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罚·落骨生香
作者:鹿朽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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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1章 白骨骷髅
    六界之中,除去妖魔两界,当属冥界民风最为豪放旷达。

    是以有人曾经说过,六界泛泛,属人界最为逍遥,却也不及冥界快意恩仇。

    于是近来天宫中新婚燕尔的三殿下便带着刚娶过门的媳妇游玩到了冥界,说是在仙界待久了,被条规束缚的难受,来冥界感受一下旷达的民风。

    仙界的三殿下和他的夫人大驾,冥界势必要好好的准备一番才是。

    冥界也确实兴师动众大张旗鼓的准备的了好多天,连那些极为不易存活的彼岸花都被冥王挪到了冥界入口迎风招展,以此来迎接天宫上尊贵的两个人。

    三殿下和灵稽仙妃。

    冥王做好了一切的万全准备,却没有料到这位仙妃一时心血来潮想去忘川河看一看。

    看一看也就罢了,毕竟天上的人没见过忘川河也是情有可原,可是那日好巧不巧的,仙妃在忘川河旁欣赏壮阔的河水,却忽觉脚踝有些痒。

    仙妃以为是三殿下在同她嬉闹,当下一个不胜娇羞的低头,却在看清时吓得花容失色尖叫连连,美丽的眼眸瞪得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

    不怪她如此惊恐,一只白骨爪子正抓着她的脚踝,顺着白骨爪子往下瞧,一个白骨架子正费力的想要从河里爬上来。

    白骨架子刚刚露出一个骷髅脑袋,仙妃吓得脚上一个用力的飞蹬,将那只从忘川河中爬起来的白骨架子又踹回了乌沉沉的忘川河中。

    冥王傻愣在当场,仙界三殿下也傻愣在当场。

    除了躲在三殿下怀里嘤嘤哭泣的仙妃,所有人都傻愣在忘川河旁。

    冥王觉得有些站立不稳,身旁的判官赶忙扶住他老人家。

    冥王靠着判官气若游丝的问道:“方才,被仙妃娘娘踹回河里的,可是阿阿”

    “阿”了半天没有阿出来一句完整的话,不过判官也是聪明伶俐的紧,竟是立即领会到了冥王这句话的下半句。

    判官苦着脸,一副要哭的样子,“冥王,这忘川河里能活着爬出来的,只能是阿善姑姑啊。”

    冥王身体晃了晃,脖子一歪,眼睛一翻,晕了。

    在晕之前,还紧紧的抓着判官的手,抖着嗓子吼道:“快去将阿善姑姑捞出来!”

    于是,冥界的人再也顾不得还在当场的无比尊贵的两个人,一个个手忙脚乱的拿着铁钩子在忘川河边伸长胳膊捞啊捞。

    捞了大半天,一人宽的粗铁钩子都变成了小拇指粗细的银针了,才终于有一名鬼差将那架白骨从茫茫忘川河里给捞了上来。

    当真是只要水够毒,铁杵也成绣花针。

    “哇,阿善姑姑你怎么都不喘气了?哇,阿善姑姑你可不能死啊。”冥王已经醒来,见白骨被抬上来放到岸边,连忙一个飞扑过去,抱着那具白骨哭的鬼哭狼嚎。

    那嚎啕大哭的模样,跟死了亲娘一样reads;。

    三殿下和仙妃噤若寒蝉的看着那个一动不动的白骨架子,仙妃后怕的瞅了瞅那白骨的脸,冥王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这副骷髅架子能不能喘气的。

    “你再嚎一声试试,老娘不介意送你去忘川河里游个泳。”

    一个幽森的声音响起,冥王的哭声顿时卡住,继而欢天喜地的猛摇白骨架子,“阿善姑姑你还活着啊,真是太好了!”

    “再摇就要死了。”咬牙切齿的声音。

    冥王无辜的看着她,笑的牙儿白眼儿弯,“这不是一百年不见想你了嘛,一时激动没控制住自己。”

    旁边的判官笑出了一脸褶子,“阿善姑姑,一百年不见你越来越美了,那什么,清新脱骨的美。”

    “要不要我送你也去忘川河里感受一下变美的快乐?”那白骨的下颚一张一合的说道。

    判官的老脸一僵,顿时缩到后面不敢说话了。

    开玩笑,若是阿善姑姑当真了,真把他丢到忘川河里滚一圈,那他也该升天了。

    那具白骨动了动,挥开冥王搂着她的胳膊,自己慢悠悠的站起身来,而后在一堆人眼巴巴的注视下,抬起骷髅的右手抚了抚自己的前额,脖子扭了扭,骨骼咔嚓的声音听的人心里一阵瘆的慌。

    她摸着自己的前额,依旧是一块齐整的白骨,转过那没有脸皮的白骨脸,黑洞洞的眼窟窿盯着眼前一堆人。

    “刚才,哪个不长眼的踢我?”

    她刚从河里冒出头,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被飞来一脚踹回河里,呛得她一口气憋回去,差点没憋死。

    很好,这冥界还有敢踢她的人,胆儿真的是越来越膘肥了。

    岸边鸦雀无声,所有人诚挚的的眨巴着眼睛看着她。

    搞什么?

    仙妃在自己夫君的怀里瑟瑟发抖,小脸煞白的看着眼前的白骨架子。

    三殿下一脸诡异的看着眼前的白骨,将自己的媳妇往怀里藏了藏,勉强的笑道:“那个刚才多有冒犯,姑姑姑不要介意,本殿下代灵稽向姑姑道歉。”

    白骨架子闻声侧过头,那黑洞洞的两眼窟窿直直的望着三殿下以及他怀里一副要哭的女子,吓得本就心肝儿脆弱的仙妃又是一抖。

    “我管你是灵鸡金鸡大公鸡,踢我的都不是什么好鸡。”那白骨架子声音平平的,说出来的话倒是半分不客气。

    三殿下的一张脸,顿时气的黑里透红。

    想他堂堂天帝的三弟,天宫上谁敢这么不客气的跟他说话,简直就是找死。

    “阿善姑姑,那是天宫上的三殿下,三殿下啊~”所以您老说话悠着点吧,别一出来就把人得罪了。

    冥王苦着脸看着白骨架子,说出口的话声音越来越弱。

    白骨架子顿了好半天,没有肌肤和脸皮,所以众人也不知道她此刻是个什么表情,只是听她说道:“你是天宫的三殿下?晏璋?”

    三殿下扬了扬头,觉得胸腔里的郁气可算是消除了一些,当下微微咳了一声,然后才不紧不慢的斜着眼看着她点了点头。

    白骨架子也点头,继而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口中说道:“果然天宫上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reads;。”

    她顿了顿,又侧头对冥王说道:“我先回去睡一觉,晚上去你那里取皮,若是再敢像上一次那样马虎粗心,我不介意剥了你的皮来用。”

    冥王委屈的瘪嘴,他上一次不就是不小心将她的皮磕破了一个口子嘛,都一百年了,至于这么斤斤计较么。

    看着那白骨架子大摇大摆的走远,三殿下差点没气疯。

    若不是冥王拦着他一阵相劝,他真的是不会顾及仙界颜面狠狠的揍一顿这个不识抬举的女人。

    愤恨的放下衣袖,三殿下瞪向冥王,“冥王,这个女人是谁?”

    冥王眨了眨眼睛,一脸真诚,“阿善姑姑呀,三殿下不是也听到了么。”

    “本殿下的意思是,她是什么人,为何本殿下从来没听过冥界有这么一号人物。”三殿下搂着自家爱妃,黑着俊俏的脸问道。

    冥王挠了挠脑袋,嘿嘿一笑,“她吧,什么人也不是,三殿下不必管她,也不必去招惹她,她常年都是待在忘川河底的,偶尔上来透透气唠唠嗑,等过几个月她又会回到河底待着,没事没事,三殿下可还要赏忘川河?”

    三殿下哼了哼,“本殿下现在没心情赏了,灵稽被那个女人吓得不轻,本殿下带她回去好好休息。”

    冥王继续嘿嘿直笑,闻言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忙说道:“三殿下所言极是,那三殿下暂且回宫好生休息,本王为三殿下准备了筵席,晚上还请三殿下带着仙妃赏脸来参加。”

    三殿下点点头,带着人走了。

    冥王又挠了挠脑袋,然后抓过躲在众人后面的判官,“阿善这次上来,可有派人去通知叶公子?”

    判官眨着诚挚而无辜的眼睛,“没有,属下怕阿善姑姑又要揍我。”

    上几次她从河里上来,他乐颠颠的跑去通知叶公子,结果被阿善姑姑知道后打的差点要怀疑人生,这一次死活都不会去通知叶公子的。

    想想那时候天真而热情的自己,判官觉得自从阿善姑姑来了冥界之后他老的越来越快了。

    冥王蹲在忘川河边忧伤的想了半天,才咬牙说道:“去告诉叶公子,就说阿善出来了,你,对,就是你,赶紧去。”

    他伸手指着想要逃跑的判官,不容置喙的说道。

    判官的一张脸,顿时委屈的皱巴巴的。

    他不想去,他不想被阿善姑姑揍打一顿。

    冥王瞪他,“小梅啊,你要这样想,你要是去了,阿善顶多揍你一顿,养两天就好了,你若是不去,嘿嘿嘿,叶公子那里嘿嘿嘿嘿。”

    那一连串的嘿嘿嘿笑声让判官的背后起了一层冷汗,他蓦地想起那位叶公子笑呵呵的面容,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

    果然,恶人自有恶人降,一物降一物真是千古大实话啊。

    若说还有人能制得住阿善姑姑,放眼六界只能是叶公子啊。

    冥王再接再厉道:“叶公子在咱们冥界做了那么多的好事,帮了你不少忙,小梅你怎地能在这个时候忘记叶公子对你的大恩大德呢,还不快点去。”

    判官抹了一把心酸泪,脚步虚浮的去找叶公子了。
章节目录 第2章 参加筵席
    她一路慢悠悠的回荡到自己的院子,那是一座不起眼甚至是很朴素的院落。

    无心殿坐落于冥界的最西边,这里很少有人来,她推开门,门吱呀一声然后摇摇晃晃的轰然倒地,下一刻铺天盖地的灰尘吹来,白骨上瞬间蒙了一层灰。

    她也不在意,大步跨进去,直接的奔向内殿的大床,冥王还算有点良知,她的床褥都还是崭新温暖的,她站在床边瞅了半晌,接着掀开被子倒下去便睡。

    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一觉醒来,已是月上柳梢头,好几个时辰过去了。

    已经一百年没有这样好好的睡一觉了,现在总算是恢复了些精神,她坐起身,冷不防瞧见睡前还是干净的被褥已经变得黑漆漆的,她脑袋一歪,似乎是有些好笑,但那颗白骨脸上却是看不出任何情绪。

    “醒了?”

    这时,旁边传出一道清润的声音,似春雨之润,如秋月之静,端然涤尽心里污垢,透着清朗如风的明净。

    白骨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她慢条斯理的从床上爬起来,纤细的骨架一摇一摆的走向梳妆镜,一屁股坐在菱镜前,黑窟窿的两眼直勾勾的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旁边传来一道轻轻的笑声,似穿林之风,倏然而逝。

    “你这副模样,照不照镜子有何区别。”

    话语温漠,无情无感。

    白骨安静坐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朝衣柜走去,她衣柜里的衣服,除了黑色便是黑色。

    仔细的寻了半天,她挑了一件裙角绣着浅绿荷叶样式的黑色衣服,然后甩手将衣服抖开,披在自己的白骨架子上。

    “你穿衣服,实在是多此一举。”不过是一具白骨,穿与不穿,没有什么分别。

    她不理,转身出门。

    经过那人身边时,连一个多余的声音都没有。

    那人坐着没动,背脊挺直而瘦削,目光依旧粘在她后背,直到她转过弯身影被挡住,那道目光才消失不见。

    她不在意的拢了拢松垮的衣服,大摇大摆的朝冥王的府邸走去。

    路上行走的鬼民估计是还不知晓她已经出了河底,眼下一个个大惊失色的看着她,一张张脸上的表情真是异彩纷呈。

    “阿阿善姑姑?阿善姑姑你醒了?”一名母夜叉表情甚是夸张的围上来,声音大如洪钟。

    白骨掏了陶耳朵,依旧慢悠悠的走着,黑色的衣裳挂在嶙峋的肩头,随着步伐而一点点的飘荡,她抬手拍了拍母夜叉那张可怖的面孔,“一百年不见,小水你的脸更圆了,看来我不在的日子你过的很是滋润呐reads;。”

    那母夜叉一听,赶忙甩了甩自己脸上的肥肉,呵呵笑道:“哪敢呀,阿善姑姑下了忘川河后,这不是没人陪我喝酒了嘛,你也知道,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所以我就寻思着做些其他事情,这不,这一百年我的厨艺可是突飞猛进啊,一不小心就吃胖了,阿善姑姑哪天有空来家里尝尝我做的饭菜啊。”

    白骨点点头,越过她朝前走去。

    “阿善姑姑,这一次上来何时去人界啊?”一只半身鬼飘过来,笑嘻嘻的说道。

    白骨抬脚踢了踢他掉下来拖在地上的肠子,一手插着腰,说道:“把你的肠子收一收,再敢掉出来送你去忘川河里洗肠子。”

    那人顿时乖乖的将掉落出来的肠子收回肚子里,眼巴巴的看着白骨。

    她继续往前走,“放心,三两砒~霜,会带给你。”

    闻言,那个半身鬼才又笑嘻嘻的飘走了。

    西边离冥王府邸有些距离,她走到冥王殿门口时,听见里面传出了丝竹妙音,顿了顿,她提了提松垮垮的衣服,踏步走了进去。

    进来的那一刻,丝竹停,妙音绝,所有人脸上的笑容全部僵住,都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她仰头,白骨脑袋直直的转了几圈,这才提步朝判官那里走去,走近时,一脚踹开瑟瑟发抖的判官,判官屁滚尿流的躲远,她无比坦荡的在他的位置上坐下来,然后端起酒杯,仰着脑袋喝了一口。

    于是众人都无语的看着她从嘴里灌下去的酒又从嘴下尽数洒出来,瞬间沾湿了她的衣裳。

    她顿了顿,适是才想起了自己目前还只是一架白骨,索性放下了酒杯,手指着一名弹奏弦琴的鬼女,“那谁,弹一曲童谣来听听。”

    全场寂静。

    冥王坐在主座上身子抖啊抖,好半天才挤出一个笑容说道:“那个,阿善啊,本王现在在给三殿下和仙妃接风洗尘,不不适合弹奏童谣啊,你若是想听了,待宴会结束,便让这些乐女去你殿里弹给你听。”

    白骨转过头,看向那依偎在一起的三殿下和他的仙妃,嫌弃的啧啧嘴,长而细的手骨捏起酒杯把玩着,动作是相当的不屑且散漫。

    “我看那位仙妃很需要听童谣啊,不仅长得像没长大的,举止更像是三岁的幼童,三殿下真的是她的夫君而不是父君吗?这看上去分明是在照顾小孩子嘛。”

    殿内的冥界众人,纷纷抚额叹息。

    果然,阿善姑姑对于看不顺眼的人,从来都是不留情面的。

    “放肆,休得胡言!”三殿下气的站起,俊俏的脸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

    “阿善”冥王可怜巴巴的看向她,一副要哭的样子。

    白骨丢掉手里的酒杯,以手支着脑袋漫不经心的看着对面怒气冲天的男子,声音清漠而慵懒,“死人脸重陌都不敢说我放肆,你算哪根葱,想耍脾气滚回你的天宫耍去,别在这儿污染我的眼睛。”

    “你!”三殿下气的说不话来,手指颤抖的指着那个白骨架子,好半天才沉声怒喝道:“真是无法无天,天帝的名讳也是你可以喊的?冥王,这个女人胆敢诋毁天帝,该当何罪?!”

    “这”冥王胆战心惊的看看白骨,再看看盛怒的三殿下,弱弱的说道:“那个,本王觉得,天帝陛下或许可能大概已经习惯了阿善姑姑这样称呼他,三殿下以前一直在西海住着,所以可能不大了解,咱们的阿善姑姑,同你的大哥,也就是天帝陛下,交情还,还是颇深的reads;。”

    哪里是颇深,简直是深沉的望不见底啊。

    “大哥怎么可能同这样的人有交情,简直是胡说八道。”三殿下眼睛瞪得大大的,恶狠狠的看着对面漫不经心的女子。

    “死人脸有你这样白痴的弟弟,也是挺不幸的。”白骨不为所动的说道,话里颇为同情。

    “你娘是不是不喜欢你啊,怎么将你生得这么笨还这样丑,看来你娘一定是很嫌弃你啊,一出生就被丢到西海里不闻不问的,啧啧啧,也是个不受待见的孩子啊,怪可怜的。”

    “看不出来你还挺义气的,我不过是说了重陌两句,你倒是气的不轻,其实你不必如此,以我对重陌的了解,他对你的此番行为,压根半点不领情,你又何必自作多情的为他说话呢,说你笨都是夸你了。”

    三殿下气的胸膛大起大伏,众人的眼睛也跟着他大起大伏,然后紧接着,冥界诸人眼睁睁的看着天宫的三殿下两眼一翻,被他们的阿善姑姑给气晕了。

    果然,真的,不愧是,阿善姑姑。

    众人默默的吞了口口水,不动神色的远离了那白骨架子。

    冥王苦着脸让人将三殿下抬下去休憩,那灵稽仙妃跟在昏迷的三殿下身后哭哭啼啼的也走了。

    临走时还不忘跺跺脚哀怨的瞪了白骨两眼。

    弄好这一切,冥王虚脱般的往椅子里一倒,仰天悲叹。

    他怎么就摊上了这样一位姑奶奶啊,简直是来让他折寿的。

    白骨抬起双腿搭在桌子上,也仰面躺着,嘴里叼着一支筷子,百无聊赖的将一个个葡萄往上戳。

    冥王朝她有气无力的挥挥手,“你的皮在我寝殿的暗匣子里放着,自己去拿吧,还有,小梅已经找到了那三个魂魄的宿主,你休息几天,收拾好了就去人间吧。”

    再待下去,冥界都要被她拆了。

    白骨慢悠悠的转着筷子上的葡萄,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

    冥王坐起身,目光望着她良久,然后才幽幽的叹了口气,“叶公子去找你了?”

    今晚的心情差成这样,无非是那个不想见的人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葡萄汁顺着筷子落入她嘴里,又顺着骨头滴到她衣服上,她扔了筷子,懒洋洋的说道:“青青,小孩子不要总是过问大人的事,会被揍的。”

    冥王俊秀的脸,顿时黑了。

    “说了多少次本王有名字,不要叫我青青!”

    白骨浑不在意的点头,“知道了,青青。”

    冥王站在自己的座位上,气的浑身抖如筛糠,那本就颀长瘦弱的小身板,当下竟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白骨瞅了他几眼,好心的指了指他桌上的食物,诱哄道:“小孩子要多吃饭,你看你瘦的跟骷髅架子似的,虽然这年头大家喜欢追求骨感美,但你好歹是一个大老爷们,这身板比女子还瘦弱怎么行,以后难道还指望女孩子来保护你?你”

    “你给我滚!”冥王怒吼震宝霄,殿外乌鸦嘎嘎叫。
章节目录 第3章 病得不轻
    取回自己的皮,也不去看冥王那张五颜六色的脸,她抱着盒子慢悠悠的踱步回去。

    冥界的月光不似人间那么莹润皎洁,照在身上总是给人一种阴恻恻的寒凉之感,被冥界的鬼气衬得也多了几分黯淡之色。

    回到自己的无心殿,那扇坏掉的门已经被人修好,她看都不看一眼,抬起一脚踹开了那刚修好的门。

    殿门颤颤悠悠的晃了晃,顽强的没有倒下去。

    正欲进去,一只白皙修长的大手横过来拦在她面前,不等她开口说话,那只大手拿过她手里的盒子,拉住她的骨手就朝侧殿的花园走去。

    她拿那没了眼珠子的眼睛使劲瞪他,约莫是两个窟窿的效果不好,少了些威慑力,那人只当什么都没看见似的。

    侧殿的花园,说是一个花园,倒不如说是果园,里面栽了许多的橘子树。

    除此之外,则是遍地的杂草和藤蔓。

    他放开她的手,将盒子放到那个石桌上,也不介意那落了灰尘的石凳,撩起衣袍便坐了下去。

    然后他朝她看来,示意她坐下。

    她站着不动,一张白骨脸看不出任何表情。

    “阿善,坐下。”他开口,声音温润似水,听上去没有什么威慑,但是他的眼神却隐隐有些迫人。

    她冷笑一声,坐了下去。

    他望着她半晌,然后似乎轻轻的叹了口气,抬手抚上那盒子的盖子,他道:“此番上来,怎么不来找我?”

    她一把夺回自己的盒子,白骨枯手搭在盒子上,声音冷冷的,“叶公子说笑了,您贵人多忘事,我阿善无论从忘川河里爬出来多少次,都不会来找你,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

    他看着眼前倔强的人,似乎有些无奈,“阿善,女子应当懂得适度服软。”

    这样刚强的性子,总是会吃亏的。

    “那真是遗憾,我的字典里,没有服软两个字,也算不得是个女子。”骷髅头一张一合的说着,她转过黑洞洞的窟窿眼看着他,那双漆黑的窟窿里,是连月光都驱不散的黑暗和寒凉。

    “阿善自然是女子。”

    闻言,她忽地凑近他,声音里多了一分痞气,“整个冥界也就你将我当作女的,虽然你眼睛比较瞎,但你长得还挺好看,不如做我的夫君吧,我一向对漂亮的东西比较执着。”

    他脸色微微一僵,不过他掩饰的很好,所以看上去依旧是平静的样子,“阿善,莫要胡闹。常言”

    “收起你那套说教,我劝你最好滚回你自己的地方,赖在冥界七百年,叶公子,你就不觉得害臊吗?”见他要说话,她当先一步打断他,重新坐回去,语气讥笑的说道。

    他也不恼,眉眼依旧温和,甚至还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阿善,你我何必这么生疏,像以前那般喊我就好。”

    她想,还好她没有在冥王那里将皮穿上,否则此刻的神情一定很精彩。

    “叶迦言,看在今天你将那扇破门修好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时候不早了,赶紧滚吧reads;。”

    她说完,抱着盒子起身要走。

    他也不拦她,只是坐在那里笑,“阿善,你以前,是唤我阿言的。”

    她脚步一滞,继而若无其事的继续往前走,声音淡漠而冷清,“叶公子也说了那是以前,谁年轻的时候没犯过傻做过蠢事,还是趁早忘了吧。”

    话音落,人已经转过弯离开了这里。

    他独自一人坐了良久,才悠悠的起身,不紧不慢的离开了这里。

    风吹过,飘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很快便湮没在渐起的大风里。

    第二日正午,阿善正在院子里认真的描绘着手下的皮,那张皮被冥王那混小子塞在盒子里放了一百年,也不知道拿出来给它晒晒太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这皮上的颜色都黯淡了许多,瞧着一点光泽都没有。

    她一边描绘着,一边嫌弃的直撇嘴。

    这副难看的模样,她都不好意思带着走出门。

    很显然她此刻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是一具白骨架子的事实,连这副模样都敢往外走,哪里又在乎别人怎么看。

    突然,院子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起先声音不是特别大,她微微皱眉,倒也忍了,只是后来,外面变本加厉的嚷起来,她深呼一口气,一把摔了手里的笔,沉着脸走过去打开了殿门。

    “吵什么吵?”她拉开殿门就是一声吼,震的殿外的几个人都懵了。

    冥王干巴巴的笑着,拿眼觑了觑旁边的三殿下,“阿善,那个,三殿下他想来”

    “让他滚!”冥王的话还没说完,门‘啪’的一声再次合上。

    冥王身边的三殿下狠狠的闭上眼,一个深呼吸,两个深呼吸,三个深呼吸

    “三殿下稍安勿躁,本王已经派人去请叶公子过来,相信不一会儿就到了,三殿下先等等。”眼见三殿下又要发火,冥王连忙笑着安抚,一边暗暗回头瞪判官。

    叶公子怎么还不来?

    判官无辜的对他眨眨眼,叶公子走路斯文优雅,所以慢了点。

    斯文你大爷,优雅你妹妹。冥王翻了个大白眼。

    两个人正进行着不为人知的眼神交流,冥王只觉得眼角一片白衣飘过,他愣了一愣,然后扬起了大大的笑脸,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

    “叶公子,你来的正是时候啊,本王带着三殿下前来,阿善姑姑好歹也该让我们进去喝杯茶吧。”

    他停在无心殿的门前,俊眉微微一蹙,“冥王,阿善这里积灰三尺,你当真想喝茶?”

    冥王赶忙摆手,顿时有些悻悻,他这不是客套话嘛,他是有多想不开来这里喝茶。

    然后又转头看了看三殿下,冥王殿下心里叹息,他果然还是想不开啊。

    叶公子也不管他,只是抬步朝着殿门走去。

    见他当先,冥王适才带着三殿下和众人跟着走过去。

    整个冥界,敢和阿善姑姑对着干的,大概只有眼前这位叶公子了。

    推开门的刹那,果不其然飞过来一个不明物体reads;。

    为首那人已经习以为常,反应极快的闪身躲开了,可怜冥王带着三殿下躲避不及,两个人被飞过来的椅子砸个正着,椅子砸到两个人紧接着又摔到地上,已经成了一堆渣滓。

    “阿善,不得无礼。”叶迦言看了一眼抱着胳膊一脸扭曲的三殿下,声音轻轻的响起,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冥王虽然被椅子砸了,但是显然他十分清楚她的脾气,当下笑呵呵的也没在意,只是可怜的那位天宫的三殿下,俊秀的一张脸已经有些扭曲了。

    “阿善姑娘,本殿下与你有仇吗?为何阿善姑娘总是对本殿下恶语相向?”三殿下强忍着怒气,一脸忿忿的问道。

    “没仇。”她低着头专注的描着手里的人皮,头也不抬的说道。

    顿了一顿,她又补充一句,“只是看你不顺眼而已。”

    冥王赶紧说道:“三殿下有所不知,阿善姑姑看所有人都不顺眼,她看我们都是万分不顺眼。”所以你千万别气着了。

    三殿下狐疑的看他,“真的?”

    “真的!”

    阿善闻言冷哼一声,抬眸瞅了瞅一脸诚挚的冥王,“难得青青还有点自知之明。”

    冥王的笑脸顿时垮了下来,郁闷的不行。

    叶迦言走过来,拿过她手里的笔,看着她说道:“昨日之事我已听青阑说了,阿善,向三殿下道歉。”

    阿善挑眉,骷髅头对上他清润的眼眸,“我凭什么给他道歉,叶、公、子!”

    “灵稽素来单纯善良,昨日屡次三番的被你惊吓,夜里便发起了高烧,到现在还昏迷不醒的说胡话,她是因为你而生病的,若不是你,灵稽岂会变成这样。”三殿下大步跨进来,站在桌子这边恶狠狠的冲她说道。

    她不理三殿下,只是看着叶迦言,“你觉得我错了?”

    叶公子眉眼温淡话语清和,闻言,他微微点头,“是,这件事的确是你做错了。”

    “她生不生病,与我何干!”拎起桌上铺开的人皮,她调转身子就要走。

    叶迦言伸手拉她,却被她一把挥开,她毫不客气的打开他的手,冷声道:“我忙得很,没空在这儿跟你们瞎扯,那什么鸡的,身子不好就不要出门,也是脑子被门夹了想要来冥界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游玩,我当初被她踢了一脚还没有找她算账,她倒是先来找我麻烦了。”

    他看着她的背脊,目光有些温凉,“阿善,你何必迁怒他们。”

    她抓着寝殿房门的手一顿,然后头也不回的说道:“谁知道呢,有些人啊,就是看不顺眼,怎么看都不顺眼。”

    “他们并不曾得罪你。”

    她冷笑,黑漆漆的眼窟窿里一片黑暗,“叶公子这就不懂了,我这个人吧,没什么特别的爱好,生平最喜欢的就是欺负人,别人欺负我了,我欺负回去,别人不欺负我,我就想方设法的欺负回去,这一天不欺负人,我就浑身难受。”

    “对了,青青啊,是哪位鬼医诊出那位仙妃有病的?你让他也来给我瞧瞧看,我觉得我可能也病得不轻,再不救治的话,可能就要走火入魔了。”

    冥王嘴角直抽搐,您老哪是病得不轻啊,您分明就是百毒不侵。
章节目录 第4章 花园煮酒
    冥王看着走远的叶公子,转过脸拍了拍三殿下的肩膀,说道:“三殿下,叶公子已经代阿善向你和仙妃道歉,此事就算了吧,阿善明日便要动身去人间,左右你们过几日也是要回天宫的,何必闹的大家都不愉快呢。”

    三殿下状似生气的哼了哼,指着前方那抹淡远的身影问道:“这位叶公子,他究竟是何人?本殿下怎么觉得,冥王似乎对他格外敬重啊。”

    冥王眼角跳了跳,三殿下你到底还是不是这六界里的人?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三殿下若是想知道他是谁,不如回去问天帝,本王也不方便向殿下解释太多。”

    三殿下闻言顿时好奇起来,“这么说,我大哥同叶公子有些交情?”

    “呃”冥王仔细的想了想措辞,道:“若是一定要说的话,天帝陛下他见到了叶公子,也是要恭恭敬敬的给叶公子行礼的。”

    “原原来如此。”

    三殿下有些磕巴的看着紧闭大门的无心殿,又看了看早已经走的没影的叶公子,心里不由得呼了一口气,算了,他也不想再看见这个女人,叶公子看样子也不是他能够得罪的,等灵稽病好,他还是带着灵稽早日回西海吧。

    外面的世界,太可怕了。

    冥界的夜色降临,多了几分料峭的寒意。

    孤月挂在檐头,她安静的站在院子里的花园中,清冷的月辉洒下,拂在她那头乌黑的秀发之上,泛着莹莹的光泽。

    她手里拿了一把短俏锋利的匕首,旁边的石桌上摆了两壶酒和一个精致的玉瓶,一壶正架着炉火煮着,一壶已经打开,飘出来淡淡的酒香。

    冥王咚咚咚的跑过来,怀里似乎抱了什么东西,待看见坐在石桌另一端手握卷籍的叶公子,冥王大人愣了愣。

    随即眉开眼笑道:“叶公子今晚也是来给阿善饯行的?”

    叶迦言从容不迫的放下书,看了一眼抿着唇不说话的阿善,才缓缓对冥王道:“不,我过来念佛经给阿善听。”

    念佛经?

    抱着东西的冥王大人拿眼角去看阿善,果不其然看到一张阴沉扭曲的脸。

    冥界谁不知道,阿善姑姑最讨厌的就是叶公子念佛经给她听。

    他转了转眼珠,决定岔开这个可能让他小命不保的话题。

    将东西放在石桌上,看着已经套上人皮的阿善,冥王啧啧叹道:“你这副皮囊的确生的好,冥界好多女子都想让我卖给她们,可惜本王是个信守诺言的人,岂会为了一点私利出卖阿善呢,那些人真是太不上道了。”

    她勾唇一笑,清冷似月辉,面容绝美而冰冷,“你是嫌她们出的价钱少才没有卖,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青青啊,你说我要是剥了你这张俊俏的皮,能卖多少钱呢?冥界那些女鬼,对青青你这张脸,可是垂涎三尺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温柔的摩挲着手里寒光阵阵的匕首。

    冥王吓得从椅子上一冲而起,赶忙伸手捂住自己的脸后退三步,一脸的委屈和不乐意reads;。

    “她们垂涎三尺的是叶公子那张脸,阿善你去剥了他的皮吧,本王的皮又厚又糙,卖不到什么好价钱。”

    “哼!”她懒得和他啰嗦,拿起他带过来的生死簿翻了翻,在中间一页瞧见用朱砂笔用力圈出的一个名字。

    “花沉沉?”她皱眉,看向冥王。

    冥王搓了搓脸,又跑过来坐下,嬉皮笑脸的问她,“阿善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尽管问本王,本王知无不言言无”

    阿善合起生死簿,不客气的扔回他怀里。

    “说一下大致情况。”

    被人打断的某人撇撇嘴,看向一旁淡定煮酒的叶公子,叶公子你还是多给阿善念念佛经教化她吧,实在是太不可爱了。

    叶公子给了他一个轻飘飘的眼神,纹丝不动的坐在那儿看着逐渐沸腾的酒。

    冥王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咳了一声,道:“当下人间一分为二,由两位皇帝划河而治,分别建立了珵国与豫国,你明日要去的便是位于北方的珵国,珵国相较于豫国要苦寒一些,你去了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可别又像上一回那样昏迷不醒的被叶公子给抱了回来。”

    她散漫的听着冥王的絮絮叨叨,顺手摘了一个橘子剥开慢慢吃着,月光下小脸尖俏白皙,只是有些面无表情。

    漆黑的眼眸扫了一眼煮沸的清酒,一只骨节修长的大手已经拿过那壶酒,她嚼着橘子将手里的匕首丢进了沸腾的酒壶里。

    叶公子转头看向冥王,眼中有了浅薄的笑意,“青阑说得对,她总是照顾不好自己,让她一个人去我不放心,明日我陪她一起去。”

    冥王哈哈大笑的摆摆手,“叶公子说笑了,回回有叶公子跟着阿善去,本王甚是放心。说起来上一次还是因为阿善赌气不让你跟着,才受了伤,所以说啊,叶”

    “所以说啊,我真想拿针缝了你这张讨厌的嘴。”阿善吐出嘴里的核,一脸不善的看着他。

    冥王大惊,不着痕迹的将椅子往叶公子身边挪了挪,讪笑道:“阿善姑姑心地善良,才不会这么残暴吧。”

    “你想试试?”她微微挑眉。

    冥王憋了憋,终是求饶,“阿善姑姑,我错了。”

    “青阑不必害怕,阿善不会拿针缝了你。”叶公子好心的安慰他。

    闻言,冥王憋了半晌,目光充斥着怜悯和同情,“叶公子,你太天真了。”

    她不会拿针缝了我,她会直接杀了我。

    叶公子挑眉,不动神色的看了一眼坐在一旁吃个不停的某人,温温笑开,“我相信她。”

    阿善本面无表情的吃着橘子,叶迦言的一句话说出口,她直接呛到了。

    “咳咳咳”她弯着腰一脸痛苦的咳嗽着,对眼前两个大男人咬牙切齿。

    一只温热的手掌伸过来轻柔的拍了拍她的背,头顶响起他温淡又含着笑意的嗓音,“怎么这么不小心,橘子寒凉,少吃一点。”

    冥王默默看着阿善瞪过来的杀人目光,心里忍不住的仰头悲嚎,叶公子你到底是哪只眼睛看出阿善她是个好人的,你到底哪来的自信相信阿善她不会杀了我。
章节目录 第5章 争锋相对
    “说一说花沉沉的详细情况。”她止住咳,面色不善的瞪着冥王,对一旁替她抚背的叶公子直接选择了忽视。

    冥王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的说道:“花沉沉是珵国皇帝的女儿,也是珵国皇帝唯一的宝贝公主,今年二十岁,封号云昭,有”

    阿善日有所思的看着他,“皇帝唯一的公主,那我杀她岂不是要费许多工夫。”

    你能不能让我一次性把话说完!冥王怒瞪某人。

    某人凉飕飕的目光扫来,“继续说。”

    叶公子不插话,只是将阿善丢入酒壶中的匕首拿出来瞧了瞧,然后又放回了壶里。

    冥王认命的捂脸,好半天才说道:“你要杀她的确很费事,因为她现在不是云昭公主,而是珵国女帝。”

    “她老爹死了?”阿善有些讶异的挑了挑眉。

    冥王点头,“就在你从忘川河爬出来不久,珵国老皇帝就驾崩了,现在珵国的新帝,是花沉沉。”

    所以,她要杀的不是一个公主,而是一国女帝?

    还真是很有挑战性呢。

    她拿出酒壶里的匕首,兴致勃勃的擦去了匕首上的酒渍。

    冥王目瞪口呆的看着她,“阿阿善似乎有些跃跃欲试?”他就说她不是个好人吧。

    阿善蓦地一笑,笑容美艳无双,邪魅而狂狷,透着嗜血的杀意和愉悦,“自然,我还没有砍过皇帝的脑袋呢,虽然这是个女帝,但也不妨碍我十分想砍她脑袋啊。”

    怜香惜玉什么的,她可做不到。

    冥王肝胆儿颤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没有开口,旁边的叶公子倒是开了声。

    “我读给你听的书,你都没有记在心上是不是?说了多少次勿贪杀念勿生歹意,阿善,我叫你阿善,你心里可曾有过半分善心?”

    气氛陡然降低,宛如进入寒冬腊月,冥王识趣的抱着生死簿一溜烟跑得贼快。

    开玩笑,叶公子生气了,阿善也不是善茬,这两人若是争起来,最后只有他这个无辜看客遭殃。

    他惹不起这两尊大神他还躲不起吗?

    他只是来通知阿善明日要去的地方以及需要注意的事情,现在已经通知完了,接下来的事和他没有半分钱的关系。

    院子里,沉甸甸的橘子挂在枝头,她站起身又摘了一个,慢慢剥着,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那壶翻腾的酒,再次凉了下去。

    月意深浓,寒霜渐起,凛冽的风灌进来,吹的两个人的衣袍飒飒作响。

    良久,他终是无奈的闭眼叹气,“阿善”

    这一声呼喊,透出多少无力,似裹着冷清的月光,又似夹着料峭的寒风,终是令她笔直瘦弱的身躯微微一颤。

    她望着手里剥好的橘子,忽地就没了吃下去的兴致。

    “我从来没有善心,也不需要别人施舍给我善心。那些佛经,本就不是我愿意听的,你一意孤行的对我念了七百年又能怎样,叶迦言,我不是你,也不想成为你reads;。”

    他站起身,从袖中掏出一方素净的帕子,沉默的扔掉她手中已经捏烂的橘子,替她擦去手上的橘汁。

    “我不能不管你。”他低着头认真而专注的擦拭着她的手,眉眼那样清润平静,那样好看的一个人。

    她猛地撇开眼,眼睛酸疼的厉害,声音强硬而冷漠,“你管的未免太宽了。”

    “你不愿意?”

    “我从来没同意让你管我。”

    他目光沉静的看着她,两个人的视线对峙了很久,半晌,他忽地轻声一笑,笑容清雅而柔和。

    他说:“阿善,除了我,没有人会愿意管你。”

    她心里一沉,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目光凉薄的笑起来,“如此说来我还要感激叶公子才对,我不过是忘川河底的一个野鬼,担不起叶公子这么费心关照。”

    “阿善,不要同我置气,这没意义。”他擦拭好她的手,轻轻的笑了起来。

    心里窜起一股无名怒火,她一把抽回自己的手,眉眼冷清又带着薄薄的怒意,“叶迦言,你别把自己太当回事!”

    他静静的看着她,目光澄然而无垢,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

    “时候不早了,叶公子回去吧。”她面无表情的越过他,走向石桌。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喧闹声,她拿起匕首的手微微一顿,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蓦地想起今日小水来同她说过,今晚冥界鬼市上有女鬼抛绣球招亲。

    她不可置否的勾起唇角,真是难为那些女鬼了,活着的时候成不了亲,做了鬼还想着要嫁人,哦不,嫁鬼。

    人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放在眼下,可不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么,人世好歹也就短短几十载,可做了鬼就不一样了,他们能活上几百年甚至更久,日后若是感情生了间隙,怕是要做一对阴寿长久的怨鬼了。

    若不是明日要去人间,她还真的想去看一看呢。

    “叶公子赖在这里不走,可是等着看我脱衣服?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害羞的背对着我呢,大可转过来放心大胆的看,毕竟这七百年来还要感谢叶公子劳心劳力的愿意管我,这一点微薄的报酬,阿善还是付得起的。”

    她说完,不管身后沉默站立的男人,一脸平静的开始解自己的衣裳,腰带被她轻轻松松的解开,那件宽大的黑袍便瞬间滑落了大半,露出里面单薄的白色里衣。

    她心平气和的继续开始脱,凝脂若白皙的肩膀暴露在外,乌黑的发丝懒散的披在肩头,别样的诱惑。

    最后,她动作利落的褪去了身上的里衣,不着寸缕的站在清冷寒凉的花园里。

    玉肌凝霜,在月色下泛着莹润诱人的光泽。

    她慢慢的将胸前的秀发拢于脑后,微微侧过身朝身后看去,待瞧见身后空荡荡的不见半点人影时,她毫不意外的冷笑。

    懒得去想那个让她心情不好的男人,她将地上的衣袍一件件的捡起来,而后放在一边的石凳上,转而在自己的脑袋后面摸索了半天,似乎在找什么。

    不一会儿,她的双手都置于脑后一处浓密的秀发中,而后只见她双手朝两边不同的方向扯去,那具漂亮的人皮,便被她整个的剥了下来。
章节目录 第6章 离开冥界
    剥完皮,又是那具白骨架子。

    她将剥下来的皮抚平整,仔细的放在石桌的另一侧,那副美人皮,便晾晒在冷清的月色下。

    抓过那壶冷酒就要往嘴里灌,余光瞥见那副人皮,又猛的想起此刻自己不过是一架白骨,喝下去又要淌出来,委实麻烦,索性将酒壶一扔,不喝了。

    夜,似乎更静了。

    连那热闹的鬼市,都淡去了热闹喧嚣。

    她握着匕首看着那个精致的玉瓶,静坐在石凳上很久很久,久到四肢都有些僵硬,久到百骸刻骨寒凉。

    然后,她慢慢的举起手,就着那凄冷寒薄的月光,将锋利的刀锋对着自己的白骨胳膊,从上而下的,一点点的,开始刮自己的手骨。

    一下,又一下。

    一刀,又一刀。

    那细薄的粉末,一层层的落下来,落在她铺在石桌上的帕子上,她缓慢而细致的刮着,骷髅头微微歪斜,动作一派镇定从容。

    死寂的夜里,寂静如水的院子中,只有刀子刮骨的声音一声声传来,一声胜过一声。

    刮了一会儿,她停了下来,看了一眼帕子上的粉末堆积,而后放下手,将匕首扔在了一边。

    双手仔细的捏住帕子的三个帕角,将那些细碎的骨灰粉末尽数倒进了玉瓶中。

    不多不少,刚好装满了一瓶。

    她将瓶口塞住,放在了一边。

    而后懒懒的伸了个懒腰,收拾好东西回屋睡觉了。

    明天,她还要早起呢。

    再不睡,天都该亮了。

    翌日,正蒙被大睡的某人觉得自己呼吸不畅身上似乎压了千斤重量,她裹着被子动弹不得,睁开眼睛之前还在想,莫非冥界也有鬼压床?

    也是,冥界里到处欢蹦乱跳的,可不就是那些男女老少的鬼嘛。

    可这鬼未免胆子太大,连她阿善都敢压,看来是一个天真而无知的新鬼啊。

    一把掀开头顶的被子,阿善望着坐在自己被褥上的母夜叉,只觉得额角青筋暴跳。

    “滚、下、去!”

    母夜叉凑近阿善那张阴沉的脸瞅了半晌,直接忽略了她已经黑下去的脸色,兴高采烈的说道:“姑姑你睡觉可真厉害,怎么喊都喊不醒,我的声音连最南边的叶公子都惊动了,可姑姑竟然还睡的无比香甜,小水实在是佩服姑姑。”

    “叶迦言?”她瞪向母夜叉。

    母夜叉眨巴眨巴眼睛,乐颠颠的点头道:“是啊是啊,叶公子特地过来了一趟,还探了探姑姑的脉搏,发现姑姑只是睡得沉才走的,姑姑,叶公子抱着你给你把脉的时候你都没醒呢,你都没看见,叶公子可紧张你了。”

    谁他娘的要他抱了!

    阿善此刻一脸不善的看着眼前的母夜叉,声音阴恻恻的响起,“小水,你真的是越来越、棒、了、啊!”

    叫小水的母夜叉状似扭捏的扭了扭臀,羞怯的低下了头,“姑姑真是的,干嘛老夸我啊reads;。”她都不好意思了。

    “很好。”

    她牙齿磨得嚯嚯响,费力的从被褥里拔出一只胳膊,而后对着压在她身上跟一座小山似的母夜叉一巴掌飞过去,那个膀大腰圆的母夜叉,直接被扇飞了出去。

    叶迦言前几天刚修好的殿门,再一次成了一堆木屑。

    她从床上一跃而起,疾风般掠到院子里满地打滚的母夜叉身上,然后毫不客气的坐在她身上,双手捧着那一张肥大的脸,她觉得自己笑的很是和蔼可亲。

    “小水啊,姑姑我不仅睡的沉,起床气还特别大,谁给你的胆子敢来打扰我睡觉,嗯?”

    母夜叉在她身下抖了抖,脸上的肉多的几乎看不见眼睛,她费力的睁大眼睛,从缝隙里露出可怜巴巴的神情,委屈的说道:“今日是姑姑去人间的日子啊,冥王让小水来喊姑姑起床的,小水知道姑姑平日辛苦,今天特地早起给姑姑做了顿早饭,原本想喊醒姑姑吃早饭的,可姑姑你睡的那么沉,小水呜哇哇。”

    说到最后,母夜叉竟委屈的撇撇嘴嚎啕大哭起来。

    阿善面无表情的脸忍不住抽了抽,她回头看了一眼殿内的桌子,果然看见了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

    蹙了蹙眉,手脚麻利的爬起来拍了拍裙角的灰土,然后居高临下的瞅着哭的稀里哗啦的母夜叉,“别哭了,起来。”

    母夜叉一顿,继而加大声音撕心裂肺的嚎起来。

    阿善挑眉,双手环胸的看着她,随即打着哈欠朝院子外走去,“那你一个人躺这儿慢慢嚎吧,我去找青青了。”

    躺地上的母夜叉闻言顿时快速的从地上爬起来,而后挡在阿善面前笑嘻嘻的说道:“姑姑,我做了一大桌的饭菜,你好歹吃两口再走啊。”

    “不吃。”她越过母夜叉,拢了拢半垂肩头的黑袍子,慢悠悠的往外荡去。

    母夜叉一把抱住她的大腿,继续哭嚎,“姑姑你不能这么狠心的对小水啊,小水天没亮就起来给姑姑做饭,姑姑竟一口都不吃,哇,姑姑太狠心了。”

    阿善瞧着她这变脸的速度也是自叹弗如啊,难得好心的拍了拍她的脑袋,笑眯眯的说道:“姑姑狠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要是再抱着我的腿不放,姑姑更狠心的事都做得出来呢,小水要不要试试?”

    母夜叉哇哇大哭的声音猛地一滞,眨了眨几乎看不见的眼,顿时觉得自己抱了一个刺猬,赶忙丢开了。

    “嘿嘿嘿,姑姑慢走,姑姑一路顺风,姑姑早些回来。”说完,屁股抹油似的跑远了。

    她冷哼一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拿起昨晚的那个小玉瓶塞进怀里,又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满桌热腾腾的饭菜,最后大步跨出,离开了自己的院子。

    冥王已经在冥界出口那里等候多时,站在冥王身边的除了叶公子,还有跑过来凑热闹的三殿下和仙妃。

    “阿善,又睡过头了吧,我们可等了你一个多时辰。”冥王哼哼道。

    “你可以选择不等。”

    她不看那多余的两个闲人,拿过冥王递过来的包袱就大步的朝前走去。

    冥王打了个哈欠,这死丫头真是半点良心都没有啊。

    叶公子朝着众人微微一笑,温朗从容的面庞上一片平静,转身朝阿善离去的方向走去,步伐悠闲,神态安若。
章节目录 第7章 珵国女帝
    十二月将近,珵国的百姓们已经穿上了厚实的御冬衣物,景物肃条,枝凋叶落,一番枯景,风吹打在脸上隐隐泛疼。

    然珵国都城屋舍宏大气势阔澜,倒是让那股萧条之气消退不少。

    人来人往的人间大街上,珵国皇城内,众多老百姓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并肩而行的一男一女reads;。

    这样寒冷的天气,那两个人竟然只穿了一件夏季薄衫,女子黑衫袖裙,男子白衫长袍。

    大冷天的,这两个人也是有病。

    不少百姓经过两个人时,都双手拢于袖内,心里骂了一声有病,而后步履匆匆的走远了。

    被人骂了的叶公子一脸淡定,唇角似乎还含了一丝薄笑。

    反观他身旁的黑衣女子,一脸的生人勿近。

    “嗤,叶迦言你是真的有病吧,被人骂了还笑的跟朵花一样。”

    阿善怒目的看着这些愚蠢的凡人,他们以为她听不见他们心里在骂她,可她不是凡人,她不仅听得见,还听的清清楚楚一字不落。

    叶公子闻言挑眉看了她一眼,学着那些凡人拢袖前行的模样,风轻云淡的朝前走去。

    阿善阴郁的瞪着他的背影,似要将那背脊盯出一个窟窿来。

    “走吧,快到了。”

    落叶萧尽,皇城万里枯黄,遍地凋零色。

    血色的霞光将染半边天,乌凄的寒风吹进眼中,细碎的尘沙迷了眼,这一场山河盛景,落入了谁的眼眸里,开出了午夜绚烂的昙花,又在瞬息间乍然衰败。

    阿善第一次见到花沉沉,是在珵国皇宫里的暖阁里。

    她穿着好看的翠钿丝络海棠衫,坐在那里笑的欢快而明朗,身边,是一名眉眼俊俏的男子。

    暖阁里温暖如春,她穿的很少,面色却红润娇艳。

    “真是好一朵人间富贵花啊。”阿善站在暖阁前的树下,望着里面欢快而明媚的女子淡淡道。

    “阿善不必羡慕她。”叶公子走到她身旁,望了一眼暖阁中的一双人,清雅如风的说道。

    忍不住一个白眼翻上天,她冷冷的笑出声,“羡慕她?我吃饱了撑的羡慕一个将死之人。”

    出生在帝王之家又如何,阳寿到了还不是照样要死。

    有钱有势也要有那个命享,很显然,她花沉沉没那个福气享受。

    叶公子难得的默了一默,转过脸看着她十分认真的说道:“阿善,你已经死了。”

    阿善想,她竟然听懂了他这句话里面转了十八个弯的深刻含义。

    他的意思是,她已经死了,而花沉沉起码还活着,哪怕她也活不了几天,但即便是这几天的阳寿,也足够让她这个死人产生嫉妒和羡慕之心。

    她低头,仔细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慢慢的握了握,心里很是认真的思考着,她若是狠狠打他一拳,有几成的胜算能全身而退。

    “阿善,君子动口不动手。”叶公子对某人的小心思显然是心知肚明。

    她哼了一声,转过身目光淡淡的看着暖阁,“你绝对是个伪君子,我也必定是真小人,少扯些冠冕堂皇的屁话,老娘最烦你那一套。”

    叶公子好看的眉头皱了皱,平生第一次被人这样看待,心里到底是起了波澜。

    虽然无法认可她粗鲁的话,但是此刻不是教化她的好时机,等回了客栈再找机会好好教导她吧reads;。

    这时,一名身穿朝服的男子大步朝暖阁走来,也是玉树兰芝之貌,只是眉眼太过严肃而冷凝,脚步如风的擦着两个人的身体跨入了暖阁。

    阿善抬眸看去,那名男子先是对着花沉沉行礼,而后微微一顿,又朝着站在花沉沉旁边的男子行了礼。

    他在低声对着花沉沉说着什么,花沉沉歪头想了想,笑着对身边的男子挥了挥手,而后两个男子先后出了暖阁大步离去。

    不一会儿,暖阁里那些婢女们也一个个鱼贯而出,最后只剩下花沉沉一个人在里面。

    阿善正侧过头同叶迦言说话,这时,暖阁里突然传出声音,清凌凌的传入两个人耳中。

    “寒风刺骨,二位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坐着喝杯暖茶?”

