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相思
作者:风储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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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十九章
    半夜睡醒,顾言抒将身翻向床里侧,伸手去探脸下的那方冰凉的枕头,已经濡湿了大片。.36z.>最新最快更新

    身后刘嫂的呼吸很均匀,似乎睡得很沉。

    一个适时的电话在此时打进来,顾言抒手忙脚乱伸手从枕下掏出手机,划开接听键,听得出施延此刻神经仍然是紧绷着的,“顾小姐,陆总正在急诊室。”

    “多、多久了?”

    刘嫂听到顾言抒说话的声音,从睡梦中醒来,顾言抒开了免提,施延的声音在安静无光的卧房里清晰起来。

    屋内每一处轮廓,都在静谧的雪夜里留下岑寂的灰影。

    “已经一个小时了,情况不算乐观,但是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她的手几乎掐进了血管里,刘嫂半掀了棉被靠过来,顾言抒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无措,声音颤抖:“那——会有生命危险吗?”

    “暂时没有。”

    这四个字也让顾言抒和刘嫂暂时放下心,接下来又断断续续说了些陆九襄受伤时的情形,电话拨通了十分钟后,她才将之按断。

    “天色还早,顾小姐再睡一会儿吧。”刘嫂起身去拉窗户的帘子,馨园里一片寥落的残枝败花,雨水混着泥土的气息,在沉闷的夜里暗中发酵。

    顾言抒摇了摇头,踩着拖鞋下床,给自己套上一件雪青色的鸭绒大袄,飞雪连绵的远天,有一带迤逦勾勒的山,在黎明前死守着夜最后的灰烬。

    那灰烬,在她的瞳孔里一片片剥落下来。

    她咬着下唇,手放入口袋里,却怎么也捂不暖,哽咽着说出一句话来,“我以前从来不敢想,他会生病,他会受伤,因为我不想也不敢承受,可是这一天真的一起来了,我只能这么没出息,这么担心,刘嫂,我真的……”

    陆九襄说得一点都没有错。

    她不够成熟,她还不够强大去站在他的身旁。现在是如此,三年前尤甚。

    人来人往的医院,到了深夜也完全没有沉寂下来的意思。

    施延和几位陆氏的高管,随同陆九襄一起来市竞标的,此刻一个不差地守在他的病房外,手术室的灯仍然亮着,他们心中的警报灯,也是彻夜不息……

    第二天十一点,顾言抒风尘仆仆地扑入医院,发丝被来时的风吹得歪斜,眼泡都是肿的,又红又胀,可是看到施延在,还是勉强挤出一朵笑,“手术进行顺利吗,他人呢?”

    施延下意识地指向他们身后的病房。

    顾言抒愣愣地移开视线,那一刻心紧紧地被闷在了不能透气的密室里,“不、顺利吗?”

    “暂时没有醒。”施延替她分析陆九襄的病情,“指骨和椎骨都有断裂,颅骨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创伤,另外身上还有两处大的外伤,昨晚因为失血过多,曾一度垂危……”

    他越说小姑娘的脸色越白。

    没过许久,施延又叹了口气,“但陆总求生意志很强烈,手术还算顺利,只是暂时没有苏醒,医生说二十小时内应该会清醒过来的。”

    见顾言抒仍然无声地杵在原地,他用手指推了她一把,“要不,你进去把他叫醒?”

    顾言抒呆怔地点头,轻脚上前推开了病房的门,然后仔细地合上。

    坐在房外蓝椅上的中年男人看不下去了,“骗人家小姑娘,你可真不厚道。”

    施延耸肩,“要是你在来前得罪了陆总,一定比我还诚惶诚恐地要想办法弥补。”

    他可是打断过陆总和喜欢的姑娘在一起亲热啊,好不容易爬上助理高位,他还想在陆氏多干几年啊。

    此刻病床上男人,脸色比之前又白了几分,近乎透明,顾言抒唯恐自己急促的呼吸,会惊扰到他的稳静,不敢靠近,又迫切想靠近。

    他的桃花眼微微阖上,敛去了眸中所有韵致与光华,尽管是睡颜,也给人一种极为安定的感觉。

    “你一定会醒过来的。”

    她拉着他的手,放在脸颊上,温热的清泪沿着两腮滴落,滑入他微润的掌心。

    细细地摩挲过,激起温柔的触觉。

    他的指尖微微一颤,顾言抒激动惊喜地睁开了湿漉漉的眼眸,躺在病床上的陆九襄终于慢慢打开了眼睑,入目是一双美丽的写满担忧和惊恐的眼睛。

    “小抒。”

    嘶哑的声音没有得到恢复,但沉沉的也煞是好听。

    顾言抒凑身上去,隔着一片薄薄的空气与他安静地对视。

    初醒的陆九襄,眼底一片混沌,但她仿佛能懂得他的悲伤和无奈,“我还是没有醒过来是不是?”

    顾言抒怎么可能会出现在此处。潜意识里,他已经拒绝了这个事实。

    “不,”她再度俯下身,喜极而泣地与他贴住额头,眼泪滴入他的眼眶,饱满的欢喜要胀出来了,“陆先生,你很坚强,你醒过来了。”

    醒过来了么?

    窗外是雪后放晴的图景,阳光的金影将眼前的心爱的姑娘笼入轻柔的怀抱里,发梢上都是阳光温暖的味道。只是逆着光,她的脸隐去半角,看得那么不分明。

    此刻,他才溢出一丝劫后余生的笑,“我没事了。”

    “嗯,你没事了。看最新章节就上网【】”顾言抒的声音仍然在抖,她是如此后怕,手臂从他的脖颈下伸入,脸依偎在他的枕畔。

    转眼,枕头上又是一阵连绵的濡湿。

    “小抒,我没事了,不要怕。”他要伸手去抚她的脊背,可是手指的疼痛让他此刻难以完成这个动作,他看了眼自己打了石膏的手,苦笑了一声,但是在顾言抒的手又紧了一分时,他的目光又变得无边温柔。

    不知道哭了多久,她眼眶红肿地起身,拉开椅背坐到他的病床边,捧着他没受伤的那只手,轻轻地吹起来,“有没有哪儿疼?”

    “没有。”陆九襄为她哄小孩的语气失笑。

    “骗人!”顾言抒的目光凌厉起来,她又气又恨又担心难过地瞪着他,但是转眼她又放弃了和他算账的念头,眼底的水光欲溢出来,“肯定很疼。”

    “为什么那么……事必躬亲啊,为什么把自己弄成这样?”顾言抒比他小九岁,在为人处世上,从来不敢说比他成熟,这是很显而易见不会成立的。

    “那边。”他的目光却瞟到了桌上。

    顾言抒不明白,她在声讨他,让馨园和陆氏一众人陷入即将失去他的危机之中,可是他却轻巧地岔开了话题?

    但她还是随着他的视线走去,桌上摆着一个方正的金属盒子,雕着无数朵粉紫的辛夷花,外表看着很美观精致,她才略一踌躇,身后的男人却鼓励她:“拆开看喜不喜欢。”

    最终她还是打开了。

    掀开金属盒的那一刹那,一个更精致的工艺品跳入了视线。

    一排美丽玲珑的白色贝壳,被细绳细细地穿缀了起来,编织成无数道好看的结,她微愕提着最上面的主绳将贝壳工艺品从金属盒里取出来,才惊觉这是一串风铃。

    轻风吹入,顾言抒的手微微摇动,清脆的声音悦耳地奏起来,细线上宛如落了无数蝴蝶,舒卷着翩跹的翅,叮咚起舞。

    她摇了几下,身后的男人低声解释:“影视城那边住着一个常年做手工艺的老人,尤其喜欢收集贝壳。”

    只为她的一句“喜欢”,他就花费心思替她寻觅最好的贝壳。

    他把自己弄成这样,伤痕累累地躺在医院里,是因为她。顾言抒背着他,努力擦拭着沁出来的泪水,呜呜咽咽地抖着肩哭起来。

    “小抒。”

    听到他喊自己,她才将桌上的抽纸抽了一大片出来,以备不时之需,但走到他身边时,还是泄露了心中的动容和颤抖。

    顾言抒把风铃装回铁盒里,破涕为笑地凝视他。

    陆九襄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酝酿措辞,她便安静地坐在他的床边,等他说。

    “昨晚,我说的话,”顾言抒呼吸屏住了,虽然明知,人在那么危险的境地下,是不可能再进行谎言和欺骗的,可是她还是这么希望听到他的亲口承认,“是情之所至。”

    她的心狠狠地一动。

    陆九襄抿了抿发干的薄唇,自失地垂下目光,“如果你和席昭要认真进行下去的话,你可以把它忘掉。”

    他在绝境里,找的第一个人是她,对她说爱,这是怎样的看重和珍惜,顾言抒明白。

    “不能忘。”陆九襄一怔,顾言抒隐秘地微笑,将他扶到床上坐好,“现在可以进食吗,现在中午了,你饿不饿?”

    他有点怔愣,因为他已经看不透她了,顾言抒微笑着和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不懂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门外护士小姐敲了敲,顾言抒赧然地站起身,遮掩着眼睛去拉开门,女护士推着餐车走进来,面带微笑,“陆先生,这是您的午餐。”

    不多不少,准备的两人份。

    在细节上,施延的确还是很贴心的。

    陆九襄半倚着,颔首答复了,顾言抒僵着手足要送人离开,才走开两步,施延在门口对她比了个手势,示意让她关门。

    她和陆九襄说什么话,要关起门来说?

    顾言抒脸颊滚烫了起来,走回病房里,男人清隽的桃花眼挑着一抹淡淡的笑,疲惫的神色褪了七分,他安静地看着她,毫不掩饰心口的那片柔软和跌宕。

    她假意去看了眼餐车上的食物,有他喜欢的鱼汤和皮蛋瘦肉粥,顾言抒大清早也没有吃饭,一路饿到现在,她舔了舔舌。

    “饿了?”

    “嗯。”

    “那吃吧。”

    他似乎对这一车美食无感,眼波淡淡的,顾言抒得到许可,今日在他面前吃饭却忸怩了起来,规规矩矩地盛了一碗瘦肉粥,自顾自地尝起来。

    味道鲜美可口,她想了想,突然福至心灵地看向他的右手,打了石膏现在处于不能动的状态。

    一时心疼和冲动,她脱口而出:“我喂你?”

    对面的男人先是浅浅地愣了一下,然后清俊的面容拨开一片愉悦的漪澜,“好。”

    顾言抒快把舌尖咬断了,她挨着他坐近些,吹着手里的汤勺,待热度合适了才送到他唇边,陆九襄微笑着看着她,十分配合地将她送来的食物吃到嘴里。

    “要喝鱼汤吗?”

    “还好,医院里的鱼汤味道很一般。”陆九襄顿了一下,“以后有机会,我做给你吃。.36z.>最新最快更新,提供”

    “你还会做鱼?”顾言抒惊讶了一下,手中的汤勺差点将粥撒在床上,她窘迫了起来,适时地转移话题,“啊,我上次在馨园碰到了一个姓徐的爷爷……”

    她本来想说,他钓鱼是这位姓徐的爷爷教的。

    但话还没说出口,陆九襄的脸色却变了几变,最后,他不自然地扯着唇打断她:“我是叫他徐叔的。”

    顾言抒傻傻地望着他,不明其意。

    难道她说错话得罪他了?

    过了许久,陆九襄才无力地叹息,神色有些莫名。

    他的父亲中年得子,才生了他,徐叔比他父亲年轻一岁,按道理的确该叫叔叔,可是顾言抒今天让他开始自我怀疑——

    我是不是已经老了?

    “不说了,快吃吧。”顾言抒不知道他介意什么,继续给他喂着食物,但送到唇边时,他却说什么也不肯再吃了。

    顾言抒一阵尴尬,陆九襄的声音大了几分,“施延。”

    金牌助理三秒冲入病房,见到两个人似乎保持着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的虐狗架势,施延如受暴击地杵着,陆九襄凝了凝眉心,“给馨园报信了吗?”

    “呃——”施延为难地低下头,他能说,他为了撮合总裁和顾小姐,已经完全忘记了总裁上头还有一个兄长了吗?

    “打电话。”

    陆九襄有点怫然。

    顾言抒小小地抖了下,未几她走开了去,捧着碗里的粥到沙发上坐下,自己吃了起来。

    陆总和顾小姐聊得不开心?怎么气氛如此古怪?

    机智的助理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确认以陆总对顾小姐的关照,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以后,他悬着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

    “陆总,通了。”

    施延把手机递给病床上的男人,陆九襄的左手没有骨折,但也受了轻伤,握手机不大稳便,报了平安,表达了自己的歉意,便挂断了。

    “陆先生。”顾言抒吃完了,用餐巾纸将唇擦拭干净,她不知道,因为她这一声“陆先生”,病床上的男人想到刚才的旖旎,瞬间脸色一沉。

    “顾言抒,你怎么会来市?”

    这样的对话模式很奇怪,顾言抒眉头攒了下,施延安静的给他们让开四目相对的空间,顾言抒不负希望地真和陆总对上了视线。

    “因为……”她的声音在最初的一颤之后,慢慢压抑下泛滥的担心和惊恐,“昨晚,我被你吓到了。”

    这个狡诈又嘴硬的顾言抒,真令人无辙。

    顾言抒的确被他吓到了。他说那三个字,和转瞬间陷入生死之间的险境,每一处都让她惶恐不已。

    看到眼下虽然受了伤,但却充满生机地坐在这里的他,顾言抒觉得,她要感激苍天的厚赐。

    这是她用无数次的不幸才换来的一次丰醴。

    “我去接个电话。”

    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她尴尬地低了低头,匆匆地走了出去,消失在门外的最后的音符,是她仓促的一声“席昭”,而病房内脸色苍白的男人,缓缓地低下了头来。

    许久以后,当施延也出去用餐了,顾言抒才回来。

    去时匆促,回时脸色凝重,她掐着手腕,默默地看了眼陆九襄。

    “你来市,他生气了?”

    陆九襄无法控制自己不胡思乱想,顾言抒来这里,他很喜欢,很贪恋,可是,她是别人的女朋友了,她有她自己的选择了。

    收回目光后,他望向了窗外。

    白色的床,和脸色苍白的男人,劲瘦修长的身影,宛如雕镂在白壁上,连轮廓都是清寂的。顾言抒心头狠狠一动,她忍不住说:“我来之前,和席昭分了。”

    男人听到这话,猛然转过头,清澈的目光里似乎蕴着一缕水迹,亮得迫人,面对这样毫不掩饰欢喜的陆九襄,她心尖泛软,从内里毫无犹疑地生出一丝孤勇。

    “他刚刚,同意了。”

    尽管告诉自己不应在此刻趁虚而入,可他约束不了心底的庆幸和惊喜,贫瘠的沙漠里,终于找到了绿洲,还是通着记忆里的曲折小路,只要极尽目力,便能看到。

    顾言抒的勇气在对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挥耗得几乎不剩一丝了,她深窘得脸颊绯红,可是陆九襄微妙的目光,又总让她想说什么,却再也提不起那口气。

    烟光残照的暮色里,远方的海浪扑入一缕缕湿润的咸味发酵的风,从窗边沿入病房里,顾言抒就在那里看海,似乎一动不动。目光里,海天一线的墨蓝与夕阳余晖的橙红绮艳,严丝合缝地胶着,一幕鱼水深情随着海浪更迭上演开来。

    她不过站了短短一个小时,身后席不暇暖的陆总就已经接了十几个电话。

    当又一个电话响起,顾言抒趁他接通之前,尽可能淡漠地规劝他:“刚做完手术,还是多休息比较好。”

    陆九襄的左手持着大屏手机,轻轻摇了摇,“是袁教授。”

    愣愣的顾言抒,更尴尬地偏过了头,“嗯”了一声。

    那边似乎说了什么,男人的眉梢吊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更别有深意地看了眼顾言抒,她捂着脸躲着去看夕阳,可惜残光褪尽了颜色,在蔚蓝的深海里模糊去了。

    “小抒,”男人在身后喊她,顾言抒的手抠着窗户的铝合金框,硬撑着不理会,陆九襄薄唇上扬,低哑动听的嗓音在室内回荡,“袁教授说你很不错。”

    “你为什么那么高兴?”

    清俊的眉目,满载着无边的悦色与宠溺,他伸手对她招了招,顾言抒依言走过去,他弯了唇低笑,“我眼光好。”

    “你眼光好所以要伤我这么深。”顾言抒下意识说。

    她这句话却让两个人都陷入了一阵无声之中,陆九襄的浅笑被她的一句话稀释得近乎不见踪迹,那一朵笑还僵立在唇边,收不回来。

    顾言抒自知说错了话,有点后悔,她垂下眼帘,捏着袖子轻轻浅浅地说:“你别当真,我其实不太在意那些了。”

    他仍然没有说话,只是眸光里泄露出来的情绪似乎更深邃繁复了些。

    陆九襄受伤不轻不重,没有施延对她大肆渲染得那么夸张,椎骨受挫,但并未骨折,失血过多但没有垂危过,顾言抒最初也主治医生口中知道这些的时候,惊讶讨伐的目光差点将施延凌迟了。

    但是要转院回t市,暂时还有点困难。

    “如果我在大年夜还是只能留在这里,你愿意留下来陪我吗?”

    陆九襄听到医嘱,下意识的反应却是去问顾言抒,她愿不愿意为了他留下来,在一个于她全然陌生的城市,和他独处。因为新年,也许就是新的转机。

    顾言抒不假思索,“愿意。”

    病床上的男人绽开清浅如水墨的笑意,“那好,不能回去,我没意见。”

    施延:“……”陆总,您刚刚的脸色可是好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不带这么一惊一乍的!

    馨园里,暴雨过境后的起了连绵温情的风,园丁将花圃里的蔷薇和山茶都重新摆放了回去,只是蔷薇受了外界的寒气,已经七零八落,伶仃的几片红痕悬在枝头,掸指便能掉落。

    陆思齐推着轮椅,在园后的溪边滑过去。

    红梅疏落,错放有致,暗暗的幽香在鼻尖簇开一捧捧细浪。

    “没有大碍。”

    远处的老人问了他一句,陆思齐这么谦逊地低下头答复。

    老人的钓竿颤动了一下,他一脸惋惜地说:“又惊到我的鱼了。”

    说完这句,才偏过头来,长叹着说:“没事就好啊。”在暮光里收了鱼桶,照例沿着曲径离开,陆思齐等了很久,才等到木屋里飘上来的第一缕炊烟,风吹弯了一腰。

    顾言抒去时只零零散散收拾了几件衣物,没有随身携带电脑,她的文件都在电脑存了本地,没有上传云端,所以最近没办法进行剧本创作。

    陆先生特地嘱咐施延,让人将她的电脑带过来。

    施延发现自从和陆总和顾小姐住在一起之后,自己干的事越来越琐碎,他咬咬牙不甘心地想:bss真是惊弓之鸟啊,为防止顾小姐借口回去,真是把一切后顾之忧都斩断了。

    顾言抒拿到自己的电脑后,趁着闲暇无聊,他在病床上处理公事,她就困坐在沙发上构思自己的剧本。

    只是偶尔,陆九襄移开视线,目光恰好能看到她的后耳,光洁如玉,莹白色的,看起来有种淡淡不食人间烟火气。

    “你的剧本写的什么,能说给我听吗?”

    身后的男人突然这么问了一句,事实上他的语气算得上客气,就像是平等的学术交流那样,只是出于礼貌和好奇,但是顾言抒却在下意识间绷紧了双腿,她紧张得心虚起来。

    目光直直地投在电脑屏幕上,如果不是确认这个角度和距离他看不到自己写的是什么,她一定会立即关机,然后再从这里逃出去。

    他只是问了句,但她的反应却让他更好奇,“耳朵怎么红了?”

    “我……”顾言抒简直窘迫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你不能看。”

    “为什么?”陆九襄只是顺着她的话问下去,只是想满足一下自己的猎奇心理。

    “你是个学金融的,你……”顾言抒憋红了脸,鼓着气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不懂我的构想!”

    听起来像是天才型灵魂创作?

    陆九襄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下颌,决意不为难已经面红耳赤的小姑娘了。

    当然此时的陆总没有看到“成品”,他对于她的作品存了很高的期待。当他看到的时候,当然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总之多年以后,陆先生都有种感觉——一言难尽。

    天色泛着淡淡的鱼肚白。

    海浪的潮声似乎也随之苏醒,更清晰地随风渡入耳畔。

    他从来没有,以这么一种角度看她如此安静的工作,因为身体受伤的原因,他不可能坐直了,只能偏着视线,看到她挺直的背脊,娴静忙碌的身影,在壁灯下恍惚得像一副缥缈的画。

    这是牵引她心的女孩,她让他的人生都不再孤单。

    此时顾言抒学校里所有成绩都基本已经登分造册了,班级群里炸开一锅沸水,无数人开始发牢骚。

    “外国文学史真的太t难了!”

    其实试卷不难,只是大家最后的普遍得分都不算太高,这仰赖于教师的认真负责,严苛对待。那个抱怨的男生就只考了七十三分。

    顾言抒与其它几位室友不同,她对成绩不是特别上心,在她这种中间段的学生,不上不下的成绩其实最为尴尬。

    她也是看完这条消息,才知道期末测评的结果已经陆续出来了,登上平台查阅了一下自己总分。

    “这么多?”她不敢相信,以她的水平,最后竟然拿到了八十五!

    小姑娘诧异的神情,是对自己实力的不自信,陆九襄深沉下来的眸光慢慢地移来,晨风吹动她秀丽舒长的发,轻柔得像一朵云。慢慢地,他心尖一软,脸上漫开清润的笑。

    顾言抒显然还沉浸在惊喜之中,听到身后男人莞尔的声音,从脸颊都脖颈,红艳的颜色迅速蔓延开来,她发觉自己全身像火一样滚烫起来,几乎再难以和他同居一室。

    “小抒,能过来一下吗?”

    她抿抿唇,拨了拨发丝,将脸蛋藏在扰扰的秀发之间,她听话地走到了他面前。

    整张脸上只剩下一双清凉的含水双瞳,幽幽静静地看着他。

    陆九襄难抑悦颜,压低嗓音笑了一下,“想要什么奖励?”

    “可以,有吗?”顾言抒不知道怎么会紧张,她攥着衣服下摆,扯出一片皱皱巴巴的褶痕,眼光却躲闪了下。

    他们似乎回到了从前,顾言抒一直以来,都不敢正视自己。但是三年前大约是害怕,现在——

    可能是害羞。

    “可以有,而且,你要什么都可以。”他温柔的鼓励,是最好的循循善诱。

    顾言抒想了想,她慢慢摇头,“还是算了,这是我自己的事,你没有义务……”

    他们之间的关系算什么呀。

    顾言抒自己考试发挥超常,不说有没有运气的成分在其中,陆九襄是她什么人呢?

    可是就算毫无关系,她喜欢他,他也说了爱他,这样明显,这层薄得透光的窗户纸,谁来把它捅破?

    “小抒,”他松了自己的气息,温柔而无奈,想伸手替她理她鬓边的碎发,可是手臂却无法抬到那种高度,他只是在心里比算了一下,便无可奈何地放弃了这个念头,“对我,你明明一向最不客气。”

    她早就把所有的缺点都在他面前曝光完毕,不遗余力地在他面前展示她有多么不好,有多么不在意他的看法。

    被他道破之后,顾言抒小心地笑了笑,她的手撑在椅背上,找到一个着力点,才能让自己不至于那么软绵绵的像要被他的声音所融化。

    “那,我可以申请——奖励延后要求吗?”

    “你说怎样都可以。我不在乎表面的名目和时间,”陆九襄微微笑开,“只是单纯想给而已。”

    这句说完之后,顾言抒背过了身去。

    太烫了,她的心跳已经飞快了——

    咚咚咚。

    与此同时,陆先生只是觉得他现在这副情状很不好,几乎不能和她有什么肢体接触,更不能抱她亲她,如果不尽管好起来走下病床,他暂时就无法拥有她。

    此刻的她像一树繁花的里的月明,从热烈里渗出道道如水的银光。

    这种状况,大约是,陆先生在心底给出了一个恰当的形容词:半推半就。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刚才结束和席昭之间的关系,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只是守着她,杜绝一切有隐患的异性对她的靠近,小心翼翼地做个守着他财富的葛朗台,静候时机成熟。

    “那我过几天再说。”顾言抒说完这句话,就转过身又坐上沙发了。

    在医院躺了几天之后,医生建议说,陆九襄的伤口愈合得不错,以他的身体条件现在可以申请转院了,只是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

    顾言抒松了一口气,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陆九襄,岂料对方听完之后竟毫无波澜。

    倒是施延,拜天拜地地感慨:“一别多秋,我终于可以回家抱媳妇儿了!”

    看不出施延也是爱妻顾家的好男人,总之顾言抒心中是真的高兴。

    腊月二十九,是个微风和畅的晴天,对于陆九襄而言,只是换了一个地方躺着而已,并没有什么分别,并且,他至少还要住院到元宵节。

    也就是说,在顾言抒开学之前,他极难有和她在医院外相见的时间。

    “顾言抒,你为什么高兴?”

    他看到窗外忙碌的身影,仿佛是在浇花,嘴里哼着轻松的曲调,眼波里都是松弛的笑,和前几天与他相处时完全不同。

    听到他说话,她拨开玻璃窗,将脸颊凑到窗内来,“因为回来了啊。”

    “对你而言,这里不同?”陆九襄以为她和自己一样,和对方在一起,便感到圆满,即使不是年夜也觉得圆满,就无所谓身在何处了。更何况,顾言抒如今在t市没有任何亲戚。

    只是这么一想,他心底便烧起了一簇微弱的失落的火。

    顾言抒浇花的手顿了下,眼睫像两道细密的帘,鱼鳞般的光泽在上面跃动,只是隔得太远了,他不太能看清她的神情。

    “我都可以的,只是,”她小小地挠腮了下,他呼吸一紧,只听到窗外飘进来细腻的风声,和她脉脉的低语,“对你不同。”

    我一直都无所谓,只是因为你的家和亲人都在这里,你能得到团圆,我才高兴。
章节目录 第一章
    顾言抒对那个人的记忆停留在了两天。网.36z.>

    一天是初见。

    十三岁时被姑姑牵着第一次走入馨园,她毫无陌生和退避。

    直到她望向那条螺旋式楼梯,颀长如画的身影,俊逸清冷的面容,和那双不太谐致的微挑的桃花眼,那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出头的男人,让顾言抒第一次领略到什么叫生人勿近的气场。

    远得,回忆起来就像是迷离的一场镜花水月。

    “小叔叔。”她情不自禁地出声,目光沿着温暖的光线和光滑的楼梯扶手一寸寸挪上去。

    男人微不可查地蹙了那两道修长的眉。

    姑姑当时便笑了,顾言抒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微窘地垂眸。

    难道她想错了,那个年轻的叔叔,其实就是她的新姑父?

    有皮鞋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的沉音,她真正的姑父,温煦地弥散开一抹浅笑。

    “确实是叔叔啊。”

    从初见伊始,顾言抒就把这六个字深深镌刻在心底最深处,即便刀刃加身,遍体鳞伤,结痂了又溃烂,她也从未想过把那个人、那句话从记忆里再翻找出来。

    不知思绪是怎么跑的,顾言抒在专业课上竟然走神了。

    只记得窗外的风很柔软,令人安适,令人惬意。明媚的初光在素净的纸张上摇曳,勾勒出碎叶斑驳的形状。

    课下了,所有人陆续地往外走。

    顾言抒仍坐在原地望着窗外,此刻让她心神不宁的早已不再是那个人,而是,她明明想起他的时候已经越来越少了,可这一次,距离上一次,却仅仅只有三天。

    电话铃声兀然地突破了沉寂。

    她深吸了一口雨后新鲜湿润的空气,“姑父。”

    陆思齐温文的声音不改昔日,“小抒,你们要放寒假了吧。你姑姑今年去非洲了,过年也赶不回来,她的意思,让你今年回来馨园,你的意思是?”

    顾言抒握着手机的五指悄然收紧,眼眸里荡开一丝错乱。网.36z.>

    可仅仅只有一瞬,她拧开头,教室里的同学已经完成了交接仪式,这里即将进行的语言文学的课程,这是与她格格不入的一切。

    顾言抒终于起身,拎起包走出了教室,踅入无人的安静角落。

    手指拨着廊外那片纤长浓绿的芭蕉叶,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姑父,这不太好。”

    “怎么了?”陆思齐倚着身后的扶梯,目光也不自觉地顺着飘过那扇半掩着的门,他刻意开了免提,他知道,门后的那个人听得到。

    顾言抒咬住下唇,眼眸的光泽弱了下去,晶莹的水几欲坠落。

    “我,我交了男朋友。”

    陆思齐终于怔住了,沉静的脸色裂现了一丝错愕。虽然顾言抒已经大三了,她的年纪交男友其实很正常,可是……

    他不自禁地往门里望去,里边没有丁点响动,若非亲眼看到陆九襄进去的,陆思齐要怀疑他根本不在里边。

    可显而易见的,陆九襄是听到了的。

    听到了,却没有任何回音?

    陆思齐低叹一声,回复他素日如湖般的深远宁然,“有时间,把他也带来,一起吃饭吧。”

    刚要拒绝的顾言抒,被姑父无奈的声音全然掐断了思路,“小抒,馨园是你的第二个家,你在外面一个人,这些年一定不少辛酸,其实,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和姑父说的。”

    “嗯,我知道了。”顾言抒微微鼻酸,她抽了一张纸巾擦拭去眼底的涩意,仓促地走下了台阶,“谢谢姑父。”

    交谈在几句寒暄里结束。

    顾言抒怔怔地盯着远处广场上那些紧锣密鼓的社团准备活动,人潮里来而往的身影,心底如抽丝地疼。

    怎么还能够呢?

    她早就知道,姑姑和姑父的婚姻,只是一纸契约罢了。何况那场有形无质的短暂婚姻,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宣告结束了。

    陆家在名义上早就和她没有了干连。

    她现在,连叫陆思齐一声“姑父”的资格,她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

    何况是要回去,见那个,早该遗忘在前尘里的人?

    她看到远处有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生在向她招手,长得那么高,却还踮着脚,灿烂的宛如朝阳的笑脸,“嘿!顾言抒!”

    这个是她大二的学弟,物电专业的席昭。

    顾言抒彻底扔掉了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心事,朝那人走过去,“席昭,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席昭愣了愣,他了解顾言抒,短暂的惊讶之后,那抹灿烂荡然无存。

    “学姐,我还有事,我想起来了,我还有急事!”就算现在三急齐来,也没有比留下来听顾言抒讲她那个古怪的请求更让人左右为难的。

    顾言抒有点好笑,掌风扫到席昭的胳膊上,“喂,别装蒜。”

    “嗯,好吧,学姐你说。”席昭视死如归。

    “昭哥你的水!”席昭道谢,将同学递过来的矿泉水瓶拧开盖,方才宣传得太卖力,嗓子都喊干了。

    他开始大口闷。

    “当我男朋友。”

    “噗——”

    整瓶水囫囵地咽下又整口吐出来,顾言抒皱着眉头后退了半步,席昭傻立原地,衣服上一片水渍狼藉,他来不及揩拭,视线发直地盯着顾言抒。

    “学姐,你分不清一月和四月的区别么?今天是元旦啊,不是愚人节啊!”

    顾言抒的眉头浮出了更深的褶皱。

    半晌后,她将双手放入温暖的衣兜,挑着墨色的平眉反问:“伪装的。给你三个月吃豆腐的时间,要不要?”

    这么一说,席昭更不懂了,“学姐,你要找个假男朋友?”

    他怕顾言抒难堪,伸出手掌遮掩着二人的窃窃语声,“学姐长得这么漂亮,是不是又招惹了哪朵烂桃花,找我帮你挡煞?”

    顾言抒放在衣服口袋的手不自觉捏成了拳。

    还真是一朵,烂桃花。

    从萌动到打出花骨朵儿,还未盛开,便在一场疾风骤雨的狂乱中殂谢而逝。

    “学姐你别走啊!”席昭在后头喊她,喊了无数声,顾言抒回过神来之时,已经走开了很远,但一转身,俊朗的宛如和风旭日的男生就站在自己身前。

    “三个月哦,我不吃学姐豆腐,学姐也别想占我便宜!”

    顾言抒嗤笑他,“放心,学姐都是老司机了,才看不上你这种装纯的小鲜肉!”

    “……”

    这算是人身攻击?

    “我回去立个条约,和字据,呃这个,牵手以上的亲密行为,我不负责完成。”

    顾言抒叹气,“你要怎样都可以。”

    她才二十一岁,把自己弄成这种徐娘半老嫁不出去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主动送上门的,还要被对方各种嫌弃。

    只唯独说真的,她的确该找个男朋友了。

    否则,她没那个勇气再踏入那个心中尘封已久的馨园。

    窗外攀附的青藤翠蔓,一半风中犹存,一半零星凋敝,冬日的黄昏里瑟瑟地吹拂着几许比云还淡的风,渗入海蓝色的百叶窗,犹疑着不知是否要惊扰那个似乎陷入沉睡的男人。

    陆思齐在他的书桌面前,目光逡巡了许久,满室寂寞与狼藉。

    酒瓶四散,微醺甜味和苦涩辣味交缠勾兑。

    “九襄。”

    睡梦中的某人,不动声色。

    但陆思齐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陆九襄沉默了许久,将那双深黑得似吸纳了整片夜色的眼眸打开,浓密的睫羽盖不过他的倦意和疲惫。

    “她不回来?”

    陆思齐听顾言抒既不反对也不答应,便知她内心已有松动,但看到陆九襄这种情状,不确定之事,他再也不想给了他希望又让他失望。

    “小抒没说。这个,我暂时不知道。”

    “嗯。”陆九襄揉着眉头坐起身,酒意阑珊间浮沉不散,勾得头脑一片昏沉,修长的手指捻起桌上的一沓文件,将它们妥当精准地放入了资料袋。

    时间太快,陆思齐只来得及看到那几行字。

    大约是一份邀请函。

    “哥。”

    反常的陆九襄让陆思齐忧心不去,他偏偏对这个弟弟的事最无可奈何。

    陆九襄撑着红木桌站起,额上有清润的水珠,不知是酒还是汗。照理说,这是寒冬,今年t城的冬日,比寻常都要冷,十一月便下了几场雪了。

    “陆氏暂时交给你,我可能要离开半个月。”

    当了近十年甩手掌柜的陆思齐,完全没预料陆九襄要说的是这件事,风寒暑热不辞工作的陆氏少总裁,从未有如此失职之举。

    陆思齐猜不透他,心中却隐约有种感觉,一定与顾言抒有关。

    果然那些话,那句有男朋友,他是听到了的。

    “九襄,你早就过了任性的年纪。”

    “哥,”陆九襄的眼眸落到窗外的云里,水里,树影里,满世界都是清冷寂寞的颜色,再无其他,如同他瞳孔之间的那抹灰白,“我将任性的年纪都蹉跎了,而立之年,有些人和事,知道了不能错过,我就不会放手。”

    顾言抒趁着天色将暮,踩着满地橙红落叶,沿路趟入公寓小区。

    宿舍的三个姑娘,趁着顾言抒不在,正是三个女人一场斗地主。

    热火朝天里,几乎没人留意到顾言抒已经在床上放下了包,捏着肩看她们玩。

    顾言抒没看出个所以然,斗地主的音乐声明明是那么欢快的,引人入胜的。可她的思绪却飘到了别处。

    某个天高云淡的午后,穿着宽松睡衣的顾言抒,坐在粉嫩的毛毯上,光滑的地面拨弄着落地窗外金色的阳光,朱槿和木棉红艳如雪地大朵大朵压坠窗棂边。

    隔着绯灿的满树花朵,窗外沿溪垂钓的男人,更是清俊得宛如誊在画卷上。

    那个时分,他不是冰冷的,是阳光下温暖的人。

    顾言抒在类似扑克牌大小的卡片的正反面都写下他的名姓。

    每一张都留下他的剪影,比单反里的每一帧图都要更刻骨清晰。

    彼时,那是她最大的爱好和私密。
章节目录 第二章
    夏林杏两把地主输得精光,不得已提早退出了战场,剩下两姑娘赢得盆满钵满,雀跃着对新入房间的对手摩拳擦掌。

    “言抒,你怎么脸色不大好?”

    顾言抒的迟疑之中,夏林杏恍然地一拍掌道:“我知道了,你大姨妈来了是吧?”

    顾言抒:“……”

    “我每次来大姨妈都痛得要死要活的,我就不相信这世界上真有不痛经的人,哎对了我还有那个红糖姜茶,你等着我找找。”

    顾言抒选择了不再忍耐,“我没来。”

    “呃。”夏林杏有点尴尬,僵住了动作。

    “徐驰,再输一局你就要去偷成绩册了!”慕可欣欢快得手舞足蹈。

    她们的对话让顾言抒觉得奇怪,夏林杏两手一摊,“如你所见!一个学委,一个班长,见选修老师的随堂测验成绩总是不公布,学霸们持强斗狠的心按捺不住了。”

    顾言抒:“……”

    她不太能理解学霸们的世界,对过于优秀的人,顾言抒总想敬而远之,即便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她和夏林杏的关系也比和其他两个女生要更亲密。

    最终慕可欣败了。结局逆转,班长大人懊恼丧气地走出寝室门,“阿西吧,希望老古板袁教授不要打我的脸。”

    袁教授是商院出了名的老学究,为人一丝不苟,老一辈人眼中,这叫书生儒气,不过在年轻人看来,却叫刻板迂腐。

    但只是一门选修课,顾言抒也不是特别在意,她翻开六级英语资料开始刷题。宿舍里的女生除了她以外成绩都不错,但顾言抒始料未及的是,她打听了才知道,原来她们高考进校成绩远远不如她。

    或许……

    晕黄的灯暖照着一方书桌,和素白的墙壁一角,秀颀而长的花叶型灯盏,是满桌资料课本里唯一的生动。

    做了一套听力题之后,慕可欣姗姗而归。

    披着满室月光的姑娘,脸颊的一层少女蜜粉还滞留不散,眼波荡漾,羞怯而快乐。看最新章节就上网【】

    “啊呀,这是去见了老师,还是去幽会了?”徐驰打趣道,扔了一个粉嘟嘟的抱枕给她。

    慕可欣目光如水,欢喜满意地抢了抱枕坐会自己的木椅,整个人似乎还陷在回忆里。“我从未见过那么帅那么有型的男人!阿西吧!”

    “成绩呢?”夏林杏比较关心这个问题。

    “谁还有心思看那个?你们不知道他长得多好看,我本来想偷拍来着,结果被他看到,差点把手机没收了,就是……嗯,有点冷。”慕可欣回忆起来,抱着两臂抖了下。

    月光下清冷的俊脸,咫尺而遥远,即便相对而坐,也仿佛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他和袁教授似乎正在聊天,慕可欣听不出他们谈了些什么,只是男人的唇角微微一牵,霎时温润清隽了起来,她只能看到他身后,那一轮圆满盈光的月色,纷繁地映在他轩眉下的澄溪里。

    如果,如果再近一点就好了,就近一点点。

    她心里小小地荡漾着,徐驰行动派已经从校园论坛里把人扒出来了,“校园号外:新邀的投资理财讲师,给你一张背面图,自己体会。”

    “真有图?”

    夏林杏也忍不住八卦了,三个姑娘齐齐凑成一团。

    顾言抒仍在奋笔疾书,还差最后这篇英文短文写作。

    徐驰摸着下巴点头,“按资料来说,的确像是个人中龙凤。”隔了一瞬,她的目光聚了一层惊诧,“但你们有没有觉得,陆九襄这个名字很熟悉?”

    “啪——”顾言抒手里的铅笔断了。

    她暗中责骂着自己的不小心,垂落眼眸,右手拿起了自己的小刀,细腻的削笔声在寂静下来的宿舍里尤为清楚可闻。

    月光的影子一缕缕渡过寂寞的少女,徐驰意味莫名地瞟了眼顾言抒,收敛的表情颇有几分微妙。网.36z.>

    一夜难眠。

    他怎么会来清大?

    商界的翘楚,无人不知的陆九襄,为什么会来清大开讲座?

    顾言抒躺在床上,两只素手攥着身上的棉被两角,咬着下唇,眼角却有泪珠带了丝眼眶里的余温滚落,渗入枕边隐没……

    星期三正好有陆九襄的课,那门她们班学生几乎必选的国际贸易理论。

    临上课前,顾言抒拨通了一个电话,才长舒了气息,随着几个室友走入大教室。

    这个课程是要点名的,但就算不点名,顾言抒自认为也没有理由躲他。

    “嘿,学姐,这么好找我蹭课啊,我跟你说,这种搞金融的最没意思了,我堂堂理工技术宅……”席昭开始挑她耳朵茧子,顾言抒无可奈何将人拉到了后排。

    剩下几个姑娘已经小声讨论开了。

    “哎,他们这是……在一起了?”

    “顾言抒能把席昭打得满地找牙,那种男女之间的纯友谊,现在不多见啦,所以别想歪。”

    慕可欣反驳,“真的不是我多想,你看他们。”

    徐驰和夏林杏不约而同地扭过了头,见席昭拿了一瓶酸奶,绅士地为顾言抒拧开了瓶盖。脸上的笑容傻兮兮的,和顾言抒的阴雨绵绵很不相似,无论何时,席昭都是清朗的艳阳。

    顾言抒正在赶昨天没写完的论文,左手随意去接,席昭尴尬地发现酸奶盖没撕完全,他一探手,温暖相触,两个人都是一怔,席昭赧然地收回手,将酸奶递到她书本面前。

    “rd哥,来了!”

    “我去,好正!”

    “清大百年一遇如此人间绝色。”

    顾言抒怔了一瞬,她的心仿佛被什么触开跌宕的浪,张皇地望向那道门,那块黑色四方的黑板,那张简易的桌,和介于一切板正不阿、习以为常的风景之外的,山水画般男人。俊逸温眷的脸,熟悉得如一张囚住顾言抒足以让她窒息的网。

    大约是错觉,陆九襄的目光与她交织了一个短暂的瞬间。

    清大的学风向来是严谨克己,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所以乱糟糟的尖叫很快得到了收拾,意动的心得到了妥当的安放。

    大家规矩了起来。

    顾言抒也将没完成的论文塞进了课桌里。

    陆九襄的手中拿着一只文件袋,里面装着一沓白纸黑字的手写讲稿,他将手稿慢条斯理地抽出,扶着桌沿,平淡有礼地自我介绍:“我是清大邀请的投资理财的讲师,曾忝列袁教授门墙。”

    他背过身去,在黑板上板书自己的名字。

    一勾一画,风骨遒健。

    陆九襄。

    冬天的教室,让顾言抒感到一种难言的沉闷。她撇过头,临窗的纱帘静止得像是镶在墙面上的幕布,毫无生气地耷拉着,纹丝不动。

    陆九襄的视线在他只想注意到的地方,毫不悭吝地停留,可惜,只能在顾言抒不去理会他的时候。

    如果可以改变,当年他无论如何不会对她说出那种话。

    不会找别人,来伤害她。

    如果早知他会如此悔不当初,如此,于无数酒冷残温里这般痛彻心骨,他不会那样。

    陆九襄捏着桌角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整个教室静得只剩下一缕轻细的呼吸,陆九襄清楚地知道那是属于自己的,唇角微抿之后,他打开了自己的讲义。

    即使陆九襄讲得再无聊,也不会有太多人走神。

    但事实与这种假设相反,他的讲课旁征博引,穿插了无数经典案例和分析,条理分明,逻辑严谨,比起专注认真的袁教授似乎更具有真知灼见。

    顾言抒知道,陆九襄是哈佛出身,他还是国内顶尖的实业家,讲这门课对他而言毫无压力。

    不至于让别人昏昏欲睡而已,但顾言抒昨晚几乎没合过眼,她疲倦地趴了下来。

    席昭登时尴尬了,叫他来蹭讲座的人恹恹的,他却听得津津有味。席昭想了想,用自己的手肘去推顾言抒的胳膊。

    讲台上的陆九襄停顿了三秒。

    紧跟着他收回略显狼狈的目光,抿了抿唇接下去:“977年,迪克希特和斯蒂格利茨建立的d-s模型,阐述了在不完全竞争市场结构下消费者……”

    席昭没意识到陆九襄的异样,自然他眼下没有关注台上发生了什么。

    他继续伸这胳膊肘,去提醒贪睡的某人。

    顾言抒无奈,没有半点坐起来的意思,“让我眯一会儿。”

    这声音太小,低得宛如娇嗔,席昭想起不久前答应了顾言抒做他男朋友的“请求”,恶趣味地凑下身来,在她耳边吹了一口热气:“学姐。”声音荡漾得像个小情妇。

    顾言抒失笑,一巴掌盖在他的脸上,教室角落里传来一道清脆的耳光声……

    打过之后,顾言抒和席昭两个人都愣住了。

    尤其避无可避之时,过半的目光都汇聚在他们身上,当然,也包括顾言抒不愿直视的,讲台上的那个人。

    陆九襄的手指,将桌上的一沓白纸捏出了细长的褶皱。

    内心里分明妒火中烧,分明……

    讲台上的陆九襄,那么说一不二的商界巨子,却无奈而压抑地阖上了双眸,刹那间宛如半个世纪般漫长,他徐徐地睁开眼,恢复淡漠地望向顾言抒和席昭。

    “我的讲座,不需要心思不在此的人出席。”

    席昭张了张嘴,正要分辨,陆九襄的目光凝峙而下,迫人的威压令人无形之中丧失了言语机能。

    此刻的顾言抒,终于与他对上视线,只听到他清冷的声音:“再有下次,请从这间教室出去。”
章节目录 第三章
    清冽,冰冷的声线,不掺情感,不容置喙。.36z.>最新最快更新

    席昭觉得干扰了别人的讲座,有点不大好意思,他想就这么息事宁人算了,可就在他一没留神之际,顾言抒已经撑着桌面站了起来。

    这个倔强的女人!席昭一面暗骂,一面低头把脸埋进物电实验书里。

    本以为顾言抒会和陆九襄结梁子,毕竟她和老师抬杠也不是一回生了。室友姑娘们和席昭都有点小紧张。

    陆九襄安静地凝视他,微熠挑起的眼眸里藏着一缕深不可测的墨色。

    他在等她说话。

    岂料顾言抒只是徐徐地弯下了腰,丝毫没有同宿几个姑娘和席昭所想的桀骜,她的声音携了丝歉意,“对不起。”

    她不知道,就在她这句道歉出口之后,男人好看的眉眼动了一丝怫然的漪澜。

    唇角下拉,陆九襄随意点了点头,从容不惊地移开了目光。

    顾言抒低着头坐回去,整节课再也没有趴在桌上睡觉,当然,她也没有听,窗外有安静的雪花在飘曳,水珠掩着冰凉的玻璃窗滑下迤逦的痕迹,氤氲的热气在上面晕开一抹淡淡的霜花。

    距离下课铃的敲响只余下三分钟。

    同学们有些恋恋不舍。

    这种讲座每学期几乎才一次,本该是面对金融专业的学生的,能轮到她们头上实属不易。

    还好讲座下周还有一次。

    真希望男神是清大本土讲师啊。

    陆九襄的ppt在这里拉下黑幕,他抽出自己的u盘,视线往下拂开,染了一层星光的波浪,在某处时不自觉变得柔软。

    然而当顾言抒察觉到教室里没有声音,她下意识去看讲台上的人时,陆九襄又妥善抽离了视线。

    他说:“我知道你们其中有选了袁教授的课的,昨天教授与我信口谈了谈。”

    重中之重的大事件啊。

    屏息而待的同学们,瞻仰男神颜值之时,默默捏了把汗。.36z.>最新最快更新

    陆九襄的声音依旧清淡似水,不疾不徐:“期末考试的占比是百分之六十,试卷有点难度,”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袁教授即将出差一周,作业让我顺便带来,希望大家努力。”

    这句鼓励像是刻意说给谁听的。徐驰勾起一抹笑容。

    八卦的心挡不住啊!

