他的心思,也就派他向乔府报个好消息——告诉他们乔旭已经找到了。乔四把消息递出去没多久,就收到乔五回的消息——四小姐乔莹放心不下,亲自来晋州了。

    乔四一个激灵,赶紧把这件事告诉乔国公,乔国公一知道,其他人差不多也就都知道了。

    乔国公一看整天住在客栈也不是一回事,觉着晋中城这块地以后反正也是要经常往来的,派了乔三去晋中城他早年买下的宅子看看,收拾收拾,打理打理,买些服侍人的丫鬟小厮,正式把晋中当做一个据点。

    乔三去了那个宅子,因为买得早,地段很好,出门绕过一条小巷就是闹市,属于闹中有静的佳宅。前主人花了心思,连地龙都造好了。乔三买了几个人从头到尾把整个宅子收拾了一遍,该粉刷得粉刷,该清理的清理,第二天就搬进了宅子里住下。

    因为安宁是唯一的女眷,乔国公把整个东厢划给了安宁住,还给柳娘配了几个小丫鬟打下手。

    安宁有了自个住的地方,总算觉得宽敞了,第二天一早,就和枫痕在后院对练,两人各执剑,安宁攻击,枫痕防守,两人一招一式,也练得有模有样。

    乔国公早年在军队养下了早起的习惯,也一大早起来舞剑练拳。乔国公走到安宁的院子,恰巧看到这一幕。

    安宁停住了动作,乔国公问她:“你什么时候开始练剑?”安宁觉得祖父是个非常开明而睿智的人,他从来不问她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那样做,连为什么要去北戎、先来晋中这样的问题,祖父都从未问过她。

    他不问原因,仿佛这是她的人生,她需要自己决定,自己安排,只有她自己知道对和错,旁人的疑问,无需理会。

    安宁喜欢这样相处的方式,保持距离,相互尊重,她也无需担忧自己的行为会让祖父觉得疑惑。

    安宁低声答道:“一年多了。”乔国公点了点头:“技巧是有了,力气不足一点。”安宁点了点头,虚心受教。

    乔国公接过安宁手中的剑,对枫痕说道:“你来和我试试。”

    枫痕一愣,眼底划过一丝兴奋,抱拳道:“请元帅指教。”

    安宁站到远远的台阶上。

    两人一攻一守,留有分寸,打斗起来非常精彩。枫痕的剑术讲究快、狠、准,出其不意,重在奇招和杀招,出手非常狠厉,追求速战速决,干净利落,绝不拖衣带水。

    而乔国公的剑法非常大气,大开大阖之间,每一个死角都顾及到了,从容不迫,以防为主。

    枫痕每一次进攻,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翩然若蝶般令人眼花缭乱,杀机如惊鸿一瞥,令人胆战心惊。乔国公虽然年纪大了,但是他手腕十分有劲,仿佛和剑融为一体,几乎估测出枫痕的每一步进攻,提早提防,或退或进,把握地十分准确。

    两人身形移动迅速,目光专注,利剑之间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锋刃摩擦声,似乎在他们周身的气流都相互涌动碰撞,刀锋折射的阳光十分刺眼。

    安宁站在不远处,看得目瞪口呆,连呼吸都屏住了。

    最后竟是乔国公提前用剑指向枫痕的脖颈,再往前一寸,便可割断喉咙。安宁惊呼了一声,赶忙捂住了嘴。

    枫痕反手握剑,拿住剑柄,轻声道:“我输了。”

    乔国公放下剑:“年轻人,你没有尽全力,是在照顾我这个老头子吧。”他长长叹了一声:“你未将杀意完全释放,需要留有余地,招式自然而然受到牵制,你善长一剑毙命,和我纠缠了那么久,真是难为你了。”

    枫痕抱拳:“和元帅切磋一番,枫痕受益匪浅。”乔国公看着他,微微挑眉:“原来你就是枫痕,皇族暗卫两名高手之一,你是火族的孩子吧。”

    枫痕沉默,最后点了点头道:“我对族人没有一点印象,元帅不必纠结于卑职的身世。”他和哥哥是青龙山张天师所救,受其指点,拜其为师,后来又在暗卫中长大,习得一身武艺。

    火族于他们,不过是模糊的一点印象。暗卫,才是他们的家。

    乔国公望着他,“总有一日,你会明白,有些东西深入骨髓,难以取舍……”

    两人在很远的地方说着话,安宁等了许久,才走了过去:“你们在说什么呀。”

    乔国公看向她,笑容慈和,挥剑:“敢不敢和祖父来一场。”

    安宁点了点头,从枫痕手中接过剑,也学枫痕一般握拳行礼道:“请元帅指点!”

    乔国公大笑。

    走廊下,乔五正领着刚刚到晋中城的乔四小姐乔莹往里走,原本打算去正屋见见乔国公,没想到乔国公到了这里。

    乔四正在走廊下站着,乔莹小姐进府了,他原本也想和国公爷说,却不巧碰上国公爷正在和枫痕练剑,不敢打搅。这种对打,旁人打扰是十分容易走神的。

    许久不见的乔莹身上穿着一身毛皮大衣,一路的赶路,有些疲惫,却依然面容肃然,站姿笔直,她身后跟着几个嬷嬷和丫鬟,其中一个还是姜氏身边服侍的。因为乔陌白的离世,乔莹褪去了少女般的情怀和稚嫩,加之母亲的生病,她几乎独身一人撑起了整个乔府的中馈,眉宇间落下了岁月的痕迹,变得沉静而温婉起来。

    她远远看着两人相谈甚欢的模样,相互习剑,却像打闹,不禁微微皱眉。乔四余光小心地打量着四小姐,低声道:“不如我去和国公爷说一声。”

    乔莹摇了摇头:“不必了,爷爷正在兴头上,你带我直接去见乔旭吧。”

    安宁余光刚好看见乔莹,略微惊讶,刚想喊她的名字,乔国公一剑刺来,已经点住她胸口。

    ——乔莹也转身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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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不足畏惧
    安宁突然觉得心空落落的,乔国公神色严肃地上前一步:“没伤到吧。”安宁摇了摇头,她望向乔莹离开的方向,低声道:“她是不是还在怪我。”

    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为了救太子乔莹毕竟失去了自己的亲哥哥,安宁几乎能感受到她的些许怨恨和责怪。

    这种责怪,因为忠君救君天经地义,而无从怪起,让乔莹更加疏远了她。因为悲伤过度,她们俩之间也没有好好说过话,

    安宁十分理解这样的心情,感同身受般难以抑制的悲伤和无奈。

    ——她们,都回不到过去了。

    乔国公望着安宁,抬起手放在她肩上:“她会走出来了,总有一天,我们都要走下去。”安宁摇了摇头:“我该怎么办?”他蹲下身,看向安宁:“你么,你不一样,安宁……”

    他的这个外孙女身上,背负了太多的责任,已经超越了同龄人该拥有的人生。

    他低低道:“你和她们不一样,她们可以使小性子,可以发泄情绪,你不能,你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

    安宁反应过来——是的,她没有时间纠缠于这些情绪,她也没有时间伤春悲秋,去担心别人对她的看法。

    乔国公的话点到即止,他站起身,挽了一个剑花:“你人小,力气不足,长剑对于你没有优势,你最好用短剑……”他沉思片刻,“对敌之时,你要善于利用形式,让对方对你失去警惕,你要一击必中……”

    话落,乔国公展示了几个招式,安宁心思慢慢转过来,认真沉下心去听,如饥似渴。

    乔旭房内,乔莹一下又一下点着乔旭的脑袋,脸上满是怒气和心疼:“母亲身体已经不好了,你要是再出一点事,母亲估计都要跟着去了,乔旭,姐姐不求你现在长大,那你也要懂事一点,家里毕竟都那么乱了……”

    乔旭半句话也不敢回,如今乔莹是长姐如母,愈加有威势了。

    乔莹接着数落:“你胆子大了,我也管不了你,一声不吭就跑出去了,还被人贩子给绑了,你知不知道我到现在都没敢告诉母亲?”

    乔旭心里嘀咕,感情祖父没告诉姐姐他差点就死了,不然会被骂的更惨。

    他等乔莹好好发泄了一通,才小心翼翼地拉着姐姐的手:“姐,我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这话说得诚恳而认真,乔莹总算脸色好了些,态度软了下来,温柔地抚了抚他的头:“伤口还疼吗?我怕晋中没有好药,还从金都带了很多过来……”说完就吩咐贴身的嬷嬷煮药。

    乔旭即便觉得药太苦,也不敢说什么,乔四在一边看着,一边将大夫的话转达给四小姐:“大夫说,小少爷的伤口幸好不深,养个十天半个月就会愈合,等以后伤口结痂,要长肉发痒,让我们看好,别让小少爷随便抓破伤口,吃得东西要注意少肉多素菜……”

    乔四絮絮叨叨地,仔仔细细地把大夫的话说了一遍,乔旭瞪了他几回都没反应,乔莹点了点乔旭的头:“听到没有,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每天要清理伤口,就是痒也给我忍着……”

    乔国公走到他们房间,乔莹赶紧站起身,行礼:“祖父。”乔国公点了点头:“来了啊。”又问了问乔府的情况和路上是否顺当,乔莹一一回答,事无巨细。

    乔国公多年征战在外,和自己的子女都很少在一起,更何况这对隔了一辈的孙子孙女,乔莹面对这位乔家的族长,态度十分恭敬,少了爷孙间亲昵,硬生生把气氛弄得非常严肃。

    跟在乔国公身后的乔大摇了摇头,在他眼里看来,倒像是安宁才是乔国公的亲孙女似得。

    安宁这边,青烟跪在安宁面前,轻声道:“知道乔旭少爷不见了后,四小姐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姜夫人也病着,乔府有些乱,方嬷嬷就派奴婢到乔府搭把手。知道四小姐要过来晋中,奴婢觉得路上也要有个人照应,奴婢跟着一起过来了。”

    安宁点了点头:“金都那边和乔家那边有什么消息?”

    青烟答道:“太子殿下定下了太子妃,等过了年就要筹备了。陆家公子陆纪和元公子元烈和几家氏族的子弟都已经入仕,本来准备到地方锻炼锻炼,陛下直接下旨把元公子放在了吏部,陆公子放在户部。”

    安宁沉思,这一点,和前世一样,父皇依然对年轻有为的世家子弟十分重用,元烈走得依然是吏部的路子。原本元家的动作没那么快,一直想等到太子大婚,估计是宫中的情形多变,提早让元烈入仕了。

    “宫中目前由贵太妃和德妃娘娘、淑妃娘娘共同掌管后宫,宫中有嫌疑之人清理出去了一部分,咱们玉秀宫有几个年纪大的,奴婢知会了莲姑姑,交给贵太妃,让她帮着配人或安排出宫……”

    青烟办事十分有条理,宫中宫外都顾及到了,如今宫中妃嫔相互牵制,想来是父皇的意思。安宁满意地点了点头:“金都那边现在没什么事需要我们操心了。”

    青烟迟疑了片刻,安宁又说道:“无妨,知道的都告诉我,乔家的丑事不用隐瞒。”乔旭丢了,乔家其他几房总要动些心思。

    青烟这才低低答到:“自从陌白少爷离世后,乔家二房倒没什么动静,大太太的幼子和陌白少爷一个年纪,又在军队中领了官职,自觉能继承爵位,就找姜夫人说可以把幼子过继过来……姜夫人当时气得没答应,大太太又说,乔旭少爷也离家出走,不见人影了,四小姐赶紧说是乔国公带出去历练了,才把话圆过来……四房和五房知道长房的心思后,两边正在斗法。如今四小姐来了晋中,现在是二房的太太管着中馈。”

    安宁神色平静,这些人都不足为惧,只要祖父在一天,晾他们也翻不出什么水花来:

    青烟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安宁一眼,安宁挑眉,“还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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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二十六章 无人诉说
    青烟十分为难地说道:“金都到处传言陌白少爷是为了太子而死,陛下就册立乔五小姐乔岚为太子侧妃了,太子殿下也答应了。后来经奴婢所查,流言就是四房和五房放出去的。”

    乔家这几房的心思,真是永远没有停歇的时候。

    安宁皱眉,册立乔岚为太子侧妃,是父皇为了平息流言对乔家的补偿吗?有乔陌白这份恩情在,乔岚以后在皇帝和太子面前总有个好的体面。那个一直一门心思想要嫁到富贵人家的女孩,终于得偿所愿了。

    “如此,随他们吧。”安宁摇着头叹息,她前世接触乔家少,压根不记得乔家几个姑娘嫁去了哪里,过得好不好。他们这样费尽心机,她已经无力再顾及他们了。宫中想要生存下去,也是不易,凭乔岚的身份,侧妃也不算辱没了她,可惜太子妃之位是无论如何不会落到乔家头上的。

    如何在陆家小姐手下讨生活,就看乔岚的本事了。

    让青烟下去休息后,安宁又去看看乔旭。

    乔莹坐在床边,正在给乔旭喂药,她的神情温婉,动作小心翼翼的,乔旭每喝一口都苦得皱眉头,又不敢吐出来,看到安宁时几乎像有了救星一般眼前一亮。

    乔莹看到安宁时笑容一收,站起来朝安宁行礼:“公主殿下。”

    安宁微微一顿,这态度也实在客气了。她只好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必这么客气,我在外的身份是乔公子,。”

    她坐到床边,乔旭倒没有太多心眼,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安宁知道乔旭不想喝药,也就陪着他说了一会儿,乔莹一语不发,等药冷了不能再喝了,安宁站起身,直接朝乔莹点了点头就走了。

    乔旭等安宁走出了门,抬头看着乔莹,低声道:“姐,你怎么了?”乔莹坐在床边,“没什么,有些累。”

    乔旭深深地看她:“姐,过犹不及,你别忘了,她是公主。”乔莹别过脸,自顾生着闷气:“我知道了,就不能让我生气一会儿吗。”

    乔旭握住她的手,叹惜:“姐,等我长大,你就不用这样辛苦了,替你找个好夫君,让你风风光光嫁出去。”乔莹立马回头:“去你的。”脸上却带了些许笑意。

    安宁在走廊停住了脚步,听到乔旭屋里传来了些许笑声,表情有些微妙。

    柳娘上前一步,安慰道:“殿下,四小姐会转过弯来的。”

    安宁叹了一口气:“我不是在想这个。”她伸出手,接住冬初的阳光:“我其实挺羡慕他们的。”不管发生了什么,他们姐弟俩都会相互扶持,一起走下去。

    她想起哥哥杨钰和弟弟杨佑。

    无论前世的杨钰多么荒唐,元烈都一心一意辅佐他,为了保住杨钰的天下,元烈不惜牺牲她远嫁,甚至牺牲了他自己。

    还有杨哲明,那么阴狠聪明的人,却愿意为了尚在襁褓的杨佑的性命,甘愿被她被放逐,困在这小小的晋中。

    她羡慕她的哥哥和弟弟,他们背后,永远都站着一个人,毫无条件地支持他们,保护他们。

    柳娘轻轻握住公主的手,目光温柔:“殿下,你有我们,你有我,有青烟,有枫痕公子……”安宁点了点头,眨了眨眼睛把泪意咽下:“我知道,我有你们,只是有时候……”

    柳娘接上话:“只是有时候,殿下也会感到孤独。”安宁抬头看着柳娘,她的眸光十分柔和,仿佛那说出话,直中人的脑海所想。安宁眼角的泪花一闪而过,微微一笑:“是啊。”

    有时候,她也会感到孤独,感到无力,内心的沉重和对未来的恐惧,以及无人能诉说的伤痛。

    而那些话,永远搁置在她的喉间,不能对任何人吐出真言。

    柳娘蹲下身,轻轻抚过安宁的眼角:“等殿下长大了,殿下会找到一个人,让殿下不再孤独。”

    ——那个人,会让你放下所有的包袱和重担,给予你世间所有的幸福。

    安宁缓缓微笑,眼底却没有笑意:“但愿吧。”

    一个小男孩突然匆匆跑上走廊,一个男子跟在他身后追着:“别跑!”

    安宁诧异,那男子抓住那小男孩,朝安宁行礼:“见过乔公子,在下乔五。”

    安宁恍然大悟,这就是他一直没见到的陪着乔莹来晋中的乔五。乔五长相十分秀气,穿得也是长衫短袖,像个秀才似得,据说是乔国公身边类似于幕僚一般的人物,对军事布局极为精通。

    乔家兄弟六人皆为乔国公从小带大的孤儿,个个有不同凡响的本事,原本还有几个兄弟,死在了战场上。

    安宁目光落在乔五手里抓着的小男孩身上,乔五解释道:“这是当时小公子被绑架时,帮过小公子忙的小篮子,小公子记得他,就派在下去把人找回来。”话落按着那个小男孩给安宁磕头:“见过公主。”

    安宁看着那个男孩,骨瘦嶙峋的,衣服破破烂烂的,身上到处都是鞭痕,几乎站都站不住。安宁知道他,乔旭不止一次提到一个叫小篮子的乞丐,说要报救命之恩。如今人找到了,乔旭总算了结了心事。

    那小男孩一听眼前是个公主,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身份的人,只是非常安静顺从地就跪在地上给她磕头。明明胆子那么小那么瘦弱,被虐待地那么惨,却有胆子帮别人逃跑,这个小男孩也真是不简单。

    安宁问道:“当初抓乔旭的人还留着吗?”乔五点了点头:“留着,就关在宅子后院的地牢里。”他压低了声音:“国公爷有令,不能让人死得太简单。”

    安宁笑道:“带他去吃点东西吧。”那小男孩却突然抓住安宁的脚。安宁吓了一跳,差点踢飞了他。

    柳娘呵斥,小男孩赶忙又松开手,他的手指脏兮兮的,在安宁不染纤尘的鞋子上留下了五个黑手指印,他低声道:“你能不能救救我姐姐?”

    安宁看了看鞋子,无奈地低头看他:“你姐姐在哪里?”

    小男孩想了想,念出一个名字:“百雀楼。”白梨亭说恩,下一章杨同学又要出现了,又要开始斗智斗勇啦。啦啦啦,求票票,最近兽兽白天忙年底考核,晚上才能码字,所以时间不太固定,一般会保持在九点到十一点之间,呜呜呜,嘤嘤嘤,真心好累。但知道有好多人在看我的书就很开心了,后台能看到大家订阅的数量在增长!!感谢大家的支持。最后好想早点放假放假放假!不过要到大年三十晚上才能放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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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二十七章 图尽匕现
    杨哲明穿过几道门,走进一间很黑的屋子,里面跪坐着几个人。

    他们看到世子爷进来,纷纷站起身,脸色有些惶恐和焦急:“世子爷,我们的人被杀了。”马市被烧,里面有几个杨哲明的人,好不容易混进北戎的细作中,现在都被乔国公烧死了。

    杨哲明面色未动:“对方有没有发现咱们人的身份?”那几人对视了几眼,摇了摇头:“没有,但是这次马货没有了,那边没法交代,咱们接头的人又死了……”

    ——言下之意,想要再混进去,非常困难。

    杨哲明早有意料,当初马市被烧,他又不得不陪安宁去救乔旭,就已经晚了一步。

    原本想探听更多消息,如今怕是不能。

    对方已经有所察觉,到手的货又没了,估计会弃卒保帅,纷纷逃离晋中城。

    但是所幸他布局缜密,留有后招。世子默然开口:“时间来不及了,让珠玑做好准备吧。”话落就站起身想走,那几人纷纷追上:“世子爷,如果现在撕破脸,以后就再没有机会了。”

    好不容易能和北戎有了合作的机会,探听到那条隐秘的商道,若是现在图尽匕现,那之后的麻烦将是无穷无尽的。埋下去的那几个暗桩,估计都有性命之忧。

    杨哲明侧过身,门外的光线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肃穆而漠然:“乔家的人已经到了晋中,你觉得消息还能瞒多久?”他目光扫视过那些人:“你们还有其他法子吗?”

    众人都目光微瑟,沉默低头。

    杨哲明叹了一口气:“先走这一步吧,后头说不定还有补救的法子。”

    话落,他再没有回头,长袍微微一扬,走进暮色之中。

    余下的众人相互看了看,目光落在为首一人身上,领头一人狠了下心,说道:“就听世子爷的吧,他总比咱们主意多。”

    众人迟疑片刻,最后只好纷纷点了点头,各自准备去了。

    暮色四合,晋中城渐渐热闹起来,安宁带着小篮子和乔四乔五、柳娘他们,来到了百雀楼。

    小篮子的姐姐叫凤兰,姐弟两人原本相依为命,后来被人贩子抓到卖到了晋中,一个卖给了百雀楼成为了艺妓,一个就在那些亡命之徒手下干干苦力。小篮子一有机会就会偷偷跑去青楼看凤兰,回去就是被一顿暴打。之后凤兰让小篮子带点钱回来,他们才放过了他。

    小篮子最近一次看到凤兰,凤兰生了重病,小篮子才孤注一掷,想着能不能指望乔旭救他于水火之中。

    即便是在太平年代,姐弟俩已经活地足够艰难,世道却依然对他们不假辞色,残忍至极。

    安宁原本不用亲自过来,但杨哲明能把她带到这里,百雀楼内一定有机密。她想借着这个机会,探一探百雀楼。他们身着男装,刚进了门,就有一名妖娆的女子拦着要迎榻之赏。

    安宁给了一百两,那迎门的小女子不肯,伸手来摸摸安宁的脸:“小公子,您带的可有四个人。”乔五伸出手,一把抓住那个女子的手:“不好意思,我们主子不喜欢被人随便碰。”

    那位女子吃痛收手,安宁对她说道:“我来找杨哲明,他在哪里?”那女子微微一愣,似乎没反应过来,安宁又重复了一遍:“我来找安庆亲王世子。”

    那女子后退了一步,脸色一下子变了,她们这样身份的人怎么可能会知道安庆王世子的名讳,连说都不敢说出来。她在门前迎客多年,也是察言观色的高手,这个小公子,看起来年纪小小的,却敢直呼世子爷的名讳,身份说不定非富即贵,和世子爷颇有渊源。

    安宁挑眉,那女子赶紧说道:“世子爷都是珠玑和皎月陪着,就在四楼雅间。”竟然一个紧张,就把世子爷的所在给说了出来。说完,她后悔地就想抽自己一巴掌。

    安宁点了点头,带着人往里走,那女子再也不敢拦着她了。

    上次是被杨哲明带过来,安宁压根没来得及领略百雀楼夜场的盛景,如今大厅里人来人外,十分热闹。舞台上有女子在莺歌燕舞,唱着词曲糜糜的曲调。大厅里的男子要么怀里抱着小雀在嬉笑玩闹陪酒耍疯,要么就是几个醉醺醺的人在赌博斗酒……

    眼前这纸醉金迷,声色犬马的景象实在太过香艳了,乔四和乔五对视了一眼,国公爷压根不知道他们逛街逛到青楼来了,回去后,还是什么都别说比较好?

    安宁兴致勃勃地观察着,青楼女子走路、说话以及房中术都要经过调教和锻炼,怎么笑,怎么挑眉,怎样都是媚态横生,男人们在这些青楼女子的挑逗下,没有几个能抵挡得住。

    无论是在大梁还是大秦的后宫,当属那些风情万种,妖娆多姿的妃子更加得宠。她身为皇后,要做到的是庄重大方,与这些妖娆几乎沾不了边,也十分不喜她们狐媚的模样。

    但心底里,她还是有些许羡慕她们更加容易得到男人们的宠爱。

    舞台背后的花墙上排着一列列牌子,都是花名,是楼中的百雀,据说每一个都花容月貌,能歌善舞,价格也不菲,自上而下,价格高昂的是一夜千金。

    排在第一排头牌的,赫然有珠玑和皎月的名字,但是牌子上已经簪了花,意思就是已经有人已经包下了这两个女子,不再接客。安宁想着那天见到的那个女子,是皎月,还是珠玑?