    花沉沉捧着一杯暖茶,慵懒的靠着门框,手中杯盏的轻烟模糊了她那张精致美丽的面容,那双眸子却笑意盈盈的看着两个人。

    阿善眉眼一沉。

    他们先前怕惊吓到皇宫里的人,已经隐了身形站在这里,凡人根本不可能看得见他们。

    这个花沉沉,竟然能看到他们。

    “如此,叨扰了。”叶公子也不客气,拉着正在走神的阿善便走了进去。

    进入暖阁,阿善面无表情的抽回手,看着花沉沉问道:“你看得见我们?”

    花沉沉一愣,继而轻轻笑起来,她的声音很柔和,说话时眉眼也是十分的温和安宁,安静的站在那里,温婉的像一幅画卷。

    “姑娘和这位公子,是特地来找我的?”花沉沉没有回答阿善的问题,倒是反问了一句。

    “既然你看得见我们,那我也不绕弯子了。”

    阿善懒得管她究竟是为什么看得见他们,不客气的坐下去端起茶喝了一口,抬眼平静的说道:“花沉沉,我是来带你去冥界的。”

    “你们是冥界的黑白无常?”花沉沉讶异的看向两人,眸子里有惊讶,却没有半点惊恐。

    闻言,阿善的脸黑了黑,她看了眼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叶迦言,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难道他们两个穿了黑衣和白袍就是黑白无常?

    “这么说,我要死了?”花沉沉抬头,轻轻的说道,唇角扬起一个上翘的弧度。

    阿善看着她,眉头慢慢皱起来。

    她看着花沉沉的笑容,她的面色坦然而宁静,好像他们在讨论的不过是寻常琐事。

    可她的眼里,明明那么悲伤。

    “姑娘和这位公子怎么称呼?”她捧着皇家御用的茶盏坐下来,笑着问道。

    阿善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人们都唤我一声阿善姑姑,你可以叫我阿善,至于他,你当他不存在就好。”

    被直接忽视的某人淡定从容在一旁的座椅上坐下。

    花沉沉一怔,随即轻笑出声,眼里闪过有趣,她抬手亲自给两个人添了一杯茶。

    “你似乎一点都不害怕?”阿善挑眉。

    不害怕他们是谁,不害怕凡人最忌讳的鬼神妖怪,也不害怕自己即将死去。
章节目录 第8章 人间世事
    花沉沉转着手里的杯盏,望着她轻笑,“我说我很害怕,你们就会放过我吗?既然结局早已注定,就算再害怕,也逃避不了,这一天,迟早是要来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而已。

    “你能想得开,再好不过。”阿善觑了眼一旁巍然不动的某人,眯起眼浅啜着茶。

    这样坦然接受的态度,总比那些死皮赖脸不肯走的要好很多。

    从皇宫里出来,两个人一路都没有说话reads;。

    回了客栈,阿善懒得管旁边的人,挥了挥手就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一只手拉住她,不等她反抗,便将她拉进了他的房间。

    “叶公子这样大防男女授受不亲的人,原来也喜欢这样占女子的便宜吗?”阿善咬牙切齿的看着他握住自己的大手,恨不得拿针戳烂了那只手。

    叶公子放开她,自己转身朝桌前走去,“过来。”

    阿善冷哼一声,站着不动。

    她为什么要听他的话,他算老几。

    她阿善姑姑岂是让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

    叶公子已经走到了桌前坐下,目光静深的看向她,“阿善,花沉沉不是人。”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阿善的脸色遽变,三步并作两步的走过来坐下,急忙问道:“怎么不早说?”

    叶公子轻轻叹气,眼神无奈的看着她,“方才在皇宫里不方便说。”

    阿善蹙眉,“既然不是人,那她是什么?”

    怪不得他们的隐身之术对她毫无作用。

    那个术法,只是对凡人有作用,她既然不是人,自然是可以看见他们的。

    “妖。”叶公子淡淡的启唇,从容不迫的说道。

    阿善沉默。

    她来到冥界之后,修为被封住,法术也毁了七成,余下的三成虽然可以让她在冥界和人间横行,可是像这样一眼窥探出别人真身的本领,她却是再也无法使出来。

    叶迦言仿佛能读懂她的心思,语气略带安慰的说道:“等阿善集齐了三魂,便可以重新回去,到时候,那些修为和法术,自然也会回来。”

    阿善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叶公子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还是说叶公子特别喜欢挖掘别人的内心想法?”

    “不,除了阿善,其他人心里想什么我并不关心。”

    “老娘心里想什么也与你无关!”她咬牙。

    叶公子微微一笑,神态宁和,“阿善,我们在讨论珵国女帝的事情。”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瞅他,“管她是人是妖,都必须得死。”

    叶公子沉默,良久,他看向她,目光沉寂浩渺,“我不期盼你心中有好生之德,但杀孽太重,终归对你不好。”

    她转身欲朝外走,闻言脚步一顿,唇角无声的咧出一抹冷笑,“叶公子说得对,杀孽重了,是要遭报应的,我现在变成这样,都是我的报应。”

    摔门而去。

    “”

    之后三日,两个人都没有再见面。

    阿善每日在街上溜达溜达,至于叶公子,阿善冷哼一声,她才懒得管他去了哪里。

    一百年不曾出来,人间还是那样热闹而繁华。

    她站在人群中看着前面的杂耍,一边剥着橘子,一边兴致勃勃的看着前面人群中想要偷东西的小贼。

    她盯了他半晌,那贼犹犹豫豫的都没有下手,最后还是她恹恹的收回目光懒得再看,刚好橘子吃完,她拍拍手打算回去先睡一觉reads;。

    等睡好了,她也该去找花沉沉好好谈谈了。

    只是没料到一转身,便见一堆的侍卫朝自己走来。

    “阿善姑娘?”领头的侍卫停在她面前,恭敬的朝她行了个礼。

    她微微讶异的挑眉,除了三日前去皇宫时隐了身,这几日她已经懒得隐身了,这外面比皇宫里要自由自在的多,她出现在这里丝毫不会奇怪,虽然是生面孔,但旁人最多以为她是从别国过来游玩的罢了。

    瞅着眼前的侍卫,她懒懒的挑了挑眉,看来她还没有去找她,她倒是先来找自己了。

    她倒是想知道,这位珵国的女帝,披着人皮的妖,究竟想要做什么。

    “陛下,阿善姑娘来了。”那名侍卫走近御书房,对着紧闭的殿门轻声道。

    “让她进来。”花沉沉的声音传出,站在侍卫身后的阿善也不等侍卫直起身喊她进去,大步越过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里面除了花沉沉,竟然还有一名长得儒雅好看的男子。

    是上一次暖阁里站在花沉沉身边的那名男子。

    不过此刻,阿善黑着脸看着坐在书桌后打情骂俏的两个人,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一脸平静的走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

    她的脸皮,在冥界那可是出了名的厚壮结实。

    既然他们都不在意,她自是乐意欣赏这么一出好戏的。

    花沉沉坐在男子的腿上,正趴在桌子上看着面前的一堆奏折,可是她哪里是在认真的批阅奏折,那些折子被她拿在手里玩了玩,随即就丢给了抱着她坐着的男子手上。

    “阿荀,每天看这么多奏折,我好累啊。”说着便扔下手中的毛笔赖进男子的怀里撒娇。

    阿善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坐着,只是嘴角微微抽搐。

    “累了就去内殿休息,这些折子我帮你批。”男子面容平静,语气却宠溺的说道。

    花沉沉闻言,顿时眉开眼笑,抱着他的脖子对着他的脸颊便亲了一口,“那便有劳阿荀啦。”

    男子眉眼宁和,闻言只是淡淡一笑。

    这时,花沉沉似乎才注意到坐在一边沉默的阿善,侧过头对阿善笑道:“阿善姑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阿荀,我的皇夫,阿荀,这位便是我同你说的阿善姑姑。”

    荀晚抬眸,朝阿善微微颔首。

    阿善木着一张脸,声音平淡寡漠的说道:“如果陛下今日有事,那阿善改日再来。”

    花沉沉看着她忽然扑哧一声笑出来,而后她在荀晚耳边低声说了什么,荀晚便起身离开了御书房。

    待他离去,花沉沉重新坐到座椅上,素手支着脑袋,望着她盈盈而笑,“阿善姑姑觉得我的皇夫如何?”

    “你的男人,问我做什么,我对你的皇夫不感兴趣。”阿善翻了个白眼。

    花沉沉似乎很喜欢笑,那张精致如画的面容上总是含着浅浅的笑意,见阿善一脸的不耐烦,她也不怒,倒是没有那些帝王的坏毛病。
章节目录 第9章 豫国公主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殿内,照在袅袅升烟的香炉上,添了一分飘渺之意reads;。

    花沉沉整个人被肆意的阳光裹住,斜斜的倚在帝王专属的座椅上,朝她笑的明艳而靓丽,“阿善姑姑,阿荀他从不忤逆我的意见,对我的话言听计从,我让他做的事情,他都会帮我做好,从不抱怨,从不敷衍,他很听我的话。”

    阿善嘴角一抽,有些奇怪的看向她,“你叫我来,就是跟我炫耀你有一个十分宠你还十分听话的皇夫?”

    她是不是该好心的提醒眼前这位女帝,她阿善除了对她这条命感兴趣,其余的半分兴趣都没有。

    花沉沉抿唇一笑,目光清淡而平静的看向窗棂外的寒冽冬日,“可是姑姑,他太听话了啊。”

    阿善的眉头微微一蹙,很快又恢复平静。

    花沉沉的面容在大片的阳光下泛着玉泽,白皙而美好,不知道是不是阿善想多了,她觉得花沉沉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度虚幻起来。

    “阿荀他对我言听计从,更是连一句重话都没有对我说过,姑姑不觉得奇怪吗?”

    她有什么好奇怪的!这关她什么事!

    阿善深呼吸一口气,忍住抽搐的嘴角说道:“花沉沉,有什么话直说,这样话里藏话的聊天,老娘累得慌。”

    花沉沉抿着唇低低笑起来,阳光温柔的拂在她脸上,细微的尘埃在空中调皮的乱窜,熏香扑面,一室暖春。

    “阿善,我的阳寿,还剩多少?”

    “最多半个月。”

    花沉沉眼中划过一丝黯淡,不过很快她又笑了起来,“我早该知道的。”

    “其实我有一点不明白。”阿善看着她,沉声道:“你作为一只妖,化作人形留在凡间,按理说,寿命也不该这么短,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花沉沉神色一怔,继而良久无言的看着她。

    “罢了。”最终,她幽幽的叹了口气,笑道:“果然你都知道了。我以为我隐藏的挺好的。”

    阿善不可置否的点头,你的确是隐藏的好,只是可惜你隐藏的再好,在叶公子的面前也是无处遁形的。

    想到不辞而别的某人,阿善的脸色又黑了黑。

    “你的妖元呢?”阿善问。

    妖都有妖元,特别是能够化作人形的妖,妖元对妖来说,是妖力和寿命的根本所在,她现在这样短寿,只能是一个原因,她没了妖元。

    “丢了。”花沉沉漫不经心的一笑,慵懒的看向她,“今日叶公子怎么没来?”

    “丢了。”阿善面无表情的说道。

    闻言,花沉沉捧腹大笑起来。

    “阿善,你真是可爱。”

    被夸赞的某人一脑门的黑线,“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带你回冥界?”

    花沉沉哑然,目光定定的看着她半晌,而后叹了口气,“阿善,再给我几天时间吧,我有些事,还没有做完。”

    阿善挑了挑眉,“终归你只有半个月的阳寿,我不着急。在带你回冥界之前,我正好想查一查,你为什么要撒谎。”

    “撒谎?”花沉沉有些不解的看向她reads;。

    阿善拿起她桌上的奏折翻了翻,唇角绽出一抹艳丽的笑,“你一直在对我撒谎,本来我也不想揭穿你,只是现在我忽然有了些兴趣,我也想看看,你一个妖,跑到这里来做女帝,究竟想干什么。”

    花沉沉眼底闪过一丝暗光,她默不作声的看着阿善,难得没了笑容,“我会跟你走,但有一点,你不能插手我的事。”

    阿善了然的点点头,无所谓的说道:“你想多了,我只是想看戏,并不想参与。”

    她心里松了口气,脸上又重新挂起了笑容,“说起来,我差点忘了,今日是豫国公主来皇城的日子,阿善姑姑既然想看戏,那便和我一起去吧。”

    她们到了珵国皇宫的城墙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底下浩浩荡荡的人马。

    珵国这边站着的是以荀晚为首的众人,身后跟了不少的官员将领,正安静的等待着那浩浩荡荡逐渐靠近的队伍。

    “那位是谁?”阿善看着站在荀晚身边的男子,上一次在暖阁与他也有过一面之缘。

    花沉沉看向她手指的方向,道:“那是丞相司马清隐,今年二十有二。”

    阿善撇撇嘴,她又没问他多大了。

    “知道豫国的公主为什么来珵国吗?”花沉沉转过脸,笑的眉眼弯弯。

    “联姻?”

    花沉沉淡淡点头,“是啊,联姻。只是不知道,联的究竟是谁的姻。”

    最后一句,她说的很轻,如同一句耳语低喃,转瞬便消失在风里。

    这样严寒的天气,那位自南边国都过来的公主很显然十分的不适应,刚下了马车,便发了好一顿的脾气。

    珵国官员也不敢得罪了这位公主,只得赔着笑脸跟在公主身后进了宫殿。

    那位公主头上带着帷帽看不清面容,但见身段窈窕柔软,一举一动间亦是妩媚动人。

    荀晚站在最前面,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只是恭敬的将公主带到了皇城之内的紫云殿。

    “一国的公主来了,你不打算去看看?”阿善回头看向有些出神的花沉沉,不冷不热的问道。

    她好歹是珵国的女帝,这样怠慢豫国的公主,她就不怕豫国的皇帝找她算账么。

    “晚宴时会见到的。”

    花沉沉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双手撑着城墙的砖头,目光远眺皇城外的万里山河,“阿善,你知道么,豫国皇帝将他最疼爱的公主许配给珵国的丞相为正妻,他看重司马清隐年纪轻轻位高权重,他想借他的女儿获悉珵国政事,可他的算盘,注定是要落空了。”

    彼时的阿善,还不太明白花沉沉话里的意思。

    那时她尚且以为这是两国之间的权谋争斗,倒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到了那晚的晚宴上,她才终是明白了花沉沉那句话的含义。

    诡谲翻涌的朝堂,觥筹交错的盛宴,又谁见,那杯中酒入喉,苦进肺腑,疼得心殇。

    那一晚的晚宴,花沉沉让她参加了。

    她坐在整个宫殿的最角落,因为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的来历,只知道是他们的女帝允许的,所以倒也没敢多问,只是那好奇的目光却一直在她身上转来转去。
章节目录 第10章 突发状况
    不多时,花沉沉偕同皇夫荀晚出现在了大殿之上,一身皇服加身的花沉沉看上去端严而庄重,让她原本活泼精致的面容倒是少了几分灵动和亮丽。

    眉间贴着翠金花钿,头上戴着重若千斤的头冠,她却同底下坐着的众位官员谈笑风生神态自若。

    阿善默然的想,这只妖也是挺不容易的。

    放着自由自在的妖不做,跑到皇宫里做这累死累活的女帝。

    她兀自出神的想着,却不料身旁忽地刮起一阵细微的风,她顿时一惊,怒气冲冲的侧过头,果不其然是多日未见的叶公子。

    “你来这里干什么?”阿善满眼煞气的看着他。

    叶公子在她身旁坐下,对着主座上的花沉沉微微颔首,他此刻隐了身,但花沉沉却是看得见他的。

    花沉沉只是微微一笑,随即转开了目光,继续同那些大臣说着话,她的皇夫安静的坐在她身边,不时的为她添酒续杯。

    “找你。”叶公子转过头看着她,目光深沉的似要滴出水来,“我有事要告诉你。”

    他正要说,岂料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喧天的锣鼓声,热闹的声音盖住了叶公子的声音,阿善没听见他说什么,目光已经转向了殿门口。

    叶公子沉沉叹口气,只能作罢,还是等晚上回去再说吧。

    未见其人,倒是先飘进来一阵香风。

    阿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朝殿门口张望,她离门口最近,也是最先看见了那位豫国的公主步伐轻盈的跨了进来。

    “莫莲若拜见陛下,祝陛下福寿安康,祝珵国欣荣繁盛。”她声音娇俏,不卑不亢的说完,朝着花沉沉盈盈一拜。

    谁都没料到,事情会朝着偏离的方向越走越远。

    ‘嘭’的一声,玉质的酒壶碎成一地残渣,乍然溅出的佳酿淌了一地,这一声惊响,似雷霆之鼓,震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花沉沉垂下眼眸,眉眼宁静的看着自己已经湿透的裙边,她缓慢的抬起眼眸,目光平和的看着荀晚那满脸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他的手还保持着要给她倒酒的姿势,只是此刻那只胳膊已经僵硬,甚至在控制不住的颤抖。

    酒水洒了一地,他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大殿中央的豫国公主,眼底的血丝遍布,昔日沉稳淡然的模样,早已荡然无存。

    花沉沉看着他眼底深藏的惊喜和激动,她静静的看着,蓦地扬唇一笑。

    她转过脸笑意盈盈的看向那位豫国公主,抬手示意她起身,而后笑道:“公主多礼。珵国与豫国皇城相隔甚远,公主乃千金之躯,不知身体可否受得住?”

    莫莲若行走间的一举一动十分妩媚,但是长相却是非常的清丽脱俗丝毫不见妩媚,闻言,她眼波一转朝荀晚看了一眼,扬唇娇笑道:“莲若今日有幸见到珵国陛下及诸位大臣风范,路途的劳累已经算不得什么,多谢陛下关心,莲若并无不适。”

    端的一派沉稳乖巧,丝毫不见下午刚刚抵达皇城时的怒气和不满。

    花沉沉始终是保持着淡淡的笑意,一旁的婢女已经引着莫莲若走向她的位置,最前排的那个位置是特意为她留的reads;。

    花沉沉又转过脸看向她的皇夫,唇角浅笑似海棠花开,“皇夫在想什么?”

    荀晚一怔,随即淡淡垂眼,轻声道:“方才有些走神。”

    “哦?阿荀刚才一直盯着莲若公主看,朕还以为,阿荀是对莲若公主一见钟情了呢。”花沉沉对着莫莲若含笑举杯,随即仰头一饮而尽。

    大殿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诸位大臣都不敢说话,只有闷声喝酒,坐在下首前排的丞相司马清隐微微皱眉,他不动神色的看了一眼娇笑不已的莫莲若,又看了一眼坐在上方的两个人,俊眉微锁。

    荀晚的俊颜有些苍白,他紧抿着唇,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底下含笑的女子,忽地起身走到花沉沉面前一掀长袍跪了下去。

    “皇夫这是做什么?”花沉沉笑意融融的看着他。

    “陛下,臣确实对莲若公主一见钟情,还请陛下成全。”

    荀晚的话,让在场的所有珵国大臣,都惊掉了下巴。

    “荀晚,你一介布衣得蒙陛下恩宠才有了今日,竟敢做出此等对陛下不忠之事,简直是辱没了陛下对你的一片真心!”一名珵国老臣颤巍巍的从座位上站起身,怒拍身前的案桌吼道。

    荀晚跪着不动,俊秀的脸上神色苍白却异常坚定,他抬起头只是看着花沉沉,那样深邃的目光,他不说一句话,只是那样无言的看着她。

    花沉沉靠进龙椅里,她十分平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唇角依旧是那抹笑意,“皇夫喜欢莲若公主?”

    “是。”

    她点头,目光转向莫莲若,“莲若公主觉得呢?”

    莫莲若没想到她会这样问,怔了半晌,才将目光幽幽的转向荀晚,随即幽幽说道:“荀公子这样做,让莲若很是无奈。父皇让莲若来珵国嫁给司马丞相,若是”

    她的话并未说完,但是所有人都懂了她后半句的意思。

    若是同你在一起,置珵国女帝于何地,置司马丞相于何地?又要置两国关系于何地。

    荀晚的脸色,愈发苍白。

    这时,司马清隐突然站起来,朝着花沉沉拱手说道:“陛下,臣心中已有心爱之人,对公主只有敬重却无男女之爱,陛下见谅,臣并无求娶公主之意。”

    莫莲若转头看他,眼神有些幽怨。

    花沉沉继续点头,又对莫莲若说道:“丞相都这样说了,朕也不好拂了他的意,公主想来是无法嫁给他了,既然朕的皇夫喜欢你,那你便同他成亲吧,你放心,朕会让他十里红妆来娶你,必定不会委屈了公主。”

    此话一出,那位年纪很大的老臣忽地一口气没喘上来,当下瞪着花沉沉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众人赶忙喊太医前来救人。

    “陛下,这万万不可啊,自古从没有这样的先例,陛下贵为珵国女帝,岂可与他国公主共嫁一夫,这样的事情传出去,我珵国的颜面何存,世人将如何看待陛下,还请陛下三思啊。”

    “请陛下三思。”底下的人,呼啦啦的跪了一片。
章节目录 第11章 亲自赐婚
    花沉沉看着荀晚,他的脸色异常苍白,却始终坚定的跪在那里看着她,似是只要她不答应,他便会长跪不起。

    “男儿膝下有黄金。阿荀,你不必跪我,难得你会求我一次,于情于理,我都该满足你不是吗?”她低低的笑,忽地从龙椅上站起来,面色沉威的看向底下的众人。

    “诸位爱卿觉得,此事不妥?”

    “陛下三思,此事万万不妥。”众人齐呼。

    花沉沉明艳的笑容越来越大,她看着底下的珵国大臣,懒懒的说道:“妥不妥,是朕说了算。朕既然说了,便不会反悔,哪些人敢质疑,朕便抄他九族,朕乃一国之君,朕的话,你们只有遵从,而不是忤逆。”

    “陛下,先帝若泉下有知,知道陛下如今此等做法,怕是九泉之下都难以瞑目啊。”一名中年男子站起来,怒声高喊道。

    荀晚脸色苍白,眼底的眸光诡谲翻涌,目光晦暗的看了一眼眼前的男子。

    花沉沉看着他,扬眉一笑,“尚书大人如此感念先帝,不如去九泉之下陪先帝吧,先帝在九泉之下想必消息不太灵便,尚书大人去给先帝报个信如何?来人,将尚书大人给朕拖出去,斩立决!”

    “陛下!”尚书大人睚眦欲裂的看着上方的花沉沉,被侍卫拖着便往殿外走去。

    他见挣脱不得,顾不得此刻的身份,扬声大吼道:“陛下这是要亡我珵国啊,先帝啊,老臣无能,老臣这就来见您啊。”

    殿里的其他大臣瑟瑟发抖的跪着,殿外传来一声利落的刀起刀落的声音,众人心里顿时凉的彻底。

    陛下她,是真的将尚书大人斩了。

    阿善沉默的坐在位置上喝酒,直到那位尚书大人被砍了脑袋,她这才抬头看着花沉沉皱了皱眉。

    她撇过脸看向叶公子,“你不是一向见不得杀生吗?怎么不拦着。”

    叶公子垂眸看着握着酒杯的手,声音低沉而清润,“帝王之术,何必去管。”

    不待她说话,殿上花沉沉的声音又传来,她说:“诸位爱卿谁还有异议?若是也想去陪着先帝他老人家,朕亦是欣然允许。”

    底下的众人心里纷纷叹息,哪怕心中早已经冰凉彻骨,面上却是一派恭敬,“一切全凭陛下决断。”

    事到如今,尚书大人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他们想保命,只能乖乖闭嘴。

    花沉沉眼中闪过冷笑,很快又恢复成笑意盈盈明艳而端庄的模样。

    她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的莫莲若,柔声道:“公主不必害怕,朕会亲自修书一封给你父皇,相信以豫国皇帝对公主的宠爱,势必会听从公主的意愿。”

    “我”莫莲若咬唇,有些害怕的看了眼花沉沉,然后又将目光看向了荀晚。

    荀晚抬起头,苍白的俊颜朝她微微一笑,嘴唇无声的噙动。

    别怕。

    莫莲若绞着帕子的手慢慢放松下来,只是脸色仍旧有些苍白,勉强的对花沉沉笑道:“莲若听陛下的。”

    花沉沉满意的点点头,看了一眼满殿的众人,忽地有些疲倦的打了个呵欠,说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后天正好是黄道吉日,皇夫后天便迎娶公主吧。今晚的宴席就到这里,朕有些困乏,诸位都回去吧reads;。”

    “陛下”荀晚站起身,看着她似乎有话要说。

    花沉沉抬手打断他,眉眼含着清淡的笑意,“你想娶她,我让你娶。你若是还有其他的要求,我却不想答应了,荀晚,虽然事到如今我的脸已经丢的差不多了,但我还是想要留点颜面,一点点就好。”

    她说完,转身离去。

    阿善没有去找花沉沉,她被叶迦言直接带出了皇宫。

    “真是可惜了那张脸。”走在夜色寂凉的皇城大道上,阿善忽然说道。

    叶迦言目光直视前方,闻言侧过头看她,“为何这么说?”

    阿善耸耸肩,一脸的困倦和不耐烦,“那个什么莲若的,举手投足间尽是勾人的妩媚,看着就不喜欢,只是可惜她那张清纯美丽的脸,与她半点不相称。”

    叶公子轻笑,“阿善倒是有一双如炬的慧眼。”

    “不及叶公子心思玲珑”阿善撇嘴。

    “这三天,我去了砚华寺。”他停下来,垂眸看着阿善,声音清朗的说道。

    关她屁事!

    她提步就走,对某人实在是无语。

    “荀公子曾在砚华寺待了十五年。”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透着寒凉之气。

    她转过身,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你去那里调查荀晚?”

    叶公子缓步走上来,与她并肩前行,慢慢说道:“先前,我只是去查花沉沉,没想到,倒是查出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没想到你对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十分感兴趣,叶迦言,你可真是开天辟地第一闷骚。”阿善抱着胳膊慢悠悠的走着,丝毫不放过打击他的机会。

    叶迦言淡淡一笑,也不在意她的讥讽,对她说道:“还记得我先前跟你说过的话吗?花沉沉并不是人。”

    阿善眯起眼,一脸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叶迦言,有没有告诉过你,你这样说话吊人胃口的习惯,实在是可恶至极。”

    叶迦言诚实的点头,“确然,这个人便是阿善。”

    “不,我对这样的人,一般不动口,而是直接动手。”她的指头捏的咔咔作响。

    叶公子一脸淡定的看着她,再次诚实的开了口,“阿善,你打不过我。”

    “不巧,这七百年我在冥界又学了一门技艺,按人间的话来说,便是举手投足间杀人于无形,叶公子可想试试?”

    “阿善,忘川河的毒,伤不了我。”

    她了然的点点头,“没事,能让你暂时闭嘴就够了。”

    “”

    “你现在,似乎并不想杀了花沉沉。”半晌,叶公子看着她忽然说道。

    阿善冷哼一声,大步朝前走去,“终归她也只有几天的日子可活,本姑娘大人大量,允许她活到伸腿瞪眼的那一刻。”

    “阿善,你不愿杀她。”他淡淡说道。

    她眼底讥诮,“你想多了,本姑娘只是想看好戏罢了。”
章节目录 第12章 屋顶赏月
    皇城里一派安静,此时已是深夜,除了天穹上闪烁的繁星,人间已经进入了梦乡之中。

    她半躺在客栈的屋顶上,怀里放了几个橘子,正百无聊赖的数着夜空里的星星。

    叶公子在她身边手握佛经,正轻声润朗的念着经书给她听,然她只专注的数着星星,丝毫没有将他念得东西听进去reads;。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发觉她丝毫没有听他念,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将书卷收了起来。

    阿善换了个姿势继续躺着,清亮的眼眸一瞬不瞬的看着夜空中的星星,“这样安静的皇城,从明天开始,估计是没有了。”

    “嗯。”叶公子眸光柔和,十分平静的回道。

    他们都知道彼此说的是什么,所以也无需多言,彼此心知肚明就好。

    今天晚上皇宫晚宴上发生的事情明日一定会在皇城里掀起一股巨大的惊涛骇浪,一国女帝与别国公主共侍一夫的事无疑会将花沉沉推到风口浪尖之上。

    “你们男人啊,只顾自己风流快活,何曾替女子想过。”她想起那位荀公子,眼神不禁冷了许多,凉飕飕的话飘来,多少有些冷意。

    “阿善”叶公子望着她,难得的有些欲言又止。

    她眼底漫上讥讽的笑,“叶公子若是觉得我说的不对大可直说,我阿善是没有什么容人之量,但一两句讨厌的话,还是可以忍受的。”

    “你说得对。”叶公子温然笑开,笑意清浅如不染淤泥之莲,眼眸明净似中秋盈满之月。

    他缓缓道:“若不是先前去了一趟砚华寺,我倒是同阿善所想的一样,那位荀公子,的确算不得珵国女帝的良人。”

    “听你这话里的意思,难不成你还想为荀晚说话?”她嫌弃的直撇嘴。

    横竖她怎么看那位荀公子,都是个渣渣。

    “荀公子并没有阿善想的那般不堪。”叶迦言温声说道。

    阿善顿时危险的眯起眼,借着皎洁的月光看着眼前出尘清雅的男子,嗯,果然天下渣渣是一家。

    “随便吧,你怎么看是你的事,我阿善不喜欢的人,就算你将他夸成天上月海底星,我照样不喜欢。”

    你就算是将他夸成了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好人,在她眼里始终是个喜新厌旧的渣男。

    “阿善也讨厌我吗?”突然,叶公子轻声问道。

    阿善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以叶公子这样的般若之性,难道看不出来?”

    “可我记得,是阿善先招惹我,现在阿善即便是讨厌我,也没有用了。”叶公子一脸诚挚的看着她,说出来的话却是能将人气的吐血。

    她嘴角忍不住抽搐,“对,这他娘的都是我自找的。”

    “阿善,女子不可这般粗鲁。”他温声告诫。

    “你他娘的有完没完!”粗鲁的某人直接骂了回去。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互看了半天,阿善猛的转过头捂住自己的眼睛,一边朝他直挥手,“你滚远点,我现在看见你都觉得眼睛要瞎了。”

    “为何?”叶公子很是不解,他并没有对她的眼睛做什么。

    “老娘要是不瞎,当初怎么会想着去招惹你。”她颇有些愤恨的放下手,拿起怀里的一个橘子用力的剥了起来。

    叶迦言哑然失笑。

    坐了一会儿,两个人都沉默的望着万家灯火熄灭的皇城,寒冬的风在夜里听起来有些鬼哭狼嚎的凄厉,这样严寒的夜晚,却有两个人坐在屋顶赏星星看月亮reads;。

    若是被那些老百姓看见了,估计又要想心里骂一声这两人有病。

    阿善吃完最后一瓣橘子,侧过头看向一旁目光沉静望着远方的叶迦言,皱眉道:“这位公子你打算在这里坐多久?”

    她只是睡不着上来透透气,结果某个人便跟了过来。

    她现在真的是越来越觉得某人有些阴魂不散了。

    叶迦言目光沉淼的望向远方,“阿善,珵国女帝有没有向你说过砚华寺?”

    “没有,大概她没去过吧。”她懒懒的打了个呵欠,时候差不多了,好不容易等到睡意袭来,她可以回去睡觉了。

    “叶公子对他们倒是十分的上心,只可惜我们俩看法不同,我同情花沉沉,叶公子却是偏向荀公子的。”

    既然立场不同,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站起身来拍了拍灰,打算回去睡觉。

    叶迦言喊住她,他面容端然而温朗,如同上好的璞玉,透着莹泽的润白。

    他说:“阿善,荀公子当初差点死在砚华寺里。”

    “你也说了是差点,事实证明,他现在活的比谁都好。”阿善冷哼,“他当初若是直接死了,说不定我还会去他坟头上为他上三炷香。”

    只是可惜,人渣总是会顽强的活下来。

    叶迦言的脸色变了变,“当初差点烧死荀公子的那一场大火,珵国女帝也在场。”

    哦?

    阿善缓慢的转过身,略微苍白的嘴角难得的勾起了一抹冷淡艳丽的笑意。

    看来,这件事还真的是越来越好玩了啊。

    这场好戏,还真是跌宕起伏精彩纷呈呢。

    “她是去救荀晚的?”阿善挑眉问道。

    叶公子沉默的摇了摇头。

    “这么说,花沉沉果然并不爱荀晚,她心里,怕是巴不得他早点死。”阿善嫣然一笑,苍白的脸色在月光下隐隐透明。

    “或许那场大火啊,是花沉沉放的也说不定。”她拢了拢有些松散的青丝,侧眸看他,“如今她将荀晚放在自己的身边,就不怕自己养的是一条会咬人的毒蛇么。”

    叶迦言走过来,将她系发的丝带系好,慢悠悠的说道:“或许,她是想补偿。”

    “那她真是想不开。”

    这种事情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怕是都不会像花沉沉这样做。

    曾经想要杀死的人,现在与自己同床共枕,说不定哪一天闭眸入睡了便再也无法醒过来。

    “阿善,荀公子若是想杀了珵国女帝,他有的是机会。”

    “你想说荀晚不会杀了花沉沉?”阿善低眸,唇边溢出无情的冷笑。

    她转过身,肩膀上洒下了清冷的月辉,乌黑的秀发柔顺的垂至腰际,她望着一片黑暗的前方,声音低沉,“事实上,花沉沉半个月后就会死。”
章节目录 第13章 议论纷纷
    第二日,阿善坐在热闹的客栈里慢吞吞的喝着粥,整个客栈里全是在议论昨晚皇宫宴会的事情。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便在皇城里炸开了锅。

    到了叶公子下楼时,版本更是多了十几个。

    他眉眼不动的走到阿善的桌前坐下,阿善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继续将目光转向正口如悬河的那几个人。

    “哎,何兄,你没开玩笑吧,咱们的皇帝将她的皇夫作为礼物送给了豫国公主?”一名锦衣男子一脸不信的问那个正滔滔不竭的男子。

    “岂会是假的,我大哥是翰林院曹大人府中的侍卫,这还是昨天晚宴结束后,曹大人喝多了回到家里同他夫人说的,被我大哥不小心听了去,这岂能是假。”那个被称为何兄的人皱眉说道。

    “本公子也听说了,据说皇上有了新宠的人,为了让那个人成为皇夫,这才迫不及待的想把豫国公主嫁给皇夫,皇上她想休了皇夫呢。”另一个绿袍男子说道。

    “啊?原来皇上她竟是如此薄幸寡恩!”有人震惊的开了口。

    “这话可不能乱说,小心掉脑袋。”一名男子按住他。

    黑衣男子冷哼一笑,不屑的说道:“有什么不能说的,那豫国公主本是司马丞相要娶过门的妻子,现在被皇上许给了皇夫,司马丞相为了珵国劳心劳力,现在陛下竟是如此对丞相,丞相心里怕也是寒了心吧。”

    “就是啊,司马丞相为了珵国做了那么多事,都二十多岁了还没有娶亲,本想着这一次可以娶豫国公主,结果唉,若不是皇室当初只有陛下一个公主,先帝又哪里会让她当了皇帝,不过这女子终究是难当大任啊。”

    人群中有头发花白的老头怅然叹道:“诸位还是少说两句吧,明日便是皇夫十里红妆迎娶豫国公主的日子,诸位在这里说的再多,又能怎么样呢。”

    “难道老先生不觉得陛下此举有损国威吗?我珵国立国百年,何曾出过此等不耻之事,陛下分明是将珵国变成了天下人耻笑的话柄。”有人不服气的说道。

    老者微不可闻的叹口气,沉默的摇了摇头,拄着拐杖便走了。

    留下客栈里的那帮子弟继续激烈的讨论起来。

    “我听说那皇夫本是一介布衣,长得温文好看又极有才华,被陛下强行带回了宫里,当初先帝还活着的时候,便下了令不准皇夫入朝为官,可是诸位看看,自先帝驾崩之后,陛下她不仅让皇夫入了朝,更是直接让皇夫处理朝政,陛下如此罔顾先帝旨意,现在更是如此唉”

    “我知道,那皇夫本只是一个贫寒的秀才,也有一个未过门的未婚妻,只是后来被陛下看中,与那未婚妻的婚事便作废了,据说皇夫入宫不久后便大病一场,那位未婚妻更是在皇夫入宫伊始便投河自缢了reads;。”

    “这这这,陛下这是棒打鸳鸯啊,此等阴损之事,若”

    男子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一旁的男子捂了嘴,那位男子急忙对他说道:“徐兄切勿妄言,陛下岂是我等可以造谣揣测的,无论如何,这终究是陛下的旨意,明日便是大婚,咱们暂且看看吧。”

    “是啊是啊,还是别说了,据说昨天晚上尚书大人直言进谏,陛下当场大怒直接命人砍了尚书大人的脑袋,今早我经过尚书府的时候便看到尚书府一片缟素,里面传出来一阵阵哭喊声,想来尚书大人已经唉,咱们还是别说了,免得惹祸上身啊。”

    阿善面无表情的听着,不紧不慢的喝着碗里的粥,叶迦言坐在一旁翻着手里的书,偶尔抬眸看她,拿走了她面前的粥。

    “已经凉了,换一碗再吃。”叶迦言温声说着,同时将店小二方才端给自己还冒着热气的粥推到了阿善面前。

    阿善扔下瓷勺,面无表情的起身就走。

    手被人拉住,掌心余温灼心。

    她使劲的甩了甩,发现甩不开,忍不住回头怒瞪他,“叶迦言,你什么时候也这样胡搅蛮缠了?”

    到底是谁在胡搅蛮缠?

    叶公子有些无奈的揉了揉眉心,看着眼前那张气鼓鼓的小脸,“阿善,把粥喝了,我们去砚华寺。”

    “我吃饱了,要去你自己去,我还要去找花沉沉。”

    “带你去砚华寺,亦是和她有关。”叶迦言温和的解释道。

    “如果我一定要说不呢?”阿善凝眉。

    叶迦言难得的坚持,看着她慢慢说道:“阿善,你需要去看一次,有些事,你只有亲自去看了,才能明白。”

    “我想我已经看的很明白。”阿善冷着声音说道。

    “不,你了解的情况,只是花沉沉她愿意让你知道的,你只知道她是妖,却不知道她是什么妖。同样,对于荀公子,从一开始你便带着成见,可是阿善,你看到的并不全是真的。”

    “我知道花沉沉有事隐瞒了我,可那关我什么事?我只是来取她性命的,她阳寿尽了我便会带她回冥界,那些事是她的事,不是我阿善该管的,我没兴趣去了解,也不想去了解。”

    叶迦言放开她的手,目光耀眼的如灿阳,带着直逼人心的锐利,“如果只是取命,来珵国的第一日你就会动手。可是阿善,你在犹豫,以前你每回取命,都不曾犹豫过。”

    “我说了,那是因为我想看戏。”她木着脸狠狠咬牙道。

    “你不是想看戏,你是想知道花沉沉究竟想做什么。”叶迦言目光淡淡的看着她,毫不留情的戳破她的谎言。

    “叶迦言,别摆出一副很懂我的样子,你什么都不懂。”阿善半眯着眸子,眼底冷光乍起,泛着清幽而冷峭的寒色。

    她转过身,迈开步子朝外走去,叶迦言看着她,轻轻说道:“阿善,花沉沉同你很像。”

    阿善猛地停了下来,她没有回头,良久,眼底聚起讥诮的笑意,“叶迦言,需要我给你找大夫治眼睛吗?年纪轻轻可别瞎了眼。”

    叶迦言无声的摇头,望着她的眸光深沉如寒渊,“你也看得出来,阿善,花沉沉的性子,同过去的你很像。”

    一样的聪明,狠辣。
章节目录 第14章 如影随形
    “容我提醒叶公子一句,过去的阿善已经死了。”

    阿善已经跨出了客栈,叶迦言沉默的跟着她走了出来。

    “阿善,你究竟在气什么?”

    叶迦言面色温淡的看着前方的女子,目光看向那一头乌黑的秀发,轻声询问道。

    阿善面容冷肃,只顾朝前走去,“老娘没生气!”

    “你在替花沉沉觉得不值?”叶公子的声音在她身后不紧不慢的响起。

    阿善停步,用力的深呼吸,过了很久才转过身看着他,唇边甚至扬起了一抹艳丽至极的笑容,“是啊,我替她觉得不值,为了那样一个男人背负骂名。不过我一点都不可怜她,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她若是聪明,早该离去。”

    叶迦言微微抿唇,冠玉的面容有着温雅淡定的从容,“我说过,阿善,你对荀晚有偏见reads;。”

    “我们来打个赌如何?”阿善扬起脸,冲他笑的讥讽,“我赌他就是一个人渣!”

    叶迦言微微叹气,“阿善,或许他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差。”

    “呵,意气相投的人总是会惺惺相惜。”阿善白了他一眼,凉凉的讽刺道。

    叶公子眨了眨眼,随即苦笑。

    不禁抬手抚额,他活了这么久,第一次有些头疼的发现,他不知道如何哄一个正在生气的女人。

    似乎无论他怎么说,都是错的。

    热闹繁荣的皇城大街上,许多老百姓都看见了宛如天仙的一男一女,男子清雅温文面含浅笑,女子眉眼含怒艳丽无双。

    路过的老百姓大多对他们投以和善而友好的笑容,心里也不由得纷纷感叹,这一双人站在一起,美好的竟不似凡人。

    阿善面色恢复冷静,抬眸冷眼看他,却瞧见他正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

    她瞬间皱眉,瞪他,“看什么看!再看就毒瞎你的眼睛。”

    叶公子闻言哑然失笑。

    “阿善,你害羞了。”

    去你大爷的害羞!

    她一个白眼丢过去,实在是搞不懂某人怎么想的,她还没有毒瞎他的眼睛,看来他的眼睛已经自己瞎了。

    “老娘没闲工夫跟你在大街上瞎耗,既然叶公子要去砚华寺,那么,慢走不送。”她整了整衣领,大步朝皇宫的方向走去。

    然她却在下一刻,突然身手敏捷的拉住站在原地的叶迦言蹿到一旁的小摊后面。

    叶迦言低头看着自己被紧抓着的胳膊,看向阿善无声的挑眉。

    阿善朝他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而后伸出手指了指大街的另一侧。

    叶迦言抬眸望去,人来人往的人群中,一名青衣男子正步履悠闲的朝这边走来。

    “珵国丞相?”叶迦言凝眉,看向阿善。

    昨日的晚宴上,他与这个男人有过一面之缘。

    阿善点了点头,看着已经朝城外走去的司马清隐,直起身跟上了司马清隐。

    叶迦言沉默的看着那个方向,一句话不说也跟了过去。

    城门边有一个侍卫牵着马匹等在那里,见司马清隐漫步过来,忙牵着马走了过去。

    “大人,马匹已经备好。”那个侍卫走过来十分恭敬的说道。

    司马清隐抬手摸了摸那匹黑马光亮的毛,对着侍卫说道:“今晚我不会回来,明天早上备好马车在这里等我。”

    “是,大人。”

    “对了,不要忘了将我的朝服带上。”司马清隐翻身上马,低头淡淡说道。

    “大人放心,属下会办好大人交代的任务。”

    司马清隐颔首,然后策马而去。

    阿善和叶迦言见他如此,不得不隐去身形一路跟随而去reads;。

    于是珵国的丞相大人一路策马扬鞭绝尘而去,却丝毫没有察觉自己身后飘了两个人一直在跟着他。

    司马清隐快马加鞭赶了四个时辰,终是在晌午时分停了下来。

    他将马拴在山脚下的一棵柳树上,然后拍了拍衣袍上沾染的灰尘,迈步朝山上走去。

    阿善皱着眉看着走上山的司马清隐,又转身环顾四周,忍不住嘟嚷道:“这是什么鬼地方?”

    叶迦言沉默的看着走上去的司马清隐,眸光微沉,他转过身看着阿善,声音清浅的说道:“这里是砚华寺。”

    “什么地方?你再说一遍。”阿善回过头瞪向他。

    “砚华寺。”某人好脾气的又说了一遍。

    “他娘的,你是故意的吧,故意让司马清隐将我引到这里来,我说你还真是不死心啊,以前我怎么就没发现你有这样锲而不舍的精神呢。”凑近某人那温和淡漠的俊脸,阿善危险的眯起眼眸问道。

    叶迦言稍稍退开一步,平静的面容如玉温润,“阿善,我只见过他一次。”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啊,也许你们暗地里已经勾搭在一起狼狈为奸了。”

    叶公子难得的一时没有忍住,嘴角直接抽了抽。

    “欲加之罪。”叶公子眼神诚挚而无辜的看着她。

    她眼角抽了抽,一把将他挥开,闷头朝山上走去,“别在我眼前晃,看着就烦。”

    “阿善”

    “老娘现在不想听你说话,闭嘴。”

    “阿善,你走错路了。”上山的路有两条,其中一条很早以前便作弃,只有一条路可以上山。

    “”

    等两个人上了山,入眼便是那座古朴而焦黑的砚华寺。

    “这砚华寺是被天雷劈了吗?焦成这副鬼样子。”阿善撇撇嘴,走到一旁的大树下站着。

    叶迦言望了一眼黑漆漆的古寺,说道:“是当年那场大火导致的,之后便荒废了。寺里所有和尚都被烧死,只有荀公子活了下来。”

    “我有一句祸害遗千年不知当讲不当讲。”阿善看着他咧嘴龇牙。

    叶迦言默。

    你已经讲了。

    “既然这里已经成了废墟,那他来干什么?”她伸手指了指不远处树下的青衣男子,打了个呵欠问道。

    两个人此刻已经再次隐去了身形,所以也不怕司马清隐会看见他们两个。

    只见司马清隐将肩上的一个小包袱拿下来,蹲着身在那里解开包袱,不一会儿,两个人看见他从包袱里面拿出了一堆东西。

    由于司马清隐蹲在那里,身形将他手里拿着的东西挡去了大半,所以也不大能看得清是什么东西。

    阿善眼里闪过好奇,当下脚步迈出朝他走去。

    然后等两个人走到司马清隐身后时,终是看见了他蹲在那里摆弄什么。
章节目录 第15章 奇怪的树
    他似乎是在拜祭什么人。

    眼前的土地上,司马清隐放了两根红烛一壶清酒,还有两个酒杯,以及旁边的一堆纸钱。

    青衣男子毫不在意的席地而坐,背靠着一棵被烧焦了一半的大树,手里拿起酒壶倒了两杯酒,一杯洒进红烛前的土里,一杯仰脖灌入自己口中。

    阿善蹲在他面前盯着他看了良久,反正司马清隐看不到她,她也就无所顾忌了reads;。

    司马清隐自始自终都没有说话,只是不停的重复刚才的动作,倒酒,洒酒,喝酒。

    “他来拜祭什么人?”阿善站起身,皱着眉问身边的叶迦言。

    叶公子回了她一个他也不知道的眼神。

    阿善气郁,“呵,神通广大的叶公子竟然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啊,难得难得。”

    “我亦不甚明白阿善为何如此伶牙俐齿。”叶公子一脸坦荡的说道。

    “”

    她抬起一脚毫不客气的踹过去,叶公子反应敏捷的躲开,然后站在焦黑的寺门前朝她微微一笑,转身进了寺里。

    阿善咬牙切齿的看着进去的叶迦言,又转头看了看坐在地上沉默喝酒的司马清隐,然后愤恨的一跺脚,大步走进寺庙里。

    “叶迦言你刚才什么意思?”怒气冲冲的跑进来,阿善一脸怒意的看着在里面悠闲踱步的叶公子。

    叶公子从容不迫的迈着步子,闻言略略一笑,“字面意思。”

    “字面意思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就是字面意思。”

    “他娘的老娘要撕了你。”她怒吼一声撸起袖子就冲了过来。

    叶公子一脸淡定的看着离他越来越近的阿善,极为诚恳的说道:“阿善,我的字面意思就是,我在夸你。”

    而后他无视暴怒的某人,只见他轻轻的抬起手,阿善还没有看清他的动作,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他拎着进了一处院子。

    “叶、迦、言!”响彻云霄的怒吼。

    “阿善,你看这棵树。”叶公子将某人轻飘飘的放下,而后轻飘飘的说道。

    阿善只觉得胸腔里那团火啊,嗞嗞的往上窜。

    他娘的,她迟早要把他捆起来扔进忘川河里去。

    那是一棵活了至少五百年的桂花树。

    阿善看到那棵树时,愣了一愣。

    不是因为这棵树活了有多久,而是因为,砚华寺从里到外被烧的焦黑,而这棵树,却是毫发未损。

    彼时正是隆冬,桂花早已凋谢,只是那满树茂密浓绿的叶子,却长得极好,粗壮的枝干朝四方伸展开来,将这座小院子整个的遮盖住,像是一把巨大的青纸伞。

    阿善盯着这棵树半晌,然后伸手在怀里摸了摸,摸出一把匕首。

    她走近那棵树,明晃晃的刀尖对着树干就要扎下去。

    一双手眼疾手快的握住了她的手腕,叶迦言拧着眉头看她,“你做什么?”

    阿善眯起眼,“我扎它一下,看它是不是成精了。”

    若不是成精,怎么会大冬天里还枝叶翠绿,这里是人间,这棵树的生长很明显不符合四时之节。

    叶公子有些无奈的摇摇头,对她解释道:“这不过是一棵普通的桂花树,并没有成精,世间的一草一木皆有灵性,阿善何必要伤它。”

    “有灵性的东西那么多,叶公子管的过来么reads;。”她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手,目光平静。

    “略尽绵力。”

    树影浮葱,斑驳的暖阳窸窸窣窣的窜进浓密的枝叶中,欢快的在叶子上起舞跳跃,偶有几缕调皮的光蹦到她脸上,白皙若玉的苍白面容也不禁添了三分暖意。

    珵国皇宫之中,花沉沉慵懒的倚着临窗的软榻闭眸休憩,案桌上摆放着精致镂空的香炉,沉香的味道在整个殿里悄然四散,窗外暖阳融融,殿内温暖馨香,美人侧卧,岁月静好。

    荀晚走进来时,并没有惊动很多人。

    他是珵国女帝的皇夫,可以自由进入这座皇宫里的任何地方,无需让人通报,他便步履从容的走了进来。

    花沉沉估计是睡得熟了,荀晚的脚步很轻,可是自殿外带进来的寒风依旧是让人打了个冷颤。

    他朝静候在花沉沉身边的婢女们挥了挥手,那些婢女便安静有序的退了出去。

    他走到花沉沉身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轻手轻脚的拿起宁神的沉香香炉看了看,见里面还有些香料,花沉沉一时半会估计醒不来,他便再次起身,朝着另一边的书桌走去。

    花沉沉醒来时,殿内一片黑暗,只有一盏微弱的烛光盈盈闪耀,她刚睡醒,神情有些怔忡,茫然的侧过头看向坐在书桌后微微皱眉埋首批阅折子的荀晚。

    “阿荀”她轻声唤道。

    荀晚抬眸看她,那双深邃沉静的眸子在烛光下好似耀眼的夜明珠,却也让人无法看透。

    他站起身,朝她走来。

    接过荀晚为她倒的茶轻轻抿了一口,她继而抬头看着他,“现在什么时辰?”

    “申时。”

    花沉沉捧着杯子,半倚着软榻,有些无奈的说道:“竟睡了三个时辰,你怎么不喊醒我?”

    “没事。”

    “折子你都批改完了?”