    顾言抒收拾书包的手僵直了,席昭看着脸色有点发白的顾言抒,凑近了问候道:“学姐,你没事吧?”

    顾言抒摇了摇头,将书包收拾好了之后,她低着头飞快地说了一句:“我们走吧。”

    席昭莫名所以被顾言抒牵起了手,被她拖走了。

    鉴于牵手行为属于男女之间比较低级的交往行为,即便是朋友也可以勾勾小手,席昭没有表现出一丝挣扎,反而觉得学姐今天对他有种意料之外的温柔,他挑着唇哼哼着跟她离开。

    陆九襄不再言语,开始收拾自己的课件和手稿。

    徐驰和慕可欣果然一哄而上,就连夏林杏也随波逐流地飘到前面来了。

    慕可欣先抢到的,于是人群里传来仰天悲愤长啸:“阿西吧!我才七十三分!七十三!跌破吉尼斯慕可欣记录了!”

    幸灾乐祸的徐驰第二个拿到自己的作业,看到上面的红分数,登时眼睛一直。

    “徐驰你多少?”

    趁着慕可欣伸手来抢之前,徐驰退出了站圈,将作业摁在自己胸口,她表情不动地说道:“回去复习吧。”

    不然期末考不过。

    哎哎,那个老古板教授!有本事你别出差啊!

    顾言抒在一道稀疏的柳影后与席昭分道,冬雪飘拂着,吹了满头霰珠,发丝里都是细碎的冰晶。她撑开了彩虹色的折叠伞,散漫地步入风雪里。

    身后有男人压抑的咳嗽声。

    顾言抒绕过羲和园的脚步不自觉地收住,握着伞柄的手,指尖掐入了肉里。

    “顾言抒。”

    记忆里唤她“小抒”,全天下只有他的声音最百转千回的男人,与雪花相融的嗓音,再也没有温度。.36z.>最新最快更新

    顾言抒的毛呢大衣上沾满了雪花,深黑的自然蜷曲的发软软地贴着下巴,玲珑小巧的脸出落得更标致了些,昔日的稚气,连同那些晦涩一道恍如旧世。

    “陆先生。”她试着再度弯下了腰。

    苍劲的雪松覆着满树宝塔状的雪白,风一吹,抖落无数棉絮般的碎花,他穿着深黑色的大衣站在松下,秀颀挺拔,凉薄的唇敛着一丝波澜。

    漫天风雪里,他拾级而来,像尘埃里唯一而亘古的风景。

    顾言抒从来就知道,她忘不了他。

    她倾尽余生能够做的,只是让他在自己心里的位置能够少一点,再少一点。哪怕是蚍蜉撼树,但只要抱着这么一个信念,她总是能让他在自己的记忆之中随着时光淡去。

    可在看到他的这一刻,站到他面前的这一刻,她前功尽弃。

    顾言抒无比懊恼起来。

    “寒假时间,回馨园吗?”

    沉润的声音,宛如一片水静流深的湖泊。

    顾言抒撑着伞,在原地没有走开,“陆先生,那是陆家,与姓顾的没有关系。”

    这句话终于让陆九襄皱了眉。

    对他哥是模棱两可式的婉拒,到他这儿便成了直面的推辞了?

    “你永远不是外人。”他说。

    顾言抒和他之间仅有一臂之距,却又隔了无数飘逸的雪。

    行人稀少,望舒园里伶仃只影,有些单薄而可怜。

    “陆先生是忘了曾经说过的话了么?”

    她果然还是要旧事重提,陆九襄无力地闭了闭眸,顾言抒不着声色地提醒:“陆先生曾说过,从我姑姑和你兄长的婚姻结束之后,你我便毫无关联,以后各安天命。陆先生说,您的馨园可没有能让我下榻的位置呢。”

    顾言抒冻红得像果酱的脸,纯洁无辜,那双眼睫扑扇了两下,她淡淡地扯着笑又鞠了一躬,“陆先生,再见。”

    她毫无留恋地、穿越漫天飞雪而去。

    陆九襄的目光裂成一道道冰棱。失控地望向自己的手心,才发觉什么也没有,刚才,明明是想走近前,趁她一转头,便牵起她的手的。

    可惜,时机不对,场合不对。

    他和她都不对。

    这场雪缠绵了许久。

    从那日国际贸理论课的平时测验成绩出来之后,宿舍里的三个姑娘,突然变成了雪里的三只茄子。

    慕可欣的七十三分居然是她们四个当中分数最高的。

    改卷的人到底是有多……咳咳,变态。

    顾言抒对那张试卷出神了许久。它被平铺在桌子里脚,右上方有一个鲜红的数字——53。

    不及格的成绩,但偏偏让顾言抒一直不愿移开目光。

    “国贸理论的袁教授到底是有多刻板,还能不能好了?”夏林杏怨天不公,以62分的平时测验成绩险过。可是,课堂出勤率还占比百分之二十,照她这一来大姨妈就痛经,一痛经就逃课的效率,这样算下来,她可能平时成绩还没顾言抒多。

    浑身上下充斥着一种要被人灭了的不爽。

    还是团灭,不是各个击破。

    “这个袁教授的确是个不好说话的人。”徐驰表示认同。

    分数最低的顾言抒一个字评价都吝啬说,一副沉稳不惊的模样,让那三个叫苦连天的姑娘在她面前显得有点小小的虚伪。察觉到这一点之后,三个人默契地不再多说话,各自复习备考去了。

    顾言抒最近和席昭走得比较近,八卦的徐驰玩笑式的口吻旁敲侧击:“顾言抒,看不出来你喜欢小鲜肉嘛。”

    “那是一根小辣条。”顾言抒不咸不淡地回应。

    “哦?”徐驰挑着眉梢,大约是觉得这个比喻很新鲜,她追问,“那陆九襄呢?他是什么?”

    顾言抒抿着唇不说话了。

    她在心里默默给出了答案——那个人,是这世上最严厉的戒尺。她不得逾矩,不得靠近他刻度以内。

    他是严密,是精准,是永远无懈可击的算计。

    徐驰品味过来,顾言抒和席昭之间并没有什么真实的进展。顾言抒这个人和一般女孩子不同,她说过她从小就不吃辣条的……

    复习阶段的闲暇时,顾言抒接到了远在不知多少万里外的姑姑的电话。

    她的姑姑顾枫晴,是t市有名的画家。从姑姑和陆思齐离异之后,这些年便一直辗转世界各地采风。

    现在,她人在非洲。

    “姑姑,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顾言抒推算得出,顾枫晴那里现在是凌晨一点左右。

    听筒里的声音分辨率极低,但确认无疑,这是她嫡亲的姑姑。是她父母过世之后,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人。

    “小抒,我赶不回去陪你过年了,今年,答应姑姑,你回去馨园好吗?”

    顾言抒的唇肉被她咬得痛出了声。

    泪水在眼眶中跌跌撞撞。

    “你知道,我再也不可能去那儿了的。”顾言抒撇过头,努力眨着眼将瞳孔之中的那抹涩意逼退,“姑姑,那不是我的地方。”

    她再也不要回去。

    再也不要面对那个人。

    再也不想即使坐在那所至少外表温暖的房子里,却处处扞格难入。

    他们都是富丽之下的人,而她,终于不愿再那么卑微而执迷。

    “小抒,你在怕什么呢?”顾枫晴语重心长,但听起来又好像带了三分笑,“怕你姑父?”

    像是结痂的壳被人无心揭开,重新曝露于炎光之下。

    顾言抒压抑的抽噎声终于让顾枫晴觉得不对,她心疼地皱了皱眉。

    此刻,陆思齐对面一桌珍馐只觉得索然,脑中似乎还残存着陆九襄那道疲惫的声音——

    “哥,让她回来吧,这段时间我搬到公司去住。”

    陆思齐悠长而缓慢地叹息出声,到底何必?
章节目录 第四章
    顾言抒的手机里收到了一条简讯。看最新章节就上网【】

    没有标识的电话符号,但她知道那整齐排列的十一个阿拉伯数字是谁的专属。

    “顾言抒,不要挂科。”

    只有文字,顾言抒也能想象得出某人恍如命令的口吻。

    她的粉唇漾起淡淡的讥诮。她顾言抒的成绩在专业里虽然算不上优秀,但自从进入这座高等学府以来,也从未懒散放任,不管必修还是选修,她从未马失前蹄过。

    何况,就算她挂科,也与他无关吧。

    但其实,陆九襄只是手指滑到通讯录,点到“小抒”那两个字,顿了顿。眼眸里汹涌噬心的狂狼溢出,黑夜的浓墨将沙发上横卧的一道棱角分明的人影吞没。

    他只是想和她说话,无论说什么都好。

    “小抒,我都寂寞了这么久了,你怎么可以有别人……”他揉着发痛的眉心,身旁透明的落地窗外,孤月攀升,在这座城市璀璨的灯海之上茕茕孤孑。叹息般的呢喃声,在冷咖啡的余韵里匀开一抹荒诞的寂寥。

    同样的月色,正照耀在顾言抒的床头。

    星天外,一幢幢摩天楼的霓虹灯影在银河里融化,了无痕迹。喧嚣沉默,繁华寂静,一切冗杂都被踩在这座城市的脚底,凉薄而无情。

    陆九襄,你到底想怎么样呢?

    我长大了。我早已不再强求,不再执念,也许诺了不再见你,即便一个人落拓无凭,也从未想过要重回你的羽翼之下。因为我早就死心了也绝望了啊。

    你还要我怎样?

    半夜人难寐,顾言抒心头讽刺而艰酸。

    一周的时间很快过去,顾言抒在课堂上再度再到陆九襄。

    这一次席昭没有来蹭课,她和同宿舍的三个姑娘紧挨一起,而学霸,总是要坐第一排,就算不是学霸,也为了争看代课教授的颜而抢着坐第一排。

    很明显,她们抢赢了。

    虽然顾言抒觉得坐在哪儿都无所谓。

    陆九襄的状态似乎不大好,眼底有淡淡青灰色的重影,唇色也显得有几分苍白。他照例是记忆里正装打扮,如画如诗的眉眼,骨子里有股霁月清风的优雅。

    顾言抒觉得自己细致入微,竟然留意到了这些。

    坐在第一排,目光很容易便触及在一起。慕可欣羞怯地捧着粉颊,仿佛陆讲师看的人正是自己。

    顾言抒坦然地将书本翻开,陆九襄瞥见她的笔记本都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似的课堂笔记。心中松了几许,小抒在平时上课对着别的教授的时候,不会是对他这么无理和莽撞。

    接下来又是有条不紊的讲座进程。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来到这里,但顾言抒只觉得,今天的讲座结束之后,他们又可以恢复到从前陌路的状态,那么现在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天无绝人之路。

    下课铃响之后,陆九襄给了学生五分钟的休息时间。

    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整理着桌上的一沓文件。除了学校分给他的一点任务,多数还是陆氏财团里的事。陆思齐旷工已久,暂时涉及不到的地方,多数还是要拿给他过目。

    徐驰瞅了眼专注地写字的顾言抒,惊讶的女音故意拔高了几个分贝:“言抒,席昭今天怎么不陪你一起上课。”

    陆九襄签字的手轻微一颤,钢笔在a4纸上留下一条线条肆意的笔迹。

    他垂下了眼睑。

    席昭,是那个男孩的名字?

    也对,他们才是同龄人,是他曾经对她要求的,那种“合适的对象”。

    陆九襄,你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他的唇角浮出一丝苦笑。虽然浅,却让慕可欣和徐驰都看了个分明,两人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声色地对望一眼。

    徐驰有些了然,因为自己知道了一个别人不知道的秘密,她得意起来。.36z.>最新最快更新,提供

    许久没等到顾言抒的回答,徐驰加足火力,将她写字的笔抽到了自己手中。这个没有礼貌的动作让陆九襄攒起了修长如墨的眉。

    他现在对这个女孩子的印象不太好了。

    她冒犯小抒,更冲撞了自己。

    “顾言抒,”徐驰趁着顾言抒发火之前,将她的笔又放到了她身前,“你行,最近给我们姐妹发的狗粮一拨接一波的,心灵重创!”

    夏林杏和慕可欣惊讶,顾言抒虐狗?和谁?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她们不知道?

    这次顾言抒仍旧没说话,她不想辩解,台上却传来陆九襄清沉的声音:“时间到了。”

    徐驰赶紧端正言行,胸离课桌一拳远,手离笔尖一寸远,姿势标准地开始写写画画。

    岑寂下来的教室,只剩下陆九襄清淡的、不显山不露水的讲课声,他说话时从容不迫,仿佛这个男人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是足以令人深信的权威。

    这是久经沙场之后的沉淀,也是人生履历带给赋予一个人的财富。

    那时候顾言抒无法想象,当这样的一个矜傲的男人为了谁而低头时,会是何种情景。遗憾的是,这么多年从未有那么一个女人出现过,陆九襄当年那么爱徐思盈,也没有为了她放弃过自尊。

    平生深以为憾事。

    顾言抒曾经那么卑微,而她爱的人永远如隔云端。

    哪怕,他自云上下来一次都好,即便不是为了她,至少也让她知道,他不是遥不可企及的。

    课后顾言抒接到了姑父的电话。

    放下手机后,她一个人沉默地对着廊下的亭亭玉立的梅花骨朵怔忡了许久。

    身后有细微的脚步声,一点一滴仿佛踏在她的心上。

    他又一次在她面前出现。课已经上了,此刻的商学院里人烟寂静,淡淡如雾的花香在四周绕颈而来,温柔地钻入鼻尖。

    顾言抒下唇后的肉已经被咬得轻细地疼了起来。

    身前的男人,笔直修长地立在梅枝百态的疏影里,深眸润泽而清澈。他望着她的目光,笃定沉稳。

    顾言抒隐忍的泪水,被她强挤出的欢笑逼了回去。

    “我回去馨园,对陆先生而言,真的那么重要?”

    此刻,哪怕是那声曾经将他们的距离拉得无限近又生生划下一道豁口的“小叔叔”,也比这陌生的“陆先生”,让人内心安定得多。

    陆九襄脸色微变,“你还是不同意么?”

    “陆先生,你若还以为我不答应只是因为你,未免自视甚高。”她能感受到,打在她脸颊上的呼吸滞了一瞬,心中竟有种得报仇雠的快意,“不知道,我现在和陆先生有什么关系?”

    年少葱茏的时光里,谁没有遇到过那个令自己一见惊艳之人?

    以前的事,顾言抒多半都不愿想了。

    毕竟那是以前。

    他们的关系,从那段婚姻的划下句点,从他说出那句“顾言抒,我们最好两不相干”时,就已经彻底谢幕。他也在她的生命之中完成了首映礼。

    陆九襄的心方寸大乱,可他伪装掩饰的功夫太炉火纯青。

    “顾言抒,你到底在怕什么呢?”

    “别自作聪明!”从她爱上他的那时起,青春的年纪便只剩下了累累疮疤痕印,顾言抒吼得歇斯底里。她狼狈地转过头,用纸巾擦干了脸上的泪水,趁着他没有说话仓皇而去。

    陆九襄颓唐地后退了半步。

    我仅仅错了一步,就被判无期徒刑了么?顾言抒,你对我为什么这么心狠?

    顾言抒在澄空下狼狈地跋涉,每一次停下都是一阵剧烈的喘息。

    她无言地抱住膝,在宽敞的篮球场外蹲下来,后背靠着绿漆拦网,脸颊深深地埋入腿间。

    席昭的右胁下夹着一颗篮球,穿着一件轻松的长袖运动服,湿漉漉的短发贴在两耳边,气息温热,目光里是从未有过的清亮。

    感觉到一片阴影覆下来,顾言抒僵直了背脊,缓慢地抬起了脸。

    泪痕斑驳的脸,有几分梨花沾露的楚楚凄然。

    “要是那个男人不值得留恋的话,就不要想他了吧。”席昭如是说。

    顾言抒心弦一颤。

    席昭至少看起来绝对不算高情商的男生,可是他的心思竟然也这么细腻。

    “你知道,他是谁?”顾言抒一字一句都在战栗。

    席昭抿了抿发干的唇,他沉默了。

    顾言抒靠着身后的网站起来,她冷了冷眼眸掠过他,“既然如此,那个荒唐的约定便到此为止。”

    还有什么好再进行下去的,她的一切,早已被人拆穿。

    在临考前的最后一周,已经有学生陆陆续续结束了一个学期的课程和测验,开始收拾行李回家准备过年。

    顾言抒搬到了陆宅,也就是那座她暌违已久、曾以为再也不会回来的馨园。

    陆九襄果然依言不曾在这里出现。

    当她拉着行李走入满园繁花的世界,胸臆之间的辛酸突然克制不住,泪水差点便滚落。

    “顾小姐。”刘嫂还记得这个小姑娘。这几年馨园里的佣工换了一茬又一茬,她作为仅剩无几的老人,是为数不多的认识的顾言抒的人。

    “刘嫂,”顾言抒知道自己此刻的微笑有多难看,事实上回到这里也只是一时冲动,“我姑姑今年不回来,我来这边过年。”

    “夫人在非洲,这个我是知道的。”刘嫂这些年还没有改换对顾枫晴的称呼,热络殷勤地帮提顾言抒的行李,将她往花园深处那所装饰典雅精致的主舍里去。

    顾言抒想起了她八年前第一次来馨园。

    她傻兮兮地对那个俊颜如画的男人,情不自禁地喊出“小叔叔”。

    或许就是从那时起,她便一手推倒了和他比肩而立的所有可能。
章节目录 第五章
    姑父和记忆里之中那个清润和雅的男人并无差别,只是两鬓多了几许沧桑。

    顾言抒举足无措地站在楼梯下,心里很是难堪。

    “小抒回来了。”陆思齐欣慰地笑,眉目舒展着,走下台阶迎上前,“你的房间还没变。这次过年,要不然就多住几天?”

    大约是姑父语气之中的低落,让顾言抒有一瞬间的怔忡。她点头答应,“好。”

    刘嫂和陆思齐都觉得惊喜交集。

    顾言抒的行李被人提上二楼之后,刘嫂去为她准备午餐接风洗尘。

    推开熟悉的房门,里边的陈设还是四年前的光景,粉蜜的床,摆在方桌上的梅瓶里斜插着几支秀俏坠花的铃兰,色泽古朴的窗帘之后,还是能望见不远处的池塘清溪,淡淡扶疏的柳树。眼前有无声的光掠过,模糊之间,仿佛那个凭溪垂钓的男人从未远去。

    他还是那么沉稳、不急不躁地手持钓竿,剪影那么静谧、温雅。

    顾言抒沉默了一瞬间,转头从行李箱里开始整理自己的衣物。

    时近晌午,刘嫂在外边唤她用餐。顾言抒答应了一声,随意给自己扎了个马尾,踩着懒汉鞋下楼吃饭。

    陆家家教严格,但对顾言抒从来没什么规矩。

    大约是客气吧,她总归不是陆家的人。

    餐桌上只有陆思齐和顾言抒两个人。

    “小抒,最近在学校里还好吗?”

    陆思齐并未动筷,顾言抒也不敢动。听到这声问话,她交叠紧扣的手一点点松开,甚至有点冷漠地敛目道:“一直都是一个样,不分以前和最近,还算不错。”

    陆九襄影响不了她。这是她的回答。

    有几分无奈,陆思齐终究长叹一声,“那就好。”

    顾言抒动了动唇,没有再接话。吃饭的时间,恢复陆家一贯式的沉默。

    饭后刘嫂来收碗碟,陆思齐见顾言抒有几分恹恹,心中微末一紧。看最新章节就上网【】

    他又问:“小抒,你姑姑,最近还好吗?”

    顾言抒在心里无声的勾起冷笑。她的姑姑在陆思齐眼底,不过是别人的一个替身罢了,正如她自己,也是徐思盈的替身。说起来他们兄弟两人真可笑,求而不得,只会伤害另一个人。

    她姑姑和她,何其悲哀而不幸。

    顾言抒看了眼手腕上的时间,并没有回答陆思齐的问题,她推开身后的檀木座椅起身,“姑父,我要复习了。”

    顾言抒缓慢清楚的上楼声,在寂静如死的屋内回荡。

    仍坐在原位的陆思齐,垂下那道悠远的目光默然叹息。本以为小抒回来了,这座压抑的馨园就会温情一些,可惜时已非昨。

    顾言抒的倔强和孤傲,让她竖起了一身的刺,旁人靠近不得。

    尤其是陆九襄。

    顾言抒的复习时间持续了一个钟头,她起身去外面的茶水间接水,回来时,握着滚热的玻璃杯,隔着那双不算薄的手套一直熨入血脉之中。

    比邻的是陆九襄的房间。黯红色的木质门,半阖半掩着,屋里仿似毫无人声。

    顾言抒不知怎么便走上了前,伸手在他的门外敲了三下。

    因为猜到他不在,顾言抒显得尤为有恃无恐。她脚步轻盈地走入房间。

    严谨工整的一大排红檀木书架,光滑可鉴的桌椅,这是他的书房。除却那一摞书之外,都是顾言抒看不懂的东西,顾言抒学习的专业,也和他从事的事业毫无关联。

    桌上凌乱的书,被窗户缝隙里渗入的轻风吹翻了纸页。

    扉页从顾言抒的指尖划过,绯红的签字笔还提着陆九襄的名字,稚嫩的笔记,是她当年偷看他时写下的。

    “小叔叔,送给你。”

    到馨园之后陆九襄过的第一个生日,她抱着一本《瓦尔登湖》,小心翼翼地递到他的身前。

    那时的阳光比今天的要暖,风也要畅,橙红的夕阳绘染开一派秋空万里的图卷。

    陆九襄待她,和对刘嫂她们,甚至他的司机都没什么两样。乃至更客气,更冷淡些,几乎连敷衍都吝啬。

    那时的顾言抒能够意会,却从未在意。她只是单纯地想对身边的每一个人好,想对姑姑姑父好,对陆九襄好,她心里如此恐惧会被再一次放弃。

    而那些恬静的时光,总是一掬手便无措地溜走。

    她听到身后的跫音,略微漫开一丝惊诧,下拉着唇角回过身,那个承诺了不会出现在此的男人,正披着一件旧式款样的风衣,见到她的一刻,眼眸一点点变得清澈而喜悦。

    “小抒!”

    他是那么的高兴。

    顾言抒不懂为何陆九襄一定要自己回来。指尖将那本《瓦尔登湖》的书页摁下,目光微有些冷漠,没有半点闯入别人房间的羞愧。

    既已经名不正地登堂了,那也无惧言不顺地入室。

    “陆先生?”顾言抒蹙眉,“你不是……”对他的言而无信,顾言抒生气了。听得出来。

    陆九襄方才还存留的浅浅的笑容一瞬间凝结成冰,他“哦”了声,“我回来拿一份文件。”顾言抒的眉已经没有松弛,他自失地微微阖起眼帘,“最后一件。”

    疲倦和身体糟糕的现状,让陆九襄不敢在顾言抒面前久留,将文件夹放入公文包,他见顾言抒仍没有走,心底竟有点小小的愉悦。

    这些异样,他心知肚明。陆九襄,你已经低下到这种程度了,为什么不敢说?

    陆九襄终究只来得及多看了眼顾言抒,便紧守承诺而去,玄黑色的车影消失在道路朱槿花枝的转角处,没入浅淡的树影之间,晴日下烟光一片斑斓。

    车没来得及开回陆氏大楼,陆九襄接到一个陌生的微博私信。

    头像是那个让他没有好感的女生。

    “陆讲师哦,我有重大机密向你汇报!”

    这一行字符的后面,是一颗满充鸡血的心。

    陆九襄的车泊在停车场,坐在车里简略地回复:“什么?”

    很生硬的表述方式,没有颜文字,表示表情,在徐驰心中很符合陆九襄颇高冷的人设。

    泊车之后的陆九襄,因为赶着下午三点的会议,脚步不自觉地放快了。

    徐驰的回复也很快激得他的手机酥酥地震动了几下,陆九襄拉开那道蓝色宛如荧光幕的界面——

    “顾言抒没有谈恋爱,那个是他学弟,闹着玩的。”

    陆九襄的步伐生硬地在此刻停顿了,他凝着眸在那条消息上逡巡了许久。

    没有留意到徐驰怎么会知道他和顾言抒之间的不同,陆九襄几乎是本能地漾开了唇角。内心里那片繁杂芜丛,漫过一波柔软的春水。他淡淡地笑开了。

    人与人的之间的喜厌,好感与恶感,往往只凭一个瞬间,一个动作,或者一句话。

    当然,陆先生对那个女孩子现在好感来了。

    顾言抒没有男朋友,她不曾喜欢过别人。揣着这样的心理暗示,陆九襄在整个会议过程之中,一改往日的严谨和阴郁,让底下战战兢兢了几天的高层们齐齐吐了一口浊气。

    虽然陆总一般不会将私人感情带到工作上来。但是一旦他心情不大好,就绝对不会再在任何公共场所里强颜欢笑,严肃冷漠得让人畏怯。

    散会之后到了晚餐时间。

    陆九襄站在二十六层高楼之上,俯瞰着身下整片夕阳之下的城市,逆着光的背影修长如简笔画。身后的助理隐约觉得,以前总裁也是一个人,但今天看起来,似乎有细微的不同,终于不那么寂寞了。

    考试时间悄然而至。

    顾言抒本想打出租过去学校,但她姑父不让,硬要派车接送。顾言抒无奈之下选择从权,坐上了陆氏高端华丽的黑色卡宴。

    这辆车,稍微懂行的也知道需要几百万。顾言抒一路有些惴惴,害怕熟人看到车上的人是自己。

    试题不算难,当学神学霸们尽数考完之后,他们仿佛是在互相攀比、暗中较劲,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提前交卷。而顾言抒则和剩下的小众们支撑到了最后一秒钟。

    门外有小声的窃语:“试卷真简单,发的提纲上都有,幸亏我背完了。”

    其中还有慕可欣那稍显大的嗓门,“对啊,一点都拉不开距离!”

    其结果就是,监考老师冲出门将这群聒噪的学生们撵走了。

    尽管早就做完了试题,顾言抒也没有起身离开的任何想法。她本来就不够优异,每回觉得试卷已经很简单,但成绩公布之时又总是差强人意,舍友们的分数总是高得离谱,而她永远只是七八十上下浮动,始终无法突破瓶颈。

    最终交卷之后,顾言抒沉默地背着包离开了教室。

    过早交卷的三个姑娘,知道顾言抒这个坚持到最后一秒的习惯,没有等她先去吃饭了,顾言抒一个人慢悠悠地踱到食堂。

    “陆先生,你在看谁?”

    二楼的一个女辅导员挨了过来,陆九襄扶着楼梯的围栏,目光似乎意有所指,始终凝滞在某处,清色的湖荡着一片柔软的涟漪。

    女辅导员从未见过清冷的陆九襄露出这种神色,故而有几分奇怪。

    这位新来的女辅导员更奇怪的却是,这位陆氏的总裁几乎每个月都会来这么一两次,更多时间是一个人在这个僻静的角落,偶尔点一支烟,或者静静地出神。

    不过他虽然是社会人士,但和清大的不少教授都有点往来倒是真的。

    陆九襄薄唇淡淡扬起,“一道风景。”

    女辅导员从这里往下看,只能留意到一座毫无新意的食堂建筑,一片冬风里的枯枝断桠,流风瑟瑟地吹出冷意,她缩了缩身体,告了个辞便躲入了办公室中。

    只余下他仍唇角带笑地留在原地。

    别人都看不明白他眼中的“风景”。

    那是他心中永远灿烂的繁花,永不凋谢的绮丽,永远最触及魂灵深处的纤细的身影。

    小抒,我已经这样看了你,三年了。
章节目录 第六章
    顾言抒对一场考试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当慕可欣和徐驰两人热火朝天地对答案时,她把书包挂在椅背上,开始了下一轮的复习。网.36z.>

    手指从一摞复习书的书脊滑下,摸到那本《国际贸易理论与案例》,目光微微错开。她眨了眨眼,放弃了。

    恰好此时放在桌面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席昭发来了一条消息:对不起学姐。

    顾言抒困惑了:怎么了?

    她回想一下,席昭没有任何对不住她的地方,反而是她过河拆桥,让席昭陪她胡闹。

    席昭回复的一条十几秒的语音,顾言抒插上耳机,他说话的语速很慢,几乎一字一顿,轻柔而笃定:“学姐,我知道一点你和陆九襄的事,能出来见一面么?”

    后面那半句单看着是请求,但加上前面那半句,便是一句完整连贯的威胁。

    顾言抒深吸了一口气,窗外滴露的绿篱,漾着淡绿的光泽。她将饱满的气重新吐出来,多了几分释然:“好。”

    馨园的晚餐里有饺子,用的是顾言抒最爱的咖喱猪肉馅,顾言抒难得地吃了一整碗。

    刘嫂在不远处剪着花瓶里朱槿花绯红新鲜的花朵,不知是刻意还是无心,叹息了一句:“今天都已经腊八节了,二少爷却不在。他以前最爱吃我做的粥的。”

    这声音不偏不倚地传到了顾言抒耳朵里,她耳梢浅浅地一动,刚抬起眼,对面的陆思齐看着她的目光,似乎多了些温柔的鼓励,像在敦促她下什么决定。

    顾言抒的银筷在碗底刮出清脆的响动,两颊垂下的长发将她的脸藏掩着,陆思齐听到她说:“姑父可怜我一个人过年,将我接到陆家,我不能以怨报德。”

    她口气生硬地答应了。

    虽然不知道顾言抒为何突然做出转变,陆思齐与身后剪花的刘嫂一个心领神会的对视,却是欣慰不言中。

    顾言抒吃完饭,在馨园后的溪边散步。

    两岸杨柳多情,垂下淡淡婆娑的疏影,冬日里的湖心结着一层薄脆的冰,顾言抒用脚踮了踮,心里暗暗地想,要是有一支钓竿就好了。看最新章节就上网【】

    这个念头一起,她立即掐断了自己的想法:“有钓竿想怎样,顾言抒,你不会钓鱼。”

    不留神,脚洞穿了冰面,一脚掉下了水里。

    刺骨的冷让顾言抒赶紧把脚缩回来,但水已经透过鞋面渗进了棉袜,顾言抒觉得自己有点点儿背,也有点作死,她收了脚,动身回陆宅,决定洗完热水澡继续复习明天考试的科目。

    顾言抒的房间没有浴室,但她所在二楼有一个公用的,她抱着装了自己的衣物的水盆往暖黄的灯下探寻而去。

    转角处,她在自己水盆里翻找内衣的手短暂一瞬僵直。

    一道窄窄的磨砂玻璃门,里边灯光更盛,哗啦啦的水声沿着门一径流下,热雾在封闭的空间氤氲发酵。

    顾言抒想落荒而逃。

    太尴尬了。

    还有更让她难堪的,里边的人出声了:“谁在外面?”

    这是——陆九襄的声音!

    顾言抒猛然抬起头,惊愕地偏了偏头。她才答应姑父,这么快,这个人就已经回来了么?

    既然这么不想离开,那么他提那个条件做什么。

    她的识海里潮汐涨落,无声地吞没了所有思绪。直至那道门裂开一道缝隙,顾言抒的手腕被人攥住,来不及无措和惊呼,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手里的水盆摔落在地,飞出了一地衣物。而她自己,却被一个裸着上半身的男人抵在了身后的浴室门上。

    顾言抒捂着眼睛不敢看。

    只要稍稍从指缝里释放目光,就能瞥见他不着寸缕的精壮的上身。

    “小抒……”男人的唇齿间溢出一片灼热的雾色。

    顾言抒在缺氧的环境下,脸慢慢腾出蜜色和粉红。网.36z.>她被陆九襄困在两臂之间,进退维谷,只能捂着眼低下头,还好,不经意间看到的下半身,裹了一条杏黄色的浴巾。

    无数水珠从他胸腹之间的肌理上滚落,滑入浴巾之中,陆九襄的发湿漉漉地贴着两颌,眼眸清沉含笑,潋滟着一湖水色。

    他又喊了一声:“小抒。”

    不同于方才的紧张感,他的嗓音已经恢复一贯的理智与镇静。

    顾言抒咬牙道:“陆先生,你逾矩了。”

    他没有因为她的“提醒”而有半分不悦,反而看得出有点愉快,他扬了扬唇,这种胸有成竹的镇定顾言抒在他身上已经数见不鲜。

    他神色笃定地凝视着掌下的已经半熟的女人,呼吸微微一乱,不得不承认,顾言抒这种介于女孩和女人之间的年龄,是诱惑一个男人最骄傲的资本。何况,他早已为她颠倒此心、此生。他能察觉到自己身体每一处因渴望和占有欲而起的变化,却只能强忍压抑。

    “顾言抒,你没有男朋友,那个男生,叫席昭,是比你小一届的物电专业的,你们只是普通同学关系。你在骗我。”

    顾言抒怔了怔。她诧异地去寻找陆九襄的眼,目光短暂的一个交缠之后,她又极快地错开了视线,“是真是假有什么问题呢?我的幸福,与你无关。”

    你的余生我都想参与,怎么可以无关?

    陆九襄的一只手掌按在顾言抒身后的门上,“砰”一声闷响。

    男人的好看的轩眉攒了起来,“小抒,我承认当年是我不对,我错了,也后悔了,但是你不能赌气。”

    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根本学不会如何道歉,而顾言抒最讨厌的,就是他永远用这种哄小孩的语气和他说话。好像她在他面前,永远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我没有赌气。”顾言抒被他板正了脸,不甘而冷漠地拂开眼去,固执地不愿看他,“我约了席昭明天来馨园,姑父准允了的。”

    陆九襄的眉梢耸立起来,孤松似的清冷俊介的男人,终于动了一丝怒意。

    “顾言抒!”

    顾言抒被强势地搂入怀里,手攀着他滑腻一片胸膛时,惊骇了一跳,挣扎间不知道碰到了哪里,花洒被重新打开,无数水花打在他的发间和后背,将顾言抒也溅湿了大片。

    她意识到,自己是个女人,她抗衡不了他。

    差点一口咬在他的小臂上,然而终究没有,顾言抒只是冷静地抬起头,冰凉的目光撞入他幽深的眼光里,宛如要将那其间的所有她以为的伪善和歉疚,都攫出来大白世间。

    “陆九襄。”

    这是第一次,她连名带姓地喊他。

    陆九襄仿佛被人按下了暂停键,他脑海之中,耳蜗之中,只有那一句淡漠的反问:“难道谁永远该在原地等你?如果有,那一定是三年前那个傻子,可我和她毕竟不一样。”

    三年前那个雨夜——

    周围的空气瞬间凉下来。

    陆九襄深吸了一口气,黑色瞳仁里,涌出反复的愧悔、羞惭、痛楚、狂乱……

    血液都僵住了,陆九襄的手臂慢慢地收了回来,他沉默着抿紧了唇,湿润的额发下,眼眸被悉数藏尽光色,顾言抒将他往后一推,打开身后的门夺路而去。

    沿着浴室光滑的墙壁滑下去,花洒不绝地喷着热水,一片淋漓间,将他眼角不知是水是泪的痕迹淹没……

    顾言抒捂着嘴无声地哭,要坚强,她无数次这么告诉自己,也无数次想过,再见到陆九襄时的所有说辞,可是在真正与他见面时,脑海之中那些完备精妙的说辞却终究无法挽救她的失语。

    陆九襄,如果你不能把我当成一个女人,那件事,就是我永远的耻辱你知不知道?

    她脱下完全浸水的鞋,拖着沉重的身体下楼,过了一个小时,她才重新走回无人的浴室外,她散落的衣服被人捡入了盆里,放在一旁的洗衣机上,顾言抒将自己的东西取了,没再动往里走的念头。

    顾言抒在一楼冲了个简单的热水澡,抱着自己的被子进入了浅眠。

    在陆宅,她永远如履薄冰,从未没有一天睡安稳过。

    即便已经睡着了,梦里也依旧是那时候满是伤害的场景,他挽着另一个女人,温文有礼,笑容那么温柔,那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温柔……

    翌日,曦光在她的窗前抚过,一地金辉。

    顾言抒踩着拖鞋下床,正逢此刻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来电显示人是——席小辣条。

    那是昨天见面时,席昭强迫性地问她:“我是你的什么?”

    顾言抒坦诚回答:“辣条。”

    虽然咬牙切齿那个气,席昭还是将顾言抒手机通讯录之中的自己改成了“席小辣条”,改完之后,摇着他自己的手机奸笑:“情侣套餐。”

    顾言抒眼尖地瞟了一眼,嗯,她是席昭的——顾大闸蟹。

    顾言抒有点好笑地接听了电话,“喂,你到哪儿了?”

    “刚下高速。”席昭开车才一年,是个新手,第一次上高速有点紧张,但好在挺过来了。

    顾言抒“嗯”了一声,又是一个晴好艳阳日,她故意不想陆九襄,临着玻璃窗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抽空回答:“早点到,我下午要回学校,今天还有一场考试。”

    “好嘞!”对方答应得很轻快。

    放下手机后的顾言抒,沉闷地吐了口气,她想到昨天席昭对她说的话。

    他会知道她和陆九襄的事,是一场偶然,三年前,他曾经在新锐花园酒店见到她和陆九襄在一起。

    那个地点,那个时间,都属于她下意识封闭的回忆。

    顾言抒不想多谈,所以她暂时选择相信。

    转瞬间一杯水下了肚,干涸的唇才有点丰润的粉红了,窗外不远,有一个安静的身影,裹着厚重的羽绒服坐在溪边常卧的青石上,钓竿弯下浅浅的一段弧,一天一地的单调的冬日色彩,让他看起来竟然有一缕落寞的味道……
章节目录 第七章
    席昭的突至让馨园多了一点生气。看最新章节就上网【】

    他本人灵敏地感受到,馨园的人似乎不大欢迎他,刘嫂看他的目光也不大对。但好在主人陆思齐温文尔雅,顾言抒扯着他的运动服袖,小声挨着他说:“我也是陆家的客人,客人再带客人,他们肯定不大欢迎你,但是放心,只吃一顿饭我们就走。”

    席昭把心放回肚子里。

    他扬着一抹笑,对陆思齐颔首致意:“陆先生。”

    近距离地打量这两个男人,顾言抒竟然觉得,席昭本人和陆思齐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地方,高挺的鼻梁,粉薄的唇,尤其那双微熠的桃花眼,不过这双眼睛倒是和陆九襄更像一点,不同只在于他还是少不更事的年纪,没有岁月沉淀的那份沧桑斑驳罢了。

    陆思齐没对席昭多做打量,顾言抒的记忆里,陆思齐从来不会做任何不礼貌的事。

    “是小抒的男朋友吧,请。”

    三个人走入馨园的主舍的客堂大厅,一律式样古朴的家具,装饰精致典雅,席昭多看了几眼,尤其正对花园的里廊,挂着一个女人的素描画。

    这是顾言抒的姑姑所绘。

    画框里的女人是一个法籍华裔,身上有一半的欧洲血统,瞳孔深邃有光,波浪卷的长发宛如海藻,美得热烈而野性。

    席昭没看多久,刘嫂给他沏了一壶普洱茶,席昭受宠若惊地接在手中。

    “陆先生太客气了。”席昭对陆思齐点了下头,有点不好意思,脸微微红,“我只是陪……小抒,参观一下她以前住过的地方。”

    顾言抒在馨园住过两年,十三岁到十五岁。

    从顾枫晴和陆思齐离异之后,她再也没有理由赖在馨园不走。

    顾言抒十二岁时父母双亡,姑姑是个未婚女性,带着她不容易。可惜顾言抒说什么也不愿离开至亲,顾枫晴权衡之下,将她先带到自己的公寓住着。

    顾言抒第一次高考失利,直至十九岁才上大一。

    陆思齐谦和有礼地回以浅笑。

    视线落到了别处,宛如漆着一身金粉的男人,提着一条半尺长的瓣状鲜鱼缓步而入。

    刘嫂抢上前将鱼拿稳了,忍不住称赞:“二少爷一向运气不错,这种桂鱼不多见了。”她将鱼拿了下去。.36z.>最新最快更新

    陆九襄眼底有薄薄的两道青灰色的影,顾言抒以为他至少会上前与席昭客气两句。

    然而没有。

    他对生人极难得有不那么翩翩有礼的时刻。

    陆九襄去洗手间净了手,擦干净才优雅地走了出来。

    席昭赶紧起身要去与他握手,“陆先生好。”

    陆九襄仿佛才意识到客厅里有这么一个人,神色却很平常,甚至寡淡,“你好。”

    似乎自己也意识到,和一个小辈说话显得有些没风度,陆九襄蹙起了眉宇,但他没有丝毫与席昭握手的意思。

    席昭有点尴尬,伸出去的手被塞入一只苹果,他愣愣地回头,顾言抒目光柔软地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吃苹果。”

    席昭没有说话。

    他们的旁侧,陆教授目光不善,席昭不用看也感受得到。

    陆九襄的确不悦。

    顾言抒小时候就喜欢腻着他,陆九襄习惯了应酬,把应对顾言抒也只当做应酬来看待。他一直态度敷衍,她说什么,他无可无不可。

    在她搬出去之后,也和陆家保有一些联系和往来。陆九襄表面冷漠,不曾理会过。

    直到终于察觉到顾言抒对他不一样的心思。直到他和徐思盈在一起,顾言抒才知难而退。

    从此,那个在她面前总是软糯娇憨的小姑娘,再也没有他虽然敷衍却真心喜欢的笑容。

    陆九襄只要有一刻想到她会摇着别的男人的胳膊,只要想到她终将有自己心爱的别的男人……

    他深呼吸之后,以为自己已经平复,指甲却已陷进了肉里。

    陆九襄将那片冬湖般清冷的眸拂了开去,耳畔却传来顾言抒对席昭的柔声软气:“路上很冷吧,等下我给你买条围巾?”

    车里明明有暖气。

    席昭的十指蜷在膝盖上,他灿烂地一笑,“好啊。小抒的眼光一定是最好的。”

    顾言抒的年纪明明比他大。

    陆九襄简直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他为自己的幼稚觉得无力。.36z.>最新最快更新

    整个客厅里都是小情侣在絮絮叨叨地说话,陆九襄沉默地抿着薄唇,坐到一旁安静地看报。

    “九襄,我这年闲散惯了,膝下也没有一儿半女,陆氏还是交给你比较稳妥。”陆氏是家族企业,将来的皇者,必是他们之中一个的后代,陆思齐从和顾枫晴的婚姻结束之后,再也不曾想过找个共度余生与他生儿育女的女人,所以这重担只能放在陆九襄身上。

    这些话让陆九襄有点疲倦,他探指揉了揉自己发胀的眉心。

    他的每一处细微的动作,顾言抒即使再刻意忽视,也一丝不差地落入了眼底。

    心隐隐地疼起来。

    陆氏是陆家的根基,这些年来陆思齐身体不好,一直由陆九襄一个人打理……罢了顾言抒,他的一切,早都与你无关。

    手上一暖,她错开眸。

    席昭是她身侧的一轮火热的骄阳。永远绚烂如夏花,热烈夺目。这么干净纯粹的笑容,是她最留念最不舍的。

    陆九襄视线晃得一痛,他垂下了清淡的眸光,端起了身前滚烫的茶水。

    “我知道。”

    声音有点飘。

    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未来,和他携手共度之人还能有谁。

    他已经三十,陆氏留给他的时间不多。

    刘嫂终于做好饭,在顾言抒回来之前,她亲自掌勺的机会不多,大多数时候两位陆先生吃饭没有讲究,尤其二少爷,他几乎不动筷子,无论怎样的珍馐,他也只是浅尝辄止。

    这一次似乎尤为没有胃口。

    饭桌上安静如水。

    吃完饭,陆思齐有话欲对席昭说,将他单独叫了出去。

    顾言抒也假意吃饱了,推开椅子一个人去花园里散步。

    馨园的布设与当年别无二致,碧色的篱墙,缀着几朵零星的紫花,隔着一排枯萎的花架,可以看到陆九襄书房外的淡蓝的墙,爬山虎谢尽了时光的绿泽,在风中恹恹。

    她听到身后压抑的脚步声。

    一回头之际,不经意碰倒了木架上的一只花瓶。“砰——”一声脆响,碎裂的瓷片在脚下迸散开,将陆九襄的脚步生生隔住。

    顾言抒难以腾出时间去想陆九襄的突然出现,她瞪着眼盯着这个彩绘仕女图的梅瓶,僵直了手讷讷道:“我赔给你。”

    她记得,陆九襄最喜欢瓷器。

    他一定很心疼。

    陆九襄的手随意地插在西装裤的裤兜之中,看不出喜怒:“五百万。”身前的小女子一愣,张皇地抬起眼,他的心忽然搅作一团,痛上了眉梢,“顾言抒,在这里你不需要逞强。”

    更不要见外,不要逃离。

    顾言抒咬咬牙,“陆先生觉得五百万我赔不起?”