    问了一圈,却没有人知道凤兰是谁,花名之中也无凤兰此人。

    安宁想也没想,就上了楼梯,打算去找杨哲明问问。乔四和乔五着急——世子爷如果正在房中行那种事,被小公主闯了进去看见的话,那场面一定极为精彩。

    楼梯虽然宽敞,突然从楼梯上下来四五个人,醉醺醺地,差点撞到安宁,安宁侧身躲过,皱眉,来人身上酒味很重,又带了别的味道,十分刺鼻。

    柳娘跟在安宁身边,不动声色地伸出脚,领先一人一下子被绊倒了,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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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一探虚实
    余下几人有的赶紧去扶人,另一个突然抓向安宁的胸口:“你……是不是你……使诈。”他的大梁官话讲的非常不顺畅,仿佛是外族来人。

    怪不得着打扮让人觉得十分别扭。

    没等那手抓来,柳娘上前一步挡在安宁前面,扣住那手臂,轻描淡写地说道:“兄台,自己站不稳摔倒了,可怪不到别人头上。”

    安宁没想到柳娘穿着男装,说起话来有板有眼的,极像个男子。乔四赶紧上前一步就想理论,乔五突然扣住乔四的肩膀,目光望向摔倒那人,乔四看了过去,目光陡然一缩,又神态自然地看向别处。

    这个小小的动作旁人没有察觉。

    那人骂骂咧咧地说了几句,类似于方言似的,手指都快点到柳娘脸上了。安宁压根听不懂,突然他身后一人走上前劝和:“别别别,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乔四乔五朝四周望了一圈,大厅内大半注意力都被他们这里的小摩擦给吸引了,于他们十分不利。如果冲突引起官府注意,他们才烧了马市,到时候应付起来极为头疼。

    劝和之人看起来是大梁本地的人,他劝了几句,又和对方用外族语言说了几句,对方似乎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怒色减了几分。柳娘松了手,两边熄了火。

    那行人继续朝楼梯下走去,很快离开了,那位劝和之人也跟着出去了。

    乔五这才走到安宁身边,低声道:“公子,那像是北戎的人。”

    安宁猛然回头看向乔五:“当真?”乔五低声道:“刚才那大汉摔倒时,衣摆下露出刀鞘,是北戎的行装。”

    安宁咬唇,现在大梁和北戎关系紧张,战争一触即发,父皇当机立断,城关禁令下的早,北戎人肯定有部分留在这里,他们其中,要么是纯粹的北戎商队滞留在大梁境内,要么就是混进大梁的细作,到处隐藏身份躲避追捕。

    但是她宁可错杀,也不愿放过。

    乔四看见安宁的神色,低声道:“公子,在下去探查他们的虚实。”安宁点了点头:“你要小心,一有事情就发信号。”乔四点了点头,转身下了楼梯。

    安宁站在楼梯上,突然觉得心惊——为什么北戎的人会出现在百雀楼,而且杨哲明也在这里。

    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干系?

    安宁到了百雀楼的消息很快有耳目传到杨哲明这里,当安宁怒气冲冲推开房间门走进来时,就看见杨哲明已经坐在榻上,一身浅白色的锦袍,腰带上绣着金丝祥云,竟是与平日少见的雍容清贵。

    他正在泡茶,案前放着一把软椅,似乎就是等着她来一般。

    安宁几步走到他跟前,压低声音问道:“子明,你到底在做什么?”

    如果杨哲明真的参与其中,那她不得不考虑杀了他,以绝后患。

    她并不想走到这一步。

    杨哲明泡好了茶,倒入茶盏中,声音平静:“你当初让我来北戎,是为了让我能平息晋州的动乱……”安宁坐了下去,点了点头:“但是你说过,很多事情改变了,你也无能为力。”

    他又在自己茶中倒入清酒:“有些事改变了,但有些事却变不了。”

    安宁挑眉:“你什么意思?”

    杨子明却突然转了话题:“你身边有几个侍女?”安宁皱眉:“什么侍女?”杨哲明看了她一眼:“你身边服侍的女子是哪几个?”

    安宁心怀戒心,但这些事本不是秘密,随便查也能查的出来,便说道:“我身边一等宫女叫花婉,二等宫女青烟,还有柳娘……这关北戎什么事?”她不喜欢这样被动的谈话方式。

    杨哲明面无表情,喝了一口茶:“没什么关系,你把你的人喊进来吧,在门外站着被人看见不好。”

    安宁觉着杨哲明今晚神秘兮兮的,莫名其妙,只好让乔五、柳娘和小篮子进来。小篮子走了进来,看见杨哲明似乎更加紧张了,躲在乔五后头。

    杨哲明目光落在柳娘身上,却问着安宁:“你上次的夜行衣落在我这里了。”

    柳娘低眉垂眼站在那里,一副标准的站姿,没有任何异样。

    安宁觉得杨哲明今天话里有话似得,不过一件夜行衣也要拿来当话题?她顺着他目光看去:“我忘了,你回头洗干净给我送来吧……”

    安宁看见小篮子目光殷切地望着她,想起来凤兰的事,向杨哲明问道:“你知不知道百雀楼的楼主是谁,我想向他赎一个叫凤兰的人。”

    杨哲明看了小篮子一眼,语气微扬:“你什么时候喜欢做行侠仗义的事情了?”安宁卡了一卡,她好像还真没做过这样的事,只好解释道:“那孩子帮过乔旭,我就当替乔旭还这个恩情。”

    话还没说完,隔壁突然传来几声响动,杨哲明突然起身,朝门外走去。

    安宁赶紧追了过去,杨哲明一直走到隔壁雅间,安宁个子小,一路上急急追着他:“你到底帮不帮我找人?”不帮的话,她也不必缠着他,好早点想法子。

    杨哲明在一扇门前站定,安宁差点没撞上他,大怒:“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杨哲明抬起手推开门,门外的灯火照亮了黑暗中的雅间,空气里燃烧着醉人心神的魅香,混合着粘稠的空气和喘息声。

    床上两人正在缠绵不休,他们的闯入引起一个女子的惊呼,一个粗哑的男声喝道:“谁在外面!”

    从床上跌跌撞撞翻下来一个男子,那男子面色潮红,衣衫半裸,五官粗野,仿佛沉浸于云山鱼水中不可自拔,被人打断分外不爽,目光如狼:“找死吗!”

    安宁面红耳赤,一声惊呼地想捂住眼睛——杨哲明这个混蛋竟然带她来看活春宫,他是不是有病!

    气氛片刻的沉凝,只听得见杨哲明淡笑而从容的声音。

    “北戎三王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安宁动作一顿,身体一僵,抬头望去,恰好看见那男子肩膀处,纹着一个狼头,面色狰狞,和曾经杀死乔陌白匕首上那个花纹一模一样。

    ——北戎皇室的象征。白梨亭说恩~今天更新结束,晚安亲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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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一箭三雕
    男子被点出了身份,面露惊慌和凶狠,转身朝着挂在床边的大刀扑去。

    他刚没走出几步,砰一声摔倒在地,手脚无力,眼见是一双玉足,床上妖娆多姿的女子披着一件衣袍站在他面前,低头望着他,目光微妙:“软骨散的味道,可不好受,三王子。”

    男子露出不甘而越加狂躁的目光:“珠玑,妄我这般宠爱你,你竟然对我下毒。”

    女子冷笑了一声:“宠爱?”他在她身上每一次施虐,她都记得清清楚楚,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珠玑走上前一步,赤脚踩在那男子勃颈上,力道逐渐加重,仿佛她只要再用力一点,这男人的脖颈会被她生生踩断。

    而北戎三王子却如刀俎上的鱼肉般动弹不得,全身因中毒而僵硬,连话都说不出了,只是表情非常痛苦。

    “不用着急,珠玑。”杨哲明轻轻道,珠玑收敛了脸上的怒气,松开了脚,后退了一步。

    杨哲明转过身看着安宁,语气漠然:“杨玺,你千里迢迢来到晋中找我,别说我没有好好款待你……”

    “这份大礼,如何?”

    杨玺神思仿佛已经脱离了躯体,愣愣问道:“他是谁?”

    杨哲明道:“三王子阿里吐纳苏闵——北戎王后之子。”

    安宁突然上前一步,袖口锋芒一现,竟是一把绑在她手腕上的小刀,直直朝那个男人走去。

    杨哲明拉住了她:“你要做什么,亲自动手?”

    杨玺猛然回头,目光如冰:“有何不可,就当做我此生杀的第一个人。”前世她太过天真懦弱,从没有亲自杀过人,此生体验一次,也算是没有白来一趟。

    就让北戎一个皇子的血,来祭奠乔陌白在天之灵。

    杨哲明低头望着安宁,她和前世不太一样了,前世的她,不管是站在帝后身边,还是大秦皇帝身边,眉宇间都带着几分天真,即便有阴霾,也几乎能看透她所想。

    那时候,她看着一个人,眼底总怀着善意和怜悯,而这种表情,后来渐渐变成绝望。

    就是因为那种表情,大秦皇帝一次又一次心软,不肯废后,和皇太后一次又一次在朝堂上争执。

    最后她死的那一天,所有人才惊觉——后宫之中,再也看不见像她那样的人了。

    她就像精心养育着一朵花,绽放了整个春夏,熬不住秋的冷肃,凋零在冬季。

    灼灼其华,遗世**。

    如今的她,会不自觉流露满身的锋芒和恨意,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出的惶恐不安。

    杨哲明摇了摇头:“杨玺,一个皇王子,你就满足了吗?”

    安宁挑眉——自然不,她恨不得整个北戎都一起陪葬,她望进杨哲明深邃而晦暗的眼底:“你想要如何?”

    杨哲明道:“苏闵自小得宠,却是无能好色之辈,他没有这么聪明,此次谋划刺杀太子一事,不是他。他也不过是被计谋牺牲的无名小卒。”

    “那是谁?”

    杨哲明道:“四王子,阿里吐纳苏和。”

    安宁缓缓放下匕首,她就想现在动手把人杀了,让北戎尝一尝锥心之痛。

    安宁抬头看向他:“杨哲明,是你说的,让我不要麻烦你,也不要随便来找你,现在这样,你到底想要什么?”

    安宁几乎能想象的到,杨哲明在她来之前就布好了这个局,一步步引诱,等着苏闵走入瓮中,步步为营,算计了所有人,一点风声都没漏。

    他似乎什么都知道一般,到底藏了多少心思。

    她向他示好,他却无动于衷,如今却主动把这么重要的人物送给她——她不信他无所求,他花了这么大力气抓住一个北戎王后所出的王子,又查出幕后主使,就轻而易举地拱手相让?

    杨哲明望着她,似乎在沉思:“我有三个条件。”他平静道:“你可以选择答应也可以不答应。如果你同意,我帮你复仇。”

    安宁心里突然就松了一口气——这才是杨哲明的风格,每一步都有目的。

    她死死盯着他,心思万般回转,最后咬唇道:“成交。”

    她目光落在三王子身上:“他一个王子,身边没有其他随从吗?”他们这样闯进来,为何没有一个人发现。

    杨哲明看了安宁一眼,那目光中含着一股理所当然的冷意。

    安宁一个哆嗦——那些人,都被杨哲明给杀了。

    他就是这样一个绝不留后患和痕迹的人,要让三王子完全消失,就要做到蛛丝马迹都不留。

    “北戎皇室会很快派人来,就算北戎王不在意,王后却不会不在意。我们要让这件事表现地像是四王子苏和做的。”

    安宁低声道:“你是想让他们内斗?”

    杨哲明挥了挥手,黑鹰走进屋子里,将苏闵单手就拎了起来,扔在了床上。苏闵下半身还是裸的,安宁侧过头不想看。

    杨哲明倒是难得有耐心向安宁解释:“北戎向来尊崇强者为尊,所有王子都有继承权,苏闵虽然是王后之子,却一直没有四王子苏和能干聪明,得北戎王信重。他此次来大梁,我估计是受了苏和派人怂恿,想要探听大梁的情报,或者购置些军资……”

    屋子里魅香有点浓烈,安宁脸上泛起了绯红色,只是她自己不知道,落在杨哲明眼里却有些媚色。

    他转身出了屋子:“苏和谋害大梁太子,是一箭三雕之计,一是可以在他父王面前建立大功,二是可以借大梁的手,将三王子困在境内……”

    安宁紧跟着追了出去,屋里的空气让她透不过气,就听到杨哲明继续说道:“三,如果大梁抓住了三王子,直接把人杀死,或者苏和偷偷派人将三王子杀死,嫁祸大梁,北戎和大梁之间势必有一场战争。苏和就会借此趁机收揽人心,掌握兵权。”

    他的目光落在安宁身上:“所以我们必须要让苏闵活着,而且是安全的活着,回到北戎去报仇。我们要让苏闵知道,是四王子出卖了他。也要让他明白,他除了跟我们合作,没有别的活命法子。”

    安宁皱眉:“如果放虎归山,我们怎么能控制住他?”她不甘心,把人送回北戎,可就是鞭长莫及了。

    杨哲明的目光莫测,仿佛在晦涩之中隐含着一丝浅浅光亮,有种惊心动魄的吸引力:“你敢不敢,跟我亲自去一趟北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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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三十章 星罗棋布
    安宁沉默,听到杨哲明慢慢说道:“再过十天,北疆之外,将会下大雪,我们要趁着下雪之前赶到北戎。冬季天气寒冷,北戎的防卫比较弱,苏闵知道一条秘密商道,我们才有机会通过商队混入北戎境内。”

    “之后呢?”安宁手掌微有汗,她一开始就决定去北戎,但全凭着一股恨意——复仇,揪出幕后黑手。只是她还没来得及缜密地思考过其他计划。

    杨哲明淡淡道:“北疆之外,外族人十分好斗,我们祸水东引,让北戎自顾不暇,我们坐收渔翁之利。”

    进入虎穴,深入敌方腹地,去亲手覆灭一个外族的王权。

    北戎不会料到,他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不会想到,他们会有这样的勇气。

    他目光平静:“我会帮你的。”

    即便安宁心中有千万个疑问,却不得不说,她在杨哲明平静地言语中,心动了。

    死亡对她来说,已经不再令人恐惧。重生一次,她想要不一样的人生,走不一样的道路,凭着心意去做一次别人意料之外的事。

    而这一生如果从未有过一次冲动,才是真正令人惋惜的回忆。

    杨哲明看着安宁变幻莫测的表情,幸好,她的心思他还能猜到几分,他没有立刻要求她回答,只是说到:“如果你答应,接下来,你有两件事要办。”

    “第一,说服乔国公帮你去北戎,将他的势力交给你。第二,就是你要亲自说服凉姑城江东军统帅——卓睿亲王,违背圣旨,放我们出关。”

    接下来的事超乎寻常的顺利,杨哲明让珠玑把三王子关了起来,严加看管,小篮子的姐姐凤兰很快就被找到了。

    凤兰是个长相十分清秀的女子,似乎得了重病般脸色绯红地躺在床上,差不多命都去了半条。

    柳娘懂医理,替凤兰诊治,压根没敢让安宁靠近,只让小篮子进了屋。

    小篮子扑在凤兰怀里哭得伤心,姐弟俩好不容易重逢,悲喜交加,凤兰拉着小篮子还给柳娘磕了头,让柳娘说什么都不好。

    安宁站在门外望着这幅景象,凤兰的病太重,还得在楼中休息几天,等她病好了,安宁打算把她们姐弟俩交给乔旭,带回金都,也算了结了一件善事。

    一个女子沿着走廊向她走来,身材高挑,长裙拖曳至地,露出锁骨和修长白皙的脖颈,五步远时她停住脚步,欠身一礼:“世子爷让珠玑转告,凤兰的卖身契已经拿回来了,她已经自由了。”

    安宁看着珠玑,珠玑和皎月不同,皎月眉目含春,温柔似水。珠玑气质十分冷艳,无论穿着还是妆容都透着一股冰霜之气,身上萦绕着一股冷香,表情也是冷冷的,目光中有种与人隔绝的戒备。

    而这种气质让男人十分有征服欲,想要撕开她冷漠无情的面孔,看她动情时的表情会如何魅人心魄……

    安宁打量珠玑的时间有些长,珠玑也就那么站在那里,半垂着眼任由打量。安宁突然心生好感,珠玑比皎月懂规矩。她低声道:“知道了。”珠玑点了点头,又欠身行了一礼,转身就走了。

    安宁觉得神奇,一个青楼女子,既不谄媚,亦不冷傲,有种吸引人的神秘感和傲骨。

    怪不得堂堂一个北戎皇子,竟然会被她吸引,不惜出入在这种眼线众多的青楼之中。

    凤兰可以从良,脱离苦海,而珠玑和皎月,是否就依然沦为杨哲明的棋子,为他出生入死?

    安宁长长叹了一口气,她们都是自愿的,她又能说什么。

    现下,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分不得一点心思。

    安宁一行人走后,杨哲明推开了自己的房间走进去,榻上赫然坐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一身白袍,黑色风衣,她坐在阴影中,额头上半挂着一副面具,眉目如画,眼角描着一只金雀的模样。

    百雀楼楼主——金雀。

    杨哲明像是没看见她一样,有些急促地坐在榻上,从榻边上的案桌上打开暗格,取出一瓶药。

    他的手轻微颤抖,几乎拿不稳药瓶,那女子缓步走到跟前,轻轻握住他的手:“我来吧。”

    杨哲明松开手,金雀倒出药丸,又到了一杯清茶递给杨哲明,柔声道:“再这样下去,你身体吃不消的。”

    杨哲明喝下药,药效发作,身体的寒冷慢慢消退,他仿佛经历了一场徘徊在生死间的痛楚,缓声道:“我心中有数。”

    金雀跪在他跟前,握住杨哲明的手,声音更加温柔:“之前师尊让你接近安宁公主,你不肯,如今怎么肯了?”

    杨哲明抬头看她,目光隐在黑暗中,让人看不清楚:“我不是为了你们接近她。”

    他挣开了手,站起身,“我和他的约定,已经两清了,杨佑已经安全的诞生下来。我做什么,不需要你们同意。”

    金雀微微一笑,也不恼,似乎回忆起什么,轻声道:“我们之中,师尊最喜欢是你,你想要什么,师尊都答应你。”

    “你想要珠玑和皎月,我给你,你想要抓三王子,我也帮你,虽然这不是师尊的本意,但你知道,他依然最疼爱你……”

    杨哲明并没有答应成为师尊的追随者,师尊依然给他开了天眼。抓住北戎三王子,容易给师尊增添很多麻烦,也会让人知晓他们与北戎的合作,但师尊依然由着杨哲明胡闹。

    仿佛对这个叛逆的徒儿十分爱惜。

    杨哲明眼底一抹讽刺的笑意:“他是最疼爱我。”他低声道:“别忘了,我也回报给你们了。”

    ——他在金都埋下了暗线,宫中的细作,都交给他们,只是他原本的目的,是为了保护杨佑。

    他微微眯了眼:“只是我没想到,你们竟然用我的人,和北戎合作,刺杀太子。”

    刺杀太子,这步棋走得太急太冲动,几乎让他的人马全军覆没。而那些忠于他的人为了保守秘密,全都服毒自尽了。

    金雀直起身,仰在软榻上:“师尊让我转达他的歉意,没经过你的同意,就用了你的人。”这次计划没有成功,反而折了一个乔陌白,让乔家人对他们穷追不舍,金都的势力也折损了大半,几乎再无一击之力。

    玺王的安全也变得岌岌可危起来,他们都找不到玺王,也不敢探查的太紧。

    杨哲明站在窗边,推开窗,窗外夜空如星罗棋布,星辰点点,仿佛渺小的蝼蚁般的人,转眼间被日月光辉所覆盖。

    他冷声道:“没有下次。”

    金雀无奈叹息,答应了他:“没有下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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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三十一章 瑞雪新年
    三天过后,乔旭渐渐能下床了,凤兰也被接到了古宅和小篮子相聚。安宁也没想出怎么说服乔国公。

    她几乎能肯定,她那位开明的祖父,是绝不会允许她独自一人,或者和杨哲明那样弱不禁风的人去往北戎的。

    小篮子和姐姐重逢后,倒是每天吃饱穿暖,健康了起来,四肢有力,经常能看见他在宅子里跑前跑后。他几乎成了乔旭的小跟班,乔旭在床上无聊的很,小篮子就替他跑腿,不是买街上的话本,就是买吃的玩的,让乔旭不那么无聊。

    凤兰病好后,模样越加清丽脱尘,随便一件衣服穿在她身上都掩盖不住她的颜色,可想而知,若是她盛装艳容,该是如何的倾国绝色。但她似乎因着自己是青楼女子的身份,十分胆小害羞,碰到乔四乔五他们脸都羞红了,等闲不出屋子。

    安宁才知道他们姐弟俩是从凉姑城逃难来的,还会说北戎话。

    能让百雀楼放凤兰自由,安宁觉得杨哲明应该花了不少心思。

    但这件事也更加麻烦,小篮子倒是没什么问题,但如果让乔莹和乔旭带着一个青楼女子回去,是怎么都说不过去的,安宁只好把凤兰留在自己身边。

    乔旭伤好了大半,乔莹也不能放下金都中的乔府不管,两人准备一起回金都,安宁就怂恿乔国公陪着他们一起回去,免得路上不踏实。

    她和祖父说道:“马上就要入冬了,北戎现在也没什么动静,不如我先留在晋中,祖父和他们回去过年吧,您也好几年没回家了。”而且一回家就陪她来了晋州,没有好好打理乔府。

    乔国公伸出手摸了摸杨玺的头:“你怎么办,一个人留在这里?谁陪你过年?”

    他不答应。安宁央求了好一会儿:“我在金都过年都过腻了,晋中挺好的,安庆王世子不是在吗,卓睿皇伯伯不是守在凉姑城吗,我会给他去信,让他来陪我过年。”

    乔国公想着安庆王世子也是个毛头小子,能顶什么用。倒是卓睿亲王今年怕也是不能回金都了,如果他能到晋中来陪着安宁,他倒放心一点。

    为了稳妥,他打算待会亲自写封信过去。

    他又把乔四和乔五留了下来,宅子的人手也留得充足,只一句话:“如果晋中一有危险,你们要立马带着公主回来,必须毫发无伤。”

    乔四和乔五对视了一眼,当天他们陪着殿下去百雀楼赎人,之后兵分两路,乔四一路去追那些北戎人,结果半路被人闷棍打晕了,等他醒过来,那些北戎人和身上的钱财都没了,他被人扔在空无一人的小巷子里。

    乔五虽然一路跟着公主,但后头被留在杨世子房里,压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等他们聚头的时候,安宁公主已经把凤兰找到了,还是安庆亲王世子亲自帮的忙。

    他们俩都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但殿下似乎心情很好,让他们回去休息,还嘱咐他们别把看到北戎人的事告诉祖父,毕竟还没查清楚,免得打草惊蛇。

    他们俩都糊里糊涂的,总感觉殿下神神秘秘的,似乎在进行什么大计划。

    但要是他们就凭着自己的感觉去和国公爷说,没有任何证据,那跟非议主子有什么区别,乔国公也会不喜。

    ——军中最忌谎报军情。

    他们俩只好留下,准备把安宁盯紧了,不能出一丝差错。

    众人开始收拾行装,第二天一早,天气晴朗,乔国公一行人准备回金都。虽然晴空万里,但是北风一阵刮的比一阵冷,有年岁大的老人说,过几天该下大雪了。

    瑞雪兆丰年。

    乔旭被裹得严严实实地抱上马车,他怎么也没想到安宁被留了下来,只顾瞪着安宁,气得腮帮子说不出话来——他这辈子都没在外面过年过,虽然他这辈子才活过了十几年。

    安宁裹着又厚又暖的狐皮大衣站在台阶上,看着人进进出出搬着箱子。乔莹站在另一边指挥,免得东西嗑着碰着或者落了。

    后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安宁身上,她个子小小的站在门边,像是一阵风都要把她刮走似的。

    乔国公心里更加不安,真的要留她一个人在这里吗?他觉得他现在就能把她拎上车,打包带走了。

    在这样的目光下,安宁瑟缩了一下,唯恐祖父改变主意,强行把她带走。

    乔莹见东西差不多了,看着安宁由着乔四陪着,站在门边朝他们望,忍不住走上前。

    乔莹的个子比安宁高,安宁抬头看她,看到乔莹从嬷嬷手里拿出几张银票交给柳娘:“不知道你们带的钱够不够,快要过冬了,记得该买的东西都要备齐,不能让……安宁饿着或者冻着。”乔莹好不容易说出安宁的名字,柳娘赶忙应是:“乔姑娘放心,东西我都备齐了,国公爷也给我钱了。”

    乔国公还和晋中钱庄打了招呼,留了一笔钱,免得安宁不够用。

    乔莹又看向安宁,安宁皮肤白白嫩嫩的,睁着水润的眼睛望着她,乔莹心想——她还那么小呢,比乔旭还小,就想一个人留在晋中过年,胆子真大。

    但是她知道安宁向来有自己的主意。

    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却见安宁突然朝她伸出手:“我的呢?”

    乔莹惊讶:“什么你的?”

    安宁说:“我的压岁钱呢?你都给柳娘了,为什么不给我?”乔莹被问的说不出话来。安宁又认真说道:“年纪大的要给年纪小的压岁钱,这是咱们乔家的规矩。”

    什么破规矩!

    就是个小财迷。

    众人都被安宁的稚语逗得笑了起来,乔莹先是惊讶,最后忍俊不禁,乔国公也笑了,走到乔莹身边:“是,咱们乔家是有这样的规矩,祖父忘了。”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张银票,想了想,又回头朝乔大问道:“有没有红色的信封。”

    乔大赶紧奔向行李,找出两个大红色的纸张,折成红色信封来,又奔了回来。

    乔国公把银票折好,塞进信封,递给安宁。一边刮了刮她的鼻子:“这是祖父的压岁钱,你收好了,回头可别说祖父没给,向你父皇告状。”

    离别的气氛变得热络起来,仿佛对新年的期待和喜悦扑面而来。白梨亭说嗯,快要过年啦,大家有没有收到压岁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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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三十二章 势不可挡
    安宁赶紧接过,先打开信封看了一眼,看到银票数字时面带微笑,欠身一礼,甜甜地说道:“谢谢祖父。”众人又笑。

    乔莹没了法子,只好也折了银票塞进红色的信纸,递给安宁:“你呀,真是个不吃亏的。”两人之间的关系仿佛破冰一般,总算有了和暖的迹象。

    乔莹和乔国公对视了一眼,纷纷一笑,祖孙两人仿佛也因为安宁的插科打诨而亲近起来。

    乔旭看着这一幕,在车上很认真对乔六嘀咕道:“为什么我都没有压岁钱啊。”

    他待会和祖父要,祖父会给他吧?