    “还剩一点。”

    花沉沉揉了揉有些昏沉的太阳穴,似是想起了什么事,不由得低低笑道:“明日便是你迎娶豫国公主的吉日,你今日应该早些休息。”

    荀晚重新走回到书桌后坐下,闻言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说道:“奏折还没有处理完。”

    花沉沉半倚在软榻上,时不时的喝两口热茶,目光悠远的投向窗外的黑夜,“终归我是一国之君,这些本来就是我该做的,你回去歇着吧。”

    荀晚不理她,沉默的看着奏折。

    一名婢女进入殿内,似要点燃殿里的蜡烛,花沉沉朝她挥挥手,“不必点了,就这样吧。”

    婢女犹豫了一瞬,而后轻声问道:“陛下,晚膳已经备好,您”

    花沉沉抬手示意她不必再说,看向荀晚问道:“你用过晚膳了吗?”

    荀晚一顿,然后摇了摇头。

    她歪着脑袋一笑,对婢女说道:“去准备吧,朕与皇夫过会便来。”

    婢女恭敬的应声退下。
章节目录 第16章 起早看戏
    两个人走到一旁的偏殿用膳,四周站了几个婢女,一群太监正将一盘盘的珍馐佳肴端进来,而后又有条不紊的尽数退了下去reads;。

    花沉沉拉着荀晚入座,方才睡觉时头发有些松散,她也不在意,荀晚走过去替她整理好头发才又重新落座。

    荀晚看了她一眼,见她端起碗筷,这才沉默的拿起了自己面前的碗筷。

    刚端起碗,一块挑好了鱼刺的鱼肉已经放进了他的碗里。

    荀晚有些震惊的看着满脸笑意的花沉沉,拿着筷子的手僵在了那里。

    花沉沉咬着筷子,朝他眨了眨眼,“快吃啊,现在天冷,再不吃待会饭菜就凉了。”

    说完便自顾自的吃了起来,似乎是真的饿了,她吃的格外快。

    荀晚垂眸,盯着自己碗里的鱼肉,一双深邃而清冽的眼里像是宽广无垠的海面,似有滔天波浪在蕴积。

    良久,他终是夹起那块鱼肉,慢慢的吃了下去。

    鱼肉鲜美爽口,入口即化。

    之后,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安静的吃完了晚膳。

    吃完饭,花沉沉看着沉默跟在自己身后的荀晚,当先一步拦住了他。

    荀晚脚步一滞,眉眼安静的看着她。

    花沉沉娇笑,面容似明春之水,“已经很晚了,阿荀快些回去休息吧,剩下的那些折子我会看完的,就不劳烦阿荀了,待明日一早,阿荀便要出宫迎娶莲若公主,今夜便早些回去吧。”

    为了走迎亲的形式,豫国公主已经由皇宫内的紫云殿搬到了外面的公主府待嫁。

    荀晚一贯少言寡语,此刻也是如此,他只是目光静静的看了花沉沉很久,然后微微点头,转身离开了大殿。

    待他走远,一旁的婢女脸色有些难看的看向花沉沉,那位婢女跟在花沉沉身边许久,也算是说的上话的一个人。

    “陛下,自从您将豫国公主许给荀公子后,荀公子同陛下便越来越疏远了,这样下去,奴婢只怕荀公子会为了那个女人与陛下离心。”

    花沉沉恍若未闻的朝殿里走去,一边头也不回的说道:“这个奴才如此碎嘴,拉下去打五十大板,扔到最低等的浣洗局。”

    守在殿门口的侍卫立即进来将那名脸色灰败的婢女拖走。

    其余几个婢女亦是一脸苍白,愈发的不敢说话了。

    荀晚走出花沉沉的勤政殿,一个人步伐悠闲的走向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而后扶着那座假山,将刚才晚膳上吃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

    他慢慢直起腰,抬眸望了一眼清冷的月亮,眼底神色孤傲且冷厉。

    翌日,天还没亮,花沉沉便已穿戴整齐,正坐在书桌后悠闲的翻着折子。

    阿善出现在殿里时,她似乎正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盯着手里的折子笑的花枝乱颤。

    “今日你的皇夫迎娶公主,花沉沉,你这个样子让我十分怀疑你已经疯了。”

    花沉沉放下折子,看着她笑道:“阿善此话怎讲,我吃得好睡得好,过的比谁都好。”

    “既然你吃得好睡得好,过得又比谁都好,那便最好了,索性你也享了福算是不枉此生,不如早一点跟我回阴曹地府吧reads;。”阿善坐到椅子上,不冷不热的说道。

    花沉沉默,重新拿起折子挡住自己的脸,她刚才什么都没说。

    阿善打了个呵欠,来人间这几日,还是第一次起这么早的,可惜身子已经生了惰性,还有点不习惯了。

    “我来的时候,瞧见有好多的人跪在皇宫城门下,你不去看看吗?”阿善没什么诚意的说道。

    花沉沉摇了摇头,无所谓的说道:“那帮子酸儒整天就只知道将芝麻大的小事说成惊天动地的大事,我见到他们就烦,他们既然喜欢跪,便一直跪着好了,我绝不拦着。”

    阿善斜睨她,“你的心可真大。”

    如果一国女帝与别国公主共侍一夫这样的事情还算是小事,那还有什么事是大事?

    那些以书香礼仪传世的大族最是见不得这样败坏伦常的事情发生,特别还是一国之君这样做,现在他们没有对花沉沉破口大骂还是有些顾及花沉沉的颜面,但是显然,阿善瞄了眼前乐不可支的花沉沉一眼,花沉沉很明显并不在乎那些。

    “你到底在笑什么?”

    花沉沉将手里的折子丢给她,笑的肚子有些疼,“你看了便知。”

    阿善打开折子,看完了之后一脸淡定的将折子扔回了花沉沉面前的桌子上。

    花沉沉笑了一会儿,忽地支着脑袋沉思道:“反正我也没几天好活了,不如顺了这些大臣的意,多多搜罗一些绝世美男来扩充我的后宫,等我死了,也好让他们给我陪葬啊,真是一举两得。”

    阿善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刚才那份折子里,是那些大臣联名上谏让花沉沉休了皇夫荀晚,更主要的是希望花沉沉能够扩充后宫广纳美男。

    “他们倒是难得的出了个好主意。”花沉沉颇为满意的说道。

    阿善:“原来当女帝的待遇这么好,我还是现在就把你弄死吧,正好我也想当几天皇帝过过瘾。”

    我们还能不能愉快的聊天了!

    花沉沉低咳一声,一脸认真的看着阿善说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阿善冷笑,“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是特意起早赶过来看戏罢了。”

    花沉沉嘴角一抽,继而笑的明媚,“姑姑是不是没有成过亲?”所以才对别人成亲如此热衷。

    阿善的脸色黑如锅底。

    她凉飕飕的目光撇向花沉沉,“我是来看你的笑话,这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笑话可不是人人都有机会看的。”

    花沉沉抚额,算了,她还是别刺激这位了,说不定真的一怒之下将她勾了魂去了阴曹地府。

    虽然她的确没多少天可活。

    “姑姑,你来的太早了。”言下之意,娶亲还没有开始。

    阿善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出言挑衅道:“这话怕是说反了,花沉沉,今日你起的未免太早了。”

    “昨晚睡得早,今日醒来便没了睡意,索性就起来了。”花沉沉长得偏艳丽,有种让人无法直视的美艳动人。

    她好歹是个鬼,若是相信花沉沉的鬼话,还有什么脸做鬼。
章节目录 第17章 大婚之日
    “不过,阿善姑姑今日穿的倒是明艳亮堂了许多。”花沉沉仔细打量了一眼阿善今日的着装,不由得赞叹道。

    阿善用着看白痴的眼光睇着花沉沉,“你眼睛没毛病吧?”她每天穿来穿去都是那几件黑裙,她到底是哪里看出来明艳亮堂了许多的。

    花沉沉眼角含笑的看着她,也懒得同她争执下去。

    “花沉沉,我昨日去了砚华寺。”

    冗长的安静,殿外的天色一点点的明亮起来,花沉沉歪头看她,笑道:“所以?”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去哪里吗?”

    “我大概猜得到。”花沉沉又拿起一本折子。

    “哦?我在那里遇到了一个人,这个人你也认识,不如你猜猜看他是谁。”

    “司马清隐。”花沉沉倚在椅子里,似笑非笑道。

    阿善挑眉,听不出情绪的说道:“看来你知道的不少啊。”

    花沉沉不由得弯唇一笑,“姑姑是不是想说,我隐瞒了你不少?”

    阿善也笑,只是那笑意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你们人间有句话,叫做只有死人才会永远的保守秘密,看来陛下很有做死人的觉悟。”

    “姑姑,你的好奇心委实太重。”

    “不巧,那是我仅剩不多的优点。”

    “这还真是不怎么让人喜欢的优点。”花沉沉坐在书桌后,握着折子望着她苦笑。

    阿善坐在那里,望着明烛摇曳下花沉沉那张半隐半现的脸,“作为一个合格的看客,对故事的来龙去脉和前因后果,自然是要摸个一清二楚,如此,看戏才足够尽兴。”

    “若是这场戏,并没有姑姑期待的那样好看呢。”花沉沉似是叹了口气,眸光里藏着稀薄的笑意,“姑姑应该活了很久了吧,这世间的故事再精彩纷呈,姑姑心里也只会腻了,我并不觉得,姑姑会对我的故事感兴趣。”

    “我确实对你的故事不感兴趣。”阿善嫌弃的撇撇嘴,看向花沉沉的眼睛里却流露出精光,“可我对你的命感兴趣啊,你早点死了,我也好早点离开,之所以如此热衷的搞清楚一切,不过是希望你的事快点结束,毕竟,万一哪天我心情不好直接勾了你的命,你也无可奈何不是么。”

    这淡淡的讥讽和威胁花沉沉岂会听不明白,正是因为明白,才唯有苦笑。

    “陛下,时”一名婢女走了进来,微微福身似是要说什么,结果在看到大摇大摆坐在椅子上的阿善时惊得呆在原地。

    她作为花沉沉的贴身婢女,一直在外殿候着,若是有人进来,她不可能不知道。

    可是她完全没有看到有人进来过,那这个人,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花沉沉此刻已经收起了那份闲散与慵懒,目光清幽的看向那名吓得不轻的婢女,“不必惊慌,阿善姑姑是朕的国师,日后见到国师不可鲁莽。”

    阿善看着花沉沉不可置否的微微挑眉。

    “是,奴婢遵命reads;。”那名婢女惊疑不定的说道。

    然后又道:“陛下,时辰不早了,荀公子方才已经出了皇宫迎接公主了,司马大人他们已经在崇德殿等候陛下。”

    花沉沉微微颔首,那名婢女便退下了。

    “你这宫里的婢女,看来似乎都不怎么喜欢荀晚。”

    花沉沉一怔,有些不解的笑道:“姑姑何出此言?”

    “身为皇帝的皇夫,身份自是尊贵无比,可她们都喊你的皇夫为荀公子,莫不成,这是陛下允许的?”阿善道。

    窗外的天逐渐透亮,泛着霞色和鱼肚白的天穹看上去格外壮阔,花沉沉起身走向窗棂,闻言只是勾唇一笑,说不出的美艳妩媚,“这是阿荀的意思,他不喜欢那样的称呼。”

    “你可真是惯着他。”阿善不冷不热的说道。

    花沉沉娇艳的红唇一扬,“叶公子看上去也是十分的惯着姑姑呢。”

    “花沉沉,你要是立刻想死就直说。”阴恻恻的语气配上那张阴恻恻的脸,怎么看都让人心底发寒。

    花沉沉抬手轻掩唇边,小小的打了个呵欠,而后朝阿善挥了挥手,“走吧,带你去看戏。”

    两个人到了崇德殿时,珵国的大小官员都已经聚齐了,当然,除了那位已经重新投胎的尚书大人。

    “参见陛下,陛下万安。”哗啦啦的跪了一地的人。

    花沉沉径直走过众人,看也不看跪了一地的大臣,面不改色的走到崇德殿上面的龙椅上坐下,阿善饶有兴致的站在花沉沉身边,有趣的看着底下的人五颜六色的脸色。

    “众位卿家,平身吧。”花沉沉不轻不重的说道。

    “谢陛下。”所有人恭敬的回道,然后慢慢的站了起来。

    其实,今日他们本不必前来,毕竟不是他们的女帝陛下娶夫,他们实际上也是打算不来的,特别是那些书香传世的大家族,觉得花沉沉的做法委实丢尽了珵国颜面,心里正是怒气未消,又岂肯来参加一个皇夫娶公主的婚礼。

    不过,这些人即便是再生气,也抵不过皇命难违四个字。

    她花沉沉的皇夫娶妻,谁敢不来,她就敢抄了谁的家。

    所以,哪怕今日到场的大臣心里都是怒气冲天,面上一个个却笑的灿烂无比,嘴里好听的话更是说的一个比一个溜。

    “陛下,这位姑娘是?”一直沉默站在众位大臣之首的司马清隐突然拱手朝花沉沉问道,众人赶忙都停了下来,顺着司马清隐的目光也看到了那个站在花沉沉身边的女人。

    起初他们以为是花沉沉的婢女,可是现在仔细看来,那名女子无论穿着容貌还是气度,很显然并不是一个婢女能够相提并论的。

    花沉沉含笑的看了一眼微拧眉头的司马清隐,眸光流转间熠熠生辉,“这位是阿善姑姑,阿善姑姑从今天开始便是朕的国师,诸位日后见到了国师,如同见朕。”

    此话一出,大殿上的众人脸色又是狠狠一变。

    司马清隐微抿着唇,目光复杂难测的看向面无表情的阿善,眼底的波动和探究那般明显。

    很显然,司马丞相对这个来路不明的国师,心里还是存了极大的怀疑的。
章节目录 第18章 拜堂成亲
    阿善面无表情的站在花沉沉身后听她胡扯,虽然花沉沉当众宣布她是珵国国师,可那关她什么事。

    她阿善凭什么给她当国师,她就不怕她将珵国给卖了么。

    可是底下的人显然并不知道真相,只一个劲的盯着她,阿善姑姑的脸色顿时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转了转眼珠,她忽地眼神一凛,对着底下正打量她的司马大人猛地咧嘴一笑。

    本是唇红齿白的好模样,却偏偏被她笑出了十分阴森的恐怖感。

    底下有几位大臣已经忍不住的打了个寒颤,赶忙撇开眼去。

    这位国师看起来不是好得罪的啊。

    司马清隐微微皱眉,不过很快就恢复平静,目光更是异常平静的从阿善身上移开了。

    花沉沉端着得体而庄重的笑容,像是根本没有发现这一幕一样,只是无比开心的看向殿门口,说道:“皇夫已出发多时,想必一会儿就能回来,诸位爱卿不必站着,都坐下来喝酒。”

    阿善目光懒洋洋的扫了一眼众人,用着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对花沉沉说道:“说起来今日是你皇夫娶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儿子成亲呢。”自己男人娶别的女人竟然高兴成这样,做皇帝做傻了吧。

    花沉沉端着酒杯的手一抖,嘴角的笑意都僵了一瞬,而后恢复明艳的笑容,对着阿善微微举杯道:“阿善难道不知道人间有句话叫但闻新人笑,哪见旧人哭,皇夫他今日娶亲,我心里难受的想哭,也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大哭一场吧。”

    “我看是你的这些大臣更想哭。”阿善举起酒杯一口喝下,目光讥讽的看着下面坐着的一群面色难看的大臣。

    “做做样子罢了,等今日一过,他们只会笑的比谁都开心。”花沉沉眼眸流转,笑意深浓。

    “叶公子今日怎么不来喝杯喜酒?”放下酒杯,花沉沉歪头笑道。

    阿善翻了个白眼,“已经来了。”

    花沉沉一怔,这时殿门口传来通报的太监,说是花轿已经到了,正在外面听候陛下的旨意。

    “传新人入殿。”接到花沉沉的旨意,通报太监赶忙对下面喊道。

    “叶公子为何跟着阿荀他们前来?”花沉沉问道。

    “大约,是好奇你那位皇夫一见钟情的公主到底长什么样子吧。”话里颇有些幸灾乐祸。

    花沉沉愣了愣神,随即清浅一笑,倒也不在意,“莲若公主的相貌自然是好的。”

    这时,殿外阳光灿烂,薄云肆意流荡,一双新人迎着阳光走了进来,荀晚修长的手牵着红绸缎,一边小心的带着莫莲若跨过殿门的门槛。

    新娘子头上带着艳红的盖头,行走间裙摆处的流苏随着步伐轻轻晃荡,隐隐的金线流动,说不出的妩媚与动人。

    荀晚今日也是一身大红锦袍,衬得本就如玉的面容更加俊美不凡,墨发束冠身材挺拔,不愧是人间翩翩公子。

    隐了身的叶公子已经走到了阿善身边,看着站在大殿中央的两个人,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花沉沉看了两个人良久,唇边始终是浅淡的笑意,直到有内侍小心提醒她吉时快过了,她才朝那位礼乐司挥了挥手reads;。

    礼乐司随即扬声喊道:“一拜天地。”

    “二拜陛下。”

    “夫妻对拜。”

    阿善扭过头,看向沉默不语的叶迦言,挑了挑眉,眼里有惊讶一闪而过。

    “送入洞房。”随着礼乐司最后一声呼喊,荀晚便牵着红绸将莫莲若带出了殿门。

    “怎么?”见阿善的目光一直看着自己,叶迦言不禁有些奇怪的问道。

    阿善眯了眯眼,眼底冷光乍起,“你又知道了什么没告诉我?”

    叶迦言摇了摇头,“为何这样问?”

    “可惜这里没有镜子,不然叶公子可以瞧一瞧自己此刻的脸色,不知情的还以为是被抢亲了呢。”

    这句话她的确是实话实说,从刚开始叶迦言进来,一贯温润如玉的面容上便多了一抹阴沉和阴郁,若说没有发生什么,她绝对不信。

    叶迦言望着已经走出殿门的两个人,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这半个月,约莫要热闹了。”

    “我素来喜欢热闹,倒是叶公子这样喜静的人怕是不习惯,叶公子还是赶紧滚回冥界待着吧。”阿善眼角微挑,眼神十分冷漠。

    正说着,荀晚将莫莲若送入准备好的落霞殿后又回来了。

    他是新郎官,本应该回到前面来敬酒。

    只不过,这里坐着的是珵国大臣,不是新人双方的亲朋好友,所以,荀晚进来的那一刻,并没有热闹喧嚣的喜庆,而是充满了各色眼光的沉默。

    看着沉默压抑的大殿,花沉沉依旧坐得端庄而优雅,精致的面容笑颜如花。

    她端着酒杯朝向下方的荀晚,声音清灵而干净,又带着一丝的威严,“今日是皇夫的大喜之日,朕敬皇夫一杯,祝皇夫与莲若公主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底下憋着气坐着的众人,心里又是添了一层怒火。

    他们现在横竖都看不惯这个小白脸皇夫。

    荀晚始终是不卑不亢的态度,举起酒杯与花沉沉遥遥而望,而后仰脖一口喝下杯中佳酿。

    “谢陛下。”

    珵国的大臣也不是傻瓜,他们再怎么生气也于事无补,陛下此举分明是表明了她的态度,无论如何,他们都不能再给荀晚脸色看,于是在花沉沉敬酒之后,底下的大臣也开始笑容满面的朝荀晚敬酒。

    荀晚面色淡定的一一应承,对于这些人敬的酒都来者不拒。

    很快,白玉的脸上便出现了浅浅的红润,花沉沉坐在上方,清澈的眼眸看了一眼荀晚,低着头把玩着自己手里的酒杯,微微笑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善无聊的打了个呵欠,拿眼睛睨她,“你的皇夫酒量真差。”

    不过才敬了一轮的酒,便已经有了醉态,虽然依旧淡定从容,但若仔细的看,他的脚步已经有些虚浮了。

    花沉沉一笑,“阿荀身体不好,以前从不饮酒,今日大约是真的高兴了,无事,难得他这么高兴,多喝两杯也不碍事。”
章节目录 第19章 洞房之夜
    阿善觉得,她找到了花沉沉这句话的关键,对于生平最爱没事找事的阿善姑姑来说,让自己不无聊的办法就是找别人的麻烦reads;。

    于是她目光盯住花沉沉,嘴角一咧,“花沉沉,你皇夫同你成亲时估计没喝酒吧。”

    花沉沉看了他一眼,眼眸清澈而无温。

    她更加幸灾乐祸起来,“你瞪我也没用,是你皇夫不待见你才一杯酒都不愿意喝,你现在还替他说话,这世间女子,无论是高高在上还是低入尘埃,都这般软弱。”

    “阿善!”叶迦言声音淡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阿善脸色一沉,正要发火,倒是花沉沉笑着挥了挥手,“没事,阿善说的在理,叶公子不必动怒。”

    叶公子朝花沉沉拱手,“阿善心直口快,失礼了。”

    花沉沉笑呵呵的摆摆手,丝毫没有将阿善方才的话放在心上。

    此刻的三个人都忘了下面的众人,司马清隐端着酒杯皱着眉头看着坐在上面自言自语笑盈盈的花沉沉,被诸位大臣围住的荀晚也目光淡淡的看着主座。

    最后,日头西沉,夕阳的霞色霸道的铺满苍穹,崇德殿的酒宴便到了散场的时刻。

    虽是婚礼,可这样的场合,所有人都不会想着去闹洞房。

    一是不合礼数,二是没有心情。

    所以当花沉沉说可以各自回家时,那些大臣们心里纷纷的松了口气,参加这样的婚礼,简直比上了断头台还难受。

    憋了一肚子的火不说,还没办法发泄出来。

    花沉沉一个人也喝了不少,此时脸颊酡红眼眸迷离,她看着大殿里没有走的两个人,勉强站稳有些奇怪的笑道:“阿荀,今日是你的洞房花烛夜,你怎么还不去莲若公主那里?”

    而后又转过视线看向坐在位置上没有动作的司马清隐,问道:“时候不早了,丞相不回去吗?”

    荀晚没有说话,司马清隐慢慢放下了酒杯,站起身朝花沉沉行礼道:“陛下,微臣有些政事要同陛下商讨。”

    花沉沉有些头疼的捂着脑袋,闻言吃力的摇摇头,说道:“还是明天早朝时再说吧,我现在有些头疼,大家都早些回去休息。”

    司马清隐今晚格外的坚持,“陛下,微臣要说的是很重要的事,若是明日早朝再说,只怕晚了。”

    花沉沉眼前已经出现了重影,她看向下方的两个人,觉得自己脑袋更疼了,有些无奈的叹口气,“清隐,先回去吧,今晚暂且不讨论国事。”

    司马清隐微微抿唇,神情看不出喜乐,只是定定的看着花沉沉。

    良久,荀晚的声音淡淡响起,透着夜里寒凉的雾气,“司马大人,请。”

    司马清隐侧眸看着对自己做出手势的荀晚,两个人的视线都是冰冷而淡漠,司马清隐朝花沉沉告辞,转身离开了大殿。

    荀晚没有离开,他转过身朝花沉沉走来,叶迦言看了一眼酒劲上来的花沉沉,对着阿善使了个眼色,阿善瘪瘪嘴,也不管那两个人,大摇大摆的离开了崇德殿。

    荀晚目光沉冽的看着阿善走远。

    “阿荀”花沉沉站不住,已经重新坐了下去,撑着昏沉沉的脑袋望着他。

    荀晚转过头,一步步沿着殿阶朝花沉沉走来,许是真的醉了,花沉沉咧着嘴很开心的笑了起来,朝他伸出手,“阿荀,抱reads;。”

    她的双颊绯红,眼眸迷离的似蒙了一层雾气,白皙的肌肤透着诱人的红润,似雪山晶莹剔透的雪,泛着晶润而美好的光泽。

    “陛下,你喝醉了,我让婢女来扶你回去休息。”荀晚在她面前半蹲,目光与她平视,温和的说道。

    花沉沉喝多了,脑袋比平时慢了许多,她望着荀晚,眼神呆呆的,荀晚也看着她,良久,才叹口气,正要扶她起身,却听见花沉沉低喃的开了口。

    “阿荀,你穿红衣真好看。”

    荀晚的手一顿,继而若无其事的将她扶起,“陛下喝醉了。”

    “嗯,醉了。”她十分乖巧的点头,身子大半瘫软在他身上,头靠在他的肩头,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阿荀,你抱我回去吧,我不想走路。”她伸出手环住他的脖子,赖在他怀里撒娇道。

    鼻间全是她身上浓浓的酒气,也不知道她今天喝了多少,眼见她醉的越来越厉害,他只有一把将她抱起,转身出了崇德殿。

    花沉沉靠在他的胸膛,精致艳丽的面容带着三分媚态,出了大殿,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寒凉的空气拂面而来,她微微睁开了眼眸,胳膊依旧紧紧的抱着他的胳膊,“唔,将我送到勤政殿门口吧,我自己可以回去,你还是快些回去陪公主吧。”

    他们的身后,沉默的跟着一群婢女。

    荀晚没有说话,只是步伐沉稳而缓慢的朝前走去。

    花沉沉低着脑袋等了半天也没有听见他说话,忍不住抬头看他,费力的睁大了迷醉的双眼,她有些含糊的说道:“阿荀,你要好好待公主,别冷落了她,她一个人嫁到珵国,也不容易。”

    荀晚低头看她,那双眸子比暗夜的星辰还要耀眼,亦深邃的让人不自禁的深陷。

    “我知道。”

    花沉沉见他应允,貌似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又说道:“我的阿荀这么好,公主一定会喜欢的。”

    荀晚停了步子,他低下头看着她,眸子里染着认真而坚定的神色,“陛下对荀晚的好,荀晚没齿难忘。”

    花沉沉虽是喝醉了,但听见他夸自己,忍不住笑眯眯的抬手摸了摸他光洁如玉的脸,“是啊,我最疼你嘛。”

    荀晚提步,继续朝前走去。

    “阿荀,喝酒伤身,以后别喝了。”

    “嗯。”

    “已经寒冬了,快下雪了吧。”

    “快了。”

    “珵国的雪景很好看,等下雪了,阿荀你要带着公主好好看看,公主来自南边,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雪呢。”

    “嗯。”

    “阿荀”沉默了好一会儿,她忽地低声轻轻唤道。

    荀晚目光平静的看着前方,有几名掌灯的婢女小心的为两个人在前面探路,崇德殿到勤政殿有很长的一段路,他走的不快,此刻也仅仅走了一半。

    “陛下要说什么?”荀晚淡声问道。
章节目录 第20章 言不由衷
    花沉沉又是沉默了好一会,而后摇了摇头,“想不起来了。”

    荀晚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转瞬即逝reads;。

    “陛下真的醉了。”

    “唔,醉的头都痛了。”花沉沉抱着脑袋摇了摇,感觉更晕了。

    “夜里起了寒风,陛下说话容易感染风寒。”荀晚见她还要说什么,当先一步看着她说道。

    花沉沉乖乖闭嘴,安静的靠在他胸膛里,一双眸子都快睁不开了。

    见她如此,荀晚不禁加快了脚步,刚绕过御花园,身后便传来一名婢女脚步匆匆的声音。

    “荀公子。”那名婢女看到荀晚赶忙喊道。

    荀晚顿足,抱着花沉沉转过身去看她。

    那名婢女方才跑的匆忙,天色又暗了下来,所以并没有看清荀晚抱着一个人,此刻见他怀里抱着的是花沉沉,吓得脸都白了。

    “荀荀公子,时辰不早了,公主让奴婢出来寻公子,公主等着公子回去喝合卺酒。”

    荀晚没说话,花沉沉睁开眼睛,醉红的面颊隐隐发热,她拍了拍荀晚的胳膊,然后从他怀里跳了出来,落地的那一刻,大约是被地上的石头绊了一下,她的身子突然不受控制的朝前倒去。

    “陛下!”守在一边的婢女纷纷惊呼。

    一双温热的大手及时的扶住了她的腰,花沉沉笑的东倒西歪,“没事没事,喝多了就是容易脚步虚浮,我站一会就好了。”

    荀晚看着她没说话。

    那名婢女仍跪在地上,这样的大冷天,竟跑出了一头的汗。

    “你快些去公主那里吧,时辰不早了,公主应该是等急了。”她将荀晚往前推了推,笑的眉眼弯弯。

    半晌,荀晚沉默的颔首,而后大步朝前走去,那名婢女恭谨的朝花沉沉行了礼,也追了上去。

    “陛下”一名婢女走了过来,要将厚实的披风给她披上。

    花沉沉笑呵呵的摆摆手,“没事,朕正热着呢,不冷。”

    婢女见她面色红润,看上去的确不冷,又安静的退回去站着。

    花沉沉侧过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勤政殿,对着一干等候的婢女说道:“都回去歇着吧,朕要在这里站着吹吹风,实在是太热了,待会朕自己会回去。”

    众位婢女互相迟疑的看了对方一眼,没有动作。

    “这是命令,都退下吧,别挡着朕吹风。”花沉沉不耐烦的朝她们挥挥手。

    婢女们乖巧的退下。

    等所有人走完,花沉沉才重重的呼出一口气,眼底的笑意尽数消弭。

    过了很久,她抬起头看了一眼月亮,眼底朦胧的光虚幻而美丽,夜晚寂静而浓黑,月光落在她的脸上,柔和的光似轻抚过她的脸颊,那双美丽明媚的眼眸上纤长的睫毛轻轻一颤,凝脂般的面容上,瞬间无声滚落了两行热泪。

    她望着月亮,嘴角微勾,眼泪却止不住的往外涌。

    冬天的夜晚,寒意似要侵入骨髓,透着彻骨的寒凉。

    她一个人静静地站在一方漆黑的夜色里,望着头顶洁白美好的月亮,捂住脸缓缓地蹲了下去。

    眼泪顺着指缝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却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reads;。

    夜,死寂而寒彻。

    那一方广阔的天地里,一抹娇小的身影蹲在地上,月光将影子拉长,却愈发显得孤独寂寥。

    过了很久,指缝里再没有滚烫的泪水滑出,花沉沉缓缓放下捂脸的双手,一脸平静的从地上站起来。

    她的手抚上自己的右腿,神色平静的转身朝勤政殿走去,背脊挺直单薄,那纤细的右腿,走路却是微微瘸着。

    花沉沉踏入勤政殿,殿门悄无声息的阖上。

    方才的那个地方,从黑暗里缓缓走出来两个人。

    阿善看了一眼勤政殿,又踢了踢脚下的石子,“我现在进去杀了她,一了百了。”

    叶公子目光悠然,“不看戏了?”

    阿善哼了哼,“人间红尘路,戏多不缠身。花沉沉同荀晚这样的戏,看腻了。”

    早已清楚她的善变,叶迦言倒是很淡定,站在一边没有说什么。

    她抬头看了看黑压压的夜幕,打了个呵欠往外走,“困了,回去睡觉。”

    出了皇宫,沿着漆黑而寒凉的夜路往前走,阿善兀自出神,一个人影却从一条黑暗的角落里冲了出来,直接冲到了阿善面前。

    “姑娘,姑娘行行好吧,我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姑娘”一名衣衫褴褛满面污垢的乞丐站到阿善面前,挡住了她前行的路。

    阿善皱眉,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烦,“滚开。”

    乞丐瑟缩了一下,大抵是真的饿惨了,即便是被这样呵斥,也没有让开路。

    “姑娘,求求你了,施舍点吃的吧。”那个乞丐满眼的哀求,站在那里抖得不停,这样寒凉的夜里,那身破烂的衣服根本不足以抵挡寒风的肆掠。

    阿善面色越来越冷,一旁的叶迦言伸手拉住她,朝着那个散发着恶臭的乞丐说道:“出来匆忙,没有带银子,这是一些碎银,你拿去买些吃的,再添些过冬的衣物。”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细碎的银子,递给了那名乞丐。

    那个乞丐在看到银子的时候两眼放光,一把扔了手里的破碗去抢叶迦言手里的碎银,眼神贪婪而疯狂。

    阿善眼底暗芒一闪,一道幽紫的光芒自眸子里掠过,只见那名满脸贪婪的乞丐忽地双眸圆睁,而后身子僵硬的往地上倒去。

    “阿善!”叶公子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望着地上已经没了气息的乞丐,阿善面无表情的踏过尸体走过去,声音淡漠而冰冷,“有手有脚却向人乞讨,这样的人还不如死了算了。”

    “世间有诸多弱者,他们活的卑微低贱,但他们是人,有顽强坚韧的生命,你应施予救助,而不是杀害。”叶迦言的声音,在这样凄寒的夜晚里,似裹着雪山料峭的寒风,夹着凌厉刺骨的霜雪。

    阿善不动,良久,寒风大作,她回眸看向他,“你同情他们,可谁来同情我啊?”

    她阿善变成如今这样,谁来同情她半分?谁愿意对她施予半分帮助?

    她自己尚且不得救赎,凭什么去关心别人的死活。
章节目录 第21章 毛遂自荐
    花沉沉许诺的十里红妆,并不是假话。

    她命人在皇城繁华富裕的街道修缮了那座公主府,公主府原本是先帝为花沉沉建造的,完工之后她一直没机会入住,如今找人稍加修缮之后,倒是直接可以住人。

    昨日荀晚成亲,那十里的红妆绕着皇城走了一圈,所有的老百姓都前去围观,眼睁睁这些数不清的嫁妆涌进了公主府。

    一大早,花沉沉便让人通知荀晚不必带着莫莲若过来,直接去公主府就好。

    花沉沉踩着熹微的晨光去了崇德殿,待看到站在崇德殿后殿门口的阿善和叶迦言时,奇怪的问道:“二位这么早来找我,有事?”

    阿善:“没事,这人间的早朝听说挺好玩的,我过来看看,你不用管我们。”

    闻言,花沉沉也不再多说什么,所有的大臣都已经到齐,花沉沉走到龙椅上坐下,早朝便开始了。

    阿善与叶迦言隐了身,于是两个人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花沉沉穿着皇服坐在龙椅上,目光清澈而端凝,神情似笑非笑的看着底下站着的诸位大臣。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太监尖锐的嗓音照旧响起。

    “陛下,微臣有事启奏。”太监的话音刚落,翰林院的人就已经站了出来。

    花沉沉笑容满面的看着他,十分亲切的说道:“曹大人有什么要事启奏?”

    曹大人目光严肃,他低着头一脸认真的说道:“臣启奏,皇夫荀晚三心二意朝秦暮楚,愧对陛下厚爱,恃宠而骄丢尽皇家颜面,实乃皇家之耻,按照珵国律例,请陛下褫夺荀晚一切特权,将其贬为庶人,以正皇家风范。”

    花沉沉笑容不变,目光更为亲切的看向翰林院大人,“哦?曹大人的意思是,朕应该将皇夫休了?”

    “正是。陛下身份尊贵,岂能由此恶劣之徒败坏英名,还请陛下休弃皇夫荀晚,将其逐出皇室。”曹大人严词厉色的说道。

    “陛下,曹大人所言极是,恳请陛下休弃皇夫荀晚,将其逐出皇室。”翰林院曹大人的身后,又有几位文官站了出来。

    她环顾了一眼众人,笑道:“其他爱卿是默认了曹大人他们的观点?”

    其他人面面相觑,低着头没有说话。

    花沉沉了然的点了点头,然后笑眯眯的朝曹大人招了招手,“曹爱卿忠君爱国,此番行为更是替朕考虑良多,朕深感欣慰,曹大人为了珵国尽心尽力,朕应该好好嘉奖才是,来人。”

    她扬声呼唤,曹大人等几名劝谏的大臣脸上纷纷露出了一抹欣慰宽慰的笑意,看来陛下也对那位皇夫忍无可忍了。

    看着一群走进来的侍卫,众人转过头去看花沉沉。

    花沉沉笑呵呵的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曹大人等人,声音温柔而和煦,“传朕旨令,翰林院学士曹鸿诬陷皇族其心可诛,造谣生事危害社稷,残害无辜良民,暗自增加赋税,此等罪大恶极之人,实乃动摇我珵国根基的奸佞,现派一千御前侍卫捉拿曹氏满门,其余恶党尽数充军发配边疆,朝廷永世不得录用。”

    “属下遵命。”御前侍卫们气壮山河的吼道。

    一席话,震得整个崇德殿鸦雀无声,除了已经被侍卫拖走的曹大人还有其余人等的喊叫声,静的可怕reads;。

    花沉沉慢悠悠的坐下去,依旧是满脸的笑容,看着静默的众人说道:“诸位爱卿还有话说?”

    又是好一阵的沉默,阿善倚在殿内金碧辉煌的柱子上无聊的打呵欠,叶迦言在她身边拿着一本经书慢悠悠的看着。

    良久,司马清隐蓦地站出来,拱手说道:“陛下,臣有事启奏。”

    阿善看向司马清隐,眼里闪过一丝趣味,负手朝司马清隐踱步过来。

    花沉沉的眉头不动神色的皱了一下,很快又恢复笑意,说道:“丞相所奏何事?”

    “臣启奏,陛下正值芳华,然后宫单薄,皇家子嗣尚无,不利于珵国江山社稷稳定,臣恳请陛下广纳天下男子,择优秀皇夫入宫陪伴陛下。”

    司马清隐的一番话,终是让花沉沉嘴角的笑意僵在了那里。

    原来,他昨晚要说的事情是关于这个,早知如此,还不如昨晚就直接让他说了,省的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忒丢人了些。

    阿善打量了这位丞相好几眼,啧啧感叹道:“广纳天下美男,花沉沉,我怎么觉得你会累死在龙床上呢。”

    众人默默的看了一眼神色僵硬的皇帝,又看了一眼神色泰然的司马清隐,不得不在心中感叹,丞相果然是国之栋梁啊。

    这一番话说下来,不仅没有丝毫错误之处,还没有任何指责皇夫荀晚的意思。

    既没有怪罪任何人,也让陛下无话可说。

    花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笑道:“此事不急,推后再议。”

    司马清隐抬头看她,清隽的面容一派认真严肃,“陛下打算推到什么时候再议?”

    花沉沉一派端庄的笑,“自然是合适的时候。”

    “请问陛下何时才算是合适的时候?”

    花沉沉一派得体的笑,“自然是将来的某个时候。”

    底下众人一头黑线,这不等于没说嘛。

    司马清隐依旧平静的问道:“如果陛下暂时没有合适的人选,臣愿意毛遂自荐。”

    轰的一声,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方才幻听了。

    阿善拍手叫好,为这位勇气可嘉的丞相鼓掌,连始终低着头在大殿角落里的叶公子都难得的抬起眼眸朝司马清隐看了一眼。

    花沉沉嘴角的笑意再一次僵掉,整个身体都僵直了,众位大臣觉得,他们陛下脸上的笑容看上去都是狰狞的。

    “丞相,这不合适吧。”憋了半天,花沉沉僵硬的笑道。

    底下的众人纷纷点头,虽然他们十分的看不惯那个皇夫,可是若是一国的丞相跑去做了皇夫,这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阿善看了看司马清隐,对花沉沉说道:“他虽然没有你那皇夫长得好看,但相貌也不差,你都要死了还这么挑剔,年轻人,听姑姑一句话,人生在世,及时享乐,不然会死不瞑目的。”

    花沉沉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抽搐。

    “陛下嫌弃微臣?”司马清隐看着她问道。
章节目录 第22章 这都是命
    阿善凑到司马清隐跟前,虽然他看不见她,但她依旧很是中肯的说道:“她不是嫌弃你,她只是死脑筋reads;。”

    饶是花沉沉定力再好,此刻也忍不住想要抚额叹息。

    “丞相误会了,朕并没有嫌弃丞相的意思,只是丞相乃一国之相,朝堂上的大小事宜都需丞相参与,你”花沉沉忍了忍,还是将后半句话忍了回去。

    你若是成了朕的皇夫,谁来管朝政的事!

    花沉沉原以为,这样清楚的暗示以司马丞相的才智定是能懂得的,可是显然,她低估了丞相的决心。

    丞相一脸正色的说道:“无论是丞相或者皇夫,首要职责都是替陛下分忧解劳,臣愿意辞去丞相一职专心服侍陛下。”

    “咳咳咳”一时之间,满朝文武都像得了肺痨似的咳个不停,一脸扭曲的看着司马清隐。

    阿善看着眼前这位勇敢的壮士,对花沉沉说道:“难得有眼瞎的愿意要你,你竟然还挑三拣四的不答应,脑子被门夹了?”

    花沉沉此刻懒得理会她,一脸诚恳的看向司马清隐,言辞恳切的说道:“丞相能力出众文武双全,这小小的后宫定会束缚丞相施展才华,朕过些时日会下令广纳珵国男子,丞相的好意,朕心领了。”

    这话,便是拒绝让司马清隐成为皇夫了。

    司马清隐倒是没再说什么,只是眸光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花沉沉被他看的很不自在,赶忙沉声对下面众人说道:“今日的早朝就到这里,退朝。”

    说完,便赶忙从龙椅上起身大步离去。

    阿善无趣的看了一眼溜跑的花沉沉,又看了一眼正看向她的叶迦言,翻了个白眼跟上了花沉沉。

    皇宫的御花园里,花沉沉大步走着,神色平静,只是仔细看去,眼底有细碎的郁躁。

    “姐姐。”

    一道婉转的声音传来,花沉沉脚步一滞。

    莫莲若在婢女的簇拥下已经款款走上前来,她穿着绯红的裙装,披着毛茸茸的披风,面若桃腮,眼波流转。

    “公主怎么在这里?没有回公主府吗?”花沉沉看着她,浅笑道。

    莫莲若抿唇一笑,乖巧的说道:“阿荀说公主府还有些东西没收拾好,等明日再回去。”

    花沉沉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她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阿善和叶迦言,转头对莫莲若说道:“公主,去那边的亭子坐坐吧。”

    阿善以前一直不明白,人界的皇宫,为何总是喜欢修建一处面积广大的御花园。

    据她看来,那些皇帝要么在御书房里处理一国的政事,要么在各宫嫔妃殿里解决自己的私事。

    这工程浩大的御花园,修来似乎就是一个摆设。

    可是时至今日,她望着御花园里的人,忽地明了,原来,御花园才是一座皇宫里最佳的看戏之处。

    她隐了身形,也不怕其他人瞧见她,慢条斯理的走到那座三角亭里坐下。

    叶迦言看了一眼那边,转头对阿善说道:“我在宫门那里等你。”

    阿善看了他一眼,二话没说就朝前走去。

    花沉沉看见她,微微一笑后又将目光转向了莫莲若reads;。

    此刻的莫莲若,满脸的娇羞和妩媚,偶尔望向花沉沉的目光里,隐有得意。

    “姐姐,阿荀出宫给我买栗子去了,听说珵国的栗子特别香甜,妹妹长这么大还没有吃过姐姐,你不会怪阿荀吧?是妹妹让”

    “没事,阿荀疼你,是应该的。”花沉沉眉眼含笑,“你现在是他的妻,他挖空心思想要讨你欢心,足见他确实是喜欢你。”

    莫莲若闻言,脸上的笑意越发显得如春水动人,“姐姐说的哪里话,阿荀是姐姐的皇夫,在阿荀心里,自然是姐姐更重要些。”

    花沉沉含笑不语。

    莫莲若抬起纤纤素指拨了拨一旁的古琴,一串轻灵的声音响起,她笑着凝视花沉沉,道:“阿荀抚琴很好听,姐姐可有听过阿荀的琴音?妹妹从小听了数不胜数的琴声,唯有阿荀的琴音最能打动人心。只可惜,我琴艺不好,不然,倒是想和阿荀”

    她说了一半,大概是觉得这样说不好,朝着花沉沉娇羞一笑,便低下头去。

    花沉沉也笑,随手也拨了拨那把琴,“听闻妹妹在豫国时曾经一舞动皇城,下次阿荀抚琴时,妹妹不如在一旁跳舞,虽不是琴瑟和鸣,倒也是难得的交相辉映。”

    莫莲若脸色一喜,似是被她的话触动,说道:“姐姐说得对,阿荀还没有见过我跳舞,我的琴艺虽不及他,但舞技定能超过他。”

    “公主,荀公子回来了,让您回去。”

    一名婢女走过来,先是朝花沉沉行了礼,适才对着莫莲若轻声说道。

    莫莲若惊喜的站起身,“阿荀已经回来了?我这就回去。”

    说完她转身朝花沉沉微微屈膝行礼,而后脚步匆匆的离去。

    阿善在一边坐着,看的哈欠连天。

    这戏啊,还是要打起来的才好看。

    这样和谐相处的画面,看着忒没劲。

    花沉沉轻笑,看着莫莲若脚步匆忙的赶回去,眼底平静的不起丝毫波澜。

    阿善看着她,嗤笑道:“其实你根本不喜欢荀晚吧?若是真心喜欢,又岂会将他推到别的女人身边。”

    花沉沉侧头,拿起桌上的鱼食撒入身侧的池塘,“大概是,厌倦了吧。”

    “这些鱼成天吃你喂给它们的食物,它们也会厌倦。”阿善靠着三角亭的柱子,懒洋洋的说道。

    “可惜它们不会说话,即便厌倦了,也只能认命。”花沉沉笑道。

    她的笑意忽然敛了敛,转过明艳的脸庞看着她,轻声说道:“阿善,这都是命。”

    寒风吹进来,一瞬间叫人手脚冰凉。

    阿善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脑袋,声音寡漠,“是命又如何?我从来不信命。”

    “原本,我也是不信的。”她又撒了一把鱼食进去,轻声说道。

    “可是现在,你就像这池塘里的鱼,已经认命了。”阿善冷声说道。

    花沉沉被她逗笑,“是啊,我认命了。”
章节目录 第23章 步步紧逼
    “陛陛下,您在同谁说说话?”

    一旁突然传来女子惊恐万分的声音,两个人回头看去,那些站在三角亭柱子旁的婢女们,一个个大惊失色的看着花沉沉。

    她们方才,看着她们的陛下一直在自言自语,偶尔还侧过头像是对什么人笑,可是她们揉了半天眼睛,亭子里坐着的只有她们陛下。

    花沉沉愣了愣,继而笑道:“没事,我一个人自言自语罢了,吓到了?”

    那边婢女赶忙摇头。

    “你们先下去吧!”花沉沉笑道。

    阿善望着言笑晏晏的花沉沉,心底不知怎么就生了怒意。

    她冷着声音说道:“花沉沉,你别当着我的面笑,难看。”

    花沉沉将手里的鱼食尽数抛入冻骨的池水里,挑起极薄的笑意看着她,“人间世事,所求无几,连这毫末笑意,也碍了你的眼?”

    说着,她顿了顿,又道:“阿善,我不笑,还能做什么呢?”

    即便活着是在等死,她笑一笑,心里多少也能舒服一些。

    起码,还能骗骗自己。

    “譬如,你是不是应该跟我解释一下,砚华寺里那棵树是怎么回事?”阿善的目光掠向池里正在争夺鱼食的几尾锦鲤,声音淡淡。

    “我一直很好奇,你和叶公子,究竟是如何想到要去砚华寺的。”花沉沉斜斜的倚靠着栏杆,目光悠长的望着池里的鱼。

    阿善目光冷然,“你是妖,应当知晓命泽这种东西。说的再清楚点,你花沉沉的命泽同珵国气数相连,而荀晚的命泽,在那砚华寺里。”

    当初叶迦言之所以去了砚华寺,便是发现荀晚的命泽在那里聚集缭绕。

    花沉沉眼里闪过怔愣,很快又消失不见,她目光明澈的看着她,像是听不懂阿善在说些什么。

    “阿善莫不是弄错了,阿荀是凡人,凡人如何有命泽之说,凡人又没有法力和修为。”

    嘴角缓慢的勾起愉悦而阴森的笑意,阿善眉眼沉冷的看着她,声音悠扬而低缓,“我也很好奇,荀晚区区一介凡人,身体里怎么会有命泽呢,不如你给我解释一下呗,我这个人不爱读书,所以也不是很懂呢。”

    花沉沉站起身,瘦弱的身体绷得笔直,目光却很冷静,她正要开口,阿善却早一步打断了她。

    “如果不想解释荀晚身体里的命泽,那便换一个吧,你给我解释解释,你的命泽,为何同珵国气数纠缠在了一起?”

    花沉沉看着一脸面无表情的阿善,良久,眸光闪了闪,才说道:“我是珵国女帝一国之尊,拥有着人间帝王的真龙之气,与珵国气数息息相关自然也是可以的reads;。”

    “哦?”阿善懒懒的挑眉,眼里汹涌着恶意的讥诮,“那你最好也解释清楚,为何你的命泽在一点点的被珵国气数吞噬殆尽。”

    “我不知道。”花沉沉一脸平静的说道。

    阿善点点头,双手环胸的看着她,“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让我知道?花沉沉,在我面前耍花样的人,现在还在忘川河里被万鬼啃噬,我劝你啊,最好乖一点,老老实实的把事情说清楚,你也可以选择不说,我回头让叶迦言把荀晚带回砚华寺,自然可以查得出来。”

    花沉沉平静的脸色瞬间破裂,她气息有些急促的看着阿善,面容迅速苍白,咬牙说道:“你威胁我?”

    阿善诚实的点头,“自然是在威胁你,我一百年没有动嘴威胁过人了,难免有些嘴痒。”

    两个人看着对付好半天没有说话,最后,花沉沉无奈的抚额,嘴里溢出一声浅浅的叹息。

    “阿善,终归我也没几天可活,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我说了,看戏的人最喜欢刨根问底,那些弄不明白的地方啊,你若是不仔细的说给我听,你即便是死,我也会让你死的无法安生。”

    “心肠歹毒。”花沉沉淡声道。

    阿善扬起笑,“谢谢夸奖。”

    “这样吧。”阿善换了个姿势站着,悠闲的神伸了个懒腰,慢吞吞的说道:“你还有十二天的寿命,我每日傍晚来找你,给你一个时辰,将那些隐瞒的事情都说给我听,一字不漏的说给我听。”

    花沉沉娇丽美艳的面庞有些阴沉,她看着阿善,说道:“我若是不答应呢?这些事情是我的过去,我不想说,你又能奈我何?”

    “我大发慈悲的提醒你一下,冥界有座三生石,你们凡间芝麻大的事情,三生石上都有记载,你可以不说,大不了我回一趟冥界自己去查。”阿善一只脚站到栏杆之上,双手撑开感受着这刮脸生疼的寒风。

    “说到底,我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是吗?”花沉沉重新坐下,眼底含着讥笑。

    阿善踮起脚,站在栏杆上转了一圈,青丝在风中飘舞,面容白皙而泛着透明的晶润,“花沉沉,你将真相藏在心里,烂在肚子里,最后那些真相腐烂发臭面目全非,这就是你想要的?”

    花沉沉抿着唇不说话。

    阿善冷笑,从栏杆上跳下来,伸出手指勾起她的下巴,讥讽道:“你为了谁这般死守真相?到底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让你绝口不谈,花沉沉,你真是傻的让人怜悯。”

    “阿善不必怜悯我。”花沉沉迎着她嘲讽的目光,笑的淡然,“聪明也好傻也好,只要是心甘情愿,便自会乐在其中。阿善,我不后悔。”

    “不后悔?”阿善松开手,直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那好,那我便去告诉荀晚,你还有十二天就要死了,说不定,他还会为你流几滴眼泪。”

    “阿善!”花沉沉猛地站起身,俏脸死灰一样的惨白。

    “这就是你说的不后悔?”阿善冷哼一声,靠着栏杆坐下,“什么心甘情愿,什么乐在其中,都是狗屁。花沉沉,你心底有多不甘,你自己清楚。”

    花沉沉素来笑意盈盈的脸上一片苍白,她的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手背上青筋浮起,眼底汹涌着滔天的悲惧,却丝毫奈何不了眼前之人。

    “别告诉他,求你。”最终,花沉沉开口,声音里染了难以磨灭的涩意。
章节目录 第24章 一叶过往
    阿善不屑的冷哼一声,端起已经凉透的茶水一口灌下,“你想多了,即便是我说了,荀晚他也不会当真,在他眼里,我这个身份不明的人,说话没有半分可信的价值。”

    花沉沉看着她怔了好久,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她耍了,关心则乱,诚然不假。

    可是她却无力辩驳,也无从辩驳。

    “阿善,你为何要叫阿善。”这并不是一句问话,而是质疑。

    如此心肠狠辣冷漠无情,怎配得一个善字。

    阿善的眸子极其的美,也极其的锋利,看着一个人的时候,能够让人如芒在背reads;。

    阿善冷笑,“这根本不是我的名字。”

    “阿善这名字,是叶公子起的?”花沉沉脸色逐渐恢复,饶有兴致的问道。

    “你好奇这个做什么?”阿善眯眼。

    花沉沉娇俏一笑,“阿善刚才也说了,真相憋在心里也只会烂掉,不好。”

    “我没有故事。”她冷然的看着花沉沉。

    花沉沉眼里是明显的不信,她转了转眼眸,“那阿善以前叫什么?”