    “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言抒踩着碎片走到他身前,只剩下一拳远的距离就能与他贴面,陆九襄俯下眼,呼吸静止之后已经狼狈大乱。

    她仰起头与他不避地对视,清澈得宛如澄溪的瞳孔,是他熟悉的倔强和刻薄。

    倔强是公认的,刻薄只是对他。

    “我一定会还给你。”顾言抒笃定,“连同陆家给我的那两年优裕的生活,我一并都还给你。”

    但凡可以用钱来丈量的,都可以还清。可是小抒,我欠你的情,你不要了吗?

    “顾言抒,不要故意曲解我的意思。”陆九襄无可奈何地叹息,对顾言抒,他从来束手无策,他走上前将人半搂入怀里,感受到她的挣扎,陆九襄的声音完全放松放柔软了下来,“顾言抒,你不爱他。”

    她一愣,被戳穿之后毫无内疚和愧色,这么不动不摇地任由他抱着,“何以见得?”

    “忘记一个喜欢的人,三年太短。”陆九襄下的定义,从来不会出什么差错,对数字的精准把握,他一向自信,更何况——“我试过。”

    顾言抒一怔,随即才又慢慢地想起来,他说的是徐思盈。

    那个和她有着相似的眉眼,却始终温婉如画的女人。

    她终于开始挣扎了。

    陆九襄没有放手,一片兵荒马乱间,她听到他俯下身来近在咫尺的低语,“小抒,忘记你这件事,我想也不敢想。”

    什么?

    顾言抒坦然地在他怀里张开了唇,推拒的动作僵住,发梢被男人卷入指尖,他灼热的气息花洒似的落到颈边,“告诉我,你和他,是假的。”

    顾言抒无声地又合上了唇。

    昨天以前,的确是假的。但是此刻,她是别人的女朋友了。

    “陆先生,我没有必要骗你。”

    他轻轻一颤,瞬间的脆弱让顾言抒惶惑而心疼,可她终究硬着心肠将他推开,“徐小姐是国际名模不假,但只要心诚,还是能追得回来的。”

    她再不做另一个女人的替身,尤其是在他的身下。

    听他一声声的“思盈”,那么绝望。

    终有一日,她会将她碎裂的尊严都补全回来,终有一日,她会彻底告别往事。

    我曾经希望今后的每一段时光都有你的参与,但今时今日的我,却痛苦不能与你划清界限。你始终不肯走。陆九襄,我心里的你,为什么这么霸道而残忍?

    他知道,徐思盈是她的心结。

    “我……”

    只是简单的迟疑,他无比懊恼自己说不出。

    顾言抒冷静地回答他:“我和席昭,不是假的。”

    他心中激颤起来,不能置信地盯着她,希望从那双坦诚澄澈的水眸中看出一丝虚伪。可是没有。一点都没有。

    她真的和那个男生在一起了。

    “哈哈。”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笑得出来的,他看着她雪白的鼻尖,那双薄情的唇,后退了半步,“顾言抒,我输给你了。”

    她从不言输,他又怎么可能会赢?

    “陆先生,”顾言抒深吸了一口气,“既然已经说清楚了,这次之后,就再也不会发生昨晚那种事了对吗?”

    听得出她对那件事耿耿于怀,印象极差。

    陆九襄脸色一片惨然地白,他扶住花架喘息,沉静的背影看起来竟然有几分颓靡。

    “不会了,顾言抒。”那是他的承诺。

    商界之人几乎都知道,陆九襄最重承诺,一言九鼎。而顾言抒很小的时候也早就了解到了这一点,并且多年以来深信不疑。

    她知道自己终于自由了。
章节目录 第八章
    “小抒。.36z.>最新最快更新,提供”

    听到花圃外席昭在唤自己,她收敛好情绪,提步向园外的少年走去,等来到他面前,已经改换了微笑,她热络地挽住他的胳膊,对陆思齐点头道:“姑父,我下午还有考试,就先走了。”

    陆思齐看了眼陆九襄略有些失魂落魄的背影,轻描淡写地答应:“下午回来吃晚餐。”

    “啊不了,”顾言抒和席昭对视一眼,小情侣之间似乎有种难言的默契,她扬了扬唇,“席昭说他今天要犒劳我的。”

    “嗯。”席昭自然不会拆顾言抒的台,尤其是在有陆九襄在的情境下。

    “陆先生,我们先走了。”

    陆思齐颔首,“路上小心。”

    等他们走远,陆思齐才走了上去,陆九襄依旧只给他一道看似俊冷的背影,陆思齐不忍拆穿,他没有再近前。

    “九襄。”

    陆九襄没有答话,清清瑟瑟的一道轩长背影,在转角的满墙绿意靡色之间没去。

    陆思齐低下了头,那支翡翠绿的花茎之上,有水珠成滴,凝在叶间摇摇欲坠。

    晌午的晴光将露珠般的水滴映得斑斓万状,沿着叶脉无力地耷拉而下……

    席昭专注地开着车留意路况,一面分神瞟了几眼顾言抒,她一直很安静,也很压抑,脸色有点苍白。

    “小抒,你不是说要给我买条围巾的?”

    顾言抒翻了翻眼皮,眺望窗外琳琅满目的商业街,随意往前面一指,那边有临时停靠的地方,顾言抒说:“那里有一家专卖店,等下我帮你选一条。”

    “唉,还是算了。”他明知顾言抒心不在此,只是不愿勉强她。

    车平稳地开除了这条街,有条不紊地前往t大。

    “下午考什么?”

    顾言抒把眼瞥向窗外,飞逝的行道树笔直的影子轻快地摩挲过眼底,擦出细细的温热,顾言抒觉得鼻尖微酸,她漫语道:“一门不太重要的课。.36z.>最新最快更新,提供”

    “好好考。”席昭仍旧给她鼓励。

    顾言抒嘴唇翕动,只回了一句:“无所谓的课,不及格也没什么。”

    以她的平时成绩,以袁教授的严苛程度,她不及格才是常理,她没抱太大希望。

    似乎故意较劲似的,顾言抒在上考场之间,将自己背的关于国贸理论的知识点全部扔到了脑外,只留下一个干干净净毫无点墨的自己,从容地进了考场。

    发试卷的声音很清脆。

    在寂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当然那一阵阵抱怨声也尤为清楚。

    “怎么是这种开放性试题?袁教授给的提纲呢,怎么全都没有?”

    通常情况下,这种选修课考试基本可以上课不听,只凭考前背提纲就能高分通过。袁教授虽然改卷是严格了点,但按照往年的套路,怎么会出现这种完全与提纲脱节的情况?

    男神你回来!你说的有“点”难度就是这种水平?

    好的男神你可以上天了。

    于是考场一片哀鸿遍野,怨声载道。

    顾言抒将笔拿在手中转,她大致浏览了一遍,生僻的名词解释之后,几乎每一道题都是材料分析。而材料引用均是现已上市的跨国公司的典型案例。

    这一次,几乎每一位同学都和顾言抒一样,坚持到了最后一秒。

    他们三五搭肩、垂头丧气地走出考室。

    哎哎哎——

    教授你年轻的时候有没有被这么无情地对待过?袁教授念大学的时候,到底受了什么非人折磨?莫名心疼。看最新章节就上网【】

    慕可欣和徐驰并肩走,顾言抒单肩背着包和夏林杏后脚跟着。

    两个学霸在底下对答案。

    “试卷反面的第三道题,我答的是经济一体化政策的综合考虑范围,应该还有要点分析的,可是怎么办,提纲里完全没有!”

    徐驰在前面抱怨着,慕可欣跟着她附和,两人越说越拉长了苦瓜脸。

    “言抒,她们说的那个题,你写的什么?”

    顾言抒漫不经心地脚步生生地顿在原地,她不自然地躲过了徐驰回望来的视线,坦荡地越过了身前横逸的梅花树枝。

    多年前的无数个黄昏,他在溪边垂钓,她溜入他的房间,孜孜不倦地,读他读过的每一本书,尽管枯燥无味,她也能强迫自己学下去。

    她曾经,那么单纯地想要一个清冷的人为她展颜。

    不过她终究还是报了与他的事业再也毫无关联的汉语文学专业,她已决意追逐己心,不再顾忌是否与他背道而驰。

    “没什么,明年我去选一门简单实用的课程吧。”这是顾言抒的回答。

    疏林如画,曲径外点点落梅悠然,席昭裹着一件长款风衣,脖子上缠着厚实的黑白格围巾,笑意昭昭地向她小跑来,三个室友姑娘默契地后退,席昭将顾言抒抱入怀里。激动的笑容比一林红梅还要灿烂。

    “小抒,考完了?”

    “嗯。”

    慕可欣捂着樱粉的嘴唇,给他一个“我懂”地笑,一手勾着一个室友离去。

    唯独夏林杏在彻底消失在顾言抒视线之前,她回头看了她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被男朋友拥在怀里的顾言抒,那么——

    有种道不明的悲伤。深彻,足可见骨。

    席昭将自己的围巾取下,又一圈一圈细致地缠上她的脖颈,他的动作很轻,也很慢,顾言抒只能感觉到他的温柔。过路的同学有不少人冲他们多看了几眼,对顾言抒多半是羡慕的。

    不过大学校园里的情侣太多,他们也没太引人关注。

    “小抒,我带你吃海鲜排挡。”

    顾言抒的脸色有点浅浅的白,她按了按自己额头,“席昭,我比你大两岁。你还是叫我——顾大闸蟹,听着才不那么别扭。”

    她不知道,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少年的目光晦暗了一瞬。

    顾言抒,是不是只有那个人唤你“小抒”,你才能欣然地接受?

    顾言抒低垂着眼睫,她转过了头,“我胃不舒服,吃不了海鲜。”

    明知她是在婉拒,席昭苦涩地笑起来,却还不死心:“没事,不如我们去吃徐记的瘦肉粥?”

    “不用,我回去复习了。”

    顾言抒说完这句话,登时哑然。她微愣地翻开手心,她一向健忘,会把考试时间记在手心,现在只剩下最后一门古代汉语文选的课程要考试,而且是在三天之后,她根本就不急在这一刻。

    到底是怎么了?

    席昭懂她的意思,他的手抚在顾言抒的肩上,为她掸去一片碎叶。

    顾言抒不敢探视席昭的目光,不敢再回头。

    回到陆宅后的她心神不宁地走上了二楼。间隔一间书房、一间储物室,再走一条窄窄的过道,路过沿途精致的画廊,就能找到那扇红木门,门后有她曾经的世界。

    馨园里的一切在夜晚时都岑寂得过分。

    顾言抒去趟洗手间,仿佛能听到红檀木门后,男人粗重的喘息声。

    一声一声,像囚禁顾言抒的梦魇。

    曾几何时,她也听到过。

    听到这种熟悉的声音,顾言抒先是一怔,红晕从颊边一直沿入耳根,她的脚步声在外边轻轻地但又急促地响起来。

    宛如小鹿的溃逃,蹄声是一支编织有律的乐曲。

    清晨醒来,她拍了拍自己的脸,暗骂自己不争气——

    “顾言抒,昨晚你居然做了那样的梦,还梦到陆九襄……”顾言抒整个人乱糟糟的,只以为自己做了一个不该做的梦。

    学校已经结课,除了考试时间,这段时光完全属于自己。

    顾言抒趁着天色大亮,舒了口气后,她慢吞吞地踩着棉拖走到窗边,拉开粉白的帘,后院中刘嫂正在晾衣,一树树婆娑的碧影摇曳生姿,金色的窗棂上舞动着阳光的斑点。空气鲜畅之中带点花粉的甜味,顾言抒深嗅了几口,她梳洗好之后轻松下楼。

    此时此刻,两位陆先生都已不在馨园。

    刘嫂身边很快凑过来一个纤瘦的身影,顾言抒外面只罩了件淡紫的高领毛衣,刘嫂皱了皱眉,“顾小姐,今天要降温了,您还是回去加一件羽绒服吧。”

    “啊不用,”顾言抒环顾四周,一排排纵横交错的晾衣架上已经晒满了衣物和被套、床单,而刘嫂却还有忙碌不停的意思,她想搭把手,“还有没洗的吗?要不我来帮您。”

    “二少爷的床褥也要拆下来洗了,顾小姐能帮我去二楼拿下来吗?”

    刘嫂对她说话一向客气有礼,而且和蔼慈柔,这本来就是顾言抒自愿帮的忙,她闲着无事,不过替刘嫂拆一下床单和被套,她还是答应得很快。

    陆九襄应该是刚走没多久。

    他留在床头柜上的热水还冒着一缕一缕的热雾。

    顾言抒翻开羽绒被,晨起的好心情和微翘的唇角陡然凝住,她的脸飞速地涨红了开来。

    那片深蓝无花的床单间,遗留下来的一滩,到底是……
章节目录 第九章
    顾言抒微赧地从四角卷起床单,将它揉成一团拈在手里,心虚地拿下楼。.36z.>最新最快更新

    诚然陆九襄作为一个三十岁的男人,这么多年身边都没有什么女伴,确实……

    可她也确实会不好意思啊。

    刘嫂将顾言抒揉成一团的床单接过来,疑惑似的多看了两眼,“顾小姐,你的脸怎么红……”

    她说着要去展开那条深蓝的床单,顾言抒捂着脸落荒而逃。

    刘嫂更加困惑,当然作为一个过来人,刘嫂修炼的内家功夫比顾言抒不知道高深到哪个地步了,会心一笑,身后一缕流动的北风将星空色的被套吹得泛起波浪。

    顾言抒脸红气喘地窝在楼角处一弯圆梯的斜影里,她捧着自己的两颊。

    真的很烫。

    可是她明明——

    心跳像铮铮弦上的琵琶,顾言抒整个脑中都是混沌的,一上午的学习效率也差强人意。

    刘嫂唤她吃饭时,顾言抒犹豫再三,踟蹰着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刘嫂正在餐桌布菜,见了顾言抒只是礼貌慈善地笑了笑,并无异状。

    大约刘嫂也觉得有点尴尬。顾言抒想,既然如此,那她们就默契地选择遗忘吧。

    “陆先生,二少爷。”

    刘嫂给这两位陆先生的称呼有点分别,她刚来馨园的时候,陆思齐就已经满三十三岁了,所以叫少爷有点不合适。倒是陆九襄,这么多年喊习惯了不好改口。

    顾言抒方捧上一杯热牛奶,怔了怔神,陆思齐和陆九襄已经先后而来。

    用餐的气氛很沉闷。

    顾言抒很不自在。她尤其不敢去看陆九襄。

    陆家这种压抑的氛围不适合她。

    “刘嫂。”用餐过后,陆思齐优雅地以餐巾擦拭着唇边的水迹,如是闲话家常地喊道。

    顾言抒对着一桌珍馐有点无奈。

    以她的食欲和饭量,在馨园里每次只能吃到七分饱,一旦陆思齐放下刀叉,她就会随之也搁下餐具,然后等着刘嫂来收拾。

    所以顾言抒条件反射地坐直了。

    虽然她身畔那个从容不惊的男人还在分割着一块碳烤鸡排,陆九襄用餐之细腻挑剔也是无人能及,即便他是最后一个放筷子,也永远是吃得最少的那一个。

    刘嫂依言上前待命。

    陆思齐放下了餐巾,“我刚从陆氏回来,天色有些阴郁,起了点风,院子里灰尘多,麻烦您把晾晒的衣物都收拾起来吧。”

    “好的。”

    “陆先生,您和二少爷的床单被套我都拆了洗了,新的还没换上,所以午休可以……”

    刘嫂的声音被刀叉刮在瓷盘里发出的刺耳的摩擦声遏止,陆九襄执餐刀的手微微一顿。

    顾言抒忍不住站了起来,“那个,姑父我要复习,我先走了。”

    从进馨园以来,顾言抒留给诸人的印象一直都是爱学习的标准大学生。她达达的上楼梯声渐渐远去。

    陆九襄抿了抿薄唇,似乎漫不经心。

    “刘嫂,以后我的衣物,我自己洗。”

    不知怎么的,看到二少爷有点冷漠地说出这句话,刘嫂那炉火纯青的功夫突然有种绷不住了的态势。她掩着嘴偷偷笑了下,“二少爷的床单,是顾小姐拆的。”

    大约有那么几秒的时间,陆九襄垂着眸没有任何反应。

    以陆思齐的视线,大略能看到他微红的耳根,心中一时惊疑不定,考量地望向刘嫂,刘嫂不好明说,但笑不语,只遵循了陆思齐的话去收拾外面的衣服。

    陆九襄有种无力感,甚至还藏着那么一丝丝——羞赧。

    原来被小抒看到了。

    永远来不及感到无措。顾言抒,原来我的每一面都会不巧地被你发现。

    那我的心呢?

    庸庸碌碌的几场考试终于落下尾音,顾言抒发挥常态,一般都是中上水平。她没想太多,当日考完之后,将课本和书收到了自己的公寓。

    只是在陆家过完大年初一,她就回去。

    “言抒,慕可欣寒假时间要过生日,但是我们都不在,所以能我们商量一下,提前陪她过二十一岁生日吗?”

    听完夏林杏在电话里的请求,她有点发愣。

    虽然一直刻意忽略那个既定事实,也无法改变,翻过年去,她即将满二十二了,在别人毕业的年纪,也可能是结婚的年纪,她还将留在大学里继续蹉跎。

    “就明天吗?好。”

    每年她们生日的时候慕可欣都参与过,但唯独慕可欣过的农历生日,从来不可能是非寒假时间。顾言抒有小小的愧疚,当然不会拒绝。

    夏林杏让她拉上几个熟人,她也应承了。

    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席昭。

    顾言抒放下心,她觉得自己这个女朋友当得总不算失职。

    一朵淡淡的云暧暧地浮出蓝色的天水彼岸,日光被顾言抒晦暗的窗格阻在外面,公寓里毫无人声,除了自己呼吸的声音。

    从馨园搬出来之后,顾言抒夜里往往只有一个人睡。

    那颗萌动的花蕾般的少女心,便是在这无数个黑暗里悄然滋生的。彼时的她,躺在床上,脑中无数次掠过那张清逸的脸,温情的,凉薄的,或站的,或坐的,或似笑非笑的,或隐忍怫然的……

    爱上一个人,在深夜无人的时候,一个人蜷缩着,无处可去地想念。

    顾言抒靠着床后浅粉的墙壁浅眠。

    她是被来电铃声惊醒的。

    从床头上拿过自己包,翻开里面嘤嘤不休的手机,来电显示人是姑姑,她下意识地划开了接听键。

    “小抒。”顾枫晴似乎心情不错,“我开春就回去,你想要什么礼物吗?”

    “姑姑……”顾言抒深吸了一口气,指尖被掐得微微泛白,也许是黑暗滋生了她的勇气,有些问不出口或者说不敢问的话,犹如苦水终于倾囊倒出,“你当年,为什么要和姑父结婚呢?”

    那么短暂的婚姻,仿佛儿戏一样。

    而顾言抒知道,她姑姑和姑父即便是住在馨园的时候,也从来不睡同一个房间。彼此相敬如宾,却又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既然如此,为何要结婚?

    顾言抒咬了咬下唇。她知道答案很有可能是——姑姑只想借着婚姻将她彻底托付给陆家。

    是她软磨硬泡,当年离婚时姑姑才会不忍地将她带离。

    “小抒,别多想。”

    姑姑的劝慰让顾言抒彻底无声地泪崩,她捂着脸,指缝间泄下一大片的水泽,将整片手心濡湿,温了又冷。

    “小抒?小抒?”顾枫晴听不到顾言抒的声音,试探地喊她的名,顾言抒没有答话,耳朵里又传来姑姑轻飘飘的声音,不轻不重,也听不出悲喜,“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缘分,哪有那么简单的?就算真心相爱,也未必能够相守一世。小抒,爱上一个人,有时候,得到了比会比失去更痛。”

    顾言抒不明白为何得到了还会痛苦。

    顾言抒懂得事起就知道,姑父看姑姑的目光是虔诚而温柔的,永远迁就她,永远把最好最珍视的双手奉上,永远不会说一句令姑姑为难或有任何不适的话。

    那样似水柔情的男人。她一直以为,姑姑是另有所爱,才会屡屡无动于衷。

    所以这些话她听不懂。

    “小抒有喜欢的人吗?”

    顾枫晴突然如是问道,分明只是一句戏语,还有几分调侃和欣慰。

    顾言抒极缓慢地“嗯”了声,不愿撒谎,“有。”

    “交男朋友了?”顾枫晴惊讶。

    “嗯。”虽然喜欢的和她交的男朋友暂时不是同一个人。顾言抒只能极力不让顾枫晴一路问下去,她怕自己露出破绽,“姑姑早点回来,就能看到他了。”

    陆家馨园的斗折回廊处,一簇簇繁花挨挤逐团,碧绿的触须歇斯底里地往红廊里的一幅美人油画上抚去。

    画中的美人仍是那个略带欧式野性魅力风情的贵妇。眉心有淡淡的痕印,高鼻朱唇,瞳孔深邃,饱满的水光宛如坠落漫天碎星的海,只要一眼就不可能会忘记。而这么多年,顾言抒与这幅画也打了无数照面。

    偏厅和正堂悬挂的都是出自姑姑顾枫晴的手笔,但这一副油画显然不是。

    用笔之热烈大胆、绘染之奔放自由,比她的姑姑尤甚。

    “你喜欢?”

    身后清音疏朗,他走近时几乎听不见脚步声。她已经习惯了陆九襄在她世界之中的唐突。

    “能告诉我,她是谁吗?”顾言抒有种荒唐的错觉,这个素昧谋面的女人,和姑姑的婚姻悲剧有一定的牵连。她知道,姑姑并不是陆思齐的第一任妻子,他还有个风华绝代的前妻。

    虽然只活在传说之中,但顾言抒不得不往那个方面去想。

    陆九襄绕过她的身前,修长的身影将她覆落在一片夕光的浅韵里,顾言抒下意识靠着身后的红砖柱抬起头,他的脸色有些夕阳也难抹匀的苍白,但温软的笑,将他映衬得更俊美不凡。

    顾言抒的手臂反抱住身后的红柱,卡在砖缝间,不用力便抠下几指甲砖灰。

    “她能有资格被挂在这里,说明陆家总有一个人对她一生惦念不忘。”

    小抒,可我不愿,你的余生在我这里,只剩下这些被裱入精致画框里惟妙惟肖的死物。
章节目录 第十章
    那个惦念不忘的陆家人,应该是姑父吧。网.36z.>

    顾言抒的心弦紧了又松,矛盾得让她自己都觉得无措。

    她的神情有些意味难明,陆九襄的视线偏移了几寸,画上的女人宛如一朵热情的蔷薇,这种不遗余力的美……

    无怪令人记挂一生。

    “时间不早了,”陆九襄抬起手腕,银边的腕表于薄暮的晚晖里微光润朗,顾言抒来不及说一句告辞,她的手心被塞入一张纸条,愣愣地盯着看了许久,身前风神如画的男人,弯了唇角道,“这是我助理的电话,遇到什么事,可以打电话联系他,我会第一时间知道。”

    顾言抒想拒绝。

    但是却没等到自己开口,他已经接过了自己的话——

    “总会用得着。”

    “多谢——陆先生。”顾言抒把纸条抽出,又仔细折好了放入自己的衣兜。

    “不要胡思乱想,”陆九襄的声音有一丝无奈,顾言抒微愕地稍稍抬起了美丽的下颌,修长光滑的如薄胎瓷般的颈,他的呼吸很是有几分克制不住的狼狈,后退了半步,揉着眉心道,“这个女人和我……和我哥没有丝毫关系。”

    他毕竟还是太有自知之明。

    陆九襄苦笑着转身离去。

    他的身影消失在花繁叶簇的游廊尽头,顾言抒确定他不会回来了,信手将纸条从兜里翻找出来,用手机存了联系人。

    考虑该如何销毁这张纸条时,却还是心软地忍了又忍。

    陆九襄的字写得凌厉而漂亮,不论是钢笔字还是毛笔字,是方正的汉字还是圆体的英文,都自有他的潇洒不羁,顾言抒只当收藏了一件艺术品。

    太过刻意,是因为太过在意。

    她一直都明白这个道理。网.36z.>

    可她也从来没有承认过,她已经彻底忘记了陆九襄。

    那边同宿的两个姑娘紧锣密鼓地准备着,且已经订好了餐桌,徐驰的品味一向独特,譬如说,当夏林杏想吃日本料理,顾言抒想吃韩国烤肉的时候,徐驰先下手为强,果断订了一家——四川火锅店。

    夏林杏:“……”

    顾言抒:“……”

    即将知道事情真相的慕可欣,应该不会破坏队形。

    “顾言抒,叫上席昭我们没意见,但是狗粮别撒到碗里。”徐驰的警告一向很有含金量。

    顾言抒哭笑不得,“我要是能和席昭把你们虐趴下就好了。”

    关键她此刻力有余而心不足。

    席昭的车将四个姑娘载到火锅店门口暂时停下之时,慕可欣随意瞟了眼流动的彩灯,大喇喇的“正宗川味香锅”时,抓起包哭唧唧:“阿西吧,我要回家!”

    她最近上火啊,脂肪暴增啊。

    吃川菜等于要命啊。

    徐驰和夏林杏合伙才把人摁在后座上,徐驰恶狠狠地咬牙瞪她:“这顿我们请的,你要是不想蹭一餐,我们就当庆祝顾言抒脱单!”

    “阿西吧……”慕可欣包一包泪,可怜兮兮地小鸡啄米。

    他们热闹地说笑成一团,勾肩搭背地下车,席昭偏过半边身凑近前来,顾言抒发愣地看着近在咫尺地脸,阳光、沉毅,那双桃花眼清澈明净,透着绿净春深时分的盎然意气,她知道自己自私,所以才答应席昭和他在一起。

    她有种不忍,不想玷污他的纯净。

    席昭替她解了安全带,大约是被顾言抒看久了,脸泛薄红地拂开她的余光,“我要泊车了。”

    “好。网.36z.>”顾言抒有点窘迫地推开车门走下去。

    夏林杏腾出一只手来拉住顾言抒,四个姑娘一起进了火锅店。

    “咱们先点餐,卢子希和叶浅堵车了,估计还有半小时才来。”徐驰自女服务员的手里接过菜单徐徐推到慕可欣的面前。

    一说到点餐,夏林杏这个坚持日式料理的没节操的吃货登时蹭了过去。

    她们围着慕可欣对一幅幅引人垂涎的图片指点勾画,顾言抒安分舒适地坐着,倒了一杯浓稠的椰汁,叠着双腿望向窗外。

    透明的玻璃能倒映出里面黯淡的光影,当她侧过颈去看窗外对面靓丽的女式服装的橱窗时,她的身后也有一个人和她做了同样的动作,而且似乎看的是她。

    顾言抒凛了凛心神,她飞快地一回头,九点钟方向那个穿着褐黄色皮夹克的中年男人正与服务生说着什么话,女服务生殷勤地弯下腰,微笑着一一答应。

    顾言抒以为觉得自己疑心有点重了。

    适逢席昭停车之后进门,顾言抒的脸色有点难看,他一眼便留意到了,“怎么了?”他匆匆几步跟上去,说笑的三个姑娘齐齐诧异地望向顾言抒,当然此刻的招人恨的室友已经被男友圈入了怀里。

    拉仇恨啊……

    “席昭,”顾言抒咬住下唇,“我被人盯上了。”

    她的声音很小,几乎只有席昭一个人听得见。但以这种强势姿态护住她的人,手臂轻轻一颤,他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低语:“知道是谁吗?”

    顾言抒缓慢而不知所措地摇了摇头。

    她猜不出。

    但人非草木,独居应该有的警觉,这些年她一丝不落地全都掌握,纵然那个隐在暗处的人从来没有现身过,她能感到幽微的蛛丝马迹。

    她怀疑是那个穿夹克的中年男人。

    不过她现在没有证据。

    是在顾言抒搬到姑姑的公寓之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盯上了她的人。

    她做了一次深呼吸,任席昭身上清冽的体息将她心中淡淡的恐惧稀释无形,勉强地挤出一抹浅笑,让几个室友放宽心。

    剩下的两位同学在第一道菜上之前姗姗而至,这顿火锅吃得还算愉快。寿星夹肉的手本来还颤抖了几次,见大家都吃得欢,她牙一咬,眼一闭,收腹、吸气——不管了!敞开肚皮吃!

    这一顿吃完她们又商量去唱,却已天色将晚,华灯初上。

    顾言抒喝了点酒,脸颊一片红霞飞云,她醉醺醺地由着席昭勾着手臂,搀扶着上了车。

    “那个,小抒喝醉了,我可能要先送她回去。”席昭搔搔后脑有点赧然。

    五个姑娘心领神会,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切”,秒懂地去打出租。席昭本来想先替她们找车,夏林杏挥手打住他:“好好照顾言抒,不许欺负她!一个小时之后,她要是不在家,我们唯你是问!”

    席昭的脸更红了。

    这个小学弟还是个如此生涩的雏儿,不知道节操还能不能保住。夏林杏为他点蜡。

    却说顾言抒才坐上后座,就一头躺倒下来,手里勾着的单肩包被她随意塞在车底,没有开暖气,可是逼仄的空间让里面猛然燥热了起来。

    而她倒下去的那一瞬,席昭被她挽着手臂拽了下来,他撑着手臂要起身,却在耳朵贴上顾言抒的唇瓣时,听到她一声声绝望的却又仿佛椎心泣血的呼唤:“陆九襄……陆九襄……”声音小得方才他没有听到,只有此刻凝视她发抖的唇,才能意味过来,这不是幻听。

    席昭头皮一紧。

    嫉妒一起,恶便向着胆边生。

    他压上去攫取了顾言抒的唇。

    不能清醒么?我才是你的男朋友啊。

    我说“我喜欢你”的时候,你没有拒绝,我搂你抱你的时候,你没有推却。

    可是顾言抒,难道这些都这么廉价么?不用一点真心就能换来?

    顾言抒意识迷离,只记得他的唇一片冰凉,而她却烧得整个人迷糊不清,要再唤那个人,一个“陆”才出口,便被人的舌钻入了口腔。

    她呜呜咽咽地睁开了眼,这一刻瞬间意识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

    想不起来席昭是谁,可他不是她期待的那个人!

    席昭只知道蛮横无理地在她的唇舌间游走,无视顾言抒的挣扎和拒绝,直至唇上传来尖锐的皮肤刺破的疼痛,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唇已经被她咬伤了。

    他想要苦笑着起身,胳膊便被人猛然一拽,他摔出了车外。

    席昭的头磕在车门上,不知道会不会青肿起来,他揉着额头看清了眼前的人。

    “呵,你终于现身了。”席昭的目光涌动着嘲弄和与一缕森然,“陆家的人,都习惯这么监视别人?”

    眼前是顾言抒在餐厅撞见的,那个穿褐黄皮夹克的男人,生得冷峻威严,不苟言笑,眼角有几缕细纹,正忍着怒色盯着席昭。

    “顾小姐不愿意做的事,我不能让她受人强迫。”中年男人的声音冷硬如铁。

    但是他没有反驳席昭的话。

    席昭如何还能不明白?

    “真被我猜对了?”他垂下手指,食指腹已经多了一缕猩红的液体。

    “你盯着小抒多久了?”

    中年男人的面色化不开半分柔软,他依然硬生硬气地回答:“五年。”

    “不错,也够长了。”席昭的声音在淡淡的暮光里碾成一片一片的讽意,“我可以赌咒发誓,不会做伤害顾言抒的事情,你问他能够么?”

    席昭笃定的是,那个只敢躲在夜阑人静里无数次忏悔和追之莫及的人,他不能够。
章节目录 第十一章
    陆九襄接到电话,在馨园外的栅门等着,一簇繁华娇艳,沾染了夜间的水露,低低地垂着纤长柔软的蕊蕾,香风里,汽笛的声音将陆宅的宁静窥破,顾言抒被席昭送了出来。看最新章节就上网【】

    他蹙了蹙修长如墨的眉,席昭拖着醉得几乎不省人事的顾言抒,将她带到陆九襄面前。

    很快,刘嫂便带着两个女佣工将顾言抒搀走了。

    “陆先生。”

    陆九襄没有说话,便要踅身而去,席昭忽在后面叫住他。

    陆九襄清俊的眸色微微一沉。

    他不是没看到,顾言抒酩酊大醉的情状,几乎站立不稳,而席昭的脸上也浮着一层红色的浪,而他清楚地知道,席昭没有喝酒。

    “你和小抒去喝酒了?”男人的声音有一丝隐藏极深的愠怒。

    “喝了一点。”席昭供认不讳,摊着手掌承认。

    陆九襄不愿再与他多言,只冰冷地回道:“她酒量浅,三杯便醉,你要是真心喜欢她,就该了解她。若是你想乘人之危……前车之鉴已有,有些事你自己心知肚明就好。”

    他的桌上,还摆着一份一个小时以前送来的席昭的资料。

    这世界上之事,本来无巧不成书者多,他不能确定席昭是否早有预谋。

    如果是,他绝对不会让顾言抒再被他愚弄下去。

    “陆先生,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席昭抄着两侧的裤兜,笑容无辜且灿烂,对陆九襄颔首之后,转身离去。

    靛蓝的车影在连绵起伏的灯火之后彻底化入夜里,陆九襄令人关了大门,他沿着顾言抒的方向寻去,一路上了二楼,刘嫂正端着一盆热水替酒醉的顾言抒擦脸。

    见到陆九襄进门,有点诧异地望了望外边。

    “二少爷,我去煮一碗醒酒汤来。看最新章节就上网【】”

    “嗯。”陆九襄没多说什么,从门内让开一条路,刘嫂的离去带走了屋内仅剩的一点人声。

    屋内的玻璃烛形吊灯没有打开,只亮了一盏床头柜的台灯,暖黄的光晕安谧地打在顾言抒的脸上,她侧着脸睡得很不安稳,红唇微嘟,精致的巴掌大的脸上染着两朵春浓桃花的艳色,咕哝着什么。

    他叹息一声,沿着她的床边蜷下双腿,蹲在她的身畔。

    顾言抒不安地抖着双腿,又冷又怕,陆九襄眼眸一暗,继而翻滚出几缕晦涩,他用双手握住她的,至于唇边吻了吻。

    顾言抒如受炮烙地一缩,嘴里嘟囔着:“不要过来……”

    “小抒……”

    陆九襄不喜欢违逆别人的志愿,可这一次他却执拗地不肯松了紧握顾言抒的手,她看起来那么无助,那么痛苦,那么,彷徨难依。

    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只剩下嘴唇的一张一合,轻细的一缕缕的风声将她彻底淹没,陆九襄起身坐上她的床,微微下陷几许,他俯下身亲吻她的额头,听到她幽幽地唤他:“陆九襄……”

    难道是醒了?

    他僵住了双臂,移下仓皇的目光,才发觉她还在睡梦之间。

    她喊的是他。

    陆九襄,不要过来么?

    我要是知道如何可以远离你,把你视而不见,顾言抒,我早已超脱。

    “陆九襄……”

    她仍在闭着眼唤他,这是她的无意识行为,只是她想到他了,陆九襄叹了一口气,想抽回手替她掖好被角,顾言抒却将他又紧紧地攥住了,汲取他手心的温暖,她扭动着要往他怀里钻。

    “不省人事的时候,对谁都是这么粘人?”一贯沉稳的陆先生有点火大。

    她的正牌男友刚走没多久,他只要一想到席昭脸上异常的红晕,想到席昭看顾言抒炽热温柔的目光,他都觉得无法忍受。

    似乎感觉到她身边这个男人极度不悦的心情,她安抚一般地将脸贴在他的手背上,无意识地呢喃:“我多么多么想你……”

    他一怔。

    少女比少年更早熟。顾言抒的父母离世得早,她的青春期似乎也随之提了档期。

    有一年圣诞,他出差两周,更好掐在十二月二十五号回国,那天他提着行李归来,十三岁的少女刚从晨梦间惊醒,踩着棉拖跑下楼梯告诉他:“小叔叔,我想你啊……”

    是想念他的礼物吧。陆九襄好气又有点好笑。

    彼时无情无爱,无关风月,但他们之间却是最真诚的。

    年年岁岁地过了这么多日子,她对他却还是这句想念。

    说不触动都是欺骗,他不能克制自己微弯的唇角,随着顾言抒的这一声,彻底柳暗花明的心,澄净了起来。他在她的额头又印下一吻。

    小抒,别再勉强。

    你想试着忘了我找别人,我可以放任你,但是当你做不到的时候,我会高兴,也会心疼。

    他还没来得及离开,顾言抒睁开了湿漉漉的双眼,微光迷离地看着他,仿佛已经清醒,又仿佛只是陷入了更深的梦魇,他的唇骤起乍落,又沿着她的唇吻了下去。

    顾言抒挣扎了一下,小小的动作,让他浅尝辄止,撑在她的脸颊两边,气息微乱,目光毫不闪躲。

    “看得清我是谁么?”

    “陆九襄……”

    没有吐出“陆先生”三个字,陆九襄就知道她没有完全清醒。

    不知是松了心弦,还是有点失落,可他还来不及说话,门外又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头痛……”顾言抒哑着声音,拧巴着小脸只往他身边靠。

    陆九襄无奈地抱着她,对刘嫂答应了一声,“可以进来。”

    刘嫂端着煮好的醒酒汤,她仔细着脚下替顾言抒端过来,陆九襄腾出手接过,热雾一阵弥散,刘嫂转身要走,想到什么又顿下脚,切切地提醒他:“二少爷,你已经两天没合眼了,身体要紧。”

    “我知道分寸的。”陆九襄从二十二岁毕业归国,就极少有人还会以这种耳提面命的方式关照他。

    他到底是个成年已久的男人,刘嫂“嗯”一声,不再干预。

    她走时,门被细致地掩上,却没有关。

    “小抒,过来喝汤了。”刘嫂用灵芝熬的,难为费心,他舀起一勺,为顾言抒耐心地吹冷了,才伸到她的唇边,醉酒的顾言抒难得乖觉,有求必应,顺从地喝了。

    他一勺一勺的喂,直至顾言抒有点犯困。

    天色太晚了,他将顾言抒放好,替她重新盖上被子,开了床上一盏助眠的壁灯,幽幽静静的光,像盛开在她白皙的颊上一朵不会凋敝的白昙。

    此刻的她看起来毫无防御能力,脆弱得触手便能捏碎。

    陆九襄想护她一世,不论应酬交际,亦或节年庆祝,他不能再让她沾那些杯中物了。

    顾言抒是被第二日枝头麻雀的欢叫声闹醒的,她下意识地摸到自己的手机,里边有几个室友打来的电话,还有一群短信消息、企鹅消息。

    顾言抒一一回应。

    当然还有席昭的一条简讯:好梦。

    顾言抒捏着手机,头只剩下沉重的不适感,昨日好梦了么?她只记得,似乎有一个人握着她的手,让她无比镇定和心安。

    没有迫切地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因为她自己也不确定那是不是一场醉后的幻觉。

    她爬下楼去做了半个小时的晨练,晴朗的日光铺在顾言抒的红窗上,转过犄角,二楼书房的窗也敞迎着晨曦,萎靡的爬山虎在薄寒的天色里一蹶不振,垂下枯瘦的无数朽枝……

    “顾言抒,报名参加微型剧本创作大赛的活动开始了,赶紧上线啊!”

    夏林杏的话让顾言抒醍醐灌顶,她猛然想起来自己是有要事的!

    她们文学院一直是整个清大的翘楚,所以这次省级文联举办的剧本创作大赛,是要求每一个学生都必须参与的。对别人来说是兴趣竞赛,对她们而言,却是必须拿出浑身解数的全力拼杀。

    顾言抒急促地上楼。

    跑到房间里才想起自己的电脑放在公寓里了,去一趟至少要一个半小时,而现在离报名截止只剩下不到五十分钟了,她没仔细考虑,一头冲进了陆九襄的书房。

    但是一进门发现他正在用电脑,而且似乎在处理公事,顾言抒便尴尬了。

    “怎么了?”男人从一众文件里抬起头,清淡的目光,比之前多了什么,顾言抒没细究,她深深呼吸,忐忑地搓着手说,“我想,借用一下电脑。”

    大约是被她口吻之间的小心翼翼所触动,陆九襄将电脑退回桌面,他起身让开,“可以了。”

    对方答应之快,让顾言抒有点受宠若惊,报名事大,她毫不踌躇地坐到他的桌前,替自己打开登录界面。接下来是一系列的报名流程,她有条不紊地把自己的个人信息都输入进去。

    大约用了八分钟,顾言抒赶在了报名截止之前弄完了。

    她撑着桌面正欲起身,却见陆九襄若有所思的目光,她微窘地无措起来,“怎么了吗?”

    “我替你搬一张桌子来吧。”他的视线移到窗边阳光正好的位置,“这里的文学藏书不算多,但也绝对不少,可以方便你查阅文献。”

    “你知道?”

    顾言抒嘴比心快,可她的确诧异,他一直站在那没动过,怎么会知道她报名剧本创作的事?
章节目录 第十二章
    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满室纤细的尘在阳光朗照下幽微漂浮,顾言抒能看到他眼底一缕缕泛青的暗痕。.36z.>最新最快更新

    心没来由地一揪。

    她暗嘲道:顾言抒,你可真没出息啊。

    顾言抒后移少许,从椅子上站起来,“谢谢。”

    “在这里,不用客气。”陆九襄长腿仅仅短单地一迈,便走到了她的跟前,清风杳杳,窗外瘦枝横逸,而近处,男人身上的清冽体息逼得顾言抒根本无法思考。

    她本能地后退了半步。

    差点便倒在了身后一排红木书架上。

    顾言抒更窘迫了,她低着头道:“还是谢谢,我不用很久,过完年就回去。”

    如果陆九襄一直对她不温不火该有多好,她可以竖起那身尖锐的刺一冷到底。可是她偏偏敏感脆弱,骨子里对别人的哪怕半丝半缕的关心,都有一种近乎彻底的皈依感。

    “你们正月十七开学,过完年就回去,剩下的半个月有什么打算?”陆九襄似乎并未打算放过她。

    顾言抒绞着的微凉手心,在这一刻猛然一松,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眼眸里水光潋滟。

    “你——怎么都知道?”

    小姑娘眼中的疑惑和惊奇让他的心情莫名拨云见日,陆九襄唇角一弯,修长温热的指腹,刚扬起便又停顿在半空,他不自然地收回手,咳嗽的声音低沉之中有种极致的沙哑魅力。

    而他只是但笑不语。

    夕阳恬淡的傍晚,天边一簇一簇的红霞坠入地平线下,为暮色拉上薄薄的云翳。

    顾言抒再度走进书房的时候,里边悄然清净,果然那边临窗的位置已经摆好了属于她的红桌,和陆九襄的位置成斜线角度,工作的时候,在陆九襄那个地方,可以将她的后背一览无余。

    “我的英文水平,他以为我看得懂?”

    对面那摆放齐整的一摞戏剧理论的英文原版书,顾言抒微微扶额,为自己的不学无术感到惋惜。.36z.>最新最快更新

    陆九襄仿佛是天生具有良好的英文语感,托福考试也几乎无压力,一路顺风顺水地进入哈佛学习,他三十年过的都是所谓“别人”的人生,羡慕不来。

    顾言抒总是在无形之下被他赋予无数压力。

    年龄、阅历、人生成就,每一项差距都让顾言抒无所适从。

    她没多想,打开了下午从公寓里拿回来的电脑,指尖才在搜索栏敲了一行字,脑海之中突然冒出他说的一句话——

    “剩下的半个月有什么打算?”

    打算,她没有打算,她只是单纯地想逃而已。

    不,她也应该计划一下。

    剧本最迟要在春暖花开之前上交电子版,而在那之前,则又要先交由院里的教授们过目。所以这一关并不容易,和毕业答辩的论文不过相差仿佛。

    “如果……”

    这个假设的前提还没提出,顾言抒便否决了,只是再看自己的电脑屏幕,搜索栏里的“中国戏剧”竟然变成了“陆九襄”。

    甚至,他的鼠标箭头还停留在后边的搜索框上。

    顾言抒有点哭笑不得,也有点绝望。

    太过熟稔,便不知该如何保持距离地相处了。

    她将搜索框中的“陆九襄”三个字用删除键一一清空,开始正常浏览网页。直至右下角扑闪不停的头像攥住了她眼角的余光。

    顾言抒的鼠标滑下一点,一个蓝色对话框便弹到了屏幕中央。

    席昭:“今天有没有想我?”

    隔着屏幕不见脸,仿佛都能看到席昭脸上灿烂的笑容。看最新章节就上网【】

    顾言抒忍俊不禁地回复:“同志,我必须郑重通知你,你的功夫不到家,今天一整天我都没有想起过你。”

    是忙着应付陆九襄,还是忙着应付自己疲惫的心?

    突然窜出来的这句话,让顾言抒审慎地将自己发的信息回看了一遍,她觉得不妥。

    虽然她答应和席昭交往,是因为他说了令她足够心动的话,可是这样程度的忽略、不闻不问,是无可争议的渎职行为。

    沉默在电脑蓝莹的微光里沉眠。

    那天,席昭对她说:“一个人要忘记一个人,可以找别人一起努力。”

    他愿意做那个陪她努力的人。

    顾言抒从小到大基本不合群,她身边的朋友寥寥无几,被一个小两岁的学弟告白了,竟觉得有几分感动。

    适逢此刻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吓得顾言抒赶紧退了qq,一本正经地开始查阅文献资料。

    这个脚步声,连频率、轻重、缓急她都能一一分辨。

    世间上任何人都可能与她擦肩错过,只有他不会。

    门被推开,陆九襄看到里面的小姑娘,在一束深暗的蓝光里微微抬头,飘逸的发随着窗外流入的风一绺绺地拂动,只有一个简单的对视,但她已经停下了所有动作。

    “怎么不开灯?”他轻微皱了眉,手摸到身侧的开关,见顾言抒不出声,他便按了下去。

    霎时间整个书房都陷入了昼光的埋伏,而顾言抒电脑的那点明亮立即相形见绌地黯了下来。

    顾言抒也迅速埋下了头。

    陆九襄淡淡地微笑,并不说话,他拿着自己的文件夹走到书桌后坐下,顾言抒仿佛能听到身后疲倦的微弱叹息,在细细的风声里,仿佛不存在。

    她不知怎的,竟有勇气推开了自己椅子,迟缓而坚定地走到他面前。

    陆九襄没有丝毫动作,似乎没有留意到,顾言抒急促地呼吸了几口,她平息了内心的波动,复杂地说:“你可以把这个书房暂时让给我吗?”

    陆九襄的甫握上鼠标的手微微一收。

    他安静地垂了眼,修长深黑的睫覆住了所有神情。

    顾言抒,这样同处一室的机会,哪怕互不干涉,也不说话,你也要剥夺了么?