    到了出发的吉时,乔莹上了马车,乔国公也上了马,朝安宁挥了挥手:“照顾好自己。”安宁点了点头,马夫吆喝,车队开始行驶起来,朝着城门驶去。

    安宁一直望着,直到车队慢慢看不见了,看的太久,眼睛有些疼。

    柳娘在一边说道:“快过年了,要不要奴婢去打些首饰和金鱼子来玩?”那些金子做成的各种形状的动物非常可爱,一般人看了都会喜欢。

    安宁摇了摇头:“你给小篮子打些吧,也给他和凤兰做些冬衣。”北戎可没有那么好的东西,她们要做好准备。

    她将两封红色的信封认真地折好,贴在胸口上。

    仿佛此生十分珍贵的东西。

    乔四和乔五走进屋里的时候,看到安宁坐在榻上,穿着紧身的皮衣皮裤,头发都扎了起来,外面套着绒毛小袄,像极了那种走马的商队家的男孩子。

    柳娘正忙得团团转,指挥着手底下几个丫鬟收拾东西,整理衣箱。青烟收拾着药箱,几个小厮拿着包好的药进来,她把每一个药包都拆开闻一闻,若是没什么问题就放入防潮的青铜包花木箱里。

    乔国公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收拾东西,竟是一副要出远门的架势。

    安宁见他们进来,说道:“我要去凉姑城,你们是随我一起去,还是留在这里?”

    乔四和乔五对视了一眼,乔四刚想开口为什么,乔五已经拦住他,沉思,问道:“敢问殿下,要往哪里去?”

    安宁看着乔五,不愧是祖父身边的幕僚,他一眼就看出她主意已定,与她争论不如问清目的。

    她将手中的山河图慢慢卷起:“如果你们跟我走,我自然会告诉你们。”

    乔四脸上表情阴晴不定,安宁神态自若:“你们不要想着现在去报信给祖父,如果你们不答应,我会让你们睡个几天,等你们醒来,我们估计已经到了凉姑城。”她一边说着,枫痕走了进来,腰上握剑,就站在门边,似乎堵住了他们俩的退路。

    乔五素有急智,低声道:“殿下,凉姑城危险重重,你身份贵重,出了一丁点事,乔国公府难逃罪责。”

    竟然用乔国公府的安危来劝说她,安宁轻笑:“我写了一封信回金都,如果我三个月后没有回音,那封信会有人亲自交给我的父皇。”

    安宁轻声道:“我亲笔所写,我大梁安宁公主杨玺所作所为,与任何人无关,生死有命,绝不牵连他人。”

    得了,连这步都想好了。

    乔五没了法子,听到安宁款款相劝的声音:“无论如何,我都要走,你们拦不住我的。”她轻声道:“我希望你们和我一起走,助我一臂之力。此行我非去不可,如果你们在,我就不必依靠他人,或许能安然回来。”

    乔五皱眉,心思回转间已经想到一个人:“殿下可是要跟安庆亲王世子一起走?”

    安宁露出激赏的目光,点了点头:“先到凉姑城再作打算。”

    乔五原本还想问一问杨世子此人能不能相信,但看着安宁决然的表情,知道问再多也没有用——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他们无能为力,但若真是放任她不管,他们回去也没法向国公爷交代。

    只能舍命陪君子。

    乔五无奈地摇了摇头。“殿下是笃定,我们会跟着一起去吧?”

    安宁歉意道:“对不住了。”她现在没有多余的人手,若是乔四和乔五和她一起去,她就多了几分胜算。

    此去北戎,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她不晓得能不能活着回来。

    “算我一点私心,我如果不去,此生难安。”安宁叹息道。

    乔五突然领悟,惊呼:“殿下想去北戎?”乔国公到底知不知道她到晋中来的目的?

    安宁诧异,她没想到乔五竟然有看三步,算五步的本事,越加坚定带他走的念头。

    她站起身,目光缓缓扫过乔四和乔五:“我是打算去北戎,为陌白哥哥报仇。”

    如果可以,她想让北疆再无战火纠纷,五十万东江军不必再数载忍受边疆苦寒,能够时常重归故里。

    “你们,愿不愿意跟随我?”安宁眸色如刃,有着一去不复返的决心和锋芒。

    乔四和乔五肃然起敬,只要身在乔家军,所有人一想起忠义伯便觉得心痛不已,恨不得将北戎赶尽杀绝,啖其肉,饮其血。

    但军规在身,他们不能擅自出兵。

    他们俩人穆然起身,行以军礼:“愿意为殿下驱使!”

    乔国公的车队行出了晋中城,沿着宽阔的官道走着,乔莹和乔旭在车里打闹,只听得乔旭不满地问道:“我们乔家有这样的规矩吗,为什么爹和娘从来没有给过我压岁钱?”乔莹敲了敲他脑袋:“你几岁,安宁几岁,你好意思啊乔旭……”

    乔国公骑马走在马车边上,一边听一边微含笑意,乔大打马从队伍后头赶了上来,到了乔国公身边,低声道:“国公爷,我们的人传来消息,安宁公主准备离开晋中。”

    乔国公神色未动:“去往哪里?”

    乔大说道:“凉姑城。”

    乔国公勒住了马缰,胯下大马停住了脚步,乔大观察着国公爷的神色,等待着指令。

    乔楼风望着天边,晋州疆土平原辽阔,云海汹涌,从云海中逐渐升起的太阳,散发出万道金光。

    他沉思许久,淡淡道:“想办法传消息给乔五,让他们全力帮助安宁公主。”

    乔大一愣,随即立马领命:“是!”

    旭日东升,势不可挡。

    如果他这个外孙女能够活着从北戎回来,他便信那个人告诉他的箴言。

    ——天命之兆,天道佑之。天命所归,应当为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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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三十三章 炉火纯青
    乔四和乔五整顿了人马,决定把剩下的人手都带走,小篮子和凤兰一心一意跟随安宁,安宁也就带着他们。为了让凤兰的容貌不那么打眼,柳娘还特意给她化妆了一番,如今看起来就是个相貌平平的走卒。

    凤兰反而轻松自在了起来,和小篮子忙着整理东西,俩姐弟像要过年回家时一样兴奋。

    安宁和杨哲明带着各自的人马在郊外一座古宅相聚。

    有个高瘦的老头子迎上安宁,他身后跟着好几个年轻的男子,他没敢看安宁的脸,只是垂头恭敬道:“在下姓高,名一怀,主子可以叫我老高。这次出行,将由我带队。”

    安宁便吩咐乔四和乔五听从他的调令,转而就问他:“杨哲明在哪里?”

    老高吩咐身后的随从去通报,很快,黑鹰就走了出来,他一身黑色夜行衣,领着安宁往宅子后院走去。

    乔五和乔四眼见这座戒备森严,四处都埋伏着黑衣人的宅子,心里诧异——这安庆王世子,到底是什么底细?而殿下一点都不警惕地随他们安排,让他俩更加担忧。

    宅子后院有个地牢,安宁沿着窄小的台阶走了下去,光线几乎透不进去,有种阴森可怖的气息,沿路都燃着火把。

    地牢深处,杨哲明一身黑色衣袍,斜靠在椅子上,对面椅子上坐着苏闵,神智似乎已经不是很清楚了,一个女子围着他窃窃私语,仿佛进行什么仪式。

    安宁走进去,杨哲明侧过头看了她一眼,抬起手按在唇上示意禁声。

    黑鹰给安宁搬了一把椅子,安宁坐在杨哲明身边,杨哲明手边案上摆了一些水果,他递了一个给安宁,安宁挑眉,听到他低声道:“没毒。”

    安宁只好伸手接过,目光落在那女子身上。

    那是皎月,她盛装着身,衣服非常华丽,像是绣着某种图腾一般,花纹让人眼花缭乱。她的脚上系着铃铛,手腕上也有个,她每走一步,每说一句话,都摇了摇铃铛。

    铃铛声清脆悦耳,自远及近,又慢慢扩散开去,仿佛在人的脑海里回荡,安宁注意力渐渐也不太集中了,而苏闵像是被催眠似的,神色呆滞,目光无神,皎月在他耳边说话,他还回应了几句,十分听话。

    地牢里空气沉闷,安宁昏昏欲睡,杨哲明突然伸出手拉起安宁,往外走去。安宁觉得有种中了迷香一样的感觉,身子轻飘飘的,不想思考,不想动,也十分听话地随着杨哲明往外走去。

    黑鹰回头看了皎月一眼,目光如冰,也跟着走了出去。

    皎月停住了催眠的动作,咬唇,表情露出一种哀怨的情绪。

    珠玑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低声道:“你刚刚是故意的吗?”

    皎月握紧手中的器具,沉默不语,珠玑突然上前一步,挥掌,利索地打了她一巴掌。

    皎月震惊,捂住脸,这一巴掌几乎毫不留情面,似乎要将她打醒了一般。

    巴掌声太响,苏闵似乎有了苏醒的迹象。

    珠玑冷声道:“皎月,世子爷向来是个面冷心热的人,我们助他,他自然会记得我们的好。但是如果你阳奉阴违,违背他的意愿,世子不一定有那么好的脾气了。”

    皎月有些心灰意冷道:“我只是不甘心罢了。”

    珠玑慢慢退回到黑暗中:“做好你该做的事情,不要左顾右盼,那个女孩子,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

    皎月被她保护地太好,压根还不清楚主子的计划,也不懂人心的险恶,只顾围着自己的情感转。

    如果皎月再继续这样沉迷下去,世子爷一定不会再留她在身边了。

    皎月摇了一下铃铛,苏闵渐渐沉睡下去,她转过身看向珠玑:“姐姐,我看透人心的本事或许不如你,但那个女孩子,绝对会成为世子爷的大患。”

    她神色露出鲜有的冷厉:“世子爷如果留她在身边,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珠玑沉默,最后长长地叹息:“如果真是这样,我会向师傅请命,但现在,你不能轻举妄动。”

    安宁被杨哲明拉出了地牢,迎面清新的空气让她神思一震,渐渐清醒过来。杨哲明松开手:“我给你的水果,有解禁的作用,你刚刚为什么不吃?”

    安宁拍了拍脸:“你又不说清楚,我怎么明白。”她立马暗暗赞叹:“你身边的人真厉害,竟然会这种法术。”她压根不知道皎月是故意的,只以为自己心性不够坚定。

    杨哲明解释道:“那不是法术。”珠玑和皎月俩姐妹天生姿色妖娆,能够魅惑人心,男女看了皆会心动。她们俩师承金雀,如今催眠控魂之术愈加炉火纯青,人会在不知不觉中为她们神魂颠倒。

    再加之以药物辅佐,苏闵在皎月手下几乎像只听话的狗一样。

    安宁没想到看起来柔柔弱弱,一脸心思的皎月竟然有这样的本事,她看着手心那只白色的小果子——这东西竟然能解开催眠之术?

    杨哲明看着她,心思一动:“你留着吧,防着你以后用到。”安宁也觉得很好奇,就把果子放进随身带的锦囊里。

    珠玑很快走了出来,对他们说道:“皎月有些累,需要休息一下。”杨哲明点了点头:“如何?”珠玑看了安宁一眼:“能够通过北戎那边关卡的大致的几条路线已经知道了,只是时间有点紧。”

    杨哲明当机立断:“那我们出发吧,路上再问话也一样,你们准备一下。”

    杨哲明看向安宁,迟疑了一下,慢慢说道:“路上会有人和我们同行……”

    众人启程前往凉姑城,沿途的景致随着越靠近边境而越加萧瑟荒凉,除了零零散散的商队,几乎看不到其他行走的百姓。

    这么冷的天气,一般的流民早就冻死了。

    安宁瞪大了眼睛看着跟在马车边上的祝三少,他一身军装,身后跟着几名兵卫,车队的后方就是他的百人军队,运押着军粮。

    ——祝三少身为晋州守尉,想要亲自干兵卒的活,押运一批军粮去凉姑城,所以跟着他们同行。

    这一点,她能理解。但是——安宁目光一转,车队后头跟着一辆宝马香车,周围侍奉的都是女眷,车上坐着一名千金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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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三十四章一 池中之物
    ——为什么晋州刺史柳文德的女儿柳依依,也要跟他们同行?

    安宁自然记得柳依依是谁,当初在柳岸亭,她还派人查过她们的底细,那个擅自放任她们乱走的宫女也被杖毙了。

    杨哲明轻咳了一声,安宁或许还不知那个女人干的好事。他坐在马车另一边,一边看书,一边解释道:“因为金都下了禁令,很多商队的通关文书都下不来,柳文德是晋州刺史,他有一些权力,他帮了我,条件是护送他女儿去凉姑城。”

    安宁皱眉头,带个女眷多不方便,为了照顾她,他们的行程速度都减慢了。

    “她要去凉姑城做什么,到时候难道还要人送她回来吗?”安宁义正言辞地发问,十分不能理解。

    杨哲明看了她一眼,柳家的目的,自然是想要与他联姻,但是柳家追名逐利的心思太重,而这个柳依依不太聪明,总是干些蠢事,他不想与他们有什么纠葛。

    他复又低下头继续看书:“到时候交给祝将军就好了。”

    安宁这才作罢。

    车队在杨哲明的指令下加快了速度,柳依依坐在马车内,心里十分焦躁,出行的匆忙,她香囊没带,衣服也没带够,侍女们胡乱塞了几件衣服,还有她那些精心准备的首饰银器也没带几件……她想起她父亲对她的谆谆教导,一定要借着路上的机会让杨世子对她心生好感,将好事做成了,不然不知道哪一日,杨世子就回了金都。

    柳文德已经派人查过了,安庆王妃已经病逝,杨世子的生母丹妃很快被立为正妃,而且在安庆王府上下,几乎都是杨世子说了算,连他父王都会听他的话。

    至于安庆王的嫡长子,早已灰溜溜离开金都了,不敢与杨世子争锋。

    原本还觉得是个庶子,配自家女儿有些可惜,哪晓得转眼成了世子,如今连生母都一步登天——柳文德向来奇货可居,也一下子看出杨哲明定非池中之物。

    就算身体弱了些,也似乎不再成了问题。

    这些话自然都入了柳依依的耳朵,既是尊贵的郡王,年纪轻轻就能干有本事,而且以后也会继承爵位,成为亲王——这是一桩极好的姻缘,就看她能不能抓住机会了。

    路上在河边整顿休息,车夫们拉着马去河边喝水。

    柳依依想要洗手,吩咐侍女去打水。她的侍女下了车,见河边都是粗野的男人们,上游又有些远,容易拌着裙子,有些迟疑。恰逢一个小男孩急匆匆跑过,正在玩耍,侍女一把抓住他,把水壶递到他手里:“去,到上游打些水去。”

    小篮子看着手里的空壶子,有些沉,上游有些远,十分费力气。他回头看了看姐姐,凤兰正和青烟他们说着话收拾着东西,没空顾及他。

    侍女推了小篮子一把:“还不快去,晚了主子生气要罚你。”小篮子哆嗦了一下,罚这个词在他眼里,就是挨打挨饿,还要被关起来。他没来得及和凤兰说一声,急忙往远处的上游跑去。

    杨哲明要和高老头商量事情,安宁便下了马车,觉得无聊,由柳娘陪着到河边走走,遇上了穿着军装,正在河边打理马匹的祝三少。

    没等祝三少查出安宁的目的,杨哲明就主动找上了他,告诉祝三少他们想要去北戎的事情,希望他能帮他。杨哲明头一次求他办事,祝三少向来对他比较义气,就亲自带着人马来了。

    祝三少看到安宁,朝她点了点头,并没有行礼,免得落在有心人眼里。安宁走上前,看着那匹马,那是一匹战马,连马鞍都是特制的,马蹄上装着铁蹄。

    祖父曾经教过她骑马,但是时间太少,她没来得及精通骑术。

    祝三少看出她的心思,突然觉得高高在上的公主,还是有些孩子心性的,他不由自主对她说:“我教你骑马?”

    安宁点了点头:“好啊。”

    安宁被祝三少抱到马上,教她怎么握住马缰,怎么控制马头……杨哲明坐在马车边,和高老说完话,回头找不到安宁,目光落在河边两人身上。

    祝三少松开了绳子,安宁试着自己控马,她脸上小心翼翼的,又是害怕,又是兴奋。

    柳依依扶着侍女款步朝杨哲明走来,她一身湖色的长裙,外头笼着一件白色绒毛小袄,妆容清丽,只是这么冷的天,穿的有些少。她身后的侍女搬着小椅子,手里还拿着食盒。

    柳依依到了他身边行礼:“见过世子爷。”

    杨哲明目光回转,朝她点了点头:“柳小姐路上可安好?”柳依依点了点头,声音清脆温柔:“幸得世子路上照应,路上很好。”她心里想的是,其实路上一点都不好,行程太急,她连时常休憩见他面的机会都没有。

    她见杨哲明不说话,问道:“世子爷在看什么书?”

    杨哲明落在手中的书卷上,回答:“兵书。”柳依依不懂兵法,没了话题,转身从侍女手中的食盒中取出一些点心:“我做了一些点心,不如世子和我一起尝尝?”

    杨哲明没来得及回答,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安宁远远的惊呼,他转头看去,却只是虚惊一场。

    不过是马突然疾步跑了几步,只见安宁突然失去了平衡般,正紧紧抱着马脖子,似乎吓了一跳。祝三少紧紧握着马缰,拍着马头,似乎正在笑她。

    安宁吐了吐舌头,小心翼翼地坐起身,她低下头安抚着马匹:“乖。”

    杨哲明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听到柳依依在耳边问道:“那个小男孩是谁?竟然敢坐祝将军的马。”

    杨哲明平静无波的眼底闪过一丝愠怒。

    ——就算安宁和他立场不同,彼此针锋相对,但是他们毕竟都是天潢贵胄,由不得别人指摘。

    安宁抬头,远远看见杨哲明和柳依依坐在一起,正望着她。她心里哼了一声,谁不知道柳依依是为什么跟来,杨哲明那家伙也好意思当做不知道。

    她直起身,拉着马缰调整了一下马头,似乎为了显示自己骑术不错,朝杨哲明挥了挥手。白梨亭说今天看到一位读者说,男主角难道不是风华绝代的摄政王吗?!!风华绝代的摄政王……风华绝代……我竟然能让读者感受到一个人物的风华绝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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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三十五章 息事宁人
    杨哲明望着安宁,突然心思一动,回答柳依依的问题:“他是卓睿亲王的幼子,杨宁,此次我护送他去见他的父王。”

    柳依依大吃一惊,卓睿亲王虽然常年不在金都,但他是皇帝胞兄,数万东江军统帅,南方大片肥沃的疆土都是他的封地。他的嫡长子杨斌更是宫中禁军统帅,父子两人手握兵权,极尽帝皇荣宠。

    柳依依身处晋中,自然不了解金都皇族们谁家的底细,想来杨世子也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只好当做是真的了。

    一个亲王幼子,哥哥父亲都是手握兵权的重臣,连去一趟凉姑城都要另一个亲王世子亲自护送,想来这个杨宁十分得宠。

    她想起刚刚自己出言不逊,非议皇族,犯了忌讳,不禁心下惴惴,不敢多言。

    杨哲明得了清静,重新低下头看书去了。黑鹰在一旁听完主子的胡说八道,表情忍得很痛苦。

    突然有马夫大喊:“有人落水了!”

    所有人直起身子去看,安宁坐在马上看得高,一下子看到上游的河水里,小篮子正在扑腾。上游河水又深又极,小篮子几乎整个被淹没,正被冲向下游。

    祝三少喊了一声:“赶紧救人。”

    几个水性好的大汉急忙涉水进去捞人,冬天的水非常冰冷,小篮子被捞上来时,浑身湿透,嘴唇都冻青了,不停地哆嗦,怀里还抱着那个青铜壶。

    凤兰一边惊呼一边拨开所有人冲了进去,死死抱住小篮子,他整个人冻得冒着热气,祝三少赶紧让人拿着毯子过来。

    安宁目光落在那个青铜壶上,目光扫过众人:“谁让他去打水的?”小篮子是她身边的人,自从乔旭走后,没有人敢指挥小篮子做事。

    更何况小篮子年纪太小,让他去水边打水太危险。

    柳依依身边的侍女看到这一幕,不禁后退了一步,她没想到那野孩子是主子身边的,也压根没想到那孩子会掉到水里啊。

    祝三少看了那东西一眼,朝柳依依发问:“敢问柳姑娘,这是否是你们府上的物件?”

    青铜壶底部,刻着一个柳字。

    柳依依大惊,回头看向她的贴身侍女,那侍女脸色发白,跪地求饶:“我不知道他会掉到水里去啊……”

    祝三少上前一步,低声道:“你有手有脚,却让一个小孩子去河边打水?”

    柳依依虽然气恼自己的侍女不听话,但也觉得不过一个奴隶的孩子,淹死就淹死了,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她只好笑道:“不如我赔点银子给他吧。”话落,柳依依从袖子里取出几两碎银子递给自己的侍女:“快去,自己干的蠢事自己解决。”

    侍女战战兢兢接过,走到凤兰前面,扔在她衣襟上,又赶紧缩回柳依依身边。

    安宁摇了摇头,就想上前说个清楚明白,不想凤兰拉住她,低声道:“主子,没事的。”

    安宁回头看了她一眼,凤兰被打压惯了,生怕给她惹事,可是她是不怕惹事的。

    前世,她息事宁人,处处忍让,他们又何曾放过她?

    凤兰死死拉着她衣角,低声劝道:“主子,赶路要紧,不要和他们计较。”话落,她就伸手捡起了地上的银两,似乎这样就接受了对方的补偿。

    小篮子缩在他姐姐怀里,睁着一双惶恐的眼睛看着安宁。

    安宁无奈,在阶级分明的身份等级下,她如果再为了小篮子出头,只会让他更加受到关注而无所适从。

    再理论下去,似乎真成了她得理不饶人。

    杨哲明看着这一幕,和老高低声说了几句,高老头上前道:“快天黑了,大家收拾收拾,可以出发了。”他又对凤兰说道:“我给你们俩单独安排一辆马车吧,咱们早点到前头找个地方住下,你弟弟可以早点休息。”

    凤兰赶紧点了点头。她侧过头,朝杨哲明看了一眼,点头致谢。

    柳依依觉得凤兰识趣,微微一笑,带着侍女转身回了马车,只听见马车里传来一声清脆的耳光声。。

    安宁心里冷哼了一声,因着杨哲明不帮忙,一路上气鼓鼓地不理他。

    晋中至凉姑城之间路遇几个小郡县,街上冷冷清清的,他们入住比较好的一家客栈。

    当夜,安宁就派人在凤兰的屋里就备上了火炉,小篮子换了干燥的衣物,脸色渐渐回暖起来,青烟煮了防风寒的药,捏着小篮子的鼻子灌下,逼他出了一身热汗。

    小篮子喝了药,很快陷入熟睡,发出轻微的鼾声。凤兰坐在黑暗中,伸手抚了抚小篮子的额头,在夜色下,目光流露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光芒。

    第二天一早,众人收拾行装,整顿人马,柳依依身边那个昨天吩咐小篮子打水的一个侍女却不见了踪影。

    柳依依心下有些疑惑,不依不饶的,非要找到人不可。祝三少没了法子,派人到处去搜查。

    杨哲明倒没什么意见,安宁昨晚睡得不是很好,进了马车就躺下睡觉。

    直到晌午,众人找了一圈,依然没有人影。最后有人说昨晚看见侍女偷偷跑了出去,柳依依一查,发现自己的钱财和衣服都少了,气得七窍生烟。

    青烟心里偷着乐,和小篮子咬耳朵——估计是那侍女怕回去受罚,当夜跑了。凤兰见小篮子没有发烧,也渐渐放下心来。

    大家忙着赶路,没有人手可以去追逃跑的婢女,柳依依只好在当地县城报了官,依旧随队伍前往凉姑城。

    在他们走后过了一个月,那个县城边的一条河里被船夫捞上来一具泡的面目模糊的女尸,压根认不出是谁,似乎是从上游被冲下来的。

    只不过船夫捞上来时,发现她正紧紧抱着一个装满石头的青铜壶,仿佛是投河自尽一般。

    凉姑城是北疆最大的一个城关,几乎与世隔绝一般,凉姑城之外,便是漠北荒原。凉姑城这座城经过多次战火,几乎焚烧重建多次,很难让人久居,是以形成了商队在此补给马粮,交换货物的商贸通达之地。

    因为太子受刺,戒备森严,没有官府发放的通关行文,商队不得进入。是以所有商队往内关而去,凉姑城显得十分空旷而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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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三十六章 欺君之罪
    凉姑城,真是一座孤城。

    他们到了凉姑城外,城门大关,祝三少上前交涉,递交押送军粮的兵部文书。

    一路上,祝三少时不时教安宁骑马。安宁勉勉强强学会了骑马,就疼得腰酸背痛,只好在车里休息。她看着祝三少和城门上的官兵对喊,对杨哲明道:“祝三少不会被你拉来就当一块敲门砖吧?”