    “忘了。”

    “你不愿说,便算了,毕竟我没有你那刨根问底的癖好。”花沉沉转着手里的杯子,咧嘴笑道。

    阿善脸一黑。

    出了宫门,太阳已经如一粒红豆般遥遥挂在天穹。

    寒风凛冽里,那道身影安静的站在前方,风吹起那如墨的发,漾起他眼底的波纹,端然的姿态,令她恍惚生出一种错觉。

    似乎无论她走了多久,走了多远,他都会站在那里,等着她朝他走来。

    她冷冷的扯了扯唇角,抛开心底的胡思乱想。

    叶迦言看着冰着脸走近的阿善,眼底缓缓露出笑意,“回去吧。”

    “先不回去。”阿善抬头看他,对上他询问的目光,她冷声道:“我想去砚华寺。”

    叶迦言沉吟片刻,点头应允,“也好,若是不弄清楚,你也无法安心,走吧。”

    阿善低着头,与他的距离不远不近,良久,阿善抿唇抬头看他,“叶迦言,你有没有害怕的人或东西?”

    叶公子淡定的连眉头都不动一下,拂了拂衣袖道:“没有。”

    “真的没有?”

    “嗯。”

    “真的真的没有?”不死心的追问。

    叶公子顿足,状似认真的想了想,“其实也有。”

    阿善心中大喜,面上装模作样的维持镇定,拿眼角睨他,“你害怕什么?”

    叶公子从容而平静的看着她,“我怕鬼。”

    “”

    忍了忍,最终还是忍无可忍,“叶迦言你骗鬼呢,老娘就是鬼,怎么就没见你怕过我?”

    “大概,你长得比较讨喜。”

    讨喜你祖宗!

    出了皇城大街,两个人的身影越走越远,身后的影子无声交叠,错落成恒长的画卷。

    到了砚华寺,夕阳落幕,黑暗从地底一点点的狞笑而出,逐渐墨染了整个苍穹。

    两个人一路往那个小院子走去,阿善想了想,扭头,“你怎么查出十五年前荀晚住在这里的,以及那场大火。”

    “这棵桂树reads;。”叶迦言垂眸看她,眸光平静而坦然,“树上的枝叶有荀晚的命泽,施以术法便能够看到。”

    阿善点头,这个回答与她猜想一致。

    “你还看到了什么?”

    叶迦言没有回答她,而是摘下一片桂花叶放到她手里,然后薄唇微动,似是在念着什么,下一刻,那片树叶开始抖动,再后来,树叶从她掌心里飞起,兀自在漆黑的夜空中打着旋。

    不一会儿,那片叶子绽出白色的炫光,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里格外的明亮和耀眼。

    叶子一点点的扩大,而后虚化成一面半人高的白幕,看上去,像是一个凌空而立的白色菱镜。

    “这是那日大火时的场景。”看着里面逐渐出现的景物,叶迦言淡声说道。

    阿善面无表情的看着白幕里的场景,眼角的余光冰冷。

    十五年前,五月即将结束,满山的野花开的红火,那是一个平静的夜晚,也注定是不再平静的夜晚。

    大火,是在夜里突然着了起来。

    火势异常的凶猛,那嗞嗞窜动的火苗烧红了大半边天,如同暗夜里吞噬性命的魔鬼。

    荀晚被一阵呛人的烟味弄醒,他从床上坐起身,茫然间便见到外面腥红的火光。

    一瞬间的怔然消失之后,他脸色苍白的飞快下床往外奔去。

    他冲出自己的院子,愕然发现除了自己的院子外,砚华寺里其他地方全部被大火毫不留情的吞噬,他望着那烧红的火海,眼底血丝密布。

    可他动弹不得,他被守候多时的皇宫侍卫带到砚华寺的主殿外,然后狠狠的按在地上。

    地上尘土飞扬,尘沙入了眼,刺得眼睛血红生疼。

    可他还是一瞬不瞬的看着,看着烧的快塌了的主殿里,那一个个堆积在一起的尸体,鲜血的腥味和皮肉烧焦的气味挥之不去。

    他愤怒的吼叫,睁着血红的眼睛看着眼前的一男一女,那一刻,他恨不得杀了他们。

    珵国老皇帝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嘴角含着轻蔑的笑意,虽然苍老的头发斑白,可是面容保养的极好,甚至连皱纹都不多见。

    荀晚狼狈的趴在地上,肋骨已经被撞断了几根,正火辣辣的疼着,可是眼前的场景让他更疼。

    他沙哑着声音朝珵国皇帝怒吼,却换来对方不屑的讥讽和拳打脚踢。

    那个时候,那个娇生惯养的珵国公主,就站在珵国皇帝的身后,精致如画的面容,高贵无双的气质,与这里的清贫和朴素格格不入。

    最后,他被打的动弹不得,动一下,浑身都像被碾过一样,疼得他痉挛。

    额头被踢破了一道口子,鲜血顺着额头滑进眼里,眼睛里一片血红,砚华寺也一片火红。

    那一晚的砚华寺,到处都是极致的艳红。

    花沉沉含着矜持而冷漠的笑意,一步步走到他面前蹲下,那样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眼神,看他如同看一个死物。

    花沉沉娇艳的红唇轻启,吐气如兰的对他说:“你这条命,是本宫的。感谢你替本宫养了它十五年,这些人算是本宫对你的补偿,黄泉路上,有这么多人陪伴你也不会无聊。”
章节目录 第25章 不讲道理
    阿善看着白幕里的荀晚和花沉沉,皱着眉道:“那是花沉沉?”

    夜幕垂怜人间,显得格外安详。

    可那白幕里的画面,却让人宛如置身地狱。

    叶迦言面容沉着,眸子里敛着深沉的星河,他侧过头看着面色冷然的阿善,声音在夜色里显出半分寒凉之气,“那是原本的花沉沉,真正的珵国公主。”

    阿善没开口,她望着白幕,出奇的认真。

    白幕里,荀晚双眼血红的瞪着眼前娇艳贵气的女子,衣服和头发上沾染了尘土和碎屑,“你们要杀我,何必牵连所有人!”

    珵国老皇帝冷哼一声,“这些人不死,若是日后泄漏了秘密,你负责?”

    “秘密?”荀晚咬牙。

    花沉沉已经站起身,她嫌恶的看了眼趴在地上的荀晚,云淡风轻的笑道:“荀公子,哦,不对,应该是文公子,其实你根本不必觉得内疚,你这些年住在这里是不是觉得自己时刻被他们疏离防范?呵呵,那是因为他们知道,你是罪人,他们不愿意同你亲近,就是害怕被你牵连,如今本宫替你杀了他们,文公字应该感谢本宫才是。”

    “沉儿何必跟他废话这么多,反正他也快死了。”珵国老皇帝有些不悦的说道。

    花沉沉对她父皇娇俏一笑,撒娇道:“父皇,他都要死了,何不让他死个明白呢。”

    那一刻,趴在地上的荀晚安静下来,他目光冰冷的看着眼前笑容满面的父女二人,双手抓着地上的泥土狠狠握紧。

    “随你吧,不要把他弄死了,朕辛辛苦苦养了他十五年,都是为了你。”珵国皇帝宠爱的看了一眼花沉沉,对着身后一大群沉默的御前侍卫挥挥手,“保护好公主,朕先回宫找国师,等这里烧光了将他给朕带回皇宫。”

    “是,属下遵命。”

    到了这里,白幕突然消失,重新变回了叶子,缓缓的飘落在地上。

    阿善眯眼,“这是怎么了?”

    叶迦言目光平和的看向那片叶子,声音低润,“后面似乎出了什么事,荀晚的记忆到这里便空白了。”

    沉默了一会儿,阿善看着地上的那片叶子,抬起脚用力的踩了上去,将那片脆弱的薄叶踩的稀巴烂,才慢慢说道:“先前你跟我说,你觉得荀晚不是一个人渣,就是因为这个?”

    叶迦言一怔,似是有些不解她为何说起此事,不过想了想他还是说道:“他或许有难言之隐。”

    之所以觉得荀晚不是阿善想的那般不堪,是因为他还看过荀晚其他的记忆,本来今晚他想让阿善看看,可是此刻看着阿善的神色,他觉得她未必想看。

    阿善转身,今晚乌云压住夜穹,连星子都躲进了云层,若不是两个人都不是凡人,这样深黑的夜里,面对面站着,怕也是看不清对方。

    叶迦言低着头,看着她那双在夜里格外明亮锐利的眼,耳边传来她清冷的声音,以及树叶飒飒摩擦的声音。

    她说:“你就那么笃定,荀晚不会害了现在的花沉沉?”

    叶迦言默。

    他有说过荀晚不会伤害现在的花沉沉吗?

    他只是说荀晚的人品并没有那么恶劣罢了。

    “不是笃定,却也有几分相信reads;。”叶迦言道。

    很好,阿善点头,眼底聚起如刀锋一般锋利的锐芒,“那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着,看着花沉沉她最后,究竟是死在谁的手上。”

    叶迦言闻言,眉间微皱,他面容清润,即便是蹙眉,也丝毫影响不了他的俊美。

    垂眸半晌,他忽地问道:“你为何这么肯定,荀晚会杀花沉沉?”

    “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吗?”

    叶迦言叹息,“阿善,现在的花沉沉,不是过去的花沉沉。”

    “对,现在的花沉沉是妖。”阿善红唇微扬,眼神霸道而犀利,“可是你别忘了,这世上只有我们两个知道她是妖,除此之外,珵国百姓不知道,珵国大臣不知道,连她的皇夫荀晚也不知道。”

    “我们也只知道她是妖,其他的,一样一无所知。”叶迦言温声提醒她。

    阿善眯眼,继续冷笑,“若不是叶公子限制我的术法不让我施法查探,这些破事早就解决了。”

    叶迦言捏了捏眉间,有些无奈的劝她,“这里是人间,阿善,人间有人间的规则,我们既然来了也要遵守,而不是破坏。”

    若是其他五界都来人界施法作乱,那人间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人间本来就是六界里最弱的,他们虽然没有术法和修为,只有短暂的寿命,但他们一直都很顽强的活着,一代代的生息繁衍,这何尝不是一种平凡的伟大。

    在他们眼里,凡人脆弱而渺小,可是在凡人眼里,他们这些人,也未必有多伟大和崇高。

    无论是谁,存活于六界之中,都有他存在的道理。

    “道理,我懂。”阿善抬起眼眸看他,眼底暗光浮动,唇边缓缓扬起讥嘲的冷笑,声音铿锵如兵戈激撞,“可我阿善从来都是不讲道理的。”

    天下道理一箩筐,她凭什么要遵守那些人制定的道理。

    她阿善做事,从来不管道理。

    其他人也休想对她讲道理。

    眼前的女子明眸半眯,眼底闪着动人的光泽,似繁星布缀的夜空,似海底璀璨的珊瑚,清亮明媚,有着不服输的倔强。

    他看着她,隐隐觉得自己有些头疼。

    唉,早该知道的,她是阿善啊。

    “咳”叶迦言掩唇轻咳,微微笑起来,“阿善,在我这里,你可以不讲道理。”

    “呵,叶公子是我认识的人里面,说假话永远面不改色的那一个。”阿善拿眼白他。

    叶公子笑眯眯的点头,“承蒙夸奖,比不得阿善你巧舌如簧。”

    阿善暗暗咬牙。

    她要撕了他的嘴!

    “阿善,你打不过我。”叶公子第无数次好心提醒她。

    “我知道,用不着你每次都提醒我。”阿善吼道。

    叶公子无辜的眨眼,他也不想提醒她啊,可是她每回那一脸要杀他而后快的神情都让他不得不怀疑,她压根忘了她打不过他的事实。
章节目录 第26章 旧事重提
    一转眼,四天转瞬而过。

    人间的日子过的快,日升夕落,昼夜轮换,倒也显得简单可爱reads;。

    只是这样简单的日子,却与珵国无关,确切的说,是与珵国女帝无关。

    这四天里,珵国皇城里闹得纷纷扬扬,看不见的流言蜚语似一把把尖锐的利箭,毫不留情的刺向被话语攻击的人。

    没有一兵一剑,可整座皇城里,始终弥漫着一日比一日浓烈的硝烟味。

    傍晚时分,阿善大步走到御书房,站在门口对着里面的花沉沉冷笑。

    花沉沉握着朱砂笔正在批阅折子,抬头奇怪的扫了她一眼,“怎么不进来?”

    阿善抬脚踩了踩门槛外的殿阶,又重重地踩了踩门槛里面,望着她冷冷而笑,“以这条门槛为界,外面是皇城,里面是皇宫,你躲在皇宫里逍遥自在,外面却闹得天翻地覆,你倒是一点也不着急。”

    “皇城里闹事,自然是底下的人去管,若是什么事都需要我亲自去做,我养着这些官员做什么。”花沉沉眉目平和的笑道。

    “珵国那些大臣?”阿善冷冷挑眉,神情说不出的嘲讽,“听说你这四日在朝堂上斩杀了不少大臣,杀人的理由更是五花八门,到了现在,你是凭什么觉得那些官员还会对你马首是瞻?”

    “那些人贪赃枉法本就是国之害虫,我杀了他们有何不妥?难不成他们还想造反。”花沉沉放下手中的奏折,气定神闲的说道。

    “狗急了还会跳墙,何况是人。”阿善走进来,拿起她书桌上的一份奏折打开看了看。

    随即秀眉一挑,嘴角勾起玩味的笑意,“竟然还有人写折子参我一本,吃饱了撑的么。”

    不过是珵国的挂名国师,难道还碍了这些人的眼?

    花沉沉笑,“我找了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做国师,自然是会引起他们的不满。”

    珵国建国以来历代皇帝身边都有一个厉害的国师,只不过花沉沉即位后却没有册立国师。

    头两年还有文官谏言让花沉沉挑选国师,遭到花沉沉的反对后,这两年才消停了下去。

    现在花沉沉一声不响的让一个没有身份背景的女人做国师,他们不满和抗议也是正常的。

    “那就揍到他们满意为止。”将折子抛回桌上,阿善走过去坐下。

    花沉沉望了眼桌子时堆积如山的折子,不在意的笑起来,“揍他们做什么,真的把我惹怒了,直接抄九族就好。”

    呵呵。

    阿善冷笑,“我倒是没看出来,原来你还是一个女暴君。”

    花沉沉艳丽的脸色看上去有些不正常的苍白,闻言也没说什么,淡淡一笑。

    “陛下,荀公子来了。”婢女低眉顺眼的走进来说道。

    花沉沉一怔,然后望向阿善,阿善耸肩,“别指望我会走,我可是看客。你放心,我已经隐了身。”

    无可奈何的摇头叹息,花沉沉笑道:“让阿荀进来。”

    不一会儿,荀晚跨步进来。

    瞧见荀晚阴沉的脸色,花沉沉有些奇怪的问道:“阿荀找我有事?”

    荀晚抿紧唇,眼眸深邃而冷冽,“陛下,莲若呢?”

    阿善毫无形象的跨坐着两张椅子,双眸半阖有些无聊的打了个呵欠,却在听到荀晚的话时一瞬间来了精神reads;。

    看来,有好戏看了啊。

    花沉沉抬眸看着眼前蓝衣锦袍温润的男子,难得见到他动怒,她不由得看了半天,见荀晚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回过神笑道:“公主进宫找我聊天,后来约莫是困乏了,我让人送公主去紫云殿休息,怎么了?”

    “莲若不在紫云殿。”荀晚的声音有些冷。

    莫莲若是一个人进宫的,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他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她。

    她这一次倒没有开口,而是沉默了很久。

    半晌,她抬起头,娇艳的红唇咧出潋滟无双的笑意,清浅若海棠半展,“皇夫这是在怪朕?”

    荀晚脸色一变,正要开口说话,花沉沉却比他快了一步。

    花沉沉说:“莲若公主自己有手有脚,她若是醒了随时可以自己离开紫云殿,你找不到公主,便来找我质问,你根本不信我。阿荀,我花沉沉就算再心狠手辣,也不会对一个豫国公主动手,朕只要一日不死,就还是珵国的女帝!”

    荀晚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我”他想要开口解释什么,却再一次被人打断。

    “陛下,司马丞相在殿外求见。”婢女再一次走进来轻声说道。

    花沉沉往椅子里一靠,刚才还气势凌人的模样,此刻已经面露疲倦,她抬手按了按有些作痛的太阳穴,“让他进来。”

    司马清隐走进来时,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面色沉淡的荀晚,对花沉沉拱手行礼道:“微臣叩见陛下。”

    花沉沉微微抬眸,“清隐,这里不是朝堂,不必那么拘束。”

    “礼不可废。”司马清隐义正言辞的说道。

    花沉沉有些头疼的看着一脸严肃的司马清隐,忍不住叹了口气,“好吧,清隐有什么事要说?”

    司马清隐没有立刻回答花沉沉的话,而是微微侧身看着一言不发的荀晚,拱手行礼道:“荀公子,方才经过御花园时,似乎看到了莲若公主在那边。”

    荀晚的脸色微微一动,他看了一眼坐着不动的花沉沉,转眼平静的对司马清隐说道:“无妨,我过会再去寻她。”

    说完,竟直接转身坐了下来。

    司马清隐嘴角轻轻抽搐。

    阿善兴致勃勃的看着眼前的三个人,司马清隐显然是想让荀晚识趣的离开这里,却不想被荀晚直接拒绝了。

    她转了转眼珠,对花沉沉笑的意味深长,“我大概,猜到了司马清隐来找你是为了什么。”

    花沉沉不动神色的挑眉,不用你说,她也看出来了。

    果然,见荀晚坐着不走,司马清隐虽然有些郁闷但依旧开了口,他来找陛下就是为了此事,总不能因为荀晚在这里就前功尽弃。

    “陛下,微臣愿意辞去丞相一职专心服侍陛下。”

    “”

    全场寂静,鸦雀无声。
章节目录 第27章 岂有此理
    看着司马清隐严肃的神色,花沉沉头疼的抚额,婉转的说道:“清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暂时,我并不想扩充后宫。”

    她都快死了,哪有闲情逸致去扩招什么美男。

    “陛下还是打算拒绝微臣?”司马清隐十分认真的看着花沉沉问道。

    花沉沉嘴角隐隐抽搐,看着他清明的眼睛倒也不太好直接拒绝,可是她的确没心思去想这些啊reads;。

    “据说好几位大臣家里的女儿都已经到了适婚的年龄,等明日早朝,我便为清隐好好挑选一番如何?”她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就算是傻子也该听懂她是什么意思了吧。

    司马清隐不苟言笑的脸很难看出什么情绪,只听他沉声说道:“微臣只愿陪伴陛下左右。”

    岂有此理!

    花沉沉心里气的想拿起砚台砸他,狠狠的深呼吸几口气,才恢复了一贯笑意盈盈的模样。

    司马清隐大概也觉得这样说下去没什么结果,他看了眼坐在一边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荀晚,又看了一眼面部扭曲僵硬的花沉沉,低头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来。

    阿善伸长了脖子看了一眼,顿时有些幸灾乐祸的看向花沉沉。

    花沉沉心里一惊,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袭遍全身。

    她正想着,只见司马清隐已经将那样东西递到了荀晚手上。

    荀晚一怔,对上司马清隐坚持的目光,倒也慢慢的接过那东西。

    为什么要给荀晚!

    花沉沉心中焦怒,目光奇怪的看向司马清隐,“清隐,那是什么?”

    “陛下看不出来?”司马清隐眼神也奇怪的看着她。

    花沉沉笑的僵硬,她当然看得出来那是一份圣旨,可她问的是圣旨里面写了什么。

    她怎么不记得她写过什么圣旨给司马清隐。

    荀晚将圣旨打开来看,平静的目光也多了一丝怔然,随即又立刻恢复平静,他很快便看完了圣旨,而后将圣旨还给了司马清隐。

    “你们”花沉沉有些迟疑的看着荀晚,她总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荀晚站起身,朝花沉沉拱拱手,面色平静的开了口,淡漠的声音响彻御书房,“恭喜陛下,即将又有一名皇夫。”

    “”

    “这道圣旨是先皇颁布的,当时陛下只有五岁,想来也不太记得。陛下,微臣同陛下从小便已经指婚,陛下是微臣一直未过门的妻子。”司马清隐开口道。

    花沉沉:“”

    眼下花沉沉是女帝,自然不可能嫁到丞相府是做丞相夫人,所以,是他司马清隐要进宫做皇夫。

    先帝!

    花沉沉暗自咬牙,目光瞪着司马清隐手里的圣旨,恨不得立刻毁了它。

    司马清隐也是极其聪明的,他知道圣旨若是到了花沉沉手里以她的性子只怕只能作废。

    所以他将圣旨给荀晚看了,这样,便有了证人,他也不怕花沉沉会不承认。

    “陛下若是一时半会没有想好,微臣便先行告退了,等明日早朝,微臣会当着满朝百官念出这道圣旨,想必还有不少的老臣,也记得当年先皇颁下的这道圣旨。”

    阿善倒在椅子上笑的前仰后合,眼泪都笑了出来。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仪表堂堂刚正不阿的丞相大人,原来也是这样的阴险狡诈reads;。

    揩去眼角笑出的泪,阿善捧着笑疼的肚子对浑身僵硬的花沉沉说道:“你就是从了他又能怎样,他对你倒是死心塌地,我瞧着也比荀晚好许多。”

    花沉沉目光幽幽的瞥了一眼阿善,没打算理她。

    “清隐,我”花沉沉纠结的看着他,见司马清隐一脸认真的神情,终是咬牙道:“明日早朝,我会宣布此事。”

    见她终是同意,司马清隐的面色也柔和了几分,当下便拱手行礼道:“既然如此,那微臣先回府了,毕竟还有些事情要交代好。”

    “去吧。”花沉沉面容含笑,只是仔细的听,那话里却颇为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司马清隐转身离去,荀晚看向花沉沉,“恭喜陛下,我先回去了。”

    “站住。”花沉沉喊住他,荀晚的脚步一顿。

    他回过身,十分恭敬的询问道:“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殿内安静的可怕,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花沉沉看着他半晌,荀晚低着头十分顺从的垂眸而站,一时无语。

    良久,花沉沉站起身,她走到荀晚的面前,伸出纤细的食指挑起荀晚瘦削好看的下巴,视线相撞,都是黑沉深邃的可怕。

    “她哪里比我好?”

    荀晚眉头微皱,瞬间便明白了花沉沉的意思,声音清漠的说道:“自然是陛下更好。”

    “我更好?”花沉沉冷笑,眼中没有半分笑意,“这还是阿荀第一次夸我呢,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陛下”荀晚的脸色有些苍白。

    花沉沉放开手,走到窗户前,背对着荀晚而站,“你喜欢她什么呢?其实也很简单,你不过是看中了她那张脸。”

    她没有回头,却也能猜出他此刻的神情。

    她望着窗外,咧嘴一笑,“说起来,我也很羡慕莲若公主那张脸呢,出水芙蓉清新脱俗,要是那张脸属于我的话,是不是也很不错呢。”

    身后传来膝盖跪地的声音,花沉沉闭了眼。

    “起来,跪着做什么。”声音淡淡。

    荀晚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的坚定,“陛下不要伤她。”

    花沉沉想笑,嘴角却无法上扬起来,“可以啊,那就要看你怎么表现了,若是我满意了,自然不会找她麻烦。”

    身后好一会儿都没有声音,大殿里再一次的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荀晚站起身,将一名婢女唤了进来。

    “告诉公主,我今晚不回公主府。”听荀晚说完,那名婢女低着头应了声,转身走了出去。

    “陛下还要我做什么?”荀晚的声音低而淡。

    花沉沉笑了,笑的肩膀抖动颤栗不已,“皇夫的表现,果然是让我十分满意啊。”

    荀晚不说话。

    花沉沉又道:“只是公主怕是要伤心了,说不定今晚会一个人在公主府里悄悄落泪呢。”

    荀晚垂眸,看不清神色。
章节目录 第28章 自找难堪
    她转过身,青丝划过美丽的弧度,背后是一片红艳的霞光,她站在那里,微微扬起精致的下巴,眼眸里含着得意而骄傲的笑。

    “阿荀,过来抱我。”

    荀晚沉默的走过来,听话的将她打横抱起。

    双手搂住荀晚的脖子,花沉沉歪着脑袋对着一直安静看戏的阿善报以一笑,唇红齿白笑容明媚。

    阿善目光冷冷的看着荀晚抱着花沉沉出了殿门,一张脸扭曲阴沉。

    强扭出来的恩爱,有什么好秀的。

    她哼了哼,隐着身直接晃出了皇宫。

    夜幕垂临,勤政殿里只亮着一豆烛光。

    荀晚将花沉沉放在床榻上,她的手仍旧勾着他的脖子,明艳而俏丽的脸在昏暗的视线下透着莹润的亮泽。

    他的眸光深黑,两个人看着对方,谁都没有开始说话。

    “怎么,阿荀害怕了?”好半天,见他没有动作,花沉沉娇娇一笑,勾着他的脖子将他拉向自己,两个人的鼻间几乎相碰,呼吸间全是对方的气息。

    墨发倾泻而下,与她铺散的青丝纠结在一起,映着身下明黄的被褥成了鲜明的对比。

    荀晚不动,只是目光深冽的看着她,对她的挑衅置之不理。

    花沉沉明眸半眯,眼底闪过更加得意的挑衅,右腿勾住他的腰,而后用力的一翻,两个人的位置瞬间倒换。

    花沉沉趴在他身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荀晚一动不动的仰躺在龙床之上,她的小手开始乱动,从他的胸膛一路抚摸到脸颊。

    作乱的小手最后停在了他的唇上,流连了好一会儿,她忽地俯身下来,在他耳边轻轻呵气,笑声娇丽而清脆。

    荀晚的身体,渐渐紧绷。

    “看着我。”花沉沉捧着荀晚的脸,将他的视线迫向自己。

    对上那双沉冽冷静的眼眸,无言的流淌过数不清的暗愫纠葛,她低低一笑,然后直接低头吻住了那双冰冷的薄唇。

    身下的人一僵。

    她唇角绽出笑意,灵活的伸出舌头舔|弄着他的唇,眸光更加挑衅的看向荀晚,双手在他身上胡乱的摸索着。

    荀晚的眼眸黑的望不见底,薄唇紧抿,身上爆出冷寒的气息。

    他抬起双手握着花沉沉的胳膊,微微用力将她的身子向上撑起,幽黑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他的声音喑哑,“陛下想清楚了?”

    花沉沉娇俏一笑,歪着脑袋看着他,唇边的笑意明媚的似要融化了冬日的暖阳。

    “不后悔?”他哑着嗓音又问了一遍。

    她嘻嘻笑着,拿开他钳制住自己的手,再一次的俯下身含住了他的唇,温热的呼吸洒在他的脸颊上,酥麻的痒意窜入四肢百骸reads;。

    荀晚眼眸一暗,搂住她快速的翻了个身。

    一阵天旋地转过后,两个人的位置再一次的交换,荀晚反客为主的一只手搂住花沉沉的腰,另一只手握着她乱动的手腕,修长的腿压住她不安分的腿,两个人的青丝交缠在一起,霸道的吻瞬间她的神智吞没。

    “唔”她的眼波迷蒙而水润,盯着眼前男子俊俏的面容淡淡出神。

    下唇忽地传来麻麻的刺痛,细微的似乎在她心上挠了一下,说不出的颤栗袭遍全身,荀晚抬头对上她错愕的视线,声音低哑而迷人,“陛下,要专心。”

    她的脸,瞬间腾红。

    不服气的仰着头一口咬住他的喉结,极具魅惑的舔了舔那突出的喉结,荀晚的身子刹那间僵硬不动,花沉沉得逞的笑了起来,气若娇兰般在他耳边响起,“能不能让我专心,那要看皇夫的本事了。”

    良久,荀晚低头,清润的面容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陛下挑逗人的本事,越来越炉火纯青。”

    花沉沉笑的开心,抬手摸了摸他细致白皙的脸颊,笑的眼儿弯弯,“谁让皇夫太听话了呢,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增加闺房情趣啊,皇夫不喜欢吗?”

    “陛下喜欢就好。”荀晚勾唇,眼底一派清明。

    花沉沉鼓起嘴,有些遗憾的说道:“看来皇夫的确不喜欢啊,我如今这样百般挑逗,皇夫仍然无动于衷神色清明,这可如何是好呢?”

    荀晚正要说话,她抬起食指压住他的薄唇,状似苦恼的询问道:“不如我让人将莲若公主请进宫吧,皇夫这样喜欢她,一定是公主有什么独特的法子让皇夫喜欢,正好我也让公主教教我,下一次,我总能学会讨皇夫欢心的。”

    她说的十分认真,似乎觉得这个主意非常不错,直接忽略了荀晚那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陛下!”见花沉沉越说越离谱,荀晚终是忍不住低吼了一声。

    花沉沉一怔,随即漫不经心的耸了耸肩,“皇夫既然不愿意,那便算了。”

    荀晚的脸色这才恢复了一些,只是喘息仍然有些沉重。

    花沉沉歪过头,目光钝钝的看向纱幔外那一盏豆灯,忽然说道:“这些日子,皇夫越来越不听话了呢。”

    声音清灵,又似耳边的幻音,荀晚并没有听清楚花沉沉的这一句呢喃,他低着头,微微抿唇,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这样沉默的好久,两个人都没说话,好半天,荀晚忽地抬头,撑起胳膊要起来,修长的左腿刚刚跨下床榻,便再一次的被花沉沉压倒。

    花沉沉望着他妩媚一笑,“皇夫打算食言?”

    荀晚抿着唇,眉间微皱,“陛下何必让荀晚难堪。”

    花沉沉恍若未闻,柔若无骨的手缓缓抚上他的胸膛,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的温度,顺着她的掌心一点点的滑进她的心底。

    她的声音清脆而空灵的响起,带着愉悦的笑意,“论妩媚,我怕是拍马也赶不上莲若公主,论清纯,显然也是莲若公主那张脸更胜一筹,这么一想,我输了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陛下究竟想要如何?”荀晚目光淡淡的望着她,平和的问道。

    “不想如何。”花沉沉欺身靠近他,鼻尖贴着鼻尖四目相对,“只是皇夫突然移情别恋,让我有些难过和难堪呢。”
章节目录 第29章 诡谲暗涌
    荀晚沉默。

    半晌,花沉沉扬唇笑了起来,“是我说错了,皇夫自始至终都没有喜欢过我,何来的移情别恋。”

    她挥袍坐起身,坐在床榻边看着沉默不语的荀晚,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从明日开始,皇夫不用再进宫了。”

    荀晚原本有些出神的思绪顿时回来,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愕然,坐起身目光深冽的看向花沉沉。

    花沉沉看出他眼底淡淡的询问,她灿然一笑,若明月拨开乌云,露出无暇纯真的狡黠笑意。

    “皇夫不明白吗?我的意思是,从今往后,你都不用再进宫,荀晚,我不要你了。”

    荀晚垂首,半晌,他目光平静的抬起头,那双深冽的眸子是那样的淡然宁静,“因为司马清隐?”

    花沉沉耸肩,没说是或不是,只是笑盈盈抬起他的下巴,“这张脸我看了三年,现在仔细看看,也不过如此。看久了当真是腻得慌,日后你与公主,便好生待在公主府,没有我的圣旨,不得踏出公主府半步。”

    荀晚的目光一寸寸寒凉下去,“陛下要软禁我们?”

    “是呀,被你发现了。”花沉沉娇笑着站起来,长裙绽开一抹弧度,却冷的彻骨,“放心,我不会软禁你们一辈子,只是这段日子,还望皇夫看好了公主,珵国不比豫国,公主在珵国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也不好向豫国皇帝交代不是么。”

    回应她的,是荀晚的沉默。

    她也不在意,走到蜡烛前用指甲拨了拨烛芯,似是想起了什么,唇角不经意的出现了一抹动人的笑意,她低着头望向红色的蜡烛,青丝散乱的披在身后。

    “皇夫同公主圆房了吗?”

    荀晚抿唇,一双眸子浮浮灭灭。

    花沉沉继续道:“说起来,我还没有同皇夫圆过房呢,这样想着,似乎挺遗憾的。”

    嘴上说着遗憾,话里却没有半分遗憾的语气。

    她轻盈的旋身,面向荀晚,歪着头带着期冀的笑道:“不如就趁着今晚,把之前没有做过的事做了吧。”

    良久,荀晚站起身,目光冷然的朝花沉沉拱手,“陛下说过不会勉强微臣。”

    花沉沉瘪瘪嘴,“你的记性倒是好。”

    之后,两人都无言。

    “退下吧,我困了。”花沉沉走向床榻,错过荀晚的身边时,脚步微微一顿,而后若无其事的说道:“五日后的祭祖,你不用来了,我会让清隐陪我去。”

    “是。”清淡的回答,生不起半分的波澜。

    随即,轻轻的脚步声响起,殿门传来轻微的响声,很快又恢复宁静。

    花沉沉侧首,眸光静静的望向那一盏即将燃尽的蜡烛,红烛尚能泣泪,她却已被挖空了心,连泪都没有了。

    次日清晨,珵国朝堂再一次的炸开了锅reads;。

    而这一次的事情,无疑成为压倒珵国大臣理智的最后一根弦。

    珵国女帝在朝堂之上,当着所有的珵国大臣,宣布丞相司马清隐即刻辞去丞相一职,召入皇宫纳为皇夫。

    一时间,朝堂沸腾,民间怨声四起。

    然朝堂之上,再无一人敢站出来反对,只因一旦反对,不仅毫不奏效,往往只会让自己家破人亡。

    想想前几日死去的那些大臣,此刻站在朝堂上的大臣们,纷纷选择了缄默。

    然而心里,却是对这位昏庸残暴的女帝彻底寒了心。

    堂堂一国之相,举足轻重的一位栋梁,她二话不说便要纳入后宫,让世人如何看待珵国,如何看待他们。

    所有人都误以为是她强自纳司马清隐入宫,她听了那些谣言也只是淡淡一笑,明知道是诬陷,却没有半点想要解释清楚的意思。

    “你不介意?”阿善双腿搭在她的书桌上,整个人毫无形象的半躺在那张属于花沉沉的座椅上,嘴里时不时吐出一两个果核。

    花沉沉坐在窗户边上,迎着半掩的窗吹着寒凉的冷风,刺骨的寒风能够让人保持清醒,听到阿善的问话,她侧头望向剥着橘子吃的起劲的人,手心里的暖炉热乎乎的。

    “嘴长在他们身上,我何必管那么多。”花沉沉摇了摇隐隐作痛的脑袋,又往窗边凑了凑,冷风灌进来,顿时觉得舒爽不少。

    她低头想了半天,忍不住再次回头问她,“之前那四天,你怎么没来?”

    阿善将橘肉塞进嘴里,含糊说道:“哦,我在客栈睡了四天。”

    “病了?”花沉沉倒是有些讶异。

    她以为,像阿善这样彪悍的人,身体应该很康健才是。

    阿善丢了她一个白眼,懒得回答她。

    伸出手又从桌上拿起一个橘子慢慢剥着,她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道:“听说你把荀晚和那个公主软禁在公主府了,怎么,看见他们成天在自己面前卿卿我我觉得受不了了?”

    “怎会,我只是不想委屈了清隐。”花沉沉说这话的时候,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阿善盯着她看了半晌,忽地又懒洋洋的倒回椅子里,一下一下的吃着橘子,“哦,是我忘了,你现在也有了新欢。”

    所以那曾经的旧爱,也终是变得碍眼了。

    “不恭喜我吗?”花沉沉娇艳一笑,倚在窗棂那里,外面是寒风凛冽的深冬,映着她那张明艳好看的容颜,多了几分柔软灵澈。

    阿善低头仔细剥去橘瓣上的白色脉络,略显苍白的手轻轻的捏着那一瓣橘肉,声音浅淡的没有温度,“恭喜你还有几天就要入土了。”

    “想让你说一句好听的话可真难。”这些日子时常被她打击,花沉沉觉得她的反应真的是越来越镇定了,起码此刻竟然还能够轻松的开起玩笑来。

    光洁的地面上乱七八糟的堆着橘子皮,阿善继续往地上吐核,然后拿眼角斜她,“花沉沉,你是不是忘记了还有事情没有交代。”

    “什么?”

    “我的脾气可不好,你最好能马上明白我的意思。”阿善冷笑。
章节目录 第30章 唇枪舌剑
    花沉沉眼神无辜的看向她,外面突然吹进来一阵寒风,将她的头发吹的漫天飘舞,她似是毫无察觉,嘴角弯起了浅浅弧度,“真希望这时候叶公子能在这里,这样,多少还有些转圜的余地。”

    果然,她没有忘,只是在装糊涂。

    阿善习惯性的眯起眼,眼底有了不虞,却隐藏的极深,只是冷淡的说道:“我说过,那些过去,你要老老实实的交代清楚,前四天我没有来找你,是不是让你有了侥幸心觉得我不会再提?”

    花沉沉缄默,被猜中了心思,看着阿善淡淡一笑。

    “你和荀晚是怎么认识的?”阿善问道。

    花沉沉幽幽的叹口气,“阿善,你已经去过了砚华寺,以你和叶公子的本事,又怎会不知道我和阿荀是怎么认识的呢。”

    阿善站起身,摸了摸吃的有些涨涨的的肚子,“我能不能查到是我的事,现在是我让你说,哪来那么多的废话。”

    花沉沉摇头叹气,对她的野蛮和无礼深感无力,一五一十的说道:“我和阿荀,初识在砚华寺,那时候,他还那么小,只是小小的一团,被一个太监抱在怀里,许是那太监箍的太紧,他在襁褓里哇哇大哭。”

    阿善一愣,沉默着又慢慢的坐了下去。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花沉沉出神了半天,阿善抬眸望去,发现她的眼眶已经微微泛红。

    花沉沉双手交叠,食指无意识的互相搓着,慢慢说道:“阿善你不知道,那时候我看见他时有多高兴,真的,我特别高兴。”

    “你知道他会来砚华寺?”

    花沉沉摇摇头,眼眶更加红了,“我怎么会知道那些,我根本不知道他的来历,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砚华寺里。”

    那你高兴什么?阿善腹诽,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他看得见我。”花沉沉笑起来,眼底有晶莹在闪烁,唇边扬起好看的笑容,“阿善,他还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孩子,可是他看得见我,那时我趴在树上,他本来在哭,看见了我,他竟笑了起来。”

    荀晚被抱来砚华寺时,只是一个出生未满一年的幼婴,那样小的小东西,软软的,热热的,似乎碰一下都会弄伤。

    砚华寺里都是出家的和尚,照顾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都有些手忙脚乱,况且,她那时看在眼里,整个砚华寺的僧人,分明对着床榻上那个毫无攻击力的孩子退避三舍,似乎就像那孩子是什么不得了的瘟疫,总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后来一直是你在照顾他?”阿善挑眉,倒是有些意外。

    花沉沉笑了,没说是与不是,只是看着阿善说道:“阿善可看出了我是什么妖?”

    阿善沉眉,她的术法被限制了太多,在人间又有太多的忌讳,倒是真的没有看出来她是什么妖。

    但是这样丢脸的事情,她怎么可能对她说,故而只是冷着脸不说话。

    花沉沉也没有多想,见她不说话,自己便说了出来。

    “我的真身,是一只木鱼。”

    木鱼

    阿善一脸木然的看着她。

    吹了大半天的寒风,左侧的大半个身子已经冻僵,她动了动身子,将手里的暖炉又抱紧了些,难得有些赫然,“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可是我就是一只木鱼,成了精的木鱼妖reads;。”

    “呵呵,还真是看不出来。”阿善话里暗讽道。

    从她这些日子所看到的花沉沉的所作所为,丝毫看不出是一只木鱼成精的妖。

    那样呆板老实的木鱼,怎么可能有花沉沉这样狠辣无情的特例。

    阿善脱口道:“佛祖座前的木鱼,日日夜夜被佛理熏陶,接受佛法焚香的洗礼,不说心怀苍生慈悲万物,该有的善良和宽容,似乎你都没有。”

    这话说的,好像她的存在辱没了佛门圣地似的。

    花沉沉笑起来,心里倒是有点认同她的话,“我在砚华寺里待了五百年,在佛祖身边听了五百年的佛法,染了五百年的佛门香火,可我始终没有学会佛祖那样宽怀众生的心境,说起来,似乎的确有些对不起佛祖他老人家。”

    阿善撇撇嘴,不置可否。

    她对于那些,从来都是不甚喜欢。

    连谈论,都是一副懒得多说的样子。

    “所以”阿善顿了顿,抬眸看着她,清澈灵动的眼眸含着寒风凄厉的冷光,声音低沉如暗谷幽风,“真正的珵国公主,是你杀的?”

    那个真正的云昭公主?

    花沉沉的眸光闪了闪,歪头看阿善,眼底渐渐的漫出一层意味不明的笑意,“是啊,她是我杀的。”

    阿善摇摇头,有些烦闷的揉了揉额角,“我说错了,你现在用的身体仍旧是她的,我的意思是,你强占了花沉沉的这具身体,你将她的魂魄弄哪去了?”

    她没有记错,在冥界的时候,冥王抱过来的生死簿上,并没有关于魂魄的记录,没有人知道这具身体的主人早已更换,就像没有人知道,真正的魂魄去了哪里。

    “估计是没了身体,成了世间一缕孤魂野鬼,不知道飘到哪去了吧。”花沉沉漫不经心的回道。

    阿善敛眸看她,两个人无声的对望了半晌,最后,阿善眼底暗芒一闪,嘴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意,“她的魂魄,在砚华寺的那棵树上吧。”

    花沉沉眼底一沉。

    阿善看到她的反应,心里越发笃定起来。

    她之前就觉得奇怪,那棵树分明没有成精,为何就有了命泽,叶迦言也说那棵树上有荀晚的命泽,现在看来,怕是有人故意动了手脚。

    她转了转脑袋,有些混沌的大脑已经恢复了清明,她望着抿着唇不说话的花沉沉,笑了。

    “其实你没必要这么紧张,我与那珵国公主素不相识,即便被你杀了,跟我也没有半个铜钱的关系。”

    花沉沉依旧不说话。

    阿善又道:“你当初究竟是动了什么手脚,竟然连叶迦言都瞒过了。”她的确有些好奇。

    良久,御书房里传出沉沉的一声叹息,花沉沉看着眼前精明狡诈的女子,忍不住想要抚额。

    “你和叶公子,看来已经看到了那一日火烧砚华寺的景象了。”花沉沉不笨,她当初亲自设下的障眼法,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根本瞒不住他们两个。

    阿善点头。
章节目录 第31章 不为人知
    花沉沉站起身,右手慢吞吞的捏着僵硬的左肩,似是回忆了一会儿,继而才说道:“那颗桂树,是我设下的障眼法,在这些凡人眼中,那不过是一棵死树”

    提起眼眸看向阿善,花沉沉说道:“我设下障眼法,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着,日后若是有机会,我想回去看一看,那棵树还活着,我只是想保留一些回忆。”

    “那云昭公主呢?你将她困在树里,又是为了什么?”阿善问道。

    “当时太匆忙,无奈之举罢了。”花沉沉淡淡说道。

    那天晚上的确匆忙,她无缘无故成了花沉沉,只得施法将原本的魂魄锁住,再借用荀晚的指尖血作封印,将那缕魂魄囚禁在砚华寺中。

    至于后来,她是懒得再管那个魂魄了。

    两个人沉默半天,花沉沉想了想,说道:“其实,我没有动手杀她。”

    阿善无声的挑眉。

    花沉沉似乎想到了什么,右手还搭在左肩上,整个人笑的直颤,“你知道吗,那个云昭公主,是自己把自己吓死的。”

    阿善凝眉,那晚她同叶迦言看到的白幕上,那位公主似乎并不是一个胆小的人。

    “她看得见你?”思来想去,阿善终是问道。

    花沉沉点头,捧着肚子笑了半天,然后,敛了笑容,目光缓慢的渗透出阴冷的锐利,“她不该对荀晚动手的,我可以忍受她烧了砚华寺,可以看着她不可一世的踩踏着所有人的骄傲,可是她怎么能,怎么能那样对他”

    那一日,她欺红了一双眼,眼睁睁的看着荀晚被他们欺负,眼睁睁的看着砚华寺被一片大火吞噬。

    从来没有哪一刻,让她恨不得从未活过。

    其实她也没想到,那位公主竟然能够看到她,凡人虽然可以看见幻化成人形的妖,可她那晚确实是隐了身。

    妖若是忽然出现在人间,会造成人间秩序的混乱,也会影响自己的修为。

    所以她没有敢现身。

    “她看见我出现,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跌跌撞撞的往后退,她带了很多侍卫,那些侍卫看不见我,都奇怪的看着那位公主,她站在那里冲着侍卫大喊大叫,让侍卫来抓我,可是侍卫看不见我,都以为她疯了。”

    阿善扯了扯嘴角,“你用的什么面目出现在她面前?”

    若是以凡人的模样显身,怎会吓到那个分明胆子不小的公主,她心里猜测,定是她当时的面目不似凡人,故而才让那位公主吓破了胆。

    花沉沉歪头一笑,透着报复性的笑容,得意的说道:“也没什么,那一日我实在是太生气了,他们那样欺负他,一气之下我就把自己的眼珠子抠了出来拿在手里,当弹珠玩了玩。”

    阿善:“”她莫名有些同情那个公主了reads;。

    她没有说完,后来她发现花沉沉能看见她后,更是恶意的当着花沉沉的面用双手把自己的嘴撕裂开来,最后甚至将整个头颅给拧了下来,结果就是成功的将那位公主吓得魂魄离了体。

    “那棵树,我和叶迦言只能看到荀晚的些许记忆。”阿善双手撑着窗台,目光凉薄的扫向窗外繁华贵气的皇宫。

    花沉沉点了点头,心中并不奇怪,只是说道:“你和叶公子弄错了,那棵桂花树上,根本不是阿荀的记忆,而是那位公主的记忆。”

    见阿善望着外面不说话,花沉沉仔细想了想,继续说道:“她的魂魄离了体,我突然便被一股力量吸入她的那具身体里,等我反应过来,已经成了花沉沉,后来,我便趁着所有人没注意,将她的魂魄锁入那棵树中,你们看到的记忆,只是她的零星记忆。”

    阿善问道:“荀晚不知道这些?”

    “不知道,那时他早已昏迷。”花沉沉抿唇一笑。

    “你到现在都没有告诉荀晚那晚的实情?”阿善很是不理解。

    花沉沉也学着她的样子撑着窗台,凉丝丝的风呜呜吹来,将两人白玉的面容都冻的冰冷,她说:“他没必要知道那些事情。”

    “你为他做了这么多,他到现在都未必领情,其实当初你若是说出了真实的情况,荀晚未必不信,你们也不至于走到如今地步。”阿善慢悠悠的嘲讽道。

    在她看来,花沉沉这样把什么都一力扛过,完全是自找苦吃。

    她为荀晚做了这么多,荀晚不仅不知道甚至还对她恨之入骨。

    花沉沉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知道归知道,有些事根本由不得她选择。

    听着阿善的冷讽,她沉默了很久,很久才慢悠悠的笑了起来,“这样的事情说出来谁会信,荀晚是凡人,你要他如何相信这些鬼怪之说,况且,阿善,我快要死了。”一个将死之人,何必再去平添烦恼。

    “既然不愿告诉他,又何必将他强行带回皇宫,我不信你会不知道,荀晚有多痛恨你和这个皇宫。”阿善双手用力一撑,坐到窗台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那棵树上的记忆属于那位真正的珵国公主,虽然只是零星的片段,依然可以看出荀晚有多恨花沉沉和皇宫。

    “人都是自私的,妖也不例外。我只是想让他陪陪我,哪怕是被逼无奈,我也开心。”花沉沉的视线落到她身后的寒梅上,迎风料峭的花,开的傲然又独特。

    “那你有没有想过,等你死了他该怎么办。”在这个阴谋遍地的皇城,没了你花沉沉的庇护,他荀晚一文不值。

    花沉沉目光收回,好奇的看了一眼今日有些话多的阿善,笑道:“自然已经想过,我不是已经将豫国公主指给他了么。”

    “你觉得那个公主会保护荀晚?”

    花沉沉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半晌,白皙凝脂的侧颜上绽出一抹温柔的笑意,她的声音似是裹了窗外寒梅的冷香,带着寒霜浸润过的清冷。

    “阿善,莫莲若那张脸,是我给她的。”

    又道:“那张脸,原本是我的。”

    她顿了顿,望着阿善笑,声音轻轻的,带着午后慵懒的倦意,“我的秘密,不是我想将它烂在肚子里,而是根本无处诉说,现在都说出来,心里果然好受得多。”
章节目录 第32章 忆往昔1
    他被送来砚华寺时,刚刚出生九个月。

    尚在襁褓里的小孩子,就这样被扔在了这个无人问津的破庙里。

    她看着那个拿鼻孔看人的太监被一大帮僧人围着走远,看着那个躺在床上睁着大眼睛的小娃娃。

    等到所有人离去,她终是忍不住的凑了上去。

    小娃娃看见了她,咧嘴笑的格外灿烂,那几颗小小的乳牙长得齐整又可爱。

    “你看得见我呀?”她也跟着笑,眼睛亮的像星星,伸手碰了碰他的小手。

    软软的小手竟然一下子就抓住了她的手指,小娃娃十分开心的笑着,一双手兴奋的在空中乱抓,口中咿咿呀呀的说着她听不懂的话,嘴角慢慢的淌出了一丝亮晶晶的口水。

    她的心,莫名就软的一塌糊涂。

    一个人活的久了,遇到点温暖,便会让冰冷枯燥的心,一点点炙烫,直至溃不成军。

    现了身,手脚俐落的爬到床榻上,轻手轻脚的在他身边躺下,胳膊撑着脑袋看着他,“小家伙,你怎么来这里了啊?”