    顾言抒知道自己提的要求很过分,所以她在忐忑地等他回答。

    “好。”许久之后,他终究还是选择了妥协。

    声音低哑得宛然一根碰断的丝线,再也无法拨出和谐美好的韵律。他正要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回卧室去办公,文件袋却又被顾言抒蛮横无理地摁下了。

    “小抒?”他微愕地看向她。

    顾言抒抿了抿唇,她撤回自己直白的目光,不自然地拧过头,“把这个放下,回房间去。”

    她不能留意到,此刻的陆九襄在起初短暂的惊讶过后,瞬间体味过来的喜悦,和又要明显克制什么的压抑。

    她只是要他休息。

    “我能否得寸进尺地认为,你在关心我?”

    男人的声音太过愉悦,让顾言抒耳根薄红,她迅速地缩回手走开去,“我只是提个意见。”

    待坐会自己的座位,她又嘴硬地补充了一句,“要是陆氏的总裁比我们平头百姓还要焚膏继晷,我们会无地自容。”

    “呵。”不知他笑的什么,顾言抒烦乱了,她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

    不用顾言抒说,他也知道自己的体力正处于透支状态,昨晚陪了她直至凌晨,本该休息的时间都花在了应付酒醉的顾言抒身上,今天的行程又有点满,他自己也清楚,再不眠不休下去,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确实,他整个人略带憔悴气质的时候,很迷人,也很让人心疼。

    直至他的脚步再度与耳畔消失,顾言抒镇定下来,也陷入了更深的无奈和失落。

    把方才匆忙关掉的对话框拉出来之后,顾言抒整个人却傻了。

    席昭在十分钟以前,给她发的最后一条的消息——

    顾言抒,我是真的喜欢你。

    巧合的是,她唯独这句没有看到!而且席昭的头像已经灭了。

    他没有等待她十分钟。这个顾言抒可以理解,她曾用那样奋不顾身的勇气对陆九襄说“我喜欢你”,那么接下来他沉默的每一秒钟于她而言都是凌迟。

    陆九襄从未有过和她在一起的想法,他觉得她的念头是荒诞的。

    毕竟他们之间曾有过那样一段关系。

    所以他说:“顾言抒,你很不成熟。”大意应该是,她的直白和赤露,让他看不起。

    因为被那么拒绝过,所以顾言抒深知其痛,可她大约能确定的一点是,席昭对她的感情,应该没有当时她对陆九襄那么热切而深刻。

    微凹的砚台里墨香淡淡的,从身后无孔不入地袭来。

    她静了静,给离线的席昭回复道:“你知道的,我可能需要多一点时间。”

    发送成功之后,再加上一行:“我可以再无耻一点,奢求你多等待一下吗?”

    不出所料地无人答复。

    顾言抒彻底丧失了继续编写剧本的勇气和毅力,她叹息了声,关机之后,起身欲回自己的卧房休息。

    夜里的馨园,一如既往的神秘而宁静。

    顾言抒睡不安逸,翻开被子下床,要去卫生间。

    路过那扇隔音并不太好的门,隐隐约约又听到了之前那些粗重熟悉的喘息和低吟声……
章节目录 第十三章
    顾言抒的脸烫红得像熟透的番茄,她踮着脚匆匆地逃回自己房间,背着门平复自己的呼吸。网.36z.>

    那个男人真是……

    哎——能不能换个隔音好点的门啊。

    一直到睡熟,她的颊边还透着两朵桃色的蜜云。

    午夜时分她的手机里悄然多了两条简讯——

    “我会一直等你。”

    “你要多久都可以。”

    顾言抒顶着满头蓬松的乱发,惺忪的睡眼里是深深的混沌。而在她看到这两条来自席昭的短信之后,一瞬间恢复了清醒。

    如果对方一直这么坦诚而勇敢,她会一直愧怍下去。

    陆九襄说得一点都没错,要忘记一个曾深刻镌于心底的人,三年太短。而她的努力,杯水车薪。

    “席昭,你约我?”她隔着一条车水马龙的长街,对面的男生正巧也看过来,熠熠着微挑的桃花眼,勾出霞光绯盛的笑容,顾言抒沿着十字路口的斑马线,一条一条地往他所在的地方走去。

    才走到他身前,顾言抒低着头看着自己沾了一点雪花的脚尖,无措地被一条温暖的大红色围巾拢住了脖子,她怔怔地张开眼帘,席昭的手指在她的右肩上掸去飘离的一层碎雪,“今天约会。”

    顾言抒没有过多的迟疑,她点头了。

    无论什么缘故,对于席昭的真诚,她应该更投入一点。

    而这场男女朋友之间的约会,比顾言抒想象的要纯洁简单些。

    他们去看了场悲伤的爱情电影,顾言抒泪点低,但全程自己抹眼泪了,席昭的工作只是不停地给她递卫生纸。

    “哭得像花猫。”席昭失笑,温热的指腹点在她的下眼睑,替她拭去眼角的一滴晶莹,顾言抒被突如其来的温情闹得晕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破涕为笑。

    男人的亲近,她进入青春期起就从未有过。

    大约是人生之中比较新奇的体验。

    然后又是吃饭、参观博物馆,傍晚的时候,灯塔附近的溜冰场人满为患,席昭抢了两张票,顶了满头白苍苍的雪,像个未老先衰的小老头,顾言抒抱着一只从娃娃机里抓出来的维尼熊大笑不止。

    “我不会溜冰。”

    席昭牵起穿着溜冰鞋走路磕磕绊绊的顾言抒,绽了绽唇角道:“没事,席式溜冰十八式,包教包会。”

    顾言抒原本还存着的一点自信,被他这么一说,反而弄得惊恐万分。

    她真的怕是什么“十八跌”……

    而确实,顾言抒摔得一路四脚朝天,场面极其残忍。但好在她悟性极强,作为一个初学者,已经能稳稳地站在冰面上滑行了。此行充实,顾言抒如此认为。

    直到晚上九点,席昭将顾言抒送回馨园,才依依不舍地坐车驶离。

    临行前,他弹了一下顾言抒的脑门,哼唱道:“我和你吻别,在夜晚的馨园。”

    五音不全,吓得顾言抒赶紧退了他一把:“快走吧。”

    席昭这才听话地离开了。

    顾言抒走入馨园,拿自己的钥匙开了栅门,两侧繁花簇锦,挨密地站了几个人,照理说,这时候他们应该歇憩了。

    她没想什么,回房间的路上,远在自家里刷着某宝的男助理,收到了来自顾言抒的一条短信。

    是这样写的——

    我可以把您从联系人里删除,只要您说,您会把我的一切行程都告诉给他。

    施延讶然地对这条短消息上看下看,也没看出个什么所以然。

    bss大人把这个电话号码交给他的时候曾经说过,这个女孩的任何动静都要第一时间告诉他。

    施延摸着下颌想:应该是极其看重的小姑娘吧。

    “您会把我的一切行程都告诉他。”施延重复了一句,大约是一时间觉得背着老板私相授受很刺激很有趣,他恶趣味作祟地回复道:“不会。”

    但顾言抒再没有回应。

    他会不会对顾言抒而言并无分别,这个电话,她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不会拨通。

    顾言抒的脚步在楼梯转角猛然一收,站在近处的陆九襄,手正扶在书房大门的门把上,目光深深浅浅,有些迷离扑朔,但顾言抒似乎看出了一丝恍惚。

    “回来了?”

    应酬式的关心,顾言抒没作思考便点了点头。

    陆九襄一声低落的叹息,并未多话,在顾言抒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推门而入。

    她才想起来,那院子里站的一群人,是等她归来的。而陆九襄显然也知道,她见了席昭,大概是在约会,而且早出晚归。

    后脚跟着陆九襄走进书房,一盏古老的欧式壁灯在右墙燃着黯淡的光,而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完全没入窗边无月的深夜里,像立着的一段梦境。

    顾言抒只来得及看到他的侧脸,硬挺的轮廓,在墨色深处的黑夜里,映着灯光有白色无声的雪花在飞舞。

    像极了空中的尘埃。

    “他对你很好?”

    隔了许久,顾言抒才听他问了这么一句,她迅速反应过来,陆九襄说的是席昭,她利落地点头,“很好。”

    “无爱的结合,也会幸福么?”顾言抒的笑容让他的心微微刺痛。

    “有爱的婚姻,也未必能长久。”此事参考陆思齐和顾枫晴。姑姑说的,她以前不懂,而现在顾言抒大约能体会得到一点了。

    “是,这样么。”陆九襄低低地笑了,他背过身去,窗外的寒风卷着白雪吹入他的白色毛衣之间。

    席昭的两鬓染白是未老先衰,而他,仿佛真的已经垂垂朽矣。

    “顾言抒,如果你和他还是不能在一起,那么我还有机会吗?”

    他突然侧过脸说了这么一句,鼻梁的俊挺,让那方白璧无瑕的脸消失在壁灯的下的影里。

    顾言抒愣住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走近,灼热的呼吸,滚烫的指尖,顾言抒冰凉的手指被他捂得温暖了起来,她仍旧愕然地没有说话,陆九襄几乎俯下身与她贴面了。

    “我希望你慎重考虑。”

    顾言抒回过神来,不由得牵起唇苦笑了一下,“陆先生以为这是商业竞标么?”

    “慎重考虑”这四个字吓不到她啊。

    “你拒绝?”他咬字清晰,一字一顿,清冷的目光沉了下来。

    顾言抒偏着头,笑出了眼泪:“陆先生,您的自信真的很有魅力。不过,我拒绝。如果徐思盈小姐还单身的话,要挽回她您的魅力足够了,而我已不是。”

    “也许有一天你会是。”陆九襄漠然的神色裂开了一道罅隙,他将她的手握得紧了些,“你和徐思盈很不一样。这里——”他轻轻攥着她的手,移到自己的胸口,顾言抒呼吸骤乱,像落雨如珠的池塘,溅起轻小的水花,而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也有只过你。”

    掌下隔着厚重的毛衣也能感受到内里妥当沉稳的心跳,顾言抒愣愣地用五指微蜷,将他炙热的呼吸再悉数吞入腹中。

    慢慢地,她的眼波里的浪翻了上来。

    撞入那双隐忍深邃的眸。

    约莫三年以前,她对他剖白心迹之时,他还是那么一副高冷漠视的模样,如在云端,将她卑微的心意看轻贬低到泥里。

    从那时起,顾言抒再也不会奢求他此生能对自己软下目光,哪怕只有一瞬。

    曾经的妄求在眼下却变得如此坦荡。

    “你说什么?”原谅她的不能相信,她已几乎不能说话。

    “从来没有徐思盈,我这里,从来没有她的位置。”他缓缓地重复了一遍,声调还是那么柔软,那么引人入迷。

    顾言抒突然想到三年多以前的那个夜晚,她痛得在他身下绽放,他唤的名字,不是她。

    她高考落榜的时候,无比沮丧,那时候她孤身一人,想要找一个人慰藉,而他与徐思盈出双入对。

    陆九襄和徐思盈,成就了别人眼中的“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而她只敢在深夜里,一路随行。

    顾言抒挣开手收了回来,她哆嗦了一下,抱着手臂搓着,低下头压抑着心头那片泛滥的潮水,“我没想过和席昭分手。”另一只握着她手的手掌,微微一僵之后,顾言抒垂眸道,“如果有那一天,一定是他放弃了我。”

    本以为他会就此止步。

    但事实似乎是没有,隔了许久,他声音浅淡,辨不出喜怒,“我没有太久的时间可以给你,但我说的那个地方,永远留给你。”

    顾言抒耳梢一动,她挣扎着自己的视线,而男人已经背过身去,迎入了窗边那片浓郁的黑暗之中。

    她在原地站了两分钟。

    她看到一点火亮的光,被他掐在手中,缭绕出道道缥缈的烟圈。

    顾言抒掐着手心转身离开。

    本来决定今晚在此构思剧本的计划彻底推翻,她把寂寞留给那个人。

    只是心里竟还有熟悉的涩痛。

    手机里,徐思盈在巴黎的走秀上夺得了冠军花冠,再度霸占了热搜头条。那个身着深红v领礼服的女人,明眸善睐,淡淡的烟熏味沿着魅惑浓情的美人脸,令她整个人宛如一杯引人沉醉的烈酒,一朵引人采撷的红玫瑰。

    那是和顾言抒截然不同的人,把谁当做谁的附属品,陆九襄竟然曾做过这么可笑的事。

    她想:也许正是因为徐思盈离他又远了一步,所以他今晚才那么反常?

    这个想法没持续多久,夏林杏发了条语音消息发过来:“顾言抒,你的国际贸易理论考了多少?班级群都炸了!”
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
    “我还没查成绩。.36z.>最新最快更新”

    小声地回了一句后,顾言抒感到有些忐忑,她匆匆打开微信查询期末考试成绩,此时才出了两门课程最终得分,顾言抒的专业课古代汉语得了八十九,是意料之外的收获。

    而最让人目不忍视的选修课,她鼓足了勇气才敢往下看。

    事实似乎总是出人意表。

    居然是九十分!

    顾言抒觉得心跳到了嗓子眼,原本应该不及格的成绩,却获得了优分评估。

    按照她的平时测验得分推算,她的期末试卷接近满分。

    “怎么,回事?”顾言抒无意识地喃喃,但难以掩饰住心头的喜悦,她下意识地望向门外,斜对面处那一扇红色的门,冷场在夜色的静默之中。

    心里像下了一场绵绵纷纷的雨。

    说不出滋味的柔软。

    “喂,言抒啊,”徐驰的语气沉重,“慕可欣都哭了。”

    “怎么了?”顾言抒嫌打字慢,三个字也回的语音消息。

    “学霸的心灵受到了重创,她的选修课平时分是我们之中最高的,但是最终成绩却是不及格,还有,她今年专业课也发挥失误了,只考了八十七分。”

    对于学霸来说,八十七分叫失误。

    顾言抒抿了抿唇,她细想了一下,在徐驰问到自己的情况的时候,她还是决定不要说实话了。

    也许是她妄自揣测别人,但她总有种慕可欣和徐驰只不过是想在她身上寻找安慰的错觉。她成绩一向不如她们这是事实,往年的奖学金她从来没沾到一元钱这也是事实。

    “我考得也不算好。”

    顾言抒的声音很慢很轻,她知道对方应该会安下心了。她的“不算好”最多也就是七八十的成绩,一如既往,没有分别。

    约莫一分钟之后,徐驰回了一条语音:“慕可欣的情绪似乎不大稳定,我跟她聊聊,你有空也帮我们安慰一下她。”

    顾言抒没再说话。

    直至身前响起了一道清沉的男音:“九十分不算很好?”

    “嗯?”顾言抒愣愣的看着身前,宛如立在画框里丰神俊朗的男人,微挑深幽的桃花眼,却是与席昭截然相反的清隽温和,这样闲适的姿态,让顾言抒一瞬间以为,她的一切,他什么都知道。

    从目前的表现来看,好像至少在学校里的一切,都的确是这样。

    “是、是你吗?”顾言抒的声音有点发抖,但她相信,他听得懂她指的是什么。

    “不完全是。”陆九襄沉静如幽水的目光,一瞬不瞬的又微带倦意,许久之后,他伸指掩住唇压低了一声咳嗽,“你的试卷答得很精彩。我知道,那些对你来说无趣的书,你都读进去并且铭记了的。”

    书如其主,对你而言,我也是一样。

    听到这句话,顾言抒蹭的脸色微红。

    她是因为他,读过那些枯燥乏味的经济理论的书,他会发现,一定是后来,他发现了她藏在书里的那些记录着她生活点滴的便签。

    十三四岁初萌的少女心事,像一片曾经缤纷盛开的花雨,被眼前的人一丝不落地窥破。

    “大概是误打误撞。”

    陆九襄眸光清湛,上扬的薄唇吐出一行好听的话:“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他不得不相信她的实力。从他被她彻底攻下心防的时候,他再无奈也必须承认。

    顾言抒好像从他的眼眸之中,看得出他似乎渐渐放开了什么枷锁,甚至有种纯粹而坚定的柔和。可是这样,她的心却更慌乱了起来。

    瞬间觉得什么都错位了。

    这样的心事大概只持续到第二天上午,她接到了一个远隔重洋的电话,是个完全陌生的号码。

    “你是?”对方久久不出声,顾言抒忍不住先开了口。网.36z.>

    电话里的女音隔着听筒传来,依旧张扬动听:“你是,顾言抒?”

    她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冷透了,瞬间跌入冰窟。如果说她的青春期还有什么不能回忆的人的话,除了陆九襄之外,更多的则是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曾无数次在镜头前,分享她的心得,她的获奖感言,她的祝愿和期许,她所有作为一个女神该有的甜蜜美好的心事。

    顾言抒永不可能认错。

    “你打这个电话让我觉得很意外。”她不咸不淡地开口。

    徐思盈开门见山:“顾小姐,有些事我想挑明了问,我听说你最近又住进了陆家?”

    “徐小姐人脉真广。”

    “一般般。”徐思盈微笑,“告诉你啊,陆九襄是我看上的男人,你一个小姑娘毛还没长齐,你争不过我的。”

    “……”

    顾言抒恨得咬牙切齿了。她最恨别人揣着年龄说她年少不懂事,仿佛她的感情就该被人看轻一样。

    这点上,陆九襄和徐思盈也是绝配。

    “徐小姐人在国外,手真长呢。”不知怎的,顾言抒就想酸她一下。

    徐思盈改换大笑了,“我只是参加一个时装周,下周就回国了,应该还在t市发展,到时候和陆九襄见面的机会多了去了,小姑娘,快点给我祝福吧。”

    真是一个清纯不做作的妖艳货!

    顾言抒吐槽了一句,恨恨地掐断了电话。

    “自求多福!”

    不明白徐思盈给她打电话的目的是什么,难道就是为了来耀武扬威?她既然知道自己住进了馨园,也就该知道她已经和席昭在一起了,再者,三年没动静,为什么非要等到现在才出面要追回陆九襄?

    反常的地方太多了。

    但不容忽视,顾言抒的心情的确因为这通不速之客的电话,开始乱弹琵琶。

    也许陆氏集团的事情有点棘手,午餐时间馨园里只有她一个人用餐,顾言抒吃完之后上楼开始构思剧本。

    规定的主题是家庭伦理,她猜想很多人要效仿《雷雨》,而她自己捏着笔头看了很久的资料,才在脑中慢慢构型,描摹出一个故事最初的骨架。

    她猛地指尖一颤,从冥想之中睁开眼,低下头来看了眼泛白的手心,沁出了一层薄汗。

    屋里冬日的风,居然也让人觉得燥热。

    “顾言抒,你脑子里的都是些什么?”她强烈谴责自己的想法,而且绝不可能把这个构思告诉陆九襄。

    剧本届时是要密封交上去的,根本不会过他的眼,就算他再怎么只手遮天也好,顾言抒觉得自己根本不用这么担忧。

    可还是克制不住松动的心弦。

    她想起自己曾经学过的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潜意识代表了内心深处被压抑而无从意识到的*。

    原来她真实的*,居然是这样……

    “顾言抒,过来溜冰场。”

    她听到手机里席昭故作严肃的声音,唇角一翘,溜冰是一种刺激新鲜的运动,她最近有点喜欢上了。

    溜冰场里,席昭扶着她的两肩,视线微微往下探去:“稳住下盘。我松手了。”

    忐忑地抽气了一声,顾言抒在他彻底地一松手之后,因为惊恐和日久生疏,两腿一叉便摔在了地上。羽绒服垫着没受什么伤,她大笑了起来。

    不论席昭怎么说,她都不愿起身了。

    可惜天公不作美,下午四点的时候,开始下起了雨,来势汹汹的暴雨,酝酿已久地疯狂地往下掉。天空阴郁,裂了一道紫色电光的豁口,雨势登时如泼如倒。

    “小抒,你衣服都湿了。”

    两个人坐上车之后,席昭望着浑身*的顾言抒,皱着眉给她在车里倒了一杯甜热的咖啡。

    “我们回去吧。”顾言抒伸开手指,冰凉的雨水自指缝间悉数流开,她看起来似乎觉得可惜。

    席昭的目光微微一闪烁,车点火后,迅速沿着柏树排立的马路轧溅起两道飞扬的水帘。

    顾言抒一路出神,兼之雨水和晚来的雾色模糊了视线,一直到车停下,顾言抒才意识到不对。

    “席昭,这不是……”

    这里是一片住房小区,人烟稀少,普通的平民楼鳞次栉比,但这不是馨园!

    “顾言抒,”席昭英俊的侧脸在幽暗的天光下模糊不清,但他的声音有点冷,“我为什么每次,都要把你送到别的男人的身边?”

    他要看她推开馨园的门,走入冬日的繁花深处,走到别的男人的身边。

    他以为自己可以忍受,可他忘了,他终究还是一个二十岁半大少年,而顾言抒喜欢的人,偏偏又是陆九襄。

    “顾言抒,你一定从未顾虑过我。”

    她失措地抬起眼,仿佛能看见他眼底一抹一晃而过的薄凉。认识他两年的顾言抒,竟然对眼前人感到陌生。

    类似如此深沉而冷峻的席昭,她从未想象过。

    她竟然生出了畏惧感。

    “我打车回公寓……”她的声音也冷了下来,此刻她唯一能选择不伤害他的,只是不回馨园,但她不愿和这样危险的席昭待在一起。

    手才扶上车门,身后年轻的男人骤然发难,他按下了她的右肩,不再是练习溜冰是的仔细温柔,它强势得不可抗拒……

    “陆总,”陆九襄在落地玻璃前站了许久了,窗上水迹蜿蜒,寒雾将不远处繁华一带的商业圈笼得若隐若现,他好看的眉心微拧,手机里传来急切的中年男人的声音,“顾小姐失踪了!”

    他的手一瞬间握紧,清雅的眸光也随之寸寸成灰。
章节目录 第十五章
    “席昭!”

    顾言抒几乎费劲全力才得以挣扎出,她推开车门冲进雨水里,漫天瓢泼的雨不留情面地浇在衣上,不过短暂几秒,她微蜷的长发尽数淋湿。.36z.>最新最快更新,提供

    意识开始泛昏,视线里一片朦胧。

    身后黑色的阴影笼罩而下,雨伞倾斜下无数串珠帘般的水滴。

    “顾言抒,跟我上去。”席昭动了动唇,将她的一只肩膀捉入手中,顾言抒转过身,天空里雷电的轰鸣和闪掣令人心悸,席昭微蒙的目光裂开了一道细腻的伤口。

    顾言抒想说什么,脚下一轻,转瞬跌入黑暗。

    意识在瞬间迅速地消退,挣扎不得,最后她陷进了梦魇之中。人事不省。

    顾言抒清醒之时,她躺在温暖的被褥里,陌生的卧室,亮着一盏鹅蛋黄的台灯,腰腹边放着一个热水袋,右手微微酸胀,抬起来一看,原来她昏睡的时间还挂过点滴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席昭端着一碗药剂冲的水走进卧室。

    “你醒了?”他温柔地笑开。

    看到他的那一刹那,顾言抒下意识地去检查自己身上的衣物,还好是她原来的那一身。她心底松了一口气之时,席昭却因为她这个防备性的动作,面色浮出淡淡的苦笑。

    “你发烧了。”他坐到顾言抒的身边,探手贴在她的额头上,绷着的脸色才和缓下来,“已经退烧了,来把这个喝了。”

    顾言抒没有接他递过来的药,脸色略显憔悴,唇色微带苍白,她淡淡地说:“你得逞了。”

    她现在睡在席昭的房间,孤身一人。

    “为什么不送我去医院?”

    生病了送医院是自然反应,顾言抒只是自然地感到奇怪,未料到席昭轩眉一挑,冷峻的眉眼令他跟陆家的两兄弟更相似,她看怔了一瞬,席昭将瓷碗放到她身边,侧脸在橘色的柔光里匿去。

    他自嘲地笑,“要是把你送到医院,他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找到你。”听懂他的意思的顾言抒,为他心思的细腻觉得新奇,席昭直白地将脆弱和不确定袒露在她面前,“顾言抒,你是我的女朋友,我不希望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眼皮底下。尤其现在的你和他早已毫无关系了。”

    “我……”顾言抒低垂的纤长的睫羽将眼眶中的艰涩藏起,“我只待到春节。”

    “姑姑今年不回来,所以我去陆家过年。其实姑父现在跟我也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我在t市唯一比较相熟的长辈罢了。”

    顾言抒父母双亡之后,除了姑姑,她已举目无亲。

    这样的认知让席昭心中钝钝地一抽,他觉得自己卑鄙。

    他的心再纯粹,再无瑕,可一旦败露,他能给顾言抒带来的,就绝不会是幸福。

    “现在几点了?”顾言抒突然问道,卧室里没有挂钟,她的羽绒服也不知道放在儿,她找不到自己的手机,只是窗外一片黑暗,雨势小了,但绵绵密密的没有停的意思。

    “晚上九点。”席昭盯着他,一字一顿。

    “什么?”顾言抒大惊,但面前的席昭没有退让的意味,她只能自己掀开被角从另一侧下床,光着脚踩在红木板铺就的地面,冰凉入骨地触觉让她激灵了一下。

    身后席昭的脸色山雨欲来,他咬牙道:“顾言抒,你还想再发烧是不是?”

    顾言抒抿着唇,终于找到了被他随意放在茶几上的外套,*的水散了满地,她皱了眉信手拈起羽绒外套,在玄关又找到了自己毛靴,没顾其他开始往脚上套,席昭穿过卧室的门,只能看到她决绝忙碌的背影。

    “席昭,我们需要冷静一下。”

    席昭比她还要小,有些时候可能不会太顾及她的自由,她的感受,这件事他的独断让她感到有些不适。

    推门出去,楼道里吹入一阵阴冷的风。

    她深深呼吸,走下三楼,阴郁的天因为夜幕的笼罩而完全隐藏了起来,小区外华灯璀璨,但淫雨微霏,她缩着手臂,眼神茫然地望着远方。看最新章节就上网【】

    雨水里,有静默颀长的身影,因为他站在黯淡的光里,恍惚之中她以为是树影。

    直至他撑着黑色的长柄雨伞走来,熟悉的出挑如画的五官,立体深邃的容颜,时光像按下了暂停键,他停在她身前,雨伞为她遮去半片风雨。

    “你怎么……”顾言抒惊讶他出现在此,但她更惊讶的是,“你来了很久了?”

    “大约一个小时。”陆九襄整张脸孔,几乎只有唇动了动,他清俊而淡漠,风衣两肩上蓄了无数雨水。

    这一个小时,他看着席昭送走了医生,才得知她病了。

    而他只能守在楼下。

    不敢惊扰,是因为没有立场,顾言抒不许他恃宠而骄。

    “那个,我发烧了。”顾言抒说这话有点吞吐,但她没有看到陆九襄的脸色有一丝变化,觉得自己又有点多想了,她低着头耸肩,“谢谢陆先生大晚上来接我,我们走吧。”

    陆九襄敛着薄唇不言不语,但顾言抒才走开半步,他撑着的伞便跟进一步。

    永远将她纳在羽翼之下的周全守护。

    走出了二十米,楼梯口席昭拿着一把伞冲出来,虚虚一脚踩入泥水里,便看到风雨里共打一把伞离去的两个人。

    他们的身影重叠,宛如山水依傍般美好而默契,静谧如画。

    席昭自嘲自己像个傻子一样。手心的折叠伞无声地跌入水里,他落寞地转身回走。

    才上车,顾言抒侧身去绑安全带,额头却被冰凉的手贴上了,她错愕地动作僵住,抬起眼帘,近前温沉如玉的男人,薄唇微微一动,“还好退烧了。”

    不知道怎么,刚才席昭也是做了这个动作,却没有这种撩动人心、小鹿乱撞的感觉。

    她想说什么,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咕了两声,顾言抒窘迫地侧开脸,身后的男人问她:“想吃什么?”没有取笑,他的声音清清淡淡的。

    本来也不该取笑。顾言抒整个下午都没进食,现在已经晚上了,饿了很正常。

    “刘嫂的饭菜我最近吃得有点腻,能陪我吃一顿海底捞吗?”她的眼睛亮着期许,似乎等待着他的答应。

    陆九襄蹙了蹙眉,正当顾言抒心灰之时,他叹息了声:“才刚退烧,等你完全好了再吃,我可以陪你。”

    顾言抒不喜欢他这种近乎命令的口吻,撇过了唇道:“无所谓,我从小就不忌口,何况只是发个烧而已。劳烦陆先生等下顺路停个车,我吃完了打车回去。”

    她的倔强真让人无可奈何。

    陆九襄又一声无奈的长叹,“好,我陪你吃。”即使心知肚明,她和席昭一定有什么不愉快。

    靠着车窗的顾言抒静静地望着外面细密的雨帘,没有说话,只有唇角微微翘起来。

    看,她只要不妥协,坚持抗争到底,还是能赢他的是不是?

    车果然停在顾言抒最心水的一家海底捞火锅店,顾言抒凳子还没坐热,便点上了一个鸳鸯锅,她实在饿得紧,挑了无数肉食,才慢悠悠择了点绿色蔬菜。

    热气腾腾地冒上来,对面清隽男人的面容若隐若现,他凝视着顾言抒,看着她往鸳鸯锅里下菜,却没有一点动作。

    “你爱吃什么?”顾言抒专注地看着锅里,随口问道。

    因为多年相处经验里,他们身份不对等,顾言抒从来不会这么随常平淡地和他说话,问他这些。

    陆九襄隐晦地弯了弯唇,他起身说:“我去打个电话,你慢点吃。”

    直到他走开去,顾言抒也没多说什么,她兴致勃勃地往锅里下菜,这是第一次和陆九襄单独出来吃饭,可也许是因为彼此太过熟稔,竟然没有一点不自然。

    再度走回来时,顾言抒已经捞起了两根辣香肠,他的盘里也有一根。

    陆九襄怔了怔,但是顾言抒没有解释的意思,她正吃得欢快而满足。

    不忍心打搅她吃饭的雅兴,他重新临窗坐下,灯火辉煌的夜景,一束束霓虹彩灯在远处摩天大楼上斑斓闪耀,透过他微微湿润的黑发末梢,可以看到星点的光火。

    感受到他毫不避讳的视线,顾言抒执筷的手僵了僵,她垂下眼皮说:“既然是陪我吃的,好歹吃一点吧。”

    “好。”

    即使是吃火锅,这个男人的动作也永远慢条斯理,优雅得像个欧洲中古世纪里谦谦有礼的贵族。

    修长白皙的手,指骨分明,几乎无一处不精致,随着他夹菜的动作,顾言抒只觉得眼前是一块会移动的璧玉。

    他几乎只挑白汤里的吃。

    不过,顾言抒没他吃得那么讲究,因为她的搅和,白汤里也掺了红汤。而且无辣不欢的顾言抒,特地选了不少辛辣的调料。

    也不知道他吃不吃得惯。

    吃菜的男人全程脸色淡然,只有在勺将汤料送到唇边时,眉头会浅浅地凝出一道波浪。

    “好吃?”

    陆九襄点头,“还不错。”

    逞强的顾言抒竟有种报复的、得偿所愿的快感,这个男人,一向压抑、克制、隐忍,他喜欢什么,厌倦什么,几乎在表面看不出来。例如他看到讨厌的海鲜,会不动声色地走开,而绝对不会露出一抹嫌弃。

    而现在顾言抒又知道了,他害怕吃辣。

    不甘示弱地和他一起吃起来,热气卷着水雾,迷离了她的视线,顾言抒呛得喝了口水,这时,施延终于匆匆赶到,还没进门,才感受到火锅店里热火朝天的气氛就暗叫不妙。

    好不容易找到了正在犄角里吃火锅的两个人,登即眼珠一瞪,拍桌——

    “陆总,你难道忘记了你两个礼拜前刚切了阑尾,最近切忌辛辣?”
章节目录 第十六章
    施延才说完这句话,陆九襄的手就被摁在了桌上。.36z.>最新最快更新

    他诧异地抬起眼眸,顾言抒皱着眉头说道:“我吃饱了,我们回去吧。”

    这么别扭的关心让施延也是醉了,他扶额投降,“那个,陆总,您的私人医生被您遣回b市过年去了,所以,我为您在医院先预约了。”

    “我没病。”陆九襄沉默一会儿,淡漠地开口。

    因为吃火锅的缘故,他的额头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脸也在热雾的蒸腾间染上了几缕绯红。只剩眉间的一丝凝重,还能让人想起来风采如昔的陆九襄。

    “陆先生,能带我去医院开点药吗?”顾言抒不合时宜地说道,她的目光微微一沉。

    陆九襄听得出她的意思,无声地在心底叹息了声,他扯了扯唇,“好。”

    只有她的事,陆九襄选择一而再再而三的妥协。

    顾言抒退烧之后,补了一顿火锅,已经基本恢复元气,但是陆九襄动完手术后本来就该住院观察,不知道怎么没有,再加上工作上劳心劳力,导致身体疲乏不堪,对于如此不配合的病人,医生建议先在医院修养几天。

    躺在病床上的男人似乎比往昔要脆弱许多,脸色藏着一丝苍白,他翻身侧过眼眸,窗外的雨淅沥地打在透明玻璃上,米色窗帘摇曳着,屋内纤尘浮动,一切陈设在灯光里沉凝无声。

    顾言抒坐到他身边的蓝色软椅上,听到动静,男人盯着她问了句:“施延呢?”

    “陆先生,你这是剥削劳动力。”感受他的清寂和落寞,顾言抒的心狠狠一揪,她竟然有兴致陪他打趣。

    “他原本就是我的私人助理。”陆先生的口气有点理所当然。

    顾言抒漾开唇角,“那好吧。您那个当保姆使唤的私人助理,正在给您打热水,刚才打雷的时候停电了一会儿,他到一楼的员工办公室去了。估计有一会儿,不知道您有什么吩咐,先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说话间不期然四目相对。看最新章节就上网【】

    静谧的光晕流照在她的颊上,粉蜜的光彩,眼光湿漉漉的,但又有点悔意,顾言抒觉得自己又冲动了。

    陆九襄压低了声音,“下礼拜一,我在市有一个招标活动。”

    如果没记错的话,现在是星期五,顾言抒的眉心极快地拧成一道结,来不及思考地脱口而出,“你要住院一周的。”

    这是医生的嘱咐,要家属一定劝他。

    “只是一点小手术,以后再调理也可以。”陆九襄的视线在她的脸上停顿了一瞬,然后又淡淡地移了开,“再晚点应该订不到机票了。”

    春运的压力对于金牌助理施延而言,也是很大的。

    “陆总您这么拼,底下小的们真是汗颜啊。”施延拿着暖瓶从病房外推门而入,携来门外的一丝冷意,病床上的男人微微不适地凝了凝眉。

    施延对顾言抒使了个眼色,顾言抒知道他是要自己劝,但是,她有什么立场?

    “哎,陆总,我现在祈祷上帝,票已经卖完了。”施延自知找顾言抒无望,悲惋地掏出手机订票。

    陆九襄在这方面很信任他,“你能留到现在,还是有原因的。”

    在此之前,他的私人助理换了一茬又一茬,当然这点“前科”施延大约知道。

    机票订好之后,施延把手机拿给陆九襄,“周一小年,只订到了后天下午五点的飞机。”

    顾言抒一直旁观他们的互动,等机票的事情解决,顾言抒便拎起了自己挂在椅背上的枚红色的包,“陆先生,您早点休息。”

    “你去哪儿?”她才起身欲离开,身后的男人口吻突然变得有点差。

    顾言抒原本想着,医院这边离她的公寓比较近,回去将就一晚上还算不错,虽然现在已经将近午夜了,但是陆九襄这么问之后,她却回过头,微笑着摊开手掌,“陆先生难道要我陪吗?”

    原本只是刻意的反诘和刁难,但是顾言抒没想到的是,这个男人居然点头。网.36z.>

    喉咙里发出一个沉闷的无音节意义的“嗯”。

    “也好。”顾言抒指了指外边,“我就在那边躺一晚,陆先生有什么不舒服,晚上也可以叫我。”

    是她拉着他去吃火锅,就算出了什么事,她也要负责的。

    这一晚过得宁静,对于陆九襄而言,甚至是温馨的。

    窗外的雷雨声慢慢地消退,翌日一轮金黄的太阳滚落在窗边,白色的病床上宛如坠上了无数火屑。

    男人微微侧过脸,优雅柔和的面部线条被曦光笼在薄薄的影里。

    顾言抒绕过隔间,就看到他的床头桌上摆放的一叠档案袋,心想应该是昨晚施延留下来的什么公文,只是这么一想,脸上就浮出了一抹极淡的愠色。

    “你还好吗?”

    陆九襄的目光怔了一瞬,继而唇角便被喜悦压弯了一点弧度,“还好。”

    顾言抒叹了口气,拉开椅背坐到他身边,规劝了一句:“可是带病工作并不好。”

    视线重新落到他身边的档案袋上,陆九襄随之一瞥,才知道她误会了。这个是施延的工作内容,不小心遗落在这儿了。

    可他此刻不想否认。

    “市有一片漂亮的海滩,你喜欢贝壳吗?”那双清湛的桃花眼,不动声色地藏了分谨慎,如果她再后退一步,他会立即放弃此刻的试探。

    但好在她没有,顾言抒无可无不可地点头,“其实t市也有不少。不过,听说市的海贝更精致些,还有很多不错的装饰品。”

    “好。”他没头没尾地应承了一句,唇畔的弧度扩散了几分。

    之后顾言抒再没有理由一直陪他在医院共度了,施延来之后,她拾掇了一下一夜不归稍显憔悴的自己,搭上了馨园派来的私家车。

    陆九襄的私人医生不在,陆思齐建议他暂时在医院休养,因此只接回了顾言抒一人。

    昨晚一整晚,和今日上午,顾言抒完全没联系席昭,对方也毫无与她示好的意愿,一度让顾言抒以为,他们之间会这么仓促结束。

    “小抒,你姑姑大概会在正月初二的时候回来。”陆思齐的腿有点风湿,雨后初晴,他坐在轮椅上,手里拿着剪刀,细致地剪着花圃里凋敝的几根残枝。

    温和的声音,莫名地透着愉悦和心安。

    顾言抒“嗯”了一声,藏得太深太久的心绪,即便想要宣泄,一时也找不到突破口。

    “哎。”陆思齐在顾言抒不明所以时悠悠地叹息了下,她愕然地张眼,陆思齐的剪刀下一朵红色山茶坠到地面,她瞬间以为,他是在为一朵花而惋惜。

    馨园里种植的花卉很多,沿着清溪,还有一路的深黄磬口的腊梅,和凌寒怒放的娇艳红梅,可惜真正让陆思齐放在心底的,只有花圃里这些温室的花朵。

    “小抒,你和九襄……”

    陆思齐不期然冒出这句话,但还未完全出口,顾言抒腾地站起了身,手心的一捧碎叶顷刻窸窣地洒落在地,她彷徨地皱了皱眉,“姑父想说什么?”

    “小抒,你太犟了,你有些事,你没有看明白。”

    顾言抒没有说话,见陆思齐要退轮椅,她上前搭了把手。

    这几日,席昭没有主动与顾言抒联系。

    倒是住院的陆九襄,享受了她每天送去的一日三餐。

    “刘嫂,其实你可以换个人指派的。”

    刘嫂将食盒塞进她的手心,一脸的世事洞明,“顾小姐,只有你送去,二少爷他才会吃啊。”

    顾言抒一怔。她有这么大的面子么?怎么她自己不知道?

    “我准备了两人份的,陆小姐每顿和二少爷一起吃,”刘嫂捂着唇笑道,“看到顾小姐吃饭,没有人会没有食欲的。”

    顾言抒:“……”

    竟无力反驳。

    诚然当只有她和陆九襄在的时候,她的确自如些,因为不必担忧他会因为自己的吃相而讨厌自己,或者她根本就希冀这样,所以大快朵颐无须顾忌。

    “小抒。”每逢她出现在病房门口,陆九襄总是能第一时间捕捉到她的身影,然后冰凉粉薄的唇接着溢出一丝浅笑。

    “吃饭了。”

    而每当她故作淡漠的目光落到他的笔记本电脑上时,眉间总是不由自主地爬上一缕褶皱。

    食盒打开,照例又是丰盛鲜美的佳肴,给陆九襄的,从来不会少了鱼汤。

    不过必须是淡水鱼,他不吃海鲜。

    “你下午的飞机吗?”

    问完这句,执筷的男人手迅速停顿了下来,他的眼中聚了难言的晦暗,“为什么我觉得,你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哎。”顾言抒叹道,“陆先生,我是你的陪吃,可是却不领工钱,赔劳动力的活,任谁也不愿干。”

    病床上的男人认可地“嗯”了声,他想了想说,“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哦?”此时此刻,他对她的毫无保留,让顾言抒迟钝的心抽痛了一下,为自己曾经的单恋,为自己曾挥霍的时光,她不怒反笑,“我要你,陆先生也给?”

    “不能给了。”陆九襄沉坠了视线,顾言抒早知结果如此,没作讽刺,而他的声音却再度轻渺地盛开在整间空房之中——

    “早就是你的了。”
章节目录 第十七章
    男人理所当然的口吻,让顾言抒愣了瞬间。

    恰逢施延将准备工作完成妥当,不期然推门而入,“陆总,下午的飞机,今天环城公路有点堵车,您可能要提前两个小时出发。”

    “嗯。”陆九襄淡淡地答应了,也没有再吃饭的意思。

    顾言抒得知他立即要出发,自己也没了心思留下来吃饭,低着头收起食盒,陆九襄的右手覆上来,她指尖微僵,蜷了起来,细腻的触觉,对顾言抒而言真的不太真实。

    “你继续吃吧。”他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泽润的光里淌出无数温柔,“我打个电话,等下让人送你回去。”

    顾言抒不自在地从他的大掌里把手撤出包围圈,瞬间沉凝下来的氛围,让三个人都微微不适。

    最后她端着白瓷青花的小碗,小声道:“我去外边。”

    他还穿着一身病号服,出院肯定要换衣服的,顾言抒说完这句话,白皙的脸翻出几缕浅淡的桃色。怕他看出破绽,收拾好食盒便匆匆退了出去。

    “顾小姐她害羞了。”施延一本正经地抱着公文包如是说。

    陆九襄“哦”了一声,“如果你迟一分钟打断我的事,也许效果会更好。”

    施延:“……”

    所以,他是打断老板撩妹了是吗?所以,他是要被炒鱿鱼了是吗?

    施延登时面无人色。

    下午五点,陆先生带着他的金牌助理毫无耽搁地坐上了飞往c市的飞机。

    彼时,顾言抒一个人独自在馨园后的溪边赏梅,安宁的氛围里,风吹花影凝痕,湖水泛着波澜,青石边的钓竿没有收,她替陆九襄将遗忘的钓鱼竿收回了,但一转身,发现鱼桶里还放着几条鲜鱼。

    陆九襄最近一直住院,根本不可能在这里垂钓。

    这个念头才生起,身后便有个苍老但仍然不失浑厚的声音传来,“别动我的鱼。”

    顾言抒讶异地岔开视线,一径梅花疏林之中的小道里,鹤发老人裹着厚重的一身棉袄,手里捧着一个放饵食的木盒,虽古稀之年,但眼光仍然清亮有神。

    “啊,好。”顾言抒尴尬地放下鱼桶,原来弄错了主人,她垂着脸吐了吐舌头。

    这个老人看起来有点面善,但她肯定自己不知道他是谁。也许以前在馨园曾有过惊鸿一瞥。

    尤其当老人走近时,他上下打量着顾言抒,这么直白的目光让她有点不适,轻微地别过了视线,老人试探地问:“你是——姓顾的那个丫头?”

    “嗯。”顾言抒因为刚才差点错拿他鱼桶的事有点懊丧,垂着目光问,“您是?”

    “我姓徐。”说到这些,他的眼睛里迎风洒出一丝清泪。

    老人似乎知道顾言抒,看着她的目光也似乎有有些熟悉的亲切,这点让顾言抒稍稍放开了些,她的视线沿着身后疏林,越过如烟如霭的梅花,隐约能看到黄木屋的简约一角。

    她从来都不知道,馨园的梅林里,也是有人居住的。

    老人叹着气经过她,将钓竿重新放回破冰的河里,眉目有些凝重,“顾丫头,九襄学钓鱼还是跟我学的。”

    “啊?”她惊讶万分。

    “寂寞的时候,垂钓使人心静,使人沉稳,使人波澜不惊,以前老爷一直想要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对九襄——二少爷用了耗费了很多心血。”

    老人说来,还有些光阴不可追的叹惋和怀念。

    夕阳黄昏下,金色的鳞光渡过水面,撒开无尽柔情的细网。

    老人说了许多。

    他原本是跟着陆家上一任家主的。

    陆老爷对两个儿子的培养都极为严格。尤其陆九襄,他生性顽皮,在陆老爷眼底,宛如天生反骨,他不折手段地压制陆九襄的天性,把他逼成如今这么一副沉稳持重的模样。

    这中间经历了怎样的过程,老人一概没提,只说——

    “顾丫头,这三年每到晴天傍晚,他都在这边钓鱼。我有时候跟他说两句话,但说的最多的就是你。”

    顾言抒的心弦狠狠一动。

    老人的话不会有假,她脸热的同时,又诧异又不知所措。

    “哎,惊到我的鱼了。”老人靠着青石,找了个红色小马扎坐着,视线却一点点挪过来,笑意轻轻的透着一股温和与慈祥,“顾丫头,要不要我教你钓鱼?”

    “啊不用了,谢谢徐爷爷。”顾言抒捂着发烫的耳根对老人鞠了一躬,她按捺着飞快转动的思绪往回跑。

    红霞自一黛远山满簇坠落,暮色残照里,梅花林间渐渐升上来一缕淡淡的炊烟。

    顾言抒在二楼,踩着一双人字拖,静静地望着一行几乎绝迹的鸟阵,冬日里哭噎的风声紧了起来,钻入毛领兜不住的脖颈里,飕飕的凉。

    手机响了起来,砸破了这冬暮的哀静。

    “席昭。”

    那边的声音带了一丝哽咽和脆弱,“顾言抒,我也病了。”

    那么无助的声音。

    顾言抒咬了咬下唇,她隐约知道一些,席昭的母亲家人在国外,在t市几乎是与她同样的境况。

    “你在家吗?”对方答复了一声,她逼退眼角的涩意,肯定地点头,“我去医院找你。”

    席昭果然如他在电话里所说,虚弱地躺在病床上,那张英俊好看的脸苍白着,几乎不见一点血色。看到她,眼眸才亮了几度。

    “席昭,你怎么病的?”顾言抒把包放在一侧的椅上,阳台上收了一盆龙舌兰,影影绰绰的几道。她的语气有点低落。

    席昭的声音都是嘶哑的,他定定地看了她半晌,才哑声道:“那天晚上,你头也不回就和陆九襄走了。”

    他的类似指责让顾言抒无法反驳地眉心一皱。

    “所以呢?”