    杨哲明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只是反问:“马上就要见到卓睿亲王了,你想好了法子?”他目光慎重:“卓睿亲王镇守边疆数十载,你可不要小看了他,也别想像糊弄你祖父一样糊弄他。”

    安宁微微怯弱,瞪了他一眼:“没见到人,我怎么知道说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不是会帮我吗?”

    杨哲明语塞,头一次见到还有人会这样耍赖的。

    城门大开,一队轻装骑兵出了城门,是卓睿亲王的亲兵。

    当先一人,黑色铠甲,执风鸣枪,胯下黑马,威风凛凛,俊朗的面容像染了风霜一般,充满阳刚之气。他目光如出鞘的剑一般锋芒毕露,隐现军人的血气,面容严肃,几乎不苟言笑。

    祝三少上前,两人说了一会儿话,随即卓睿亲王打马朝安宁的马车走来。

    安宁突然有种比见父皇还害怕的感觉,躲到了马车的另一侧。杨哲明挑眉,只见卓睿亲王亲自踏上马车,打开车门走了进来。

    他身着重甲的高大身躯一走进马车中,立马显得逼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卓睿王看了杨哲明一眼,两人目光交汇,似乎彼此传达了作为男人的意见和建议,卓睿亲王伸出手,一把抓住打扮成男孩子,躲在墙角的安宁,像提小鸡一样提出马车。

    安宁尖叫了一声,卓睿王几乎单手就把安宁往肩膀上一抗,走到自己的战马边,翻身上马,对祝三少说道:“你们进城吧。”他的声音低沉,给人非常阴沉的感觉。

    话落,他吆喝了一声,战马如利箭一般,朝凉姑城狂奔而去。

    祝三少回头看向从马车里出来的杨哲明,十分担忧地发问:“卓睿王不会打孩子吧?”杨哲明没有回答,目光晦涩。

    疾马如风,安宁害怕极了。

    卓睿王单手托着她的腰,像铁箍一样坚硬。

    她紧紧抱着卓睿王的脖子,死死闭住眼睛,耳边是风的呼啸,而马蹄重重落在地上,发出沉重的撞击声,几乎和心跳混为一体。

    风刮在她脸上生疼,她睁开一条眼缝,已经进了凉姑城的城门,街上是军队林立,每个人面无表情,肤色黝黑,能看见他们手持戈戟。

    他们分开两侧,由着卓睿王抱着她纵马前进。

    马跑了大约一刻钟,到了城墙边上。卓睿王未作停留,直接控马上了斜坡,到了城墙之上。

    马慢慢停了下来。

    安宁抬眼望去,城墙之上,砖石破旧,痕迹斑斑,古老而厚重。城墙之外,夕阳日落,是广袤而苍茫的大地,因着北风的肆虐而几乎寸草不生。更远处的山崖隐约在暮色中,如最后一道屏障,守卫着大梁的疆土。

    卓睿王低沉的声音响在耳侧:“你刚出生的时候,我只见过一次,你父皇抱着你,像只猫似得,皮肤白嫩,他让我抱抱,我没敢抱,怕伤着你。”

    他的声音毫无温度,几乎让人听不出是高兴还是生气。

    “杨斌那小子给我写信,有时候还提到你,说你长大了,脾气很坏,特别爱管闲事……”

    安宁立马给自己小声争辩:“哪有。”

    卓睿亲王似乎笑了笑,他的表情十分僵硬,连笑看起来让人不寒而栗。

    “我收到你祖父的来信的时候还不敢相信,准备过几天就去晋中看看。”

    卓睿王轻声道:“杨玺,你胆子太大了。”安宁直起身,卓睿王的手依然像铁块一样环着她的腰,安宁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卓睿王低头看了她一眼。

    “乔家那孩子死了,你是想去北戎报仇吧。”

    安宁震惊——她是不是太好猜了,所有人都能知道她的想法?

    卓睿王指了指天边:“杨玺,我带你到这里,也是为了告诉你,这是你最后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

    “明天,我就派人送你回金都。”

    不要。

    杨玺紧紧抓着卓睿王的手臂:“皇伯伯……”她话没说完,卓睿王的威势已经压了下来,声音平静而严厉:“我不知道是谁怂恿了你,还是谁带你到了这里,杨玺,你想都不要想。”

    安宁脸僵住了,她几乎没想到自己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败北了。

    她难道就这样止步于凉姑城吗?

    “我们知道一条线路,能够到北戎境内……”安宁继续争辩。

    卓睿王打断她,目光里透着一股冷漠:“圣令不可违,军纪不可破,杨玺,你虽然是公主,我现在也是以你皇伯伯的身份劝你——如果你再不听我的话,我也会上旨,以违抗军令处置你。”

    安宁呆住,军令大于天,违者斩立决。

    冷酷、坚定,毫不留情面——这就是先帝嫡长子,镇守大梁边境数十载,一代亲王杨泽宇。

    杨哲明站在城墙下,望着城墙上的两人,心中叹惜。

    ——他们要另想法子了。

    当夜,杨哲明及车队人马被卓睿王安排住在城中一处宅院,准备明天一早就安排他们打道回府。而安宁则被卓睿王亲自带回他的住处,严加看管。

    宅子周围军队林立,十分森严。

    杨哲明不动如山,坐在椅子上写字,黑鹰、高老,以及乔四乔五列坐周围,此刻众人眼底已经掩饰不住焦急。

    杨哲明最后目光落在乔五身上:“你在乔国公身边服侍,可曾见过国公爷和卓睿王之间的信件?”

    乔五微微一愣,低声道:“自是见过。”两大统帅时常有关于军事调配的要事书文相商,他作为乔国公的幕僚,也见过卓睿王的亲笔信,加八百里密道至国公爷案上。

    杨哲明递过去一张纸:“传闻乔国公身边有一幕僚,能仿人笔迹,以假乱真,说的就是你吧。”

    乔五震惊——这些隐秘几乎只有乔国公身边人才能知晓,安庆王世子如何知道的?

    杨哲明淡淡看着他:“模仿卓睿王的笔迹写这些信,你可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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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三十七章 暗通曲款
    乔五不自觉接过那张纸条,一目十行扫过纸上的内容,刹那间脸色苍白——乔国公夸他向来有远见,可是这年纪轻轻的小世子,却似乎比他更加深思熟虑,计谋深重。』. .

    他抬头哲明:“这是……扰乱军纪的大罪,视同欺君之罪。”杨哲明目光平静:“所以?”他语气讽刺:“你打算明天回金都?”

    乔五秀气的脸上表情变幻莫测,最后咬牙道:“干了!”

    杨哲明立马老:“让我们的人马准备好。”高一怀点了点,马上走出了门去安排人手。

    乔四虽然是个没心眼的,却在一旁听得既是恐惧,又是敬佩——杨世子是不是算准了他们会跟来,所以要借一借乔五的本事?

    ——殿下知不知道世子的心思?

    乔五按照卓睿亲王的笔迹誊写好了信件,交给世子,却在交的那一刻迟疑片刻,低声问道:“世子爷,如果我没有跟来,你当如何?”

    乔五想起杨哲明年纪轻轻,身为庶子就能力压嫡子,当上世子之位,生母也被扶为正妃,他又想起那天小殿下去了一趟百雀楼,却是先去找世子。

    杨哲明,苍白的手指握在扶椅上,像极了一个弱不禁风的病弱少年。

    他伸出手,接过那些信:“没有如果。”他目光如夜空般漆黑,让人任何心绪:“安宁如果留下来,乔国公一定会派你留下保护她,因为其他人都没有你稳妥……而安宁如果要去北戎,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带上你。”

    乔五手脚冰凉,脸色微白,世子是不是都把他们每个人都算死了?

    他们,是不是都太忽视这个小郡王了,反而没有真正调查过他的底细?

    杨哲明站起身,黑鹰为他披上大衣,如果安宁能说服卓睿王,自然最好,如果不能,他也不能把筹码全放在她一个人身上。

    他要的是事事留有后招,万无一失。

    卓睿王在凉姑城中的府邸,原是富豪人家留下来的,建筑面积宽阔,共有四进,后院还有个小花园和一口井,十分雅致。

    安宁和柳家小姐都被安排住在了第三进的厢房,安宁在房间里步履急促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柳娘站在床边,替她铺好了床,见她不肯休息,欲言又止:“殿下,现在没有法子,我们还是早点休息吧。”

    安宁心中焦急,消息递不出去,也递不进来,连找个人商量办法的机会都没有。如果明天他们就被送了回去,按照卓睿王的性格,一定会像押犯人一样把她押回金都,甚至到她父皇面前去。

    她这辈子估计就别想溜出来了。

    一个温婉的女子带着自己的侍女捧着吃的走了进来,卓睿王妃远在金都,给卓睿王安排的几个侍妾,其中一个是她陪嫁的丫鬟,姓孔,人称孔娘。她一直照顾着远在边境卓睿王的起居,还给卓睿王生过一个女儿。

    孔娘有着南方人的温婉,北疆很少有人来,卓睿王也没和她说明白,孔娘只知道好好招待这个小姑娘,压根不知道她的身份。

    安宁心中有事,对孔娘爱理不理的。柳娘一眼,吩咐道:“吃的放下吧。”

    柳依依在自己屋子里也是寝食难安,恨不得找世子问个清楚明白。

    她原本觉得自己跟着世子来,不过是到凉姑城办事,办好了,他们怎么都会把她送回去。世子爷也会跟着一起回去。

    可是现在这样被卓睿王扣下,又算是怎么回事?

    她派出自己的丫鬟:“你快去打听打听,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如果有什么危险,她们也要早点离开凉姑城才是。

    丫鬟十分为难,宅邸本就不熟悉,到哪里去探听消息?柳依依皱眉:“你去盯着那个杨宁,他是卓睿王的幼子,他在做什么你都报给我。”这宅子里她就知道一个杨宁,其他人远在天边,触手不及。

    小丫鬟只好出门去,沿着走廊往安宁屋子里走,碰上了走出来的孔娘。

    孔娘眼尖,知道这是府里另一位贵客身边的丫鬟,她不敢得罪,笑道:“你有什么事?”小丫鬟原本还慌慌张张的觉得被人撞破,见孔娘神情温柔,似乎很好说话的样子,轻咳了一声,装作理所当然地问道:“我们小姐想知道,杨宁小郡王在做什么?”

    孔娘一愣,笑:“什么小郡王,那不是个小姑娘吗?”柳小姐没有生养过不懂,她身为女人,自然个化装成男孩子的,其实是个妥妥的小姑娘。

    丫鬟脸色一白,招呼都没打一声,急匆匆跑回屋子里去了。

    “小姐小姐!”丫鬟跑进门,柳依依叱喝:“干什么大惊小怪的。”其实心里也着急知道消息。

    丫鬟到了柳依依跟前,急促说道:“那个杨宁,他不是郡王,她是个姑娘。”柳依依大吃一惊,站起身来:“真的!”

    世子爷为什么要骗她?

    他带一个姑娘来边境做什么?

    柳依依心中疑问一个接着一个,几乎不能思考了。丫鬟低声道:“小姐,你说,是不是世子爷带着别人家的小姐私奔啊?”话本里,不就是那么写的,千金小姐与有情人不得眷属,只好隐藏身份,带在身边。

    “别胡说!”柳依依立马反驳,如果世子个小姑娘,自然早就立为世子妃了。何必这样躲躲藏藏?而且那个年纪也太小了些……

    柳依依越想越心惊,要么,就是那姑娘身份特殊,只好这样掩饰身份……要么,就是世子极为喜欢那个小姑娘,不惜一切代价,要带她离开金都,跑到凉姑城来,免得被人抓到。

    怎么想,她都觉得,那小姑娘和世子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一路上还在一辆马车上!

    柳依依蹭地一下站起身来,气得脸色通红,“我要回晋中!”她算什么?她就是热脸贴冷屁股,不知道被别人少笑话,哪知道别人早已暗通曲款了。</br></br>公告:笔趣阁app安卓,苹果专用版,告别一切广告,请关注微信公众号进入下载安装 appxsyd (按住三秒复制)
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三十八章 子时而动
    小丫鬟出门前也是得了柳大人再三嘱咐的,赶紧拉住激动的柳依依:“小姐,小声点,世子爷不让别人知道,你就当不知道好了……”

    小丫鬟眼珠子一转:“你想想果他们俩要成婚,要么经陛下指婚,要么就是官府婚书敲定。』. .安庆王就是掌管宗人府的,这件事也没办成,晋州府是咱们老爷说了算,世子如果想办这件事,老爷肯定知道,现在老爷没说,说明这件事也就是没成,那小姑娘一定就只是跟着世子爷私奔而已。现在卓睿王把这小姑娘扣下,是不是说明他也不答应?”

    小丫鬟的话让柳依依慢慢平静了下来,小丫鬟接着说道:“如果皇族里人不答应世子爷娶那个小姑娘,世子爷不能成婚,又不想让别人知道,咱们的机会不就来了?”

    柳依依疑惑:“我们有什么机会?”

    丫鬟心里嘀咕道,小姐是不是太傻了。

    “无论那小姑娘是什么身份,既然大家都不答应这门婚事,肯定急需一个身份稳妥的世子妃。咱们可以想办法和安庆王搭上话,表示愿意和他结亲,成婚后,也愿意将那个小姑娘当做妾侍迎进门,好生相待。”她估摸着,就是那小姑娘身份太低微了,皇族才不答应,结果俩人私奔,安庆王府肯定也想把这装丑事压下,不然人尽皆知,安庆王府就丢了大脸。

    柳家掌握了这个消息,就掌握了先机,安庆王为了他儿子也不得不答应。

    柳依依不肯:“你瞧瞧现在世子那样,去哪儿都带着她,如果迎进门,我还怎么活?”

    丫鬟叹了一口气:“我的好小姐,只要你成了世子妃,努力生下儿子,整个安庆王府以后都是你的了,何必争这一口气。那小姑娘能不能迎进门难说,就算能进门,世子爷宠爱她,她也是个妾,世子爷顾及不到的时候,不是你想揉成扁的圆的都可以……”

    主仆俩在那里天马行空的计划着,安宁这边却迎来了凤兰俩姐弟。

    凤兰捧着她的衣服:“青烟姑娘说您的衣服也没带几件,就让我给送过来了。”

    孔娘就站在一边笑着点头,一边打开衣服“城中没什么好的衣服店铺,小姐这几件衣服倒是料子真好。”

    柳娘知道孔娘该是得了卓睿王的指示才这么细心,等她检查完,才上前接过衣服。小篮子又蹭蹭跑到安宁身边,递给她一包药:“青烟姑娘还说,你身子虚,赶了那么多路,这包药晚上要煮了喝。”

    药物这样的东西,等闲人是碰不得的,柳娘立马上前接过,孔娘也不好拦着,但却留下来眼娘把药包拆开,倒入药锅中煮。

    孔娘放下心来,带着凤兰他们出去。柳娘捡起包药的那张纸,端开药锅,在火上烘烤了一会儿。

    火烘干了纸上的水分,纸张上隐现四个字——今夜子时。

    今夜子时,要做什么?安宁和柳娘对视了一眼,也没想明白。

    当夜,卓睿王府邸守卫森严,至子时,凉姑城中警钟突然大响。

    原本就睡的不安生的卓睿王翻身而起,卧在他身边的孔娘急忙起身,驾轻就熟地替他穿衣,披上铠甲。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卓睿王已经整装待。他回头对孔娘说道:“中的人。”孔娘赶紧点了点头。

    出了宅邸,凉姑城已经到处都有铜锣敲响,城中失火,处处都有火光。他迎上了自己的亲兵:“王爷,粮仓兵器库突然失火,恐怕有北戎奸细作乱。”

    卓睿王仿佛已经经历过这等事多次,神色平静,立马问道:“有没有人抓到,损失如何?”亲兵们对视了一眼:“尚不知晓。”

    卓睿王他挑眉,平日这种情况,总有人按部就班自我调配,如今却告诉他不知道粮仓损失?

    亲兵抬头睿王一眼:“我们收到王爷信件,指示我们必须等在此处,听从王爷调令,不得乱走。”

    卓睿王面色一沉,心中有不祥的预感:“我的信件?”

    亲兵拿出一封信,递给王爷,卓睿王接过,确确实实是他的笔迹,却不是他所写。他立马知道出事了,问道:“你们在此处等待多久了?”

    亲兵们答道:“三个时辰。”

    也就是说,城中各处,都没有人统领掌管,而他三个时辰之内,都没有接到任何消息?

    他立马厉声道:“所有人回到各岗位,记得,有人模仿本王的笔迹擅自调动军务,所有拿着信件来的人皆是细作,不得相信,当场缉拿。”

    “是!”

    话落,他立马翻身上马,带着人朝最重要的粮仓奔去。

    安宁未曾更衣,穿了自己最方便的衣物躺在床上迷糊了一会儿,就被柳娘推醒了。

    府中动静太大,孔娘提着灯笼来到门前,轻声道:“小姑娘,你还好吗?”

    安宁渐渐清醒,装作睡醒一般:“我还好,外面出了什么事?”孔娘答道:“有几个细作作乱,你好好休息,待会不要乱走。”

    孔娘又吩咐两个孔武有力的嬷嬷守在门口,免得有小贼惊扰了贵客。

    安宁翻身下了床,立马穿好了鞋子。她眼沙漏,子时了。

    突然窗户被人撬开,翻身进来一个人。

    是黑鹰。

    他沉声道:“卓睿王已经被我们引开了,时间不多,我们要立马走。”

    门口两个嬷嬷突然倒地,门打开来,乔四走了进来。两人带着安宁出了门,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往后院走去。

    突然一个人从走廊那边冲了过来,厉声道:“你们不能走!”

    是柳依依。

    她身边的丫鬟立马大喊:“来人啊,来人啊!”

    这一声叫唤太响了,立马引起了府中的警觉,很快有人拿着火把往这边来,还有孔娘的大声吩咐:“不能让他们把人带走。”

    黑鹰再也顾不上了,立马弯腰抱起安宁:“得罪了。”乔四拖着柳娘,几人疾步往后墙狂奔去。

    来到后墙,已经有人接应,他们翻过了墙,有几人骑着几匹快马等着,当前一人,正是杨哲明。他难得一身骑装,干净利落,面色冷肃,控马的姿势非常娴熟。</br></br>19岁女子直播平台直播自慰曝光!关注微信公众号:menvpa1(长按三秒复制)在线观看!
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三十九章 后会有期
    安宁还是头一次见他骑马。. .

    他身后一辆马车,有人撩开帘子,是皎月和珠玑,在皎月身后,是迷迷糊糊的三王子。

    她们终于也到了。

    一行人没来得及说话,黑鹰直接抱着安宁翻身上马,朝城门而去。

    所有人在一条离城门最近的小巷子里相聚,祝三少领着兵马,但那些士兵纷纷走到了高一怀身后,全是伪装成士兵的商队的人,身上还带了些许火药味。

    杨哲明低声道谢,祝三少摇了摇头:“我马上要带人去救火,索性火势不大,只是吓人。”他深深哲明:“你最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杨哲明点了点头:“后会有期。”

    高老低声吩咐所有人:“我们只能带一辆马车,所有人都要骑马,一旦出了城门,我们必须加快度才能躲开卓睿王的骑兵。”凤兰赶紧抱着小篮子:“我……我会骑马,给我一匹马。”

    而柳娘和青烟立马上了一匹马。

    安宁立马问:“我们怎么出城门?”

    杨哲明目光落在她身上,安宁突然心里一惊。

    半刻钟后,一支轻装骑兵和黑衣人来到城门前,当先一人手持令牌:“奉卓睿亲王之令,城中北戎细作作乱,开城门,前往前哨探查情况。”

    城墙之上的人俯身来可有王爷亲笔书写的信件?”立马有人送上信件。

    墙上的守军还没来得及得到信件的消息,只是反问:“可有军令?”开城门必须要有卓睿王亲身佩戴军令。

    当先一人手持令牌说道:“事出紧急,王爷只给了身份令牌,尔等开城门,延误军情,军法处置。“

    守军赶紧上前,就着牌,祥云为底,雕龙为盖,正是皇族令牌,这种令牌做不得假,他们也时常爷挂在腰间。

    只有亲王以及宫中皇嗣才有的令牌。

    守军们对视了一眼,往城外黑黝黝一片,似乎没有人埋伏。他们压根没接到指令,此刻也是慌了神,原本的城门守将也不在此处。

    持令牌的人见他们还在犹疑,立马厉声喝道:“你们是不是故意拖延时间,违抗军令!”守军们眼氛越加紧张,只好打开了城门。

    黑鹰纵马率先通过,之后轻骑队伍连着马车立马往城门外奔去。

    众人到了城门外,突然听到马蹄如雷,火把连绵,竟是大批军队朝城门奔来。有人高喊:“关闭城门,关闭城门!不得放人!”

    杨哲明低声道:“来不及了,放弃马车。”皎月从马车里跳出,落在一个士兵马上。珠玑个弱小女子,也上了马,将昏迷不醒的三王子背负在身后。

    两人脱去了华丽的衣物,像个剑客一般干净利落,雷厉风行。

    安宁被黑鹰护在胸前,夹住了马肚子,众人开始往边疆外狂奔而去,而身后大批军队也已经追至城门之外。

    “杨玺!”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厉喝——是卓睿亲王。

    黑鹰恍若未闻,继续纵马疾驰。

    一道利箭突然从安宁身边射过,落在前方的地上,带着冷厉的警告。

    黑鹰勒住马,落在最后,转过马头。杨哲明也勒住了马,其余人继续往草原的黑暗中疾行。

    卓睿亲王持一把黑色长弓,张着一根铁箭,箭镞凌厉,直直对着杨玺。他身后是连绵不断的千万雄兵,火把几乎照亮了巨大的城门,映红那城门之上的蟠龙。

    两边人马相离百步,这一箭已经很难射准了,更何况有黑鹰在,杨玺当是无恙的。

    但是卓睿亲王就那样张弓对准杨玺,目光如刀锋,似乎只要射出这一箭,杨玺就真的会毙命一般。

    杨哲明不知为何停下马,心中划过一丝担忧。

    凉姑城向来兵马不动,镇守重地,只要出了交界处,卓睿王绝不会再带着大批人马追他们,费时费力,易入敌方圈套。

    安宁不禁屏住了呼吸,心跳都快停止了。

    卓睿亲王的目光十分复杂:“杨玺,你为什么不听我劝告!如果你落入北戎手中,逼我开城门,我……”

    他能怎么做!他能怎么做?

    安宁突然微微一笑,抬起手,指向自己的心脏。

    “如果我落入北戎手中,请,绝不要手下留情。”她如赴死如归般道:“就给安宁一个痛快。”

    卓睿亲王沉默,有亲兵追了上来:“统帅,火势已经扑灭,粮草未有损失。”

    杨玺心中松了一口气,突然伸手握拳,朝卓睿王行了一个军礼:“皇伯伯,保重。”

    她面带微笑,仿佛对未来充满期许:“后会有期。”

    就如杨哲明和祝三少告别一般,她也要告别自己的亲人们。

    ——后会有期,但愿有期。

    马匹打了个响鼻,黑鹰纵马转头,朝大队伍奔去,在月色下,慢慢隐入黑暗的旷野中。

    在那一刻,凉姑城的守军们,记住了一个名字——杨玺。

    他们大梁安宁公主,杨玺。

    她背负满身的复仇,带领着不过一支百人的队伍,去往北戎腹地,视死如归。

    就此以后,她改变了漠北之中最强大的王族的命运,也改变了天下的格局,在历史上留下浓重的笔墨。

    她的名字,逐渐被天下知晓。

    待她归来之时,却是满心伤痛,眼底是浓到化不开的冷漠和阴郁。

    马匹打了个响鼻,黑鹰纵马转头,朝大队伍奔去,在月色下,慢慢隐入黑暗的旷野中。

    卓睿王直到再也见不到人影,下令:“回撤。”

    卓睿亲王领着兵卫上了城墙,来到祝三少面前,身形如山,气势威严,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祝三少低头行礼。

    卓睿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祝三少,眸色冷酷说道:“你们这些毛头小子,竟敢在我面前耍花招……”他手指一开,刀已经出鞘:“祝老儿子很多,不怕少一个。”

    祝三少苦笑,低声道:“王爷,世子有一句话希望在下转告。”

    卓睿王挑眉:“说。”

    祝三少一字一句道:“惟有蹈节死义,以雪大梁之耻,庶赎斧钺之诛。”

    在凛冽的寒风中,安宁抬头,月明星稀,一轮圆月照亮了空旷而冷寂的大地,照亮他们的前路。

    前方两侧是两道山崖,过了此山崖,就将进入漠北荒原,从此远离她的国家,远离她的亲友,深入敌方腹地,孤立无援。

    杨哲明纵马在她的身边,声音在空旷的山崖间回荡:“杨玺,接下来,才是一场硬仗。”</br></br>大雁塔拍**写真 美女一丝不挂尺度全开不雅照曝光!!关注微信公众号:menvmo1(长按三秒复制)在线观看!
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四十章 掩人耳目
    祝三少话音一落,周围气氛一肃。..这些镇守边疆的士兵,或许最敬重的,就是置生死于度外,为国为民大义之人。

    卓睿王冷哼一声:“说得倒挺好听的。”眼底的冷意却散了不少。

    但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严厉:“可如果他们都回不来了,我如何向陛下交代?”