    这里常年没有几个人来上香,也就几个和尚守在这里,每天不是诵经就是打坐,你还这样的小,来这里做什么呢reads;。

    那时她对他的过去和经历一无所知。

    她是一只活了百年的妖,五百年也没有离开过这个砚华寺,她不清楚外面是什么样的,也不太懂得凡人的心思和做法。

    她虽活了五百年,却单纯的不经世事。

    小娃娃还不会说话,却很喜欢笑,睁着那双大大的眼睛笑的特别好看。

    她正想逗逗他,却听到院子门口传来了脚步声,她赶紧隐了身坐在床边,看着一群和尚大步走了进来。

    其中一个老和尚正是砚华寺的主持,他站在床边看着小娃娃很久,身后跟着另外三个和尚,都安静的垂着脑袋看着地面。

    小娃娃笑的天真可爱,她的长发垂在了床榻上,小娃娃总是想去抓,她轻轻一笑,朝着小娃娃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小娃娃看不懂,以为她要同他玩,更加高兴的咿咿呀呀起来。

    孩子的眼睛,那样真而亮,比她见过的明月和旭日还要耀眼。

    那时他还小,不明白人世的艰难和痛苦,不曾挣扎在抉择与悔过的边沿。

    他甚至不知晓,他才出生了九个月,还没来得及唤一声爹娘,还没有记住父母的模样,便已经同家人阴阳两隔。

    那时的她还是一只不懂世故的小妖,每天看着砚华寺外日复一日的日升月落,生活单调而枯燥。

    然命运的奇妙和强大,将毫无关联的两个人凑到一起,温暖了彼此的孤单岁月。

    互相牵引,互相在意,最终互相爱慕,不愿分离。

    只是流年兜转,曾经单纯无虞的人,历经浴火的血洗及黑暗的淬炼,早已不复当初的本真。

    转眼间,四年的时光浮隙掠影,悄无声息间苍狗白云。

    夏日炎热,她躲在树间悠哉午憩,耳边是聒噪的蝉声绕耳,她睡的极不安稳,隐隐约约间似乎还听到了抽泣声。

    仰躺了半会,猛然间脑中划过一丝清明,顿时将那半数的睡意敛去,赶忙翻个身朝树下望去。

    那个小小的身子,蹲在树下抱着自己的膝盖低低地抽噎,被剃了光头的小脑袋埋在膝盖间,她打量了他半天,早上出去时一身干净的僧衣此刻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又被那些和尚欺负了?

    她心里叹了口气,在树上翻了个身。

    “说了多少次,别人欺负你,你就欺负回去,我给你撑腰。”她躺在树上懒洋洋说道。

    正在抽泣的小人儿哭声一滞,似是没料到她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哭声生生的卡在喉咙里。

    她奇怪的瞅着树下默不作声的小脑袋,低声唤他,“阿荀?”

    半晌,他抬起雾蒙蒙的眼睛,黑亮的眼珠浸润着水光。

    “你是我娘吗?”四岁的小荀晚仰着小脑袋十分认真的问她。

    她坐在那棵桂花树上,听到这里吓得差点摔下去,赶忙扶住桂树对他摆手道:“别胡说啊reads;!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虽然这四年的确是她将他拉扯大的。

    哦。

    四岁的小孩子垂头丧气的耷拉着脑袋,声音软软糯糯透出失望。

    她有些牙疼的看着那个小脑袋,想了想还是安慰着说道:“我虽然不是你娘,但我和你娘一样疼你啊!”

    “他们说我娘不要我了,你也会不要我吗?”小家伙仰着头,白嫩的脸上大眼睛憋红了一圈。

    呃她是不是说错话了?

    “他们胡说,这些僧人成天没事就喜欢骗人,你不要信他们说的。”从树上跳下来,她笑眯眯的说道。

    小孩望着她不语。

    “我们阿荀这么乖巧这么懂事,我怎么舍得不要你。”她站在树下,望着他乐呵呵的笑道。

    小家伙依旧不说话,然后,她看着小孩慢慢的,抿着小嘴一步步朝她靠近,再缓缓地,伸手拉住她的衣袖,拽紧。

    死死的拽紧。

    就好像他一放手,她便会离他而去。

    “等我长大了,给你买很多很多好吃的,给你穿很多很多漂亮的新衣服,带你去好玩的地方玩,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好不好?”

    要什么,都给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那时他年纪太小,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天真的以为,只要有好吃的好玩的,她就不会离开自己。

    她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小家伙,最后,忍不住蹲下身笑他,“对我可真好啊!算我没白养你,等你长大了,就要娶小娘子回家,你要对她好,就像刚才说的那样好,知道了吗?”

    “小娘子是什么?”

    “是你的家人,她会照顾你爱护你,会陪伴你很久很久。”

    “我不要娶其他小娘子,我要娶你。”

    “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我的小娘子。”

    “不许瞎说,越来越调皮了。”她佯怒,抬手刮了刮他的鼻子。

    “你就是我的小娘子。”小家伙瘪嘴,眼眶又红了。

    “哎,好了好了,别哭呀,男子汉大丈夫怎地说哭就哭,哎哎,我怕了你了,我是你的小娘子行了吧,快别哭了。”她手忙脚乱的轻声哄道。

    “那你等我长大,长大了我就娶你。”

    “可以啊!先说好了,没有十里红妆,我可不嫁给你。”她开着玩笑说道。

    “好,十里红妆,娶你。”

    他回答的格外认真。

    一句话,箴言。

    其实,儿时不过玩笑话,待君长大,十里红妆铺下,阳光洒的匀称妥帖,他着一身红袍,牵着红绸漫步过来,身旁女子身段柔媚,却不再是她。

    她的十里红妆,却是尽数赠予他。
章节目录 第33章 忆往昔2
    腊月寒冬,山上大雪倾覆冷的彻骨,湖里的冰结了厚厚一层,破旧的小院子里,传来一阵阵压抑的咳嗽声。

    她急得嗓子冒火,不停的来回走着,床榻上的小人儿因为高烧昏迷不醒,摸了摸脸,那样烫的温度,吓得她往后一缩。

    “阿荀,听得见我说话吗?”她焦躁的喊着,对眼前的情况手足无措。

    从小到大,他都很少生病,偶尔染了风寒,捂着被子睡一夜也就好了,不像这回,直接病的这样厉害。

    她担心的要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生怕他会一病不起。

    “阿荀你和我说说话,你不说话,我很害怕。”她将他额头上的湿布换下,在冷水里重新拧一遍,再敷到他额头上。

    她一遍遍重复这个动作,整夜没敢合眼。

    荀晚昏沉沉的睡着,偶尔能听见她的声音,似是从遥远的远方飘来,他吃力的听着,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是心里突然有了恐惧,怕她离自己愈来愈远,奋力的抬起手摸索,然后,找到她搭在床沿的手,握紧。

    用力的握紧,不愿放开,心里无比踏实,然后再度昏睡过去reads;。

    再次醒来,窗外的阳光钻进来,他慢慢的睁开眼,喉咙发干,眼前模糊。

    待视线慢慢清明,他第一眼看见的,是坐在床榻边的她,守了他整晚的她。

    双眼熬出了通红的血丝,青丝凌乱的顶在头上,一脸苍白的看着他。

    她看到他醒来,再也控制不住心里的委屈,未等他整个人坐起,哭着扑进了他的怀里。

    “你真的是吓死我了,荀晚,你吓死我了”她不断的重复这一句话,那样的害怕。

    他第一反应是想将她拉开,他身体还没有好,害怕将病气过给了她。

    但最终,还是伸出手在她背上轻轻的拍了拍,安抚她受惊的情绪。

    “别怕,我没事。”他开口,声音沙哑,有些难受。

    她也听出来他的不适,赶忙离开他的怀抱,去给他倒茶。

    他看着她忙忙碌碌的身影,眼神缓缓温柔下来,心念斗转间突然想到昨日自己生病的缘由,眼神又一寸寸寒冷下去。

    “怎么了?”她转过身,便瞧见他略微阴沉的眼。

    “等再过两年,我带你离开这里。”等她端着杯子走近,他一把拉住她的手,看着她笑道。

    “去哪里?”她坐在床边,跟着他笑。

    他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去哪里都好,只有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这话听着像诱哄,她心里一动,望着眼前已经十三岁的少年,眉目如画,清隽天成。

    她心里好似裹了蜜,拍了拍他仍旧有些病态的脸,笑的像晨曦初绽的花,“好呀,我们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好,只有我们两个。”

    他目光深深的看着她的笑靥,方才已经喝了一杯茶,此刻竟又觉得口干舌燥。

    目光下移,缓缓的盯住那红润浅笑的双唇。

    想吻她。

    这个想法如今越来越不受他控制。

    他如是想,心随意动,念头方起,甫一便吻了上去。

    她似乎一惊,红着脸忙推他,“这里是寺院,你”

    她不知该如何说他才好,第一次被亲吻,她脑袋有些晕。

    嘴角溢出暖融融的笑意,他轻手擒住她乱动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胸膛里的心激狂跳动,为她跳动。

    “我不信佛。”他轻轻啄着她的唇,笑答。

    不信佛,所以,不用管它,也不用在意这是什么地方。

    他虽在这里长大,每日都要随着寺里的方丈诵经拜佛,可他从来都不信,不信那高高在上的佛会怜悯苍生。

    若真有怜悯,他何至于无家可归。

    十三年的岁月,那个懵懂无知的孩童早已成长为内敛成熟的少年。

    不复过去的无虞欢笑,却始终同她亲近,一如当初。

    只是,他还没有等到待她离开砚华寺的那一天,便先等来了预谋已久的残害reads;。

    到底是,天道注定,不由人断。

    缘分因由,朝谋夕改。

    他病好后,恰好是他十三岁生辰,她带着他偷偷地溜出了寺院。

    砚华寺的后山,穿过一大片浓密的树林,是一处僻静少人的山谷。

    正值隆冬,珵国到处景物萧条,压枝的霜雪晶莹剔透,走在雪地里,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阿荀,快一点。”她欢快的朝前跑去,留下一窜窜小脚印。

    荀晚跟在她身后,露出无奈宠溺的笑容,随后,耳根有些泛红,抬起脚踩上她留下的脚印。

    男子的脚印完全的覆盖住女子的脚印,他看着自己的脚,笑的满足又傻气。

    “阿荀,你在干什么?”跑出去很远的她再度跑回来,拉着他的手问道。

    他看着她天真的笑靥,笑着握住她的手,“没什么,不必走这么快,雪天路滑,我牵着你,我们慢慢走。”

    “路滑,你牵着我,要是摔倒了,拉着你陪我一起丢脸。”她起了坏心眼,嘿嘿笑道。

    “可是,若不快点,我怕回去时天都黑了。”可她又有些迟疑,天黑了回去的路就不好走。

    “那里没有人会在乎我回不回去,何必管那些。”他淡声说道,牵着她悠闲的朝前走。

    她乖乖的跟在他身边,今日是他的生辰,可是说起来,这根本不是他原本的生辰。

    这一日,是十三年前他被送来砚华寺的日子,她不知道他原本的生辰是哪一天,可是荀晚根本不在意这些。

    他无所谓哪一天过生辰,只要身边有她,哪一天都很好。

    两个人的身影依偎,路上留下了两行并列而行的蜿蜒脚印。

    一路长长地蔓延,仿佛要走向天地的尽头。

    寒冬季节,万物萧条,这山谷里却长满了鲜花绿草,一眼望去,山谷好似春回大地。

    “这是?”他有些愕然的看着眼前的景物。

    “阿荀,生辰快乐。”

    她笑意盈盈的看着他,满心满眼映出的,都是他。

    他的心,瞬间涨满,忍不住伸手将她纳入怀中,紧紧的抱住,声音暗哑,“谢谢。”

    千言万语堵在心口,叹息间只剩下一句谢谢。

    谢谢你一直不离不弃,谢谢你始终如一,谢谢你将他记挂在心。

    “不客气,我最疼你嘛。”她在他怀中笑的两眼眯起,抬起手抱住他精瘦的腰。

    暖风拂过,草木留香,花枝摇曳,情根深藏。

    至此,一眨经年走过,花开了又谢,草绿了又黄,寒冬来过几载,暖春走了几回,那相依相偎的两人,却恍如昨日幻影,永远地,湮没在回忆的洪荒中。

    向着晚霞盛开的花,熬不过深冷的寒夜,等不到朝霞染天的黎明。
章节目录 第34章 怒声质问
    她一路快走,步伐急促,面容盛怒。

    等站到叶迦言的房间门口,抬起脚狠狠的将门踹开。

    那一声巨响,令里面众人纷纷侧目。

    “怎么了?”叶迦言握着茶盏,淡笑问道。

    阿善目光冷厉的看着他,很快又瞪向他身旁的人,“你来这里做什么?”

    冥王顶着她凉飕飕的眸光,笑得真诚,“咳,阿善,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鬼话连篇。”她走进来,“我一点都不想见到你。”

    冥王委屈巴巴的看着她,“你们都不在冥界,我一个人好无聊”

    说着,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开心的笑起来,“人间这么好玩你们定是舍不得回去,所以才在这里赖着不走,不过还是早些回去吧,事情都结束了,再待在这里也没意思reads;。”

    “滚一边去。”她抬脚,将叽叽喳喳的冥王踹走。

    冥王从地上爬起来,还没有说话,阿善猛地又回过头看他,眼神冷肃的吓人。

    “你刚才,说什么?”她缓缓地,一字一句说出口。

    直视她的目光,冥王莫名打了个寒颤,他抖着身子在她逼迫的目光下看向叶迦言,“叶叶公子,你没有告诉阿善?”

    叶迦言眉眼宁和,浅笑和煦,“原本打算今日告知阿善。”

    结果你先来了。

    所以,冥王干巴巴的笑了一声,叶公子,坑人不带你这样的。

    “那个,姑姑啊”冥王忖着该如何措辞。

    阿善眯眼,冷笑,“每次你喊我姑姑,都没有好事。”

    冥王继续干笑,瞅了眼始终一动不动也不说话的黑白无常,吩咐道:“你们,先出去,自己找个地方待着。”

    赶紧滚远点,他冥王的笑话也是你们可以看的?

    等黑白无常走了,冥王挠了挠脑袋,转头看叶迦言,见他不理自己,只好又看向阿善。

    “青青,做人千万不能说谎,会遭报应的。”她坐下来,浑身冒冷气。

    “什,什么报应?”

    “现世报,比如现在,你要是不说实话,我可以让你马上、立刻、永远说不出话。”

    “”

    “那个,就是,咳,阿善,那个珵国女帝,已经死了。”

    “她还有七日阳寿。”阿善忍着怒气,声音刻肃的说道。

    冥王犹豫,但还是摇了摇头,十分肯定的对她说:“不,阿善,花沉沉早就死了。”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的动摇那伪装过后的平静。

    突然,阿善旋身而起,一柄玄色五爪骷髅手凭空出现,骨爪森森的泛着黑气,一臂之长,正牢牢的抓着叶迦言的脖子。

    冥王吓得脸色一白,赶忙想要站起身去拦她,被她一个凌厉的眼神扫来,“你最好坐着别动!”

    叶迦言示意冥王坐下,随即目光安然的看向阿善,嘴角噙着微乎其微的浅笑,“那位珵国女帝,确然早已死去。”

    话音未落,脖子上那只骨爪顿时又收紧了些。

    冥王脸色再次白了白。

    阿善的眼孔漆黑,黑的像那一望无际的忘川河水,透着死寂的波澜。

    “骗我好玩吗?耍我很有趣?还是在你叶迦言的心里,戏耍我的无知,嘲笑我的愚蠢,可以让你觉得快乐?”

    她语气冷漠,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那样平静的样子,平静的让人害怕。

    “叶公子不是有意瞒你,阿善,那”冥王看着情况越来越不对,赶忙出来劝止道。

    阿善冷笑,目光刀锋一般锐利,令他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reads;。

    “冥王大人,这里有你什么事儿?我和他之间的事,有你插嘴的资格吗!”

    这话,说的极重。

    冥王脸色灰败的望着她,旋即低下头去,大步朝门口走去,脚步有些凌乱,“那,那什么,我还有事,你们二位慢聊,我就,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罢,有些落荒而逃。

    叶迦言温润宁和的眸子变得冷然,好似几簇寒星,还是第一次,她看见他这个模样。

    不对,这是第二次,上一次他这样看着她,是在七百年前。

    她有些自嘲,原来她记得这么清楚。

    清楚到,时隔七百年,那一日他的神色他的话语,都清晰在耳,刻骨在心。

    “怎么,我就是骂他了,这次打算怎么惩罚我?忘川河?还是无间地狱?哪一种能让你消气,你直说,我去就是了。”她句句锋利,话语间全是凉薄之意。

    “青阑何错,让你这般不留余地。”他问。

    “他最大的错,就是认识了我。”语气张狂,不带半分悔过之心。

    闻言,叶迦言忽地一笑,很是认可她的话,“总结的不错。”

    “阿善,喝茶。”他丝毫没有将脖子上的威胁看在眼里,不紧不慢的沏茶,倒茶,再推到她面前。

    她却好似想起了什么,收回手大步朝门口走去。

    “叶迦言,别得寸进尺。”

    叶迦言看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

    果不其然,她走到客栈一楼,看到角落里的桌子上恹恹趴着的某人,直接走过去拎起他的衣领。

    冥王一头雾水的再次被她拎回房,他有些害怕的看着将他按到椅子上坐下的阿善,小心的开口道:“怎,怎么了?”

    “喝茶!”她将叶迦言沏给她的茶推到冥王面前,不由分说的命令道。

    冥王心惊胆颤的端起茶就喝,像是怕别人和他抢一样,叶迦言阻止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热烫的茶水烫的直跳脚。

    阿善眨眨眼,“哦,我忘了,这茶水是刚沏好的。”

    冥王捂着嘴,泪流满面。

    阿善姑姑我真的真的真的知道错了。

    求你放过我吧!

    阿善心情不好,连带着脾气越发显得暴躁,没好气的问道:“黑白无常来这里,因为花沉沉?”

    冥王捂着嘴,翁声翁气的说:“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阿善磨牙。

    冥王一抖。

    叶迦言扶额,目光无奈,“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统统告诉你,不必为难青阑。”

    “呵,和我说话觉得很为难?”阿善望着冥王,问道。

    冥王赶紧摇头,拼命摇头。
章节目录 第35章 变故陡生
    阿善这才转动目光看向叶迦言,嘴角一勾,“是我不想和你说话,面对青青,比你好得多。”

    “青阑知道的不多。”叶公子温声道。

    “我问你,当初你将生死簿拿给我,勾出的那个名字,是花沉沉无疑?”阿善不理叶迦言,继续问冥王。

    冥王认真想了想,“是啊!就是花沉沉。”

    “那你知不知道,花沉沉体内的魂魄,不是人,而是妖reads;。”她又问。

    冥王点头。

    “真正的花沉沉,魂魄在别处,你知不知道?”

    冥王继续点头。

    “很好。”阿善气急反笑,笑意森森,“原来你们什么都知道,唯有我一无所知。”还像个傻瓜一样,想要搞清楚这些事情。

    “其实,之前叶公子不愿告诉你,是怕你会出手干涉,阿善,你知道的,人间这些事,我们不能插手。”冥王小声说道。

    她闭上眼,压住眼底的怒气,“我要找的,究竟是那个妖,还是花沉沉真正的魂魄?”

    冥王:“是妖,那个女帝原本的魂魄,已经散了。”

    所谓散,便是魂魄消散,再无法凝聚成魄,也无法再世为人。

    阿善想起,砚华寺里那棵树活了很久,估计再过不久也会成精,那个被困于树里的魂魄,敌不过大树的桎梏,大抵是慢慢被吞噬殆尽。

    这些,都是人道,人间之道。

    她无权干预。

    “生死簿上记载,花沉沉的阳寿是这个月十八,明明还有七八日,为何现在就死了?”阿善想起另一个疑问。

    “这个”冥王吞了口唾沫,讪笑道:“生死簿上记载有时也会疏漏,人间世事难料,若是突逢变故,所有的都会因其改变,毕竟世事无常。”

    “而且,我也没说花沉沉是刚死的呀。”冥王小声的、近乎嘀咕的说道。

    “你说什么?”阿善没听清他的话,眯起眼问道。

    “总之,有些复杂,这个皇宫里的人,没一个让人省心的。”冥王下了定论,喝了口茶,打算开溜,“我知道的就是这些,其他的,你问叶公子吧。”

    阿善没拦他,事实上,冥王前脚刚走,她也站起身打算出去。

    “懂了?”叶迦言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少许揶揄。

    阿善顿足,没有回头,声音冷然,“不懂,很多地方都不懂,但我不想懂,也没必要懂。”

    “你要去找花沉沉?”叶迦言站起来,越过她关上房门。

    这里是人间,不比冥界无拘无束。

    “她既然已经死了,自然要去找她。”阿善神情嘲讽的看着他,“关门做什么,我并不想听你说些什么。”

    “不想知道前因后果?”叶迦言挑眉,语气一贯温润雅致。

    “现在仔细回想,怕是在一开始,你就在误导我,砚华寺的事情,分明是你想拖住我。”阿善不是傻子,有些事情,稍稍点明,她便懂了。

    “砚华寺的事情,是我不对。”叶迦言目光深邃的看着她温声道歉,态度诚恳。

    “你不过是怕我知道真相后会动手脚,可是叶迦言,你太高估我了,你有你的慈悲心,但别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我阿善做事,向来心狠手辣。”

    慈悲,她凭什么要慈悲。她慈悲给谁看!

    “我讲一个故事给你听,若是听完,你仍觉得不解气,你要做什么,我都不拦你reads;。但若气消,则要答应我,从现在起到明天晚上,你都不可去找花沉沉。”

    “凭什么?”阿善不服。

    “凭我对你的了解,凭你对花沉沉的恻隐之心。”

    阿善:“”

    叶迦言笑,拉着不情不愿的阿善坐下,“这个故事,有点长,要从三年前说起”

    他嗓音低润,话语流转时透着浅哑的迷人,似经年打磨的玉石,诉说浅浅,话语温漠,却总是能安人心神。

    故事,讲了两个时辰,事无巨细,一一道来。

    他到底是最了解她的,等他说完,阿善沉默的坐在那里,脑袋垂低,眼眸半阖,迟迟没有动作。

    许久之后,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酸麻的四肢,接着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

    她从叶迦言房间走出来,关上门,兀自在门口站了好一会,然后面无表情的走下楼。

    客栈里十分热闹,本就是皇城脚下,有什么风吹草动立马会四散开来。

    阿善想,她来这里这么些日子,听见的大部分都是关于花沉沉的传言。

    她觉得,花沉沉就算死了,估计也会被载入史册让后世知晓。

    因为遗臭万年,因为臭名昭著。

    底下的人,对珵国的这位女帝议论纷纷,言语间,是毫不掩饰的谴责和愤怒。

    更有性情激烈者,当下拍桌怒骂花沉沉,将她莅位以来的诸多事迹告知天下苍生,众人细想一遍,心有余悸的发现,这位女帝手段之残暴,伦常之败坏,简直罄竹难书!

    她麻木的站了一会儿,抬眼瞧了眼听八卦听的十分开心的冥王,又看了眼客栈外,终是默不作声的掉头回了自己房间。

    她踩着一层层阶梯往上走,想着方才那些人说出的话。

    花沉沉病了?

    花沉沉的确病了,还病的十分严重。

    今日刚退朝,花沉沉回勤政殿的路上突然一头栽倒下去,当场昏迷不醒。

    昨日下了一夜大雪,幸亏地面覆着雪,不然,这一摔势必头破血流。

    她这一病,宫内众人急得焦头烂额,司马清隐更是早早地赶了过来。

    除了被花沉沉下令不准出府的荀晚和莫莲若,几乎所有人,都守在了崇德殿的外殿。

    整整一晚上,谁都没敢合眼。

    太医院的太医们围成一堆,对花沉沉昏迷的原因束手无策,在那小声嘈杂的议论着。

    司马清隐脸色难堪的看着一群太医,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陛下醒了!”守在花沉沉床榻边的婢女忽然一声惊呼,所有人顿时呼啦啦涌向床边。

    那时,天方破晓,第一缕晨曦踏破黑暗而来,洒下万丈金辉。

    花沉沉睁开眼,眼神疲惫不堪,她似乎没什么力气说话,张了张口,似乎在说什么,可惜声音太小,被众人的声音盖了过去。
章节目录 第36章 异常举动
    “诸位让让,微臣要替陛下诊脉。”太医院的老太医挥开众人,奋力的挤到花沉沉身边。

    “陛下,可有头晕不适感觉恶心想吐?”老太医放轻声音问道。

    花沉沉疲倦的闭上眼,轻轻地摇了摇头reads;。

    老太医不再说话,开始专注的给花沉沉把脉。

    良久,老太医收回手,对一脸等待的众人说道:“陛下无事,只是操劳过度有些体虚,老臣会开一些滋补身体的药方,诸位大人也尽早回去歇着吧。”

    老太医道出他诊断过后的事实,可这话落到众人耳里,却纷纷变了味道,目光或隐晦或直接的扫向一言不发的司马清隐。

    操劳过度?体虚?

    这里的大臣都不是傻瓜,花沉沉从来不是个勤勉的皇帝,以前荀晚受宠时,那些折子奏章几乎都是荀晚替花沉沉完成的。

    眼下荀晚失宠,这宫里除了花沉沉,住着的只有这位刚进宫成为皇夫的前丞相大人。

    一时间,殿内的氛围有些奇怪。

    “暂且不必回去。”突然,躺在床上的花沉沉忽地用力开口,“清隐,过来。”

    司马清隐这才走了过来。

    将花沉沉扶起,花沉沉有些吃力的靠着他,嘴唇起了一层干燥的皮,沉声对一众大臣说道:“今日早朝,照旧。”

    众人愕然的看着一脸病色的花沉沉。

    他们的女帝,什么时候这么勤劳了?

    以前没病的时候,还三天两头借口称病不上朝,如今真的病了,倒是心心念念拖着病体还要上朝。

    可是这些人昨晚因为花沉沉已经熬了一夜,现下眼睛里都是血丝,只想赶紧回去好好睡一觉。

    见花沉沉这样说,众人只得将求助的目光睇向司马清隐。

    司马清隐沉默了一会儿,适才对花沉沉轻声道:“陛下身子未愈,早朝不如取消了吧。”

    花沉沉摇了摇头,还是坚持要上早朝。

    “陛下,这几日的确没有什么大事,缺一日早朝也未必不可,还请陛下顾全身体。”礼部尚书站出来说道。

    所有人都纷纷开口劝说她,最终,花沉沉叹了口气,说道:“不愿早朝,那便在这里说。顾大人,四日后的祭祖,可有准备妥当?”

    礼部尚书再次拱手回道:“禀陛下,都已准备好,只待四日后陛下前去祭祖。”

    花沉沉点点头,唇边露出细小的笑意,这一场病来的突然又凶猛,几乎抽干了她所有的生气。

    “那便好,既然都准备好了,清隐,传我旨意,明天巳时,开始祭祖。”

    她话音落,整个殿里顿时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司马清隐有些震惊,想说什么,最终却没说出口。

    礼部尚书吓得扑通一声跪下去,“陛下,这这于礼不合啊!珵国自开国以来,祭祖历来都是十五,万万没有提前祭祖之说啊!”

    “朕是珵国女帝,朕的话就是圣旨,朕说有就有!”花沉沉也动了怒,话语掷地有声,说完自己猛地咳嗽起来。

    一张脸白的像纸。

    众人缄默,司马清隐抬手替她顺着脊背。

    “顾大人,照陛下的意思办吧。”司马清隐开口,众人心中最后的希冀也淡了下去reads;。

    “是,微臣遵旨。”礼部尚书咬牙,回答。

    “都下去吧!”花沉沉止了咳,靠在司马清隐肩上粗重的喘息,额头有薄汗溢出。

    待众人沉默退出,花沉沉伸手抓住司马清隐的手,急促说道:“清隐,传旨给公主府,命两人速来皇宫。”

    “陛下有急事?”

    花沉沉抬眸看他,那双总是严肃的眸子里有着担忧和疑惑,她安抚似的拍拍他手背,笑了笑,“没什么要紧的事,快去办吧。”

    司马清隐沉默颔首,转身离去。

    “替我梳妆。”花沉沉吩咐婢女,“记得,妆画浓一些。”

    荀晚和莫莲若来的很快,至少,比她想的要快。

    珵国在北地,冬季来的早去的也晚,是以好几个月都是寒冷的冬天,伴着无休无止的大雪。

    今年的大雪相较于以往,晚了近一个月。

    如今大雪来临,竟纷纷扬扬不肯停歇,似乎要将那一个月没有下的雪尽数补回来。

    御花园里,积雪厚厚一层。

    花沉沉坐在暖阁里,殿门敞开着,她正望着窗外的一枝积雪腊梅出神,除却那过于苍白的脸色,其他倒是一如往常。

    司马清隐走过来,手里拿着厚厚的披风,轻轻的将披风盖在她肩上,小声提醒她,“陛下,公主他们来了。”

    花沉沉目光恍惚的看向他,看了半天,似乎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而后她笑了笑,拉住他的手让他坐下,目光缓缓移向暖阁外。

    白雪茫茫的雪地上,那抹身影格外醒目,白衣温润形容清贵,肩上系着墨黑的披风,乌黑的头发束于脑后玉冠中,花沉沉目光下移,看向他怀中抱着的女子。

    司马清隐侧眸看她,她似乎笑了一下,那短暂一笑,更像是他的错觉。

    等两个人进了暖阁,荀晚轻轻地将怀里的莫莲若放下来。

    莫莲若有些羞赫的整了整衣裙,南方来的公主,不适应这样大雪纷飞的天气,早已裹上了厚厚地狐裘,动作有些笨拙,却仍旧不掩妩媚。

    花沉沉让他们入座,“二位真是好生恩爱,令人羡慕。”

    “让陛下见笑了,这雪下的太大,怕弄湿了绒缎的鞋面,便让阿荀抱着我过来,故而行动慢了许多,陛下等很久了?”莫莲若满脸歉疚的说道。

    “没有,朕也刚到。”花沉沉噙着浅浅笑意,将煮好的热酒推到两个人面前,“天寒,喝点酒暖暖身子。”

    莫莲若的脸色一白,望着那杯热酒迟迟不动。

    “怎么,怕朕下毒?”花沉沉低笑,拿过她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有些烫,她咂咂嘴,觉得喉咙被烫的发疼。

    “陛下不要误会,莲若岂敢那样想,只是莲若从小便不胜酒力,这样的烈酒,莲若怕是一杯下肚就醉的不省人事,实在是内疚的很。”莫莲若白皙柔嫩的面容上写满了自责,眼眶也红了。

    荀晚默不作声的将暖阁里的一壶茶拿过来,亲自沏好放到莫莲若面前,轻声的安抚她,“没事,陛下只是同你开玩笑。”
章节目录 第37章 最终旨令
    “莲若自幼生在豫国,没有喝过珵国这样烈的酒,不比珵国女子,恐无法承受此等烈酒reads;。”

    这话,荀晚对花沉沉的解释,为另一个女人解释。

    花沉沉颔首,低低的笑开,“烈酒伤身,公主的确喝不得。然在我们珵国,无论男女,冬日里总喜欢喝上几壶烈酒暖身,珵国气候严寒,没这烈酒御身,又是*凡胎,想熬过这寒冬,怕是很辛苦。”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给自己倒了杯酒,缓缓地送入口中。

    “陛下。”司马清隐按住她还想倒酒的手,语气隐隐有些不悦。

    花沉沉娇俏一笑,艳丽无双的容颜胜过窗外那临窗傲立的寒梅。

    她举止有些轻浮的挑起司马清隐的下巴,凑到他眼前吐气如兰,“清隐心疼我?”

    殿内一阵死寂。

    荀晚垂着眸,只是安静的给莫莲若沏茶,莫莲若有些尴尬的转开眼,一双眸子不知该看哪里。

    司马清隐仍旧是一贯严肃的表情,只是此刻多少多了些无奈,“陛下,注意身体。”

    花沉沉‘唔’了一声,算是回答他,松开他的下巴,她转而去看荀晚,眸子里带了几分打量。

    “阿荀的脸色,看起来似乎不太好?”半晌,她悠悠开口,暖炉上的热酒咕咕噜噜的冒着热气。

    荀晚语气淡淡,“前几日偶感风寒,不敢劳烦陛下挂记。”

    “谁挂记你了,别自以为是。”花沉沉忽地一笑,那样讽刺的笑意,带着犹如实质的尖利针尖,毫不留情的戳向对方。

    “是微臣失言,陛下恕罪。”荀晚依旧淡漠,神色不改。

    花沉沉打了个呵欠,懒懒的靠在司马清隐的怀里,眼角余光扫向对面的两个人,红唇一扬,“听闻豫国皇帝近来身子不大好,公主来珵国这么久,不如趁着这个日子回去看望你的父皇?”

    莫莲若娇嫩的面色一白,衣袖下的双手紧紧的揪在一起。

    她局促不安的看着花沉沉,不明白这个时候她这样说的用意,只是潜意识里觉得,有些不安。

    听闻昨夜所有的大臣都聚到花沉沉的崇德殿,他们被囚禁在公主府里消息不便,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今早接到花沉沉传旨入宫的诏令,莫莲若的心里便已经开始有些慌乱,现下更是乱成一团乱麻。

    “阿荀”她无助的看向荀晚,那般楚楚可怜。

    花沉沉转着手里的酒杯,饶有兴趣的看着她。

    荀晚抬眸,看向花沉沉,“此番路途艰辛,微臣想陪同公主一道去探望豫国皇帝。”

    “这是自然,阿荀与公主是夫妻,理应陪同她一道回去。”

    花沉沉朝站在暖阁外的婢女招了招手,那名婢女很快便捧着一卷明黄的圣旨过来。

    “唔,昨夜朕仔细想了想,阿荀现在的身份多少有些让人诟病,朕知道你是真心实意的想和公主在一起,未免日后造成什么不便,朕决定休了你,荀晚,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朕的皇夫,而是珵国的义安侯,你,听明白了吗?”

    冗长的沉默,荀晚静静的看着花沉沉,眸子深沉而冷冽,窗外寒风呼啸,不及他眼底冰霜。

    “臣,叩谢陛下。”荀晚启唇,依旧温润无感的语气,无端的让人觉出三分寒凉。

    “义安侯当真聪明,从来都不会令朕费心reads;。”花沉沉夸奖道。

    荀晚不卑不亢的颔首,“陛下悉心教导三年,臣能有今日,陛下功不可没。”

    “义安侯记得朕的功劳就好,日后慢慢报答朕,也不枉朕对你的看重。”花沉沉笑眯眯的看着他,心情颇好,忍不住又想去碰那壶酒。

    始终沉默的司马清隐却端起酒壶,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而后将自己面前的酒杯也添满。

    花沉沉举着酒杯,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司马清隐回视她的目光,道:“珵国儿郎,冬日里最喜饮酒,微臣陪陛下喝几杯。”

    花沉沉展颜,“还是清隐最懂我。”

    亲昵的姿态,与方才的客套疏离截然相反。

    “对了,豫国皇帝似乎病的挺重的,你们也别再耽搁,明日便启程吧,说不定豫国皇帝早日见到公主,病也都好了。”花沉沉歪在司马清隐怀里啜着酒,半阖着眼懒洋洋的说道。

    司马清隐一手揽着她的肩,一手替她斟酒,自始自终没有抬眸去看那两人,只是专注的看着花沉沉,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莫莲若乖巧的点点头,牵住荀晚的手,对着花沉沉说道:“陛下放心,莲若立刻回府准备,明日一早便出发。”

    豫国公主莫莲若,出生高贵性情骄傲,唯独对着花沉沉时,总是胆颤心惊小心翼翼,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只是一看见花沉沉的眼睛,她便一阵心慌。

    她性子泼辣,在花沉沉面前却是乖顺至极。

    说不清这样怪异的感觉是为何,莫莲若现在只想赶紧回豫国,她不想再看到花沉沉。

    两个人站起身,打算告辞。

    花沉沉忽然放下酒杯也跟着站起来,她越过桌椅和莫莲若,径直的走到荀晚面前。

    暖阁里飘散着浓郁的酒香,眼前人儿的眼里也有了醉色。

    她慢慢抬手,抚上他的脸颊,不顾一旁脸色煞白的莫莲若,将他紧紧抱住,整个人埋进他温暖的怀里。

    荀晚没有动,眸子寂寂,神色淡淡。

    她抱着他,那样真实的触摸,令她心底生出一阵难舍的眷恋,鼻间不禁泛出酸意,有些失控的开了口,“你就这么喜欢她?”

    “陛下喝醉了。”荀晚轻声道,永远是听不出语气的话语。

    花沉沉眼里起了风,渐渐似有瓢泼大雨将至,她紧紧抓着他的披风,在他耳边轻轻问道:“如果我说,我舍不得你走,我不要你和她一起走,你会不会留下来?”

    “”

    “我喜欢你,阿荀,不管你信不信,我只喜欢你。”

    纵我一生岁月,踏平过往无数,如今细细想来,唯有你在我心间,从未改变。

    这一句话,花沉沉说的极低,附在他耳边轻言细语,脚尖微微踮起,似情人间的耳语呢喃。

    下一刻,她放开他,若无其事的替他整理好被弄皱的衣领,在三个人沉默的注视中,背脊挺直的走进暖阁中的内殿。

    至此,再不看他一眼。
章节目录 第38章 祭祖大典
    翌日,卯时刚至,冬寒凛冽。

    花沉沉着一袭繁复精致的皇服,三千乌发齐整的束于脑后,扣着金玉珍珠冠,发间的血红宝玉耀眼夺目,纤细的腰间盘着价值连城的白玉环,眉间点着赤金琉璃色印纹,纷繁饶丽,多姿生辉。

    眼角斜斜的挑起,那样浓丽的妆,几乎抹尽她平日里的素颜,却有着勾人心魂的美艳。

    司马清隐走进来时,她正低着头摆弄着腰侧的玉带,动作稍显迟缓。

    外面天色未明,殿内几盏烛火跳跃,那张苍白的脸大半掩在阴影下,只能瞧见尖俏的下巴,还有紧紧抿起的唇。

    “陛下。”他走近她,亲手将她腰侧的玉带整理好,轻声问她,“天色尚早,何不多休息一会儿?”

    花沉沉抬眼,眼底是浓郁的墨黑,如同此刻的天色,偶有涟漪闪烁。

    “咳咳咳,清隐不也早起了吗。”她笑,声音里透着虚弱,精神却是极好。

    司马清隐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一些无奈,“微臣第一次陪陛下上祭祖台,心里难免有些紧张,睡不着索性便起了,难道陛下也同微臣一样,觉得紧张?”

    他其实是在开玩笑,借以说明自己起这么早的原因,岂料花沉沉很是认真的回答道:“的确,清隐,我也紧张,紧张的彻夜难眠。”

    司马清隐有些错愕的看着她,一时间倒不知如何回答。

    祭祖是珵国的大事,一年一次从无更改,花沉沉历年都很平稳的完成祭祖,按理说,她根本没必要紧张。

    “陛下为何紧张?”良久,司马清隐轻声问道。

    花沉沉抿唇直笑,“说不清楚,或许是害怕中途出了什么差错,又或者是,害怕原定计划发生了改变,害怕有些无法预料的事情发生,害怕自己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这么多的桩桩件件,我都挺怕的。”

    她说的极为平淡,似乎只是在同他闲聊,语气也是再寻常不过,却听得司马清隐背后冒了冷汗。

    “陛下不要多想,一切都会没事的,陛下会顺利的完成祭祖。”他声音有些沙哑,脸上再度恢复成一贯的严肃认真。

    花沉沉有趣的看着他,然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清隐看来果然是很紧张,放心,若是真的有事,还有我呢,我没那么容易倒下。”

    说完,却咳嗽起来,苍白的脸透出不正常的红晕。

    “陛下”司马清隐看着她,欲言又止。

    花沉沉止住咳,呼吸有些急促,“天快亮了,清隐,陪我吃顿早饭吧。”

    司马清隐颔首,扶着她朝用膳的地方走去,两个人慢慢走着,一路宫灯燃灼寂寂成灰,将两个人的身影拉长,司马清隐侧过头,“陛下,义安侯和公主已经出发了。”

    “嗯。”

    “陛下为何让义安侯和公主回去?”司马清隐低润的声音响起。

    “这样,皆大欢喜,多好。”花沉沉抬眸望向漆黑的宫道,“我这样做,正好满足了某些人的心愿,该感激我的,是不是?”

    他们该感激她的,是不是?

    她低低的声音响在这样寒冷的清晨里,隐隐有些空寂和落寞reads;。

    司马清隐沉默的陪着她吃完了这顿早饭。

    而后,天色方亮,晨光熹微。

    一年一度的盛大祭祖,已经开始了。

    宫里各个角落响起了沉缓厚重的乐鸣,低低缓缓地撞进心底,激出那深藏心里的往事,磨砺心扉。

    祭祖,本就是为了祭奠先祖,整个皇城里,都弥漫着一股难言的沉重和肃穆。

    花沉沉坐上御辇,随着浩浩荡荡的众人去往皇宫外的祭祖台。

    大雪今早难得未下,只是所有的街道上,都覆着一层厚厚的雪,脚踩上去,发出咯吱的声响。

    因为雪地的缘故,整个队伍都选择了缓慢前行,御辇里坐着的是一国之帝,千万要小心些。

    花沉沉一个人坐在御辇里,身后的轿子中坐着司马清隐,她抬起手微微掀开帘子,入目便是那皑皑白雪倾覆的珵国,这样银装素裹的人间,多么令人欢喜,仿佛所有的污秽,都被洗涤殆尽。

    缓缓的吐出心中的一口浊气,她正欲放下帘幕,却忽地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阿善同叶迦言站在客栈二楼的窗前,花沉沉看到两个人,覆着浓妆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笑意,眼底清澈着倒映着那两人的身影,她忽地有些羡慕起来,羡慕那比肩而立的两个人。

    帘幕放下,她嘴角含着笑,目光却缓慢的露出深藏的坚定和锐利。

    阿善目送着渐行渐远的队伍,转过身一言不发的走回自己的房间。

    冥王走到叶迦言身边,站定,侧头,极其小声的问道:“你身体可还受得住?”

    叶迦言收回远眺的目光,深邃的眼缓慢流动着晨光,嘴角微微勾起,“我能有什么事?一切都再好不过。”

    冥王却忽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再多说什么。

    祭祖台在皇城的东南角,高高的祭台打扫的十分干净,除了来不及清扫的雪,其余都一应俱全。

    还未到巳时,但是祭祖台四周却早已围满了珵国百姓。

    皇家的祭祖,按照珵国的惯例,素来是皇室与百姓一同参加的。

    或许是为了显示皇家对祖先的看重,又或者是为了拉近距离,无论是哪一种,历年都是如此做的,花沉沉自然也不能例外。

    当宫里出来的御辇队伍浩浩荡荡的走过来时,围观的百姓自发的让出一条宽广干净的道路,让队伍可以走过去。

    整个过程中,都鸦雀无声,那盛大的静谧中,酝酿着难言的心潮起伏。

    祭祖台前,早已有等候多时的珵国大臣,礼部尚书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御辇前,拱手行礼道:“微臣恭迎陛下,陛下金安。”

    然后,跪下,身后所有人,从大臣到百姓,哗啦啦也都跟着跪下。

    “恭迎陛下,陛下金安。”整齐划一的声音,听起来倒是壮澜。

    一只素手拉开帘幕,花沉沉走出来,红艳的唇角带着庄重而威严的笑意,司马清隐走过来,花沉沉扶着他的手一步步缓缓下了御辇。

    四周安静,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只余她踩着木榻下来的声音,竟显得十分响亮。
章节目录 第39章 突逢异变
    那一日,是大雪过后难得的晌晴,薄淡的云烟高拢着天穹,万里山河妆着倾世的风景,一齐欣赏着,这咫尺距离中涤荡的人心算计。

    花沉沉的皇服瑰丽而绚烂,在灿阳下泛着鎏金色的光泽,她踩着积雪的台阶,头顶的玉冠划过冷色琉璃的光芒,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步的朝祭祖台上走去,与她一同走上祭祖台的人,是司马清隐。

    她侧首,精致如画的容颜因为这段路而有些泛红,司马清隐站在她身边,“陛下可是累了?”

    祭祖台有些高度,看着剩下的那段台阶,司马清隐眼里流露出些许犹豫。

    “放心,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这一段路,我还能走到终点。”她娇俏一笑,阳光打在她脸上,白玉般的凝脂玉肌,华服美饰,于她身上,不过是锦绣添花。

    本就是倾国倾城之姿,无须修饰,已是动人心魄的美。

    积雪太重,脚步渐渐沉重,眼前全是那白茫茫的雪花,花沉沉咬紧牙关,额头冷汗丝丝缕缕的浮出,但她终究还是缓步走上了祭祖台。

    站在上面,背后早已被冷汗浸湿。

    这副身子,真是一日不如一日。

    她举目看过去,底下的人黑压压的一大片,她沉声说道:“珵国立国百年,基业牢固百姓和乐,举国融融万家齐辉,珵国能有今日繁盛昌荣,先祖们的庇佑和恩泽功不可没,今日借此机会,与民同念,缅怀珵国立国以来的诸位先祖,感念他们为后世留下的这大好山河!”

    一段话落,底下响起了热烈而响彻天际的呐喊声,花沉沉忽地闭上了眼。

    “陛下,祭祖开始了。”

    司马清隐站在她身边,对她的一举一动再清楚不过,眼下见她闭着眼站在那里不动,底下的人群已经抬头观望了半天,他终是开口提醒道。

    她睁开眼,重重的呼出一口气,而后,转身,步伐缓慢而坚定的朝祭祖台走去,脚下积雪深深,脆生生的响。

    那里摆着历代帝王的白玉牌位,由上至下整齐有序的排列着,生前的事迹,说过的话,都一一列了出来,供后人追缅。

    她来过这里好几次,每一次看到这些,都会想着,等她死了,这里的白玉牌位上,又该是会写着什么呢?

    大抵,都是些遗臭万年的事迹吧。

    她想着,便不由得笑了起来,司马清隐侧头看她,问她笑什么,她只是笑,却不说话。

    执起酒杯,在每一个牌位前的酒杯里都倒了酒,上等的好酒,浪费的天经地义。

    她有些出神的想着,以前她同荀晚待在砚华寺的时候,哪里喝过这样好的酒,连闻上一闻都是稀奇。

    可即便是没有好酒,他们也过的那样快乐。

    有些东西,是美酒华服都换不来的。

    她一直都懂得,那些短暂而美好的过去,是她价值连城的珍宝。

    所以她格外珍惜,甚至小心翼翼,生怕一不留神,就彻底失去reads;。

    其实,她哪里还会失去,她早已经,失去了她的珍宝,虽然贪心的将他寻回来放在身边,但她清醒的明白,一切不过是黄粱一梦,她偷来的美梦。

    如今,梦该醒了。

    ‘啪’的一声,祭祖台上一个牌位忽地摔落掉地,碎成一地玉渣。

    紧接着,那些牌位纷纷晃荡起来,一个接一个的掉落在地,惊得底下所有人竟然都忘记了反应。

    花沉沉手握着酒杯,面容沉着而冷静,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那一幕,成了日后许多人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在那高高的祭祖台上,他们的女帝甫一添完所有的酒,那些白玉牌位便纷纷的摇晃起来,而后一个个的滚落在地上,摔成了满地的渣滓,到了最后,宽广整洁的祭祖台上,竟没有一个完好的牌位。

    而他们的女帝,端着酒杯在一旁站着,唇边含着他们看不懂的笑意,眼睁睁的看着眼前一幕。

    “先祖显灵了,先祖显灵了!”底下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仿佛惊醒了众人,所有人都开口喊了起来。

    然后,很快,极其自然地,便有人大声的开口道:“先祖显灵,女帝花沉沉不顾伦常不听劝谏,败坏皇室风气扰乱朝政大纲,先祖发怒,花沉沉罪不可赦。”

    刹那间,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祭祖台下,轰然炸开了锅。

    “先祖要惩罚女帝了!”

    “一定是她的暴|政引起先人的不满,先人们都发怒了,啧,真是不孝。”

    “她干的那些事,哪一件不是丧尽天良,在位期间只知道沉迷男色,哪有半点为珵国尽心的自知,如今更是连先祖们都看不下去了,实在过分!”

    若说这些百姓的话还不值得一提,那些跟着花沉沉出宫的婢女们,此刻却也一个个惊恐的大叫起来,站在祭祖台下,脸色苍白的大声说着叫着。

    她们喊着花沉沉是妖,在皇宫里总是一个人对着没人的空气自言自语,她一定是对着妖魅在说话,她们的公主被妖邪害了。

    那些人纷纷点头应和,说是都瞧见了花沉沉同空气说话,她一定是妖怪。

    台上的两个人沉默的看着面前的乱象,底下的众多朝堂大臣也在看似费力的安抚人心。

    只是,效果微乎其微。

    司马清隐沉默的看着花沉沉端着酒杯举步走到祭祖台的边沿,她微微低头,看着底下暴动的百姓。

    然后,笑容渐起,眉眼清傲的将手中的酒杯摔下那几十阶的祭祖台。

    清凌脆响,碎片纷扬。

    一瞬间,全场寂静。

    她孤傲的仰起头,略有些不屑的看着底下闹事的人群,开口的声音森然,“刚才,是谁说的先祖显灵?当真胆子不小,有本事站出来,朕倒要看看,珵国什么时候出了这样一个满口胡言的骗子。”

    “花沉沉,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先祖显灵了,你这个祸害珵国的怪物赶紧滚出珵国。”花沉沉话音刚落,倒真有不怕死的站了出来。

    花沉沉挑了挑眉,看着站出来怒骂她的那人,慵懒的语气带着戏谑,“哦?怪物?朕是什么怪物?”
章节目录 第40章 众叛亲离
    她笑的淡定又从容,似乎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所有人都听出来她话里漫不经心的意味reads;。

    底下有些百姓不由得开始议论纷纷,见她如此淡定,似乎有些动摇。

    那个人脸色一白,却仍旧梗着脖子红着脸骂道:“你就是怪物,你是会妖术的妖魔,曹大人他们都是冤死的,那些忠正清廉的好官都是被你害死的!”

    “我为什么要害死他们?”花沉沉浅笑,目光流转出动人的魅色。

    那人怒哼道:“曹大人他们知道了你的秘密,你杀人灭口了呗。”

    底下的人,惊疑不定的看向那个笑颜如花的女子。

    “朕乃一国之君,朕若是想杀人,根本不需要理由,看你不顺眼,便杀了,看的顺眼便留着,根本没有所谓的秘密,下一次造谣前,记得先摸清朕的脾气。”花沉沉冷笑,目光射出宛如实质的刀子,直直的看着那个人。

    她是妖,不懂得为国为君之道,她做事,大多由着自己的心。

    所有人都看见了花沉沉看向那人的目光,也看见了,花沉沉一说完,那人下一刻便捂着脖子倒地,化成了一滩血水。

    “女帝是妖,她又在施妖法了,杀人啦!”

    尖利的叫声刺破众人的耳膜,霎时间所有人都开始慌乱的四处奔逃,尖叫声湮没整个祭祖台。

    花沉沉挺直背脊,目光傲然的看着眼前的局面,视线在那滩血水上打量了许久,她忽地一笑,眼底陡然有了疲倦之色。

    这样的日子,过久了当真是厌倦至极。

    “怎么,诸位爱卿也觉得朕是妖?”她眨了眨眼眸,看着底下迅速站成一排目光警惕的珵国大臣,有些好笑的说道。

    “臣历代效忠吾皇,你这妖孽竟敢在珵国兴风作浪,臣哪怕是死,也要除了你这个妖孽。”有大臣站出来说道。

    “好一个效忠。”花沉沉浅笑。

    又有大臣站出来,道:“你这个妖孽,连你的那位国师也是妖怪,我已经派人查实,从来没有一个叫阿善的人,你将珵国弄的乌烟瘴气,实在是罪该万死。”

    “是吗?”她淡笑。

    底下大臣无比紧张的看着她,那些四处逃跑的百姓忽地又全部跑了回来。

    花沉沉有些讶异的挑起眉,待看清那些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的士兵时,她忽地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似了然,似明悟。

    “妖孽,你究竟把陛下弄哪里去了?”兵部尚书严词厉色的怒指她,不知何时到手的剑冷光凛凛。

    花沉沉站在那里,华裳丽容,艳姿无双,眉间印纹摄人的孤傲。

    “朕自然就是花沉沉。”她说,语气平淡一脸从容。

    “胡说,臣看着公主长大,岂会不知她的性子,你这妖孽究竟是何时害了公主,你究竟想要怎样?”礼部尚书也怒声说道,望着她的眼眸充斥着恨意,哪里还有刚才的恭敬和顺从。

    “朕说了,朕就是花沉沉。”她依旧不改话语,眼角微挑的说道。

    “不,你不是。”

    突然传来的男子清冷嗓音,带着寒风霜雪的肃杀之意,有着北国雪地的霜寒冻彻reads;。

    花沉沉似是一怔,随即缓缓回过身,华服逶迤在地,划过绝美的弧度。

    一柄闪着料峭冷光的剑,直接架到了她的脖颈处,锋利的剑刃擦过细嫩的脖子,留下一道血痕。

    司马清隐手执冷剑,望着她的目光含着高山雪原的千尺寒冰,“你根本不是沉沉。”

    他那样肯定的说道,目光中流露出的,是她从未见过的翻涌情绪。

    “清隐在说什么?”花沉沉抿唇一笑,“我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了呢。”

    她低头看了看莹白的积雪,忽然笑道:“这样兴师动众的演一出戏给珵国百姓看,清隐,难道你对我也是恨之入骨?”