    “陆九襄生病了你会心疼,那么我这样呢,”少年的眼神坚持而固执,“我这样你会不会也有一点点心疼?”这神情像极了曾经遍体鳞伤的她。

    顾言抒抿着唇线,在席昭的面前,她无法告诉自己是个年轻的姑娘,因为她比他大,可是,两个固执倔强的人,硬要生扯在一起,一旦受伤,痛也是别人的十倍吧?

    “这几天我会照顾你。”顾言抒将他身后的枕头垫在一起,扶着他慢慢坐起来,他的手背还插着针管,“等你好了我再走。”

    她一说这话,席昭迅速地拉住了她的手,“不许走。”

    最初席昭就知道,顾言抒心里只有陆九襄,答应交往是他用“不介意”换来的,可是现在,他的得寸进尺让两个人都深感无奈。

    “好,我不走。”顾言抒坐回椅子上,替他拧开保温杯,水仍是热的,她细致地递给他。

    才说上话,顾言抒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姑父,”她起身走到窗边,那边似乎说了什么,她抬着目光往席昭这边瞟来,“我在医院,席昭急性肠胃炎,有点严重,我陪他一晚。”

    席昭一直安静地看着她打电话,大约一分钟后,她按下手机,重新释然地走回他面前。

    “考试怎么样?”

    这个女人真不会聊天,席昭的嘴角抽了抽,“反正没挂科就是了。”

    他目光躲闪,一脸不愿深谈。

    这一晚,顾言抒早早地把他强制性摁倒病床上,直至席昭陷入深眠,她打着呵欠开着手机,室内安静的蓝光闪耀,像铺开了一角星海的浪。

    强打的意志在后半夜终于熬不住,她睡意昏沉,一条手机短信却爬入了视线——

    最近别熬夜,t市还有一场雪,注意保暖。

    是陆九襄的消息。

    这个点他早就安全抵达了,应该也早已在酒店下榻。

    她瞅了眼睡得正酣的席昭,没回信,躺在另一张空床上休息了一晚。

    “顾言抒,你谋杀啊——”席昭的脸色还有点苍白,上楼梯也不好好上,非慢吞吞地挡在她前面,顾言抒看不过就在他的腰上用劲拧了一把。

    他只住了一天,就老实巴交被赶出来了。

    顾言抒白了他一眼,“再不老实,我立马就走。”

    席昭登时闭嘴了。

    两个人才上了楼,顾言抒将他扶到沙发上坐好,“你家里不是有药吗,在哪?”

    “在卧室。”

    顾言抒闻言,想也没想一头扎入了他的睡房里,才进去没几秒,席昭猛然想到了什么,他飞快地站起来往里边冲进去。

    才进门呼吸便是一滞,果然,她的手里拿着他的药盒,而目光正逡巡在他的电脑上。

    那么专注仔细地一行行扫视下来,只是眸光一寸寸冰冷。

    听到席昭进门的脚步声,她没有动,漠然的语声让他如堕冰窟:“席昭,这是什么?”

    席昭的脸色登时一片惨白。

    他昨晚浏览母亲给他发的邮件之后,突发肠胃炎,几乎没作思考,只想借题发挥让顾言抒来照顾他,忘了要关电脑。

    “你告诉我这是什么?”她冷着声音又重复了一次。

    “我,”席昭自失地苦笑了起来,“你都看到了。”

    看到了他母亲发给他的邮件。

    时间是1月18号。

    他找顾言抒要求恋爱的前一日,他母亲在这封邮件里告诉了他身世。

    “原来你是陆家的人。”他要上前一步做什么辩解,顾言抒噙着水光的眼涌动着一丝恨意和不甘。

    “我是不是从来都被姓陆的掐得死死的?”

    “席昭,你居然要我相信,你父亲和我姑父、和陆九襄,是同父异母的亲生兄弟?”

    “我……”席昭腿侧松动的拳又紧了起来。

    顾言抒要夺路而逃,却被他拦下,她拼命挣脱了他的钳制,泪水沿着脸颊淌落,“都是早有预谋的是不是?你和你母亲要陆家的家产,所以联合起来骗我?”

    “不是,不是……”他嘴拙得不知该说什么。

    不愿听他辩解,顾言抒已经甩开了一个病号,嘈嘈切切的脚步声在玄关后消失没去。
章节目录 第十八章
    席昭没有冲出去留住顾言抒,他的胃里一阵翻滚,吃痛地捂着腹部蜷缩下来。

    有些疼痛,原来还有回光返照。

    顾言抒不知道该去哪里,茫然地站在街头,四处都是车来人往,流水一样的城市,繁华喧闹,尘嚣肆谑。阴沉的天裹着灰色的云,摇下漫天的雪花,但并不显得洁白,从地上仰望去,只觉得一片浅灰落在视网膜上。

    馨园里,电线杆被狂风吹到了,压折了花棚里绯红的花朵,娇艳的残瓣耷拉在泥埃里,楚楚堪怜。

    回廊光滑的石壁上放着另一幅画,出自顾枫晴的手笔,但这个人是他的前妻。陆思齐许久没来这里了,等他再恢复意识时,他已对着这副油画看了许久。

    “姑父。”

    他闻言一诧,拗过头来,顾言抒地站在窗口,秀发贴着下颌,沾了尚未融化的雪花,目光颤颤地裂开。

    陆思齐皱了眉,双手要扶上轮椅,顾言抒已经走了过来。

    先他一步,她看到了石壁上挂的一幅画,能让陆思齐驻足这么久的,应该是他那位已故的妻子吧。

    顾言抒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对一向尊敬的姑父竟扯出一个难看的甚至透出一丝讽刺的笑,她说:“姑父既然对旧人念念不忘,为什么后来要我姑姑结婚?”

    轮椅上的陆思齐一阵沉默。

    顾言抒脚步踉跄,她突然想放声大笑,想冲出这座馨园,这座牢笼,所以,她的确是回来收拾行李的。

    她宁可一个人与自己团圆,也不想再和陆家的人纠缠不清。

    “被当做另一个女人的替补,难道姑姑就不会难过吗?”陆思齐对于顾枫晴的珍惜,到底有多少?如果真相是这么狼狈不堪,那么她顾言抒又算什么?

    “小抒,”陆思齐的眉心褶皱,温和的眸光有类似伤心的情绪,但又隐藏得深沉难测,许久以后,他慢慢地扬起眼与她对视,“你真的明白,谁是谁的替身吗?”

    顾言抒咬着下唇没有答话。

    “你,你的姑姑,从来都不是。”

    她放在腿侧的手松了又紧,说不出话。

    陆思齐看向墙壁上悬着的油画,里边的女人,宁静淡雅,眼波玲珑,是美好的江南女子的模样。

    “我对不起她,”陆思齐沉静地望着画中人,“因为我曾给过她婚姻,但我爱的人却从来都只有你姑姑。”

    顾言抒微愣,单看面貌,那个女人清秀温婉,却的确没有姑姑的庄重和大气。

    “我担心九襄重蹈我的覆辙,这些年对徐思盈做了一些不太光彩的打压的事,直至他亲口承认,”她的心要撞开一道豁口,陆思齐已经偏开眼看来,眼底是不容反驳的笃定和沉稳,“他喜欢你,徐思盈才是,他用来拒绝你的借口。”

    那一瞬间,顾言抒觉得自己曾经所有的认知,都被狠狠地推翻在地。

    那么不愿相信,可是心里却已经承认了陆思齐说的话。

    她曾经喜欢的人,原来是他心口不一。

    她从来不是他眼底的其他任何人,而只是顾言抒。

    “姑父。”

    陆思齐扯开一抹无奈的笑,“他的事我早就已经不想管了,但是由他这么磨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你虽然倔强,但是太善良,脸皮也薄,他以为你和席昭在一起了,就绝对不会先开口对你解释这些。”

    “那,”顾言抒冷静下来,迟疑着问出声,“你和……他,知道席昭是……”

    “知道。”不想再欺瞒的陆思齐,在这一点上供认不讳,“如果席昭对你是真心,那他是陆家的人与否,与你们之间的感情就毫无关联。”

    “我懂了。”

    顾言抒默默地收回目光,沉思着走上楼。

    她用手机给席昭发了一条简讯:我们之间,就这么算了吧。

    顾言抒就当做席昭给自己开了一个玩笑。

    她要忘记这些,忘记席昭接近她的目的,把这一切抹去。

    但消息发出去五分钟,仍然没有任何回音,顾言抒哆嗦了一下,抱着全身淋湿的自己走入了浴室。

    沐浴出来,顾言抒换上了一身毛绒的睡衣,仍然没有席昭的任何答复。

    直到这时,手机不安地震动起来——

    铃声吵得她呼吸都不稳了,而来电显示则是陆九襄。

    犹豫了三声,她终于还是划下了接听键,“喂。”

    那边的声音有点滞闷,信号也很微弱地像一根即将被骤雨狂风扑灭的残烛,顾言抒不知道怎么了,一股浓烈的不安袭上心头。

    她指尖颤抖,攥着手机又重复了一遍,“喂,是你吗?”

    “小抒。”男人的声音压抑沉闷,顾言抒从来没有听过他这么柔软地喊她“小抒”,只是却没有欢喜,她紧绷的心弦愈发战栗不安。

    他只是唤了她一声,几乎就没有了下文。

    电话里只能听到低低的喘息声,和那边似乎正肆虐的暴雨,打在金属上华丽黑暗的质感。

    “怎……怎么了吗?”

    她的右手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呜咽,她听得出他语气之中的疲惫,和即将支撑不住的虚弱。

    心像被密密匝匝的针脚围困起来,不能呼吸,也哭不出声。

    “顾言抒。”

    飘忽的声音,几乎挥耗到了极致,顾言抒只能听到后面弱得气息已经跟不上的三个字,“我爱你。”

    然后,是什么重物轰然倒塌的剧烈声音,在陡然的炸开之后,电话被彻底中断,那边似乎已经陷入了完全的黑暗。

    要多么大的勇气和坚韧,她才能逼着自己此时此刻保持冷静和清醒。

    电话回拨过去,可是那边已经再也没有信号。

    她想到的第一个人,是留在手机里幸好没有删除的联系人,施延。

    可是对方的电话已经打不通,一直无人接听。

    顾言抒渐渐地红了眼眶,连拨了无数个,壁上挂钟的时针已经转动了将近半圈,才终于有人接开了,霎时间有重见天日的希望,她抱着一丝颤抖的希冀问:“陆九襄呢?”

    “陆总他……”施延不确定地回答她,“肯定会没事,顾小姐你放心。”

    施延的回答让顾言抒的心再度狠狠一揪,“到底怎么了?你说啊!”

    “招标的那块地,有一个规模不大的影视城,不知道是否要拆掉,陆总说要亲自去看,但是施工队不听指挥私自动土,今天又是雨雪天气,陆总他……”施延闭了闭眼,视线里是一片水雾朦胧,什么也看不清,他知道那边的小姑娘一定咬着唇仔细地在听,他才把话接下去,“有一面墙突然倒塌,陆总和几个随行的人被困在里面了。”

    “现在呢,人救出来了吗?”顾言抒勉强维持着不哭,但仅只是不哭而已。如果他有什么不测,她的后半生,才真是无计可施。

    “还在找。”

    施延的话音才落地,顾言抒已经跳下了床,“能帮我订一张票吗,我要去c市,越快越好!”

    “好。”施延答应了。

    没过十分钟,顾言抒得到了一张明天飞往c市的机票。

    跑下楼梯,陆思齐的房门是紧闭着的,刘嫂在一旁默默地掉眼泪,手指被刀划开了一道血口。

    她看到眼睛猩红的顾言抒走到她身前,安静地蹲下。

    “顾小姐。”

    没来得及说话,她的腿上便是一片湿润的温热,顾言抒把脸埋在她的大腿上,肩膀开始颤动。

    “二少爷会没事的,顾小姐。”

    刘嫂也说不出安慰的话,顾言抒抱着膝盖坐在地上,脸上都是泪痕,她费劲地擦干眼泪,尽管是抽刀断水,但她仍然不遗余力。

    “我明天去c市,刘嫂。今晚,陪我一起睡好吗?”

    她们为同样一个男人牵挂,为同样一个男人担心、惊惶,只能彼此紧挨在一起。

    如果不是这样,顾言抒永远不知道,原来她是这么害怕失去,到了这种程度。
章节目录 第十九章
    半夜睡醒,顾言抒将身翻向床里侧,伸手去探脸下的那方冰凉的枕头,已经濡湿了大片。.36z.>最新最快更新

    身后刘嫂的呼吸很均匀,似乎睡得很沉。

    一个适时的电话在此时打进来,顾言抒手忙脚乱伸手从枕下掏出手机,划开接听键,听得出施延此刻神经仍然是紧绷着的,“顾小姐,陆总正在急诊室。”

    “多、多久了?”

    刘嫂听到顾言抒说话的声音,从睡梦中醒来,顾言抒开了免提,施延的声音在安静无光的卧房里清晰起来。

    屋内每一处轮廓,都在静谧的雪夜里留下岑寂的灰影。

    “已经一个小时了,情况不算乐观,但是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她的手几乎掐进了血管里,刘嫂半掀了棉被靠过来,顾言抒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无措,声音颤抖:“那——会有生命危险吗?”

    “暂时没有。”

    这四个字也让顾言抒和刘嫂暂时放下心,接下来又断断续续说了些陆九襄受伤时的情形,电话拨通了十分钟后,她才将之按断。

    “天色还早,顾小姐再睡一会儿吧。”刘嫂起身去拉窗户的帘子,馨园里一片寥落的残枝败花,雨水混着泥土的气息,在沉闷的夜里暗中发酵。

    顾言抒摇了摇头,踩着拖鞋下床,给自己套上一件雪青色的鸭绒大袄,飞雪连绵的远天,有一带迤逦勾勒的山,在黎明前死守着夜最后的灰烬。

    那灰烬,在她的瞳孔里一片片剥落下来。

    她咬着下唇,手放入口袋里,却怎么也捂不暖,哽咽着说出一句话来,“我以前从来不敢想,他会生病,他会受伤,因为我不想也不敢承受,可是这一天真的一起来了,我只能这么没出息,这么担心,刘嫂,我真的……”

    陆九襄说得一点都没有错。

    她不够成熟,她还不够强大去站在他的身旁。现在是如此,三年前尤甚。

    人来人往的医院,到了深夜也完全没有沉寂下来的意思。

    施延和几位陆氏的高管,随同陆九襄一起来市竞标的,此刻一个不差地守在他的病房外,手术室的灯仍然亮着,他们心中的警报灯,也是彻夜不息……

    第二天十一点,顾言抒风尘仆仆地扑入医院,发丝被来时的风吹得歪斜,眼泡都是肿的,又红又胀,可是看到施延在,还是勉强挤出一朵笑,“手术进行顺利吗,他人呢?”

    施延下意识地指向他们身后的病房。

    顾言抒愣愣地移开视线,那一刻心紧紧地被闷在了不能透气的密室里,“不、顺利吗?”

    “暂时没有醒。”施延替她分析陆九襄的病情,“指骨和椎骨都有断裂,颅骨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创伤,另外身上还有两处大的外伤,昨晚因为失血过多,曾一度垂危……”

    他越说小姑娘的脸色越白。

    没过许久,施延又叹了口气,“但陆总求生意志很强烈,手术还算顺利,只是暂时没有苏醒,医生说二十小时内应该会清醒过来的。”

    见顾言抒仍然无声地杵在原地,他用手指推了她一把,“要不,你进去把他叫醒?”

    顾言抒呆怔地点头,轻脚上前推开了病房的门,然后仔细地合上。

    坐在房外蓝椅上的中年男人看不下去了,“骗人家小姑娘,你可真不厚道。”

    施延耸肩,“要是你在来前得罪了陆总,一定比我还诚惶诚恐地要想办法弥补。”

    他可是打断过陆总和喜欢的姑娘在一起亲热啊,好不容易爬上助理高位,他还想在陆氏多干几年啊。

    此刻病床上男人,脸色比之前又白了几分,近乎透明,顾言抒唯恐自己急促的呼吸,会惊扰到他的稳静,不敢靠近,又迫切想靠近。

    他的桃花眼微微阖上,敛去了眸中所有韵致与光华,尽管是睡颜,也给人一种极为安定的感觉。

    “你一定会醒过来的。”

    她拉着他的手,放在脸颊上,温热的清泪沿着两腮滴落,滑入他微润的掌心。

    细细地摩挲过,激起温柔的触觉。

    他的指尖微微一颤,顾言抒激动惊喜地睁开了湿漉漉的眼眸,躺在病床上的陆九襄终于慢慢打开了眼睑,入目是一双美丽的写满担忧和惊恐的眼睛。

    “小抒。”

    嘶哑的声音没有得到恢复,但沉沉的也煞是好听。

    顾言抒凑身上去,隔着一片薄薄的空气与他安静地对视。

    初醒的陆九襄,眼底一片混沌,但她仿佛能懂得他的悲伤和无奈,“我还是没有醒过来是不是?”

    顾言抒怎么可能会出现在此处。潜意识里,他已经拒绝了这个事实。

    “不,”她再度俯下身,喜极而泣地与他贴住额头,眼泪滴入他的眼眶,饱满的欢喜要胀出来了,“陆先生,你很坚强,你醒过来了。”

    醒过来了么?

    窗外是雪后放晴的图景,阳光的金影将眼前的心爱的姑娘笼入轻柔的怀抱里,发梢上都是阳光温暖的味道。只是逆着光,她的脸隐去半角,看得那么不分明。

    此刻,他才溢出一丝劫后余生的笑,“我没事了。”

    “嗯,你没事了。网.36z.>”顾言抒的声音仍然在抖,她是如此后怕,手臂从他的脖颈下伸入,脸依偎在他的枕畔。

    转眼,枕头上又是一阵连绵的濡湿。

    “小抒,我没事了,不要怕。”他要伸手去抚她的脊背,可是手指的疼痛让他此刻难以完成这个动作,他看了眼自己打了石膏的手,苦笑了一声,但是在顾言抒的手又紧了一分时,他的目光又变得无边温柔。

    不知道哭了多久,她眼眶红肿地起身,拉开椅背坐到他的病床边,捧着他没受伤的那只手,轻轻地吹起来,“有没有哪儿疼?”

    “没有。”陆九襄为她哄小孩的语气失笑。

    “骗人!”顾言抒的目光凌厉起来,她又气又恨又担心难过地瞪着他,但是转眼她又放弃了和他算账的念头,眼底的水光欲溢出来,“肯定很疼。”

    “为什么那么……事必躬亲啊,为什么把自己弄成这样?”顾言抒比他小九岁,在为人处世上,从来不敢说比他成熟,这是很显而易见不会成立的。

    “那边。”他的目光却瞟到了桌上。

    顾言抒不明白,她在声讨他,让馨园和陆氏一众人陷入即将失去他的危机之中,可是他却轻巧地岔开了话题?

    但她还是随着他的视线走去,桌上摆着一个方正的金属盒子,雕着无数朵粉紫的辛夷花,外表看着很美观精致,她才略一踌躇,身后的男人却鼓励她:“拆开看喜不喜欢。”

    最终她还是打开了。

    掀开金属盒的那一刹那,一个更精致的工艺品跳入了视线。

    一排美丽玲珑的白色贝壳,被细绳细细地穿缀了起来,编织成无数道好看的结,她微愕提着最上面的主绳将贝壳工艺品从金属盒里取出来,才惊觉这是一串风铃。

    轻风吹入,顾言抒的手微微摇动,清脆的声音悦耳地奏起来,细线上宛如落了无数蝴蝶,舒卷着翩跹的翅,叮咚起舞。

    她摇了几下,身后的男人低声解释:“影视城那边住着一个常年做手工艺的老人,尤其喜欢收集贝壳。”

    只为她的一句“喜欢”,他就花费心思替她寻觅最好的贝壳。

    他把自己弄成这样,伤痕累累地躺在医院里,是因为她。顾言抒背着他,努力擦拭着沁出来的泪水,呜呜咽咽地抖着肩哭起来。

    “小抒。”

    听到他喊自己,她才将桌上的抽纸抽了一大片出来,以备不时之需,但走到他身边时,还是泄露了心中的动容和颤抖。

    顾言抒把风铃装回铁盒里,破涕为笑地凝视他。

    陆九襄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酝酿措辞,她便安静地坐在他的床边,等他说。

    “昨晚,我说的话,”顾言抒呼吸屏住了,虽然明知,人在那么危险的境地下,是不可能再进行谎言和欺骗的,可是她还是这么希望听到他的亲口承认,“是情之所至。”

    她的心狠狠地一动。

    陆九襄抿了抿发干的薄唇,自失地垂下目光,“如果你和席昭要认真进行下去的话,你可以把它忘掉。”

    他在绝境里,找的第一个人是她,对她说爱,这是怎样的看重和珍惜,顾言抒明白。

    “不能忘。”陆九襄一怔,顾言抒隐秘地微笑,将他扶到床上坐好,“现在可以进食吗,现在中午了,你饿不饿?”

    他有点怔愣,因为他已经看不透她了,顾言抒微笑着和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不懂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门外护士小姐敲了敲,顾言抒赧然地站起身,遮掩着眼睛去拉开门,女护士推着餐车走进来,面带微笑,“陆先生,这是您的午餐。”

    不多不少,准备的两人份。

    在细节上,施延的确还是很贴心的。

    陆九襄半倚着,颔首答复了,顾言抒僵着手足要送人离开,才走开两步,施延在门口对她比了个手势,示意让她关门。

    她和陆九襄说什么话,要关起门来说?

    顾言抒脸颊滚烫了起来,走回病房里,男人清隽的桃花眼挑着一抹淡淡的笑,疲惫的神色褪了七分,他安静地看着她,毫不掩饰心口的那片柔软和跌宕。

    她假意去看了眼餐车上的食物,有他喜欢的鱼汤和皮蛋瘦肉粥,顾言抒大清早也没有吃饭,一路饿到现在,她舔了舔舌。

    “饿了?”

    “嗯。”

    “那吃吧。”

    他似乎对这一车美食无感,眼波淡淡的,顾言抒得到许可,今日在他面前吃饭却忸怩了起来,规规矩矩地盛了一碗瘦肉粥,自顾自地尝起来。

    味道鲜美可口,她想了想,突然福至心灵地看向他的右手,打了石膏现在处于不能动的状态。

    一时心疼和冲动,她脱口而出:“我喂你?”

    对面的男人先是浅浅地愣了一下,然后清俊的面容拨开一片愉悦的漪澜,“好。”

    顾言抒快把舌尖咬断了,她挨着他坐近些,吹着手里的汤勺,待热度合适了才送到他唇边,陆九襄微笑着看着她,十分配合地将她送来的食物吃到嘴里。

    “要喝鱼汤吗?”

    “还好,医院里的鱼汤味道很一般。”陆九襄顿了一下,“以后有机会,我做给你吃。”

    “你还会做鱼?”顾言抒惊讶了一下,手中的汤勺差点将粥撒在床上,她窘迫了起来,适时地转移话题,“啊,我上次在馨园碰到了一个姓徐的爷爷……”

    她本来想说,他钓鱼是这位姓徐的爷爷教的。

    但话还没说出口,陆九襄的脸色却变了几变,最后,他不自然地扯着唇打断她:“我是叫他徐叔的。”

    顾言抒傻傻地望着他,不明其意。

    难道她说错话得罪他了?

    过了许久,陆九襄才无力地叹息,神色有些莫名。

    他的父亲中年得子,才生了他,徐叔比他父亲年轻一岁,按道理的确该叫叔叔,可是顾言抒今天让他开始自我怀疑——

    我是不是已经老了?

    “不说了,快吃吧。”顾言抒不知道他介意什么,继续给他喂着食物,但送到唇边时,他却说什么也不肯再吃了。

    顾言抒一阵尴尬,陆九襄的声音大了几分,“施延。”

    金牌助理三秒冲入病房,见到两个人似乎保持着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的虐狗架势,施延如受暴击地杵着,陆九襄凝了凝眉心,“给馨园报信了吗?”

    “呃——”施延为难地低下头,他能说,他为了撮合总裁和顾小姐,已经完全忘记了总裁上头还有一个兄长了吗?

    “打电话。”

    陆九襄有点怫然。

    顾言抒小小地抖了下,未几她走开了去,捧着碗里的粥到沙发上坐下,自己吃了起来。

    陆总和顾小姐聊得不开心?怎么气氛如此古怪?

    机智的助理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确认以陆总对顾小姐的关照,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以后,他悬着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

    “陆总,通了。”

    施延把手机递给病床上的男人,陆九襄的左手没有骨折,但也受了轻伤,握手机不大稳便,报了平安,表达了自己的歉意,便挂断了。

    “陆先生。”顾言抒吃完了,用餐巾纸将唇擦拭干净,她不知道,因为她这一声“陆先生”,病床上的男人想到刚才的旖旎,瞬间脸色一沉。

    “顾言抒,你怎么会来市?”

    这样的对话模式很奇怪,顾言抒眉头攒了下,施延安静的给他们让开四目相对的空间,顾言抒不负希望地真和陆总对上了视线。

    “因为……”她的声音在最初的一颤之后,慢慢压抑下泛滥的担心和惊恐,“昨晚,我被你吓到了。”

    这个狡诈又嘴硬的顾言抒,真令人无辙。

    顾言抒的确被他吓到了。他说那三个字,和转瞬间陷入生死之间的险境,每一处都让她惶恐不已。

    看到眼下虽然受了伤,但却充满生机地坐在这里的他,顾言抒觉得,她要感激苍天的厚赐。

    这是她用无数次的不幸才换来的一次丰醴。

    “我去接个电话。”

    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她尴尬地低了低头,匆匆地走了出去,消失在门外的最后的音符,是她仓促的一声“席昭”,而病房内脸色苍白的男人,缓缓地低下了头来。

    许久以后,当施延也出去用餐了,顾言抒才回来。

    去时匆促,回时脸色凝重,她掐着手腕,默默地看了眼陆九襄。

    “你来市,他生气了?”

    陆九襄无法控制自己不胡思乱想,顾言抒来这里,他很喜欢,很贪恋,可是,她是别人的女朋友了,她有她自己的选择了。

    收回目光后,他望向了窗外。

    白色的床,和脸色苍白的男人,劲瘦修长的身影,宛如雕镂在白壁上,连轮廓都是清寂的。顾言抒心头狠狠一动,她忍不住说:“我来之前,和席昭分了。”

    男人听到这话,猛然转过头,清澈的目光里似乎蕴着一缕水迹,亮得迫人,面对这样毫不掩饰欢喜的陆九襄,她心尖泛软,从内里毫无犹疑地生出一丝孤勇。

    “他刚刚,同意了。”

    尽管告诉自己不应在此刻趁虚而入,可他约束不了心底的庆幸和惊喜,贫瘠的沙漠里,终于找到了绿洲,还是通着记忆里的曲折小路,只要极尽目力,便能看到。

    顾言抒的勇气在对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挥耗得几乎不剩一丝了,她深窘得脸颊绯红,可是陆九襄微妙的目光,又总让她想说什么,却再也提不起那口气。

    烟光残照的暮色里,远方的海浪扑入一缕缕湿润的咸味发酵的风,从窗边沿入病房里,顾言抒就在那里看海,似乎一动不动。目光里,海天一线的墨蓝与夕阳余晖的橙红绮艳,严丝合缝地胶着,一幕鱼水深情随着海浪更迭上演开来。

    她不过站了短短一个小时,身后席不暇暖的陆总就已经接了十几个电话。

    当又一个电话响起,顾言抒趁他接通之前,尽可能淡漠地规劝他:“刚做完手术,还是多休息比较好。”

    陆九襄的左手持着大屏手机,轻轻摇了摇,“是袁教授。”

    愣愣的顾言抒,更尴尬地偏过了头,“嗯”了一声。

    那边似乎说了什么,男人的眉梢吊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更别有深意地看了眼顾言抒,她捂着脸躲着去看夕阳,可惜残光褪尽了颜色,在蔚蓝的深海里模糊去了。

    “小抒,”男人在身后喊她,顾言抒的手抠着窗户的铝合金框,硬撑着不理会,陆九襄薄唇上扬,低哑动听的嗓音在室内回荡,“袁教授说你很不错。”

    “你为什么那么高兴?”

    清俊的眉目,满载着无边的悦色与宠溺,他伸手对她招了招,顾言抒依言走过去,他弯了唇低笑,“我眼光好。”

    “你眼光好所以要伤我这么深。”顾言抒下意识说。

    她这句话却让两个人都陷入了一阵无声之中,陆九襄的浅笑被她的一句话稀释得近乎不见踪迹,那一朵笑还僵立在唇边,收不回来。

    顾言抒自知说错了话,有点后悔,她垂下眼帘,捏着袖子轻轻浅浅地说:“你别当真,我其实不太在意那些了。”

    他仍然没有说话,只是眸光里泄露出来的情绪似乎更深邃繁复了些。

    陆九襄受伤不轻不重,没有施延对她大肆渲染得那么夸张,椎骨受挫,但并未骨折,失血过多但没有垂危过,顾言抒最初也主治医生口中知道这些的时候,惊讶讨伐的目光差点将施延凌迟了。

    但是要转院回t市,暂时还有点困难。

    “如果我在大年夜还是只能留在这里,你愿意留下来陪我吗?”

    陆九襄听到医嘱,下意识的反应却是去问顾言抒,她愿不愿意为了他留下来,在一个于她全然陌生的城市,和他独处。因为新年,也许就是新的转机。

    顾言抒不假思索,“愿意。”

    病床上的男人绽开清浅如水墨的笑意,“那好,不能回去,我没意见。”

    施延:“……”陆总,您刚刚的脸色可是好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不带这么一惊一乍的!

    馨园里,暴雨过境后的起了连绵温情的风,园丁将花圃里的蔷薇和山茶都重新摆放了回去,只是蔷薇受了外界的寒气,已经七零八落,伶仃的几片红痕悬在枝头,掸指便能掉落。

    陆思齐推着轮椅,在园后的溪边滑过去。

    红梅疏落,错放有致,暗暗的幽香在鼻尖簇开一捧捧细浪。

    “没有大碍。”

    远处的老人问了他一句,陆思齐这么谦逊地低下头答复。

    老人的钓竿颤动了一下,他一脸惋惜地说:“又惊到我的鱼了。”

    说完这句,才偏过头来,长叹着说:“没事就好啊。”在暮光里收了鱼桶,照例沿着曲径离开,陆思齐等了很久,才等到木屋里飘上来的第一缕炊烟,风吹弯了一腰。

    顾言抒去时只零零散散收拾了几件衣物,没有随身携带电脑,她的文件都在电脑存了本地,没有上传云端,所以最近没办法进行剧本创作。

    陆先生特地嘱咐施延,让人将她的电脑带过来。

    施延发现自从和陆总和顾小姐住在一起之后,自己干的事越来越琐碎,他咬咬牙不甘心地想:bss真是惊弓之鸟啊,为防止顾小姐借口回去,真是把一切后顾之忧都斩断了。

    顾言抒拿到自己的电脑后,趁着闲暇无聊,他在病床上处理公事,她就困坐在沙发上构思自己的剧本。

    只是偶尔,陆九襄移开视线,目光恰好能看到她的后耳,光洁如玉,莹白色的,看起来有种淡淡不食人间烟火气。

    “你的剧本写的什么,能说给我听吗?”

    身后的男人突然这么问了一句,事实上他的语气算得上客气,就像是平等的学术交流那样,只是出于礼貌和好奇,但是顾言抒却在下意识间绷紧了双腿,她紧张得心虚起来。

    目光直直地投在电脑屏幕上,如果不是确认这个角度和距离他看不到自己写的是什么,她一定会立即关机,然后再从这里逃出去。

    他只是问了句,但她的反应却让他更好奇,“耳朵怎么红了?”

    “我……”顾言抒简直窘迫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你不能看。”

    “为什么?”陆九襄只是顺着她的话问下去,只是想满足一下自己的猎奇心理。

    “你是个学金融的,你……”顾言抒憋红了脸,鼓着气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不懂我的构想!”

    听起来像是天才型灵魂创作?

    陆九襄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下颌,决意不为难已经面红耳赤的小姑娘了。

    当然此时的陆总没有看到“成品”,他对于她的作品存了很高的期待。当他看到的时候,当然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总之多年以后,陆先生都有种感觉——一言难尽。

    天色泛着淡淡的鱼肚白。

    海浪的潮声似乎也随之苏醒,更清晰地随风渡入耳畔。

    他从来没有,以这么一种角度看她如此安静的工作,因为身体受伤的原因,他不可能坐直了,只能偏着视线,看到她挺直的背脊,娴静忙碌的身影,在壁灯下恍惚得像一副缥缈的画。

    这是牵引她心的女孩,她让他的人生都不再孤单。

    此时顾言抒学校里所有成绩都基本已经登分造册了,班级群里炸开一锅沸水,无数人开始发牢骚。

    “外国文学史真的太t难了!”

    其实试卷不难,只是大家最后的普遍得分都不算太高,这仰赖于教师的认真负责,严苛对待。那个抱怨的男生就只考了七十三分。

    顾言抒与其它几位室友不同,她对成绩不是特别上心,在她这种中间段的学生,不上不下的成绩其实最为尴尬。

    她也是看完这条消息,才知道期末测评的结果已经陆续出来了,登上平台查阅了一下自己总分。

    “这么多?”她不敢相信,以她的水平,最后竟然拿到了八十五!

    小姑娘诧异的神情,是对自己实力的不自信,陆九襄深沉下来的眸光慢慢地移来,晨风吹动她秀丽舒长的发,轻柔得像一朵云。慢慢地,他心尖一软,脸上漫开清润的笑。

    顾言抒显然还沉浸在惊喜之中,听到身后男人莞尔的声音,从脸颊都脖颈,红艳的颜色迅速蔓延开来,她发觉自己全身像火一样滚烫起来,几乎再难以和他同居一室。

    “小抒,能过来一下吗?”

    她抿抿唇,拨了拨发丝,将脸蛋藏在扰扰的秀发之间,她听话地走到了他面前。

    整张脸上只剩下一双清凉的含水双瞳,幽幽静静地看着他。

    陆九襄难抑悦颜,压低嗓音笑了一下,“想要什么奖励?”

    “可以,有吗?”顾言抒不知道怎么会紧张,她攥着衣服下摆,扯出一片皱皱巴巴的褶痕,眼光却躲闪了下。

    他们似乎回到了从前,顾言抒一直以来,都不敢正视自己。但是三年前大约是害怕,现在——

    可能是害羞。

    “可以有,而且,你要什么都可以。”他温柔的鼓励,是最好的循循善诱。

    顾言抒想了想,她慢慢摇头,“还是算了,这是我自己的事,你没有义务……”

    他们之间的关系算什么呀。

    顾言抒自己考试发挥超常,不说有没有运气的成分在其中,陆九襄是她什么人呢?

    可是就算毫无关系,她喜欢他,他也说了爱他,这样明显,这层薄得透光的窗户纸,谁来把它捅破?

    “小抒,”他松了自己的气息,温柔而无奈,想伸手替她理她鬓边的碎发,可是手臂却无法抬到那种高度,他只是在心里比算了一下,便无可奈何地放弃了这个念头,“对我,你明明一向最不客气。”

    她早就把所有的缺点都在他面前曝光完毕,不遗余力地在他面前展示她有多么不好,有多么不在意他的看法。

    被他道破之后,顾言抒小心地笑了笑,她的手撑在椅背上,找到一个着力点,才能让自己不至于那么软绵绵的像要被他的声音所融化。

    “那,我可以申请——奖励延后要求吗?”

    “你说怎样都可以。我不在乎表面的名目和时间,”陆九襄微微笑开,“只是单纯想给而已。”

    这句说完之后,顾言抒背过了身去。

    太烫了,她的心跳已经飞快了——

    咚咚咚。

    与此同时,陆先生只是觉得他现在这副情状很不好,几乎不能和她有什么肢体接触,更不能抱她亲她,如果不尽管好起来走下病床,他暂时就无法拥有她。

    此刻的她像一树繁花的里的月明,从热烈里渗出道道如水的银光。

    这种状况,大约是,陆先生在心底给出了一个恰当的形容词:半推半就。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刚才结束和席昭之间的关系,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只是守着她,杜绝一切有隐患的异性对她的靠近,小心翼翼地做个守着他财富的葛朗台,静候时机成熟。

    “那我过几天再说。”顾言抒说完这句话,就转过身又坐上沙发了。

    在医院躺了几天之后,医生建议说,陆九襄的伤口愈合得不错,以他的身体条件现在可以申请转院了,只是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

    顾言抒松了一口气,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陆九襄,岂料对方听完之后竟毫无波澜。

    倒是施延,拜天拜地地感慨:“一别多秋,我终于可以回家抱媳妇儿了!”

    看不出施延也是爱妻顾家的好男人,总之顾言抒心中是真的高兴。

    腊月二十九,是个微风和畅的晴天,对于陆九襄而言,只是换了一个地方躺着而已,并没有什么分别,并且,他至少还要住院到元宵节。

    也就是说,在顾言抒开学之前,他极难有和她在医院外相见的时间。

    “顾言抒,你为什么高兴?”

    他看到窗外忙碌的身影,仿佛是在浇花,嘴里哼着轻松的曲调,眼波里都是松弛的笑,和前几天与他相处时完全不同。

    听到他说话,她拨开玻璃窗,将脸颊凑到窗内来,“因为回来了啊。”

    “对你而言,这里不同?”陆九襄以为她和自己一样,和对方在一起,便感到圆满,即使不是年夜也觉得圆满,就无所谓身在何处了。更何况,顾言抒如今在t市没有任何亲戚。

    只是这么一想,他心底便烧起了一簇微弱的失落的火。

    顾言抒浇花的手顿了下,眼睫像两道细密的帘,鱼鳞般的光泽在上面跃动,只是隔得太远了,他不太能看清她的神情。

    “我都可以的,只是,”她小小地挠腮了下,他呼吸一紧,只听到窗外飘进来细腻的风声,和她脉脉的低语,“对你不同。”

    我一直都无所谓,只是因为你的家和亲人都在这里,你能得到团圆,我才高兴。
章节目录 第二十章
    男人体会到她说这句话的甜蜜和羞涩,忍不住笑了下。

    此时陆九襄的伤正在以向好的态势愈合,转院到t市之后,馨园和公司里陆续有人来探。

    但除夕这天,原本该守着他的顾言抒却不见踪迹。

    微霏的细雨笼罩着两座墓碑,洗涤得一尘不染的大理石,方正地摆着方才留下的清雅无垢的马蹄莲,一束束地沉默在风里雨里,卷开欣慰的花朵……

    “小抒呢?”

    陆思齐和陆九襄碰见的时候,两个人俱是哭笑不得,陆思齐最近犯了寒腿症,加上早年曾经膝盖受伤,坐轮椅成了习惯,但是两个人都坐在轮椅上交流,还是有点滑稽。

    听到陆九襄问顾言抒,陆思齐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来的时候是上午九点,她没有回馨园。”

    见眼前的兄弟已经垂下了眸光不言语,陆思齐掩着唇咳嗽了声,“以你的身体现在不方便出院,我今晚让刘嫂她们过来一起吃团圆饭?”

    “不用。”陆九襄感到头顶有微凉的寒意铺下来,半仰起头,才发觉原来已经下了细雨,陆思齐腿不方便,先推着轮椅回到回廊下边,周围似乎有淡淡的雾色,陆思齐想叫他,然而却发现了什么,最终没有开口。

    陆九襄感觉到一双手轻轻地扶住了他的轮椅,偏过来,顾言抒也正好看向他,但是才这么近距离的一眼,顾言抒的耳尖便起了一朵小小的红花。她推着安静凝视她的男人徐徐地走到屋檐底下。

    “你去哪儿了?”

    他的口吻有些不善,顾言抒惊讶了,“陆先生,你是在责问我?”

    陆九襄沉了沉目光,敛着唇不说话。

    他的确没有立场过问她应该去哪儿,只是——

    “我只是关心。”一刻不在他眼皮视线之下,他都担心。

    顾言抒将他此时眼中曝露的温柔和执拗都小心翼翼地收到记忆里,兑换成心中满满的温柔,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她扶着他的轮椅在他身前蹲了下来,“我去见了很重要的人。”

    “有多重要?”陆九襄微微拧了眉宇,他想不出顾言抒说的是谁。

    身后的陆思齐叹息了声,唇角却携着笑意,他推着轮椅退出他们的地方,当然,今晚他让馨园的人可以不用过来了。

    “是我爸爸妈妈。”成人世界里,对父母的称呼通常不再用那两个叠音词,可是顾言抒却在使用叠音词的阶段失去了父母,这么多年,这两个词仿佛成了她嘴巴上的禁忌,很少说起。

    陆九襄的左手扣在了轮椅的金属架上,感觉不到疼,只是心里却是无边的疼惜和柔软。

    许久之后,清隽的眉漾开温雅的一片柔色,他伸手去碰了碰她的耳梢,“是吗,那你都说了什么?”

    “我说——”

    她狡黠地停顿了一下,眨着眼睛从地上站起身,脸上满是喜悦,“陆先生,我晚上再告诉你。”

    陆九襄原本想问,说了什么,有没有谈到他,但看到小姑娘红扑扑的脸蛋,和那饱涨的丰满的喜色,他只觉得心安,不重要,只要她一直在他身边,其他都不重要。

    “好,”他听到自己低低的暗藏愉悦的声音,“晚上再说。”

    天色渐晚,暮云收拢了天边的一缕残光,热闹的除夕夜在一片星零的微雨里携满身风尘喧嚣而至,绿意纷冉的花园里挂了无数串闪烁的彩灯,他和她就站在雨丝触及不到的角落,陆九襄侧脸的轮廓在灯影里时隐时现。

    “陆先生,刘嫂让人带了馨园里做的年夜饭,你确定要在外边吃?”

    陆九襄错开眼,深浓的夜里晦暗莫名,“小抒,你从来不寂寞吗?”

    “寂寞的。”她明明那么怕黑,却总是一个人睡,晚上从来不敢出门,门窗都锁得死紧,除了学习和想他,那段时光不知道该怎么捱过。可是顾言抒却轻描淡写地掠过了,“我看刘嫂准备了很多水饺,我都饿了,陆先生,你要是不进来,我就吃完了。”

    陆九襄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后。

    他单手推着轮椅在她身后走进病房,但走进去的那一瞬间,斑斓的色调齐齐撞入了视野之内,墙壁上,床头柜上、沙发上、床上,都是她摆的鲜花,香水百合、红玫瑰、紫罗兰……

    她站在无数纷繁里,冲她眨眼间笑,淡紫色的裙摆一曳一曳的,在眼波之中招展。

    顾言抒浅浅地荡开视线,脸颊浮出一层少女的蜜粉色。

    这些都是她今天准备的,陆九襄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对满室单调的陈设感到枯燥,这些都被她细腻敏感的心捕捉到了,她特意装点了这些,为他在除夕的夜里带来生命与生机。可是也许,她原本就是他的生机。

    “很美。”他赞叹,眼底是一抹惊艳。

    “你喜欢,就可以了。”顾言抒低着头替他找食盒,打开盖,室内便冒出一阵热气,氤氲着在她的两颊边涂抹出淡粉,她没有留意到,身后的男人已经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陆九襄的腿受伤很轻,连脱臼都没有,只是因为椎骨受到了碰击,走路稍显吃力。

    可是这也足够他走这么近的距离,走到她的身边,顾言抒的腰上一暖,被人从身后抱住了满怀,她羞怯得手心微抖,不敢回头去看来人,只是小声说:“不吃会冷的。”

    “我站不了多久。”陆先生一本正经地占便宜,“我们去床上吃。”

    顾言抒:“……”

    他是病号,她不得不依从他,这是无可奈何的事,顾言抒扶了扶自己额头,她“嗯”了声,扶着身后的男人,替他脱了长靴,将他妥帖地安置在柔软的床褥里。

    “顾言抒,”他把住她的手腕,顾言抒被他突然的动作弄得手指一僵,对方微笑,“你要对我说什么?”

    “啊?”顾言抒愣愣的。

    她裂开的惊讶看不出丝毫破绽,陆九襄无力地放弃了。

    接着她开始为他们盛水饺,下在汤里的水饺晶莹可口,被她用勺一个一个从大碗里舀出来,灵活的大白面团在手中跳跃,最后灰溜溜地滚入陆九襄的碗里。

    “陆先生,这是我们第三次在一起过新年了,对吗?”

    灯光下,小姑娘的眼睛熠熠的像天上的明星。

    他的心弦被她拨得轻轻一颤,他温柔地上扬薄唇,想伸手替她拨开眼帘前遮挡那两颗乌黑的珍珠的碎发,但这个动作只完成了一半。

    手指在她的右脸上停顿了,内心之中的邪恶和绮念,牵引着它滑入她雪白的颈,冰凉的手指激得顾言抒颤抖了两下,他松了回来,但是顾言抒其实并没有躲闪。

    “陆先生,现在,我可以提我的奖励吗?”捂着脸颊问他。

    “可以。”陆九襄的嗓音低沉,他的目光莫名地带了分热度。

    “那好——”顾言抒把盛水饺的碗放到他身边,两只手搭住他肩膀,但这并不使陆九襄感到紧张,因为他能感受到,他眼前的小姑娘,其实比他还要紧张,指腹下的战栗沿着身体的骨骼一直传到了心室。

    她又羞涩又大胆地看着他,“如果,我要你呢?”

    大约短暂的十五秒钟,他都没做出任何回应,顾言抒迟钝了,忐忑得仿佛等待着的是一场凌迟。

    陆九襄不忍心让她这么紧绷下来,桃花眼里漫过一丝春水般的笑意,“不是说过了?”

    她愣了愣,陆九襄挑开这层窗户纸:“早就,是你的了。”

    顾言抒:“……”啊,那句话真的不是说着玩的?