    祝三少低声道:“世子也有一句话,此行不言败,静待佳音,只要王爷等一段时间。”

    卓睿王站在城墙上,扶着城墙望向山崖:“一段时间?”他冷笑一声:“一段时间我如何掩盖消息,两个大活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安宁还好说,陛下尚不知她跑到北戎去了,可是安庆王世子却是明目张胆地到了他凉姑城,却不见了踪影,总要有个说法。

    更何况不知道有多少北戎细作盯着他们,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北戎那边警惕起来。

    现在他们必须把消息压下,让北戎不生警戒之心,给他们创造一线生机。

    柳依依扶着丫鬟的手追到城墙之上,远远几人骑马离去。

    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伪造军机,罔顾军纪,假冒军令,强行出城。

    这是死罪。

    他们,到底还打不打算回来了?

    柳依依转身,见卓睿王和祝三少在城墙上说着话,带着丫鬟急匆匆走了上来,慌乱中已经失措般抓住祝三少的手臂:“世子爷是不是不打算回来了?我怎么办?”

    她目光望向卓睿王,恐惧而害怕:“我真不知道他们竟然敢跑到关外去。”她目光愣:“就算私奔,又何必跑到关外,世子爷难道打算放弃当世子了吗?”

    她的世子妃怎么办?来一趟凉姑城,就把人给丢了,回去之后一定会被姐妹们笑话的。

    私奔?

    祝三少和卓睿王对视了一眼,柳小姐竟然把安庆王世子出关当做了风流韵事?

    但是两人目光交汇,心灵相通般突然有了主意。

    ——将世子出关当做是为了风月之事私奔,可以掩人耳目,又能将罪责降低到最小。

    祝三少依依:“柳小姐,今天你所见到的事,听到的话,绝不能泄露出去。”

    他目光如冰刃:“你是同世子一起到了凉姑城,如果到处乱说的话,也会被当做同犯抓起来的,视作共罪处置。”

    柳依依脸色惨白。

    黑鹰带着安宁和大部队汇合,乔四和乔五宁安然无恙,不禁心中松了一口气。

    高一怀指向北方:“一里之外有个北戎前哨,我们要么绕过它,要么捣毁它,如果绕道,我们需经过冰河。”

    众人目光都落在杨哲明身上,连乔五和乔四都回身仿佛都等他拿主意。

    杨哲明却转向安宁:“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众人一愣,又齐齐宁。

    安宁神思还不是很集中,杨哲明骤然朝她问,让她愣神了一会儿——不是应该他指挥吗?

    她没有杨哲明走一步的本事,也没有他心思缜密的能力,出了关口,北戎是她不了解的地方,她这一路只想认认真真听从安排,不给他们添乱。

    杨哲明目光平静,明明前有虎后有狼,气氛已经十分紧张,他的语调依然清冷平和,十分有耐心地再问一次:“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安宁望进他目光中,沉思片刻,声音平静而冷酷:“捣毁它,全部灭口,装成土匪干的。”她目光扫过众人:“捣毁后,我们换上北戎的衣服,走密道,让三王子的人前来接应。”

    杨哲明沉默片刻,说道:“就按照她所说的做。”

    乔五眼底流露一丝喜色。

    喜得是一路上一直由世子指挥,若是殿下也能掌握主动权,他们也不算太被动。

    安宁也没想到杨哲明全盘接受她的意见,没有任何变动和补充——她只是脑海里自然而然闪过那样的主意,压根没想到之后怎么做。

    高老已经率先领着方向往哨点而去,众人没有问,行动迅而干脆。

    安宁此时此刻也不想逞强,压低声音对杨哲明说道:“我刚刚胡诌的。”杨哲明一眼:“没事,有我。”

    他声音轻缓地说道:“杨玺,我们现在进入北戎,你不能事事依靠我,也要学会自己下决定。”

    这句话如醐灌顶,让安宁神智突然清醒了过来。

    ——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她一路上习惯了杨哲明事事做主,已经忘记了他们随时随地都会遇到危险,随时随地会被人分开。

    那时候,她不能总是依靠别人,她需要成为凤兰他们的依靠,在所有人需要她下决定时,能够细致地思考,果断地决定,随机应变,对付外来所有变数。

    乔国公的话头一次在她脑海里深刻了起来——求人不如求己。

    她望着杨哲明,不禁低声道:“多谢。”杨哲明目光专注望着前方,没有回应,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

    众人立刻一刻不停地朝那个哨点疾行,夜色下除了马蹄声,几乎悄无声息。

    疾行到了离哨点百米处,众人停了下来。高一怀挥了挥手,几名黑衣人弃马步行,如影子一般沿着夜色的光影,朝前而去。

    安宁夜色下的景象,哨点总是藏得非常隐秘,为防敌军突然来犯,警示后方军营。

    过了一会儿,远处传来一些骚动,一场迅果断的屠杀。

    有一名黑衣人从夜色中走出来,低沉着声音:“料理干净了。”

    他们拉着马往前走去,一个小帐篷,没有点火,尸体已经被搬了出去,地上除了血迹很是干净。

    没体,安宁有些白的脸色才好

    杨哲明越过众人,递给她一件短小的北戎衣服:“休息一下,把衣服换上。”皎月则捧着一件衣服跟在他身后。

    北戎绒毛大袄注重保暖,窄袖高领,非常紧身厚实,安宁还闻得到那股皮毛味和汗味。只是现在这种情况,事有轻重缓急,她必须放下公主的矜持挑剔。

    夜色下,几乎没有人说话,动作迅而有条不紊地行动着,众人换好了衣服,将所有带有大梁痕迹的衣物都丢在了一起。</br></br>大雁塔拍**写真 美女一丝不挂尺度全开不雅照曝光!!关注微信公众号:menvmo1(长按三秒复制)在线观看!
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四十一章 汲汲求生
    安宁被黑鹰抱上马,她哲明一眼,他精神尚好,脸色却很苍白,珠玑跪在他脚边,正替他捧着一杯水让他喝药。. .

    他身体为什么这么差?年纪轻轻的,仿佛生了重病一般。

    众人收拾妥当,继续前进,度也放缓了,高老就像是商队老板一般在前头领路,珠玑和皎月紧随他身后,安宁跟在队伍后部,是商队中年纪最小的孩子,像是老板的孩子。

    就像是一个穿梭于大梁与北戎之间的普通商队一般。

    等过了半个时辰,一个红衣少年翩然而至,望着地上堆积的大梁衣物,他拿出火折子,点亮了往地上一丢,瞬间燃起了熊熊烈火。

    远处的安宁回过头,望着天边的火光,北戎军营守军很快会现异样,往前哨那边聚集,他们前往密道的路线也会更加安全。

    她担忧地皱起眉头,柳娘安慰她:“枫痕公子轻功很好,会很快赶上来的。”安宁沉默,缓缓点了点头,枫痕得了她的指令,一直远远缀在队伍后头,等闲不出现。

    他是她的保命王牌,绝不能随意展露。

    他们行了大约一里路,天气越来越冷,月亮也渐渐被乌云掩盖,天也快亮了。

    到前头探路的黑衣人打马回来,低声和高老说道:“前面有人扎营,好像是另一列商队,大约百人,都是北戎人。”他顿了一顿:“我还探查到一千人左右的人马埋伏在四周,似乎在等我们。”

    高老回头世子,大家刚刚疾行了几里路,都有些疲惫,如果对方来者不善,是四王子的人,他们将面对一场硬仗。

    杨哲明回头众人,吩咐道:“把三王子叫醒吧。”

    不管怎么说,到了人家的地盘,该让三王子做做东道主的本份了。

    安宁和柳娘共骑,一直缩在柳娘怀里休息。被人叫醒时,哲明平静而略带疲惫的眸色:“我们和三王子的人马汇合了。”

    她直起身,前方正是大批北戎士兵扎营,安宁一个激灵——他们碰上了真正的北戎军队。

    杨哲明按住她:“待会无论生了什么,你都不要说话。我们装作是三王子在大梁收买的人马,他会讲将我们当做救命恩人。”

    三王子已经恢复了清醒,怀里搂着珠玑,正用北戎语和那将领谈笑风生。皎月正站在三王子身后,亦步亦趋,时不时在他耳边低语。

    他话音刚落,三王子突然在远处吆喝:“阿哲明,快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咱们北戎最强大的勇士。”

    杨哲明深深宁一眼,转过身朝三王子那群人走去。

    那北戎将军望过来,扫过柳娘怀里的安宁,目光如鹰隼般锋利。

    柳娘在安宁耳边轻声道:“那人叫阿布,人称布将军,是王后的侄子,十分善战,他一直不参与王子们的斗争,各方都想拉拢他,对谁都很冷漠,这样也保证他不会为了四王子出卖我们。”

    安宁被柳娘抱下马,朝一个帐篷走去。他们打算在这里扎营,整顿车马,第二天再走。

    安宁牵着柳娘的手经过他们,听到三王子抱怨:“我这次九死一生从大梁回来,全靠阿哲明救我,阿布,你明天和咱们一起走吧,咱们早点回王都,你路上也保护保护我……”他的大梁官话非常流利,时不时参杂几句北戎语,让两边都听得明白。

    安宁悚然一惊,三王子的模样仿佛已经将原来的事全部忘了干净,皎月竟然能完全篡改了三王子的记忆,她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三王子身上,笼着淡淡的香味,像极了女人身上的胭脂味。

    皎月站在三王子身后,她和珠玑两人就像是他的爱妾一般姿态亲昵。只有她侧脸在他耳边说话时,目光中才流露出些许锋芒。

    就好像淬着毒药的毒蛇,时不时吐出信子来,给人以致命一击。

    蛇蝎美人。

    乔四和乔五正围在高老周围,他们都会用北戎语交流,还和几个北戎士兵成了好兄弟般勾肩搭背,拿着一副地图了解周边的地势情况。

    安宁骤然觉,出了大梁边境,几乎所有人都开始崭露头角,显示真正的实力,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汲汲求生,为了实现目标而使出浑身解数。

    那么她,又能做什么?

    布将军眼宁和柳娘走进帐篷里,那个小男孩皮肤白皙,五官精致,非常漂亮。

    他用尚不流利但十分清楚的大梁语问道:“那个小男孩是谁,叫什么?”

    杨哲明微微一愣,眼底划过一丝异样,垂眸掩饰,最后轻缓道:“他叫阿宁,是我的弟弟。”

    布将军哲明,他五官粗犷,身形高大,非常有气势:“你们都是大梁人?”

    杨哲明点了点头。

    布将军严肃的脸孔突然笑了:“我可以教他说北戎语。”他原本生硬冷淡的态度突然缓和了下来。

    珠玑心中微微诧异,这队军队非常干练,鲜少有女子孩子,布将军对她和皎月这般绝色美人没有任何心动之色,连目光都难以停留,却对一个小男孩这般感兴趣?

    她目光扫过世子爷,杨哲明的脸色已经不大好了,如果布将军真宁,这可是极为头疼的事情。

    帐篷里,青烟端来的热水,给安宁泡脚,擦脸。

    安宁这几天车马劳顿,又是精神紧张,没有好好休息,小小的身体压根吃不消,到处都有紫乌的伤痕。她的脚因为穿着不合脚不透气的鞋子,已经被磨出了小水泡。青烟拿了针来替她挑破,上了药,柳娘铺好了床,让安宁躺下来休息一会儿。

    安宁躺了下来,被褥有一股浓重的味道,但是疲惫让人很难再集中注意力,她很快陷入昏睡中。

    她一直睡到晚上才醒。

    睁开眼,天已经黑了,空腹饥饿难耐,柳娘和青烟已经不在帐篷里,黑暗中点了一盏昏暗的灯烛。

    床边的桌子摆着一些肉食和羊奶,安宁赤脚下了床,帐篷里铺着厚实的毯子,她走到桌子边,似乎还是热的。

    她拿起肉,黑暗里突然一个人声:“先喝奶。”</br></br>亚洲第一美女,**翘臀,火辣身材完美身材比例!!关注微信公众号:menvlan1(长按三秒复制)在线观看!
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四十二章 爱屋及乌
    安宁一个哆嗦,差点把肉给扔了。. .

    一个人从黑暗中站起身,身形高大,走到灯烛的光亮下,竟然是布将军。

    这个人,竟然一直呆在她的帐篷里面。

    她一想起这里都是北戎人,就有股不寒而栗的感觉,立马垂下手握住手腕——幸好,她的贴身匕还在。

    外面燃着篝火,众人们正在围着篝火跳舞烤羊肉,气氛十分热络,有烤肉味和烧焦的木头味传过来,还有人们唱歌说话的声音,十分嘈杂。

    青烟和柳娘去了哪里?乔四乔五他们又在哪里?

    杨哲明会不会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布将军走到桌子前,端起装着羊奶的木杯,用较为生涩的大梁官话说道:“先喝奶,对你的肚子有好处。”

    安宁几乎被吓呆了,不由自主接过杯子,喝了一口,粉嫩的唇上沾了白色的奶泡。

    布将军觉安宁有些紧张,表情变得更加柔和,似乎落入圈套的小动物似得,抬起手想要揉揉她的头,安宁立马本能地退后了一步,抬起头的手,十分戒备。

    布将军望着安宁的眼睛,她有一双非常清澈的眼睛,能掩饰不住的警惕和惶恐,他笑了笑,把手缩了回来:“待会出来玩吧。”

    身着男装的柳娘突然撩开帘子冲了进来,声音低沉:“布将军,你会吓到我们小公子的。”

    外面几个士兵也跟着走了进来,用北戎语说了几句,似乎想拦着她,而青烟被拦在了最外面,表情焦急,似乎就要动手打起来了。

    悉的面孔,安宁松了一口气,远远哲明站在离帐篷不远处,他披着黑色的风衣,站在黑暗中,三王子正搭着他的肩膀,喝得醉醺醺地大喊:“阿布,阿布,快出来玩啊……”

    布将军娘一眼,目光中隐含着怒气,安宁有种感觉,他似乎下一秒就会抽刀把柳娘给砍了。

    她急忙说道:“我待会出去玩。”

    她的声音非常清脆好听,在一帮男人粗犷的声音中,十分令人惊艳。

    布将军,对她的反应十分高兴,用北戎语吩咐了士兵几句,转身出了帐篷,几个士兵也匆匆跟了出去。

    柳娘赶紧扑到安宁身边,焦急着低声道:“小公子你没事吧,我们刚都被拦在了外面……”安宁摇了摇头,她腿脚有些软,心里却极地思考着——一个北戎将军为何会对她产生兴趣。

    “替我穿衣吧。”安宁吩咐道。她伸出手,端起那杯羊奶喝了干净。她现在可不能走神,周围都是她的仇敌,需要她全神贯注应对。

    安宁走出来了帐篷,远处的篝火处,珠玑和皎月两人正身着华丽的衣裙在跳着舞,几乎所有士兵们都被她俩吸引了注意力,露出贪婪的目光。

    布将军和三王子及杨哲明坐在一起,布将军宁,朝她招了招手,士兵们朝安宁

    在四面环敌的情况下,安宁不可能这时候不给布将军面子,她握紧了拳头,朝布将军他们走去。

    到了他们跟前,布将军刚想伸手拉她,杨哲明突然伸出手,把安宁拉到面前,他抬起手,替安宁擦去唇边的痕迹,神情温柔:“吃完东西怎么不擦擦嘴,这么邋遢。”

    杨哲明的手指非常冰冷,抓着她的手腕非常用力,几乎要把她骨头捏断了。

    安宁忍住痛——杨哲明在担心。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她再孤陋寡闻,也算有点了解他的担心——他担心布将军对她有非分之想。

    毕竟,北戎这种狂野而没有礼教的民族,是什么都有可能生的,玩弄幼龄漂亮的小男孩,或许也是布将军一个奇特的嗜好。

    这在大梁权贵世家中,也不算稀奇,只不过掩盖地更深一点。

    杨哲明替安宁擦干净嘴,就将她环进怀里,仿佛抱着自家弟弟似得,宣告着所有权:“舍弟让将军担心了。”

    这句话有些文绉绉,布将军没听懂,三王子便帮着翻译了一遍,他已经醉的舌头都大了,拍了拍杨哲明的肩膀:“阿哲明,你这个弟弟长得真好布以前也有个弟弟,和他一样,特别漂亮。”

    他念念叨叨,声音特别响:“可惜啊,病死了,阿布倒现在都很难过。”

    北戎人似乎对这样的事没有顾忌一般,布将军被人揭了伤疤也没有恼火,反而仰头喝下了一大口酒,用力捶打自己的胸口三下。

    在北戎的习俗中,用力捶打胸口三下,是一种情绪的表达,表示击碎内心的恐惧和痛苦,仿佛会变得更加强大。

    安宁感到杨哲明似乎轻轻松了一口气,身体也放松了些,她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幸好,她还没有沦为被人觊觎泄的工具。

    布将军倒了一碗酒递给安宁:“伤心事不说,喝!”

    安宁迟疑——只有杨哲明能替她挡酒,可是他那身子骨……她咬了咬牙,接了那口碗,闭上眼,仰头喝下。

    杨哲明拦之不及,没想到安宁喝的那么干脆那么快,他都没来得及让珠玑过来帮忙。

    布将军也似乎被安宁的爽快吓到了,大笑。

    酒水非常苦非常冰凉,入喉之后又非常浓烈,安宁酒量向来不好,立马被呛到,咳得整个人脸色绯红。

    杨哲明拍着她背,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低声呵斥道:“怎么能乱喝。”安宁揪着杨哲明的衣领,额头靠在他胸口上,一边咳嗽一边压低声音恶狠狠道:“都是你害的。”

    杨哲明无奈,随口承认:“是我害的。”

    安宁环住他脖子,突然凑到他耳边低语:“我们要不要杀了他?”杨哲明身体一僵。

    他骤然觉,安宁的复仇心理,比他想象的更加深刻。

    即便在这样一种其乐融融的氛围下,她依然铭记自己的使命,对北戎抱以不可逆转的憎恶。

    杨哲明眼底闪过一丝担忧,环住她的腰,回凑到她耳边道:“再等等,现在不是好时机。”

    这副情状落入旁人眼里,也不过是弟弟向哥哥撒娇罢了。安宁松开了手,似乎十分惋惜地叹了一口气。</br></br>公告:笔趣阁app安卓,苹果专用版,告别一切广告,请关注微信公众号进入下载安装:appxsyd (按住三秒复制)
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天命所归
    深夜,营地慢慢平静下来。. .杨哲明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突然受惊一般骤然起身。

    一个女子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身上穿着普通的北戎服饰,一双幽目在夜色下泛出媚惑的光芒。

    杨哲明心中松了一口气,面色平静的坐在床沿边,“你怎么来了。”

    女子缓缓开口:“虽然我们原本的计划,是你逐渐接近安宁公主,取得她的信任,但是你今天对安宁公主,太过关注了,我不得不担心你……”

    杨哲明打断她:“我要做什么,还不需要你来吩咐。”

    那女子没有恼怒,起身来到床边,握住杨哲明的手:“她要是知道你是因为利用她才带她来北戎,到时候,或许会成为我们的障碍。”

    这句半带威胁半带引诱的话,终究让杨哲明眸色更加冷漠:“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倒是你,不要随便再来找我。”

    黑鹰从黑暗中走出来,手上握剑,扣在女子脖子上:“你该回去了,金雀。”

    金雀被人扣住了命脉,却没有一丝惊慌,一丝幽香从她指尖散出,黑鹰突然手腕一麻,下一秒眼前一花,手指一痛,剑已经被她夺去。

    金雀执剑而立,站在黑暗中,指着黑鹰的胸口,目光冷漠:“你们可别忘了,我们来此处的目的。安宁公主只是我们的踏脚石。”她略带警告地说道:“她有一半天命,我们此行成功的几率才大,你们处处回护她,小心到时候心软,被她反咬一口……”

    杨哲明突然起身,他身体迸出巨大的力量,如影子一般移动到了金雀身后,出手如电,猛然掐住了她的脖子。

    他的眸色冷漠,手掌如铁块一般凝固,将金雀整个人凌空拎起,似乎下一秒就会把她的脖子扭断。

    金雀手中的长剑滑落,呼吸急促,像只待宰的羔羊一般没有任何反抗力,死死抓着杨哲明的手想掰开。

    杨哲明低沉的声音响在她耳侧,犹如从九幽冥界而来的地狱使者,透着一股冰冷的寒意:“师尊或许没告诉你,虽然我不屑于动手,但是必要时刻,我还是不介意动手捏死几只聒噪的苍蝇。”

    金雀脸色开始泛红,渐渐又泛白,几乎就要毙命。

    黑鹰不禁上前一步,在这里杀了她可不是好事。

    金雀断断续续挣扎着开口:“饶……命……”

    杨哲明骤然松手,金雀像软布一样跌落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再没有原来高高在上的容状。

    杨哲明低头,目光没有一丝情感,声音平静道:“我,从来不会对任何人心软。”

    狼狈的金雀抬起头哲明,吓得瑟瑟抖。

    “你的任务,是王子,其余的事,不需要你操心。”他冷声道:“到达王都之前,我不希望你出现在我的面前。”

    金雀似乎最终败下阵来,一言不,转身没入黑暗中离去。

    金雀走出了帐篷,明明恐惧的眼底,却划过一丝兴奋的微笑,几乎想仰天大笑。

    ——这才是他,这才是她期望的模样。

    仿佛从地狱而来,带着死亡的气息,没有任何仁慈之心。

    世人于他,皆是可利用,可抛弃,可毁灭的棋子。

    ——她需要那样的他。

    帐篷里恢复了平静,杨哲明低头自己的手,已经泛起如冰块一般的冰冷之色,突然胸口剧痛,他弯腰吐出一大口血水,全身颤抖着跪倒在地。

    他每动用一次内力,寒毒就会反扑地更加厉害。

    黑鹰几步走到他跟前扶住他,一手立马贴在他背后为他渡气,平稳心脉,一边低声说道:“要不要我喊皎月进来。”

    鱼水共欢之时,身体热,可以让寒毒的痛楚降低到最低,加快化解寒毒的作。

    杨哲明摇了摇头:“皎月最近控制三王子消耗心神过大,心绪不定,不宜用她。”黑鹰无奈道:“那找珠玑?”

    杨哲明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珠玑走进帐篷中,帐篷内燃着炉火,非常温暖。杨哲明正坐在床边,衣衫半敞,面色有些泛白,闭目养神,似乎极力在忍受着痛楚。

    她跪在床边,从箱子暗格里拿出一瓶药,倒出药丸,声音十分温柔地说道:“我们先喝药。”杨哲明睁开眼,就着她的手,把药连着水喝下。

    药丸有毒,以毒攻毒,毒素在血脉里乱窜,杨哲明脸色泛起红晕,似乎更加痛苦。

    珠玑脱去外袍,只一件轻衫薄纱,玉体若隐若现,她伸出手,慢慢解开杨哲明的衣服,温暖的手慢慢抚摸着冰凉的肌肤,仿佛挑逗一般。

    杨哲明睁开眼,望着她,明明忍受着痛苦,眼底却是一片冰冷平静:“不用这样麻烦,开始吧。”

    他拉住珠玑的手,珠玑跌入他怀里。

    黑鹰站在帐篷外,一动不动地挡着眼前的皎月,语气严肃:“皎月,主子找的是珠玑,也是为了照顾你,你要体会主子的用心。”

    皎月咬唇,目光流露出不甘和痛苦:“我不需要照顾。”

    黑鹰无奈,叹了一口气继续劝道:“你还是回去三王子身边比较好,,免得他醒了。”

    皎月脸色苍白:“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是珠玑……”她明明比珠玑更加适合。

    黑鹰望着她,觉得长痛不如短痛,只好一语戳破:“无论你还是珠玑,其实没有任何差别,主子对你们都是一视同仁。”

    “只不过,珠玑比你更加知道自己的身份。”

    听完这番话,皎月脸色又是苍白了一分,苦笑:“就算如此……自从……主子就再也不让我近身了……”

    黑鹰摇了摇头,皎月已经入了魔障,她只会陷得越来越深,只会渴望更多,却不知主子铁石心肠,压根没有情感,对女子从不怀怜爱之情。

    他一字一句道:“皎月,奉劝你一句,不要去奢望原本不存在的东西。”

    皎月失神:“那什么样的人,才能入他的眼?”这世上,可有他真正在意的人?如果有,她愿意去做那样的人。

    黑鹰一愣,心中一凛——有的。

    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东西,才能深刻吸引着他们的主子,让他费尽心思。

    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那个人,才能让他在意,让他目光停驻,让他为之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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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四十四章 宿醉不醒
    黑鹰月,深深叹息:“你没法拥有让主子在意的东西,那是上. .”他态度柔和了些:“即便如此,主子也从未舍弃过我们,只是他给不了你想要的。”

    皎月听完,哀莫大于心死,痛莫过于情伤,她跌跌撞撞地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黑鹰的背影,无奈叹了口气。

    守在三王子帐篷前的士兵已经熟睡,皎月熟视无睹般撩开帘子,帐篷内,金雀正坐在床边,端详着三王子苏闵的面容,手里的拿着一把刀,似乎在考虑从哪里割下去一般。

    “苏闵啊,真想把他这张脸给毁了。”

    皎月也不在意,坐在桌子边呆,随意道:“你想怎么做都可以,师傅。”

    金雀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吃痛般倒吸了一口气,那里已经被杨哲明掐出了血痕累累。

    “我早就和你说过,你注定得不到他,又何苦继续下去。”她悠然说道:“他是师尊最爱重的徒弟,师尊几乎把什么都教给了他,连我的控魂之术都对他不起作用,你和珠玑,也压根魅惑不了他。”

    皎月眼泪落下:“师傅,为何你当初不教我断绝情根。”金雀走到她面前,捧起她的脸:“你比珠玑更容易控制人心,你要控制人心,就要懂人心,七情六欲,爱恨情仇,你都要经历一番,才能运用地更加娴熟。”

    她替皎月擦去泪水:“我了解我那个师弟,他清高自负,别人送给他的,他向来不屑一顾,他喜欢靠自己亲手去得到,你们都是他的棋子,他怎么会在意?”