    “你看,对于今日的祭祖,我的确是怕的。”

    心底莫名有些想笑,却也不再打算否认。

    她过着金尊玉贵的日子,身边的人却将她死死堤防。

    “看来陛下是听得懂的。”司马清隐手里的剑再次往前递了递,目光越过她看向她身后,“对陛下恨之入骨的人,从来不止微臣一个,陛下不妨回头看看。”

    花沉沉依言转过头,那重重包围的祭祖台下,那死寂无声的浩荡人群中,一人穿着素雅整洁的白衣,墨玉束冠翩翩如玉,一双眼眸濯黑,穿过重重的士兵缓步走来,清隽贵气,温雅无双。

    “阿荀”她看着一步步走近的荀晚,有一瞬的失神。

    荀晚踏着寒风而来,身子清拓的立于祭祖台下,与站在台上的她遥遥相望。

    衣袍翻飞,眼里冷然无温。

    司马清隐手中的剑依旧架在她的脖子上,那一处血痕早已干涸,花沉沉侧头看他,“清隐不愧是珵国的栋梁之才。”

    这般的能屈能伸,如此心机缜密,如此擅长捉人把柄再横加利用,当真是厉害。

    有些怅然的叹口气,她抬头望着大好的苍穹,眸孔里洒下光芒万丈。

    她说:“这一场江山博弈,我输了。”

    司马清隐似是不愿同她辩解什么,只是目光定定的问道:“你把沉沉弄哪去了?”

    花沉沉看了一眼站在下面沉默不语的荀晚,她的目光停在他的身上,不愿离开,甚至舍不得眨眼。

    “啊,你是说那个公主啊,被我杀了,你知道的,她挡了我的路,只能杀之除患。”她云淡风轻的说着,脖子上又是一阵刺痛。

    司马清隐的眼眸通红,隐隐有着汹涌的杀意。

    她似是毫无察觉脖子上的利剑,继续说道:“清隐不是早就知道她死了吗,每一年的冬天,你都会去砚华寺拜祭她,又何必再问我,这样自欺欺人的做法,可不像你。”

    拂了拂肩上的灰尘,琉璃般的眸子里刻着某人的身影,她的声音低低响起,带着几分的疲倦和无奈,“你不过是想要一个名正言顺拿下我的理由,我给你便是,你又何必挟了阿荀,我千辛万苦才将他送出珵国,你不该将他牵扯进来。”

    司马清隐望了眼底下那人,唇角咧出讥讽而嘲弄的笑意,眼里是深深的恶意,“陛下心思玲珑,原来也喜欢自欺欺人。义安侯今天会站在这里,陛下以为是因为微臣?呵,陛下真的了解过他吗?谋划今日之事,多半也是义安侯的功劳呢。”
章节目录 第41章 一败涂地
    他说完,去看花沉沉的反应,却有些意外的发现她十分平静的点了点头,似乎认可了他的话,只是那双潋滟的眸子,依旧牢牢的看着那个人。

    “是啊,他的确是最恨我的。”她笑,眼里溢出悲哀之色。

    所有人都沉默的看着高台上的两个人,身穿重甲的士兵严阵以待,那些被挡回来的百姓们也都看着她,挤满了人的祭祖台,却安静的仿佛无人之境。

    凛冽温柔的雪,静悄悄的落在每个人身上。

    “阿荀”她站在那里,低低的唤他,也不知道他听见了没有,她笑起来,眼底晶莹闪烁,然后不管不顾地,抬起脚朝台下走去。

    司马清隐也不拦她,倒是底下的众人,惊恐的瞪着往下走的花沉沉,生怕她会伤了自己。

    毕竟是妖,这些凡人心里又怎会不怕reads;。

    一阶,两阶,三阶十一阶,目光沉静,身姿傲然。

    然后,身后一道赤红的火袭来,径直打入她的背脊,她疼的身子一颤,脚下一滑直接从台上滚了下去。

    那样的狼狈,所有人眼睁睁的看着她滚落在雪地里,珍珠玉冠掉落在地,整洁的发丝凌乱的披散下来,身上的皇袍染了泥土和雪水,她却已无暇顾及。

    方才那道符,是司马清隐拿出来的,就是为了降住她。

    这符疼得她浑身直抽搐,四肢百骸一阵痉挛,光洁白皙的手背上浮现一条条经脉,根根暴起,有种随时会血管爆破的感觉。

    她趴在地上疼得打滚,目光里是那双干净不染纤尘的鞋面,她吃力的往前爬,指甲深深地陷进泥土,四面寂静的可怕。

    确切地说,是死寂的可怕,那道符打在她身上,终是令她现出原形。

    那些老百姓和大臣们,包括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士兵们,都惊恐丢了手中的兵器,吓得双腿直抖,抱在一起抖索着。

    她的四肢变成了乌黑沉重的檀木树枝,原本那张明媚动人的面容也消失不见,而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一张,没有脸皮的脸。

    终于,她爬到了他的脚边,伸出枯手抓住了他的衣摆,她粗喘着气,有些费力的对他笑,浑然忘却自己此刻的模样有多恐怖。

    “不是让你同莫莲若走了吗?为何要回来,为何,不听我的话”

    她越说越慢,似是耗尽了全部力气。

    荀晚目光沉淼的看向缓步下来的司马清隐,他手里的利剑在阳光下泛着清冷的杀意。

    荀晚低下头,对上花沉沉那双清澈的眸子,然后,唇角轻微的勾起,“若是走了,如何能看到这样一场精彩好戏,为了这场戏,我与司马大人可是精心准备了好几年。”

    话音落,在场众人哗然。

    原来,义安侯同丞相大人一直在暗中伺机找办法对付这个妖怪。

    那双手紧拽着他衣摆的手,终是无力坠落。

    她再没有一点力气,浑身疼的那样厉害,趴在脏污的泥地里,笑的眼泪直流,笑声断断续续的响起,很快便被风吹尽。

    “来人,此妖孽法力高强,如今已被道符制住,即刻收押天牢!”司马清隐的声音冷冷响起,恢复了一贯的严肃。

    目光对上荀晚,司马清隐微微一笑,严肃的眉眼间多了几缕笑意,“义安侯果真好计谋,此次若非义安侯千辛万苦寻来道符,怕是没那么容易降住这个妖孽。”

    荀晚淡眸,不置一词。

    花沉沉被几个粗壮的士兵从地上抓起来,一身的狼狈,满脸泥污,早已没了开始时的光彩艳丽。

    那张血肉模糊的脸,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但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她在笑。

    她沉默的由着几个人绑住,没有丝毫反抗,那双眼眸,直直地盯着荀晚。

    “这妖孽对义安侯,倒是情深意重。”司马清隐站在一边,望着花沉沉的说道。

    荀晚似乎笑了一下,淡然和煦的面容迎着灿烂的午阳,漆黑如墨洗的眼孔里,邃然如寒石斗冰,一汪无澜深寂,又似燎原星火,燃着炙热而滚烫的烈火reads;。

    他没有说话,因为他的手被花沉沉抓住。

    她低着头,不用看她也清楚头顶视线冰冷刺骨,她目光怔怔的看着自己的鞋尖,声音低到尘埃里。

    “路滑,你牵着我,要是摔倒了,拉着你陪我一起丢脸。”

    说完,抬起头,眼底的晶莹邃亮明透。

    她笑着,眼泪渗入没有皮的脸,声音沙哑似沙石碾磨,“这一跤,摔得真狠。”

    雪天路滑,那个牵着她护着她不让她摔倒的人,却再也不愿伸手。

    有时候义无反顾的栽下去,也只是为了看一看,他会不会伸手抓住你。

    她赌了,也输了。

    荀晚目光清凌的看着她,声音清漠而寡淡,“愣着做什么,还不带下去?”

    他的话,是说给那几个士兵听的。

    士兵一惊,赶忙扯着花沉沉离开这里。

    花沉沉脚步踉跄的被拽走,神思有些恍惚,身后传来司马清隐淡淡的询问声。

    “这个妖孽说的话有些奇怪,义安侯可听懂了?”

    “没有。”

    司马清隐似是哦了一声,道:“看这妖孽的神情,我差点以为义安侯同她是旧识呢。”

    “岂会。以前倒是有人同荀晚说过这句话,只不过那人早已葬身火海,当时也不过是一句玩笑话。”

    “哦,公主现在在城外等着义安侯?”司马清隐对这个不感兴趣,换了话题问道。

    “嗯。”

    阿善吃完手中最后一瓣橘子,冥王也刚好阖上那扇窗户,他对着沉默的黑白无常两兄弟挥挥手,“时候差不多了,去吧。”

    黑白无常颔首,领命出门而去。

    “叶公子,你们也该出发了。”冥王走到桌前坐下,望着两人低声说道。

    叶迦言颔首,清和朗润的目光望向阿善,冥王的目光也随即看向阿善。

    三个人都沉默着,良久,冥王叹了口气,说道:“阿善,若是实在勉强,我同叶公子去也是一样的。”

    “勉强?勉强什么?”阿善面无表情的目光扫向两人,“你们去了能怎样,花沉沉的魂魄,你们能收的回来?”

    冥王哑然,“我也是怕你心里不好受嘛,毕竟那花沉沉也算是一个强者,你“

    阿善猛地站起身,冥王的声音顿时卡在那里。

    她低头,眼底冷光乍现,“这些年在冥界是待傻了吗?她花沉沉只有死了,我才能好受。”

    说完,大步朝门口走去,素白的手指扶上门框,略微停顿了一会儿,她侧眸看向两个坐着不动的男人,声音讥诮似冥界鬼域里的阴冷幽风。

    “我阿善对弱者下手,对强者下狠手,从没有手下留情。”

    屋内的两人,相顾无言。
章节目录 第42章 玲珑百转
    花沉沉再一次的见到阿善,是在天牢里。

    这座天牢修建的极为牢固和隐蔽,关押的都是死罪的犯人reads;。

    地底潮湿的寒气顺着冷硬的地面窜入四肢百骸,花沉沉一动不动的趴在肮脏的地上,昔日尊贵的女帝,竟落得如今下场。

    阿善走进来时,第一眼便看到了死气沉沉的她。

    她一步步堂而皇之的走进来,待走近花沉沉那间牢房时,散漫侧眸看了眼隔壁牢房里那浑身插着冷箭的死人。

    啧,万箭穿心,死的可真悲壮。

    她缓步走过去,径直穿过那道牢门,然后蹲下,拍了拍花沉沉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死相太丑。”

    她冷冷的嘲讽,眼底全无波澜。

    花沉沉艰难的睁开眼,“你现在来这里干什么,骗子。”

    “我骗你什么了?”阿善冷笑。

    “你骗我,我的阳寿,根本没有那么多时日。”

    阿善了然的点头,“诚然,这件事的确是我骗了你,可这不能怪我,要怪,只能怪你自己运气不好。”

    花沉沉不吭声。

    阿善挑眉,看着仍旧一动不动的她,嗤笑道:“现在说这话还有意义吗?花沉沉,你已经死了,你的魂魄不肯离开这具躯体,难不成还真是舍不得了?”

    她摇了摇头,有些惆怅,更多的则是难过,难过今后的自己再也无法继续喜欢他。

    犹豫了半晌,她问道:“姑姑可否,再等一等。我心里藏了一些话,想要说给他听。”

    阿善冷笑,眸子里没有半分松动,“你已经回不去这具身体,之前活着的时候,有那么多的机会你怎么不说,现在想说也晚了。”

    “姑姑,你再等等。我心里有事,走的不安心,哪怕到了下辈子,难免还会牵肠挂肚,何不让我解决了所有事情,那样,我也能够安心同你走。”她执着的近乎倔强。

    阿善看着她,眼底无情,“你想多了,你早已没了来生,你全部的寿命,只有这一世。就算有,一碗孟婆汤下肚,再牵肠挂肚的过去,都会烂在身后的奈何桥上。”

    “姑姑,你不懂。”她看着她良久,终是叹口气说道。

    阿善背脊挺直,眼眸清澈又冰冷,“我是不懂你的想法,你也不会懂我的感受,谁没有过去没有心心念念过?心口的伤疤,谁又比谁少。”

    “姑姑,你说他爱过我吗?”

    她不贪心,哪怕只是微末的一点点,就够了。

    阿善抬眸,看着摇曳不定的烛火,神情淡漠,“谁知道呢,男人的心,从来没人看得懂。”

    他可以很喜欢你,也可以转身就杀了你。

    或许他的确爱你,但这份爱,不足以抵消彻骨缠绵的恨意。

    这世间难以两全的,何止是忠孝。

    求而不得的,又哪里全部知晓。

    “你为什么来这里?”半晌,花沉沉睁开眼,有些疑惑的看着她。

    阿善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地上的一堆死肉,道:“你死了,是连脑子也没了吗?从一开始我就说过,我是为了你的魂魄而来,现在你的魂魄赖在这里不肯走,我只好亲自来请了reads;。”

    “我的魂魄?”花沉沉低嘲,“我这副残魂,根本不值得你亲自来取。”

    阿善嘴角一抽,“残魂?你胆子不小,实话告诉你,你体内的魂魄,是我的,是我在一千年前散落在六界的魂魄,你用了我的魂魄五百年,我还没有说什么,你竟然还敢嫌弃?花沉沉,你果然是该死。”

    “你的魂魄?”她哑然开口,眼底是无尽的嘲讽,“那我是什么?我又是什么?”

    “你?”阿善与她的目光平视,没有半点想要隐瞒的意思,“你不过是因为我的魂魄才得以幻化成人形,不然,你以为那砚华寺是什么地方,染了几世的佛门香火便能修炼成妖?若真的这样简单,这六界早就乱套了。”

    “你什么也不是,你只是我这一缕魂魄选择的寄主罢了。”

    “是我的魂魄选择了你,寄养在你体内,借以滋补受损的魂魄,等到时机成熟自会离开。”阿善一句句的道来,花沉沉愈发沉默。

    “若是能自行离去,你又何必亲自跑这一趟,阿善,你又骗我。”过了一会儿,花沉沉忽地笑道。

    阿善咬牙,目光森然,“魂魄在你体内待了五百年,已经与你相融相生,想要拿回,谈何容易!”

    她站起身,目光清澈无温,淡漠的看着脚下的花沉沉,声音冷凉,“花沉沉,我一百年收一次魂魄,对于每一位寄主,我都会答应她们一个愿望,算是报答她们养育魂魄之恩。只要我能做到,便一定会帮你,但前提是等心愿了结,你心里的执念必须放下,然后跟我回冥界。”

    花沉沉有些讶异,沉默了很久,她终是抬起头,朝阿善一笑,“这个条件似乎并不亏。”

    “你有什么心愿?”

    “我真的已经死了?”花沉沉问。

    阿善冷嗤,指着地上一滩烂肉,“你若是指这具躯体,那么很明显,你已经死了。”

    从那样高的地方摔下来,又被道符所伤,再加之她这个身体的原因,她能撑到回了天牢再咽气,已经超乎她的预料。

    花沉沉点头,她的魂魄动了动,随即说道:“那好,阿善,我有一个心愿。”

    抬头,目光坚定的望着阿善,“我希望,这一夜我还能回到这具身体里,这十二个时辰,我还是花沉沉。”

    她还想,再多活半日。这便是她的心愿。

    “你脑袋被牢门夹了还是在祭祖台被磕坏了?”阿善瞪着眼睛,看傻子一般的目光。

    “我阿善很少答应别人什么,你最好知道珍惜这个机会。”她又补充了一句。

    花沉沉含笑点头,“我知道,正是因为来之不易,所以才想要再活一晚。”

    “你就那么想见他?”阿善心底生了怒。

    花沉沉再次点头。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是他娘。”阿善嗤笑,目光却缓了下去。

    “是小娘子,不是娘。”她难得的同阿善较真,眼神亮晶晶的。

    阿善想到了什么,忍了忍还是问道:“若是这一整晚,荀晚都不来呢?”

    辗转万千回,岁月流离心事盈亏,你朝朝相盼的人,不曾情与共,哪得死别离。
章节目录 第43章 落骨生香
    从心底生出的近乎绝望的偏执,会啃噬所有的冷静。

    “会来的。”她十分肯定的回答,“他那样恨花沉沉,一定会来的。”

    阿善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望向花沉沉的目光里,有些不易察觉的怜悯。

    接着,她扶着花沉沉那具尸体靠着牢房的墙壁,花沉沉的魂魄也终是能跟着坐起身,她看向牢门外,发现所有的士兵都仿佛陷入了沉睡。

    “真的是死的不能再死了reads;。”阿善随意的在裙子上擦干净手,望着那具尸体嫌弃的直皱眉头。

    抬手拿掉她背上的符咒,她的模样再次变回了花沉沉。

    花沉沉唯有苦笑。

    阿善仔细的擦净自己的双手,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玉色的瓷瓶,她握着那个小瓶子,最后一次问道:“花沉沉,你现在还可以反悔,当真确定了?”

    花沉沉点点头,眼里有着浅淡的感激。

    夜影婆娑,死寂无声的天牢里燃着几盏昏暗的蜡烛,豆灯熹微,生死勿念轮回,直起心中难舍念,窥尽人间未解缘。

    她口中默念着什么,寂黑的眸子里只容得下那一方玉瓶。

    花沉沉睁大眼睛好奇的看着,看着那个玉瓶在阿善素白的掌心里一点点的展开,宛如夜间无声无息盛开的昙花,一层层的花瓣舒展,尽显妖娆清丽之姿。

    她眼睁睁的看着那一个玉瓶变成了一座精致小巧的莲花座,花瓣的瓣尖呈现出瑰丽的血红,里面有着白洁的粉末,随着玉瓶展开成莲花时也自发的一点点聚拢变高,最后,在莲花底座的中间形成了细白的一炷香。

    “这是什么?”花沉沉不明所以。

    阿善抿唇,右手执着变成莲花座的玉瓶,左手朝它轻轻一挥,一点猩红的火光便在香的顶端燃起,很快,便有袅袅的轻烟飘散在整座牢房里,除了她们两个,其他人都不会看见它,也闻不见它的香味。

    “落骨香。”阿善回道。

    手轻轻一抬,那盏香便旋转着来到花沉沉的尸体身边,绕着尸体慢慢的飞舞着,香味淡雅怡人,薄烟缠绕醉人心扉。

    见花沉沉一副茫然的样子,阿善嘴角微勾,眼底森寒,“落骨生香,红尘已烬。燃尽世间不平怨,化解愁肠难断恩,入骨生香寸寸凉,相思入骨毒入香。花沉沉,你有一身痴情骨,我便替你散去这相思毒,黄泉路上,再无牵挂。”

    花沉沉垂眸,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

    “多谢。”

    落骨生香,红尘已烬。

    阿善看着燃着的香,转头看她,“你的心愿,是多活一晚,我已经替你实现,无论今晚荀晚会不会来,等天一亮,你就要随我离开。”

    “我知道。”见阿善转身要出去,花沉沉开口喊道:“阿善,陪我说说话吧。”

    阿善回眸,“想说什么?你如今说什么,我都不感兴趣。”

    她已经知晓了大概,已经失了那份看客的心情。

    “那可怎么办,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花沉沉动了动浑身酸痛的身体,无奈道。

    再次回到这具身体,其实很痛苦,魂魄感受不到痛苦,可如今回来,那些疼痛,却只能生生承受着。

    “想倾诉那你就找错人了,不过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可以帮你杀了司马清隐。”阿善冷然道。

    花沉沉倒是愣了愣,旋即明白过来,笑道:“不必,清隐这么做是为了珵国,他并没有错。”

    “所以当初你明知道他与豫国皇帝勾结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花沉沉,你有今日完全是你自找的。”阿善说道。

    “是啊,我早就知道他想对付我,可我更清楚,这皇位本就不是我的reads;。”

    花沉沉眸子里映着两三点犀利,“他与豫国皇帝达成什么我不清楚,但是莫莲若是豫国皇帝用来牵制清隐的,我不能让他受制于豫国皇帝,珵国也不能受制于豫国。”

    阿善翻白眼,又不是真正的花沉沉,珵国会怎么样与你何干。

    “你是何时将莫莲若的那张脸换成了你原本的脸?”阿善靠着牢柱,看着天牢牢顶的一扇小窗问道。

    又要下雪了,她想。

    花沉沉道:“是在三年前。”

    她想起了什么,笑了一下,继续说道:“你之前不是好奇我的命泽为何同珵国气数相连吗?那是因为,当初我占了花沉沉这副身子回到皇宫的时候,那位珵国老皇帝同他的国师便已经察觉不对,后来他们知道我是妖,那位有些道行的国师,便施以术法,将我的命泽,拴在了珵国气数上。”

    “说的简单点,他们拿我的寿命,滋养着珵国的气数,除非我的寿命耗尽,否则,便要一直养着,这是我害了那老皇帝女儿的代价。”花沉沉淡淡说道,眉眼清和,看不出任何的怨气和愤恨。

    “若不是你将自己的妖元给了荀晚,即便是被珵国气数牵连,你也不会死。”潜心修炼的妖是长寿的。

    听了阿善的话,花沉沉好笑的摇了摇头,“你果然什么都明白。可是阿善,我若不拿妖元护住阿荀的心脉,他早已被那心狠手辣的老皇帝害死了。”

    当初那老皇帝得知自己的女儿被妖怪残害之后,恨不得饮她的血喝她的肉,可她毕竟占着花沉沉的身体,老皇帝到底是忍不下心,可荀晚却没那么好运,她之前将荀晚送到了珵国的边境小镇,可还是被老皇帝派人找到。

    若不是她早有警觉,那一日若再晚一点赶到,荀晚早就死了。

    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能拿出自己的妖元护住他的心脉,确保他能够平安的活下去。

    没了妖元,她的妖术也尽数被那个国师限制,她同凡人没什么两样。

    也正是那个时候,她发觉司马清隐同豫国皇帝暗地里有联系。

    有一次她劫了书信,知道豫国皇帝打算等莫莲若及笄后送给司马清隐,那时她尚且还有一丝极其微薄法力,自己偷偷地出宫,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找到那位也偷跑出宫进了珵国境内游玩的公主。

    她用着那一点微弱术法,将莫莲若的脸换成了她。

    那术法并不会引人怀疑,因为只有随着日子的推移那张脸才会慢慢变化,最终变成她的模样。

    那位公主那时年纪尚小,旁人只会觉得女大十八变,根本不会怀疑她的脸被人动了手脚。

    一切都进行的十分顺利,各自筹谋计划,兀自心知肚明。

    她将荀晚接到了宫里,她明知道他恨这个皇宫恨她,可她终究是放心不下,哪怕明知道他百般抵触,她仍旧不放手。

    这里是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将他放在身边,牢牢的护着他,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

    为此,她不惜殚精竭力的筹备好几年,终是打败了老皇帝和国师。

    她顺理成章的成了珵国的女帝。

    她终是,护住了他。
章节目录 第44章 物是人非
    阿善呼出一口气,外面果真飘起了雪。

    她有些无聊的打了个呵欠,“你是我见过的,最不计后果的人。那时你就那样肯定豫国公主会喜欢上荀晚?”

    花沉沉眼里浮起意味不明的笑意,“我当初假扮阿荀,救过她reads;。”

    本就是情窦初开的韶华年纪,遇见一个翩然卓绝的佳公子舍身相救,自然是念念不忘。

    怪不得以那公主的娇纵性子,被花沉沉无故指婚给荀晚,一个已经成了皇夫的男人后,竟会乖乖的答应。

    却原来,还有这样的一层缘故。

    “我等他来,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希望等我死了,他能敛了这具尸骨埋在那棵桂树下。”她说的平淡。

    “他与你朝夕做伴,却识不清这张面皮下究竟是谁,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好牵念的。”

    花沉沉摇头,笑了,“我从来没打算让他知道我是谁,无论言行举止或神态样貌,都刻意掩去过去习惯,他如何能认得出。”

    “人妖殊途,我是喜欢他,可我更不愿意害了他。砚华寺里那个老方丈有个道友,他有一次来找老和尚时发现了我,他说我本性不坏便饶我一命,却将我的真身锁在阿荀院子里,我不能再离开院子一步,否则,真身便会裂开。那一日大火,我实在忍无可忍冲出了院子,到现在,那个木鱼真身早已成了一堆木渣,没了真身而已,又不会死。”

    修炼到一定程度的妖,可以脱离真身自由行动。

    “我很想骂你傻。”阿善直言。

    花沉沉点头,眼睛笑弯成月牙,“是很傻,我知道。我不是人,也不是仙,我只是按照一个妖的做法来爱一个人,我不愿意他同我一辈子在一起,他应该娶一个人间女子,同她举案齐眉百年好合,而不是喜欢一个妖怪,一个随时都可能被道士收进囊中的妖。人和妖怪相爱,是没有结局的。”

    她不能说她做的不对,因为在这一段无妄爱恋里,这只妖只是在用她所能想到的最好方式,去成全所有人。

    “阿善,这世上有那么多相爱的人,我不懂他们如何爱对方,可我爱阿荀,我就希望他活着,最好能彻彻底底把我忘了,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我活的已经够久了,可凡人的寿命短暂,若是都浪费在我这个老妖怪身上,多不值得。”

    “要学会知足的,我独占了他那么久,该知足了。刚成为妖的那会儿,我一直想不明白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直到遇见了他。或许,我就是来替他挡劫的,你看那大慈大悲的佛,他们普度众生为世人做了那么多,不也不求回报么,我不是佛祖,救不了天下苍生,可我救回了我的阿荀,他比我的命更重要。阿善,外面下雪了吧。”花沉沉说着,忽地话题一转。

    阿善正靠着牢柱打瞌睡,闻言有些不耐的挥手,“下了,管那么多干嘛。”

    突然,阿善直起身,目光露出锐利的神色,面无表情的朝天牢入口看去。

    “怎么了?”

    “有人来了。”阿善回过头,望着她似笑非笑,“你不必这样开心,来的不是荀晚。”

    花沉沉嘴角的笑意,瞬间隐没。

    阿善挥手,所有陷入昏睡的士兵纷纷醒来,继续做着方才的事,对于刚才那一个时辰的昏睡半点也不知晓。

    司马清隐拥着披风走进来,带进来一身的霜雪寒风。

    阿善继续靠着牢柱打盹,这里除了花沉沉,没人看得见她。

    司马清隐走过来,立马有士兵上前打开牢房的门,他走进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花沉沉,蹙着眉沉默了好一会儿。

    “商议好怎么处决我了?”花沉沉席地坐着,无所谓的笑reads;。

    司马清隐仍旧蹙着眉,“明日一早,处以焚溺之刑。”

    她颔首,无所谓的笑了笑,那时她大概已经随阿善去了冥界。

    司马清隐薄唇抿的苍白,双拳紧握在身侧,再开口时,嗓音沙哑的难以分辨,“你为何要杀了沉沉?你知不知道,你把她杀了,我也会疼。”

    她低下眸,扯了扯摔破的衣裳,看不清神色,“她那样恶毒的女人,死了也是为民除害。”

    司马清隐额角的青筋暴跳,他扼止住满腔的悲愤和怒意,冷着声音嘶哑的说道:“她或许一无是处,可她是我喜欢的姑娘。我觉得她好,比世间其他姑娘都好,就足够了。”

    “呵,你这样一说,我倒是有些羡慕她了,死了这么久,还有人将她记挂在心。”

    她抬起眸,眉眼苍凉。

    可她活着的时候,她所记挂的人,却一心想要她死。

    爱恨怨念憎,一字一伤悲。

    “花沉沉不是我,我也成不了她,她伤了我爱的人,我也害了她。我与她,互不亏欠。”她又道,语气淡漠。

    司马清隐终是忍无可忍,抬起一脚狠狠踹过去,怒声骂道:“你这妖孽,实在是死不足惜。”

    她被他踹倒在地,身下是寒凉彻骨的地面,她看着自己满是泥泞的双手,蓦地一笑,“打也好,骂也罢,只要清隐你能出气,都随你,这具身子也不是我的,我根本不在乎。”

    司马清隐气的双眸赤红,以往那个淡定沉稳的丞相,早已没了该有的风度。

    他看着脚下的人,恨不得亲手将她撕碎。

    可她用的是沉沉的身子,他根本下不了手。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望着她冷冷笑起来,他紧绷着身体,恶狠狠的对她说道:“看在你明日将死的份上,我再好心的告诉你一件事,荀”

    歪在牢柱上打盹的阿善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她懒洋洋的收回手,又打了个响指,声音轻微,不易察觉。

    她又垂眸看了眼花沉沉身边缭绕的落骨香,还有一半未燃,缠骨的香味越来越浓郁了。

    司马清隐怔了怔,眼底划过一丝茫然,他方才想说什么?

    “告诉我什么?”花沉沉抬眸,撑着胳膊坐起来。

    “没什么。”司马清隐缓了缓气息,“在你害了沉沉那日,便该想到会有今天。”

    “自然,我这不是一直在配合你们演戏么。”她笑,眼底是洞察一切的清明。

    司马清隐眼里露出细微的震惊之色,“你都知道?”

    “你是指哪一件?是我知道你与豫国皇帝的事,还是你与莫莲若的那些书信往来?又或者是,假借阿荀之名,调遣皇城御林军逼我自己主动认罪?”她靠着阴冷的墙壁,慢慢的伸了伸腿,坐得久了,四肢都已经酸麻。

    “哦对了,还有你在皇城里散布的那些虚假谣言,以及鼓动朝廷大臣清君侧以正朝纲?这桩桩件件,你指的是哪一个?”

    她的声音清淡,带着一如既往的从容和冷静,却让司马清隐哑口无言。
章节目录 第45章 暮霭沉沉
    她安排荀晚离开珵国,一方面是为了遂他司马清隐的愿。

    另一方面,她心里清楚,荀晚去了豫国日子会更好过一点。

    所以,顺水推舟。

    你有你的计谋,我有我的考量,到底是谁利用了谁,没必要点破。

    他们暗地里谋划什么,想要干什么,她虽不是一清二楚,倒也能猜出大半。

    “既然都知道,为什么”他开口,声音不复方才的盛怒,有着自己未曾察觉的涩意。

    为什么还要眼睁睁的看着他做那些事而不管不顾?

    花沉沉舔了舔干燥的唇,想起另一件事,“清隐是何时发觉,我并不是花沉沉的?”

    她并不是花沉沉这件事除了老皇帝和那个国师,再没有旁人知晓。

    那两个人也早已经成了一捧黄土,她是真的好奇,司马清隐是如何发现的。

    他沉痛的闭上眼,艰难的说出口,“当年你从砚华寺回来不久我便发现了,只是始终不敢相信你不是沉沉,沉沉她每回见到我,都会跑过来踩我的脚背同我说话,你却没有这样做,从来都没有reads;。”

    后来,他顺着蛛丝马迹的线索往下查,才终是明白,那不是他的沉沉。

    到底是熟悉那个云昭公主的,所以连她的小习惯,都铭记在心。

    两个人都无言,司马清隐沉默的站了一会儿,便转身走了出去。

    相处了太久,久到此刻满腔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

    花沉沉默然无语的看着他离开,兀自低头笑了笑。

    司马清隐一步步往外走,身边经过的士兵都低着头恭敬的给他让行。

    他踩着昏暗的烛光踽踽独行,侧影打在牢墙上,在这样冷清孤寂的风雪夜里,增添了几分说不出的颓然和悲戚。

    他为了给真正的花沉沉报仇,精心筹划了整整五年,做足了万全的准备。

    却不曾想,他的满腹仇恨,早已被她看在眼里,如同玩笑。

    为了接近她获取机密,为了在她身边安插自己的人,他步步为营走的谨慎又小心,甚至不惜自毁名誉一心要成为她的皇夫。

    他做了这么多,演了那么多场戏,成功的将荀晚从她身边弄走,成功的挤入他们之间。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都知道。

    她若是能够愚笨一些,该多好。

    那样,他或许会放她一条生路,或许,他不会对她起了杀心。

    他走出天牢,自始至终没有回头再看她一眼。

    然后,沿着厚积的雪路慢慢往前走,墨发披在后背,落了一层晶莹洁白的雪花。

    他走着,眼神黑寂而空洞,而后越走越慢,冰天雪地里,他忽地顿住脚步,神情痛苦而压抑。

    沁凉的雪花落在眉眼处,落在嘴唇上,他惶然觉得那冰冷的雪花落进了他的心里,不然为何会觉得这样寒冷。

    冷到了心里。

    思绪恍惚间,眼前突然出现了那在梦中出现了多次的场景。

    由此,纷杂的大雪尽数退散,彻骨的寒冷被暖阳驱赶,光阴明媚的流转中,有着动人的笑颜在冲他招手,醉了人心多少载。

    那是年仅十一岁的花沉沉,他的沉沉,坐在皇宫里高高的围墙上,对着站在底下面色焦急的他笑的灿烂,双脚荡来荡去,笑声天真快活。

    她说:“清隐,你要永远记得,我叫花沉沉,不是晨光熹微的晨,而是暮霭沉沉的沉,我父皇说,我生来魂魄不稳性命浮沉,国师说我活不过十八岁,取名沉沉,是父皇希望我的名字能够镇住我漂浮不定的魂魄,清隐,我一定会活着,然后嫁给你,对不对?”

    那日,黄昏打在身后,光阴在身前逗留,许多个日子轮替,他始终记得,那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坐在墙头朝他笑的眉眼分明,眼底,是对未来的憧憬和希冀。

    可是,他没有等到她嫁给他的那一天,她便已经永远地沉沉睡去。

    暮霭沉沉,再难寻见。

    眼底浮现一层黑翳,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起来,他大口喘着气,缓缓地蹲下身,脸上热泪湿润,颗颗砸落到雪地里,留下一个又一个漆黑的窟窿,像极了那颗满目疮痍的心reads;。

    这一晚下雪,雪纷纷落进他心里,冻住他的四肢百骸,只剩遍骨的疼痛噬心。

    天牢里,阿善看了眼即将燃尽的落骨香,直起腰活动了一下四肢,这一夜,终是要过去了。

    她看向花沉沉,那张脸同死人没有区别,泛着死灰的苍白。

    “天要亮了。”她说着,落骨香刚好燃完最后一截,落下最后一点香灰。

    莲花盏无声合起,变回了那个精致小巧的玉白色瓷瓶,她收回玉瓶,望着神色呆怔的花沉沉,说道:“走吧,他不会来了。”

    花沉沉嘴唇无声的动了动,失了全部血色的唇,溢出微不可闻的叹息。

    “这世上,缘分是努力不来的,它若想给你,你推辞不了,若是不想给,拼了命都求不来。”

    见她有些恍惚,阿善双手交叠在胸前,“你在佛前待了五百年,受了几世佛门教化,心思通透悟性很高,为何在荀晚这件事上,还是这样执迷不悟?”

    花沉沉抱膝坐在阴暗的天牢里,眼底有着倔强,“叶公子给你念了几百年的佛经,你又可曾放下心中的执念?”

    “”

    听了再多遍,始终放不下。

    奈何为之?

    无可奈何罢。

    她行至生命的末梢,才忽然发现,自己只剩下一副残缺的面目,和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良久,她的魂魄站起身,那具尸体依旧是半靠在墙壁上,大眼睛失神的看着前方,到死都不愿阖上。

    她看着阿善的背影,轻声说道:“我从前一个人生活,觉得也挺好。后来遇见他,开始希望有个人陪着。阿善,我活了很多个十五年,可只有和他认识的那十五年,过的最快乐。”

    阿善没说话,她又说道:“我放弃了很多,唯独放不下他,这种事我也没办法。”

    她低着头走着,魂魄透明而脆弱,那样单薄的魂魄却弥漫着浓郁的悲戚。

    她求了一个心愿,想多活几个时辰,只是想和他好好道别。

    只是想,再好好看他一眼。

    可她等了一整夜,也没有等到她爱的人,连一句告别的话都不愿施舍给她。

    不是恨她吗,不是和司马清隐联手想除掉她吗?

    为何不来?

    为何不来啊!

    “若是想哭,趁我现在心里还有两三点慈悲,容许你大哭一场。”阿善逆着晨光站在天牢门口,看着她缓慢而又寡漠的说道。

    她从来不屑于安慰别人,也不懂得安慰别人。

    安慰若是真的有用,又哪里会有伤痛。

    若是真的痛了,也听不见任何安慰。

    花沉沉闭了眼,咽下去满腔的苦涩和痛意,一缕幽魂,缓缓地飘荡到阿善身边。
章节目录 第46章 焚溺之刑
    “你的魂魄太过虚弱,根本走不到冥界,在到达冥界之前,你还是乖乖待在这个白玉瓶里比较好。”阿善掏出方才装着落骨香的瓷瓶,打开瓶口对花沉沉说道。

    “我早该想到的,这世上,已经没有人愿意来送我最后一程。”

    “后悔吗?”阿善问她。

    她闻言怔了怔,似是想了很久才开口,声音很轻很低,“不后悔,就是有些遗憾。”

    她回首看了一眼花沉沉的尸体,眼底的悲欢喜乐一点点的消散。

    这一世,爱过、恨过、痛过、得到过、失去过、幸福过也恸哭过,现在都已熬过。

    如今回首,满目荒凉。

    “他恨的是花沉沉,可我不是花沉沉,却代她受着他的恨,阿善,这不公平。”

    她说着,眼底终是泛起了薄雾,吐出了这个压在她心头的最后一缕浊气,魂魄归于莹透reads;。

    阿善收起瓷瓶,望了眼牢房里那具尸体,眼底闪现几分薄凉的冷笑。

    这世上哪有什么公平,你说这不公平,其实这再公平不过。

    她踏光而出,天牢外迎面便看见他站在树下。

    阳光拂面,晨曦来的轻缓又从容,霞光温柔了俊雅的面容,也将那双深邃的眸子变得深亮而专注,她的脚步稍稍迟疑了那么一瞬,继而又若无其事的朝他走了过去。

    叶迦言含笑看着她一步步走近,细柳摇曳,和风微醺,岁月安稳,已无他求。

    “拿到魂魄了?”他含笑垂眸看她,面容温润而清和。

    阿善抬了抬眼皮,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

    一片细薄而狭长的柳叶落到她的发上,她恍而未知,只蹙着眉敛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低头瞧了半天,见她仍旧毫无反应,唇边忍不住溢出一声轻轻的叹息,而后伸出藏于袖中的右手,替她摘去了发间落叶。

    她甫一抬头,撞见他那双深邃如万里长河的眸子,脸色霎时难看起来。

    她猛地大步朝后退了一步,叶迦言悬在半空的手里还拿着那一片柳叶,见她此番行为,微微讶异的挑了挑眉。

    “阿善?”

    阿善冷笑的看着他指尖的那一片落叶,眼里是深刻的警告,“叶迦言,离我远点。”

    “为什么?”他慢慢的放下手,将那一片叶子握进掌心。

    “同叶公子这般抢手的香饽饽离得近了,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她似是极为厌恶,皱着眉绕过他往前走去。

    叶迦言跟在她身后,无论她步伐多快,都保持着不远不近五步的距离。

    “阿善,你在说谎。”

    她止步,面无表情的回头,“你很了解我?叶迦言,我从不说谎,这一点,你应该最清楚。”

    闻言,他又是一叹,“以前的你,确实从不说谎。”

    “所以你的意思是,现在的我谎话连篇?”

    “人都是会变的。”

    “的确,我变成这样,叶公子功劳最大。”

    “阿善,我比谁都希望你能回到最初。”良久,叶迦言轻轻开口,话里夹了风声,听的她眼角一润。

    她没有说话,正好此刻天牢里的士兵抬着花沉沉的尸体出来,他们看不见阿善和叶迦言,仍然说着话抬着死尸往前走。

    “唉,这可怎么办,这妖女今早要受刑,结果天一亮便在牢里断了气,若是让上头的人知道,那咱们唉,真是晦气。”一名士兵骂骂咧咧的说道。

    另一个士兵白了他一眼,说道:“怕什么,司马大人只说今日要焚溺这个妖女,又没有说一定要活着焚溺,管那么多干什么,咱们将她送去刑场就好了,这副鬼样子,谁知道她是死是活。”

    “可是万一”

    “你别瞎操心了,现在整个珵国百姓巴不得这个妖女赶快死,你到底是怎么了?”

    那人摇摇头不再说话,几个人拖着花沉沉的尸体上了刑车reads;。

    阿善举目望去,无温的眼底起了几分兴趣。

    她回过头,看向面容沉静的叶公子,“想不想看看人间惩处凡人的极刑?你一直说这些凡人最为善良正直,那你可曾见过他们面露凶相的时候?他们若是残忍起来,比冥界地狱里的恶鬼还要可怕。”

    她说完,不理会叶迦言,径直朝前走去。

    叶迦言眼里一派从容沉稳,步履悠闲的跟着阿善走去。

    此时天刚刚亮,阴沉的天穹上不时的飘下柳絮般的雪花,花沉沉的尸体被铁链锁着,整个人毫无声息的躺在囚车里,发丝凌乱,脏污不堪。

    这个昨日还站在祭祖台上的一国女帝,今朝已成了众人唾骂的阶下之囚。

    阿善摸了摸怀中玉瓶,看着细碎的薄雪一面在半空中轻盈舞动,一面簌簌坠地,溅入脏污的尘世。

    如同生命,在短暂的欢聚之后,只剩冗长的离散和凋零。

    这一路,无数的谩骂和唾弃,无尽的白眼和鄙夷,可她终归是成了一缕魂魄,再也看不见这样丑陋的世人嘴脸,再也不用面对这阴谋算计的复杂人心。

    迢迢人间路,她已经走完了全程。

    最终,囚车在刑场停下,她的尸体被四根粗铁链拴在木桩上,身下堆满了泼了滚油的干柴。

    阿善面无表情的看着,那高高的座位上,为首的便是司马清隐,那样冷然不苟言笑的男子,望向花沉沉的目光里没有往昔的半分温情。

    活着的人,仍旧是那戏中人,无法抽身而退,日子久了,甚至会甘之如饴。

    阿善站在人群中间,四周铺天盖地的怒骂声,皇城里的人百姓几乎全都来了,每个人手里拎了一个篮子,里面装满了拳头大小的石头,那些石头,全部砸在了花沉沉的尸体上。

    坐在那里的珵国大臣,个个都是无动于衷的看着。

    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几个妇人和小孩,那些人哭着喊着冲进柴堆,对着死去的花沉沉一顿拳打脚踢,身边的小孩也拿着石头一下下打在花沉沉身上,那些个妇人哭的极其惨烈,撕心裂肺的痛哭声伴着打骂声令在场的人都是一愣。

    “那些妇人和孩子,是当初被花沉沉下令斩杀的大臣们的家眷。”阿善正迷茫间,身边传来叶迦言清冽润和的声音。

    司马清隐下令让人将这些妇孺带走,然后命令底下的人行刑。

    大火烧的迅猛,一眨眼已经冒起了浓烟,那个单薄瘦弱的身影,隐在了漫天的烟雾里,四周围满了百姓,却没有一个人,会为她的死流半滴眼泪,反而觉得大快人心。

    柴火烧的噼啪作响,所有人都沉默的看着,这时,钦天监的人却忽地穿着朝服整齐有序的走了过来。

    司马清隐皱起眉,有些疑惑的看着越走越近的钦天监一群人。

    “白大人。”司马清隐站起身,看着走到身前的钦天监大人,问道:“不知白大人此刻到这里来,所为何事?”

    白大人岁数已高,眉毛皆已花白,他看了眼司马清隐,拱了拱手没有说话,然后转过身,看向了火堆中的花沉沉。

    阿善讶异的挑了挑眉,那个白大人,是她之前在客栈里见到的那个老人。
章节目录 第47章 幽冥黄泉
    白大人看着花沉沉,眼里划过叹息和怅然,而后收敛情绪,从怀中掏出来一份明黄圣旨。

    转过身,他朗声喊道:“圣旨到,司马清隐接旨。”

    司马清隐心中错愕,半晌才跪了下去,所有的人都纷纷跟着低头跪了下去,整个刑场上,只有大火滋啵的声音。

    白大人朗声念完了圣旨,整个刑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静。

    随即,底下的百姓开始纵声欢呼,对着怔愣中的司马清隐直呼‘吾皇万岁’。

    那是一道册立司马清隐为珵国新帝的圣旨。

    那一刻,全场的欢呼声那样强烈,再没有一个人,还记得那尚在大火中被炙烤的人。

    也全然忘记,他们听到了这份圣旨,正是由她亲自下笔。

    阿善冷笑着看着眼前的一切,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已经烧焦的尸体,再不留恋的转身离去。

    司马清隐站起身,接过圣旨,沉默了很久,才问道:“白大人,这份圣旨,是何时写的?”

    白大人花白眉下的眼睛露出睿智的光芒,声音淡淡道:“这一份圣旨,是陛下当着老臣的面写好亲自交到老臣手里,大概是三年前吧,具体日子老臣已经记不清了。”

    “陛下说了,让老臣待她死后再宣读这份圣旨,这是陛下的玉玺,还有陛下写给你的一封信,如今一并交还。”白大人将怀里的东西掏出来,递到司马清隐手上。

    司马清隐踉跄的后退两步,俊俏的面容白的如同这漫天洒下的雪。

    她早已安排好了后事

    三年前

    这万里江山,她早已拱手相赠reads;!

    他忽地捏紧那一道圣旨,大步冲向那烧的旺盛的大火,奋力嘶吼道:“灭火,给我灭火!”

    那些士兵吓了一跳,赶忙手忙脚乱的搬来水桶和沙土,等火尽数灭完,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那个曾经生动活泼的人儿,已经成了一具漆黑的白骨。

    他红着眼,指尖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隐隐有些发抖,缓慢地,一步一步走到那具白骨面前,开口的声音暗哑破碎,细微的如同呢喃耳语。

    “你不可以这样,花沉沉,你不可以这样。”

    回答他的,是白骨永远的沉默。

    他眸子里的痛苦越积越多,终是疼得满心胀痛,忍不住蹲下身去。

    忽地,人群里有人惊呼了一声‘好香啊!’。

    众人纷纷点头,的确很香,一种闻所未闻的独特香气在这片天地里肆无忌惮的飘散开来,这样特殊的异香,闻之顿觉头脑清明四肢畅达。

    “是白骨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有人寻到香味的出处,更加震惊的惊呼出来,指着那具白骨怔然说道。

    所有的人纷纷看向白骨,司马清隐也闻到了那股异香,他离白骨最近,闻到的异香也是最为浓郁。

    他摇晃的站起身,唇色苍白的看着眼前焦黑的白骨。

    良久,他抬起手,想要触碰白骨的眉眼。

    可就在手碰到白骨的那一刻,整具白骨忽地化成了漫天的粉末,随着风雪洒进这座皇城的各个角落。

    那阵浓郁而奇异的香味,据说在皇城里三日不绝。

    这些,都是冥王后来告诉她的。

    阿善走在冥界的黄泉路上,两旁的幽冥鬼火调皮的乱窜,她与叶迦言并肩而行,花沉沉独自一人走在前面。

    “人这一辈子,有太多的求而不得。人尚且如此,何况你是个妖。”阿善说道,平淡的语气在这阴森的黄泉路上响起,淡漠的眼里含着讥诮的苍凉。

    “你心中已经放下了牵念,他的事你也无需再管。”阿善又道。

    要是一切心愿都能如愿,就真的可以无憾了吗?