    心口滚烫的热浪终于蔓延开来,她抖着唇问他:“能不能告诉我,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的不确信,让面前的男人愧怍,他曾看似潇洒地在她心里留下过一道疮疤,他不知道这疮疤能不能治愈,但无论如何,他都愿意牺牲一切来为她抚平。

    “如果你是问我从什么时候爱上你,抱歉我不能,”男人低着头,灯光闪烁了下,在他白皙的脸上合上淡淡的烟灰色的阴影,“我只能告诉你,我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爱上你。”

    “小抒,”他的手握住她的,顾言抒起初保持镇定挣扎了一下,但却没有真正摆脱他的意思。

    陆九襄沉哑的嗓音独具韵味,像在她心头竖起了一面鼓,她只能听到无数又急又重的鼓声,直到他说,“就在那一晚。”

    “你不是徐思盈,是我一直在徒劳地用那个名字提醒自己。”因为最初,他不能接受那个事实,顾言抒之于他,从来就只是一个小姑娘,曾住过他家,是叫他“小叔叔”的那个小姑娘,他的想法很荒唐。

    只是,他骗过了顾言抒,并成功伤害了她,却始终没有瞒住自己。

    顾言抒低着头不说话,沉默地计较着什么,他将她的手牵起放在胸口,隔着温软服帖的白色毛衣上,掌下的心跳沉稳有力。

    “顾言抒——我是一个三十岁的男人,那个晚上发生的的事,我不会逃避。”

    “我,”顾言抒说不清自己的感觉,以前只要想到那个晚上,她会恨他,可是此刻,只是面红耳赤,呼吸堵在肺里,一口都呼不出来,这种憋闷的感觉,让她整个人仿佛要从里面炸开。

    “你早点……说清楚就好了。”

    她脸红着,飞快地端起碗,“饺子都凉了。”

    “好,一起吃?”

    “嗯。”

    顾言抒其实吃不下去,明明是她最爱的猪肉咖喱馅,可是她却还是难以下咽,因为她能感觉到,他一直在看着她,是光明正大地看。

    她埋着头,好不容易吃完了一碗。

    陆先生替她将碗筷摆在一边,顾言抒坚持要去洗碗,他却拦住了她的动势,“小抒,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顾言抒耳热地偏过头,“你要问什么?”

    陆九襄松开手,他的笑容变得有几分微妙,修长的指尖点在被套上的几瓣红玫瑰上,声音嘶哑了下来,依稀透着魅惑:“能告诉我,你把这布置得像情趣酒店,是在暗示什么吗?”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一章
    顾言抒被他这句话说得脸色通红,她顺着他的食指所指的地方看去,的确,她摆了无数朵红玫瑰,而且独具匠心地拼凑出浪漫的红心图案。

    “陆先生——”这件事她有必要解释一下,虽然连指尖都是绯红的,她往后躲了躲,小声说,“我没有,没有别的任何意思。”

    “小抒,”眼前带笑的男人丝毫没有被驳倒,“你有没有听说过,此地无银三百两?”

    哎——

    为什么他就是不信呢?

    顾言抒全身像着了火一样,从病床上弹起来,兔子似的从他眼前端走了碗碟,飞快地离开。

    身后桃花眼微眯的男人难得失笑到,脊背拉扯得生疼。

    大年夜,到了凌晨时,窗外有无数盛开的烟火,沿着海滨一路拱成半圆的弧形,璀璨的光在头顶大蓬大蓬地炸开,顾言抒提着食盒交给黑色宝马里坐着的男人。

    “您有些面善。”她盯了他一会儿才敢开口。

    里面的人摇下车窗,一身黑色皮夹克,中年模样,有些沉淀的沧桑,他没有否认地笑问顾言抒:“顾小姐,我在陆先生身边呆了十年了,您在哪个地方见过我,不足为奇。”

    “也对。”顾言抒不在意地微笑,将食盒交给来人之后,返身往医院回去。

    路边有一个篮球场,熟悉的身影在夜晚里,像矗立在漫天篝火下的石像,“席昭?”顾言抒不确定地沿着石子路往那个人靠近,呼吸细细地急促了一下。

    明明是他一开始就动机不纯,可是顾言抒此刻还是难以面对他。

    他抱着篮球,和以往看到矫健的身影大相径庭,穿着黑色毛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直到顾言抒走近,席昭将篮球踩在脚底,眼光隐匿在黑暗中,只有路灯下浅浅的纤尘在幽浮。

    “顾言抒,”席昭先开口,“敢不敢跟我打一场?”

    顾言抒摇头否决他的提议,“我不会。”

    “你的拒绝永远干脆彻底,一点都不会委婉。”席昭无奈地摊开手掌,“看,永远都是这样。”

    她没有说话,席昭挑着唇道:“你对陆九襄,也是这么不留余地?”

    如果此时陆九襄在,他或许会回答一个“是”,但顾言抒却仍旧没有答复。

    “顾言抒,你说对了,”席昭逐步向她走近,料峭的寒风混着晶莹的雪籽将他的短发揉入几许苍白,篮球滚落在顾言抒的脚边,她低下头,上面却传来他三分讥诮七分自嘲的声音,“我要陆氏的一切,陆九襄他父亲欠我父亲的,我要全部拿回来。”

    他的话听起来偏激而桀骜,顾言抒一愣,来不及打断,却被他伸出手臂按入怀里,“这就是你要的成全?”

    席昭喑哑的语调像一支断断续续的吹得呜咽的夜曲,“那好,我就给你成全。你记得,如果他败在我手上,不要来求我手下留情。”

    风吹得人头脑清醒,顾言抒的下巴搁在他的肩胛骨上,眼光里落入无数飞扬的灰屑。

    她轻声却笃定地说:“席昭,我不管你们有什么恩怨,但这都不涉及我们之间的问题。你知道,我考虑事情很简单,比起复杂的算计、利用,我更喜欢纯粹的人心,所以我庆幸我爱的人是他。”

    “但愿你始终觉得你的选择是对的。”席昭勾了勾唇,将她彻底地推开,黑夜里,额前短发下深茶色的眼眸幽暗讳莫。

    顾言抒伸手覆住他那双眼睛,余下的五官的都还是那么熟悉,她叹息着放开手掌,“席昭,你一直都是这样的对不对,我认识你这么久,在我面前,全都是伪装?”

    那么阳光的,金子似的笑容,像一朵大大的绚烂的葵花,有顾言抒无比神往的温暖。

    他抿着唇不说话,在一顿无声的静寂之后,他穿越灯影车影,融入身后墨色的夜里再不回头……

    新年的钟声在远处敲响,霓虹飞架,像高举着燃烧的火把,所有的欢呼几乎都在一瞬间想起,街头电视里春晚节目正播放最后的高、潮,主持人脸上个个堆着饱满的笑容,宣告新年的到来……

    顾言抒没心思理会这些。

    她在陆九襄的门口停下了。

    怎么办——

    她现在很紧张啊。

    那个男人,他到底知不知道,他说的那句“早就是你的了”对她是多大的触动,怎样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喜?

    内心有一种喷薄的邪念,想抱着他,想扑到他的怀里,想无数遍确认,他的意思,是不是要自己做他的女朋友。

    心柔软得一塌糊涂,甚至提不起精神去想别的事,连席昭方才给的所有警告,与他的反常、质变带来的压抑,也全都找不到了。

    走廊里响起手机的铃声,顾言抒不知道vip病房的隔音效果怎样,她一看来电显示,便不动声色地走开了去,“慕可欣。”

    室友突然打电话来让顾言抒小小地错愕了一下,但她很快收拾好情绪,沉静地面对她预感不对的一切。

    手机里的声音透出一丝愠火:“顾言抒,你说的考得不怎么样到底是什么意思,大发你的‘善心’来安慰我?”

    顾言抒没想到会是这件事,她愣了愣,对方不依不饶的架势迅速摆开,“要不是班主任给我发消息,说要我在群里好好表扬你一下,我都不知道这件事。顾言抒,考得好就是好,拿你的谎言来安慰人,你不觉得膈应吗?”

    “慕可欣,你冷静一下。”她不知道要说什么,慕可欣的骄傲就是她碰触不得的雷区,顾言抒早知道会踩上,但是她从来不对室友抱有任何恶意。

    当时慕可欣情绪不对,徐驰问她,她也不可能说自己考的分数比学霸慕可欣还要高。

    大概一个人久居上位,没有体验过逆境,陡然从高处的坠落,会让他们觉得难堪吧。

    不知道怎么,顾言抒想到席昭对她说的那些话,心里不期然冒出一个恐慌的念头,如果陆九襄有一天在商业上也遭遇了什么不测……

    她拼命压制下这个念头,慕可欣沉默了二十秒,最后她语气低沉地说:“我被班主任批评了,心情不太好,你不要见怪。”

    顾言抒想说她没有真正介意,但对方没有留她说话的闲余时间,“但是,我们以后还是少来往吧,我不是一个输不起的人,但是你关心的方式,让我很不适。”

    听完这句话,顾言抒无可奈何地皱了眉,她明明还是输不起。

    电话被对方按断了,一声“嘟”之后,她尴尬地站在走廊里,微弱的风袭来,偷解开她的头绳里的一缕碎发。

    身后是熟悉的体息和温度,顾言抒被他从身后抱入了怀里。

    “陆先生。”回过神来的顾言抒,脸颊蹭的又热了起来,每逢他主动的亲昵,都会让她全身发烫,让陆九襄以为他怀里抱着的是一只烤熟的红虾。

    “眼睛怎么红了?”

    她出去了半个小时,毫无音讯,如果不是大年夜街上基本闭了门户,他会以为她又要横冲直撞跑出去,还好,她还在他怀里。

    顾言抒揉了揉眼睛,没有酸胀的感觉,她小声地嘟囔:“你骗我。”

    “那你一个人,在这里难受什么?”他的手指从羽绒服下伸出来,替她抚平眉心的褶角,像火热的熨斗,顾言抒轻轻地缩了一下,自然是更深地依偎到他怀里,陆九襄微微一笑,眼波荡开一片清润雅逸,“外边不冷?”

    “冷。”顾言抒齿关战栗,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就这么僵立着,然后,轻轻地从底下传来她的声音,“你——怎么出来了,回去躺着吧。”

    “嗯。”陆九襄从善如流地接受小姑娘给的建议,不过一定要拉着她一起回房间,才能入眠。

    深夜才进入睡眠,一路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顾言抒掀开被子,下床去找里间的男人,但似乎人去床空,她伸手在他的病床上摸了摸,带着一丝余温,床下撒了无数红玫瑰的花瓣。

    她换好衣服走出医院大楼,陆先生此刻正在花园里晒阳光,坐在长椅上,安静地仰望着天空,薄唇稍稍向上扬起,看上起闲逸宁静,如果她手里有单反的话,这一幕绝对逃不过她的魔爪。

    正要走近两步,但不慎被一个女人捷足先登了。

    顾言抒收回脚,才发现,那个装扮低调、带着一副荧光粉太阳眼镜的女人,是徐思盈。

    拿了国际大奖的女名模,守信地回来了。

    顾言抒咬了咬下唇,靠在一边的柱上,盯着两人默默的不说话。

    “你回来了?”陆九襄的语调带着对一个老朋友的熟稔,他仰望的视角偏到了徐思盈身上。

    徐思盈摘下眼镜挨着他坐下,亲昵的动作流畅自然,想到陆九襄这几天对她说的话,温柔调戏她的事,顾言抒内心里涌上来一丝委屈。

    “废话,”徐思盈略带娇嗔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长椅上的女人笑容明艳,“老朋友受伤了,怎么能不来看望一下,毕竟革命情谊一场。”

    她说完这句,陆九襄突然轻笑了下,目光不知转到了哪里,他收回视线时,恢复了一贯的从容和优雅的风度,“那件事,你最好还是忘了,就当我对不起你,拉着你陪我下水。”

    他的话深奥得让顾言抒听不懂。

    可就是听不懂,她才更觉得委屈了。他们两个人看起来这么般配,听不懂他们的互动,一定是因为他们之间有过什么心照不宣的默契。

    徐思盈叠起双腿,“为什么要忘记?”她看向陆九襄时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陆九襄徐徐地绽开唇,桃花眼里的光温软得仿佛要滴出水,声音仍是那么低沉而有磁性——

    “因为,我怕女朋友打翻家里的泡菜坛子。”

    顾言抒怔了怔,她抠着石柱匆匆抬起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不远处的那个男人已经看了过来,目光有淡淡的戏谑,与化开春水的温柔。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二章
    顾言抒被他看得一怔,徐思盈花了几秒钟时间反应,也并了视线望来,顾言抒穿着淡紫色的菱格裙子躲在一棵枇杷树后边,局促地捏着裙摆不说话。

    “追到手了?”徐思盈若有所思地笑了笑,用只有她和陆九襄听得到的声音说,“回头草通常不大好嚼,陆公子以后只怕有的磨。”

    这话让陆九襄微微拧了眉心之后,她拿出一支唇膏给自己涂抹,照着圆镜不care地补刀:“陆公子说要我忘了,那很好,以后你的小女朋友出了什么麻烦事,我不负责解释。”

    “我不需要。”陆九襄的嗓音沉了沉,他站了起来,“我能处理。”

    真冷静啊。徐思盈手上涂唇膏的动作没有停顿的意思。

    陆九襄已经走近,他伸开手掌,将眼前妨碍视线的枇杷叶拂开一枝。

    顾言抒的呼吸一颤一颤的,她有点不安地看着他,怕他说出什么伤害的话,这是三年前留下的后遗症。

    害怕他再度遇上徐思盈,她又会被彻底地抛开。

    她紧了紧手指,强忍着涩意,坚定地看着他,“我不能失去你。”

    这次换陆九襄微愕,他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她的告白,她执着晦涩的眸光,像要将一道狰狞的疮疤揭下帷面。

    他才来得及一声叹息,顾言抒摇了摇头,她难受地低下头,“从我接到你的那个电话开始,我就知道,失去是一件很痛的事,我不能接受。——陆九襄,要是……也请不要对我这么残忍。”

    她想说的是,要是你对徐思盈真的还有爱的话。

    陆九襄将她轻轻地按入怀里,安抚自虐的小姑娘,他的手掌顺着她的脊背一下一下细细地摩挲。

    怀里娇软的身体在轻颤,他觉得自己怀里兜了一只受伤的幼鸟。

    顾言抒过了许久才平复,他身后的徐思盈早已不见了踪迹,陆九襄能感受到贴腰而放的手机似乎震动了下,应该是短信的收件提示。但是他来不及去看。

    松开了手,顾言抒眼眶红红的,但是没有泪水。

    她抓着他的腰,小声地说:“昨天晚上,我失去了两个朋友。”

    没有直言是谁,陆九襄只是脸色沉凝下来,顾言抒低着头说道:“好像,我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就算真的没有朋友,我也能好好的,没有什么不同。但是——”

    她捂着脸没有说下去。

    陆九襄的眼眸里是他自己都难察觉的柔色,他抚摸着她的脸颊,轻笑,“不要胡思乱想。”

    “我知道,你不会做伤害别人的事。”

    他了解她。他温柔善意的开导,让顾言抒的心裂开的豁隙细密地缝合起来,她“哇”的一声扑入陆九襄的怀里,把这些日子的担心、压抑、委屈、难过齐齐倒入他衣服里吸纳走。

    在人前,她一直强作坚强,不肯让别人看到她的软弱。

    可是他希望自己是那个可以让她软弱的人。

    “小抒,”他垂开视线,只能看到那截细嫩如藕的脖子,湿热的呼吸让它慢慢晕开一层淡淡的绯红色,他将她的腰围在手臂里,“顾言抒,你听清了——”

    她没有反应,除却已经竖起的耳朵。

    紧跟着灼热的呼吸涌入了耳洞里,他轻轻地靠过来,“从来没有徐思盈。那个位置,永远给你,唯独有你。”

    他抓着她的手,放到心口,还是那个熟悉的动作。

    比之前却更让她心安。

    顾言抒的心跳也怦怦然的,要与他同频,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又加快了些,再快,再快……

    像要从心口蹦出来了。

    他是——一生一代一双人那种意思吗?

    顾言抒紧张地看着他,与她直白又饱蘸希冀的目光对上正着,他的嗓音淡淡地漾开,“以后有什么心事,让你觉得难受,都可以跟我说。”

    “跟你说有用吗?”她小小地抖了下。

    陆九襄的视线在她红透的耳根逡巡着,好整以暇地答道:“看,现在你不是已经好多了?”

    好像,确实是这样。

    “顾言抒,我们明确关系了对吗。”他清淡的口吻,只是在陈述事实。

    顾言抒想了想,她不想拒绝,他眼底的光太清了,闪着迷人动魄的光泽,她害怕扑灭这种光泽,更何况——

    哎,好像拒绝都显得太矫情了。

    她都表现得这么好这么路人皆知了。

    可是手机的铃声打断了她要说的话,甚至一并切断了她此刻稍显凌乱的思路,顾言抒拍拍脸颊,转过身接开了手机,“哎,姑姑!”

    未过几秒她惊喜地跳起来,“你提前回来了?”

    “嗯嗯!我去接机!你等等我,这边不远。”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挂断了电话,惊喜交集地面过身对他展开热烈的笑容,“我姑姑回来了!”

    陆九襄的声音温温的,“我知道。”眼光在她冻得通红且生了疮的手上滞了滞,叹息一声,解下自己的手套替她套上,“要我去吗?”

    他脱下手套后,露出那双白皙温热的手,顾言抒冰凉的手心和手背被他笼在温柔的包围圈里,不想挣脱,他替她套手套的动作很仔细,动作很轻,眼神也专注得泛着温润的光。

    她摇了摇头,吸着通红的鼻子,笑着说:“你好好休息就是了,我晚上再来。”

    她说着后退了几步,要冲他挥手,陆九襄皱着眉头,“你要搬出馨园了?”

    顾言抒一愣,她停下后退的脚步,她因为姑姑今天回国的消息还有点怔忡,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她想了想说,“名不正言不顺的……我听姑姑安排。”

    他的眼光晦暗起来,眉心之间的褶皱愈来愈显山露水。

    分明就在眼前,她却有点不舍起来,心里忸怩了下,她跑上去,抱着他在他脸颊侧亲了一下,“陆先生,再见。”

    他微微失神地摸着被她吻过的那片地方,仿佛仍尤带着温软香甜,以及一点点濡湿。

    可始作俑者已经跑开了。

    没过许久,他的唇角弯开一道弧迹。

    美人计什么的——

    真是太卑鄙了。

    他太喜欢了。

    顾言抒没离开很久,他返身往回走,翻出衣兜里的手机,果然刚刚是徐思盈离开前给他发了短信:

    听说腰受伤了?啧啧。小姑娘真命苦。

    陆九襄没说什么,只是脸色黑了黑。

    他拨通施延的电话,对方战战兢兢,不知道boss是不是在顾小姐那边受了委屈转移撒气的目标,正颤巍巍听遣,电话那头陆先生的声音有点急促,果然是生气了。

    但是,他没开口询问,陆九襄的声音不留余地地随着电磁波破开:“给我办理出院手续。”

    “是!”施延差点下意识一个军姿。

    真奇怪,大学军训都过了这么多年了。

    顾言抒在机场外等候,刚才走得太仓促,手头只有打车的钱,现在要是找不到姑姑,会有点麻烦。

    机场人影穿梭,涌动得像一片连绵的汪洋,顾言抒上身是一件不太醒目的浅蓝色大袄,她站在外边花坛的最高处,身后有盛开的喷泉,托开晶莹盛大的花朵,这应该是最显眼的地方,她想。

    “小抒。”

    她还在焦急地往出口张望,却不妨被身后熟悉的声音叫住,她诧异欣喜地回过头来,眼前披着橙红色丝巾,带着眼镜,一身艺术家气质的,一看就是姑姑。

    “姑姑。”她从花坛上跳下来,赧然地说,“我,我就知道我站在这里,你就能找到我了。”

    “嗯。”顾枫晴欣慰地微笑,顾言抒要去接她的行李,一件行李箱和一个手提包,她替顾枫晴把住行李箱的拉杆,一手挽着姑姑,“你吃了吗?从非洲飞到这边要很久吧。”

    这么活跃的顾言抒很久没有见过了,顾枫晴有点疑惑。

    “小抒,你上次说你谈了男朋友,他没送你来?”

    顾枫晴有一是一,觉得困惑的事情就会问出来。

    但是她的侄女很显然因为这个问题怔了怔,然后干干地岔开话题说:“我、我改天再带你见他。”

    换男朋友的速度,是计划没赶上变化,她很想捂脸。但还是没敢和顾枫晴说。

    顾枫晴按住她的手,沉下脸色,“小抒,你告诉我,他是做什么的?”

    无怪顾枫晴不放心,顾言抒现在是顾家的独苗,她要谈男朋友,顾枫晴作为唯一的长辈是一定要过问,就算不为了她已经离开人世的兄嫂,只这么多年与顾言抒相依为命,当然对她的事情也尤为上心。

    柔软的阳光,浅淡的一片笼着两个人,顾言抒斟酌了一下词句,然后才敢不确定地开口。

    “应该是,做金融的。”

    话音一落,顾枫晴便蹙着黛青色的眉梢,淡淡地说道:“这种人,最不可靠了。”

    彼时陆先生正觉得被阳光晒得鼻尖泛痒。

    他起身要去拉上落地窗的米金色帘子。

    顾言抒补充说道:“姑姑,他很好的。”

    她缩了缩脖子,顾枫晴更不放心了,“小抒,你太年轻了,容易被骗。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怎么能相信他?不行,我一定要和他尽快见面,你知道,现在这种骗子太多了,在你面前是做金融的,在别的女人面前说不定就是马戏团的。”

    马戏团……

    姑姑的脑回路完全具有一个艺术家的独特。

    顾言抒无声撇了撇唇。

    这个动作让顾枫晴愈发感到不对,“择日不如撞日,你还是给他打个电话吧。小抒,你放心,不管他是什么牛鬼蛇神,姑姑给你撑腰。”

    陆先生才走到窗前。

    他打了一个喷嚏。

    嗯,今天的阳光真的太刺眼了。他想。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三章
    顾枫晴预约了一辆出租,姑侄二人坐上了车。

    云间推出一轮滚黄洒金的太阳,窗外悠悠然地吹入几缕干涩的风。

    感觉不到寒意,但顾言抒的手却在颤抖,十根指头里笼着一个银白壳子的崭新手机,顾言抒怔怔地望着窗外飞过的街衢的碎影,手里酥酥麻麻的,是手机一直在震动。

    “怎么不接?”饶是振动模式,也已经惊动了顾枫晴。

    顾言抒把头收回来,果然是陆九襄的电话。

    要怎么圆场啊。

    要姑姑在这么短暂突然的时间里接受陆九襄,这是基本不可能的。姑姑和陆思齐有过一段不算长的婚姻,这一点就足够让她觉得尴尬了。

    但顾言抒不敢不答应姑姑,把手机划开——

    “喂。”

    对方似乎在笑,声调之中尽是愉悦坦荡的温柔,“我刚办完了出院手续。”

    啊——这个男人,医生不是说至少要住院二十天的吗。

    顾言抒皱着眉头,并没有理想之中的高兴,“你回家了?”

    “在公司。”

    从他说出院那会儿就该猜出来了,工作狂人一定又去陆氏上班了。顾言抒小小地咬了下牙,“你注意休息。”对方似乎了然地发笑,她脸色微红,不留神蹦出一句威胁的话:“小心留下后遗症!”

    这次对方似乎有些沉默,但没过去几秒,顾言抒才发觉他不过是笑得隐忍。

    “小抒,你的福利还在。”

    啊,什么福利?顾言抒的脸克制地浮上来一层轻薄的淡粉色,惯性地去捂脸,哎,好烫。

    她明明不是不经人事的少女了,可是——

    她懂得也并不比少女多多少啊,怎么会,这么污?

    顾枫晴看她一会儿脸红,一会儿垂头顿足,不由得微倾了倾身过来,顾言抒感知到姑姑的靠近,吓得一秒钟摁断了电话。

    然后,她若无其事地拍拍脸颊,冲顾枫晴笑开,“姑姑,我们去你最喜欢的那家川菜馆吃饭?”

    顾枫晴这次在非洲住了一个多月,的确有点想念那家的川菜,心动之下没做思虑便答应了。

    两人在川菜馆门口下车,顾枫晴付了钱,在川菜馆找了一个向阳的地方坐下,身后铺着一层温暖的花卉,前面仰头是一盏璀璨的玻璃灯。

    “姑姑,你点餐吧,我去一下洗手间。”

    顾言抒说完,将包放在椅子上就离开了。

    她才走没多久,包里的手机开始震动起来。顾枫晴不是什么拘谨的人,顾言抒方才神神秘秘的和一个男人讲电话,已经让她心头疑窦大生了。

    在响铃九次之后,顾枫晴终于翻出了那只始作俑者,且是个陌生号码,没有来电显示。

    也许是诈骗。毕竟已经有人标记过了。

    顾枫晴先开口,“直说吧,你要多少钱。”

    对方愣了愣,之后才吞吐地说完一整句:“您学校的一个校领导昨晚被诊出得了白血病——”

    她都开门见山了,顾枫晴真是好气又好笑,冷不丁回复过去:“要是你得了白血病再来找我要钱吧。”

    “嘟——”一声,那人暗中咒骂道:“靠,哪来的泼妇,不说好是个二十岁的小姑娘吗。”

    顾枫晴将电话放在桌上,她没有查顾言抒通话记录的打算。

    但是顾言抒正巧从洗手间出来,便撞见她姑姑正拿着她的手机,她吓得全身一激灵,毫不迟疑便冲上去了,“姑姑,你——”

    “哦,刚刚有个诈骗电话。”说到这里,顾枫晴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见顾言抒听到“诈骗电话”四个字反倒紧绷的脸松弛了几许,她皱着眉叮嘱,“小抒,你还是个没进入社会的女孩子,安全防范意识一定要加强。”

    顾言抒的大学生身份被刚才那个骗子查到了。

    顾枫晴建议她:“不如换个手机号码吧。”

    握着手机的顾言抒不说话,脸慢慢地垂下去,桌下的手握起了拳,她觉得自己应该鼓起勇气把事实告诉姑姑,她猛然抬起头,眼前却是一道菜肴被端了上来。

    顾枫晴显然已经志不在此,顾言抒便只能干干地把话收回去了。

    吃完饭从川菜馆出来,已经下午一点半,顾枫晴看了眼腕表,想到一件事来,“还住在馨园吗?”

    “嗯。”顾言抒低着头声音弱弱的。

    顾枫晴叹了口气,“既然你不喜欢,我们去把你的行李搬出来吧,以后跟姑姑住。”

    头埋得更低的顾言抒根本不敢反驳。

    要说什么?

    “怎么?不愿意搬了?”顾枫晴见她似乎兴致不浓,觉得今日的顾言抒的确有点反常,她沉默了三秒,又道,“我给陆思齐打个电话,让他叫人把你的行李收拾一下。”

    顾言抒仍然没有说话。

    明明是她自己不愿意住在馨园的,可是,搬出去,总感觉和他更远了点。她厌恶一切和他之间的距离。

    她保持缄默,兴致不高地随顾枫晴回公寓。

    顾枫晴才收拾好卧室,走出来时,顾言抒蜷着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沉闷地埋着头,一声不吭的。她微微叹息着说,“以后姑姑尽量不走这么远了。你先等等,我去公司交画稿,回来给你做你最爱的鲫鱼汤。”

    顾枫晴背着包走了。

    她不知道,鲫鱼汤是陆九襄喜欢的菜,那些年,她一直都在迎合他的口味。

    姑姑是真的迟钝没看出来?

    下午的时候,陆家就有人送来了顾言抒打包好的行李物品。但是送来的人——

    “陆先生。”

    拉开门,看到外面长身而立的男人的身影,她小小地怔了一下。

    对方没给予她任何逃避的机会,顾言抒只觉得身体一轻,便被他身后抱入了怀里,“顾言抒,二十个电话都不接。”

    他的声音里没有责备,只是担心。

    “每次你一个人,我总是提心吊胆。”陆九襄摸了摸她的发梢,目光盈满一片深邃如湖的宠溺,“所以不要轻易逃离我的视线。”

    这个男人,应该说他占有欲很强吗?

    顾言抒被按进怀里,气息有点不匀,她努了努嘴说:“你可是有三年对我不闻不问呢。”

    那他会担心成什么样儿?

    头顶传来一道浅浅的笑声,顾言抒怔了怔,瞬间懂了,她用了力气推开他,“你派人监视我!”

    那个眼熟的给他送餐的皮夹克大叔,就是上次她和席昭看到的那个。她想起来了。

    陆九襄没有辩解,愈发显得像那么一回事儿,顾言抒拧着眉,鼻尖滚着零星的几滴水珠,大约是屋子里的暖气开得温度有点高,她总觉得闷闷的,清秀的脸很快被一抹酡红攻陷。

    他走入门内,随手将身后的门掩上,伸手抱住她的腰,低下身来在她的额头上吻了吻。

    很清晰的触觉,带着微微的湿润,宛如沾着雨珠的羽毛拂过。

    “是,”陆九襄的呼吸变得有几分细长,“但你可以换一种理解,顾言抒,这些年我一直都在关注你。”

    从未离开。

    “小抒。”

    被吻过之后的顾言抒脸颊更红了——能不能不要这么没出息啊顾言抒,额头而已,你们什么都做过了,真的。不要矫情。

    这个男人,唤她的声音,柔软得百转千回。顾言抒吐了口气,“好了我不计较。”

    被攻略的人还是要有点自觉,顾言抒放弃抵制,“陆先生,现在你赶紧走吧。”

    “嗯?”不受欢迎的陆先生挑开了眉,顾言抒转过身,指甲在手背上抠出两道白色的印痕,他的眉峰已经攒了起来,但眼前的小姑娘显然陷在两难里,过了一会儿才终于下定决心,“姑姑肯定不会接受我们在一起的。”

    她的意思很明确,希望他暂时保密。

    但陆先生没有顾言抒想象之中的,听到这句话便愠怒起来,相反地,他的薄唇卷着柔软的春水般,细腻地融化了,熟悉的桃花眼闪烁着好看的光。

    “你觉得我们是在一起的就足够了。”其他的事,他可以解决。

    陆九襄抚了抚她的发,因为沁出了薄汗,美人尖上的那一处柔软的发根,沾了透明莹润的雨露,他曳着唇,内心里某一处仿佛剥落了外衣,露出盛满深水的一方水泽,室内的点燃了几根长短不一的蜡烛,晕黄的光芒明明灭灭地映入眼底。

    他转过身要离开,但小姑娘在身后喊了他一声,“陆九襄。”

    陆先生微微笑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在不是恼怒的情境之下喊她,陆九襄被她叫住,他反过身将她压在沙发上,脑海里全是浴室的那一晚,她喊他“陆九襄”时,却被他困在咫尺之间的情景。

    明明是自己撩起来的,顾言抒先红了脸。

    陆先生眼光微闪,“顾言抒,你要我当你的地下情人?”

    顾言抒眼底拂过一丝歉疚,她小心翼翼地说:“委屈你了。”

    “觉得我受了委屈,该怎么安抚?”

    他一本正经,明明压着她啊。顾言抒身下的沙发下陷了几寸,他的手撑在她的颈侧,顾言抒不敢与他对视了,呼吸乱了方寸。

    “姑姑应该要回来了。”顾言抒的小手在他的肩膀上推了推,泥牛入海,根本没有推动的架势,看来他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她此刻正庆幸着。

    陆九襄将身体俯下来几许,已经与她严丝合缝地密贴在了一起。

    “哎,”顾言抒没想到他会真的赖着不走啊,她将要泪奔了,想了想,最后侧过脸在他的脸上吻过去,软软地碰了下一触即离,陆先生微微一笑,“那个,已经不够了。”

    说罢,他低下头来与她的红唇牵缠。

    顾言抒吻技生涩,但他也没好到哪里去,追逐忙乱之间,顾言抒一口便咬在了他的舌上。疼得陆九襄“嘶”了声,但是来不及要更深入地教训这个小姑娘。

    外面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小抒?”

    坏了!姑姑回来了!
章节目录 第二十四章
    顾枫晴在门口等了足足一分钟,顾言抒才趿拉着棉拖鞋来给她开门。

    一股强风灌入,顾枫晴镇定地走入客厅,往里空无一人,只剩下飘荡的星空蓝的窗帘,映着窗外点点婆娑的柔枝疏影,撒下盈盈的阴翳。顾言抒手足无措地站在沙发旁边,低下了头。

    “小抒,饿了吗?”

    顾枫晴将手里的包方才茶几上,从热水瓶里为自己倒了一杯温白开,眼光一瞥,顾言抒的唇还有些红肿,像是被谁嘬出来的印记。她凝了凝脸色,但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肇事逃逸”的陆先生在顾言抒家里开饭时,已经将那辆黑色的宾利开回了馨园。

    过年的氛围仍在,馨园里处处张灯结彩,原本的繁华延密里又添了无数火红的灯笼,宛如一盏盏高举的榴花,在碧绿的叶间灼灼地燃着喜庆的红色。

    大年初六,顾言抒借口有东西落在馨园,堂而皇之地从姑姑眼皮底下溜了出来。

    “顾小姐,您来找二少爷的?”刘嫂一如既往的和蔼,带着客气的回话,“他没回来。”

    被一举说破了心事的顾言抒,脸颊微红的扯着裙摆说:“我只是有件东西落在里面了。”

    刘嫂心领神会,顾言抒低着头往里边走,路过一片垂着无数新绿的花园,刘嫂突然跟在后边问了一句:“顾小姐,夫人怎么没回来?”

    她说的“夫人”是姑姑,顾言抒听着觉得怪怪的,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其实她觉得,既然已经离婚了,姑姑不来馨园也是很正常的事。

    刘嫂索性不再问了。

    顾言抒知道馨园里没有她的什么东西,陆九襄不在,她假意在里边找了找,过了不到十分钟,她坐在了自己曾经睡的床上。床尾摆了一串粉红色的公仔,腆着大肚笑得活泼烂漫,她随意挑了一只抱在怀里。

    哎,自从她说了不公开之后,他好像冷淡了些。

    虽然顾言抒和顾枫晴在一起,很少有和他打电话的私人时间,可是对方没有一个电话拨进来,还是让她觉得不是很舒坦。要不然,她今天也不会找了这么一个拙劣的借口跑到这里来找他。

    他是受委屈了,所以不想理她了?

    男人真是不好哄啊。

    顾言抒在床上长吁短叹了一阵,待出门时,刘嫂客气地欲挽留,“顾小姐,晚餐已经准备好了,您不妨留在这里吃。”

    “我——好。”本来要推辞的顾言抒,既然等到这个份上了,索性把心思一横。

    傍晚日暮时分,夕阳的淡淡余晖里,抹着一身橙彩的宾利才出现在馨园的门口。

    顾言抒觉得心跳到了胸口,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他看到她的第一眼,一定会讥笑她的不矜持。可是——

    不矜持有什么呢。

    “二少爷。”

    一群园丁女仆窃笑着让开道,刘嫂笑着招呼了一声。

    陆九襄刚解释一个视频会议,穿着一身正装,精致的袖口在夕阳里熠熠生辉。坐在客厅正堂里的顾言抒低着头捧起一块苹果,但很显然躲不过。

    男人的视线已经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她。

    大红的棉袄,衬得她微红的脸蛋更加娇媚得宛如花朵,顾言抒扎了一个少见的俏皮的丸子头,侧面只能看到那对扑闪的睫毛,卷着上翘的翼,躲躲闪闪的。

    “我哥呢?”陆九襄问了声刘嫂。

    刘嫂替他倒了一杯热茶,“今天精神有点倦,所以睡得早。”

    陆思齐这些年身体每况愈下,除了馨园基本不会走远路去什么地方。早睡也是常有的事。

    陆九襄声音清淡地应了一声,顾言抒的苹果还没吃完,已经被人公主抱打横着圈了起来。“啊——”她吃惊地看着眼前笑意深眷的男人,“陆九襄,你放我下来。”

    “你怎么会过来?”他没有依从她的意思,只是想问一些自己想知道的。

    殊不知底下窗外的一群人已经笑开了,只是闷着一锅沸水不出声而已。

    刘嫂善解人意地替他们拉上窗帘,然后自己忙活去了。

    “我——落了东西。”顾言抒现在已经将这个理由用得得心应手了。

    陆九襄眉梢一挑,“落了我?”

    “……”哎,为什么这种无耻的话她竟然没有办法反驳?

    顾言抒再也不纠结她此刻正被陆九襄抱在怀里了,陆先生托着她的腰往外走,“你要去哪儿?”怀里的小姑娘羞怯地露出一双蘸水的眼,湿漉漉的闪着光泽。

    他的心情似乎不错,“陪我,钓鱼。”

    重要的不是鱼,因为鱼早已经愿者上钩了。所以陆先生想的应该是,鱼要怎么吃才好。

    彼时鹅黄粉橙的大朵云彩里,渡过一行齐飞的鸟影,澄湖如练,顾言抒被他放到湖边的一只小马扎上坐下来,她的脸红得比天边的云朵还要艳,耳尖宛如要烧起来。

    “拿着。”男人笑语清隽地递过来一支触感光滑的钓竿。

    顾言抒没有推辞,她看了看四周,往他挨近去,陆九襄喜欢她这样的亲近,但只是浅浅地扬了扬薄唇,眼眸底是淡然的浪,他微微后仰,靠住身后的青石,模样慵懒而闲逸。

    顾言抒小声地问:“徐爷爷今天怎么没来?”

    话音一落,男人登即皱了眉头,顾言抒看不到,只觉得他的声音似乎变得意味古怪:“只有我们两个人不好?”

    她抬起头去寻他的眼睛,在稍显黯淡的暮色里幽微着,漂亮的桃花眼,让她舍不得辜负他送上门的一番拳拳心意。

    她的手捏住他的手背,男人怔了怔,已经挨得愈发近的顾言抒,红着脸说:“你总是这样看着我。我会……”

    “会怎么?”某人循循善诱。

    顾言抒已经伸出了手指,略带冰凉的食指滑过他的眉骨,感觉到手心薄汗,她不太好意思要收手,但对方已经握住了她的,顾言抒不用看,也知道他的眼睛有多么好看,有多么亮,只是……

    只是呼吸近了好多。

    他的唇里,鼻翼里,都是一阵一阵的热雾。顾言抒紧张地闭起了眼,仿佛敞开了一切来等他的唇。

    但没有意想之中的深吻,没过几秒,他听到一声轻笑,“鱼咬钩了。”

    陆先生——

    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双关啊。

    顾言抒又羞又恼地睁开眼睛,他果然已经提起了一条足足有七寸长的鲫鱼。放到鱼桶里的时候仍然活蹦乱跳的,尾巴溅了她一脸泥水。

    陆九襄微微地笑着,用纸巾擦去她脸上的水,挑唇问她:“很失落?”

    她在气头儿上没来得及回答,远处小跑来一个中年男人,见到陆九襄和顾言抒在一起,拘谨地站直了,冷静地告诉他一则讯息,“二少爷,他来了。”

    顾言抒不知道他说的是谁,只是本能地去看陆九襄。

    男人的薄唇敛起一条漠然的线,“我知道了。”他从地上起身,将手伸给顾言抒。

    眼睛里的温柔变成了淡淡的讽意和处变不惊的镇定。

    “怎么了吗?”顾言抒被他从地上拉起来,她小心翼翼的,怕是问错了什么,或者自己本来就不该知道这件事,总之他的沉默让她有些局促和忐忑。

    中年男人等候良久,才听到陆九襄一声沉冷的叹息,“走吧。”

    他牵着顾言抒的手往馨园回去。

    席昭背着一个酒红色的大包,见到穿堂而来的陆九襄和顾言抒,目光在他们十指交缠的手上掠过,眉结一拧,手里提着的包扔在地上,陆九襄的面前。

    陆九襄因为对方的不客气而浮出几分不悦。

    原本不愿面对席昭的顾言抒,与他交缠的五指捏紧了几分,她下意识地只想保护他。虽然陆九襄从来不需要任何人多管闲事地挡在身前。

    “从今天起,我要住进这里。”席昭唇角下陷,因为他看到了顾言抒眼底对他的防备。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说住就住?”刘嫂看不过,这小伙子长得眉清目秀的,看着十分俊朗讨喜,可是摆出一副架势来却明显是来找茬的。她停下手里忙碌的伙计,手心甩开一阵浓郁的姜味。

    席昭恶寒地退后两步,他从小最恨生姜的味道,捂着鼻子皱眉道:“不欢迎也可以,只要你们把回廊里我祖母的画拆了,把她留下的照片都给我。”

    席昭是真的要对陆家的财产分一杯羹吗?

    顾言抒想起上次在他房间里看到的那封邮件,他母亲信件上说得很清楚,他们要的是陆家的全部。当年由席昭祖母给予老陆先生的一切,他们要全部拿走。

    只是,陆氏如今凝固着陆思齐和陆九襄两个人的心血,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单纯由席昭祖母扶植起来的陆氏了。顾言抒扯了扯陆九襄的手,小声地告诉他:“他的目的没那么简单的。”

    陆九襄挑开一抹清浅的笑,“那些东西,很抱歉,陆家的家训,不能让出。”他捂着她的手,给她温暖的安抚。

    席昭嗤笑一声,他蹲下来,从包里翻出一沓纸,冷傲地撒开来,“你父亲扔下来的遗书,有我祖母的一份。不知道陆先生你认不认。”

    地上铺陈的一张泛黄老旧的纸,签字盖印,笔墨端正。陆九襄熟悉他父亲的字迹,这是真的。

    遗书上留给席昭他父亲的,甚至比他和陆思齐的还要多。足足有他生平百分之三十二的股份。另外,他手中的一些房产,甚至包括这座馨园,原本都应该属于席昭他父亲。

    陆九襄表情不动,“你父亲呢?”

    照理说,他们的那个长兄,要是活着今年应该有四十多岁了。他记得,父亲曾说过,那个孩子比陆思齐还要大一岁。

    席昭冷漠地翻了翻眼,“我是他的独生子,我站在这里就足够了。”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五章
    “你这个年轻人怎么……”

    刘嫂在陆家十多年,也没听说过这事,觉得是无稽之谈,本来要和席昭理论,但是陆九襄却对她不疾不徐地摇头,刘嫂不是这家的主人,不好说什么。

    这动静不小,陆思齐脸色泛白地推开卧室的门,穿了一件宽松的长款毛绒睡衣,见到席昭的那一瞬目光顿了顿,紧跟着便移到了地上的酒红色包裹和一沓纸。

    “哥。”

    陆思齐凝着眉心,指了指那份文书,“拿给我看看。”

    顾言抒不作他想,弯下腰抄起那些文件纸,交给陆思齐,不动声色的陆思齐只是随意翻看了几页,最后他将纸捏在手里,扬起眼问席昭:“你要什么?”

    依照遗嘱,席昭此时有绝对的河马开口的条件。

    淡绿色的风吹入,窗外一帘一帘的藤蔓仿佛浸在蓝天碧水里。重新审视之后,他发现身前的席昭也已经这么大了,挺拔清瘦,那双熠熠的桃花眼比起他来也是不遑多让的清亮多情。

    席昭摊了摊手掌,“暂时要的不多,我目前只想住进来。”

    “可以。”陆思齐沉稳地说道,将手里的遗嘱交给他。

    “姑父?”顾言抒本想开口,又发觉自己也不过就是个外人,陆九襄扣住她的手将她揽入怀里,顾言抒抿着唇瓣,不知道怎么了,心里总有些担忧。

    得偿所愿的席昭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惊喜,他“嗯”了声,随意地拿起自己放在地上的包,重步上了楼,皮鞋砸在木梯上的声音尤为清脆沉重。陆家家训,足不成声,这是成规。

    但好像并不适合套用在席昭头上。

    席昭才走上二楼,半靠着木黄的楼梯扶手,回过头来,唇角一撇:“不知道我的房间应该在哪。”

    陆思齐看了眼刘嫂,不辨喜怒,“刘嫂,替他把左间那个卧房收拾出来吧。”

    刘嫂不情愿地便跟着席昭上楼了。

    “九襄,”陆思齐看了眼眸光宛如幽沉古井的陆九襄,苍白着脸叹息着,“席昭不是外人。你我早已有过共识,一旦那个孩子或者他的后人来索要这份遗产,须毫无犹豫地让出去。”

    陆九襄握着顾言抒的手,敛了神色,淡淡地“嗯”了声,“你决定就够了。”

    “陆先生,”走到路灯底下,天已经拉拢了一层暮色,华灯初上,地上满是流彩的光影,她握住他的手,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将他修长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声音低了几度,“其实,我知道你不开心了。”

    陆九襄一路上没有与她多说什么,全是她一个人想着法儿变着花样逗他。

    当然她的那些冷笑话,很快便抖完了库藏,最后说无可说,顾言抒气馁地耷拉着头,不知道要怎么宽慰一个人。

    身后的车影在一片缤纷和黑夜里来回穿梭,搅碎成无数帧斑驳的拉长了的抽象图。

    “小抒,”他无奈地松了气息,手反握住她的嫩葱管般的小手,眼光一寸寸倾斜在她的颊上,“有些东西,不属于我的,我占山为王这么多年,本该归还。但是,席昭没有立即开条件,我始终觉得——”

    他没有往下猜测。

    他知道以狭隘之心度人之腹是卑鄙的行径。

    顾言抒集中全身的勇气,“那如果,他要全部呢?”

    他眼下已经变成我全然不认识的席昭了,你会不会失算?

    陆九襄微微地漾着薄唇,抽出一只手,食指和中指蜷曲着在他鼻尖一划,声调温润:“要相信你的男人。”

    他好像听懂了她心底里的声音。

    可是——

    谁的男人什么的,怎么可以说得这么随便呢?

    不知不觉间,顾言抒又羞恼地低下了头,男人轻轻笑开来,一手揽着她纤细的腰肢,压向自己,一手在马路边招了一辆出租车。

    把她送上后座,陆九襄扶着车窗,沉稳地问:“你说的不让你姑姑知道,所以我只能这么送你了。”

    顾言抒咬住了唇中的嫩肉。

    隔几天才见到一次,分离的时候这么不依不舍的,她知道说出来一定很可乐。

    可是,就在陆九襄直起身,正欲转身之时,他敏锐地察觉到,袖口被人用轻轻的力道拽了拽,微微一怔,但车里的小姑娘已经低下了头,脸颊红彤彤的,将那只又滑又嫩的手兔子般地收了回来。

    出租司机实在捱不过这个时间了,这功夫已经看了几次手表,“你们走不走?”