    她目光如含了莫名的光亮,深深吸引着皎月:“你要变得强大,让他需要你的能力,离不开你。”

    ——甚至于,你要成为执棋者,与他旗鼓相当,他的眼中才会真正。

    布将军那碗酒十分烈,安宁宿醉不醒,头疼了一个晚上,压根睡不好,柳娘照顾了她一个晚上,天亮了才睡下。

    安宁不忍再叫醒她,自己穿了衣服,起床出去呼吸新鲜空气。

    草原上的晨雾非常浓烈,只有几个士兵正安排着大锅烧饭。她裹着小袄,鹰像门神一样站在杨哲明帐篷旁边,身上被晨雾浸染的湿透了,刚想上去说几句话,就玑从杨哲明的帐篷里走了出来。

    珠玑穿的非常少,长披肩,神色疲惫,随意拢了一件黑色斗篷,还能她来不及洗漱,连妆容都未化。

    珠玑和黑鹰说了几句话,往三王子帐篷走去,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她,她也没宁。

    安宁站在那里,疑惑皱眉,一大早珠玑来找杨哲明吗?

    还是珠玑就在杨哲明那里过了一夜?

    她心有了悟,脸一下子泛红,又一下子气得泛青。

    现在是什么时候,他还有闲情做这样的事?

    珠玑现在是三王子妾侍的身份,他们这样……被人是十张嘴都说不清楚了,几乎将所有人陷入危险境地。

    杨哲明到底有没有脑子!

    她真想冲进去把他揍一顿。

    “阿宁!”苏闵从帐篷里出来,,朝她大步走来,安宁垂眸收敛情绪,抬起头时依然一副无辜的表情。

    苏闵走到她跟前,他似乎也刚刚醒来,打了个哈欠,低头“起那么早?”他伙食:“早饭还没烧好。”安宁不想引起他的怀疑,只好指了指头,用简单的语言解释:“头疼,睡不着。”

    苏闵笑了:“去把你哥哥阿哲明叫醒吧。”

    安宁没了法子,点了点头,转身朝杨哲明的帐篷走去。

    她撩开帘子,帐篷里很暗,弥漫着一股幽香,床隐在半阴影中,楚。

    安宁半捂住眼睛,免得该压低声音恶狠狠道:“起床了!”

    没有回应。

    安宁疑惑,往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床边,刚想打开手指去然一只手伸了过来,抓着她的手腕一拉,她被拉力一带,扑倒在床上。

    她惊呼了一声,娇小的身体摔到了床的里侧,扑鼻而来是一股淡淡的清香。

    床上似被人整理过了,连被套被褥都换了,并没有凌乱不堪。杨哲明头微湿,似乎刚刚沐浴过,穿着一件干净的内衫,躺在床上闭目休息。

    若不是安宁亲眼所见,并不像珠玑来过的样子。

    他睁开一条眼缝一眼,又闭上,声线在昏暗的气氛下显得更加慵懒低沉,仿佛没有睡醒一般:“你进来做什么?”

    他的手像冰一样拽着她的手腕,仿佛忘记放掉一样。

    安宁略带火气地说道:“他们让我喊你起床!”她挣了挣手,没挣开:“你是不是没睡醒?你没睡醒接着睡,不用管我。”

    杨哲明这次才睁开眼打量她:“你在生什么气?”

    安宁气得脸都鼓了起来,依然冷声道:“没生气,你抓疼我了。”杨哲明松开手,抬起手揉了揉额头,声音淡漠:“我睡觉的时候,不要接近我。”

    安宁觉得他的态度非常冷淡,忍了忍没忍住,趁着没有旁人指责道:“你也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你就算……”她停了停,难以启齿一般:“不管怎么样也该忍忍,三更半夜和三王子的爱妾私会,要是让布将军怎么办?”

    杨哲明没想到被安宁,不知道如何回应,又听到安宁接着唠叨:“就算你想,你也该找个清白的,珠玑是青楼女子,还和三王子有过一段,你也真是荤素不嫌……”

    杨哲明见她越说越远,皱眉打断她:“晚上我怕冷。”安宁疑惑地啊了一声,有点反应不过来。

    杨哲明已经不想和她理论,支起身,披上外袍,侧过身“珠玑和皎月并不是普通的青楼女子,也没有你说的那般不堪,你最好离她们远点。”

    安宁挑眉,这话是什么意思,说她太多嘴了?还是怕她找她们算账?

    她自以为将他的意思理解了通透,不禁气极——他竟然为了两个贱民指责她。

    她真是吃饱了撑着才来操这个心!

    杨哲明气定神闲地在站那里穿衣服,安宁跳下床,走到杨哲明身边,突然狠狠踢了他一脚。</br></br>公告:笔趣阁app安卓,苹果专用版,告别一切广告,请关注微信公众号进入下载安装:appxsyd (按住三秒复制)
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四十五章 毛骨悚然
    这一脚极为干净利落,正踢在杨哲明小腿上,他一个没意料,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Ω『. m

    他震惊地望着站在那里的安宁,两辈子加起来,还从来没有人踢过他。

    安宁插着腰,抬高下巴,像只斗赢了的公鸡一般,手指差点就指到他鼻子上:“你给我小心点!”

    杨哲明眼底闪过一丝怒意,他不过提醒她别靠珠玑姐妹太近,她在什么疯?

    杨哲明眼宁气势汹汹地冲出帐篷,过了一会儿,黑暗中传来扑哧一声笑,黑鹰从黑暗中走出来,脸上忍耐着表情,似哭似笑,极为精彩。

    黑鹰扶起地上的杨哲明,忍着笑意低声道:“主子,咱们这位小贵人,可是不好惹啊。”杨哲明弯下腰揉了揉有些吃痛的小腿,只是嗯了一声,平静的眼底也不知在想什么。

    安宁气呼呼地冲出来,疾步如风,脑海里想着却是赶紧把这件事办完了,早点回大梁去,再也不要和杨哲明待在一起了。

    迎面碰上了牵着马带着亲兵巡营的布将军,她一个止步不及,差点撞上了马腿。

    布将军一把拉住她:“怎么了?”他笑:“谁惹你不高兴?”他身后的士兵齐齐面个子小巧的小男孩,目光如狼群般肆无忌惮。

    安宁本能竖起满身戒备,立马收敛了情绪,赶紧摇了摇头。

    作为替北戎与大梁对战多年的将领,安宁压根不相信他会因为他的弟弟对她抱以仁慈之心。

    一旦被他知晓身份,兵戎相见,恐怕她的下场一定很惨。

    布将军拍了拍马匹了:“我带你去骑马吧。”北戎的马并不高,但十分壮实,能身负重物。他弯腰抱起她,他的手掌很大很宽,透过衣物传来一股热气。

    布将军将安宁放到马上,拍了拍马头,说了一个北戎语,意思这是马。

    安宁原本还不情愿,突然也安静了下来,认真重复了一遍,咬字非常清楚。

    布将军很高兴,觉得她很聪明,又教了她一些草原帐篷等用语。安宁虚心求教,其他人都没空教她说北戎话,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下,言语不通,让人十分没有安全感。

    布将军教得很认真,等安宁慢慢放下戒备,他突然用北戎语说了一句,那些亲兵们纷纷点头,露出兴奋的表情。

    安宁听懂了一半。

    他说——去河。

    没等她反应过来,布将军突然翻身上马,环住他的腰,一夹马肚子,冲出了营地,朝草原深处奔去。

    安宁尖叫了一下,可惜来不及了,她奋力回过头去地在身后越来越远,她娘冲了出来,却追之不及。

    布将军紧紧抱着他,一边大笑着,仿佛对她惊慌失措的反应觉得很有趣。马跑到非常快,像要把她甩出去,他粗壮的手臂环着她的腰免得她掉下去。

    安宁低下头,紧紧握住手腕,那里藏着她的匕,像握住最后一根稻草。

    布将军的脖颈就靠在她的肩上,她只要动作快点,就能割断他的脖子。

    可是在极飞奔的马上,一旦失去了主人的控制,这匹马一定会把她狠狠甩出去,把她摔成四分五裂。

    安宁就像只风雨中的小舟一般飘摇,不得已攀附着布将军的手臂。

    马跑了很久,浓雾渐渐散去,他们到了一处荒芜的平原处,再远一点,是几座沙丘形成的山崖。

    安宁已经记不住来时的路。

    布将军勒住了马,缓步往沙丘走去。

    一条宽约十丈的冰河慢慢展现在眼前。

    说它是冰河,是因为在河水两岸,已经结起了万丈冰凌,水从冰凌之间奔腾着流下,汹涌着朝远方流去。

    有部分河面已经结冰,冰面并不厚实,十分脆弱。

    布将军下了马,把安宁抱下马,朝着河水走去。

    迎面的冷风灌入衣领中,让人冻得瑟瑟抖。突然额头一点沁凉,安宁抬起头——

    下雪了。

    这里竟然已经下雪了。

    轻飘飘的雪花,一朵,又一朵,从空中落下,她抬起手,接住一朵雪花,瞬间被她掌心的温度融化成水。

    布将军身后的亲兵都停住了脚步,不敢上前,将军牵着安宁继续朝冰河走去,

    安宁脚步微缓,她回头些北戎士兵一眼,他们眼里流露出一种十分惋惜而略带恐惧的神情。不知为何,心中不安越来越大。

    他为什么要带她来这个地方?

    布将军在河边停住了脚步,他来到岸边,拿出刀鞘砸了几下,冰裂开了,河水涌了上来。

    安宁站在他身后,脱去铠甲,露出里面的衣服,然后慢慢卷起袖子,他伸出手捧起水洗脸。

    安宁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布将军突然说道:“我弟弟,死在这里。”

    布将军回头一眼,他的目光非常复杂,似含了痛楚,又似隐含仇恨:“他掉到了河里,生了很重的病。”

    安宁僵住——他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

    布将军站起身:“他死后,我把他放到了这条河里,每一年,我都来”他突然伤心地说道:“但是他不开心,他不开心,所以经常在晚上来找我,他很孤独……”

    安宁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仿佛正落入了一个圈套。

    布将军:“他想要有人陪他。”

    安宁觉得最后一根理智的神经都绷断了,没等布将军反应过来,安宁突然转身,开始朝着来路狂奔。

    她脑海里只有一个恐惧的念头——他要杀了她!

    他就是个疯子,竟然想杀了她给他弟弟陪葬!

    她的人都不在这里,她能怎么办?

    亲兵们越来越近,安宁脚步一拐,沿着河的方向往下游跑去,但是她没跑出几步,突然一双手拎住了她的后背,将她凌空提了起来。

    安宁心里一个念头——完了!

    布将军抓着她的衣领,神情含着怒气:“阿宁,你为什么要跑?”

    安宁手腕一动,匕沿着她的手往肩膀处狠狠一扎,直接插在了那双抓着她的手上。

    布将军吃痛,退后了几步,手也松开了,安宁滚落地上,脸划过地面的小石子,有种撕裂般的痛楚,棉帽脱落,她的长洋洋洒洒落下,披了一脸。</br></br>公告:笔趣阁app上线了,支持安卓,苹果。请关注微信公众号进入下载安装:appxsyd (按住三秒复制)
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四十六章 无路可逃
    安宁爬起来继续没命的跑,风扬起她的长。.m

    布将军望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疑惑地皱眉,他抬起手腕,那匕削铁如泥,竟划开他的软甲,直接刺伤了他的手臂,鲜血直流。

    但是眼个身影越跑越远,他急忙大喊:“阿宁,我开玩笑的!”

    风声把所有声音都掩盖了过去,安宁努力跑着,只想离他们远一点,更远一点,压根没意识到此处是漫无边际的荒原。

    突然,前方马蹄如雷,憧憧人影,竟然是大批军队,朝她奔来。

    安宁停住脚步,大地被马蹄声震得颤抖,她听得到他们用北戎语呼喝着马匹,朝她越来越近,几乎要将她碾压。

    在军队当中,有一人越来越近,十分显眼。他腰上绑着弯月钩刀,黑甲红马,长相不同于北戎人的粗犷,十分清俊秀气,手指上还套着五个金戒指,隐隐领导着整支军队。

    先至的几匹马朝安宁扑来,她害怕地立马蹲下身闭上眼,轰声如雷的马蹄声从她身侧纵马越过,充斥着她整个耳膜,似乎下一秒她就会被践踏致死。

    马蹄扬起尘土,安宁埋在自己的膝盖里,眼前一片黑暗,心跳如鼓,恐惧如潮水般淹没了她。

    过了好一会儿,马蹄声的渐渐和缓,所有人都放缓了度,有几匹马围着安宁打转。有一人骑马到了她跟前,用北戎语说了几句话。

    安宁听到耳边并不能理解的北戎语,睁开眼,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所有人都骑着马围着她,像是围着一只落入陷阱的小动物一般,目光充满了嘲笑和有趣。

    她已经无路可逃。

    布将军骑马从后头赶上,他领着亲兵,面容严肃,严正以待,似乎对方让他极为忌惮。

    对方低下头前地上披着长,狼狈而惊恐的小姑娘,笑了笑,对布将军说道:“阿布,你又在吓唬小孩子?”

    他一身黑色紧身皮衣,脚上穿着毛皮靴,半露出的脖颈上纹着一个狼头,目光犀利,手腕握着一根皮鞭,整个人显得危险而狠辣。

    尤其他身后的骑兵,每个人都煞气凌人,目光如狼群闻到鲜血一般充满兴奋和冷厉的杀戮气息。

    布将军面容肃然,点了点头问候道:“四王子。”

    ——北戎四王子,阿里吐纳苏和。

    在所有北戎王子中,阿里吐纳苏和是个传奇人物。他的母亲原本是大梁人,被抢夺到北戎后,生下了身份卑贱的他。

    他在北戎王都的皇廷中苟延残喘,差点死去,有个养狼的宫女养大了他,他几乎和狼群一起长大。

    之后,十五岁那年一次比武盛会上,他杀掉了当时最为强大的大王子。北戎强者为尊,不论身份地位,只有真正舔着鲜血成长的强者,才会被人尊重,苏和成为了一名令人崇拜的勇士,逐渐被北戎王重视起来。

    苏和踩着他兄弟的鲜血,靠侵略大梁的疆土,亲手铸就了他带领的军队,以及无人可撼动的政权。

    苏和扫过他的手臂,有些玩味地挑眉:“她弄伤了你?”他目光落在那女孩手上,她紧紧抓着一把匕,刀锋还染着血,整个人颤抖着如同受困的幼兽。

    布将军解释道:“我吓到他了。”

    ——几乎所有的北戎孩子,都知道“冰河神”的传说。

    冰河神的传说,讲的是冰河之中,住着一个寂寞的神仙,专门喜欢把漂亮的孩子拖入冰河中,而被带走的孩子,日夜哭泣,泪水就会慢慢化成河上的冰凌,那些冰凌禁锢着孩子们的灵魂。

    北戎民族口口相传这个故事,以此警示孩子们远离冰河。阿布的弟弟以前很喜欢这个故事,时常幻想着能够找到冰河神。

    他原本只想用这个故事来吓吓阿宁。

    苏和下了坐骑,走到那孩子面前。

    那孩子有一张精致而漂亮的脸,无怪阿布会带她来冰河。只是在那孩子乌黑明亮的眼眸旁边,有一道长长的伤痕,鲜血淋漓,破坏了原本的精致,让人感到十分痛心。

    这样的容貌,不该是北戎人所有。

    他语气微扬,眼底划过一丝锋芒:“是大梁人?”

    在这个时机,一个大梁人出现在这里,只会激起北戎人的杀戮之心。

    布将军面孔肃然地解释道:“是三王子的客人。”他压低声音:“也是我的客人。”

    安宁压根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啊,脸颊上疼得厉害,对方又来者不善,连布将军也十分忌惮。

    血流进眼睛里,让她眼前一片血红,模糊得东西。

    前有狼后有虎,恐惧已经让她无法保持理智——她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

    苏和上前一步,想要伸手抬起她下巴,安宁一个激灵,身体自动作出了反应,手臂一扬,匕朝苏和划去。

    苏和立马后退了一步,刀片划过他的手,差点割伤他。

    极为灵敏的动作。

    周围的骑兵出阵阵怒吼声,安宁知道自己激怒了对方,尽量保持身体紧贴在地上,整个人随时准备出手。

    很有趣的孩子。苏和不怒反笑:“带走她。”

    阿布将军上前一步,却被四王子的人马拦住,他怒吼了一声,单手抓住那拦路的骑兵,将他整个从马上扯了下来,狠狠摔在地上。

    布将军抽出大刀,扣在那骑兵颈部,一手抓着他的头,似乎下一秒就会把他的头割下,声音冷肃道:“阿里吐纳苏和,不要与我为敌。”

    两人都曾经被封为是草原上最强勇士,要是在此处开战,对双方来说绝对是得不偿失。

    只是他没想到阿布会产生这么大怒气。

    苏和打了一个响指,骑兵放弃围住安宁,渐渐往他身边聚拢。他玩味地笑了笑,对阿布道:“如果父王知道你为了一个大梁人与我争执,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布将军沉默。

    苏和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安宁抬起头,一片血色中终于对方的模样。

    苏和挑眉,这孩子的目光可真不友善,头一次有人竟然敢这般

    他开口,用清晰流畅的大梁语言,如同邀请她:“我会在王都等着你们。”</br></br>公告:笔趣阁app安卓,苹果专用版,告别一切广告,请关注微信公众号进入下载安装:appxsyd (按住三秒复制)
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四十七章 如履薄冰
    骑兵如潮水般慢慢退去,阿布将军放开手里抓着的骑兵,苏和笑了笑,拉着马绳转身离去,慢慢消失在天边的苍茫浓雾中。.m

    安宁跪在地上,衣服已经被冰面浸染地湿透,她又冷又疼,亡命奔跑让她心力交瘁,趴在地上晕了过去。

    阿布上前,刚想抱起她,突然眼前锋芒一寒,一柄长剑横横插过来,带着凌厉的杀意,挡住了他的去路。

    墨,血瞳,红衣,冷剑。

    一个红衣执剑少年。

    如白色天地间唯一一抹鲜红。

    他面容冷漠,手中握剑,在地面上慢慢划过,手中剑却如有了内力一般,雪落在剑上,瞬间化成水,顺着刀锋流下。

    雪越下越大,突然一阵疾风,吹乱了飘扬着的雪。

    红衣少年随风而动,朝布将军冲来,布将军抬起大刀,却觉得一股冷风扑面,眼前一花,胸口剧痛,竟是被他一掌拍在胸口上,退后了三步,长剑划过他的手臂,留下一道长长的口子。

    这一剑,比安宁下手更为毒辣。

    少年侧身越过,含着怒意道:“你不该带她来这里。”

    一击必中,却瞬间收手。

    等阿布反应过来,他身后的亲兵一个个都已经从马上跌落,各自捂着手臂嗷嗷痛叫,几乎所有马匹的马腿都被砍断了。

    一匹马长嘶,红衣少年怀里抱着安宁,跳上唯一剩下的一匹马,纵马离去。

    布将军追了几步,那马越来越远,消失在苍茫的天边,压根追不上了。

    他抬起手臂,那伤痕血流如注,边缘像是被火焰灼烧一般的痕迹,疼痛难耐。

    他抬头—那个红衣少年到底是谁?

    他们来北戎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

    枫痕纵马带着安宁沿着冰河驰骋,他解开身上的衣袍将她裹起来御寒。

    安宁缩在他怀里,半张脸都染着血,睁开眼一眼,似乎确定是谁后,又吃痛闭上眼,声音带了哭腔:“枫痕,我疼……”

    枫痕勒住马,马一声长鸣停住了脚步,他的手指几乎掐紧掌心——他在路上就遇上了四王子的兵马,还与他们兵戎相见,被他们追击,所以才迟了一刻钟。

    也就这么一刻钟,她又几度陷入生死之地。

    他仿佛又回到当初安宁挣扎于生死边缘的那一天,他眼被人用大刀劈开却无能为力。

    他总是来迟了。

    安宁皱眉忍着痛苦,又闭着眼哭道:“我的脸是不是毁了?”枫痕抱着她下了马,低声安慰她:“没事的,青烟有很多药,不会留疤的。”

    他抱着安宁来到河边,低声道:“你忍着点。”

    他用剑砸碎冰面,取出干净的冰块,用内力化开,又拿出随身带着的干净的棉布沾了水,帮安宁清理伤口,洗干净眼睛。

    安宁疼得脸色白,侧过脸,依然咬牙一声不吭,冰水流过眼睛,眼前视线慢慢清晰。

    清水冲洗了血液,在地上滴落了一摊血。

    枫痕清洗完伤口,拿出药瓶,将粉末洒在伤口上。安宁倒吸了一口凉气,眼泪立马又涌了出来,嘴唇都咬破了。

    枫痕目光镇定,动作迅,拿出干燥的棉布将伤口包扎起来,因为距离眼睛过近,安宁右眼也被裹了起来。

    安宁的手紧紧抓着枫痕的手臂,几乎要掐进他肉里,很快痛得昏了过去。

    枫痕皱眉,安宁伤势严重,这里冰天雪地,如果不找个温暖的地方休息,她会活活疼死。加之已经引起了四王子的注意,难免会盯上安宁,四周是他们不熟悉的荒漠,一个不小心乱走,说不定又会碰上对方。

    而那北戎将领已经对安宁起疑,他们已经不适合再回军营。

    一件又一件事,都需要枫痕马上做决定。

    枫痕一丝不苟地将伤口包扎好,突然远远传来一阵马蹄声,枫痕立马警惕地拾起剑,将安宁护在怀里。

    过了片刻,纷纷扬扬的雪花中,杨哲明带着一支五六人的队伍纵马而来,黑鹰紧随其后。

    他们来到空无一人的河边,杨哲明目光扫过地上那摊血,抓着马缰的手微微一紧。

    黑鹰上前查探了一番,打马回来说道:“是枫痕带走了公主。”

    杨哲明坐在马上,声音中含着一丝生硬的冷厉:“找到他。”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黑衣人纵马而出,朝着枫痕离去的方向追去。

    黑鹰对杨哲明说道:“世子爷,布将军会不会对我们起疑?”