    怕也不见得。

    花沉沉重重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幽幽呼出,适才说道:“以前我一直以为,我是不怕死的,哪怕明知道自己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我也不害怕,顶多是觉得有些遗憾,可是等我真的死了,才发现原来我也是怕的。”

    她怕死,很怕很怕。

    “死都死了,还怕什么。”阿善看着绕在脚步的鬼火,淡声问道。

    花沉沉摇头,模糊的面容看不清神情,“心中有了眷恋的人,就会变得贪生怕死。”

    被人真心爱护过,心里便有了贪念,想要得到更多,也愈发的不满足。

    对自己这条命,也愈发的学会珍惜,想陪着那个人白头偕老,等老了,再陪着他一起走过这漫长黑暗的黄泉路reads;。

    两个人若是能携手走过这段路,一起喝下那碗孟婆汤,才是真正圆满的结束。

    阿善停下来,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黄泉路的尽头。

    花沉沉低着头,有些出神的看着自己脚下。

    然后,阿善收回目光,望着花沉沉的背影讽笑,“你一心寻死,却殚精竭虑的为他觅一条活路,如今怎会觉得怕了?若是真的怕死,当初你便不该为他做那么多。”

    花沉沉看着脚下漆黑坚硬的路,低低回道:“我的寿命很快就会耗尽,我怕我护不了他,便想着替他安排好一切,那样等我死了,也能放得下心。”

    “所以你便下令杀了那么多朝廷大臣?那些人都是当年残害文丞相一家的帮凶,你费尽心思的一个个找出来,再安以各种罪名将他们诛杀,当年若不是珵国老皇帝和那些大臣,荀晚的家也不会被满门抄斩,他现在依旧是文家的公子,当朝丞相的嫡长子。”

    “要替他报仇的,不是吗?他们害的阿荀从小成了孤儿,在砚华寺里受尽欺凌,他们这样做,会遭报应的。”花沉沉笑了起来,魂魄轻盈而透明。

    正说着,漆黑的黄泉路渐渐亮堂起来,有晕淡的光芒从前面拂来,阴柔而幽魅。

    那有着熹微光亮的地方,是黄泉路的尽头,是鬼火灼亮的冥界。

    走过了这长长的似是没有尽头的黄泉路,便是凡人口中的阴曹地府。

    她抬着头,魂魄白的几近透明,看上去极为吓人,那双漆黑的眼眸里,黑的几乎看不见眼白。

    身后,叶迦言拉住阿善的胳膊,朝她无声的摇了摇头。

    两个人便停了下来,远远的看着。

    花沉沉的身子抖得如风中破絮,隔得这样远,阿善都能听见她越来越急促沉重的呼吸,像是离了水的鱼,想拼命的呼吸,却越来越觉得窒息。

    一呼一吸

    绝望、窒息。

    那是冥界的入口,是她即将去往的归宿,她早已坦然,此刻却惊恐万分的站在黄泉路上,脚下再难跨出一步。

    荀晚站在那里,身边是冥界的黑白无常,他看着黄泉路上的她,眼底的光芒温暖而柔沁。

    他手里拿着薄薄的一张皮,身姿清贵面容如玉,唇边笑意那样温柔。

    花沉沉迅速转身,她朝着来时的路大步走去,双手捏的发白,从喉咙里挤出干哑自欺的笑声。

    “这不是黄泉路,错了,走错了”

    有人轻轻拉住她的胳膊。

    “我一定是眼花了对不对?阿善你告诉我,我一定是眼花了。”

    阿善望着她,没说话。

    “不,不会的。”花沉沉站在那里,拼命的摇自己的脑袋,“我的阿荀怎么可能出现在冥界,他在人间好好活着,对,他一定会好好活着,他的命是我救的,所以他必须给我活着,活到寿终正寝的那一刻。”

    阿善第二次露出那种怜悯的目光,对花沉沉的怜悯。

    你费尽心机的替他铺路,又哪里知晓,他早已在黄泉路上等着你。
章节目录 第48章 相聚忘川
    叶迦言开了口,打破了她最后一丝自欺欺人。

    “荀公子已经离世,在你被关入天牢的一个时辰后。”

    花沉沉跌倒在地,魂魄透明的近乎孱弱。

    阿善不禁又想起去天牢找花沉沉时看到的那个被万箭穿心的尸体,若是离开时花沉沉肯侧头看一眼,哪怕血肉模糊的不成样,她相信她也会认出,那是她心心念念割舍不下的阿荀。

    这残酷的一切来的猝不及防,打的她心魂惊颤,魂魄动荡心潮迭起,眼前一阵阵发黑。

    前方传来轻轻地脚步声,下一刻,她冰冷的身子被人纳入怀中,熟悉的怀抱,却同她一样的冰冷。

    她被他抱在怀里,终是再也无法忍受的嚎啕大哭。

    他轻轻地将属于她的那张脸皮贴上她模糊的脸,眉眼温柔动人。

    “你为什么会来,为什么啊!”她揪着他的衣领,失声痛哭。

    荀晚安静的抱着她,低低的笑,“因为舍不得。舍不得你一个人走。”

    她真的很久都没有见到他这样笑过。

    可一想到他已经不在人世,她的心又痛了起来,她宁愿再也看不到他笑,也不愿意他来了这里reads;。

    “花沉沉,你的寿命在三年前便已耗尽,是荀晚替你续的命,拿他自己的阳寿,为你续命。”叶迦言道。

    所以,同生共死。

    他死的那一日,你也会离开人世。

    她之所以没撑到十八日再死,是因为荀晚的身子已经彻底熬不住了。

    叶迦言走过来,看了眼荀晚,对他说道:“还有一个时辰你便要喝了孟婆汤去投胎,记得过奈何桥时,不可以回头。”

    花沉沉猛的扑到阿善脚步,抓住她的裙子急促的说道:“姑姑,我求求你,求你让他回到人间好不好?他不该死的,他不该来这里,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求你,让他回去。”

    阿善冷眼嗤笑,“花沉沉,你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掉,你总是喜欢自作主张,喜欢用自己的方式去谋划别人的人生,你为何不问一问,荀公子到底愿不愿意回去,他究竟想要什么,你好好想一想。”

    花沉沉愕然一怔,荀晚刚好握住她的手让她放开阿善的裙摆,他笑的从容,抹去她满脸的泪水。

    “我要的,从来只有你。不要让他们为难,小知,别哭了。”

    花沉沉站起身,眼睛红的吓人,她笑,却泪落不止声音哽咽,“已经好久,没有听到你唤我‘小知’了,我以为,再也不会”

    荀晚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说道:“永远都叽叽喳喳的,像恼人的知了一样,我怎么会忘。”

    花沉沉大哭,揪紧荀晚的衣服,“你这个骗子,骗子啊”

    他骗的她这样惨,瞒得她如此辛苦,她为了他所做的一切,到头来全是白费。

    荀晚抱住她,安抚的拍着她的背,终是叹了口气,说出了自己深藏心底的话。

    “一个人的福禄双全,是你的成全,却不是我的归宿。”

    小知,我懂你的成全,可那不是我的归宿,没有你在身边,再大的成全,都注定无法圆满。

    阿善看了一眼两人,转身朝冥王的府邸走去,声音淡漠的通知两个人,“一个时辰,有什么要说的话,赶紧都说了吧。”

    叶迦言随着阿善走向冥王府,走了一半,阿善忽地转过身看着叶迦言。

    叶公子挑眉,气定神闲的回望她。

    “在珵国,荀晚一直看得见我们对不对?”

    “嗯,珵国公主,这只妖还有荀公子他们三个都看得见我们。前两位是因为魂魄不全,而荀公子则是出生的生辰太过特殊,也正因为他特殊的魂魄,那位国师和老皇帝才会为了他的魂魄诛杀文丞相满门。”

    阿善咬牙,问出心底的疑问,“你为何要帮荀晚?”

    叶迦言看了眼不远处那相依相偎的两个人,总是温文浅笑的面容也多了一丝怅然,“阿善,荀公子不信佛。”

    “这个我知道。”她有些不耐烦。

    “可是他却为了花沉沉,在佛前日夜虔诚的祈祷,他已经无路可走,为了救她,尝试了很多办法都不奏效,最后,只能求他以前从来不信的佛祖,希望佛祖能救回她。”

    “所以你被他的一片痴心打动了?”阿善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叶迦言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那时我只是在想,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羁绊和情感,能够让一个人日日夜夜专心致志的做着他以前不屑和不喜的事,以那样虔诚敬畏的态度,只为了求一个渺茫的机会reads;。”

    “花沉沉三年前大病一场,其实那时候她便该离世,我无意中听见了荀晚的祈祷,觉得有些意趣,便与他做了交易。”

    阿善扯了扯衣领,白他一眼,“做了什么交易?荀晚到死都没有告诉花沉沉这些实情,也是因为你吧。”

    他顿时笑的有些无奈,却是点头承认了她的话。

    他没有告诉阿善,世间诸般,皆有其‘不可说’的一面。

    正如他亦有他的不可说。

    不可说,说不得。得之心,毁之欲。

    “有病!”阿善总结。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人,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和举动。

    在她眼里,喜欢就是喜欢,憎恶永远憎恶,岂会想那么多的弯弯绕绕,这样将自己的真实心思藏起来,天知道会造成多少误会。

    世间有千万种爱恋,亦有千万种爱的方式。如同一片树叶,哪怕残缺,哪怕丑陋,都是世间独一无二的一片叶子。

    叶迦言抚额,墨发间的青玉簪隐隐闪烁。

    他微微叹了口气,“这是惩罚,这一世的爱而不得有口难言,是天道对花沉沉和荀晚的惩罚。无论是花沉沉还是荀晚,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却格外重视对方的性命。也正因为如此,才十分小心翼翼,生怕一个纰漏或疏忽,便是万劫不复。”

    “在你们这些心怀慈悲的人眼中,我们做什么都是错,杀人是错,害人是错,伤人是错,连救自己在乎的人也是错,一旦犯了错,就要接受惩罚,我一直都不明白,那所谓的慈悲,究竟是哪里慈悲。”

    她平静的说完,再不去看他,大步朝冥王府邸走去。

    一个时辰十分短暂,等阿善再次回来时,花沉沉和荀晚正站在忘川河边,比肩而立,形影相随。

    她看了眼两个人紧紧相握的手,侧头怒瞪叶公子,“我该说你什么好,尽给我找麻烦。”

    冥王看了一眼叶迦言的脸色,极力忍住笑,掩唇咳了咳,扬声对荀晚说道:“荀公子,你投胎的时辰到了,走吧。”

    荀晚回过身,对着阿善俯身行礼,他声音朗润,不复叶迦言的清和沉淡,有着细微的沙哑和低朗。

    “抱歉,要麻烦姑姑了。”

    闻言,所有人都愣了。

    阿善瞪着眼看他,又转头看向花沉沉,接着又转回目光看荀晚,“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知道。”他握紧花沉沉的手,说的再从容不过。

    阿善深呼吸,再深呼吸,然后转头冲叶迦言吼道:“你他娘的看看你干的好事!姓叶的,我真想一脚踹你去投胎。”

    叶迦言眉眼淡定的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

    我看你根本不知天高地厚!

    阿善气的脑仁疼。
章节目录 第49章 荀晚番外1
    一、砚华寺——相依为命

    他自有记忆之初,身边便有她,也只有她。

    那是他的小知。

    与他相依为命的小知。

    他被丢在砚华寺里,无人问津reads;。

    是她陪他玩,逗他笑,和他说话,给他讲故事,照顾生病的他,欣喜长大的他。

    起初,还是幼童的他喜欢唤她‘阿姐’,整天跟在她身后‘阿姐阿姐’的唤着,黏人的紧。

    后来,他长大懂事,再不唤她‘阿姐’。

    因为他想娶她,他想她成为自己的娘子,而不是姐姐。

    为此,她还纳闷了许久,因为从他懂事起,他不再唤她‘阿姐’,而是‘小知’。

    每次唤她小知,她都是一脸懵然的看着自己。

    他看的发笑,却始终不愿说出原因。

    而她,也不再多问,渐渐习惯了这个称呼。

    小知小知,是他的知己,也是心悦佳人,佳人不知。

    其实,他早已知晓她不是凡人,却不曾表露,她也似乎忘记了同他说明。

    那张清丽秀气的脸他看了十几年,却始终一如初见时的年轻美丽,不曾衰老,不曾改变。

    整个砚华寺里,只有他看得见她。

    有时他同她说话,被寺里的人撞见,都是一副见鬼的样子看他,自此流言不断,寺里的人愈发同他疏远。

    她总是待在他的院子里,寻常不会踏出院子半步,他去前院诵经时,她便躺在那棵桂树上睡觉。

    她待他好,比所有人都好。

    他想,她疼他,疼到了骨子里,与血交融,难以舍弃。

    她有多疼他呢?

    后来,世事天翻地覆,面目尽数模糊,爱恨无法看透,她却始终疼他入骨。

    她把自己的心剖出来给他踩,把自尊送到他面前任他羞辱,把世间尊贵的权力和地位送给他,把罪恶和丑陋一力扛过。

    他曾经想要带她离开这里,带着她去看遍四海风景踏过八荒九州。

    然他尚未来得及带她走,带她离开这冷漠世故的砚华寺,一场大火,用着毁天灭地的姿势,毁了他与她所有的期望。

    他陷入昏迷,对一切无从知晓,只是在闭眸阖眼的那一刻,想到了她。

    他想,他大概要失言了。

    二、皇宫——有口难言

    再度醒来,是一个荒凉偏僻的小村庄,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没有待多久便被那个老皇帝的人找到,带回了皇宫。

    那是他第二次见到花沉沉。

    那时他尚不知晓,眼前人的身体里,是他的小知。

    所以,在面对她的讨好和靠近时,他总是眼带厌恶的避开,从不会对她说一句温和的话,他的冷漠和憎恶却没有丝毫影响她,依旧是喜笑颜开的来找他。

    他烦不胜烦,也一日比一日厌恶她。

    他真的搞不懂,这个在砚华寺里口口声声说要他死的人,为何转变这样大。

    后来,当他的疑惑被解开,却心痛的彻夜难眠reads;。

    那位国师是个厉害角色,却在他来了皇宫的第二年无故暴毙,他觉得蹊跷,那时他正暗地里查自己的身世以及小知的下落,机缘巧合下,他看到了国师藏在藏书阁暗格里的手札。

    那封信,他死死的握着手札,眼眸瞪大,眼前却越来越模糊。

    至此,一切看似不正常的行为显得无比正常,他终是明白,那是他的小知。

    至死都不愿意告知他真相的小知。

    只因她早就知晓,她的寿命很快就会耗尽,然后迅速死去。

    她不愿意告诉他实情,是不愿意让他再次尝到失去的痛苦。

    这世间,唯她懂他,也只有他,能知晓她心底所有的想法。

    他同她都是这样的自私,自私到宁愿自己承受一切的罪过,也要另一个人,此生平安喜乐。

    暗地里,他不再查他的身世,而是钻研各种道术。

    他要救她,他要救他的小知。

    既然她不想让他知道真相,那他便装作不知,两个人,见面时总是如同刺猬,装作彼此防御,又互相深深在意。

    如果,这样做能令她安心,他便遂了她的心意。

    他开始拜佛,因为他已别无他法,他试了很多办法,她的脸色却一日比一日难看。

    他彻底走投无路,只能祈祷,祈祷上苍,祈祷悲悯众生的佛,能够帮他一把。

    后来,那个男人出现了。

    那个男人唇边带笑,眼底有慈悲,说他可以救她。

    “你是谁?”他问那个男人。

    “叶迦言。”

    那男人浅笑着,面容和煦安然,“荀公子,我会救她。”

    “为什么?”

    “因为她现在还不能死。”那个叫叶迦言的男人是这样跟他说的。

    “条件呢?”

    世间没有人可以平白无故的得到好处,你想要一些东西,就必须要舍弃另外一些东西。

    叶迦言笑了笑,说道:“唯一的要求,接下来的三年,荀公子待她要一如当初。”

    “当然,这个当初,不是指你与她在砚华寺的时候,而是前两年你对花沉沉的态度。”那人又补充道。

    他愕然的看着男人,心里惊痛。

    他原想,等她好了,便同她说出实话,那是他的小知,无论变成了什么模样,都是小知。

    有危险,他替她扛着,有困难,他们一起解决。

    他可以对花沉沉露出厌恶和冷漠,但他知道那是小知以后,便越来越难以做到像对待花沉沉那样待她,有多少次,他都差点失控。

    “荀公子考虑清楚,我的话并不是开玩笑,若是荀公子做不到这一点,我不会帮荀公子救她。”

    他不愿意答应这个男人近乎不讲理的要求,可他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丧命reads;。

    “你这么做究竟想要干什么?”他问那个男人,但心底并不确定男人会告诉他答案。

    “荀公子是聪明人,她不是凡人这件事应该也已知晓。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一个人,她体内的魂魄尚未痊愈,暂时还不能离开她的身体。”

    那人说着,虽然他并不太懂他话里的含义,但他听得出,那人这样做,是为了一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

    若非心中在意,怎会事无巨细。

    因为无比在意,所以连这样毫末的差错都绝不允许。

    他说小知的魂魄不属于小知,他说小知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间。

    他说了许多,关于她的魂魄,关于她存在的意义。

    他告诉他这些,是为了让他听从自己的建议。

    “好,我答应你。”

    我答应你,只有小知能活下去,只要她能好好活着,我统统都答应。

    “荀公子切记,这三年不能让她发觉你喜欢上了她,半点都不能。她依旧是被你憎恨的珵国公主花沉沉,你依旧是恨她入骨。若是被她察觉,我会在她察觉到的那一刻,亲手结束她的寿命。”

    “妖不同于人,换言之,她若知道荀公子为她做的一切,心中的执念便会滋长扎根,魂魄离体却无法离去,终至成为影魅被六界不容,最后只能去往恶鬼凶煞的无极之地遭万鬼啃噬。”

    他脸色苍白的点头答应,声音干涩,“为何是三年?”

    “她最多只能再活三年。”

    “不是以命续命吗?把我的阳寿给她,都给她,为何只有三年?”

    “荀公子还有三十年的阳寿,以命续命耗损极大,况且她还承载了一个帝国的气数,最终到了她身上只有三年。”

    那人平静的诉说着,眸光清润安宁,“以命续命是为天道不容的术法,违背了六界共生的法则,我可以帮你以命续命,但这惩罚,需你自行承受。”

    “三年内,你与她的性命相连同生共死,你只有保护好自己,她才能好好活着。这三年里,你不可再饮用凡人吃食,也不会觉得饥饿,若是实在想吃,吃完一炷香内需立即吐出来,否则便会五脏六腑剧痛。”

    “另外,三年内荀公子切勿同她举止过于亲密,若是有了肌肤之亲,荀公子体内的妖元,便会趁机回到原主人的体内,她如今的身体已经无法吸收妖元,荀公子同她都会立刻猝死。”

    “不容于天道,不容于世间,三年相守,是我唯一能承诺你的,其余念想,皆是虚妄。”那人平和淡然的说完,带着他眼底的慈悲,悄然离去。

    那时他才知晓,她当初为了救他,将赖以活命的妖元给了他。

    以命续命,三十载的寿命,换她三年可活。

    这些都是强行逆改天命的惩罚。

    他和她之间,从来不是误会,而是有缘无份。

    小知,对你来说寿命很短,对我却很长,我把一辈子的寿命给了你,刚刚好,不短也不长。

    他不怕死,不怕列祖列宗的指责,不怕被人戳脊梁骨谩骂,但他怕与她阴阳两隔,他怕失去她,怕到整宿整宿睡不着。
章节目录 第50章 荀晚番外2
    三、人间——勾心斗角

    这座皇城里,看不见的勾心斗角层出不穷,你稍微不慎,便是命不保夕。

    他在日复一日的伪装里度过,骗过了所有人,瞒过了多少暗夜里的眼。

    司马清隐找上他时,他毫不意外。

    他一步步的试探,无非是想知道他待她的态度。

    珵国皇城里的人都知道,他皇夫荀晚不喜女帝,这从来不是秘闻,他却仍旧不敢确信,百般试探,最后终是深信,告知他关于对付她的计划。

    他默默听着,心里抑制不住的想笑。

    多么可笑。

    他千辛万苦想爱护的人,却一直在毫不留情的伤害。

    深陷泥淖的漩涡,他与司马清隐周旋,又小心堤防着身边每一个人,多少个夜里,都在想着天亮之后该怎么做。

    怎么做,才能让那些野心勃勃的人对他放心。

    怎么做,才能对她的伤害降至最低。

    后来,豫国公主来了。

    其实在她来之前,司马清隐便来找过他,他要他娶了那个公主reads;。

    他依言,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求她成全他与那个公主。

    她笑着答应,松了口气的模样。

    他心里苦笑,十五年的朝夕相处,他又如何不懂她的心思。

    这个公主,这个与小知相貌一模一样的公主,他甫一见到,便彻底懂得,那是她为他铺的后路。

    司马清隐想利用他甩掉豫国对他的控制,而她,却不动神色的利用了司马清隐给他谋了一条生路。

    他懂得,所以愈发难过。

    她以软禁为他为由,派了人在公主府暗中观察,将他每一日同公主相处的细节一一回禀,他知道她是想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了那个公主,他不动神色的看着莫莲若同司马清隐暗地里的勾结,另一边,又装作极为爱护莫莲若。

    她似是终于放了心。

    后来,她下旨让他陪着莫莲若去豫国。

    他知道,她时日不多了,因为他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差。

    他的身子每况愈下,哪怕他掩藏的几乎无人察觉,也终是一日日的坏了下去,时常暗自吃药,她有时忍不住会问,他却总是以风寒为由,敷衍着打发了她。

    那日天还未亮,他便带着莫莲若出了皇城,浩浩荡荡的队伍渐行渐远。

    那个女人,挽着他的手臂,笑的妍丽娇俏,她说她给珵国女帝准备了一份大礼,作为报答她这些时日的招待。

    他看着她的脸,深深的看着那张脸,没有开口。

    所谓大礼,不过是联合珵国朝堂和皇城百姓,将她从那高高的帝王上拉下来。

    他抬手抚上她的脸,眼底是深刻的眷恋和温柔。

    那是小知的脸,他看了整整十五年的脸。

    这个女人,根本配不上拥有小知的脸。

    他设了圈套,本就是抱着鱼死网破之心。

    他杀了莫莲若。

    他喂她吃了变哑的药,绑住她的手脚,而后在她惊恐的目光里,将她那张脸皮整个剥下。

    外面大半都是他的人,他做完了这一切,栽赃嫁祸给了司马清隐。

    司马清隐为了珵国帝位可以同豫国皇帝勾结,这次夺|权的游戏,他岂会让他大获全胜。

    豫国本就不打算信守诺言,一方面帮助司马清隐上位,一方面趁着珵国内部整合之际,三十万大军直压珵国边境。

    据说,率兵而来的那位豫国太子,极为疼爱这个公主。

    他赶回祭祖台时,她已被重重军队包围,那时,他的身体大概还可以撑完这一天。

    那一刻,两个人遥遥相望。

    各自心思斗转,满腔话语,却无法诉说。

    她大概终是要恨他了吧,他想。目光却看向了她身后拿出道符的司马清隐。

    那张符是司马清隐寻访高人得来的,却当着百姓和大臣的面,将这获取道符的功劳给了他reads;。

    他与那真正的花沉沉是亲戚,与珵国皇室有着一脉血缘,他知道他想登上那个帝位。

    他为着日后登位做足了万全准备,这残害先帝的罪名,他早已找到了替罪羊。

    司马清隐从来都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哪怕所有人都知道女帝是妖,哪怕人心都已经向着他,但世事无常,他为了日后免遭世人口舌,依旧做的滴水不漏。

    他知晓他的想法,却没有否认。

    因为他也正需他亲口承认,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承认他荀晚与他司马清隐是站在同一条船的人。

    所以,哪怕他多么想去抱一抱她,多么想将她扶起来,多么想亲手杀了那些人,也只能死死的握着袖中双手,喉咙里血腥味越来越重,却不敢挪动一步,不敢靠近她一步。

    只有这样,等到豫*队势如破竹的攻过来时,他派他杀害豫国公主的罪名,才能得到所有人最强烈的谴责。

    司马清隐加诸在她身上的千古骂名,他原封不动的送还给他。

    两国纷争,是他送给司马清隐的大礼。

    她不会知道这些,那些事都将与她无关。

    她早已准备待她死后,立司马清隐为珵国新帝。

    可他是个小肚鸡肠的人,隐忍了一辈子,临了,却想要拉着所有人陪葬。

    从祭祖台那里离开,他一步步的朝着天牢走去,走的缓慢又艰难,短短一段路,他走了一个时辰。

    他想,他们可以死在一起,多好。

    他走到了天牢门口,那里被重兵看守。

    一千御林军,在看到他的那一刻,齐齐举起了手里弓箭,箭头寒光锐利。

    司马清隐脸色铁青的站在天牢门口,双眸充斥着滔天的怒意。

    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走到了最后,会是荀晚害的他差点功亏一篑。

    他看着怒极的司马清隐,云淡风轻的笑了起来,继续从容的朝天牢走去,眼里只有那一扇紧闭的牢门。

    脚步沉着,面容淡定,身后,是雪树冰花的人间盛景。

    而后,万箭齐发,穿风刺骨。

    早在月前,他便已经将珵国的地形图和布阵图,尽数无条件送给了豫国。

    司马清隐接到消息的时候,豫国已经攻占了珵国八座城池。

    这份大礼,看来已经送到了。

    他缓缓倒下,眼眸里是血红色的人间,然后,望着牢门慢慢阖了眼。

    这一世的朝夕陪伴中,各自心思深藏,各自情根深铸,转身之际,深情被冷漠覆盖,温柔掩藏在心底,我们有太多次的有口难言,有辗转反侧的怅然无奈,有着命运极其不公的对待,以及深陷俗世难以抽身的绝望。

    怆然回顾这世间,一切终将有一个结束。

    我们走着相反的陌路,却终是可以一同归去。

    小知,要怎样才能告诉你,我极漫长又极短暂的一生中,你是我永远无法舍弃的贪恋与温暖。
章节目录 第51章 生死同归
    ——接48章

    身后的忘川波澜不起,耳畔的鬼风凄厉,一朵朵彼岸花无声绽开,又悄无声息的阖上。

    阿善看着眼前两人,眼底是忘川乌黑的水,正要对花沉沉说话,荀晚却当先一步站了出来。

    “姑姑,可否借一步说话?”

    阿善蹙眉,倒是没说什么,大步往一旁走去。

    转过身,她看着无声跟在自己身后的荀晚,挑了挑眉。

    “其实我挺讨厌你的。”阿善瘪瘪嘴,“当然,我也讨厌那只妖。”

    两个疯子,她暗诽道。

    荀晚笑了笑,没说话。

    她有些烦闷的揉着自己的额间,“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知不知道这么做意味着什么?”

    荀晚淡笑,看着眼前的女子,从容答道:“知道,抛却来生,不入轮回reads;。”

    “你现在回头,往左走,一直往左走,会看到一座半身桥,一半隐在白雾里,一半对着冥界,两边挂满了往生铃,那就是奈何桥,你走过去,喝下孟婆婆递给你的汤,然后过桥,离开这里。”阿善指着他身后的左边,一字一句的说道。

    荀晚摇头,“姑姑,我不过桥了。她还在桥的这边,我怎么能丢下她一个人。”

    “你下一世,出生书香门第,是家中的独子,家庭和睦婚姻美满,儿女成双子孙满堂。再下一世,是皇子,接着是太子,然后是皇帝,坐拥江山和美人,一生呼风唤雨。荀晚,你有大好的来生,有着让世人艳羡的一切,这一世受的苦都已过去,你确定你不过桥?”

    她抛出凡人无法抵御的诱惑,江山美人,权力及财富,她不信他会不动摇。

    “来生有着一切,却唯独不再有她。如果姑姑没有骗我,来生的荀某的确十分顺遂,那我希望用来生所有的福禄,换取今生与她携手走完最后一程。”

    阿善气噎,她吃饱了撑的来骗他!

    “叶公子跟我说,小知的魂魄不属于她,所以她没有来生,她其实不该存在于世间,可我很高兴,高兴这个世间有她。“荀晚回头看了一眼花沉沉,眼底的温柔醉人,“凡人死后都要走奈何桥,如果小知不能走,那她会去什么地方?”

    阿善冷着脸,不耐烦的说道:“慈悲筏。”

    “什么?”荀晚没有听明白,回过头望着她。

    阿善呲牙,“我说慈悲筏,她要去忘川河里的慈悲筏,那就是她的归宿!”

    “这些,小知她知道吗?”荀晚问。

    “老娘还没说。”

    荀晚颔首,慎而重之的望着阿善,“还请姑姑不要告诉她这些。”

    “你怕她知道之后不同意你与她一起走?”阿善真的是气笑了,真没见过这样的两个人,简直在挑战她耐心的极限。

    “只是为了省些麻烦。”荀晚笑道。

    “我不同意。”阿善眼底有火光,“你当慈悲筏是什么?想坐就能坐的吗?就算你想坐,没有我的同意,也是妄想。”

    “来的时候听黑白无常说,有些不想投胎的人,会选择跳下忘川河。”

    阿善身体一绷,声音干巴巴的从嗓子里冒出来,“你威胁我?”

    “不敢。只是姑姑若是执意不愿,荀某只好出此下策。”

    “我告诉你,要是当真不想投胎,要么你自己跳入忘川河,要么我踢你进忘川河,可无论哪一种,你都别指望我会答应你的要求,想都别想。”

    荀晚终是沉默。

    心里气的厉害,她颇费口水的一番劝告,眼前此人完全不理会,她拉着脸朝花沉沉她们走来。

    冥王看了眼她的脸色,自觉的往后退了退。

    “阿善”花沉沉走上前,望着她笑。

    “笑什么笑。”阿善没好气的瞪她,转过身对冥王说道:“东西都准备好了没有?”

    冥王忙不迭的点头,“都准备好了。”

    阿善又看向花沉沉,“我跟你说过,你的魂魄是我的,如今我要拿回我自己的东西,你明白吗?”

    花沉沉舔了舔苍白的唇角,“明白的,要开始了吗?”

    阿善哼了一声reads;。

    花沉沉走到荀晚面前,拉住他的手对他说道:“你赶快去投胎吧,不能再耽搁了,若是错过了好时辰怎么办,方才你说要同我一起,可我们不能一起走,阿荀,奈何桥只能单独走。你先走,我稍后就来。”

    最后一句,是谎言。

    荀晚反握住她冰冷的手,笑着摇头,“不用担心,姑姑刚才已经答应我,我和你一起走。”

    花沉沉愕然的回头去看阿善,“怎怎么会,凡人死后都是要过奈何桥的,阿荀怎么能不走奈何桥?”

    阿善冷笑,侧过头懒得理他们。

    “小知,你听我说。”

    荀晚让她看着自己,眼底是深邃而认真的神色,他说道:“相信我,没事的。姑姑说了,我们可以一起走。不是所有人死后都要走奈何桥,小知,我们不走奈何桥,我们坐着木筏渡河,一样可以进入轮回。”

    花沉沉摇头,眼底全然都是不信,她浑身颤抖的看着他,声音都不稳,“你又想骗我了对不对?阿善说了,我根本没有来生,我没有轮回的,你跟着我,是想陪着我一起死对不对?”

    荀晚哑然失笑,“小知,我们已经死了。”

    “你心里清楚我说的是什么。”花沉沉后退,眼底尽是仓惶,“你不想进轮回了是不是?不,我不要跟你一起走。”

    这两个人!!!

    阿善终是发了飙,指着两个人一顿劈头盖脸的骂,“闹够了没有!当我不存在是吧!好好好,都他娘的一身倔骨头,一个比一个固执,你不是要陪着她吗,我大发慈悲的成全你,还有你,这不是你最爱的阿荀吗,不是心心念念到死都放不下吗?那推脱什么呀,有什么好纠结的,你们两个,统统给我上筏。”

    “阿善!”

    “姑姑!”

    叶迦言和冥王同时喊了出来,一个脸上失了笑意,一个眼里起了迟疑。

    阿善回头,双手叉腰看着两个人,“冲我喊什么喊,这结局是我造成的吗?你们瞒着我让荀晚给花沉沉续命的时候怎么不喊,现在出现这样棘手的局面怨得了谁!都他娘的没一个省心的,都给我闭嘴。”

    忘川河水死寂无澜,岸边的几个人都神色复杂。

    花沉沉捂唇,眼泪直流,“不”

    阿善双手捏的咯吱响,声音里寒气直冒,“死人哪来这么多眼泪,再哭一声试试看!他想陪你一起走,那就一起走,你放心,你走的那条路对他没有影响,等他送走了你我自会带他回来去奈何桥投胎。”

    “阿善姑姑都这样说了,你总该信我一回。”荀晚揽着她,神情宠溺又无奈的看着怀里大哭不止的人儿。

    花沉沉惊疑不定的去看阿善,见她板着脸不似说假话,她最后还是忍不住再次问了一遍。

    “这是真的吗?姑姑,你别骗我。”

    阿善冷笑,看着她的眼睛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声音清寒料峭。

    “我从不说假话。”
章节目录 第52章 慈悲有筏
    她从不愿说谎,谎话说多了,骗人骗己。

    “叶迦言,我说谎了。”

    平静的语气,站到他面前,眼里起了风,刮起道道血丝。

    身后,河水凄凄。

    一刹的静默,他咽下到嘴边的话,叹息着抚上她的发顶,语带安抚,“他要的结局,成全也罢。”

    她静立不动,垂在身侧的双手狠狠拽紧,半晌,一把扯掉自己身上的皮,干净利落的狠绝。

    “既然如此,何来成全?”

    转身,走向忘川河,背骨嶙峋,傲然倔强。

    明知前路凶险一去不归,仍要坚持追寻,誓死不悔。

    他想要的,她都可以成全他。

    可即便如此,又如何呢?

    凝眉闭目,再次睁开之际,乌黑的眼睛看上去有些冷漠。

    “走吧,该上路了。”

    开了口,再无退路,此后风光,与君无关。

    话音渐落,乌黑的忘川河泛起了琉璃色,那美到极致灿烂到极致的流光,能够让人忘记此刻身处阴森凄凉的冥界而获得短暂的欢娱,大片大片七彩的光芒在忘川河上此起彼伏,一座小巧玲珑的木筏,嵌着一盏灿金的莲花灯,在众人屏住呼吸的注视下,缓缓浮出水面。

    冥有慈悲筏,渡人断往生。

    可她心里清楚,慈悲筏渡人无度,来生无期。

    阿善走上前,瘦削的白骨当先坐在前头,双腿伸到忘川河里戏着水,固执的看着前方。

    荀晚与花沉沉对视一眼,两个人牵着手走了上去。

    死水一般的慈悲筏开始缓慢而从容的飘向远方,忘川河的尽头,是泼天墨洒的黑暗。

    待三人上筏,叶迦言便掀袍席地坐下,如端然栽于岸边之俊松,凝刻春风冬雪的凛然,玉朗明清的面容沉着冷静,冥王抱着阿善的皮站在一边,无声的目送飘远的慈悲筏。

    很快,整个忘川河上空,响起了清雅飘渺的梵音,似远古浩界里踏空而来的亘世靡音,恰如冷月银辉的湛然,一字一念间皆是动人心魂的安宁与归息,能抚平心间波澜起伏的痕迹。

    那样千古绝唱的妙音,伴着流动的金纹紧紧的环绕着慈悲筏,一盏精巧落错的莲花灯,燃着豆亮的烛光,孤筏远去,来生无归期。

    岸边刮了风,风里掺着血腥之气,乍然惊醒了发呆中的冥王。

    “叶公子!”

    冥王吓得俊脸发白,抬起一只手扶住叶迦言歪下去的身子,黑亮的眼睛看向那一滩浓稠刺眼的血迹,心里生了怒。

    “当初我们说好的,实在不行就不要硬撑,叶迦言,你别念了!”

    气急之下,哪里再顾得上其他。

    叶迦言无声摇头,鲜血划过唇边,低低的浅念低吟,声音太轻,恍若呢喃。

    “别念了!别再念了!每一次都是这样,每一回都凶险万分,叶迦言,算我求你”冥王欺红了眼,扣着他肩膀的手十分用力,声音越来越小,“千年之罚即将结束,已经差不多够了,阿善她迟早会发现,我我真的快瞒不下去了”

    他瞒了八百年,瞒的满心咳血。

    叶迦言默然看他一眼,那样沉漠冷凝的目光,话里血腥气深浓,冷不防让他鼻间一酸。

    “青阑,所有人都放弃了她,但我不能。无论她变成了什么样,她始终是我的软肋。”

    冥王的脸孔一瞬间变得煞白,嘴唇不受控制的抖了两下,颓然松开了手。

    慈悲筏上,花沉沉靠在荀晚怀里,望着前方孤寂的背影笑道:“阿善,和我说说你的故事吧。”

    阿善没理她,窟窿眼静静的凝望漆黑的远方,似是在出神。

    “嘶~”良久,花沉沉忽地弯下了身子,趴在筏上脆弱而剧烈的颤抖着。

    荀晚扶着她,整个人也在控制不住的发抖,却咬紧牙不吭声。

    夜色又浓了几分。

    阿善依旧目视前方,冷淡的声音传过来,“觉得痛了,就喊出来,我不会笑话你们。”

    魂魄一点点被撕裂和咬噬,这样钻心的疼痛,她试过太多次,早已痛到麻木。

    也仅仅是麻木了而已。

    身后一片安静,只有越来越重的喘息。

    她动了动手指,指尖划过冰冷的河水,“我以前,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做尽坏事丧尽天良,害死了很多人,最后落得三魂七魄劈出身体的下场。”

    花沉沉额间冷汗涔涔,她紧抓着荀晚的手,勉强的回道:“阿善以前,是天上的神仙吗?”

    “算是吧。”

    她漫不经心的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我这样说,大概会玷污了‘神仙’两个字,那时候,所有人都避我如蛇蝎,只有叶”

    说不下去了。

    喉咙里刺刺的疼。

    过往被尘封的太久,偶尔拿出来闻一闻,会呛得咳嗽不止眼泪扑簌。

    花沉沉重新坐起来,呼吸一下比一下粗重,“我们都是有罪的人,所以都要接受惩罚。阿善,我比你幸运,临死了阿荀还陪在我身边。可我也没你幸运,起码你还活着,你还有来生,还有赎罪的机会。”

    她却连赎罪的机会就没了。

    阿善安静的垂着头,那些话,并不往心里去。

    “人活一世,两情相悦不容易。花沉沉,你的确很幸运。”

    你多幸运,他为了陪你走完这段路,舍弃了来生千万载。

    明明失去的那样多,可他看起来那样地快乐满足,就好像从未失去过什么一样。

    不贪心,所以很幸运。

    而她想要的东西太多,到头来什么都没有,还丢了自己。

    连自己的魂魄,都逃离自己而去,还要她一个个亲自去讨要回来。

    无论是地上的人,还是天上的仙,每个人心里,都有扯不清的爱恨孽障。

    河水乌沉,莲花静燃,梵印如咒刻骨而缠,花沉沉彻底消失之前,轻轻的握住了她的骨手。

    “阿善,别学我。”

    然后,魂魄如星辰散开,化作一道赤丽的红光,沿着白骨的骨骼渗入,消失。

    这一缕魂,于万水千山寻遍,于尘世几经流转,最终回到了她的体内。

    荀晚低下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怀抱,眼眸浓黑。

    轰然倒地的绝望,狼奔狗突一路尖啸着贯穿整个身体,一点点破裂下去,星星点点都是往昔的欢声笑语。

    两个人,不说再见,不诉离别。

    因为,再也不见。

    “多谢,保重。”

    后会无期。

    而后,忘川河的尽头,露出一展熹微的晨光。

    天,要亮了。

    血色如火的朝阳,慢吞吞的爬出了地底,它看起来冷冰冰的,远远没有人间的朝阳温暖醉人,笑看底下这一汪黑色的深渊。

    木筏之上,唯她一人。

    一个藏在白骨经络里,一个埋于忘川河底,至此,灵魂终至自由,爱恨山高水远。

    河水昭昭映日,浪起三丈不歇,于拔地而起的滔天波浪下,慈悲筏载着孤绝的白骨,缓缓沉入水下。

    三生石刻不尽过往,奈何桥走不完悲欢,慈悲筏渡不过相思,于姻缘树下诉求千载,在月老庙里含笑凝语,不过是求一场花前月下的一世不离。

    然兜转回肠的红尘末里,一笑千澜的尘心微漾,道尽禅机,洗尽铅华,流年打滚而去,今朝踏步前行,生生世世的渴盼等待中,玲珑心终究蒙尘,相思骨不待情深。

    ——花向晚篇(完结)——
章节目录 第53章 骨起忘川
    嗯哼,大家明白的。花沉沉抿唇一笑,目光清淡而平静的看向窗棂外的寒冽冬日,“可是姑姑,他太听话了啊。”

    阿善的眉头微微一蹙,很快又恢复平静。

    花沉沉的面容在大片的阳光下泛着玉泽,白皙而美好,不知道是不是阿善想多了,她觉得花沉沉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度虚幻起来。

    “阿荀他对我言听计从,更是连一句重话都没有对我说过,姑姑不觉得奇怪吗?”

    她有什么好奇怪的!这关她什么事!

    阿善深呼吸一口气,忍住抽搐的嘴角说道:“花沉沉,有什么话直说,这样话里藏话的聊天,老娘累得慌。”

    花沉沉抿着唇低低笑起来,阳光温柔的拂在她脸上,细微的尘埃在空中调皮的乱窜,熏香扑面,一室暖春。

    “阿善,我的阳寿,还剩多少?”

    “最多半个月。”

    花沉沉眼中划过一丝黯淡,不过很快她又笑了起来,“我早该知道的。”

    “其实我有一点不明白。”阿善看着她,沉声道:“你作为一只妖,化作人形留在凡间,按理说,寿命也不该这么短,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花沉沉神色一怔,继而良久无言的看着她。

    “罢了。”最终,她幽幽的叹了口气,笑道:“果然你都知道了。我以为我隐藏的挺好的。”

    阿善不可置否的点头,你的确是隐藏的好,只是可惜你隐藏的再好,在叶公子的面前也是无处遁形的。

    想到不辞而别的某人,阿善的脸色又黑了黑。

    “你的妖元呢?”阿善问。

    妖都有妖元,特别是能够化作人形的妖,妖元对妖来说,是妖力和寿命的根本所在,她现在这样短寿,只能是一个原因,她没了妖元。

    “丢了。”花沉沉漫不经心的一笑,慵懒的看向她,“今日叶公子怎么没来?”

    “丢了。”阿善面无表情的说道。

    闻言,花沉沉捧腹大笑起来。

    “阿善,你真是可爱。”

    被夸赞的某人一脑门的黑线,“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带你回冥界?”

    花沉沉哑然,目光定定的看着她半晌,而后叹了口气,“阿善,再给我几天时间吧,我有些事,还没有做完。”

    阿善挑了挑眉,“终归你只有半个月的阳寿,我不着急。在带你回冥界之前,我正好想查一查,你为什么要撒谎。”

    “撒谎?”花沉沉有些不解的看向她。

    阿善拿起她桌上的奏折翻了翻,唇角绽出一抹艳丽的笑,“你一直在对我撒谎,本来我也不想揭穿你,只是现在我忽然有了些兴趣,我也想看看,你一个妖,跑到这里来做女帝,究竟想干什么。”

    花沉沉眼底闪过一丝暗光,她默不作声的看着阿善,难得没了笑容,“我会跟你走,但有一点,你不能插手我的事。”

    阿善了然的点点头,无所谓的说道:“你想多了,我只是想看戏,并不想参与。”

    她心里松了口气,脸上又重新挂起了笑容,“说起来,我差点忘了,今日是豫国公主来皇城的日子,阿善姑姑既然想看戏,那便和我一起去吧。”

    她们到了珵国皇宫的城墙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底下浩浩荡荡的人马。

    珵国这边站着的是以荀晚为首的众人,身后跟了不少的官员将领,正安静的等待着那浩浩荡荡逐渐靠近的队伍。

    “那位是谁?”阿善看着站在荀晚身边的男子,上一次在暖阁与他也有过一面之缘。

    花沉沉看向她手指的方向,道:“那是丞相司马清隐,今年二十有二。”

    阿善撇撇嘴,她又没问他多大了。

    “知道豫国的公主为什么来珵国吗?”花沉沉转过脸,笑的眉眼弯弯。

    “联姻?”

    花沉沉淡淡点头,“是啊,联姻。只是不知道,联的究竟是谁的姻。”

    最后一句,她说的很轻,如同一句耳语低喃,转瞬便消失在风里。

    这样严寒的天气,那位自南边国都过来的公主很显然十分的不适应,刚下了马车,便发了好一顿的脾气。

    珵国官员也不敢得罪了这位公主,只得赔着笑脸跟在公主身后进了宫殿。

    那位公主头上带着帷帽看不清面容,但见身段窈窕柔软,一举一动间亦是妩媚动人。

    荀晚站在最前面,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只是恭敬的将公主带到了皇城之内的紫云殿。

    “一国的公主来了,你不打算去看看?”阿善回头看向有些出神的花沉沉,不冷不热的问道。

    她好歹是珵国的女帝,这样怠慢豫国的公主,她就不怕豫国的皇帝找她算账么。

    “晚宴时会见到的。”

    花沉沉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双手撑着城墙的砖头,目光远眺皇城外的万里山河,“阿善,你知道么,豫国皇帝将他最疼爱的公主许配给珵国的丞相为正妻,他看重司马清隐年纪轻轻位高权重,他想借他的女儿获悉珵国政事,可他的算盘,注定是要落空了。”

    彼时的阿善,还不太明白花沉沉话里的意思。

    那时她尚且以为这是两国之间的权谋争斗,倒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到了那晚的晚宴上,她才终是明白了花沉沉那句话的含义。

    诡谲翻涌的朝堂,觥筹交错的盛宴,又谁见,那杯中酒入喉,苦进肺腑,疼得心殇。

    那一晚的晚宴,花沉沉让她参加了。

    她坐在整个宫殿的最角落,因为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的来历,只知道是他们的女帝允许的,所以倒也没敢多问,只是那好奇的目光却一直在她身上转来转去。

    阿善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望向花沉沉的目光里,有些不易察觉的怜悯。

    接着,她扶着花沉沉那具尸体靠着牢房的墙壁,花沉沉的魂魄也终是能跟着坐起身,她看向牢门外,发现所有的士兵都仿佛陷入了沉睡。

    “真的是死的不能再死了。”阿善随意的在裙子上擦干净手,望着那具尸体嫌弃的直皱眉头。

    抬手拿掉她背上的符咒,她的模样再次变回了花沉沉。

    花沉沉唯有苦笑。

    阿善仔细的擦净自己的双手,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玉色的瓷瓶,她握着那个小瓶子,最后一次问道:“花沉沉,你现在还可以反悔,当真确定了?”

    花沉沉点点头,眼里有着浅淡的感激。

    夜影婆娑,死寂无声的天牢里燃着几盏昏暗的蜡烛,豆灯熹微,生死勿念轮回,直起心中难舍念,窥尽人间未解缘。

    她口中默念着什么,寂黑的眸子里只容得下那一方玉瓶。

    花沉沉睁大眼睛好奇的看着,看着那个玉瓶在阿善素白的掌心里一点点的展开,宛如夜间无声无息盛开的昙花,一层层的花瓣舒展,尽显妖娆清丽之姿。

    她眼睁睁的看着那一个玉瓶变成了一座精致小巧的莲花座,花瓣的瓣尖呈现出瑰丽的血红,里面有着白洁的粉末,随着玉瓶展开成莲花时也自发的一点点聚拢变高,最后,在莲花底座的中间形成了细白的一炷香。

    “这是什么?”花沉沉不明所以。

    阿善抿唇,右手执着变成莲花座的玉瓶,左手朝它轻轻一挥,一点猩红的火光便在香的顶端燃起,很快,便有袅袅的轻烟飘散在整座牢房里,除了她们两个,其他人都不会看见它,也闻不见它的香味。

    “落骨香。”阿善回道。

    手轻轻一抬,那盏香便旋转着来到花沉沉的尸体身边,绕着尸体慢慢的飞舞着,香味淡雅怡人,薄烟缠绕醉人心扉。

    见花沉沉一副茫然的样子,阿善嘴角微勾,眼底森寒,“落骨生香,红尘已烬。燃尽世间不平怨,化解愁肠难断恩,入骨生香寸寸凉,相思入骨毒入香。花沉沉,你有一身痴情骨,我便替你散去这相思毒,黄泉路上,再无牵挂。”

    花沉沉垂眸,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

    “多谢。”

    落骨生香,红尘已烬。

    阿善看着燃着的香,转头看她,“你的心愿,是多活一晚,我已经替你实现,无论今晚荀晚会不会来,等天一亮,你就要随我离开。”

    “我知道。”见阿善转身要出去,花沉沉开口喊道:“阿善,陪我说说话吧。”

    阿善回眸,“想说什么?你如今说什么,我都不感兴趣。”

    她已经知晓了大概,已经失了那份看客的心情。

    “那可怎么办,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花沉沉动了动浑身酸痛的身体,无奈道。

    再次回到这具身体,其实很痛苦,魂魄感受不到痛苦,可如今回来,那些疼痛,却只能生生承受着。

    “想倾诉那你就找错人了,不过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可以帮你杀了司马清隐。”阿善冷然道。

    花沉沉倒是愣了愣,旋即明白过来,笑道:“不必,清隐这么做是为了珵国,他并没有错。”

    “所以当初你明知道他与豫国皇帝勾结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花沉沉,你有今日完全是你自找的。”阿善说道。

    “是啊,我早就知道他想对付我,可我更清楚,这皇位本就不是我的。”

    花沉沉眸子里映着两三点犀利,“他与豫国皇帝达成什么我不清楚,但是莫莲若是豫国皇帝用来牵制清隐的,我不能让他受制于豫国皇帝,珵国也不能受制于豫国。”

    阿善翻白眼,又不是真正的花沉沉,珵国会怎么样与你何干。

    “你是何时将莫莲若的那张脸换成了你原本的脸?”阿善靠着牢柱,看着天牢牢顶的一扇小窗问道。

    又要下雪了,她想。
章节目录 第54章 蔚家苒苒
    人间,域阳城。

    她走在繁华热闹的大街上,踩着一清如洗的青石路,吹着和煦动人的微风,颇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这里”叶迦言抬头看了看天,“快下雨了。”

    阿善还以为他要说什么重要的事情,顿时无语。

    “从进了城便觉得十分潮湿,不下雨难道要下金子?”阿善毫不客气的嘲讽。

    “找个地方休息会儿吧。”他低下头,望着阿善笑意清溶。

    阿善点头,从冥界一路赶来,渡过域阳城外那条宽阔的护城河,她的确是有些累了。

    找了一家酒馆,里面的生意竟然很不错。

    “今年这六月的雨水看来比去年多啊,从初一开始,到今天连着三天都在下雨。”酒馆的人大笑着谈论今日的天气。

    另一个人端着酒杯也笑,“可不是嘛,这四年的雨水一年比一年多,六月份的雨水下的最厉害。”

    “店家,一壶酒,一个杯子。”坐下来后,阿善对店家招招手。

    店家看了一眼叶迦言,有些犹豫的说道:“客官只要一个杯子?”

    “有问题?”她眯起眼,顺着店家犹豫的目光看向叶迦言,挥挥手说道:“就一个杯子,他不用喝。”

    店家奇怪的看了一眼阿善,应了一声便去准备了。

    两个人坐在临窗的位置,叶迦言看着外面已经开始落下的纷纷细雨,凝着眉沉默了好一会儿。

    阿善一边喝酒一边看他,最后忍不住问道:“你到底在看什么?”

    “江南细雨,果然特别。”他眸光深邃的看了眼细绵的雨丝,温声回答。

    你也白痴的很特别!

    阿善翻了个大白眼。

    正巧,那位忙前忙后的店家听到了叶迦言的话,站在两个人桌子前,老脸笑的全是皱纹。

    “这位公子说的不错,二位不是本地人吧,咱们这域阳城地属江南最繁华富庶的一带,春夏秋冬四季的雨各有不同,眼下正是夏季,这雨下的沁凉又舒爽,等到了秋季啊,雨又变得缠绵的紧,二位若是待得久,可以好好的玩赏一番江南美景。”

    阿善咂咂嘴,放下手中的杯子,想起了自己此番来的目的,故而问道:“店家,我向你打听一个人。”

    “哎,姑娘请说。”老人家笑眯眯的看着她。

    “我要找的也是你们域阳城的人,叫蔚苒苒,不知店家听过没有?”阿善看了眼伸手接住雨水细细看着的叶迦言,嘴角抽了抽。

    闻言,店家老脸笑的更加灿烂了,忙说道:“认得认得,蔚家苒苒,咱们这整个域阳城都是认得她的。”

    叶迦言收回了手,目光望向店家。

    “第一次来域阳城,不知道这蔚家是在城内哪一方,店家可否告知我们?”

    店家看着叶迦言,点了点头,问道:“蔚府就在城内的东南方,整个东南方都是蔚府的,二位出了门,照直往前走,看见了一家王氏米铺,再接着往右转一直走下去,看见一棵合欢树拐个弯朝左走就是蔚府了,很好找的,这里的人都认识,若是迷了路,可以问别人。”

    阿善听完,起身就要走。

    那位店家看着她,想了想还是问道:“老朽多问一句,姑娘来找她有什么事吗?”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阿善比老人家要高一些,此刻眼眸下阖,有些冷傲的问道。

    叶迦言也起了身,朝老人家歉然拱手,“抱歉,在下管教无方,老人家莫要理会她。听老人家这话,似乎并不希望我们去找那位姑娘?”

    店家依旧笑呵呵的,挥了挥手毫不在意的说道:“没事没事,公子的夫人倒是个真性情的,那”

    “你这老眼昏花的店家说话注意点,老娘同这个人没有半点关系。”阿善被店家那一声‘夫人’刺激的脑袋一炸。

    叶迦言眸色温和的望着店家,“无需理她,还请老人家继续说。”

    店家点点头,道:“实不相瞒,蔚家苒苒身子染了病,这几年一直缠绵病榻,怕是没几日可活了。蔚公子已经差人连棺材都准备好了,这几日,大概就要办丧事了,蔚府这些日子拒绝见客,老朽是怕二位吃闭门羹啊。”

    阿善琢磨了一会儿,冷笑了一声,“这蔚公子倒是个疼爱妹妹的。”

    那店家猛的摇头,一脸不认同的看着阿善说道:“姑娘切勿妄言,蔚公子并不是蔚苒苒的兄长,而是她的夫君。”

    “”

    他娘的,兄妹恋?姐弟恋?

    天打五雷劈的,蔚家人的口味可真重!