    陆九襄反而眼眸闪烁,荡开细致的浪,“走不走?”他耐心地询问车里的小姑娘。

    顾言抒眼睛一闭,把心思横了过来,“你上车。”

    “好。”陆先生从善如流,探头进车,挨着她靠坐在一起。

    这一路简直甜蜜又难熬,陆先生隐忍着不发话,当然他一贯是处事不惊的,顾言抒看不懂他心里想什么,以为只是自己一厢情愿,也许他很忙,并不愿意这么送自己。她这么叫他上车,会不会给他造成什么麻烦?

    顾言抒有点自责,她闷不吭声地望向车窗外。

    陆九襄把手伸过去与她叠在一处,也抿着薄唇不言语。

    到了小区外的一家百货商店门口,陆九襄让司机把车停在这里,从皮夹里掏出一百块钱递给司机师傅,直至出租又卷尘而去,顾言抒惊讶地看着他,“怎么停在这儿?”

    “还有五百米,我们步行。”

    诚然陆先生的提议是个好提议,但顾言抒被他的手这么缠着,总觉得众目睽睽下不太好意思。

    他见状,俯下身来吹开她的耳边柔软的细发,“陪你坐了一路出租,连五百米都不肯施舍?”

    他的声音真的又清又稳,温柔得化成足以溺毙人的深泉。顾言抒泡在水里,呼吸屏住了,他吹气的那个地方,开始肆无忌惮地漫过红潮,染开一朵盛艳娇软的梅花。

    安谧的夜里,三三两两地走过几个行人,也有热络挽着手的小情侣,可也许是她眼前的这个男人长相太过出类拔萃,总之,顾言抒觉得自己收集了来自各路的羡慕的回眸。

    她一头撞入陆九襄的怀里,闷声闷气地说,“不好,你这么……”她想不出什么词儿,汉语文学专业的顾言抒竟然词穷得只剩下一个“会发光”,惹得男人低笑了声,她皱着眉说,“我姑姑不知道也要从别人嘴里知道了。”

    “那要怎么办?”他揽着她的肩,气息化作一缕热雾,半是认真地问,“需要我挨个去发封口费?”

    发钱什么的,真的是——

    太破财太败家了。

    但有人肯为自己一掷千金,多数女人的虚荣心还是能得到极大满足的。顾言抒自认为她也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能免俗地因为他的话而高兴,红晕一朵朵地散开,她捂着发烫的脸颊,飞快地说:“你好坏。”

    说完背过了身,说什么也不肯再理他一下。

    陆九襄不说话,只是愉悦地勾起她的手,牵着小女朋友柔弱无骨的手在月光里游走,淡白的身影在地面拉得纤长,紧挨在一处。

    到了不远处的楼下,顾言抒怕再走进惊动了顾枫晴,执意挣开了他的手。

    她低着头碎步往里走。

    “小抒。”身后的男人喊住她。

    她才一回眸,又抵住了他的胸膛,她赧然紧张地弄着手指,但被他极快地捕捉到了一只柔荑,被牵引之下往下探去,她颤抖地咬着唇壁的肉,但全身软得没有力气挣扎,这时头顶传来陆九襄戏谑的声音:“我还有更坏的。”

    啊啊啊——

    这个感觉怎么这么像猥琐大叔调戏未成年良家少女?

    顾言抒可耻地因为他的话全身燥热起来,她很“良家少女”地抽出手推开他,羞涩无措地说:“不跟你闹了。”

    分明陆九襄只是吓唬她,也没有真的让她感受什么,可是,哎,脸已经不能更烫了。

    再这样下去,她该烧起来了。

    始作俑者真的……

    顾言抒逃窜而去,只剩下月光里那道修长的身影,在原地立着,唇边有一缕若有若无的浅笑。

    进了门打开灯,才发觉姑姑人并不在,她心弦一松,便觉得一股困意袭上心头。

    脱了衣服趴上床,没过几分钟便陷入了沉酣之中,香甜地砸吧着嘴,仿佛在想念什么味道。

    湖滨的风吹得人惬意休闲,顾枫晴把车泊在岸边,对岸是一片璀璨的千家灯火,将五色斑斓齐齐扯入平静的湖面,微澜的毂纹潋滟不休,头顶有月光如水般泻开。

    她开了两罐啤酒,递给陆九襄一罐。

    对方顺着接过了手,许久才听到顾枫晴发话,“你是认真的?”

    她指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陆九襄语调轻缓,他靠着红色的车,闲逸地叠着腿道:“只要你和我哥离婚这件事是认真的,我对顾言抒的心,不必担心。”

    “还是这么不可一世。”顾枫晴想起旧事,笑容微苦,“和我记忆中的陆九襄一点变化都没有。”

    她望了眼湖面,想到以前,握着易拉罐的手一紧,捏出两个干瘪的窝儿,“但我记得,你以前不大欢迎小抒。”

    在陆家的时候,陆九襄对顾言抒除了不假辞色,没有任何亲近的意愿。

    说起往事,陆九襄的眼底浮过淡淡的复杂,“人心易改,我只能说,她很好,也很动人,是我没防守住。”十八岁的顾言抒,有最甜美纯粹的攻势,不馁相随,他虽然冷,但并不是草木。更何况,他对她,本来就与其他人不同。

    “你会与她结婚?”

    “为什么不?”陆九襄的眼里映了整片纷繁澄澈的湖,声音笃定沉毅,“只要你和我哥离婚是认真的。只要你不反对,领证在她。”
章节目录 第二十九章
    顾枫晴讶然地与他对视,手里易拉罐的凹痕愈发深刻了起来,没过多久她失笑着转过头,“顾言抒是个死脑筋的孩子。&如果你爱她,这是她的幸运。”

    “请把这份幸运永远保留给她。”

    这语调郑重得宛如托孤一般。

    陆九襄的足尖点在一片绒绿的草地上,他垂了垂眼光,“我会。”

    “那就足够了。”顾枫晴没再说话。

    她的目光悠悠远远地落在远处滴墨的天空里,但又空无一物,有淡淡的怀念,也有往事已成昔的怅然。

    顾言抒清晨醒来,头晕晕沉沉的,窗前有小巧的麻雀衔食,灰溜溜的小家伙们挺着圆圆的肚子晾晒在柔软明亮的太阳下,欢乐的啁啾声融合成一首散漫不惊的小调。

    “姑姑。”顾枫晴喝了点酒,趴在书桌上就睡着了,屋子里开了暖气,她的脸色还残余着浅淡的红色。

    她身下有一张画纸,才勾勒了几分形状,看不出完整的轮廓。

    听到她的声音,顾枫晴撑着桌起身,见到顾言抒站在跟前,她温婉地笑着拉她过来身边坐下,顾言抒怔怔地不做声,但姑姑却扔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小抒,你喜欢什么样的婚纱?中式的?欧式的?”

    顾言抒小小地一诧,眼波里闪过深深的不确定,“姑姑,您是认真的?”她怕自己露馅,可是姑姑是什么人她一贯再清楚不过了,说是洞若观火一点都不为过。

    顾枫晴笑起来,手指抚过她的发梢,“傻孩子,昨晚是陆九襄送你回来的?”

    “啊——”顾言抒羞窘地低下头,这个反应却让顾枫晴很满意,顾言抒在她眼中,是个早熟的女孩,大多数时候都不需要她操心,高中的时候有好几次家长会,她工作忙,四处奔走采风,顾言抒从来不把家长会的事告诉她,唯恐会打扰到她。

    一直以来顾言抒都是如此,她害怕麻烦别人,从来不主动对别人提要求。

    看到她还有少女那些迟钝、羞涩,被家长戳破心事的窘迫,她心里比谁都欣慰。

    “姑姑,你知道了。”

    “当然,”顾枫晴将手抽回来,搭在桌上,“昨晚我和他谈了谈。”

    “谈什么?”顾言抒陡然防备起来,仿佛她欺负了她的心上人似的。

    顾枫晴好笑地白了她一眼,“胳膊肘拐得太早了。”

    “啊。”顾言抒被说得脸色更红,她轻轻地低下头,犹疑着望向姑姑桌上的那张纸。

    简笔勾勒的线条,看起来立体清晰,经顾枫晴那么一点拨之后,她惊讶地捂住了嘴巴。如果——姑姑画的是嫁衣呢?

    裙摆的流水型款已经跃然纸上了,她能想象出它被做成一套完整的白纱的版型。可是,可是姑姑为什么要现在问她这个?结婚……真的还是好久远的事。眼下真的应该考虑吗?

    “姑姑,你问那个——”

    顾枫晴攀住她的肩膀,郑重其事,也有些无奈,“小抒,翻过年来你就满二十二了,对很多毕业就结婚的女孩子来说,你的年龄已经足够了。我信任陆九襄,早一点把你托付出去,我就能早一天对你父母有所交代。”

    敏感的顾言抒咬了下嘴唇。

    她明白,姑姑习惯了一个人生活,这么多年顾枫晴抚养她并不容易。姑姑是一个单身女人,对自由的天地比其他的女人更渴望,所以她走过南北两极,去过世界上无数个地方,她是拘不住的,就像水一样。

    因为一直都明白,所以顾言抒从来不愿意用自己的事情来为难顾枫晴,即使只是零星琐事。

    她沉默了很久。

    壁上的挂钟,秒针滴答滴答地转过几圈,顾言抒摸着手腕,义无反顾地站了起来,“我知道了。姑姑要我搬到馨园去住吗?”

    “迟早有一天会搬过去的,”顾枫晴温和地捏了捏她的手,“现在名不正言不顺的,陆九襄会欺负你。”

    顾言抒眼眶微红着,但泪水从来不敢在姑姑面前流。

    她跌跌撞撞地跑回自己的房间,床头立着晾衣杆的细长的一道黑影,沐浴在金色的暖阳里,淡淡的辉光摇曳在眼底,顾言抒把手机掏出来,可是翻看无数的联系人,这个时候却不知道打给谁。

    她一直都知道,可是真的被姑姑说开了的时候,原来是这么难受。

    把头埋入被子里,泪水很快濡湿了大片的棉被,从外面看只能看到一抖一抖的人影,和浮露出来的海藻般的柔发。

    “陆九襄,小抒不见了。”

    会议室里,一贯作风严谨的总裁,手机居然响了。众人面面相觑,对今天的意外感到分外惊奇。

    陆九襄也没留意到今天居然没关机,往日这种事发生在其他人身上,无一例外地都会被他赶出去,而此刻,他微微懊恼地皱起了眉头。

    “今天是我状态不对,散会。”

    他要把自己赶出去,那会议也进行不下去。

    各路高层们在施延和雷逸均两个人的安抚下陆续离场。善后的两人心道今天把人得罪完了,叫苦不迭。

    玻璃门里,投影仪翡翠绿的光芒盈盈地绕着他孤孑一人,陆九襄拾起桌子上手机,看到顾枫晴发的消息之后,眉心的皱褶愈发深了几许。

    不过顷刻之间顾枫晴的电话被拨通了:“什么时候不见的?”

    “不知道,我下午从公司回来,只看到一张桌子上的纸条,她说要一个人走走。她去你那儿了吗?”

    “没有。”陆九襄神色凝重,他不动声色地按断了电话,托过椅背上搭着一件加绒大衣往外走。

    “陆总你去哪儿?”雷逸均不如施延了解陆九襄,偏挑时候往枪口上撞,陆九襄眉目清冷,不发一言地越过他,所到之处都是冰天雪地的刺骨感。

    “陆总这是怎么了?”雷逸均莫名所以地捧着一杯咖啡,眼神询问施延。

    施延心想着自己每天诚惶诚恐的,终于也让难兄难弟感受了一把,老成无奈地按着他的肩膀,劝他:“这种事,习惯就好了。你再无法相信,也必须相信,这个世上总有会一个人让陆总不正常的。”

    雷逸均傻眼地摇了摇头。

    抱歉,他真的无法想象,这种多年来身边没有一个女伴、清心寡欲到几乎立地成佛的男人会被什么女人降服。

    陆九襄走出了公司的大门,路上披上了自己的黑色长款风衣,女员工今天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陆总,脚下生风,没了那分稳健和从容,和平时温润如水的模样大相径庭,可是——

    真的好霸道总裁好man好帅哦!

    枝头蔓延开满树的阴翳,顾言抒安静地站在一座墓碑前,碑上的字是以她的名义,但却是别人刻上去的,绿树里捎来的风干燥冷涩,她冻得鼻子通红,搓了搓手心,聚不起半点热度,但她的脸色仍然淡淡的。

    墓碑前燃着两只蜡烛,地上照例摆着一束散开的马蹄莲。

    “爸爸,妈妈。”她心里小声地呼唤这两个称谓,怕惊扰了他们的安息,只敢心里这么喊,她说不出口了。多年没有父母的生活,让她学不会怎么流畅自然地呼唤他们了。

    十岁以前的生活是她人生之中最美满和谐的生活,小康家庭,是传统式的男主外、女主内的生活模式,她的母亲是个爱美的人,最爱的就是插花。小红房子每日被她摆布得温馨甜蜜,冬天就像在墙缝里塞入了无数花椒,暖熏熏的。

    她的长辫子,也是母亲施展巧手的用武之地。

    花枝招展的顾言抒,那时候表演欲很强,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她,她在大人们面前背诵一首完整的《春江花月夜》,得到她们的称赞,她小小的虚荣心会获得极大的满足。

    可是、可是——一场车祸夺去了她所拥有的一切。

    “小抒。”身后响起男人的清沉的声音,甚至有些喘息和不稳。

    他好像跑了很久。

    再下一瞬,她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陆九襄将她冰冷的手握在手心,如同往常一样,解下自己的手套替她细致地戴上,冰冷的手像两块寒玉似的,他怕捂不暖,将手套替她套上之后,又用双手捂住了她的手。

    那沁着红色的小手,嫩嫩的一掐就能捏出红痕,让他心疼地皱了皱眉,却取笑她,“这下真成‘粉拳’了。”

    “噗嗤——”顾言抒闷闷地脸失笑着绽开,紧跟着又是无数滚烫的泪水从腮边流了下来,“陆九襄,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上次你一个人不吭声地离开时,也是见了父母。”他从身后抱住她,大衣里渐渐聚起了火烫的温度,将两个人都温暖地围剿起来,他勾着唇微笑,心里有种失而复得的满足,“能不能告诉我,谁惹你不高兴了?”

    蜷着的手指惯性地划过她的鼻梁,顾言抒往后缩了缩,他以为她心情不好,所以故意避开他的亲近。

    他理解她,只是修长的眉泛起了褶痕,他没说话,手臂安抚式的将她拍了拍,抱紧了嵌入怀中。

    直至大衣里传来一个动人但又微弱的声音——

    “陆九襄,你会不会娶我?”
章节目录 第三十章
    开学第一天总是特别忙碌,陆先生亲自送顾言抒去学校报到,顾言抒忸怩地说:“学费,我以后……”

    陆九襄失笑着去揉她的发,“忘性真大。”

    见她睁着水漉漉的眼不解着,他蜷着手指弹她的额头,“我们之间的关系,还要计较这个,是不是太见外?”

    “哎。”顾言抒被弹得晕头转向,不留神就说了一句,“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小,还很没用?”

    问罢自己都吃了一惊,但陆先生的笑而不语又让自己微感失落,她心里因为这件事已然纠结良久了,可是当事人却选择避而不答。

    顾言抒失落地办完了缴费手续,中途陆九襄接了个电话,因为陆氏有事处理,他现在要离开了,临行前抱了她一下,“好好玩,周末的时候我来接你,嗯?”

    “这是个高等学府,陆九襄。”她怎么会是来玩的?

    树林的阴翳如云浅薄,他的俊脸掩映在金阳和绿影的更迭里,宛如盛了一道光火。将手心那弯腰肢握在手里,微笑着又用唇碰了碰她的额头,“是高等学府。不用周末也可以,想我了就联系我。”

    “嗯。嗯?”顾言抒起初闷闷地答应了,但一转眼又品着觉得味道不对,她半睁开眼,挑着眉梢去看上头的男人。

    陆九襄揉着她的秀发,轻轻地弯唇浅笑,“我走了。”

    他说要走,便不再耽搁。顾言抒看着林荫道上的男人消失在淡朱红学院楼后,人潮流量在开学这一天格外的大,顾言抒记着和白老师的约定,她忍着心中的一丝不舍低着头往学院里走。

    “顾言抒同学?”白老师也没想到,顾言抒看起来会是这么一个文文静静、又瘦弱可人的小姑娘,眼眸淡淡的透着水意,毕竟之前不少老师教授私底下讨论过,院里的顾言抒是个桀骜的女学生,公然顶撞老师可谓是一举成名。

    她招待顾言抒在办公室里坐下,顾言抒有点拘谨和不自然,捏着手心看着白老师桌上摆着的一盆仙人球,浓绿新鲜,无数挺立的小刺宛如细密的绒毛。白老师温和婉然的面容,透过这盆绿植看去,竟然多了几分攻击性。

    顾言抒知道自己在几位老师这里的风评,以前她目无师长也好,野性难驯也罢,可是眼下也恭顺得说不出话。

    她终于可以明目张胆地在意陆九襄,有了不愿让他失望的想法。

    “不用紧张。”白老师一语道破她的心思,顾言抒脸颊微红,对方从抽屉里取出了什么东西,她忐忑不安地等着她过来,手心被塞入一个文件夹,白老师和颜悦色,“这是你需要整理的一些资料,先拿回去熟悉一下,星期三中午再到我办公室来找我。”

    “嗯好。”

    没有说几句,这段谈话就告罄了,顾言抒走出办公室,长松了一口气,随意地翻了翻那个文件夹,也大半是《翡冷翠的一夜》、《猛虎集》什么,很多脍炙人口的诗篇对她这个文学专业的学生而言自然并不陌生。

    她把自己的行李拖回宿舍,夏林杏和徐驰已经聊在了一起,唯独慕可欣的座位没有人。床铺空空如洗,离开前放下的一盆芦荟也蔫蔫地垂着一抹枯绿。

    “言抒,你来这么早?”夏林杏在窗口削梨,将那只拿刀的手扬起来冲她挥了挥。

    顾言抒微笑,一面放入自己的行李。把箱子打开,开始往衣柜里塞东西。

    一截完整的梨皮被削落,徐驰早已目露凶光,垂涎着下手要抢,“分我一半!”

    “不行!”夏林杏把手被在身后,义正言辞,“不能分梨!”

    两个舍友娇羞乱拧,厮打成一团,顾言抒抑制不住微微上扬的唇,听到身后有人把梨咬了一口,用力地吞咽着,“徐驰,我咬了!”

    “呀,梨是我的!”徐驰不满了。

    “是我削的。”夏林杏得意扬扬拿那颗残缺的梨在徐驰面前晃悠,徐驰咬牙切齿。

    “慕可欣没来吗?”顾言抒终于整顿好了自己的行李衣物,

    “没。”徐驰无所谓地甩了甩手,答得甚至漠然。

    顾言抒敏感地发现了一丝不对。之前,如果慕可欣和她闹了什么矛盾,徐驰不会明显站在慕可欣那一边,但她们交情最深,她私底下一定会找顾言抒谈话,劝她对慕可欣设身处地地考虑一下,考虑对方学习成绩优异,心气有点高,没经历过波折……

    但是眼下的徐驰,和以前似乎有点不一样了。

    甚至,提及慕可欣时,徐驰眼中那一抹一闪即逝的嘲弄和鄙夷,让顾言抒心神一晃,几乎以为自己看岔了。

    夏林杏和徐驰打得正火热,她聊不进那个话题,索性带上耳机,听起了流行音乐来,舒缓的曲调在耳边悠悠然地回荡着,她握着一支水笔,在白老师交给她的任务文件上勾画。

    “徐驰,寒假的时候,后街又新开张了一家麻辣烫店,论坛上的帖子有一个专门提到了,很火爆的样子,大约味道不错,我们晚餐去那儿怎么样?”

    徐驰坦然接受了夏林杏的建议,等顾言抒耳朵疲惫了摘下接入式耳机,她们凑上来询问她的意见。

    顾言抒捏着肩膀无可无不可地回答:“挺好的。”

    三个姑娘商议好了,这时门被推开了,她们齐齐一惊,紧跟着慕可欣脸色些微狰狞,托着几个沉重的行李包甩进来,她的床铺就在临门最近的一角,一眼也不看她们三个,直接掏出了行李包整理自己的物品。

    正逢着晚餐时间,就算顾言抒不怎么喜欢同慕可欣相处,但她们三个总不好留下她一个去吃完饭,还是礼貌地问她:“你饿不饿?”

    “不饿。”慕可欣扔下这一句,随意在桌上摆了几件物品,抱着一摞资料转身要投入图书馆。

    即便是上次慕可欣给她打电话,虽然语调不满,但也不是这种爱答不理的态度,而且对夏林杏和徐驰,也是反常的冷漠。顾言抒讶然地瞟了眼她铺了满地的行李,凝着眉心不说话。

    “她就那样了,我们别管了。”夏林杏对她伸出了一只手。

    顾言抒点头,把自己的包拿起来,“走吧。”

    宿舍的氛围变了,而且有种一边倒要和慕可欣划分党派的架势,尽管后街那家的麻辣烫的确香辣可口,她也提不起多大的兴致。吃过晚饭,已经到了傍晚。

    暮色下,一道树荫长廊亮起了无数的灯火。

    左边是宽敞的篮球场,熟悉的身影在球场上飞奔,他投篮的姿势和技巧一如既往的娴熟。想到这几日席昭在馨园的一些所为,顾言抒便皱起了眉。

    “言抒,你在看席昭?”徐驰停下步子问。

    “你们先走吧,我留下有点话问他。”

    夏林杏和徐驰并不知道她和席昭后来分手,她和陆九襄突然结婚,以为他们男女朋友有些甜蜜话不能说给别人听,但也没有阻止顾言抒,两个人体贴地会意,一道携手离开。只是徐驰的手被握在夏林杏手中,一片冰凉。

    顾言抒一个人往夜灯深处走去,开春之后,天仍然残余冷意。她轻轻颤抖,呼吸敛着走近席昭。

    对方留给她一个球场上潇洒的背影。

    顾言抒没来得及走近,被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阻隔了前行,她一回头,慕可欣笑盈盈地挽着一个男人的臂膀,依依可人地傍着他,清脆的笑声像银铃儿似的荡漾着。

    他们穿过一排美丽高颀的行道树,慕可欣没有感觉到暗处有顾言抒的存在,她自顾自挽着那个男人的胳膊,撒娇的声音似乎不低,“那边的酒店住得不舒服,你今天过来这边好不好?”

    那个男人宠溺地摸她的脸,“好。”

    他们旁若无人般一路往更深的灯火辉煌处相依而去。

    那个男人,相貌出众,身高足有一米九。顾言抒曾见过不少次,大一的运动会上,徐驰甚至曾经指着他对同宿舍的姐妹们宣誓,他会是她徐驰的囊中之物。

    可是转眼大一过去,学长大学毕业,她们似乎都忘记了这桩笑谈。

    但是他现在出现在清大,而且是以和慕可欣在一起的姿态。她突然有些懂得,宿舍里现在尴尬冰凝的气氛到底不对在了何处。

    来不及深想,他所在的地方已经被席昭捕捉到了,“顾言抒。”

    他从她身后走出来,将手中的一瓶水扔给她,“来看我?”

    顾言抒眼前的席昭,是熟悉的,但熟悉到又有一点陌生,她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席昭,你很缺钱吗?”

    “怎么?”他讥诮似的挑起唇角,夜色深如墨,一缕薄雾氤氲着,她看不到席昭眼底深黑的眼影,勾勒得邪魅深沉。

    顾言抒小声说:“如果不缺钱,能不能……”

    “不能!”他突然意会过来顾言抒要跟他说的是什么,他像只敏感暴怒的狮子,抵着顾言抒的肩膀,将她往后推出去,顾言抒闷哼一声后背砸在树上,紧跟着席昭便压了过来。

    身后的几个男生吹了几个响亮的口哨,他置若未闻,但顾言抒却难堪又惊讶地发现,明黄的灯火下,他那双比夜还冷峭的眼睛,透着三分冰冷的邪气。她的瞳孔瞬间缩紧,轻颤了起来。

    “席昭……”

    “顾言抒,你是陆家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来置喙我?”他强横地撑着手臂,要俯下身来吻她。

    顾言抒惊恐地拿手掌堵住他的唇,“席昭!”他一定是疯了。

    “怎么?”他咬着牙,眼光一沉。

    顾言抒深深吸气,她撑着他的肩,不让他再靠近。

    良久,他听到身前的女人用缓慢沉稳的语调告诉他——

    “我和陆九襄,已经结婚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一章
    她说这句话,只是为了阻止席昭,避免他的一时冲动,可是她来不及仔细思量席昭的反应,也不知道,他陡然如死一般的沉默代表着什么。

    撑在他身旁的两臂在颤抖,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很急促。

    顾言抒只能等待他的反应,她逃不出他的钳制。虽然她有些低估了自己那句话的杀伤力。

    过了良久良久,他才垂下眼,似笑似哭地死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那么,我是不是该叫你一声,小婶婶?”他的嗓音又哑又沉,听起来有淡淡凄凉的意味。

    顾言抒抿着嘴,“随便你。”

    “顾言抒,我刚和你分手,你就迫不及待地和他结婚了,偏偏他还是我的亲叔叔,”席昭自嘲又阴狠地抓住她的肩,大声地质问眼前的女人,“你不觉得很打我的脸吗?”

    身后有人拉住了他的胳膊,席昭回头,是一个手里掐着香烟的青年,长发,眼色迷离,“席昭,别惹事。”

    他们俩都没有注意到已经路人对他们指指点点了。

    顾言抒心口一紧,身前的男人已经松开了对她的钳制,他讽笑,“是了,你怎么会顾虑我的感受?顾言抒,你的心里从来就只有你和你的陆九襄,连你的姑姑,也被远远抛在脑后吧?我又算的了什么。”

    他越说顾言抒的脸色越难看。

    席昭终于被打球的几个同伴拉走了,但她仿佛仍然不能喘气,她沿着树干滑落下来,跌入微润潮湿的泥地里,身下是一层细密的纤草。

    “这么快就开始想我了?”另一头的男人,握着手机有点好笑,戏谑的声音那么动听。

    顾言抒抿了抿唇不说话。

    他意识到顾言抒有点不对劲,问:“怎么了?”站在玻璃门前的男人,眉峰如墨,他突然停下,身后乌央的一大帮子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就这么把门给堵死了,里头没有一个人再有从这个门出去的想法。

    “席昭说的话,让我明白了,其实我一直都是一个自私的人。”

    陆九襄眼眸掠过一抹复杂的光,他等着她的下一句,并不急着驳倒她。

    他伸手去推身前的竖地玻璃门,手碰到磨砂,有细细粗糙的触感,手机信号的那一头,小姑娘的声音有点哽咽,“陆九襄,我的世界,除了我,只有你走得进来。我发现一直都是这样的。”

    她凉薄、冷漠,对谁都提不起完全的兴趣。这么多年,她除了学习和自己必要的生活,她提不起兴致加入任何社团,班级活动,能不去就不去,圈子里的人,能少认识一个就少认识一个,即便认识了,熟悉了,譬如她的室友们,她也不曾试图走入谁的心里,把自己的心剖给谁看。

    她今天才发现,原来她一直是这样的。

    这么多天不联系顾枫晴,不告诉她安危与现状,仿佛彻底分明地划开界限,她竟然也没有一点愧疚的感觉。

    她的所作所为为席昭带来了怎样的伤害,她也没有一点顾虑。

    她只是,想到要做什么就去做了,和陆九襄在一起的时候,她从来不会认真地去考虑别人。

    她的世界,原来一直这么逼仄狭窄。她原来这么自私。

    “陆九襄,”她撑着地站起来,声音藏不住心事,掩盖不住那分悸动和惊恐,“九襄……”

    陆九襄推门的手一顿。

    识海里有一根绷着的弦,应声而断。

    他长出了一口气,对身后的人致歉,“抱歉这么晚留你们工作,我有事需要处理一趟,你们有什么要求,可以对我的助理雷逸均提。”

    陆总说完这些话,他转身走入无边浓黑的夜色里,留下发愣的一群人,眼观鼻鼻观心。

    怎么个情况呢,陆总最近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放员工鸽子,情况……有点微妙。

    顾言抒说完这句话,挂断电话之后在原地待了很久。心里乱糟糟的,但是想到陆九襄,他肯定也觉得自己只是小姑娘发牢骚,心里忽然更难过了。有冰凉的风吹拂着脸颊,她把脸拍了拍,打算找个安静的角落坐一个小时再回宿舍。

    “顾言抒。”

    一个人走在校园的石子路上,这是往文学院的方向,她听到身后有人唤她,熟悉的声音,不太熟悉的愠怒的语调,她一愣。

    才二十分钟呀,他竟然这么快就来了?

    一转身,刺目的车灯差点晃晕了她的眼睛,陆九襄把车停在她身边,没做多的解释,“上车。”

    “呃。”不得不说,顾言抒心里还有点小小的害怕。

    不知道为什么,她能感觉到他生气了。明明他没有生气的理由啊。

    还是顺从地跟着陆九襄离开。

    车穿行在明月下的绚烂的灯火里,顾言抒侧过头去看他的眼睛,线条挺阔的鼻梁上,黑色的睫羽和夜色让他的双眼在她视线里有些模糊,隐约不清。

    “你怎么了?”

    她提心吊胆地问他,只要他皱一下眉头,于此时的顾言抒来说一定都是惊雷闪电。陆九襄没有皱眉,他只是反问道:“是你怎么了?”

    “我……”顾言抒怕他担心,又强挤出一丝微笑,“哎,我们学文学的,有些多愁善感嘛……”

    他的唇抿成一线,没有说话,目光清隽,淡淡的。

    到了酒店他们常住的那个房间,陆九襄拉开灯,将顾言抒摁在墙面上,几乎没有多少前戏就进入了她,顾言抒闷哼一声,有点承受不住,身体往下滑,又被他抱着腰托上来,他不动,只以这种羞耻地姿势占据着她。

    顾言抒哑然中含了哭腔,“陆九襄……”

    “宝贝,”他俯下身在她耳边低喃,“我来之前,你喊的我什么?”

    顾言抒咬牙不说话,克制隐忍得眼泪水直在眶中打转。

    她难耐地扭了扭,可是对方仍然纹丝不动,她心里急了,“九襄,你,你……”

    “要我怎么?”他细细地磨着,唇边吊着一抹云烟般一拂而逝的浅笑,顾言抒有点迷离,她看不清他的模样,可是想到此前无数的旖旎,不知怎么的,那些羞耻的话一股脑儿全倒出来了,“我难受,你动一动……”

    他清润如水的眼波掷入一颗石子,潋滟起无数涟漪,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沿着室内的暖气一缕缕钻入顾言抒的鼻子里,她勾着他的后颈,又难受地扭了扭。

    陆九襄眸色更深,像发着什么狠誓,他说,“今晚做到你哭。”

    两个小时以后,陆先生后悔地抱着抽抽噎噎的小姑娘走入浴室,替她清洗,看到她脖子上的红痕,眼光有些歉悔。

    洗完澡后,顾言抒累瘫了,彻底缩入他的怀里,陆九襄从身后抱住她,将她揽入怀中,他撑着一直手肘,在枕上侧躺而下,顾言抒皱了皱眉,累趴地不想说一句话,眼睫上沾了一点点细小的水珠,他低下头替她吻去。

    “小抒,人与人之间的相遇、交往、结合,都是很简单的水到渠成的事情,为什么要有这么多考虑?”

    她不说话,只是因为累得睁不开眼,可是她不敢苟同他的想法,难道这些都不需要考虑吗,她的耳朵又被他吻住了,轻轻啄了一下,“我只是希望你能简单一点,把你的心打开,我们的时间还有很长。”

    “你不明白。”她像是赌气一样,就是不认同他。

    陆九襄揽着她的腰,将她翻过来,顾言抒的眼角还有一滴滴晶莹的水,是方才又沁出来的泪花,他叹息了一声,不再吻她。

    “不明白什么?”她不说话,陆九襄微笑缱绻,替她抚开眼泪,“现在,你需要学会相信别人,相信别人不会害你,相信别人对你的真心。”

    “这个别人,也包括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可是最后一句,却还是让她轻轻一颤。

    原来,他真的什么都早已看破了。

    “还有,”陆九襄的声音携了分警告,顾言抒被托住下巴,迫不得已睁开眼,他居高临下地警告,“以后离席昭远一些。”

    “陆先生,我现在可不可以理解成,你吃醋了?”她惊讶地一本正经地嘲笑他。

    “别挑战我。”他目光一沉,顾言抒感觉到有什么又开始顶住自己的腿,吓得她感觉拉上被子盖住了自己嘴巴,只剩下一双清光闪闪的眸子荡呀荡着。他失笑,去揉她的发,渐渐地去平复自己微乱的呼吸。

    清晨八点钟,睡梦里的顾言抒被陆九襄无情地叫起床,“今天上午十点钟,你有两节课。”

    他先声夺人,顾言抒连睡觉的借口都找不到了。

    嘟嘟囔囔地从被窝里钻出身,穿戴整齐了才走出来,陆九襄顺路送她上学,路上顾言抒才考虑到自己夜不归宿的事情很可能已经败露,她在想要怎么圆场。就算舍监和老师们都不知情,那几个室友估计不会饶她。

    但她问出来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了,“你什么时候知道了我的课表?”

    “你很惊讶?”

    陆先生专注地开车,并没有怎么想理会她的意思。

    顾言抒眼睛一直,“你又以权谋私?”

    这个成语用得——

    陆九襄唇角微微挑开,“你三年的课表,我都知道。”

    “啊?”顾言抒惊了。

    原来、原来陆九襄那么早就对她这么关注、这么事无巨细地了解她了?可是他居然这么久不说,引她种种猜测、种种误会,他竟然一点口风都不露给她,如果不是那个意外……

    顾言抒难过遗憾、但又万分兴奋地为丈夫冠上一顶帽子:闷骚啊。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二章
    顾言抒赶到学校,先在校外随意买了几个肉包,匆匆吃完了便赶往学院里去占座位。

    离上课还有十五分钟,但她的三个室友来得都比她早,她眼尖,从后门看进去的第一眼,并不是坐在第三排的徐驰和夏林杏,而第一排翻着笔记本的慕可欣。

    慕可欣低着头没有说话,第一排向来是无人照顾的地方,她选择坐在这里,也就意味着很可能是她要孤军作战。

    从前不论谁和谁闹了不愉快,至少会扎堆坐在一起,感情不说固若金汤,至少不会岌岌可危的宿舍室友,现在竟然分崩离析,到了这种程度。

    顾言抒心里涌动着复杂难言的情绪,她抿着嘴不说话。

    她自觉地绕道夏林杏为她留的空座上。才放下书包,掏出包里的笔记本和荧光笔,徐、夏两人不约而同地对上了视线。

    “你们,怎么这么看我?”顾言抒疲惫地捏着脖子,见夏林杏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手,似乎发现了什么大八卦,她错愕地把手拿下来,但是并没有什么可疑的,见夏林杏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顾言抒愕然地下意识一模,登时明白了。

    那是陆先生昨晚给她点的大草莓!

    她蹭地一下晕红了脸颊,一路红到了耳根。

    夏林杏眨了眨眼,猛然扑上来拽她的手,“难怪昨晚夜不归宿,你竟然和男人……”

    “啊!”顾言抒大窘地去堵她的唇,不甘示弱的夏林杏和她扭打起来,正是一阵你争我夺,夏林杏非要拉开她的衣领检查还有多少红痕,让顾言抒尴尬不已。

    这时教室里的人多了起来,陆陆续续地前后排都坐了人,夏林杏才气喘吁吁地松手,凑得更近了,她小声问:“你和席昭昨晚说着说着……”

    “啊?”顾言抒心想这误会大了,她诚实地摇头,“我和他早就分手了。”

    “分手了?”夏林杏用一种“过来人”的目光看着她,“所以昨晚是分手一夜?”

    “……”

    哎,也不知道这些话陆先生听到了以后作何感想?

    “不是,我有了新欢。”顾言抒想到陆先生可能有的表现,突然觉得很可爱,这句话没留神从嘴里溜出来了,惊煞了夏林杏和徐驰。

    夏林杏望着脸蛋绯红、陷入甜蜜怀想且一脸沉溺其中不愿自拔的顾言抒,一阵沉默之后,她再次倾身靠近她,声音又小了一点:“言抒,那个男人,你是认真的?”

    “真的不能再真了。”

    “男人提上裤子就不认账了。”夏林杏撇撇嘴,似乎没留意到顾言抒微微上蹙的眉,凑近她的耳边悄声说,“慕可欣现任男友,谭峥,才和徐驰上过床,没过一个星期就和慕可欣在一起了……”

    原来有这种事。

    顾言抒双眼圆睁起来。她有点明白夏林杏和徐驰的意思了。

    徐驰从身后扯了一把夏林杏的连衣帽,“要上课了。”

    她们两个对慕可欣虽然没有任何评价,但是顾言抒突然想重新审视一下昔日的室友了。以前只以为慕可欣面容姣好、伶俐聪明、学习好,也很讨长辈们喜欢,只是脾性有些傲而已,原来这一切都是值得重新推敲的。

    这一整节课索然无味。

    顾言抒花了半数时间去看慕可欣的背影,她孤零零一个人坐在最前面一排,柔滑飘逸的一头长发散着披在身后,那么恬静。其间她举手回答了几个难度稍微有点大的问题,任课教授对她的表现很满意,不吝赞赏。

    虽然以前她举手也很勤,但顾言抒总觉得慕可欣变化有点大。

    “到底哪儿不对?”她摸不着头脑,但很快她就不再想这个问题了。

    上完课,顾言抒抓起书包,匆匆往厕所逃奔而去。

    她脸色发白,嘴唇紧抿,徐驰和慕可欣一猜就知道,她来月事了。顾言抒捂着隐隐作痛的小腹冲入卫生间,胃里一阵猛烈的翻滚。昨晚吃的麻辣烫恨不得现在全吐在厕所里。

    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对的。

    开学第一天,她就不得不向班主任请假,“老师,我生病了。”

    班主任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顾言抒把病例证明拿给班主任,她户口就在t市,直接收拾行李准备回家休养几天。

    “喂,顾言抒,找那个他来接你吗?”夏林杏不嫌事大,故意呛声埋头学习的慕可欣,她们宿舍可不是只有她一个脱单的。

    “还没打电话。”顾言抒头晕眼花地把衣服打包,起身的时候眼睛晃过一片黑影。

    她揉了揉额角,徐驰上来问:“你还好吗?我去给你叫个出租?”

    她们三个表现室友情的时候,身后传来慕可欣一声淡讽的“呵”,冷意如冰。

    顾言抒摇摇头,“我没事,等下我让我……男朋友到大门口接我,不用麻烦了。”

    顾言抒推着自己的行李箱走下楼,才拨开陆九襄的电话,她浑身难受,但她还没来及对陆九襄诉苦,那边的声音却沉沉的带着怒意从电话传来,“顾言抒,胃溃疡是怎么回事?”

    哎,她从校医那儿拿了检查报告才半个小时啊。

    顾言抒想,陆先生不单单是以权谋私,他在清大简直是……只手遮天。

    “我,我难受……”她小声嘟囔了一句。

    陆九襄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他低沉的嗓音微哑,毫不掩饰他的担忧,“在哪里?”

    “我在校门口等你。”顾言抒小声地说完,挂断了电话,疼得脸色发白,但还是抑不住盛放如花瓣的唇。

    校门对面是一片如火如荼的早点店,缥缈的白烟掬起一簇,又沿着风散开,她数着那一声声来来往往的吆喝,分神之下错过了身后男人隐忍着焦躁的声音。

    “顾言抒。”她重重地落入他的怀里,见怀里的人儿脸色惨白,才分别不过短暂的几个小时,他的心狠狠地一紧,声音更哑,“我们去医院。”

    他的鼻音很低沉,轻轻颤着,但莫名给人一种居有定所的安全和宁静感。

    “九襄。”她吸了吸鼻子,强撑着的痛楚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她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将自己打横起来,细致温柔地放入副驾的座位上,他伸出手替她扣安全带。

    “很痛?”他声音一哑,脸色甚至比她还要难看,他试着伸出手指去碰她的胃。

    顾言抒点头,他的指尖就这么僵在空中,他敛了敛眼眸,“小抒,忍一忍。”

    “嗯。”她乖巧懂事地靠在车上休息,虽然完全无法阖眼,但只要想到有他在身畔,她是被人如此紧张着,担心着,顾言抒便觉得一阵心安。

    顾言抒又仔细做了一遍x线钡餐检查,胃溃疡初期,情况不算太严重,但也要配合医院住院继续观察三天,陆九襄没有二话,打电话到学校替她多请了一天假。

    他轻声走入病房,安静的夜里,光影纤尘幽微地在空中吐纳、浮动。床上双眸紧闭的人儿,脸色仍然是发白的。

    已经合着温水吞了药的顾言抒,痛觉开始散去,因为被这痛楚折磨了一天,她精神有点恍惚,很想睡,但是又听得出陆九襄的脚步声。

    他走上了她的病床,将她抱在了怀里。

    温热的怀抱,霎时间暖了起来。

    “九襄……”她闭着眼睛说话,听起来像是呓语。

    陆九襄放柔了声音,“还痛不痛?”

    “不痛了。”顾言抒的眼漏进一缕光,她漾着水光的眸睁开,像一片清澈的湖泊,她攀住他的胳膊,微笑地看着他,“真的不痛了。”

    “你还有脸说,顾言抒!”他惩罚似的咬了咬她的嘴唇,咬得一片红肿才终于放手。

    “以后注意点饮食,不要这么不规律,还有,辛辣食物不要再吃了。”

    “陆先生,你是要我的命吗?”他明知她最喜欢吃辣了。

    “陆太太,是你在要我的命。”他眼光横过来,清清冷冷的,让顾言抒说不出话来了。

    这么难受地躺着,顾言抒怕他手臂发麻,挣扎了一小下,要从他的身上翻起身来,不甚一手按在了他的小腹上,陆九襄闷闷地“嘶”了一声。两个人同床共枕的时候,顾言抒的这种“意外”简直不胜枚举,频繁得让陆先生觉得她是不是委婉刻意地在勾引他。

    “顾言抒。”

    她惊慌的小鹿一般躲闪的目光撞上他染了异样欲念的眼眸,霎时间慌乱地别开眼,胃又隐隐地疼了起来,想到自己还有月事在身,她红透了脸颊,“陆九襄,今天不行。”

    “睡吧。”他没作强求,抱着她的腰滑下被子。

    “九襄,”他呼吸微乱,她心如鹿撞,从被子下伸出手握住他的手,体贴地问,“你难不难受?”

    她不太了解男人,一直以来,他有需求,她会满足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种情状,她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有点难过。

    她露出这么一副挫败的模样,陆九襄眯着那双迷离的桃花眼,眼光复杂。

    但下一瞬,他的灼热被她那双小手握住了,“顾言抒……”他咬牙切齿,但说不出话来。

    “是——这样的?”她小小地动了一下,惹来男人更急更深的喘息声。

    陆九襄隐忍地抽了几口长气,他命令她,“放开手。”

    “不放。”

    “放手。”她还敢把她的倔强劲跟他用在这里。

    “难道你又要像以前一样自己来?”

    “……”

    陆九襄愣住了。渐渐的,他的脸上沁出了淡淡的宛然桃花般的薄红。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三章
    不仅陆九襄,连顾言抒也是一惊。她在说什么呀?

    最后两个脸色酡红的人面面相觑,一齐笑出声来。

    陆九襄将她的手拉开,探下头吻了吻她的雪白的鼻梁,眼眸微乱。可是这个吻却轻盈而美好,他的声音隐忍沙哑:“小抒,这些事不需要你做。”

    她不会灭火,只会更加——火上浇油。

    顾言抒脸色愈红。

    陆先生掀开被子,他一个人走下了床。

    到了深夜,他才回到顾言抒的身旁,小姑娘已经沉沉地睡去了,恬静娇美的小脸,安逸的呼吸浅浅的,像一只乖顺的引人垂怜的小猫儿。

    他伸开手臂,将她抱入怀里,与她抵足而眠。

    夜里也不知她做了什么美梦,嘴角一直是上扬着的,纤细的眉叠着一道温婉的笑意。

    曾无数次午夜深梦里邂逅的女人,此刻静躺在他的身畔。以这种岁月静好的模样,他的掌心比量了一下她胸口的小雪丘,顾言抒嘤咛一声,滚入他更深的怀里。他不再动了,怕惊醒了她。

    微隆的触感,他低笑一声,“小抒,你长大了。”

    该付的本息和利息,他会一笔一笔地还给她。

    顾言抒身体底子不算差,检查发现问题并不严重,院方也没有要留她做手术的意思,为顾言抒开了药之后,叮嘱她按时吃,平时注意饮食。

    “小抒,我带你回馨园住两天。”

    这几天上学,席昭住校,可以避免和他见面的尴尬。刘嫂照顾人细致周到,陆九襄琐事繁多抽不开身,将顾言抒交给她是最妥当的安排。

    “嗯,好。”她知道他的境况,也不忍心回绝他,只是——

    她现在的身份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不,是大不一样了。

    “刘嫂,”陆九襄将顾言抒送到自己的房间,这么明显的昭示作用,刘嫂怎么会不知道,陆九襄替顾言抒拉上棉被,将她交给刘嫂,“她病了,是胃溃疡。”

    哎——其实她除了肚子不是那么舒服之外,下床走动完全不成问题。

    这个男人也实在是,风声鹤唳。

    可是心里的甜蜜,沉积着让她并不想现在告诉他。

    陆九襄逗留时间不长,陪了她一刻就走了。

    “顾小姐,”刘嫂走近她,又笑着推翻了自己的称谓,“不,应该是太太了。”

    “呃,”顾言抒尴尬不已,脸颊升起来两朵蜜粉的霞,她揪着底下的床单,赧然地动了动唇,“您还是叫我顾小姐,这样就好了,很好了。”

    刘嫂笑而不语。

    但她心里明白,顾言抒的身份,要成为现在的陆太太,和顾枫晴之间多多少少有些尴尬。

    这也是这么久以来,顾言抒仍然不敢主动联系顾枫晴的原因之一。

    眼看到了饭店,刘嫂下楼为她做了一碗清淡微甜的南瓜粥,说这个对她的病好,顾言抒本人对南瓜无感,但刘嫂手艺不错,不过几分钟一碗就下了肚。

    刘嫂要收碗,顾言抒突然小声地、羞怯地问她:“那个……刘嫂,我可以跟您学做菜吗?”

    “当然可以。”刘嫂眼睛微弯,“顾小姐要先学什么?”