    杨哲明神情淡漠:“让金雀去说服他。”他已经没有时间来调整布局,四王子出现的太早,安宁甚至已经引起他的注意。

    一旦北戎的水被他们搅浑,没有人能置身事外。

    即便是北戎王最信任的将军,也要做出选择,选择他那位王后姑姑,还是真正的强者。

    安宁在疾驰的马上渐渐清醒过来,她被裹在衣袍里,轻声问道:“枫痕,你带我去哪里?”四周是荒无人烟的草原,天已经快黑了。

    枫痕眉宇间流露出一股坚定,他压低声音:“我送殿下回大梁。”

    安宁挣扎了一下:“我不能回去。”她见枫痕纹丝不动,提高声音喝道:“我命令你停下。”

    枫痕停住马,身体却依然透出一股固执,安宁直起身,抬头痕,声音冷漠:“我们回去。”她不能回大梁,她已经亲眼四王子,她离敌人那么近,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地回去。

    枫痕表情严肃:“殿下,我会亲手帮你杀了北戎四王子,但现在我必须送你回去。”她在北戎每一步都几乎如履薄冰,每一天都过得胆战心惊,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失去她。

    安宁摇了摇头:“你不懂,枫痕。”她因失血而脸色苍白,瞳孔有些涣散,声音非常低弱:“就算你帮我杀了四王子,北戎依然存在,北戎王有很多儿子,像布将军那样的人很多。”

    她目光里含着清浅的悲凉和坚定:“不仅仅是一个四王子,也不仅仅是一个北戎王,我要的是整个北戎皇廷的覆灭。”</br></br>公告:笔趣阁app安卓,苹果专用版,告别一切广告,请关注微信公众号进入下载安装:appxsyd (按住三秒复制)
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四十八章 金枝玉叶
    过去的大梁就是从不主动出击,处处防守,才让北戎日益强大,最终做出了刺杀大梁太子之事。『. m北戎虽然胆大妄为,却是大梁一再忍让才激了他们的野心。

    只有北戎皇廷瓦解,北戎民族四分五裂,各自为政,至少在二十年之内,北戎就会陷入内部的征伐之中。随着其他民族崛起,北戎不再是漠北之上最强大的王族,就再无入侵大梁的能力,北疆的战火才能平息。

    北疆的大梁百姓,就能获得至少二十年的休养生息,安居乐业。

    乔陌白的死是契机,却从不是她最终的目的,这是私仇,却也是国恨。

    她要斩草除根,釜底抽薪,用北疆永久的和平,来告慰乔陌白在天之灵。

    她无声笑了笑:“更何况,你如果去刺杀四王子,凭你一己之力或许能成功,但是你也回不来了。”枫痕沉默,伤口的药效作,安宁靠在他臂弯里昏昏欲睡,迷迷糊糊地低声道:“送我回去吧……”

    不知道布将军对她的身份会产生怎么样的疑虑,她需要马上和杨哲明商量下一步如何走。

    她得回去。

    枫痕望着怀里昏睡过去的安宁,眼底情绪明暗相交,处于天人交战的状态。

    ——再往南几里路,就是大梁和北戎的边界处,他就能把她完好无损地送回大梁。

    身为暗卫,这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保护她生命安全的一件事。

    沉思片刻,枫痕咬牙,拉着马缰准备朝大梁而去——就算被她记恨,他也不能让她再步入危险之中。

    突然几道黑鹰从草原中窜来,将枫痕团团围住。枫痕握住腰上的剑,整个人如出鞘的利刃一般绷紧。

    马蹄和嘶鸣声渐近,杨哲明的身影慢慢清晰,他骑马从迷雾中走来,神情淡漠,目光直直痕。

    枫痕依然执剑,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放松——这位世子爷,身边高手如云,卧虎藏龙,还有两名奇巧淫技的侍女,怎么像是个普通人。

    若不是殿下相信他,他一点也不希望与他有所牵扯。

    杨哲明痕怀里昏睡的安宁,她身上沾满了雪花,脸上白色的棉布沁出血来,嘴唇也是破的。

    他眼底划过一丝晦涩的眸光,平静道:“把她给我。”

    黑鹰纵马上前一步,枫痕立马单手刺剑而来,黑鹰身形未动,只一抬手,两指接住了他的剑。

    冰寒之气沿着剑锋传来,寒意侵入他的手掌命脉,枫痕感到手腕猛然的刺痛,剑已经脱手,掉落在草地上。

    黑鹰头一次个皇族背后的暗卫,眼底划过一丝莫名的情绪:“你打不过我的。”

    能力没有真正觉醒的火族后裔,是永远无法敌过真正的武学高手。

    枫痕整个人僵住,眼底划过震惊,他竟然走不过他一招。

    ——这些人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杨哲明控马上前,声音低沉地再次重复了一遍:“把她给我。”

    枫痕咬牙切齿道:“她伤得很重。”若不是他们没,让布将军随意带走她,她怎么又会受伤。

    杨哲明恍若未闻,伸出手,枫痕僵持片刻,最终将安宁递给他。

    安宁落在杨哲明怀里,她的棉帽不知道落在何处,长披肩,墨如瀑,映衬着她娇小白嫩的脸。她的伤口碰到杨哲明的胸口,不禁吃痛皱眉,迷糊抱怨:“痛……”

    杨哲明移了一下位置,让她躺的更舒服。

    安宁渐渐平静,杨哲明打开棉布,在她吹弹可破的脸颊上,已经留下深深一道伤痕,可见血肉。他眼底划过一丝不知名的情绪,抬起头痕,声音冰冷:“你逾越了。”

    身为皇族暗卫,违背主人的意愿,替主人做出决定,这在暗卫当中,是绝不允许存在的现象,视同于叛主。

    枫痕脸色一白,眼底划过一丝伤痛。

    杨哲明打马转身离开,黑鹰痕一眼,知道他是被自家主子迁怒了,安慰他:“你还是跟好你家公主吧。”话落随即追着杨哲明而去。

    杨哲明抱着安宁纵马飞往军营方向奔去,眼底划过一丝杀机。

    杨哲明带着安宁回到营地,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他直接抱着安宁进了自己的帐篷,吩咐道:“把青烟叫过来。”

    青烟走进帐篷时,杨哲明已经正在亲自动手替安宁解开棉布,珠玑端着一盆温水跪在床边,帮助世子换药,不一会儿,水盆里也都是血。

    安宁很疼,闭着眼哭泣了几声,杨哲明低声安抚她,神情难得温柔。

    珠玑心动魄的,主子抱着小公主进来的时候,脸色非常不好,眼底有着隐隐的怒气。这在喜怒不形于色的世子爷身上,是很少见的。

    杨哲明清理好伤口,烟:“你这样的伤口可能养好?”

    青烟几步走到跟前眼,惊得腿都软了,差点跪倒在床边,安宁公主精致漂亮的脸上一条鲜红的伤痕,仿若巧夺天工的画作上一笔突兀的墨水,非常显眼。

    公主金枝玉叶,来北戎一趟,脸上就带了这样伤回去,她们这些服侍的人都要问责。

    杨哲明的表情,再问了一遍:“这样的伤痕,能否养好?”

    青烟深深吸了一口气,镇定了下来,回话:“公主年纪小,如果好生将养,还是能好的。”

    杨哲明再问:“需要多久?”青烟咬牙:“最快也需要一年。”她又道:“北戎物资匮乏,没有我要的药。”

    一年时间,他们肯定已经回到了大梁。

    就算是一个普通女子,脸上带伤,几乎就成了一生的诟病,更何况一国公主。

    气氛陷入一时的冷凝。

    安宁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她躺在陌生的床上,身边是陌生的气息。

    脸上贴着东西,冰凉而有些刺痛,令人十分不舒服,安宁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扯。

    “别动。”黑暗中突然有人出声,声音低沉,于夜色中显得比较温和。

    安宁挑眉,她楚:“杨哲明?”杨哲明躺在她身边,低声嗯了一声:“你脸上上了药,不能乱动。”

    安宁动了动手,她的手腕上绑着一个绳子,她摸着过去,绳子竟然绑在杨哲明手上。

    她将将反应过来:“你为什么在我的床上?”</br></br>本站推荐丝袜美腿,童颜**,丰满肥臀图片视频在线看!!快速关注微信公众号:menvtao1(长按三秒复制)在线观看!
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四十九章 同床共枕
    杨哲明沉默片刻,才说道:“是你躺在我的床上。』. .”安宁挑眉,杨哲明解释道:“事出紧急,青烟说你现在最好不要乱动,更何况我现在也算你哥哥,你不必如此防备。”

    安宁渐渐适应光线,黑暗中燃着一盏灯,挂在门口,杨哲明睡在外侧,离她半臂宽,他的面容逆光,隐藏在黑暗中,压根神色。

    她并不是不知世事的女孩,经历了这么多,两人算上前世,也算半百之人,压根生不起其他旖旎的心思,更何况在敌军环绕的环境下,还是别讲究太多了。

    她仰头低声道:“和别人睡一张床上……我睡不着……”杨哲明叹了一口气:“你刚刚睡着的时候,喜欢拿手去碰伤口,疼了就哭,吵得我睡不着……”

    安宁伸手轻轻碰了碰眼角,还有泪。

    她真的在昏睡中哭了吗?

    “我脸上的伤怎么样了?”安宁问道。杨哲明没有隐瞒她:“被石子划破了脸,需要养个一年左右才能退疤。”

    安宁听完,眼底划过一丝无奈,并没有歇斯底里的悲痛欲绝。

    杨哲明的表情,安慰道:“回去后我会想办法的。”安宁摇了摇头:“无妨,你也说了,养个一年就好了。”

    两人陷入沉默。药效过了,伤口处隐隐痛,杨玺睡不着,轻声问道:“布将军那边怎么办?”

    杨哲明回答道:“没事,他不会乱说的。”

    安宁向来相信杨哲明的办事能力,既然他说无事,那就是已经办妥了。

    一片安静,骤然又没了话题。

    杨哲明一是健谈的人,两人头一次距离这么近,如果不找话说,那实在太尴尬了。

    更何况伤口太疼,安宁睡不着,难得能这样平静地相处,她又不想费神想明天的计划,自然而然地想到一个能够让双方都探讨的话题——他们的前世。

    她问道:“前世,我怎么没听说过你?”凭他这世的能力,在前世也不会太平凡,早该在亲王之中崭露头角。

    杨哲明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我离开了金都,去了很远的地方。”他去了大秦,投奔了大秦皇帝。

    她疑惑地问道:“你为什么要走?”

    杨哲明沉默。

    这一切的开端,源于内宫之中一个小小的公主,给了安庆王妃一块令牌,让他无能的父王不敢保护他的母妃。

    在他不在府中的时候,他的母妃被安庆王妃卖了——被人砍去四肢,拔掉了舌头,毁去了容貌,关在暗无天地的矿山地牢里,受尽欺侮。

    等他找到她时,她已经死了。

    他被仇恨所埋没,家国被他舍弃,自我被他放逐,从此立誓,要让大梁皇族付出代价。

    他和赵容一拍即合,两人极力主张攻打大梁,只不过他善于隐于幕后,让赵容名声大噪。

    他报复了所有人,以更加残忍的方式让安庆王妃生不如死,唯独深宫中那个公主,他难以触及。

    最后他说服大秦皇帝联姻,那个始作俑者的公主终于嫁到了大秦皇宫,他却突然失去了报复的心情。

    ——她太弱了。

    不需要他亲自动手,她已经步履维艰,左右失措,被后妃和皇太后折腾地毫无还手之力。

    他们的人生,从一开始,就已经彼此纠缠不休,恩怨难清。

    ——她是他复仇人生的开端,而他是她悲惨结局的起源。

    只是他始料未及,她对大秦皇帝产生的影响,以致于引了整个天下的动乱。

    安宁没得到回应,却觉得身边的人原本温和的气息,骤然冷淡了下来,带着一股戒备疏离。

    是她说错话了?

    她睁开眼,朝他望去,光影中能感受到杨哲明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细细的考究。

    “你该睡了。”杨哲明平静道,闭上了眼,没有了继续谈下去的兴趣。

    安宁张了张嘴,却没法吐出一个字——他怎么老是这样喜怒无常,不给人一点征兆,这样她应付起来会很吃力的。

    但是眼她依然还是需要他,只能忍受他这样傲慢无礼的脾气了。

    安宁等了一会儿,传来平稳地呼吸声,杨哲明似乎已经睡了。她没了法子,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一边忍受着脸上的难受,一边迫使自己入睡。

    等杨玺迷迷糊糊将要入睡时,杨哲明睁开眼,目光清明而冷静。

    两人原本就该是不相干的人,因为命运使然,在前世纠缠不清,又在今生成为唯一知晓前世,拥有前世记忆的人。

    手上系着的绳子纠缠相连,仿佛预示着彼此的命运相互缠绕,永生无法解开。

    帐篷的另一侧,阿布和三王子苏闵相对而坐,气氛严肃。

    阿布身着里衣,他手臂被安宁及枫痕所伤,包扎着绷带。

    两人出去一趟,就带着伤回来,几乎让军营里的人都十分震惊,只有三王子苏闵像没事的人一般,毫不在意他周围生的人事。

    阿布将军用北戎语严肃问道:“苏闵,那些大梁人到底什么来路?”

    苏闵手里拎着一壶酒壶,姿态闲适地躺在榻上,珠玑和皎月跪在她脚边,像是温顺的动物一样服侍着他。

    苏闵笑得肆意:“阿布啊,弟弟也好,妹妹也好,我是绝对相信阿哲明的,他救了我的命。”他耸了耸肩:“就算那是他妹妹,说不定他只想保护她。”

    阿布将军对苏闵这种随意而无所谓的态度非常不满:“他们还有一个随身少年,武艺非常强大,我怀疑他们的身份不仅仅是商人。”

    苏闵皱眉,直起身,表情严肃了一些:“一个少年?”

    阿布点了点头,苏闵却摊手,笑道:“咱们可以邀请他一起同行,说不定能保护咱们。”

    阿布面露愤怒,苏闵就是个扶不起的无能之辈,永远像个孩子一样,争强好胜,没有脑子,连苏和一半的能力都没有,他的王后姑姑却一直希望他能扶持他。

    他最后深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平静道:“你好好休息吧,我们明天回王都。”苏闵点了点头,把珠玑拉进他怀里:“来来来,给本王跳个舞。”珠玑笑着拥进他怀里。</br></br>公告:笔趣阁app上线了,支持安卓,苹果。请关注微信公众号进入下载安装:appxsyd (按住三秒复制)
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五十章 天山雪莲
    阿布目光扫过珠玑和皎月,不仅是个无能的王子,还贪图美色,北戎如果交到他手里,总有一天会被他毁了。

    这也是他从没有选择站边的原因,一个无能的王子如果继承王位,只会让北戎基业毁于一旦,完全无法应对其他草原民族的首领,更何况与大梁为敌。

    人心不服,北戎皇庭就会岌岌可危。

    但四王子苏和心狠手辣,对他们这些领兵的将领来说,却是个不好操控的王子。虽然如果他继承王位,势必会带领北戎越加强大。

    他回头对带进来的两个亲兵说道:“保护好三王子,守在他帐前,不准离开。”两个亲兵领命。三王子挥了挥手:“阿布,回去休息吧。”

    阿布回头看了他一眼,出了帐篷。

    夜色朦胧,已经深夜了,草丛中染着浓重的寒露,布将军为了领着亲兵巡逻了军营一番,没有任何异样,才回了自己的帐篷。

    躺下休息不过一刻钟,他突然翻身而起,瞬间抽出挂在床边的大刀,厉声道:“是谁!”

    距离他五步之远帐篷中央,站着一个女子,身形隐在黑暗中,披着斗篷,悄无声息。

    他都没察觉到她是怎么进来的,连门口的亲兵都没有反应。

    女子往前走了几步,抬起手脱下帽子,露出一张明媚而美丽的脸:“丘穆陵?阿布,是我。”

    阿布看清她的脸,眼底闪过震惊和无措,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喜悦:“是你……”

    女子缓步走到他前面,半跪了下来:“是我,阿布,是我。”她捧起他的手,贴上自己的脸:“我回来了,阿布。”

    布将军突然站起身,声音惶恐:“你已经死了……我亲眼看见你跳下山崖……”

    女子摇了摇头,抓住他的手:“我没有死,我被人救了。”她拉着他:“阿布,我真的回来了,你看看我。”

    布将军离她远远的,仿佛还没反应过来,他突然上前一步,抓着她的肩膀摇晃:“那你为什么要回来,既然走了,你就不该回来,那个位置已经不属于你了。”

    他声音嘶哑而痛苦:“他已经有了新王后了,他再也不会承认你了。”女子突然推开他,压低声音厉声道:“那个位置本来就是我的!我才是真正的北戎王后!”

    她目光如含了复仇般的光亮,让人心惊:“那个位置,包括这个北戎,都该是我的……是我的。”她声音渐渐低了,跪坐在地上,捂住了脸:“我的儿子,才是真正的北戎王子。”

    阿布站起身,震惊道:“你有了他的孩子?”女子抬起头看向他,突然抓住他的手,表情镇定:“阿布,你帮帮我,我要回去。”她要回到王都,夺回原本属于她的一切。

    “苏闵不适合,苏和太狠毒,其他王子没有能力,只有我……只有我的儿子,只要他成为真正的北戎王,我保证,北戎一半的军权,我都给你……”

    她的声音如梦境一般,让人神往而心动:“我们母子俩只能依靠你,我不会骗你的阿布,求求你帮我。”

    丘穆陵阿布看着她,眸色震动,脑子里一片混乱。

    这是他曾经爱过的女人,最后却成为北戎王的王后,身份尊贵,高高在上。

    她充满野心,辅佐北戎王强大国土,最后却发动政变后失败,被北戎王厌弃,跳崖自尽。

    他知道,她一直是个不安分的女人,永远想像男人一样站在巅峰,她有着很多男人没有的狠绝毒辣,能激发一个人内心的野心,让人看到实现辉煌的可能。

    可是他却被这样的她吸引,仿佛她是一盏引领他前进的明灯,让他不可自拔。

    “你的儿子现在在哪里?”阿布问道。女子抬起头看他,眼底划过一丝喜色:“他在安全的地方。”她握住他的手:“只要我们能掌握皇庭大部分势力,我就能接他回来。”

    阿布看着她,突然捧着她的脸,自暴自弃一般狠狠吻下:“你这个狠心的女人……你不会有好下场的……”他伸出手,从她的衣襟里探入,想要将她揉碎了,拆开了,看清楚她心的模样。

    他那么爱她,她却能投入别人的怀抱,如今就这样在他面前求饶痛哭,请求他帮忙。

    明知前方或许是陷阱,明知她爱的只有权势,他也不得不为她沉沦。

    女子抬起手抱住他,任由他在她身上肆虐,眼底充满着得逞的得意和算计。

    丘穆陵阿布,永远还是像当初那样,小小的个子,追着她在花园里跑。

    长大了,他的目光依然追随着她,像望着天山上的雪莲,充满崇敬和爱慕。

    真可怜啊。

    二十年前的北戎皇庭,尚不如今日这般繁华。

    新登基的北戎王十分宠爱一个大梁的女子,据说是他当王子的时候,从大梁抢过来的。

    皇庭后院,一个小小的女孩子跪在草地上玩耍,不同于其他北戎孩子,她有着精致的面容,娇小的脸颊,白皙的肤色,隐隐可见其长大后将是如何的倾城国色。

    她极像她的母亲,有着大梁的血统。

    她采好了一束花,沿着走廊蹬蹬跑向母亲的房间,沿途的宫人们都对她熟视无睹。

    ——不过是王带回来的女人的附属品。

    她一边喊着母亲一边推开门,黑暗中,她的母亲像一块破布一样躺在床上,身上衣物凌乱,一个男子趴在她身上大汗淋漓,气喘如牛。

    她的母亲脸色苍白,仰起头看向她,目光骤然柔和,朝她伸出手,仿佛想要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她身上的男子抬起头看她,目光如鹰一般冷漠狠厉。

    一个宫女突然抱起她,把门关上,柔声用大梁语言道:“小雀,你先出去玩,待会再来找你的母亲好不好?”

    这个皇庭中,唯一会说大梁话的一个宫女,叫阿兰,除了母亲外对她最好的人。

    她教会她说北戎语言,教会她驯狼,她还会做大梁的菜,母亲顾及不到小女孩的时候,这个宫女像抚养自己女儿一眼抚养着她。
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五十一章 冰河神族
    三个月后,她的母亲怀孕了。.』.

    一年后,她的母亲生下一个瘦弱的男孩,却再也没有醒过来。

    在这片充斥着野兽和勇士的草原上,失去母亲的孩子,永远得不到祝福。

    她在这个皇庭中,真正的,失去了所有的依靠和温暖,也失去了她唯一的庇护。她被抛弃在母亲死去那个屋子里,而那个养狼的宫女也不见了,留给她一群狼。

    她和狼群一起长大,训练它们为她带来食物。

    她一天天长大,她的容貌,像是天山上掩盖不住的苍雪一般,开始展现出惊人的美丽。

    所以当那个有着鹰一样目光的男人时,他眼底的贪婪和惊艳让她瞬间明白,这个残忍而可怕的民族,从来不吝啬于摧毁一切美好的事物。

    他们没有任何伦理道德可言,父亲可以和儿子共享一个女人,女人如同衣服一样,可以赠送,扔掉,毁灭。

    她和她的母亲,依然会沦落同样的命运——永远是个供人泄玩乐的玩具,最后死去。

    既然如此,她为何不亲手,将她的美丽葬送在这片土地上,利用她的美貌,来实现她想要得到的东西。

    ——她要成为这片草原最尊贵的女人,她要成为这片大地的主人。

    五更天,天边慢慢亮,草原上的晨明不同于金都皇宫之中,太阳从荒原很远的天边升起,云彩离得很远很远,透出的光芒绚丽而不刺眼。

    苍穹一半昏暗,一半明亮,人仿若渺小的蝼蚁,迎接新生的一天。

    军营整个都是静悄悄的,金雀从帐篷里走出来,迎面碰上了黑鹰,她停在他面前,声音略带嘶哑魅惑:“告诉我的好师弟,事情办妥了。”

    只要等到了王都,他们所有的计划就可以开始了。

    黑鹰点了点头,伸出手,把外袍递给她。

    金雀伸手接过,展开衣服披上,黑鹰皱眉,她的脖子上都是明显的红色吻痕。

    金雀拢了拢衣服,抬头鹰的目光,不禁伸手抚上他的脸:“不需要露出那样的表情,我不需要同情。”

    黑鹰始料未及,不禁退后的一步,她的指尖带着一股香味。

    金雀手指落空,笑了笑:“如果你想,随时来找我。”黑鹰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和莫名的痛意,最后冷声道:“你去休息吧。”

    金雀理了理长,向草原走去,迎着天边的云彩,全身沐浴在晨曦当中。

    等离营地很远的地方,她突然将手指放在唇边,出一声长哨。

    从遥远的天边,在混茫的晨曦中,突然有几道白色的影子奔跑着向她而来,四肢着地,身影迅,出野兽般的喘息声。

    一群白狼。

    他们越跑越近,能们雪白的皮毛,湛蓝色的瞳孔,微张的鲜红的嘴中,露出的白色獠牙。

    金雀蹲下身,它们有的扑进她怀里,有的在她脚边打转,仿佛亲人一般相聚。

    金雀轻轻拂过它们,声音温柔:“我回来了,你们跟了很久了吧。”从她踏入这片草原,就仿佛能感受到它们在寻找着她的气息,等待着她的归来。

    北戎民族代代相传的冰河神的传说,真正的神秘之处,在于它诉说的,其实并不是冰河中的神仙。

    ——而是游荡在冰河周围,那一群如魅影一般的白狼。

    它们穿过大地的身影,就如一道白色的影子,寂静无声,它们在黑暗中的蓝色瞳孔,像冰雪一样寒冷,它们撕咬猎物时,尖利的獠牙能咬断一切生机。

    它们有很多种传说,传说每一只白狼,都是一个勇士的灵魂,传说它们是上天派来的使者。它们残忍,聪明,美丽而灵动,是北戎这片土地上极为少见的动物,几乎从不出现在人们面前。

    ——唯独冰河神传说,最为符合它们的描述。

    它们喜欢聚居在冰河四周,白色的天地,让它们雪白的皮毛在天地间隐藏了踪迹。

    落单的人们,通常是它们爪下难以逃脱的猎物,几乎很难有人活着回来讲述遇见白狼的故事。

    北戎人崇拜这种神秘的动物,从不敢猎杀它们。

    它们被奉为冰河神。

    冰河神代表着死亡,亦彰显着北戎的信仰,时常有人自愿将自己供奉给它们食用,希望得以与英雄的灵魂相合。

    而它们的围捕猎杀,从不会留下猎物的血肉和尸体——仿佛真的被冰河中的神仙带走了,找不到一点痕迹。

    阿布的弟弟,就是这样消失在冰河河畔。

    ——唯独它们的主人,才能接近它们。

    “原来真的是你。”

    金雀转过身,个女子站在她十步远处,感慨地叹惜:“原来你,才是冰河神真正的传人。”

    是安宁公主身边的柳娘。

    金雀直起身,手搭在狼头上,安抚着它们,那些白狼娘,微微张嘴露出獠牙,兽眼露出警惕的目光,似乎虽是会冲上前去撕咬她

    金雀,皱眉,“你是谁?”

    柳娘笑了笑,抬起手,在她的手心握着一块手帕,手帕上绣着一朵青花:“它们有没有和你提过九族?”

    金雀沉思,骤然眼底划过一丝恍悟,脸上露出一抹笑意:“你是洪荒和玄黄的传人。”

    据称能够逆转岁月和时光的种族,几乎只存活于神话传说中。

    柳娘轻笑:“我们都是该活在传说中的人。”她目光扫过那群狼,她蹲下身,单膝跪地,表示敬意:“九匹白狼,冰河神的传承,果然与众不同。”

    九匹白狼相互身体摩擦,交互呜咽着,最后一头最幼小的白狼步出狼群,朝柳娘走去。

    柳娘伸出毫无防备的手,那匹白狼先嗅了嗅她的手指,然后蹭了蹭,慢慢靠近,柳娘这才将手放在它的背上,洁白的皮毛,纤尘不染,如冰雪般纯净。

    “它们是大自然的神,能够领导一切兽类,如影子一般存活于人的凡世,选择有缘人作为它们的主人。”她柔声道,雀:“它们选择了你。”

    它们赋予了她能够与所有生灵进行灵魂交流的能力,这种能力挥到极致,就能操纵万物生灵,同操纵人心一般有着异曲同工之妙。</br></br>本站推荐丝袜美腿,童颜**,丰满肥臀图片视频在线看!!快速关注微信公众号:menvtao1(长按三秒复制)在线观看!
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五十二章 九族后裔
    金雀微微一笑,点头:“它们选择了我。. .”