    “姑娘不要多想,那蔚苒苒同蔚家并没有血脉关系。”店家一看她的脸色便已知道她想歪了,这也无妨,毕竟若不是熟悉的人,的确很容易想歪。

    离开那家酒馆,外面细雨纷飞,一柄藏青色的油纸伞出现在头顶,遮住了这沁凉温柔的江南落雨。

    “走吧。”

    阿善望着他,说道:“那蔚苒苒的阳寿,生死簿上记载好像真的只剩下三日了。”

    “嗯,所以要尽快找到她。”叶迦言将油纸伞往她那边倾了倾,看了眼日头斜薄的天色,“不知道,那闭门谢客的蔚家,愿不愿意收留我们几日。”

    “自然是愿意的。”阿善哼了哼,踩着细绵的雨水,青石板被雨水洗过,如明镜一般无尘。

    走了半个时辰,阿善觉得,她大概是被那慈眉善目的店家耍了!

    在东南方绕了半个时辰,按照那个老人家说的位置一路走来,别说连蔚府了,她连蔚府的一片瓦都没有看到。

    “老娘竟然被一个半截身子埋进土的凡人耍了!”她累的停下步子,双手叉腰的吼道。

    叶迦言撑着伞环顾四周,摇了摇头对阿善说道:“那位店家并没有骗我们,这里的确是蔚府的位置。”

    “你也老眼昏花了?这里连一根鸟毛都没有!”阿善指着四周空荡荡的空地,眼睛瞪得大大的。

    “方才,我们的确看见了王氏米铺,还有那棵合欢树,所以,应该不会错。”

    “铺子是真的,树也的确存在,可你给我解释解释,那占了整个东南方的蔚家,跑哪去了?”阿善一脸不善的看着叶迦言,细若丝线的江南小雨随着微风窜到伞下,落在她乌黑秀发的周围,添了一层朦胧的温婉。

    叶迦言漆黑的眸子似被水浸润过后的玉石,透着慧黠和睿智的邃光,他看了看四周的景物,轻声解释道:“这里,被人布下了阵法。”

    “放屁。老娘好歹有点修为,若是人间的阵法,我会看不出来?”阿善怒喝,绝丽的容颜因怒意而染了合欢花色,绯艳温霞,煞是好看。

    “这阵法十分玄妙,似有许多高深阵法叠合在一起,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了。”

    叶迦言拉着她走到一边,将自己手中的油纸伞塞入她手心,而后指了指那棵平淡无奇的合欢树,“你站在这里不要乱动,我去看看。”

    他说完,身形一动消失不见,下一刻,端然出现在合欢树的枝盖上。

    细雨落在他身上,却半点也染不湿那干净素雅的衣袍,一滴雨也不沾身。

    阿善看着他,忽地发现一个很愚蠢的问题。

    她现在的法力虽不及他,可她根本不需要撑伞避雨啊。

    她是疯了才会跟叶迦言撑着一把伞走了这么久!

    一把甩开手里的油纸伞,她目光清凌凌的瞪向那个始作俑者,后者压根没看这边,而是聚精会神的看着前方的某个地方。

    她打了个呵欠,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腿脚,叶迦言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走吧。”

    “这么快就好了?”她有些吃惊,“不是说阵法很高深玄妙吗,该不会是你在故弄玄虚吧?”

    叶迦言回眸,眼里都是笑意,“嗯,我在故弄玄虚。”

    “”

    跟着叶迦言一路绕绕停停的走了半天,阿善正百无聊赖的踢着脚下的石子,叶迦言忽地轻声说道:“到了。”

    她一抬头,蔚府的大门气势磅礴的出现在眼帘里,门前两座威风凛凛的石狮,阿善瞅了半天,怎么看都觉得这蔚府从里到外都透露出两个字。

    有钱!

    超级有钱!

    事实证明,等她进了蔚府,一路走来,觉得用‘有钱’来形容蔚家,简直是侮辱。

    她有点想骂人,这家人平常走的路都是用白玉砌成的。

    要知道,蔚家很大,整个东南方都是蔚家的地盘,每条路都是由白玉砌成,她光是想了想,就有些牙疼。

    咳,她和叶迦言并不是被蔚家的人邀请进来的,蔚府门前挂了大大的一个‘闭门谢客’的招牌,两个人几乎想都没想,直接隐了身钻进了蔚府。

    他们的行径,也就是所谓的不请自来。

    传言中的不速之客。

    沿着白玉铺就的小路越走越偏,路上看见的蔚府下人越来越少,她终是感应到了蔚苒苒的气息。

    大抵是快要死了,蔚苒苒的气息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

    “啧,这蔚府大的跟一座皇宫没什么区别,再看这蔚苒苒住的院子,和皇宫里的冷宫也没什么两样。”她站到蔚苒苒的院子门前,有些嫌弃的撇嘴。

    光鲜亮丽的偌大蔚府,作为蔚家当家夫人的院子,却是偏的不能再偏,檐角房梁上,挂着厚厚一层蛛网。

    冷宫或许都比这里强。

    阿善想着,现了身走进去。

    叶迦言站在院子里,并没有跟着阿善进去。

    “我在外面等你。”
章节目录 第55章 薄情寡义
    那间破旧的院子里有着一股浓浓的草药味,阿善捂着鼻子推开房间,还没有看清昏暗漆黑的房间里的景象,便听到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那架势,似是不把心肺咳出来誓不罢休。

    “你你是谁?”床上传来女子虚弱无力的声音,带着努力克制的害怕。

    阿善放下手,平静的走了进来,现在是傍晚,外面还有几分日光,这间屋子里却已经点了一盏昏黄微弱的烛火。

    她走到床边,终是看清了床上的女子。

    “蔚苒苒?”阿善问道。

    “是我。”女子靠着床栏坐着,一手拿着手帕,一手捏紧被子,目光警惕的看着她,“你是谁?”

    “我嘛,他们都喊我阿善姑姑,你可以叫我阿善。”阿善走到桌前坐下来,看了眼她帕子上的血迹,直言不讳的说道:“你看上去活不了几天了。”

    蔚苒苒收起染血的帕子,望着她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也不清楚你是怎么进来的,但是蔚府不是你可以随便进出的地方,趁着还没有人发现,你赶紧走吧。”

    阿善勾了勾嘴角,这个半死不活的人身子十分虚弱,眼神倒是亮的出奇。

    她饶有兴味的看了眼蔚苒苒身侧,床栏雕花剥落大半,红漆褪至无色,她扫了一眼,眼底都是森然的笑意。

    “听说过冥界的黑白无常没有?”阿善一手撑着撑着脑袋,凉凉的问道。

    蔚苒苒怔了很久,目光呆愣愣的看着她,然后才艰涩的说道:“你是黑白无常?我听说黑白无常来人间,都是为了索命,往人的脖子上一勾,魂魄便跟着他们走了,留在人间的,只剩下一具尸体,你是来勾走我魂魄的吗?”

    “我不是黑白无常,但我此行的目的与黑白无常差不多。”阿善把玩着手里的瓷杯,慢悠悠的说道:“凡人的魂魄归冥界管,由黑白无常来勾魂,但你的魂魄归我管。”

    “这是为何?”蔚苒苒尖俏的脸没有一丝人色。

    “你不必知道那么多,那是你死后的事情,现在我们来说一说你目前的事情。”阿善看了眼落了灰尘的梳妆台,扭头道:“你还有三日阳寿,三日后便是我来勾魂的时候,你在人间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可以告诉我,我可以实现你一个心愿。”

    “实现心愿”蔚苒苒轻声喃喃,目光怔怔的看向她身侧的一盆玉兰。

    良久,房间里传出蔚苒苒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她抬起毫无生气的眼眸,嘴角努力的扯出一个笑意,“不了,我的心愿,你实现不了。”

    阿善皱眉,正要开口,破旧的房门却忽地被一道大力从外面推开。

    然后,阿善就听见了那个男人怒极的吼声,震天动地。

    “蔚苒苒!!!”

    阿善反应迅速的隐了身,蔚苒苒抬头去看她,发现人已经消失不见。

    她的目光迟缓的转向门口,苍白的嘴唇轻声噙动,“庭之”

    蔚漾白大步走进来,双眸赤红的看着她,一把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用力狠狠掐住,“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为什么要害蓉儿,毒妇,她还是个孩子!”

    “我没有”蔚苒苒被迫仰着头,费力的说道。

    “那她怎么会吃了你给的东西就上吐下泻?蔚苒苒,你好狠毒的心!”

    “我也吃了那些糕点,为何我没事?庭之,我没有要害蓉儿,我没有。”蔚苒苒急促的喘息,眉眼却十分沉淡。

    “你以为我会信?”蔚漾白俊美的面容因为生气而微微扭曲,他忽地一把甩开蔚苒苒,高高在上的看着她趴在床榻的背影,“我真想亲手掐死你!”

    阿善冷眼旁观着这一出俗套的戏码,眼皮都懒得动一下。

    唔,痴情女子薄情郎。

    她见得多了。

    没什么好看的。

    从怀里摸出一个橘子剥开,她慢条斯理的摘取橘肉上的白色经络,难得的有了十足耐心。

    蔚苒苒趴在床沿,她听着蔚漾白恶毒的话语,十分平静的坐起了身,然后抬眸直视他,“既然我说的你都不信,你又何必来问我,你放心,我这条贱命很快就要死了,再也不用碍着你们的眼。”

    “那样最好。”蔚漾白说完,再不看她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当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等到院子恢复了平静,阿善再次现了身,她朝蔚苒苒举起自己手里剥好的橘子,问,“要不要吃?”

    蔚苒苒苍白虚弱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只是缓缓的摇了摇头。

    接下来,阿善沉默的吃完橘子,然后拍拍手站起身,“我明日再来找你,你好好想一想,这世上的每一个人,在临死前心里或多或少都有心愿,若是当真是我完成不了的心愿,那你便换一个,谁也别为难谁。”

    “不住这里了?”叶迦言侧首望着阿善,在来的时候她便说要住在蔚府,省的来来回回的跑,眼下却是大步往蔚府外走。

    阿善抬头看了眼这富丽堂皇的蔚府,心里不屑的冷笑,道:“我没有兴趣住在金丝笼里,这样的地方住久了,连心都会变得麻木冷硬。”

    出了蔚府的门,阿善忽地想起忘记问蔚苒苒这蔚府为何要布阵法,却在回头之际,愕然发现身后又是那片空荡荡的平地。

    “他娘的!”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骂出了口。

    这蔚家是太有钱了怕遭人惦记吧,布下这样奇特的阵法,那些想偷窃的人连蔚府的大门都找不到。

    叶迦言目光淡淡的回头看去,声音伴着丝绵温润的细雨落下,“我刚才,看见了蔚家的那位公子。”

    “蔚苒苒的夫君?”阿善厌恶的撇撇嘴,“对待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尚且这么无情,很显然不是个好东西,所以说啊,这人活着不能太有钱,有钱就变坏乃千古至理。”

    “”

    叶迦言沉默的看了一眼阿善,率先朝前走去。

    第二日,雨停,天蒙蒙亮的时候,阿善便拉着叶迦言到了蔚府门前。

    叶迦言的神色甚是无奈,“此时天色尚早,蔚夫人怕是还没有起。”

    阿善沿着昨日的小路往前走,头也不回的说道:“没醒就把她弄醒,少睡几个时辰又不会死,等她死了,千年万载她想睡多久都行。”

    “蔚夫人身子不好,还是晚些吧。”

    阿善停下来,回过身咬牙切齿看着他,“哪来那么多废话,要不是我破不开这个阵法,老娘自己一个人就来了,你要是不乐意现在就回客栈,别在我耳边跟和尚念经似的。”

    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终是叹了口气,“走吧。”

    走到蔚苒苒的院子前,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止了步。

    蔚苒苒的身影透着烛光打在窗户上,昏黄薄弱的烛光微弱的跳动,将那一抹纤细瘦弱的身影裁剪的温婉动人。

    叶迦言低下头,看着阿善清灵的水眸,“我四处走走。”

    阿善颔首,抬步走进蔚苒苒的房间。

    她坐在桌前,桌上摆着一盏烛灯,还有一些干净柔软的布料。

    阿善走过去,蔚苒苒抬头看了她一眼,那张脸透明而苍白,没有丝毫活人的样子。

    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件小东西,阿善瞅了瞅,问她,“这是什么玩意儿?”

    蔚苒苒笑了一声,“这是小孩子戴的绒帽,等冬天到了,戴着它就不会冻着。”

    她说完,又低着头忙着自己手里的东西,手中细小的针线翻飞在布料上,一针一线,密密缝合,那里面都是心意。

    “你整宿不睡,就为了这玩意儿?”阿善看着她眼底泛着青黑的眼圈,嗤笑了一声,“你孩子若是知道你为了给他做这些连命都不要了,你觉得他还愿不愿意穿你做的这些?”

    蔚苒苒依旧缝着手里的小鞋子,头也不抬的说道:“我的孩子早就死了,这是给庭之的女儿蓉儿做的。”

    “”

    “真是个贤妻良母啊!”憋了半天,阿善憋出一句不冷不热的赞扬。

    不辞辛苦没日没夜的做衣裳,还是为自己丈夫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做的,她都觉得蔚苒苒简直是活菩萨!

    蔚苒苒苍白瘦弱的手一滞,然后继续做着她的针线活,面容温婉而秀气,“你说了,我只剩下三天可活,与其这样等死,倒不如做一些事情来打发时日。”

    阿善不可置否,她想起昨日那男人,眼神冷了冷,“你那位夫君可不希望你靠近他的宝贝女儿。”

    “嗯,我知道,他怕我对孩子不利,这些东西我悄悄让人给孩子送去。”她手中的针线灵活的上下舞动,侧脸蒙了一层幽暗的烛火,神色恬静安然。

    “你的心愿,想好了没有?”阿善坐到她对面,有些不耐烦的看着她手里的活计,

    这东西何必亲自动手做,大街上的店铺里出点钱就能买到一箩筐。

    蔚苒苒抬头从半掩的窗户朝外看去,晨光一点点的爬上枝头,初夏的早晨有着凉沁的爽意,微凉的风从窗户外吹进来,将微弱的烛火吹的左右摇曳。

    “没有,阿善姑娘,我没有心愿。”

    阿善怒,“别挑战我的耐心,我一向都没什么耐心,你活成这副鬼样子,怎么可能已经事事如愿,你不说,是觉得我在骗你?”
章节目录 第56章 过往恩怨
    蔚苒苒摇头,眼神亮的出奇,“姑娘不必再来找我了,我不需要心愿。等我死了,任凭姑娘处置。”

    你他娘的不说出心愿,我的魂魄怎么被净化!

    “死鸭子嘴硬!蔚苒苒,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活的像你这样逆来顺受的,我阿善还真的是第一次见,你病久了是连脑子也病坏了吧。”

    “随便你怎么说,我心意已决,姑娘,请回吧。”蔚苒苒一脸平静的继续做着她的小鞋子,鞋头上绣着粉嫩好看的芍药花。

    软硬不吃!

    阿善气郁,怒蹬蹬的走了。

    叶迦言正好走了回来,两个人没再多说什么,再次离开了蔚府。

    倒是在即将出蔚府大门时,撞见了蔚家公子和一个女人。

    蔚漾白正扶着那美丽女子迎面走来,两个人低声说着话,脸上都是喜悦而高兴的神采。

    阿善望着眼前两个人,再想想那座破旧院子里的傻子,拉着叶迦言走的更快了。

    早晨未下的雨,到了晌午又开始淅淅沥沥的落下来。

    “店家,过来!”拉着叶迦言一路走到昨日来的那家酒馆,阿善走到一张桌子前坐下,冲着忙里忙外的老人家喊道。

    老人家看见了两人,忙笑呵呵的走上来,“二位客官今日也来喝酒?”

    “不喝。”阿善拿出一锭银子搁桌子上,“坐下,问你几件事。”

    “姑娘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银子就算了,说几句话耽搁不了老朽做生意。”老人家满是皱纹的脸上挂着慈祥善意的微笑,朝叶迦言点了点头,便依言坐下来。

    阿善觑着他,问道:“问你,蔚苒苒这个人怎么样?”

    “蔚夫人是个大好人呐,咱们这域阳城里的人,几乎都受过蔚夫人的恩惠,以前蔚夫人身子骨好着的时候,可喜欢在这域阳城里面跑了,看见哪家有了难,立马二话不说上去帮忙,可惜了啊,年纪轻轻就”老人家说着,惋惜的叹了口气。

    “她得了什么病?”阿善撑着脑袋,从袖子里摸出一个橘子递给叶迦言。

    老朽似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浑浊的眼睛登时瞪大,怒道:“蔚夫人才不是得了病,她是被那个女人下了毒害成这样的,那个毒妇,仗着蔚家大少爷的宠爱胡作非为,先是害死了蔚夫人的孩子,现在又要害死蔚夫人,心肠歹毒!”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阿善狐疑的问道。

    老朽一拍桌子,“这事整个域阳城谁不知道?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敢说罢了。那蔚家大公子都不管,我们这些外人有什么理由去管人家家里的私事。”

    “为何不敢说?”阿善接过叶迦言剥好的橘子慢慢吃着。

    “唉,说了也用啊。蔚老爷一直都不喜欢这个媳妇,以前二夫人没有进门的时候,蔚老爷已经看蔚夫人不顺眼,自从蔚夫人的孩子死后,蔚老爷更是厌恶她,可怜那三岁的小公子,长得活泼可爱又乖巧聪明,若不是那二夫人心生嫉恨,小公子如今也有七八岁了。”

    阿善继续吃橘子,不说话。

    老人家又道:“那个二夫人心肠狠毒,杀了小公子还嫁祸给蔚夫人,自那时起,蔚夫人便一病不起,蔚老爷害怕她把病气过给府里的人,便让她住到蔚府的偏院里,我们这些人都是看着蔚夫人长大的,那丫头打小便心地善良,别说是谋害自己亲生儿子,就是连条鱼都不敢杀,可惜整个蔚家,却是没有一个真正心疼她的,根本没人在乎真相,也没有在乎蔚夫人的死活。”

    吃完了。

    阿善拿过叶迦言递来的帕子擦擦手,说道:“照你这么说,那蔚家没有一个人喜欢她,蔚苒苒当初究竟是怎么嫁进蔚府的?”

    “姑娘有所不知,咱们域阳城城主宠爱的小儿子以前贪玩落水,是蔚夫人救了他,城主感激那丫头,知道那丫头喜欢蔚家大少爷后,便亲自给两个人指了婚,城主指婚,蔚老爷虽然有不满,但也不敢和城主对着干,便答应了。”

    那位好事的城主真是乱点鸳鸯谱。

    “店家可识得这样一个人,唔,是个男人,年岁约莫二十四,右眼的眉骨处有一个绿豆大小的黑色胎记。”阿善又递了个橘子给叶迦言,自己趴在桌子上问道。

    那位店家一怔,好半天才说道:“认,认识,姑娘说的这个人,是城北方家的二公子方恪。”

    “你怎么又知道?”她脱口就是一句。

    不过,她看了眼额头有冷汗滴下的店家,慢慢眯起了眼。

    “姑娘打听他做什么?”老人家抹了把头上的冷汗。

    “没什么,只是有些好奇,我昨日见到他了。”阿善咽下一个橘子,漫不经心的说道。

    ‘噗通’一声,那位老店家吓得从长条板凳上摔了下去,酒馆里有其他客人见到此幕都哈哈大笑,神情却没有恶意。

    叶迦言起身扶起老人家,那老店家吓得手直抖索,抖着声音对阿善说道:“姑娘可,可不能乱说,那方家公子已经死了好几年了。”

    到唇边的橘子停了停,阿善闲散的挑了挑眼皮,低声嘟囔,“我又没说我看见的是活人。”

    老人家没听见她的话,低头按着桌沿慢慢坐了下来。

    叶迦言神色淡然的瞥了眼阿善,对店家说道:“那位方公子因何故去世?”

    老人家又是重重地一声叹息,道:“蔚家大少爷,蔚夫人,还有那方家二公子,这三个人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只是天意弄人,方家公子喜欢那丫头,那丫头却对蔚家大少爷情根深种,方公子又是出生世代书香的方家,后来那丫头与蔚大少爷成亲后,他依旧时常去找她,这件事被方家老爷知道后,把方公子带回去严打了一顿,结果方家公子痊愈后,瞒着家人又去找那丫头,听说是想带着那丫头私奔,那丫头不肯,方家公子便吞了毒酒,跳进了蔚家的荒井,一命呜呼了。”

    这年头殉情的,死法都千篇一律。

    投湖或者服毒,上吊亦或纵火,真真是一点新意都没有。

    她吐掉嘴里的核,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呵欠。

    听到这里,乱七八糟的事情总算是捋清了一些。

    她眨了眨有些酸的眼睛,呵欠连天的问道:“那蔚大少爷的心是石头做的不成?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妻子,他就这样对待人家?是不是太不正常了点?”

    店家点头,说道:“蔚家大少爷以前待那丫头也是很好的,那丫头有一副好嗓子,那时候他特别喜欢听她唱歌念诗,后来,日子久了,听多了也就腻了,再后来,那丫头的嗓子也被毁了,又是那样一个身份,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那丫头什么都好,唯独就是相貌差了些,若非如此,也不会留不住蔚大少爷的心。”

    阿善听着老店家的话,目光半是讽刺半是凉薄的看向了叶迦言。

    男子多薄幸,红颜白骨寒。

    叶迦言回望她,微微一笑。

    “她样样都好,就是挑男人的眼光不好,所以变成了现在的鬼样子,这是她自己选得路,活该被人欺负。”阿善说完,大步离开了酒馆。

    身后传来那老人家气急败坏的声音,“你这姑娘说话好生刻薄。”

    她却恍若未听,一步步稳稳当当的朝前走远了。

    蔚苒苒没料到,不过半日,阿善又出现在了她院子里。

    “你怎地这般难缠?我说了我没有心愿。”她坐在日头下晒着太阳,腿上搭着一张毯子。

    阿善双手环胸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红润的唇角扬起恶意的笑意,“没事啊,你没有心愿,可我就是喜欢助人为乐,你不想说,我来替你做决定如何?不如我去杀了那个女人吧?或者是杀了你夫君?再不济,恢复你以前的好嗓子或给你一张美丽的容貌?这么多,你要不要选一个。”

    蔚苒苒苍白如纸的脸上带着淡淡的惊讶,不过很快又释然,她仰着脖子迎着刺眼的阳光看着那高高在上的女子,眼睛被刺得生痛,夏季的景色淡去,眼前只剩一片漆黑,她仍固执的仰着头,神情温婉又淡然。

    “像阿善姑娘这样貌美优秀的女子,定是有很多人喜欢的,可这性子,当真让人不喜。你如此咄咄逼人,又哪里会懂得别人的苦楚,其实在你眼里,根本就看不起我吧,你说这么多,是想施舍我?还是怜悯我?我并不需要你的馈赠。”

    “都说眼睛是心的窗户,什么样的心看到的景色就是什么样,骄傲的人眼里看到的是五彩缤纷,失败的人眼里都是黑色,而你蔚苒苒的眼里,都是灰暗的自卑。”阿善眯着眼,一针见血的说道。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积德行善的好人?我为什么要施舍你怜悯你?你蔚苒苒就是活的再让人看不起,那都是你自己的事,这世间并非只有貌美的女子才能让人喜爱,人心比容貌更重要。”

    “或许吧。”半晌,阿善站了很久,蔚苒苒才不紧不慢的开了口,伸手将毯子往上提了提。

    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阿善毫不客气的暗诽。
章节目录 第57章 新欢旧爱
    “姐姐~”

    正说着,院子外忽地传来女子清脆悦耳的声音,阿善听到声音时,眉头微微一皱。

    刚隐了身,门外的人儿便已经脚步轻盈的走了进来,身后跟了一长串的丫鬟,都乖巧的待在门外没有进来。

    “何俜嘉,这里并不欢迎你。”蔚苒苒依旧坐着,温婉静宜的像一副古老的画。

    那个女子长得雪肤花貌,如缎的墨发盘在脑后,发间缀着三两支艳红似血的红宝石金钗,前额贴着金丝流羽的柔软流苏,穿着雪青色的精美华服,脚踏做工细致的软缎珍珠鞋。

    眼前的女子,当真配得上美人二字。

    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细,那白皙若雪的肌肤,比起蔚苒苒那白的像死人一样的脸,多了诱人的红润。

    阿善大咧咧的坐在门槛上,从怀里掏出几个橘子,兴致勃勃的看着眼前两个女人的戏码。

    “姐姐。”那个女子笑的比此刻头顶的夏日阳光还要灿烂三分,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并不怎么美好。

    “听庭之说你快死了,姐姐,我可是特地赶在你死之前来看看你,毕竟,我可能会是你活着的时候,最后一个愿意来见你的人呢,姐姐不感激我吗?”何俜嘉娇娇的笑,红唇微抿,一派端庄温柔的模样。

    蔚苒苒默不作声的移开了眼。

    “姐姐心里一定很开心吧,过不了两天,姐姐就可以和小公子母子团聚了呢,妹妹在这里就先恭喜姐姐啦。”何俜嘉根本不在乎蔚苒苒说不说话,她只是来把自己心里想说的一股脑说出来。

    践踏蔚苒苒的心,让它鲜血淋漓痛不欲生,她做过太多次了,早就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伤她最重最狠。

    果然,等她一说完,蔚苒苒平静的呼吸猛然变得急促起来,那张惨白的脸也出现了不正常的红晕。

    她心里好似有一把火在烧着,撑着沉重的病体站了起来,却在下一刻体力不支的倒回了椅子里。

    “何俜嘉!”

    何俜嘉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的丑态,半晌,目光里现出凉至骨髓的笑意,“蔚苒苒,你这种人连喊我名字的资格都没有,不过是捡回来的一条没人要的小狗,你只需向我们摇尾乞怜讨一口饭吃就好了,妄想得到太多,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受得住。”

    “要不是你,庭之不会离开我,我的孩子也不会死,是你毁了我的一切,何俜嘉,我会在阴曹地府里,看着你死后进入十八层地狱。”蔚苒苒呼吸急促,虚弱沙哑的声音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那双终日平静的眸子里,终是出现了压抑许久的愤恨。

    “我死了会不会下地狱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活着的地方,你就不能活着,因为你的存在,恰巧碍了我的眼。”何俜嘉无所谓的笑起来,说出口的话像无形的刀子。

    “啊,是我说错了,你不但碍了我的眼,更碍了庭之的眼,碍了这蔚府里所有人的眼,蔚苒苒,你怎么还不去死呢。”她声音婉转如黄鹂,清脆如水滴,却也锋利如剑刃,歹毒如蛇蝎。

    一番话,似是一巴掌狠狠打在蔚苒苒脸上,令她瘦弱的身子狠狠的晃了晃。

    一口血,毫无预兆的从她口中吐出。

    阿善眨了眨眼,看着蔚苒苒腿上那染了血的毯子,面无表情的吃了一瓣橘子。

    “哟,这么虚弱啊,看来的确是快死了。”何俜嘉掩唇笑了起来,“姐姐这院子里怎么也没个伺候的丫鬟,若是让外人知道了,还以为我们蔚家养不起几个小丫头呢。”

    蔚苒苒咬紧牙关,她面无表情的擦去唇边的血迹,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对何俜嘉的话置若罔闻。

    “姐姐以前身边那几个小丫鬟都不规矩,妹妹便做主替姐姐处置了,难道姐姐是在怪妹妹吗?妹妹后来为姐姐精心挑选的那些丫鬟,姐姐似乎都不喜欢呢。”何俜嘉站在艳阳下,姿容秀美又精致,却宛如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眼里闪着阴险恶毒的光。

    “你说够了没有?说够了就滚。”蔚苒苒低着头,没有感情的声音从唇齿间溢出。

    “蔚府里面,最该滚的是你蔚苒苒。”冷质的男声,乍然响起。

    阿善看了眼从自己身旁一阵风跨过去的男子,颀长的身子逆着光线,夏日的暖风吹过肩膀,院子里的气氛,陡然滑至寒凉。

    初识的路口,相逢醉了季节的眉眼,在纵马长歌的交汇里,在携手共进的明媚处,清晰的眉眼终是模糊,欢喜的笑靥被时光打碎,沧桑的岁月带走了刻骨的誓言,却玩笑般的留下了绝望的烙印。

    爱无言,痛无声。

    蔚苒苒慢吞吞的仰起头,看着眼前无比熟悉的漂亮眉眼,“我是人,不是那些畜生。蔚漾白,当初是你将我捡回来的,是你带我走进了这个府。”

    “是吗,可我现在后悔了,蔚苒苒,你滚出我家。”

    这话忒狠,阿善听着都有些生气,蔚苒苒沉静温婉的面容却没有丝毫起伏。

    或许,她只是心痛到麻木了。

    蔚漾白转身牵住何俜嘉的手,低头温柔的问她,“怎么跑这里来了,别白白的惹了晦气,蓉儿一直在找你,去外面等我,我马上就来。”

    何俜嘉对男子浅浅一笑,十分听话的转身,袅袅婷婷的走了。

    只是转身之际那抹得意而又挑衅的目光,格外刺眼。

    阿善看着朝自己越走越近的何俜嘉,慵懒的伸了个懒腰。

    走到门口的何俜嘉忽地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尖叫着朝门外摔去。

    蔚漾白脸色一变,却已阻止不及。

    门外的那些丫鬟也下了一跳,等反应过来时,何俜嘉已经摔倒在地,头上的发钗散落一地,乌发披散下来,狼狈极了。

    “小嘉。”蔚漾白几个大步走过去,心疼的把人揽起来。

    “庭之,我好疼啊。”柔弱可怜的声音,是个男人听了都会心疼。

    怀里的人疼的眼泪直流,看的他更心疼了,二话不说抱着人起身就走了。

    蔚苒苒一声不吭的看着,坐在那张即将寿终正寝的椅子上,披着看不出颜色的老旧毯子,面容淡淡,眼神寂寂。

    阿善现身,又打了个哈欠。

    蔚苒苒看向她,“你做的手脚?”

    阿善气笑了,“难怪你被那个女人欺负成这样,蔚苒苒,你简直笨的无可救药。”

    “那个女人是自己摔倒的,你看不出来吗,她根本不会留机会让你和他说话。”

    “她没必要这么做,我在这里住了四年,加上今日这次,他才来了三次,从没有和颜悦色过。”

    “或许是害怕你会说出一些对她不利的话吧,女人的嫉妒之心,可是很可怕的。”阿善打了个饱嗝,懒洋洋的眯了眼。

    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蔚苒苒却是身体一颤,良久,低低的声音飘了过来。

    “我有些累了,阿善姑娘回去吧。”

    她缓慢而迟滞的站起身,期间一直不停的粗喘着气,干净朴素的衣服破了一个小口子,阿善盯着那个窟窿看了很久,直到蔚苒苒走进去,关上了门。

    她关上那扇门,仿佛与世隔绝一般,把自己裹进了狭窄幽暗的小小地方,似乎只有在那里,才得以存活和呼吸,再不用满心的防备,也不再有满心的伤痛,只余粗重的喘息,隔着年久失修的门扉,传了很远、很远。

    当你活在世间,一直漂泊流离遭人冷眼,偶尔瞧见了美好和温暖,就想拼命的将它抓住,你以为你抓住的是幸福,可是日子久了,最后只是徒劳的发现,那不过是杯底窜上来的泡,稍稍触碰,便化为虚无。

    这是阿善隔天去找她时,她坐在桌边同阿善说的话。

    她说这话时,眉眼宁静而安详,苍白的唇扬起一抹温婉柔美的笑。

    蔚苒苒是她这几百年来见过的,长得最平凡无奇的那一个。

    平凡到丢在人群里根本不会有人多看一眼的那种人。

    但她的那双眸子却生得极好,清亮而干净。

    她从没有见过那样干净纯粹的眼睛。

    那双眼睛静静的看着你时,会有种让人无处遁形的感觉。

    似乎心底那些阴暗龌蹉的心思都逃不开那一双明眸。

    眼睛算是她平凡无奇的面容上,唯一出彩的地方。

    她一边和阿善说着话,一边往杯子里倒着滚烫的茶水。瘦弱的手臂握着陶瓷茶壶的手柄,许是茶壶太重,又或者是她太过虚弱,总之,那壶茶大半的茶水,都被她倒出了茶杯。

    桌子上,溅得到处都是冒烟的茶水。

    “对不起。”她冲阿善内疚的笑了笑,“我这里没什么好东西,本来想沏壶茶给你喝,却连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

    她放下茶壶,拿出帕子仔细擦着桌子上的茶水。

    阿善拎起茶壶给她和自己倒了杯茶,她摸了摸杯壁上的热度,然后看了眼她的手背,“你不疼吗?”

    蔚苒苒一怔,而后一脸平静的用袖子掩住自己被茶水烫红的手背,“没事,不疼的。”

    “是真的感觉不到疼,还是假装真的不疼?”阿善端起茶闻了闻,随即嫌弃的放下了杯子。

    这茶闻着有一股子霉味。

    她蔚苒苒是故意的吧。
章节目录 第58章 红豆相思
    蔚苒苒清淡的笑了,笑容恬静而细微,她说:“茶水烫了手,没人呵护娇惯,久而久之也就明白,不过寻常小伤。”

    “只是小伤,过几天就好了。”

    她兀自又低声强调了一遍。

    阿善不由得冷笑出声,“你没几天可过了,明天是你留在尘世的最后一天,蔚苒苒,老娘的脾气都被你磨光了,你能不能许个心愿?啊?!”

    她行走人间百载,头一回遇到一个不愿意许愿的犟脾气。

    “你是傻瓜吗?告诉我你的心愿,这是命令!”她恶狠狠的说道。

    “阿善姑娘,你活多久了呢?”蔚苒苒打量着阿善,有些好奇的问道。

    “你管我活多久了,老娘让你许愿。”

    阿善‘噌’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瞅着蔚苒苒,阴恻恻的声音飘起,“老娘活的你比老祖宗还要久,你再不许愿,老娘就去扒了你老祖宗的坟,让你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蔚苒苒扑哧一下笑出声。

    她有些吃力的捧着肚子笑,道:“你既已将蔚府的情况打听的清清楚楚,又怎会不知道,我是个孤儿,我连自己的列祖列宗是谁都不知道,若是阿善姑娘可以找到我的祖宗们,我还要感激你呢。”

    阿善黑着俏脸不说话。

    她气糊涂了。

    她真的是要被这个女人气死了!

    这时,那扇破旧陈朽的房门被人推开,阿善隐了身,侧眸望过去时,发现蔚府的人几乎都到齐了。

    为首的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一身奢贵的锦袍,手里拄着一根拐杖,正眉眼冷淡的看着蔚苒苒。

    跟在老人身后的,是蔚漾白和何俜嘉,以及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蔚苒苒平静的看着他们,继续给自己沏茶。

    既没有起身相迎,也没有开口说话。

    蔚老爷鼻子里哼了一声,当先走进来,他站到蔚苒苒面前,高高在上的看了她一眼,又扫了一眼自己面前这盏茶,苍老的声音带着威严,“看来你早就知道我今天会来找你,连茶水都给我准备好了。”

    隐了身的阿善嗤笑一声,那是她的茶。

    眼见那个老头子就要用自己喝过的茶杯喝茶,阿善正要抬手给他一巴掌,就听见蔚苒苒冷淡的声音说道:“放下,那杯茶不是请你喝的。”

    ‘啪’的一声脆响。

    是杯子碎裂的声音,也是蔚漾白甩在蔚苒苒脸上的一巴掌。

    又快又狠。

    阿善看着蔚漾白,她有没有和人说过,她平生,最恨打女人的男人。

    蔚苒苒捂着脸没说话,蔚漾白目光冰冷的看着她,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嫌弃,“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这样和我爷爷说话,蔚府里的一草一木,你都没资格碰。”

    “庭之,你退下。”蔚老爷沉声喝道,警告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孙子。

    蔚老爷转过头,那双沧桑的老眼里没有半分感情,“蔚苒苒,我们蔚家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和庭之没有夫妻缘分,这一世就这样过了,等到了地下,记得让他们给你投个好胎,下辈子,好好做人。”

    蔚苒苒放下手,清秀苍白的脸上赫然一个鲜红的五指印,她平静的喝了一口茶,手上被茶水烫到的红肿还没有消褪,脸上又添了新痕。

    “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

    她捧着热烫的茶杯,似是毫无察觉那烫手的热度,只是平淡说道:“你们蔚府,对不起我的地方还少吗?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这样绕弯子,浪费彼此时间。”

    何俜嘉轻笑了一声,像是丝毫没觉得房里压抑的气氛,娇笑道:“姐姐在胡说什么呢,病的久了都开始说胡话了吗?咱们蔚家好吃好喝的供着你,结果姐姐你不但不懂得知恩,还反过来咬我们一口,当真是叫人寒心啊。”

    “跟她这样的人有什么好说的。”蔚漾白揽着何俜嘉,看向蔚苒苒的目光,陌生而厌弃。

    连跟在何俜嘉身旁的小女孩,都指着蔚苒苒童声童稚的喊道:“坏蛋,肚子痛痛。”

    阿善站的远远的,靠着窗目光微眯,来势汹汹的一家四口,还真是壮观呐。

    蔚苒苒背脊挺得笔直,脸色苍白如鬼魅,“你们不必这样兴师动众的来这里,我知道你们来的目的,东西放在这里就好,这么多人挤在这个小房间里,看上去挺可笑的。”

    蔚老爷满是皱纹的老脸微微一动,双手背在身后,沉着声说道:“你明白就好,我们蔚家对你仁至义尽,别拖着一副病怏怏的身子继续耗下去,这根本没有任何意义,苒苒,我们也是为了你好,早一点结束,你也不用这么辛苦。”

    “我知道。”蔚苒苒坐着不动,时而咳嗽几声。

    那样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在这样安静的时刻响起,平添了几分森意。

    蔚家那几个人见到蔚苒苒白净的手帕上咳出血后,立马动作迅速的退出了房间,临走时还不忘让她不要忘记了答应他们的事。

    他们跑的这样快,无非是担心她的病会传染给自己。

    阿善走出来,又看了一眼蔚苒苒身后,对她说道:“他们要你做什么?”

    她听的不是很明白。

    蔚苒苒又咳了一阵,才气息不匀的说道:“马上你就知道了。”

    刚说完,就见一个蔚府的丫鬟捧着一盒东西走进来,步伐匆匆,将盒子丢在桌子上就跑,像是躲避瘟疫一样。

    阿善打开那个盒子,里面只有一盘红豆糕。

    那盘红豆糕做的十分精致细腻,看着十分让人有食欲。

    蔚苒苒握住阿善伸向红豆糕的手,轻轻一笑,将盒子拿到自己面前,阻止她伸手去拿。

    “你都要死了,也吃不了这么多,要不要这么小气!”阿善看着她护住那盒糕点,撇撇嘴嫌弃道。

    她又不是十分喜欢那玩意,只是好奇的想尝一口罢了。

    蔚苒苒性子十分温和,闻言也只是笑了笑,慢声解释给她听。

    “阿善姑娘,这盒子里的糕点,我能吃,你却不可以吃。”

    她一边说给阿善听,一边从盒子里拿出一块小糕点,放在唇边轻轻的咬了一口。

    入口即化,味道还不错。

    就是太甜了些,甜的发腻。

    阿善舔了舔唇角,拍干净手上的糕点碎末,望着拿着糕点目瞪口呆的蔚苒苒,龇牙一笑,“不就是掺了毒嘛,吃不死我的。”

    蔚苒苒错愕的眼神看了她良久,方才幽幽的叹了口气,“的确,你不是人,是我杞人忧天了。”

    笑话,忘川河水都毒不死她,她会怕了这凡间区区小毒?

    阿善没说话,她第一眼便看出了这糕点里有毒,她只是有些奇怪,奇怪蔚苒苒的反应。

    从始至终,她都太平静了。

    有种看破一切的感觉。

    “要是我没猜错,他们说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屁话,目的是为了送这盒糕点给你,为了让你早些上路,他们还真是煞费苦心。”

    人心,比毒|药更毒。

    蔚苒苒淡淡一笑,那样淡的笑容,指尖轻微的一碰,便消失无踪。

    她说:“这红豆糕里的毒,其实是很微末的量,这是一种慢性毒|药,像这样的量,要过好几年才会毒发。”

    “你倒是了解的清楚。”阿善看了眼那精致的糕点。

    “都说久病成医,我病的久了,自然也就明白了原因。”她淡淡说着,将手里剩下的半块糕点含入口中。

    红豆糕,是她爱吃的糕点,却也是致命的毒|药。

    她细细吃着,眉眼宁和,神态安然。

    阿善坐在她对面,托腮看她,“这样甜到腻的东西,有什么好吃的。”

    “活的太辛苦,难免会喜欢一些甜腻的东西,吃多了甜味,一颗心仿佛泡在甜罐里,便也不会那样苦了。”她平静说着,又拿了一块糕点。

    “这红豆糕,我第一次吃的时候便深深喜欢了。没想到,这一喜欢,竟然喜欢了这么多年。”她望着手里精巧漂亮的糕点,低低地叹了一声。

    “你不是喜欢吃红豆糕,你是喜欢那个送你红豆糕的男人,他将这糕点送到你面前,也送进了你心里,至此念念不忘。”阿善捏起一个糕点,手指微微一动,那块糕点便碎成了渣。

    蔚苒苒眼里有光,破碎而璀璨,她声音低哑,却仍旧唇角上扬,“可我喜欢的男人,却不知道我为何这么喜欢吃红豆糕,他甚至,亲手将毒放进了糕点里。”

    “其实,我大概早就不想活了,不然,在他第一次将掺了毒的糕点放到我面前时,我不会全部吃下去。”蔚苒苒放下糕点,端起茶喝了一口。

    她的语气平静,神情更是宁静安然,丝毫看不出悲伤和难过。

    连说出这样的过往,都不见过多的悲戚和绝望。

    活着是一种勇气,坦然赴死也是一种勇气。

    可她的勇气,她并不认同。

    阿善道:“如果我是你,我会离开这个男人,而后去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没有欺骗,没有疼痛,哪怕平庸,也好过心上鲜血淋漓。

    “自己想要的日子?”蔚苒苒沉思了好一会儿,才笑道:“我想要的日子,早已经被我毁了,我抓不住我要的东西。其实,我是该死的吧,都说老天最为公平,如今我成了这样,大概就是老天对我的惩罚。”

    “蔚苒苒,摸着你自己的心,你甘心吗?”
章节目录 第59章 不堪一击
    人间有个说法,说病得要死的人,通常会在临死前回光返照一次。

    她原是不相信这样荒谬的说法。

    可是今日的蔚苒苒,面色红润神采奕奕,终日离不得病榻的身子,也可以下地走了。

    阿善看着她,忽然觉得那个说法或许是对的。

    只是她不懂,这回光返照究竟有什么意义。

    大概,只是让她在临死前,让她心底那血淋淋的伤疤,再狠狠地疼一次。

    她今日的精神格外好,先是兴致勃勃的要同她喝茶,等喝完了茶吃完了糕点,她便说要带阿善在蔚府里走一走。

    阿善看着她光彩照人的面容,难得的选择了沉默,陪着她出了院子。

    蔚苒苒一路的兴致都很好,会在经过一处假山时告诉阿善她小时候经常在这里睡觉,会在一处水榭那里同她讲夏夜在那里乘凉最好,会说哪座院子里的桃花开的最好,会说蔚府里哪一个厨娘做的饭菜最好吃。

    她说了许多,阿善都沉默听着。

    因为她觉得,此刻的蔚苒苒,才是真正的她。

    一个活泼而善良的蔚苒苒。

    而不是那座死气沉沉的院子里,扛着满身病痛被折磨的只知道等死的蔚夫人。

    这一日,本该是她这几年,最开心的一日。

    直到再次与蔚府那帮人遇见。

    “姐姐?”

    何俜嘉拿着一只拨浪鼓,一脸错愕和惊讶的看着她,让满园热闹而欢快的画面,瞬间落了幕。

    蔚苒苒脸色煞白的看着眼前一幕,双手用力的揪着自己的衣服。

    一园子的老老少少聚在一起,美酒佳肴相伴,繁花碧树相衬,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开心的笑,空气里飘来阵阵香味。

    他们前一刻,还在她的房间里,露出刻薄的面目。

    而现在,却其乐融融的坐在这里,满目笑意温暖。

    “你来这里做什么?”开口的是蔚漾白,他手里抱着蔚蓉,神情极为不耐。

    “我”蔚苒苒张口,沙哑难听的声音让众人的脸色愈发难堪。

    她显然也看出了众人的心思,白着脸闭上了嘴。

    “还站在这里干什么,滚回你的院子去。以后没有我的吩咐,不准出来。”蔚漾白冷着声音说道,抱着女孩不再看她。

    似乎多看她一眼,都是多余。

    以后?蔚苒苒还有以后?

    他倒是说的出口。阿善冷笑。

    蔚苒苒双手颤抖,揪着自己的衣服不放,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掉头就走,步伐慌乱又匆忙。

    直到拐过弯,再也看不见那些人,她终是停了下来,靠着假山大口喘着气。

    阿善显身,看着她恢复苍白的脸颊,那红润的气色,已经不见了。

    “你这蔚府女主人,当的可真窝囊。”阿善纵身一跃,坐在假山上面,看着蔚府馥郁而美丽的景色。

    蔚苒苒抬手擦去额头冷汗,“这个府里,没有人把我当作女主人,蔚夫人这个称呼,不过是笑话。”

    “你刚才怎么了?”阿善问道。

    刚才的蔚苒苒,分明是在害怕,眼里都是恐惧,哪里还有前一刻在房间里冷淡面对蔚家众人的样子。

    蔚苒苒声音轻的可怕,手指狠狠的掐着假石,“今天,是蔚蓉四岁生辰,也是是澜儿的祭日。”

    阿善低头,看着这个眉眼温婉深含痛苦的女子,咂了咂嘴。

    “走吧,你该回去休息了。”阿善跳下假山,大步朝前走。

    蔚苒苒点头,低着头跟在她身后,走了一段路,她忽然有些出神的低喃了一句。

    “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

    被风吹的七零八落的一句诗,读来凄风苦雨。

    阿善止步,回眸看她。

    “阿善知道这句诗什么意思吗?”

    阿善没说话。

    她笑了笑,面容宛如死水一般,粗嘎的声音透着穿风磨沙的粗糙,“这是他给我起的名字,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终于明白它的含义。苒苒物华休所有美好的景色都将凋零衰败,多像我这一生。”

    她对上阿善的视线,苍白的唇扯了扯,扯出一个温淡的笑意。

    “阿善姑娘,唤我‘捡捡’吧,那才是我真正的名字。”

    “我唤你什么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你自己怎么想,你如今让我唤你‘捡捡’,是打算丢了‘蔚苒苒’这个身份?”

    “是不是太晚了?”蔚苒苒强笑道:“太晚才认清自己,太晚才舍得丢掉‘蔚苒苒’。”

    一直抓着不放,其实什么也没有抓住。

    还丢了原本的自己。

    “随你。”阿善耸肩,目光远远漫去。

    蔚苒苒看了眼那座精致华丽的水榭,仿佛看到了很久以前那上面追逐打闹的两个身影。

    “我吃过街边馊掉的剩饭,也吃过蔚家一百两一盘的珍馐,事实上,价值百两的菜比剩饭好吃太多了。”

    她说着,怆然一笑,眼底有自嘲,“可是我的胃,却更习惯那冷透了的剩饭。珍馐虽然好吃。吃完了却会闹肚子,疼得满地打滚,多不值得啊。”

    为了一顿饭,确实不值得。

    可你,当初却宁愿一边疼得打滚,一边还要吃下那满桌的珍馐。

    阿善冷笑。

    “庭之他,以前待我很好。”她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哦。”

    “他和何俜嘉,很般配。郎才女貌,十分登对。”

    “嗯。”

    “蓉儿很乖巧,他一直很喜欢小孩子。”

    “啧。”

    “他们一家人,一定会过的很幸福很快乐,没了我这个碍眼的,蔚家会越来越好。”

    “呵。”

    一阵沉默。

    阿善停了下来,面无表情的回头看她,“怎么不继续说了?”

    蔚苒苒站在初夏的阳光里,身后是雕栏玉砌的蔚家宅院,满目争奇斗艳的繁花,她低着头站在那里,孤零零的像绝了根的草。

    “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是这样的结局。”

    那些话,她说给自己听,却根本安慰不了她自己。

    都是自欺欺人罢了。

    “那你想怎样?”阿善问道,心里暗自高兴起来,或许她趁着现在可以问出蔚苒苒的心愿。

    “他们不能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蔚苒苒说着,抱着头蹲了下去。

    域阳城里的人都说蔚家苒苒有一副极好的嗓子。

    可她阿善没有听过。

    她听过的蔚苒苒的声音,是那样的粗嘎而艰涩,像是重物摩擦在粗燥在地面上,说不出的诡异难听。

    此刻她含了悲愤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小径上响起,除了满腔的悲伤,更多的则是刺耳。

    幽风阵阵,如悲如泣。

    “你自己也说了,吃了那么多的珍馐,你的胃能接受的还是当初的剩饭,蔚苒苒,你不适合这个地方,你不该来这里。”

    “我那么努力的想要走进他走进这个家,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仿佛陷入了痛苦的泥淖之中,兀自抱着头痛苦的说着。

    “世间两情相悦的人毕竟太少,多的是痴男怨女和一厢情愿。”阿善蹲在她面前,望着她空洞的眼神,声音飘渺的不真实,“蔚苒苒,人活在世上,最难得的是有自知之明,你觉得你能栓得住蔚漾白的心吗?”

    蔚苒苒没说话。

    “你不能,你做不到。”阿善站起来,“我之前就说了,你太自卑,在你内心深处,你从来不觉得你和蔚漾白是一对,哪怕做了夫妻,这样不真实的感觉更加明晰,你一日比一日焦虑,总是在心里担惊受怕,他身边只要出现一个女子,你就会寝食难安,说句不好听的,蔚苒苒,是你的不自信让你离他愈来愈远。”

    她沉默的蹲在地上,蹲了很久很久。

    水榭那边隐隐约约传来嬉笑欢闹的声音,多么美好的一副画面,却是与她蔚苒苒没有半点关系。

    她早已经被蔚家人排除在外了。

    这一点,蔚府里打杂的下人心里都很清楚。

    慢慢地,蔚苒苒从地上站起身,她清亮的眸光直视阿善,嗓音沙哑,“阿善姑娘,你什么都不懂,就不要乱说。”

    “你又懂什么呢?你以为你这样的爱很伟大很无私?”阿善嗤笑,“在我眼里,只剩可笑。”

    “笑吧,若是能愉悦到别人,也还算有些价值。”蔚苒苒俯身拂去裙边的一片落叶,眼里有了血丝,面容依旧淡漠。

    真能忍啊!

    “你活着的价值就是为了让别人看笑话?蔚苒苒,这水池里的乌龟都没你能忍,你也真是让人大开眼界。”阿善指着池底缓慢爬行的小水龟,言辞犀利的指责她。

    她真的很想骂醒这个傻瓜!

    “每个人都想活的精彩肆意,可这由不得你想,事实上,活着的人,大多身不由己。”蔚苒苒似是长出了一口气,眉眼倦淡。

    “何俜嘉有句话说得对。”

    “什么?”阿善挑眉。

    蔚苒苒抬起清淡的目光,眉眼覆了一层驱不散的倦意,眼底有磨不灭的痛楚,“我的确是,想早一点见到澜儿,我很想念他。”

    “他被那个女人害死?你不给他报仇?”阿善皱眉。

    蔚苒苒苦笑,“蔚家苒苒,天性软弱,不堪一击。”

    “我试过反抗,试过和那个女人拼命,试过我能想到的所有办法,可是不行,我一个人,哪怕是拼了命,又怎么能敌得过他们众志一心。”

    “我欠澜儿的,下辈子做牛做马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