    在她失去希望的那天,她第一头白狼。

    它夹杂在所有灰黑色狼群中,是那么与众不同——它的皮毛纯洁如同天山上的雪,它的眼瞳如草原上湛蓝无际的苍穹,独独那一只,如同领导者一般,尊贵,美丽,而神秘。

    它步履轻巧,身影灵动,穿过黑暗,走到她面前,如梦境一般。

    当它扑向她,利齿卡住她的脖颈时,她一点也不觉得害怕,直直的眼睛。

    它的目光,仿若能心。

    她已经准备好迎接死亡。

    但它没有咬死她,反而蜷缩在她的怀里,睡了一个晚上。

    她和它成为了真正的朋友,它们之间似乎有着灵魂的某种联系,她几乎能从它的瞳孔中,片草原的广袤和神奇,大地中充满了力量。

    当这片草原上最美丽的生物选择她时,她仿佛从心底里明白它瞳孔里的含义——它们是一样的孤独,美丽而寂寞。

    她惶惶的人生,像是草原上的迷雾一样,让她方向,但最终找到了自己的归属。

    金雀与柳娘相对而立,眼底划过一丝锋芒:“没想到,安宁公主身边,竟然有你这样的大人物。”

    比起冰河神族,两大种族共同的传人,拥有的力量绝非其他族人能够想象。

    柳娘蹲下身,将绣着青花的手帕绑在那只白狼的腿上:“你是听从于巫族那个孩子的吧。”她绑好后,拍了拍那只幼小的白狼,似乎能与它交流一般,它回奔到了金雀身边。

    柳娘站起身,掸了掸衣袖上沾染的尘埃:“他最近忙得很,做了很多事,你代我向他问一声好。”话落,她转身,往营地的方向走去。

    金雀拿起那张手帕,三瓣青花的绣文在手帕上迎着阳光,如一种神秘的图腾。

    这是交付给她的信物。

    金雀在她身后问道:“你想要什么?”

    柳娘没有停住脚步,也没有回应,慢慢走远了。

    ——天下的命运即将改变,他们身为九族后裔,都将陷入这场盛世的变革中。

    无人能置身世外。

    安宁在床上醒来,脸上依然包扎着绷带,杨哲明已经不在身边。

    一个小小的人趴在床边,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宁支起身:“小篮子,你怎么在这里。”

    小篮子趴在床边,诺诺道:“世子让我,不准你乱动。”安宁抬起手,绳子已经解开,脸上有些疼。

    她无奈,起身披上外袍,问道:“你吃过东西没?”小篮子正是长个子的时候,以前又饿怕了,饭量很大,现在脸上总算长了一些肉。

    小篮子点了点头,指了指桌上:“世子给你准备了吃的。”安宁望向桌上,是一些大梁的点心,没有肉和羊奶。

    他竟然吩咐人做了大梁的吃食。

    青烟端着热水进了帐篷,外面喧嚣透了进来,有吆喝的人声,十分忙碌。

    青烟走到安宁面前,服侍她洗脸更衣,小心地擦拭脸上的肌肤,安宁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由着她摆弄,轻声问道:“外面怎么了?”

    青烟回答:“阿布将军要和三王子回王都了,本来打算带上我们,世子爷打算留下来,等你伤好些了,我们再出。”

    安宁一听,皱眉,如果留下来静养,自然对她是有好处的。可是一旦和三王子分开,她觉得会失去掌控力一般没有安全感:“为什么要和他们分开?我的伤可以路上养。”

    青烟赶紧安抚她:“没事的,珠玑和皎月姑娘会跟着三王子。路上的文书,阿布将军也给我们了,可以顺利到达王都。”

    她的声音清晰,说得有条理,仿佛有人交代过让她怎么说似得:“而且他们行军度很快,我们的商队很难赶上,你的身体也吃不消,不如我们就耐心等一等,等养伤养得差不多了,在冬寒大雪之前,一定能赶到王都的。”

    安宁没想到自己成了所有人的累赘,必须要放缓进度滞留在草原上,不禁十分沮丧。

    柳娘走了进来,青烟抬头,笑道:“您去哪儿了,一大早不见你人影。”柳娘回道:“出去走走了,想着能不能找些草药来,没想到差点遇见狼。”

    话音未落,凤兰抱着衣服走进了帐篷,紧张地问道:“什么遇见狼了?”

    安宁也立马担忧道:“没事吧。”柳娘赶紧摆了摆手:“没事没事,幸好它们见这边有人烟,不敢过来。”

    安宁赶紧嘱咐了几句在草原上要小心谨慎,青烟给她擦干净脸,换好了药,才服侍她吃东西。

    杨哲明也一天没有回来,这帐篷,仿佛就归了杨玺所有。

    接下来几天,杨哲明也没怎么出现,安宁养了五天的伤,伤口慢慢结疤,而杨哲明就如消失了踪影一般,几乎不出现她面前。

    安宁觉得奇怪,却也想着他估计有什么事情忙着,并没有太过计较。

    小篮子像是得了谁的吩咐似得,天天跟着安宁,她要是忍不住痒想挠挠,小篮子就大叫一声,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不但把安宁吓了一跳,更是让她条件反射般不敢再去碰伤口了。

    等她再次哲明时,脸上已经拆了绷带,青烟给她做了一个小巧的遮面围帽,方便她出门在外戴着,她走出了帐篷,杨哲明没有注意到她。

    他脸色非常不好,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一般,站在阳光下和黑鹰说着话,身形瘦弱,肤色显得十分苍白。

    安宁就算是个傻子,也已经察觉到他不对劲。

    她大步朝他走去,却兰比她先一步走向杨哲明,手里端着一碗药,她不禁停住脚步。

    凤兰一直走到杨哲明跟前,杨哲明兰,接过她手中的药,没有任何迟疑,一饮而尽,凤兰还拿手帕替他擦了擦嘴,两人相互之间低声说了几句话。

    安宁挑眉——杨哲明这种谨慎小心之人,却对别人递来的药完全没有犹疑。

    两人什么时候关系那么好了?

    她想起珠玑和皎月不在他身边,黑鹰是个护卫,压根不如女子来的细心妥帖。杨哲明身体不好,是需要有一个人服侍。

    但她压根没想到那个人会是凤兰。</br></br>公告:笔趣阁app上线了,支持安卓,苹果。请关注微信公众号进入下载安装:appxsyd (按住三秒复制)
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五十三章 沙漠城邦
    凤兰出身风尘,除了平日里害羞小心,同安宁都没说过几句话,怎么就会大着胆子去与杨哲明接触?

    难道她愿意跟着杨哲明过日子?

    安宁在这里细细思索,这边乔四和乔五走了过来,见到安宁出了帐篷,十分高兴,急忙围了上来。』  . .

    安宁收敛了情绪,他们俩兄弟这几日也没闲着,四处去打探消息,勘探地形,竟然将草原上大致的方位画成了山河图。

    乔五指着山河图对安宁说道:“马上要进入寒冬,大部分游牧队伍都开始朝着城邦聚集,尤其北戎王都十分繁华,我之前向一个北戎士兵买了一张地图……”他又摊开来另一张地图:“已经大致知道了王都的方向,还有他们王庭的位置布局……”

    乔五像现宝藏似得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脸上洋溢着少见的风采,好像现新大6似得。安宁微笑着听,他们这些从军之人,或许最兴奋的,就是能够深入敌方境地,了解敌方的情况地形,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而乔四也没闲着,他拿出一块竹布,对安宁说道:“我做了一个小暗器,可以绑在手腕上,殿下只要按动一下开关,就能射出毒针……”

    安宁遇上四王子苏和让两人都十分担忧,唯恐再有什么闪失,绞尽脑汁想出这个法子。安宁从善如流,接受他们的好意,如果下次再碰上对方,她可以直接来那么一针,一了百了,干净利落。

    他们这边的说话声终于引起了杨哲明的注意,他宁,几天不见,养伤需要忌口,晚上伤口又疼地睡不好,安宁也瘦了一圈。

    凤兰回头宁一眼,眼底划过一丝晦涩。朝杨哲明低低行了一个礼,慢慢退去。

    杨哲明等乔四乔五说完话,朝她走了过来,安宁抬头这么近距离,隔着围帽,杨哲明也能清楚脸上一道红痕。

    他手指动了动:“你好些了吗?”

    “你病了吗?”

    两人同时问,安宁卡了一卡,抬起手想要摸摸脸,又忍住,“伤口好些了,谢谢你把帐篷让给我。”

    现在他的帐篷里,堆满了她的用品,床上摆满了她的衣物,已经没法让他入住了。

    无怪他这几天不出现,连乔四和乔五都等闲不进来,免得不该。

    杨哲明没有在意:“我们要准备一下出了。”安宁点了点头,再次问道:“你不舒服吗,脸色不好。”其实她想的是,如果他需要凤兰服侍的话,她并不介意。

    杨哲明沉默:“我中过剧毒,隔一段时间会作一次。”安宁挑眉:“能解吗?”

    解法自然是有的。

    寒毒,不过是他承受天机付出的代价,如果想要解开这个毒,他就要将天机还回去。这世上,一物换一物,公平平等,他没什么可抱怨的。

    他神色淡然,无所谓般道:“目前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受些苦罢了。”他扫视了一遍营地:“我们早些出,要下大雪了。”

    他转身想走,安宁却拉住他的衣袖,他低头,目光里盛满担忧:“杨子明,你说过,你是那个人选的,是不是因为如此,你才变成这样?”

    她真的很聪明。

    杨哲明沉默,安宁再问:“他没有法子吗,他就不能帮帮你?”

    他自然是帮过他的。

    他找到了他,给了他天机,让他自己的未来,悲惨而无望,充满着仇恨。他在这一切没生之前改变了他的人生,挽救了他的母亲,他此生都应该感激他。

    他:“杨玺,这世上的一切,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他话音刚落,杨玺似有触动般,松开了手。

    她垂头,低低说了一句话。

    杨哲明没听清,靠近了她一步。

    “你不要死,杨哲明。”她声音低弱地说道:“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这世上,就留下她一个,知晓着前世,惶惶不安,手足无措,如履薄冰。

    他突然感觉到胸口受到重击一般,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痛楚,不禁退了一步。

    这世上,除了他的母亲之外,第一次有人求他不要死。

    他猛然转身,大步离开。

    安宁的身影,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望向天空,蔚蓝的苍穹,云卷云舒。

    在广袤的天地间,有一只苍鹰缓缓飞过,出寂寥而悠长的鸣叫,仿佛召唤着它的同伴们。

    如果一直没有同伴,那只苍鹰即便拥有整个天空,又有什么意义?

    半个月后,他们到了北戎王都。

    高老将文书交给守城的士兵,那些北戎将士五官粗野,而且十分强横,一言不合就会将其他进城商队的货物推翻,甚至直接扣下瓜分,普通的商队敢怒不敢言,一不小心就被他们抓起来扔进荒漠里。

    在北戎,掌兵的将领们权力非常大,几乎可以称王一方。那些守城士兵布将军署名的文书,都不敢上来检查他们。

    这种粗暴的执政方式,却能让所有城邦居民在北戎王的治理下不敢造次,士兵们习惯于一言不合当街斩杀反叛者,以除后患。

    他们顺利进入了王都,此时的王都,聚集了从各方而来的游牧民族,十分的拥挤和热闹,有骆驼,马,猴子,还有笼子里关着的各种动物。

    安宁撩开马车的帘子,可以多长得各种容貌的族人,有的还是金碧眼,有的额头特别宽,有的还皮肤特别黑,他们穿着不同的服饰,在大街上穿梭,如一道道奇异的景观。

    小篮子趴在窗前分惊奇,时不时出惊呼声。柳娘还好些,青烟这般身居宫中的小宫女,也十分震惊。

    世上竟然有这样长得不一样的人。

    而且,各个民族的言语不一样,各种语种混搭着交流,各种语调混杂,让大街上显得拥挤而繁忙。

    北戎一直自诩“沙漠上漂移的民族”,他们的祖先一开始便是居无定所,慢慢壮大商队,通过以绿洲为中心据点,逐渐建立了强大的城邦,以城邦为中心,建立了非常繁荣的商贸体系。

    他们几乎垄断了草原上所有的生活资源,其他民族不得不依附他们,向他们提供货物,导致北戎一日一日更加强大。</br></br>公告:笔趣阁app安卓,苹果专用版,告别一切广告,请关注微信公众号进入下载安装:appxsyd (按住三秒复制)
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五十四章 盛气凌人
    一行人落榻在三王子苏闵的府邸,说是府邸,其实更像是一座巨大的宫殿。..

    北戎的王子,十岁时就离开了北戎皇廷生活,可以组建自己的军队,招揽人马,自力更生。北戎崇尚强者,任何女子诞下的王子,只要有足够的能力,就能够称霸草原,成为继承者。

    北戎王与各王子之间,也是相互防备,相互绞杀,从不手下留情。每一任北戎王几乎都踏着无数亲人的鲜血,建立了强大政权,养成了这个民族残忍无情狡诈的性格。

    是以,在北戎皇廷的历史上,弑父,杀子的戏码轮番上演,永远不会过时。

    三王子府中美人如云,先进门是一扇黄金大门,皎月身着华丽的衣裙,身上的花纹用金丝绣成,手腕上套着一串串玉石手镯和黄金项链,满身奢华,站在门边迎接他们。

    她领着北戎侍女们迎上他们,冰霜一般的面容上带着柔和的笑容。杨哲明似乎也很高兴,安宁脚步一缓,皎月站在珠玑身后,她望着杨哲明的目光,就仿佛他是天上的明月星辰,双瞳有着奇异的色彩,整个人容光焕起来。

    那是一个女人爱男人的目光,皎月竟然对杨哲明有这样的心思?

    可是那是他的侍女,她又有什么可置喙的。

    有个侍女匆匆赶来,说三王子他正在办一场宴会,知道阿哲明来了,邀请他去喝酒。安宁立马拉住他,北戎人非常爱喝酒,如果他们向杨哲明敬酒,他没法推脱。

    他刚生了一场大病,身体需要休息。

    杨哲明惊讶地回头宁,目光落入她担忧的神情,眼底不禁划过一丝柔和,他安抚她:“没事的,我心中有数。”

    安宁只好放开袖子。

    这一幕落入皎月眼中,眸色划过一丝讶异和不明的厌恶。

    杨哲明到了宴会上,有很多北戎将领在场,布将军未着军甲,穿着裘袄,俨然像主人似得居于座。

    宴会上歌舞女子穿的非常露骨,浓妆艳抹。

    三王子性格随和,几乎和所有北戎将领的关系都非常好,布将军坐在位上,他也没觉得不妥。

    杨哲明走进来的时候,北戎将士们的目光纷纷落在他身上,见他是个大梁人,气氛一时的冷凝。

    苏闵见杨哲明到了,起身亲自迎接他,众人有些讶异,纷纷对视了一眼。

    三王子搭着杨哲明的肩膀,对众人说道:“这是我的好兄弟阿哲明,是个商人,你们别大梁人,他救过我的命,以后就是我兄弟,大家都是我兄弟啊……”他一边端着酒杯说道:“喝喝喝……”

    众人恍然大悟,既然有三王子打包票,那就无妨了。杨哲明神情谦逊,被三王子夸赞了一番才落座,直接被苏闵拉着坐在他身边。

    北戎人豪爽,爱酒,以酒论英雄,杨哲明面前被满上了一大碗酒,三王子塞到他手里:“喝喝喝,喝了我们北戎的酒,以后就是我们北戎人!”

    杨哲明没有推脱,从善如流,仰头饮尽。众人见他爽快,纷纷大笑起来,气氛逐渐热络。

    黑鹰悄无声息地站杨哲明身后,毫不引人注意,目光缓缓扫过宴上的将领,似乎要将他们记住。

    安宁一行人跟着珠玑往后院走去,路上侍女们穿着轻衫薄纱,隐隐可见其里面大片肌肤。这么冷的天气她们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冷。

    她们玑,纷纷欠身行礼,神色非常恭敬,仿佛她是这里的女主人一般。珠玑用北戎语和她们说了几句,侍女们的目光扫过安宁她们,纷露出善意的笑容,跪地磕头。

    珠玑回头说:“你们是三王子的贵客,她们不会说大梁话,但是听得懂,你们有什么事可以吩咐她们。”

    柳娘点了点头。

    珠玑带她们到了一座宽敞的宫殿:“你们可以住在这里,如果觉得不舒服,咱们可以换。”

    三王子挥霍无度,追求享乐,将宫殿扩建了数倍,又买了很多各种种族肤色的婢女服侍他,这偌大的府邸,几乎不用担心没地方住。

    珠玑和皎月因为得宠,各自拥有一间宫殿,还有服侍她们的侍女。

    在北戎,低贱的人命运完全依附于他们的主人,没有任何自主权,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他们像牲畜和礼物一样被相互赠送,辗转于很多主人之间,早已学会了顺从和忍让。

    宴会行至半餉,突然侍女进来通报,大公主来了。

    三王子挑眉微笑:“茵茵来了吗?快让她进来。”

    茵茵公主是三王子的胞妹,北戎王第一个女儿,非常得宠。因为公主在北戎没有继承权,茵茵公主反而能承欢在北戎王和王后膝下,成为离北戎王最近,最能了解北戎王想法的王嗣。

    北戎王几乎将对所有孩子克制的宠爱,都倾注在大公主身上,对她有求必应,大公主数次代表北戎王出席各种场合。

    就在这种宠爱下,她无形中影响着北戎王,同时影响着北戎的政权,所有人都对她又怕又惧,唯恐她在北戎王前说几句话就让自个掉了脑袋。

    而她现在,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

    茵茵公主走进宴席中,对其他将领几乎熟视无睹一般,只王子和阿布坐在座上,她对三王子道:“你在大梁滞留了那么久,回来也也不知道去宫中见见母后,她担心了你那么久,你就在这里摆宴席享乐?”

    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训起话来,三王子神情尴尬,上前拉住她的手:“知道了知道了,我的好妹妹,你就给我个面子,别在这里训我,我明天就进宫见母后好不好?”

    茵茵公主的容颜盛气凌人,非常妖冶,眉宇间一抹娇纵,说话的时候,一双凤目熠熠生辉,非常好人觉得她生气都很可爱,并不会觉得恼怒。

    这副模样,北戎王压根招架不住,只会事事顺从她。

    黑鹰站在暗处,个公主,微微挑眉——她长得极像金雀。</br></br>本站推荐丝袜美腿,童颜**,丰满肥臀图片视频在线看!!快速关注微信公众号:menvtao1(长按三秒复制)在线观看!
章节目录 第三卷 第一百五十五章 美人心计
    阿布将军坐于位上,目光扫过茵茵,淡淡道:“茵茵,坐下来吧,你和你哥哥也好久没见了。. .”

    阿布身为北戎王最信重的将军,又是她的表哥,茵茵见他还是有些惧意的,既然布将军开口,她也不敢再接着闹腾,被三王子拉上了宴席,坐在了他身边。

    三王子低声安慰着她,唯恐她不高兴,阿布没管她,击掌道:“接着跳舞吧。”跪地的舞女们松了一口气,站起身载歌载舞起来。

    宴会的气氛又开始变得热烈,三王子给茵茵倒了一大碗酒,茵茵面色未动,仰头饮尽,将碗倒扣,表示一滴未留。

    “好酒量。”将领们纷纷鼓掌捧场。

    茵茵露出得意的神情,在酒量上,她还从没输过任何人,然后她坐在三王子身边的杨哲明。

    他就那样闲闲地靠在那里,修长的手指搁在椅子扶手上,一身黑袍,袖口绣着黑色的金丝线,就有种雍容华贵的气度。杨哲明的容貌与北戎人不同,容貌清俊柔弱,眼瞳非常漂亮,有种贵族一般的矜持从容的风华。

    茵茵眼前一亮。

    她的宫中美男如云,却没有一个像杨哲明这样。

    杨哲明迎上她的目光,他的瞳孔非常深邃,似乎能直直心里。

    杨哲明神思一动,朝她点头失敬,茵茵眼底划过一丝喜色。

    安宁休息了一晚上,缓解了疲惫,第二天一早,就托了一个侍女带路去找杨哲明——她们现在深入了北戎王族,该好好计划一下。

    半路上却被黑鹰拦在了花园。

    三王子府中的花园利用地热挖了温泉,灌养花花草草,再用巨大的镜子摆在四周收集阳光,照射在花草上,让它们能常年像春天一样保持盛开绽放的状态。

    即便在寒冬,整个花园依然温暖如春,繁花盛开,蝴蝶蜜蜂竞相飞舞,美轮美奂。

    她园,杨哲明正和一个穿着华丽,妆容浓艳的小姑娘坐在一起说话,而那个姑娘靠在杨哲明身边,几乎都要扑进他怀里了。

    而杨哲明神色温和地,时不时耐心地倾听,仿佛照顾着一个小妹妹一样,让他原本清冷的气质柔和了起来。

    安宁挑眉:“那是谁?”

    黑鹰低声道:“那是北戎王的女儿,茵茵公主,非常得宠,最近会住在三王子府。”

    茵茵公主起身站在栏杆上,摇摇晃晃地想去够不远处的花枝摘花,脚下一晃,差点摔了下来。杨哲明伸手揽住他的腰,茵茵扑进他怀里,脸色娇羞地泛起了红晕。

    杨哲明低声说了一句,茵茵害羞地捶打了一下他的胸口,却没有把他推开。

    安宁瞪口呆,这一副场景,活脱脱是茵茵公主对杨哲明芳心暗许,而杨哲明顺其自然在“色诱”茵茵公主,坐享暖玉在怀。

    黑鹰尴尬地咳嗽一声,对安宁说道:“世子爷让我转告殿下,茵茵公主下榻三王子府这段时间,不要穿女装,也最好不要露脸。”

    安宁挑眉,黑鹰声音更加迟疑和无奈:“昨日世子和茵茵公主在一起聊天,顺口夸赞了她身边一个侍女,茵茵公主当场就让人把那侍女活活剁碎了喂狗……”

    话到了此处,气氛一时沉凝,青烟她们脸色泛白,作为服侍的奴婢,生死皆由主人心情而定,只因一句夸奖就将人剁碎了,个茵茵公主心胸狭窄,行事毫不留情,实在太残忍了。

    安宁沉默,由此可见她的性情绝不好惹,他们远在北戎王都,四周都是敌人环绕,还是不要引起冲突最好。

    安宁抬起头,隔着丛林,细细打量着那个茵茵公主,她长得非常妖冶漂亮,五官分明,身材前凸后翘,年纪轻轻却有了女人的风韵。

    黑鹰拿出一张象牙面具:“世子爷昨晚雕刻的面具,让我转交给殿下,北戎女子戴面纱,男子戴面具。”

    安宁面具,没想到杨哲明雕工还不错,面具上的花纹简约而流畅,是祥云拢月的图案。

    她眼底划过一丝戏谑,他这么用心地亲自雕刻,是对她在茵茵公主面前隐忍退让的补偿吗?免得她起脾气他在中间左右为难。

    安宁并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尤其在这种情况下,更应该顾全大局,她接过面具,对柳娘说道:“我们回去换衣服吧,等这位贵客走了,我们再过来。”

    柳娘笑着道:“凤兰刚做了点心,怕冷了,我们回去吃了再来。”算是给公主找了一个台阶。

    安宁笑了笑,她们都唯恐她生气,干脆转身离开。

    她绝非喜欢与人斗气之人,只是哲明这般心高气傲之人,要耐着性子哄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实在替他感到难受。

    花园里,杨哲明早就注意到了安宁,余光鹰总算把她劝走了,不禁松了一口气。

    茵茵公主勾着他肩膀,感觉杨哲明身上的气息骤然冷淡了下来,奇怪地顺着他目光

    ——树影憧憧之间,风轻缓地拂过,有一只美丽的蝴蝶在清风中翩跹飞舞,妖娆多姿,风过无痕。

    杨哲明和高老头匆匆出府采购货物,茵茵只好回了三王子给她安排的宫殿,迎上她的心腹宫女阿朱。

    茵茵公主能走到今天,不单单凭借的是北戎王的宠爱,更有她从小在北戎皇廷中的耳濡目染,亲眼目睹她父王面对的残酷斗争,让她学会从不对任何蛛丝马迹松懈放过,一有威胁就斩草除根。

    她的哥哥从大梁回来,不仅仅身边多出两个貌美妖冶的大梁侍女,还得了一个大梁商人的救助,与他称兄道弟,而派出去跟随他的大梁士兵一个不活的全死在了大梁。

    她怎么能不担心。

    借着母后的名义来,不过也是更想是不是被人蒙骗了,借着住在他宫中好好批大梁人,如果有异心,打算直接杀了。

    只是她没想到这个大梁商人这般英俊清贵,谈吐不凡,比她宫中服侍的那些男子好千万倍,让她心动不已,只想把他抢入宫中关起来,与她双宿双飞。

    倒不知她的父王会不会答应她嫁给大梁人,要是阿哲明能一直留在北戎就好了。</br></br>公告:笔趣阁app安卓,苹果专用版,告别一切广告,请关注微信公众号进入下载安装:appxsyd (按住三秒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