    “就——煲汤吧。”顾言抒想了想,头埋得更低了,“鱼汤。”

    作为馨园里最熟悉陆九襄口味的老人,刘嫂笑意更深了,不忍心对害羞的小陆太太笑出声来,她压着嘴角,将汤碗端了出去。

    临走前对顾言抒柔善地说了一句:“他会很喜欢。”

    哎?顾言抒下意识去捏自己的耳根,一片火烫,仿佛要熨到心底里的炙热温度,让胸腔里的那整块柔软的地方,又酥又麻。

    身下是他的床,他曾经躺过的地方,甚至残余着他清冽的气息。纤尘浮动的室内,有修长的衣帽架撑开一笔清暗的光,投在毛绒绒的宝蓝色毛毯上。这屋里的一切都保留着他的设计风格,简约清新,还有一份低调不张扬的华丽。

    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登堂入室了。

    她捂着自己的两颊,心里想,如果她能把脸皮修炼得再厚一些就好了。

    “顾小姐。”刘嫂在晚上八点钟的时候又敲了一道门,问她需不需要夜宵。

    顾言抒礼貌地拒绝了,然后摸到自己的手机,一边玩着钢琴键一边等她要等的人回来。

    渐渐地,门被推开一线,室外豆蔻色的光被抛进来一束,她手心一震,扔开手机,门边长身而立的男人眼神正好捕捉到她,似笑非笑的桃花眼,这么逆光看来真是美得致命。

    顾言抒觉得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的,觉得自己已经走上了为色所迷的不归路。

    “小抒,”他走到她身边,跪上床,第一个照面动作,便是去亲吻她樱粉的脸颊,顾言抒羞赧地在他微带冰凉的唇吻过之处盛开一朵绯花。

    “让我摸摸。”他说着,不顾大窘着要退开的顾言抒,手抚在了她的胃部。

    “哎?”原来只是试探她的病,她小小地一诧,紧跟着脸色更红了。

    这是羞愧所致。

    他好笑挑眉,“你在想什么?”

    “没有什么。”

    “哦,没什么。”陆九襄似乎信了她的话,他脱下鞋彻底上了床,将棉被拉过一半来,捂住了她的手心,跟着便是眉心微蹙,“怎么这么凉?”

    顾言抒还在为刚才的想法懊恼着,她没说话。

    “睡了一天了?”

    顾言抒点头。

    陆九襄吐出一口悠长的气息,他单手揽住她的细腰,“还困吗?”

    顾言抒又配合地摇了摇头。

    小妻子突然变成了小哑巴,陆九襄笑着不说话,只是从她的毛衣底下,将手指探了进去,他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归来,指尖没来得及捂热,冰凉的刺激让顾言抒猛地一僵,“好冷!”

    “好了不闹了。”肇事者把手拿开,他往后躺了下来,“顾言抒,天色还早,我们商量一件事吧。”

    他语气之中的凝重让顾言抒又狐疑又担惊受怕的,窗外夜色沉澈如水,她回头问:“谈什么?”

    陆九襄的唇角微微一挑,“你们的剧本要上交了吧。”

    “不可以!”一听就是他想看她写的东西。

    “这是参赛作品,”陆九襄语气淡淡,“评估过后,这些作品都属于半公开的,宝贝,”他又暧昧地挑了挑眉梢,“你要相信我有办法能查到。”

    也就是说,他迟早会看到。

    原谅他一直这么不死心。他实在是,好奇。她越捂着他越好奇。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他喊她“宝贝”,顾言抒都全身发软。她浑身无力地倒在他的胸口,低声说:“陆九襄,你有的时候,真的很霸道,很固执。”

    不过,她也没有拒绝,就在陆先生眉心凝住之后,她又叹息了一声,伸出四根手指,在他的胸膛上画圆,隔着毛衣细腻地摩挲过他胸前的每一寸肌理。

    “在我电脑里,等我回学校了,我……”

    唇被人封住了。

    她永远不知道,她到底对他做过多少无意识的撩拨。

    陆九襄只是惩罚地把她轻薄够了,才掀开棉被走入浴室。紧跟着便是哗啦的花洒下的水声,热雾弥漫中玻璃门一片模糊。

    休息了一晚,顾言抒感到自己的胃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这一天阳光静好,她跑到梅花林外,学着那个男人执竿垂钓,老人就在后面望着她温婉清瘦的背影,脸上透着淡淡的和煦的笑意,没有说活。

    顾言抒运气不错,一口气钓到了一条五寸长的鲫鱼。

    刘嫂一手拿着鱼,领顾言抒到厨房里,微笑道:“顾小姐不愧是二少爷的太太,钓鱼也是个中好手呢。”

    顾言抒小小地脸红了一下,但明显已经被调侃太久,激不起太大的水花了。

    接着是刘嫂秀时间,她的刀工、掌勺功夫都是一流的。顾言抒只能在一旁吃惊地看着,一边看一边记步骤,刘嫂耐心地为她讲解,包括火候、煎鱼的熟度,油花飞溅中,有扑鼻而来的酥香,紧跟着水下了锅,香味冲淡了几许,逐渐闷住了。

    她忍不住竖起大拇指,“您真厉害。”

    刘嫂没有说那些客套话,她用手点着围裙,拭去脸上的汗珠。

    鱼香一点一点从锅底抽出,沿着锅盖周沿随热气一道蒸腾了上来,闻着便觉得鲜美,顾言抒捂着肚子,感觉自己又陷入了饥饿当中。

    透明的硕大的落地窗,外边有横斜疏淡的花枝,阳光斑斓地在枝头起舞,婆娑的一抹碎影拂过眼底。

    鱼很快起锅,刘嫂带着她将汤端上桌。

    此时此刻顾言抒才想起来,这家里席昭不在,但还有一个地位重中之重的人。

    而那个人,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脸色有几缕苍白,但那双眼睛依旧是清澈的。

    “小抒也在。”陆思齐穿着一件舒适的黑色毛大衣,垂到膝盖的长度,手里提着一个纸袋,像是要去什么地方。

    见到他,顾言抒便是一阵尴尬,“姑父……”

    “你和九襄不是领证了?”陆思齐笑意淡淡。

    顾言抒没习惯给这些人换上错位之后的称谓,她低下头,小声地喊他:“陆先生。”

    她没有办法像陆九襄一样喊他,尽管这才是她应该给的正确的称呼。

    她敬重陆思齐为长辈,但对陆九襄,从来没有这么多拘束。她曾经叫过他“小叔叔”,但私心里,她从来不把他当叔叔。所以,她才敢怎么“犯上作乱”。

    “也好。”陆思齐并不强求。

    他提着纸袋往外走,顾言抒只觉得眼前划过一道黑影,紧跟着,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便轰然如山倒……

    “陆先生!”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五章
    顾言抒和刘嫂等在手术室外。

    刘嫂急得一脸汗水,愁眉不展地踱来踱去,不时望着病房门。

    病房外一道冰蓝的长椅上,顾言抒把脸垂入衣领,握着手机的手翻出异样的粉红与苍白,她哆嗦了下唇,眼里噙住几滴泪水,终于拨开了一个电话。

    “顾言抒,你居然还知道联系我。”

    顾言抒抽了抽鼻子,她小声地不确定地问:“姑姑,陆……陆先生他,”那边似乎砸碎了什么,音色清脆地一颤,她的心揪出了无数褶痕,眼转到手术室外的灯上,泪水“啪”地一声打在微颤的手背,“他生病了,很严重的病。”

    死寂了许久。

    然后,她听到收拾瓷片的声音,一点一点地捡起,顾言抒的心也乱成了满地狼藉。

    “他怎么了?”顾枫晴冷静得可怕。

    “还在手术室,姑姑,你一直都知道,对不对?”

    顾枫晴似乎不愿进行这个话题,“陆家家大业大,总有钱能治好他。”跟着电话就被按断了。

    心思无限复杂的顾言抒,坐在冰凉的长椅上,将脸埋入半披的柔发里,地上明亮的水光映着头顶的灯,有点炫目。

    陆九襄来的时候看到就是这一幕。

    他唯一的至亲,现在躺在手术室里接受生死的审判。

    而他的小抒,泪眼迷蒙地凄楚地抽着肩膀。他薄唇敛住,将发颤的指藏入袖中。

    “二少爷。”刘嫂走过来,憔悴着一张脸,眼里也是一片水渍。

    她将手里的保温杯递给陆九襄,这个清俊的男人,面露疲色,顺手接了过来,然后他声音微哑地开口,“刘嫂,你先回去吧,馨园需要人打理。”

    “好。”刘嫂应答了,她擦着眼睛背过身走开。

    陆九襄的指尖在保温杯上缓缓地收紧,不遗余力地一握。

    顷刻之后,一个温软的身体投入怀里,顾言抒把脸埋入他的毛衣里,几秒钟的时间,胸口就是一阵温热的濡湿。

    “小抒,”他用拿着保温杯的手抚她的背,“没事,他会没事。”

    明明躺在里边的人,是他的亲兄长。可是这种时候,却是他来安慰自己。

    顾言抒抓紧了手,她发现自己还真的太不成熟。她还有点配不起他。

    “姑姑她不来……”顾言抒抽噎着,鼻尖红红的,他爱怜地垂下眼,在她的唇上碰了碰。他的唇没有以往的热度,泛凉的触感让顾言抒后缩了一下,她皱着眉,两行泪水沿着脸颊流下来……

    “姑姑她不来……”她又重复了一遍。

    陆九襄叹息,抱着她的腰,将她拉到一旁坐下。

    也是这个时候,顾言抒才发觉,他的脸色苍白,但只是淡淡的,他的皮肤原本就白皙,没有惊讶,只有一丝无奈和悲伤。但这些也被他藏得极深,顾言抒有时恨不得撬开他的嘴,才能套出他的真话。

    “陆九襄,”她轻轻扯了扯她的袖扣,“他们,真的全都回不去了?”

    “这段往事,要我告诉你吗?”陆九襄抚着怀里女人柔软的自然微蜷的长发,双眼眯了起来,感受到她的脑袋沿着手心碰了碰,是她在点头,陆九襄也点头,无数过往的回忆都揉碎在一声绵长的叹息里。

    那不算明媚鲜艳的过往。

    陆思齐在初中和高中,和顾枫晴做了六年的同班同学,这是一种缘分。

    曾经,顾枫晴还是一个梳着两个麻花辫的小姑娘,羞涩,内敛,她唯一的乐趣与爱好,就是趴在桌上,用铅笔在桌上画出形色的人物图案,和生人说话时候,怯怯的不敢大声。

    曾经,陆思齐也还只是架着一副眼镜,斯斯文文、清清秀秀的一个男生,条纹格的背包裤,看上去就是一个稚涩的书呆子。他喜欢,从古今中外的名著到各类深奥的理化书、经济概论,他同样喜欢安静。当体育课有自由活动时,教室里就只剩他们两个人。

    六年的同班情谊,少年对小姑娘情愫暗生,高考之后的第一天,他对顾枫晴表白了。

    “姑姑拒绝了吗?”一个结局是悲伤的故事,顾言抒不希望听到他们中途会有什么美好,越是美好,越是遗憾。

    “她……”陆九襄说话被打断,医生满脸汗水地走出来,他摘下了脸色的淡蓝色口罩。

    陆九襄走了上去,右手里稳当地放着顾言抒的一只小手。

    “李医生,我哥——”

    “不算是很乐观。”李医生摇头说,“但情况已经暂时稳定,如果要康复,还需要一场彻底的手术。”

    “什么手术?”问这句话的是顾言抒。她从陆思齐晕倒一直到现在,整个过程之中神经紧绷,可是直到现在,她还不知道陆思齐到底是什么病。

    回想起来,从她回到馨园,她、陆九襄、陆思齐接二连三地送到医院,竟然有这种孽缘。

    只是直觉告诉她,陆思齐的状况比她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他不仅仅是陆九襄的兄长,也是给过她关心和照拂的姑父。

    她心乱如麻。

    陆九襄却对李医生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李医生叹息一声,他背过手随着众人走了。

    陆九襄没有第一时间走入病房,他轻轻按着顾言抒的肩,“小抒,你先回学校。”她眼中一瞬间的惊讶和反抗,让他的声音沉了沉,已经不容置喙了,“听话。”

    “陆九襄,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她瞪着他,眼睛里的水一滴滴沿着脸颊淌落,她质疑,她不满了。

    他不让她留下来照顾姑父,可是,难道这些他又要一个人面对?

    他们已经结婚了啊。

    他其实从来不曾把她当成真正的妻子,对不对?

    九年的年龄差,她在他心底,就是永远的不成熟,永远的稚嫩,永远无法独当一面。从领证的那一天起,她就满怀期待地等着他全部的接纳,等着他完全地将自己视作能站到他身旁的女人。

    她一直在努力,深夜赶稿,协助老师做研究,查阅文献资料,她想这么一步步壮大自己,不为参天,只为成为一株他身边的木棉。今天她被他否定了。

    小姑娘眼睛哭得红肿。

    她擦干了脸上的水滴,用手背堵着嘴唇,嘤嘤嘤地,眼泪婆娑地瞪着他。

    陆九襄轻叹,“别闹脾气了,先回学校,我答应你,周末的时候我回去接你。”

    “不。”顾言抒退后两步,她摇摇头,“你不用接我了,我要去哪,我自己决定。”

    他不让她留下来,她就不留。顾言抒像宣誓一样地说完这句话,她拔足飞奔着离去。

    可是,可是才跑出医院,隐忍地含在眼眶之中的泪水却堵不住了,她惊慌失措地捂着脸,像只被人遗弃的猫儿,哭得眼眶发涩。

    为姑父,为自己。

    原来是她一直错怪了姑父。原来他一直深爱的姑姑,原来那个背离婚姻,从一开始就不够全心全意的人,是姑姑。

    她终于懂得,陆思齐反问她,是否真的知道,谁是谁的替身,到底指的是什么。

    可是为什么心里这么难受?

    淡蓝的天,驱出一轮金灿灿的暖阳,倾城的光影,有鹅黄嫩绿慢慢地盈生出破土的希望。

    顾言抒心思凌乱地回到了宿舍,连慕可欣不在她都没发觉。

    “言抒,你的病怎么样了?”夏林杏皱了皱眉,从眼前过滤掉她红肿的双眼。

    “还好,拿了药。”一说话,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声音仍然是哑的,顾言抒下意识哽住了下面的话,她愣愣地转过眼睛。

    徐驰一声不吭地躺在床上,飘荡的帘隐约露出一截手腕,不知道睡熟了没有。

    夏林杏面对这么分崩离析的宿舍,心里比顾言抒更难过,她俯下身,在她耳边小声说:“谭峥每天在宿舍楼下等慕可欣,他们分明是故意在徐驰面前作秀,这样就算了。我和徐驰每天都会在宿舍里聊会天,慕可欣借题发挥,说我们打扰了她的学习。明明我们的声音已经很低了,再说以前她也没这样过,徐驰气不过,就说了一句图书馆才是学习的地方,宿舍里我们都是自由的……于是慕可欣除了晚上睡觉就再也不回来了。”

    “慕可欣是真的喜欢谭峥吗?”顾言抒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是慕可欣的钱包里放着一个男人的照片是真的,之前和她没闹这么僵的时候,有一次她拿钱包付钱的时候,被我看到了。不过没看清楚,不知道是不是谭峥。”夏林杏想了想,又补充说道:“也就是寒假的那时候。那之后没几天,谭峥就和她在一起了。”

    因为这件事,夏林杏十分看不起慕可欣。这次她立场坚定地站在徐驰一边,彻底和慕可欣闹掰了,划清了界限。

    顾言抒担心徐驰醒着,她不敢再多说话,让她听见。

    和夏林杏没有聊几句,暮色渐淡,她抱着一本古代汉语词典上床,想要学习,但心思全不在这上面。

    正逢开学,社联里有一些迎新活动,往年这些都是由席昭负责的。

    但是最近,找不到他的人了!

    顾言抒正好也是迎新项目的负责人,她联系上了席昭。

    “那么多人等你一个,你到底在想什么?”在企鹅联系,简略的一行文字看上去有点生硬。

    对方回复极快:你不知道我请了一周的假期吗?

    这个顾言抒知道,就在今天请的,理由是,亲人生病了需要照顾。

    他现在生病的亲人——

    顾言抒皱着眉敲下一行字:你是因为陆先生?

    席昭不耐烦了:不然你以为我还有哪个“亲人”生病了?

    他不嫌麻烦地在文字上加了上下引号。

    顾言抒把手里的词典胡乱翻了几张,指尖猛然停顿。

    她拨通了席昭的电话,那边不过响铃两声就信手接过,一片闹哄哄的舞池音乐声,和吵嚷的人群推搡声,啤酒瓶破碎的震耳欲聋的响声,那边正有男人重锤过一张桌子,扯着嗓子骂着粗话。

    顾言抒一惊,“席昭,你在干什么?”

    你叔叔躺在医院,你借故请假,可是你现在在干什么!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六章
    舍监手里有一套周转房,她结婚之后基本不住在里边,所以私下里和同学们做过广告,如果有熟人要租房,可以联系她。

    于是顾言抒向女舍监推荐了徐思盈。

    舍监被国际女名模气势所震慑,三两句便败下阵来,房价被砍得七零八落,最后委曲求全地想:堂堂女模特啊,拿个钱租个房还这么抠门啊!

    很显然人家是有土豪的命,但没土豪的那个气势。

    舍监悲了,连带着对中间人顾言抒感觉不太好。

    “景湖那块地方山清水秀的,很适合住人。”顾言抒撇开他们腻腻歪歪的两人,想到自己孤身一人,陆九襄半点没有理会她的意思,不禁为自己感到悲伤。

    她一个人默默地回了宿舍。

    雨势渐小,一片朦胧的水雾,在玻璃窗上晕开美丽的弧线。霜花凝冰,风摇落青松上无数道冰屑,淡淡的有股清幽的松香。

    顾言抒撑着她的彩虹花伞,独自往回走。

    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入水涡里,裤管湿了一半,她皱着眉提起半截裤腿,寂寞感受着雨水时节无情的寒雨冷风。

    “顾言抒。”

    身后传来了慕可欣的声音。

    她才走到花坛边,头顶覆落下一片浓郁的塔状树阴,顾言抒看着脸色不善的慕可欣一步步走来。

    “徐驰和你说了什么?”

    “没有什么。”顾言抒摇头,她觉得现在的慕可欣看起来有那么一丝可怕,慕可欣的眼里有她不懂的一缕憎恶。

    可是既然这么厌恶她,何必走过来与她问这个,何必在意她如何看待她和徐驰之间的事?

    顾言抒觉得眼下慕可欣有点不可理喻。

    “你要是没有别的问我,我就先走了。”顾言抒把湿哒哒的裤腿提起来,一手撑着伞走入雨水里。

    她不太客气,只留给慕可欣一个决然而去的背影,丝毫没有留意到,因为她的转身,脸孔恨意渐生的慕可欣,已经捏紧了拳。

    “言抒,你看到了吗,你被黑了!”

    顾言抒才放下耳机,手心一颤,跟着夏林杏就把手机举到了她的身前。

    她来得及看到学校论坛上铺天盖地的谩骂声。这是十年前一个学长私下建立的匿名论坛,因为没有实名制,在这注册的人说话时而不负责任。

    而那些难听的话,都是针对顾言抒的!

    “怎么回事?”她惊了惊。

    迅速地往自己包里翻手机,夏林杏又翻了几页,忽然指尖停了下来,“言抒,这个宾利车主是谁?”

    顾言抒才来得及打开论坛,没找到自己的帖子,听到夏林杏这么一问,徐驰也抱着一只泰迪熊走了过来,她垂下眼却不说话。

    她根本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辆黑色宾利,是陆九襄经常开的车。指腹在手机屏幕上一划,终于化开了这条帖子。

    无非就是简单粗暴地指摘她被|干爹包养。

    有几张附图,人影有点模糊,像被刻意打上了马赛克。陆九襄从车里走出来,黑色的长衣,衬得他身材挺拔修逸,他单手握着顾言抒的腰,图片里,她小鹿羞怯地依着那个男人,甜美而温柔。

    “这是你男朋友吗?”徐驰一手撑着方木红桌,一手揣着泰迪熊,声调有点平淡。

    事已至此,顾言抒认命似的点头。

    “那也太过分了!”夏林杏皱起眉头,“凭这几张图能说明什么,凭什么恶意揣测别人,说顾言抒一定是被……”她说不出来,空用鼻孔出气,恼恨不胜。

    当事人却“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夏、徐二人惊讶了,这种境况之下,顾言抒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其实顾言抒只是在想,如果陆先生看到这些会怎么想。

    陆先生当然已经看到了。

    但是他现在不太能抽开身。

    他潜意识里,等着顾言抒主动联系他,对他哭诉,对他百般婉转求怜,至少,她会把心里的委屈告诉他。虽然——他显然是比顾言抒还要生气的那一个。

    “席昭,你在这里守着。”陆九襄吐了口气,他要去找那个闹脾气的小妻子。

    医院里人来人往,这个时节的病患也尤为多,靠着冰凉椅背的席昭,疲惫地半阖着眼,手一字岔开架在椅背上,微讽地望着他的背影,“陆九襄,我以为你真对你哥哥有多上心!也不过如此!”

    陆九襄停下了脚步。

    身后的人,嘲弄的声音更大了,“怎么,因为刚刚他把手底下过半的资产都转给了我,所以你顷刻就变了嘴脸?”

    这个还没走向成熟的熊孩子,真是皮紧!

    陆九襄完全没有与他斗嘴皮的意思,逞一时口舌之利,对眼下捉襟见肘的状况没有丝毫裨益。

    他没有回头地走了。

    席昭勾起唇,眼被灯光刺了刺,竟然沁出了两滴水珠,他面无表情地动了动嘴,“真是,麻烦。”

    一个昏迷不醒地躺在医院,说什么也不愿意做手术,一个听到女人出了事,就不顾一切离去。这两个人,到底怎么能打理这个陆氏?

    虽然席昭自己也不容忽视,当他得知顾言抒被人造谣时,心底腾腾地焚起的怒火。

    他真想黑了这群人的电脑。

    顾言抒坐在宿舍的窄床上沉默,她想了很多事情,但想完回过神来,又发现自己好像什么也没有想。身下的这张床,说它是窄的,因为它连让顾言抒翻个身都不够。

    她可耻地贪恋睡在陆九襄怀里的日子,她枕着他的手臂,就近聆听他胸膛下搏动的心跳,沉稳有力,她幻想着,她是他捧在掌心的珍宝。

    “言抒,你很热?怎么脸红了?”徐驰正好也上了床,灯光底下,顾言抒脸颊绯红,爬满了淡淡的桃云。

    顾言抒“啊”了一声,拉上了帘子。

    隔着粉红的帘,听到对面徐驰问她:“你真的不介意?”

    “我想有人比我还介意。”顾言抒躺下来了。

    她躲在床帘里边,没有看到走进来的慕可欣,也没有看到慕可欣因为她这一句话,脚步微微一错,顿了几秒。

    慕可欣进了宿舍之后,便再也没有人说话。

    顾言抒躺在床上打开手机,一眼便看到了陆九襄发的简讯:出来。

    简单两个字,敷衍得让顾言抒努了努嘴。

    她慢悠悠地爬下床,找了一件大衣穿上,一手提着花伞出门。

    那个正处于风口浪尖的男人,站在她们宿舍底下,直到顾言抒走上去,看了帖子的人登时停了下来。

    这个男人,看起来英俊、优雅,而且年轻有为,怎么也不像传闻中的“干爹”。

    顾言抒坚定地走了过去。

    陆九襄原本手插在兜里,在顾言抒靠近得只剩下一米的距离时,他突然身体前倾了一下,将她一把可怜的腰捞入手中,顾言抒觉得一阵脚轻,跟着被他笼到了怀里,桎梏之中。

    “陆九襄!”

    她挣着他的手,往周围看了一遍,发现人聚的越来越多了。大多是看热闹的,但也有人对他们指指点点的,让顾言抒很不舒服。

    “跟我走。”他叹息了一声,拉着她的手越过人群离去。

    顾言抒被带到了花圃深处,这里头顶有一片翠绿的玻璃蓬盖,人迹罕至,是个适合说话的地方。

    但是他停下来之后,顾言抒却脱开了他的手。

    “小抒,别闹脾气。”他轻声一叹,走近来,胸膛几乎与她贴在了一起。

    “我没有闹脾气,是陆九襄你,一直以为我在闹脾气。”她镇定从容地抬起下颌,完满修长的玉颈,露出淡淡的一截白,他突然有种念头,想这么沿着她的颈一口咬下去。

    “我做什么在你眼里都是不成熟的。”

    她的控诉让陆九襄心中的绮念烟消雾散,他压下唇,声音有点轻:“说这个话的你,的确还不够成熟。”

    只是那里的绮念散了,他俯下身,在顾言抒微怒的瞪着他时,已经精准地捉住了她的两片唇。

    顾言抒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他在做什么?

    她明明是在生气是在不满啊。难道男人哄女孩子的方式,就是这样的?

    那双眼湿漉漉的,有一层委屈的雾气,清澈干净。陆九襄觉得这几天的疲惫消散了不少,他张开双手将她圈进来,唇移到她饱满的雪额上,冰凉地印上一个吻。

    “是谁诬陷你?”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目的。

    “不重要。”顾言抒清清冷冷地说。

    “不重要?”陆九襄目光沉了沉,“我都做你‘干爹’了,你觉得这个不重要?”

    “如果三人真的能成虎的话再说吧,越是在意反而越中了别人的下怀。反正我一点也不介意。反正,我的学费也是陆先生您大手一挥出的,除了‘干爹’不太对,跟包养也差不多。”她越说越赌气。

    陆九襄终于没忍住怒火,“顾言抒!”

    他握着她肩的手加重了力道。

    顾言抒有点心虚了。比这更过分的话,她以前用来怼他都很自然。可是她现在发现,她好像,真的不太成熟。

    尤其,他几日不眠不休带来的憔悴和苍白,让她心里小小地一抽。

    “你、你低个头。”她咬了下唇肉,突然这么说。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七章
    她执着地望入他的眼底。``し

    陆九襄微微一愣,但还是依言低下头,顾言抒趁势亲了上去。

    有什么甜蜜地融化了,把心口烧得滚烫。

    顾言抒软软地贴过来,两只软糯的手抱住了他的腰,“别生气啦,陆先生。”

    “你真是……”他深深地一个呼吸,说不出什么指责她的话,他一贯对她束手无策。把她惯坏了。

    “我让人把论坛黑了。”

    许久之后,陆九襄把她揽入怀里,声音有多少宠溺,他自己都无法分辨。

    “不用。”顾言抒摇头,论坛是学校的,那么多人用呢,再说,本来就不是实情,他要这么玩,还让人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追查ip,私下处理?”

    陆九襄觉得,这件事他需要过问她的意见,因为她才是那个被流言蜚语中伤的对象。

    顾言抒“嗯”了声,迟疑之后,她说:“那么,把人告诉我吧,这件事你就不用插手了。”

    “真的不需要我帮你?”

    男人低下眉宇,那双漂亮深邃的桃花眼,有温润的水光流转其间。

    顾言抒在他的下巴上又亲了一下,就当捋毛了,她其实知道他很生气,气别人诋毁她,气她由人诋毁。

    “不用了。”顾言抒摇摇头,“我知道你最近很辛苦。”

    她乖巧地对他眨着迷人的含水的眼睛,温驯地靠过来,“等你忙完这一阵,我再和你谈。”

    “谈什么?”他声音微哑,手臂在碰到她的滑腻的肌肤时,猛然收紧。

    “谈,我该如何和你这个比我大九岁的总裁相处的事情。”

    他这个人独断专行惯了,向来是说一不二,没有人敢忤逆他的意愿。他不太会迁就别人的心意,即便是顾言抒,因为比他年轻许多,遇到事情不如他冷静,处理问题不如他成熟,所以也不能让他轻易低下头颅。这一点,顾言抒很清楚。

    他敛着薄唇并不答复她了。

    五分钟之后施延收到了一条短消息,来自陆总——

    我很专横吗?

    施延爆炸了,揪着头发揣度总裁的心意,老半晌,又不敢让陆九襄等着,他摁着手机回复过去:“陆……陆总,您被盗号了?”

    “……”

    施延没等到回复,又紧张兮兮地发消息:“陆总,您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两句话没有一句在点上。

    陆九襄偶尔也想肆意地欺负人一回。“这个季度的奖金折半。”

    咔嚓——施延的心,折半。

    陆总,你还敢问你是不是专横?你看看你干的事情好吗?!

    顾言抒好不容易解决了这个麻烦,转眼又陷入了另一个麻烦。

    那天晚上顾言抒在图书馆前的篮球场碰到了席昭,他们聊了一会儿,但不知道被谁抓拍到了。陆九襄现身之后,顾言抒紧跟着又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她和席昭的亲密照……

    当事人心里清楚。

    那个晚上,席昭情绪不对,他是曾有过吻她的念头。不过顾言抒后来伸手阻隔了。这个吻停在半空中不了了之。但这张抓拍恰好截在她出手之前,彼时顾言抒被席昭堵在树上,月光灯影有些黯淡,男人的面孔隐约不清,但女方确认是她。

    断章取义地来说,这绝对够称得上是亲密照。

    这个时候说不生气都是伪装的白莲花。顾言抒只是想,她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剩下的论坛评论她就不敢往下翻了。玻璃心。

    “言抒,你男人说怎么处理?”夏林杏递过来一袋撕口的薯片,顾言抒嘴里渴得厉害,吃不进这么干的东西,她推手婉拒了。

    顾言抒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只是脑海里飞快地越过一个念头,往慕可欣的空位看了眼。

    夏林杏也往那个位置看过去,她怔怔地老僧入定了,“不会吧。”

    最近宿舍四个人分崩离析得厉害,夏林杏是个静不下来、耐不住寂寞的人,但是徐驰状态不对,给人的整个感觉,时而冷得像一块冰,而顾言抒一向不喜欢和别人深交,而且个性懒,不想别的女孩子喜欢逛街,买一摞一摞的化妆品,所以夏林杏现在干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打电话找外面的闺蜜一起出去胡吃海喝。

    说真的,她很怀念以前的日子。

    那时候慕可欣远远没有这么盛气凌人,她们至少是和睦的,彼此之间都很迁就和体谅。

    “慕可欣和你没有仇吧?”

    夏林杏说完这句,徐驰忽然从上铺翻出一只头,她一手掀开了窗帘,“谁说没有?”

    “嗯?”顾言抒一惊,她记得自己确实没有哪个地方得罪了慕可欣。

    徐驰对这个两个人的慢半拍真是无力,她一手扯开马尾,那满头长发海藻一般地散开,“你不知道,她钱包里放的照片,是陆九襄的吗?”

    “什么……”

    顾言抒愣愣地跌坐回软椅上。

    夏林杏“咔嚓”一声,捏碎了一片薄薄的薯片,她仰着头问徐驰:“陆九襄,是不是上次给我们开讲座的那个……”

    “就是他。”徐驰真的觉得夏林杏没有救了。她没好气地拉拢了帘,又躺了回去,再也不愿搭理这迟钝的两个人。

    “可是,”夏林杏把碎薯片送入嘴里,眼底深处一片困惑的雾,“陆九襄,和你有什么关系?”

    慕可欣难道会因为陆九襄而对顾言抒做这么过分的事?

    “不会吧?”夏林杏“咔嚓”一声,牙把薯片进行了最后的切碎,她瞪眼扒开顾言抒的肩,“你,你的新男朋友,就是陆九襄?”

    她要想一想,慕可欣抢了原本徐驰的男朋友,心里惦记着的是顾言抒的男朋友……

    幸好她没有男朋友。

    “差不多。”顾言抒想着事情,含糊其辞。

    但是她发现夏林杏目光灼灼,根本没有放过她。一个寒假就把席昭甩了,转眼撩上了社会成功人士?这个难怪夏林杏奇怪。

    顾言抒咬着下唇低头,她小声嗡嗡地说:“我、我下次带你见他,就知道了。”

    “快说快说,你怎么和他勾搭上的?”

    夏林杏挨着顾言抒坐下来,一脸窥见天机的振奋,伸手将顾言抒的右肩一揽,不让她中途溜走,“我记得他之前来讲座的时候,你好像对人家很不礼貌来着,难道,就因为这个,所以他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二流的言情段子手,绝对不是浪得虚名。”顾言抒为她点赞。

    听她损自己,夏林杏登时发作起来,要掐顾言抒的腰肢,那可是她的敏感部位,顾言抒被挠得要上蹿下跳,但又跳不得,憋红了一张脸,她大喊一声:“我投降了!我老实交代!”

    “嗯。”夏林杏托着香腮等她说。

    “我放寒假,基本上,就结了个婚。”

    “什么?!”

    不单夏林杏吓了一跳,就连徐驰也掀帘出来了,她穿着厚重的牛奶色睡衣爬下楼梯,插着腰走过来听故事。

    顾言抒脸红如霞,带点小姑娘的羞赧和娇憨,可是这个已为人妇的小姑娘,此刻看进徐驰和夏林杏的眼里,已经变了味道。

    这是专属于别人的女人了。

    和她们这种单身在流浪的女青年不同了。

    徐驰盯着顾言抒,有几分审慎的味道。

    她撑着身后的椅背,淡淡地掀唇:“顾言抒,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你和陆九襄之前关系匪浅了。有一年,我记得是徐思盈生日,她那时候正是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生日宴上邀请了陆九襄,后来切蛋糕的时候,横空跑进会场一个搅局的……”

    当年顾言抒何等威武霸气啊,一脚踹翻了大门,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镖都拦不住她,她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往前冲,记得他在的地方,就狂奔过去,要拉他走,要他带她走……

    只可惜,哎,顾言抒暗叹一声,陆先生,我们的旧账又被翻出来一笔了。

    “不过,我只是在新闻上看到一个侧影,只记得这个女孩子胆大妄为,但是执着勇敢。后来见到你的时候,我并不能确定是你,直到,”徐驰回想了一下,敲着自己的下巴说,“课上你和陆九襄眉来眼去,明眼人一看便知,有猫腻。”

    “我怎么没看过来?”夏林杏把眼睛凑过去。

    “你眼瞎。”徐驰淡讽。

    “……”

    原来,她早就被人看穿了,还自诩聪明地瞒着这个精明人。

    顾言抒尴尬不已。

    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当时讲座的时候,陆九襄全程几乎只留意了她一个人。他的目光,似乎只逡巡在她身上。

    “其实,我挺喜欢当年那个一腔孤勇的小姑娘的。”徐驰身体微微后仰,她穿得一身臃肿,这个姿势有点滑稽,但是没有一个人笑她。

    顾言抒也很喜欢当年的自己。

    她为了一个人被丢弃在寂寞的无数个寒夜,早把那些尖锐、那些嶙峋都磨平了棱角。

    她只能圆润地融入一个被疏离的圈子,尽自己最大的所能被人忽视,而她必须时刻保持冷静,既不会有人留意到自己,而自己,也永远身在圈中。

    说话间宿舍门被推开了。

    已经是晚上八点,这个点慕可欣会回来洗澡,这是她的习惯。

    慕可欣依旧不理睬这三个人,她放下书包开始从行李箱翻找自己的睡衣,眼底覆着一缕淡淡的青灰色的影子,看起来很疲倦,很失落。

    但是再怎么样夏林杏也必须提醒她一声——

    “那个,宿舍停水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八章
    “哦。”慕可欣取衣服的手停下了,她默然地把衣服放回行李箱。

    没有多余的话,她打开了自己的电脑。也不问什么时候来水。

    夏林杏微感尴尬,和徐驰对望一眼,两个人默契地一同走开。

    顾言抒盯着眼前慕可欣姣好安谧的背影,静影很温婉,学习的时候,慕可欣是个很有书卷气的女子。

    手机不合时宜地闹了起来,看到屏幕上跃动的“陆先生”三个字,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这个时间点真是糟糕透了。

    而八卦的夏林杏已经竖着耳朵猫儿似的游走了过来,她一脸邪恶的痞笑,看得顾言抒头皮发麻。

    顾言抒干干地接开电话,“喂?”

    “怎么这么生疏?”

    电话里确定是陆九襄的声音,男人的声音依旧那么沉稳而温润,低调而内敛,只是语调透着浅浅的宠溺和戏谑。

    难以想象这是顾言抒的丈夫啊……

    夏林杏都觉得脸红耳赤的。

    陆九襄开门见山,微笑着不闹她了,“关于ip的事,有了一点眉目。”

    手机里的声音沙沙的。

    徐驰一直在静候着慕可欣的反应,她知道,即便不为了内容,只为了说话的那个人,慕可欣也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她一定在听。

    而在陆九襄说完这句话之后,慕可欣的手指,很显而易见地,蜷缩了一下。

    “嗯,怎么了?”顾言抒的嘴角不自觉地漫开一缕如云般薄薄的微笑。

    陆九襄勾着唇低沉地笑了起来,声音压住了,但更为诱惑,“是一家网吧的地址,我让人去查了一下,发帖的大致时间均为下午五点。已经知道,最近那家网吧有个奇怪的常客,不过陆太太,目前还在仔细盘查当中。”

    陆太太——

    好苏啊。夏林杏捧着小拳头要嗷嗷大叫了。

    “你要相信我。”顾言抒没来得既脸红心跳,那个男人又微微笑起来,他熟练地控着手中的签字笔,一面透明的玻璃在夜晚的灯火里,仿佛闪着无数道银光一般。

    他嘴角一扬,想到她,心里的某个地方不自觉地软下来。

    顾言抒咕哝娇嗔:“好了,我知道了。”她用手掩着粉唇,声音很小,但藏不住甜蜜,“我信你。”

    “那就好,明天周末,我来接你。”

    这下顾言抒已经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了。

    果然这种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日子,令人过得很不舒泰。陆先生还欠她解释呢。

    顾言抒松了心弦,手机被挂断,只是没出息的那绽开的唇角怎么都收不回去了。

    “言抒!你、你居然真的——”夏林杏心中最后的一点疑惑和不确定现在也消散殆尽,她没想到啊,那朵无人敢采撷的高岭之花,居然被顾言抒,一早收入囊中?

    顾言抒的好心情还甜蜜地在心腔之中发酵着。

    “嗯,其实我想不管是谁做的那件事,我一点都不害怕。”如果是以前一个人的时候,她也许会因为流言蜚语,因为那些诋毁而溃灭,她害怕从无人知道的角落被人发觉,然后被彻底地踢出圈子。可是现在不害怕了,不管跌落哪一处的凡尘,有他在的地方,她就一定不会孤单。

    陆九襄掐断电话,习惯性地翻开手中的文件资料。

    一点微红被人熟练地掐在手中,淡淡的烟气腾起扭曲的一缕,他从文件里移开视线,签字笔的墨水在白纸上晕开一点深黑的印痕。

    “你不知道,你在我这里,属于不速之客?”他停下手心的笔,身体微微后仰。

    席昭的眼描着烟熏的灰,很有几分邪气,掐着香烟的手指修长,动作也熟练得能看出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

    “不管怎么样,我现在也算是陆氏的一个股东了,你知道,这个份额并不小。”席昭邪痞地走过来,撩开一条腿,坐上他的红木办公桌。

    陆九襄皱了皱眉,眸底泛起细微的波澜。

    这个男人习惯了把一切操控于手心,而且喜怒难形于色,席昭并不指望能从他的脸色看到令自己惊喜的表情,他冷口道:“小叔叔,你这个人真是冷呢,要是我是顾言抒,怎么也不会喜欢一块冰。”

    陆九襄不着痕迹地微微挑眉,“我在她面前,是不是冷得像一块冰,你从哪里得知的?”

    “知道你嘴巴毒。”席昭讥诮地从桌上跳下去,指尖一弹,一截烟灰掉落在红木桌上,烟草的淡香蔓延开来。

    陆九襄从来不抽烟,这个味道对他而言是可憎的。

    “我只是想问一声,诋毁顾言抒的事情,你查得怎么样了?”

    陆九襄眉心微攒,“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情。”

    “呵,”席昭皱眉,“陆总您对她真好。”

    他转身要走,陆九襄淡淡地说了一句:“席昭,我知道你在进行着什么,但是这些小把戏别搬上台面了,陆家没有擅长使阴谋的人,我如果有意针对你,今时今日,你不会有闯入这间办公室的机会。”

    席昭不说话,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周五阳光靡靡,天空澄澈,但有一丝阴郁。

    顾言抒穿着一条粉艳艳的裙子在校外等人,手放在温暖的衣兜里,毛靴在一块活动的泥灰砖上蹬来蹬去,已经很焦灼了,可是那个说好了要来的人,这个点仍然不见踪影。

    其实车里的陆九襄大老远就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背着一个碧蓝色的,秀发柔软地披在胸前身后,百无聊赖地踩着砖块玩。

    他把车泊在路边的临时停靠点,拿着一条毛绒的浅粉色围巾走过去。

    英俊修长宛如行走在画中的男人,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顾言抒发现大家关注点几乎同时移到了一个地方,她正回过头要看是谁来了,但不慎被一条粉红的围巾兜住了脖颈,暖意在冰凉的脖子里渐渐绕开。

    他温柔地勾起唇,“走吧。”

    她低下头,甜甜地笑了起来,任由男人宽大的手掌牵住自己的,她随着他一起走了出去。

    “九襄。”

    被塞入车里,顾言抒才想起来有一件事,上次因为论坛的事过于仓促,她没来得及问。

    陆九襄侧头靠过来,为她系安全带,灼热的呼吸晕红她的脸颊,“什么?”

    “我想问你一件事啊……”她冲她温驯地眨眼睛,“我前几天见了徐思盈啊……”

    才说了一半,她敏锐地感觉到,眼前这个镇定自若的男人,他的手指蜷着微微僵住。虽然他看起来还是这么镇定自若。

    他身上的气息清冽好闻,身后是一排熟悉的街景。

    一句话在心里勾了许久,她终于鼓足勇气握住了他的手腕,“她说,你从来没有和她真正交往过,是不是真的?”

    男人被她强迫性质的目光逼得退无可退,他叹息了一声,垂下眼来宠溺地承认:“是。”

    “哎,好满足——”顾言抒的手指渐渐上移,冰凉的手掌拢住他的脸,强迫陆先生与自己对视,狐狸一般地眯起了眼,“陆先生,我是你的初恋是不是?”

    “哎,”他学着她叹息,将她的小手握入掌心,“是。”

    咦?

    这个居然也是?

    顾言抒乐不可支地松开手,笑倒在车座上。

    好不容易到了他经常下榻的酒店,顾言抒又惊讶他竟然带自己来这里。但是转念一想,今天周五,席昭肯定也会回馨园,他把自己见席昭的一切可能都杜绝了,这个男人啊……

    她被他推到在床上,感受他温柔的细雨般绵密的吻。

    她突然好笑地撑着他的胸膛问:“陆先生,你不会是看到了那张我和席昭的照片,生气了?”

    他要出手帮她查ip,那个论坛的帖子他肯定看过了。

    居然能忍到现在才发火,也实在是……

    太可爱了!

    陆先生脸色可疑地一红。

    不过让她得意了两秒钟,陆九襄捕捉到她的两只手,禁锢在头两侧,他薄唇一掠,“今晚别想跑。”

    “我不跑啊。”顾言抒摆出一个大字型,一副任君采撷的豪放派模样。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亲近了,陆九襄没有犹豫,将她推入被子里,顾言抒比他还心急,蹬开了自己的小内,没有前戏,但进入的时候已经足够湿润。她嘤咛地抱着他,将嘴唇埋在他的颈窝处,贪婪地汲取他身上的清冽的体息。

    被他爱怜地占有的时刻,她无法用言语形容这种感觉的美好。

    三年前那个荒唐的夜晚,再也不会有了。她再也没有梦魇。

    风狂雨骤之后,芭蕉蔫蔫然软了下来。

    顾言抒躺在陆先生的怀里,利落地用手指剥开几只橘子,时不时地喂给他一片。

    陆九襄似乎有些倦意,她把橘子递到唇边的时候,会顺从地衔入口中。

    很快整只橘子吃完了。

    顾言抒从果盘里拿过一只香蕉,她清纯无害地眨着眼,剥开那黄澄澄地皮,陆九襄眼光一直,跟着那只香蕉被她含入了嘴里。

    唇曼妙地在香蕉上摩挲、勾舔,陆九襄死死地盯着她,直至,她张开牙一口咬断。

    陆先生下腹一紧。

    “顾言抒,你这个……”

    他没有说完,只是面无表情地推开怀里的小妻子,一个人走入了浴室。

    得逞的顾言抒捶床大笑,再度放肆地在床上笑倒……
章节目录 第三十九章
    顾言抒等了很久,不见陆先生从浴室里出来,她心里微微惊疑,掀开被子翻身下床,浴室隔着一道嵌玻璃的白色木门,传出微弱的细细碎碎的声音。m 乐文移动网

    听不出来是什么。

    心里有什么邪恶的念头,藤缠树般慢慢窜了出来,浮出水面。她按捺不住那份悸动和忐忑,手扶在门把上,“咔嚓”一声,撞入香艳的浴池。

    “啊——”顾言抒难受地踩入水里,满室的热雾一圈圈绕着眼前清俊的男人。

    他白皙的俊脸上红云未散,但清湛的眼眸,危险地盯着她,盯得顾言抒的心——

    扑通、扑通……

    一声一声,无所遁形的窘迫、窃喜,随着心跳仿佛要一齐撞出来。

    “陆、陆……”

    他半身站在水里,没入腰肌,她捂着脸,但视线禁不住一寸寸地往下,紧致结实的肌理,小麦色的皮肤上躺下滴滴的水,落入水光淋淋的池中,男人挑着那双桃花眼,有一万种风情,将她探手一抱。

    “你自己送上门的。”声音低哑而魅惑。

    的确是她一时好奇心作祟跑进来的,看起来像是送上门来任由他欺负的。

    顾言抒只想害羞地捂着眼。

    但却被他的大手,将手指一根根地掰开,他嗓音低沉,轻笑着说道:“顾言抒,你这个女流氓。”

    啊啊啊——流氓到底是谁啊?

    顾言抒的脸红得像王大娘菜地里的西红柿,她羞怯地要扎头进入水里,又被她捞着手臂动弹不得,他贴身而近,身无寸缕的两个身躯,一大一小地贴在一起,那抵着自己的……

    顾言抒脸一红,他一个向前,她隐忍地闷哼了一声,更红了……

    她发誓,以后偷看陆先生洗澡这种流氓事,她再也不做了!

    一夜风流纵情之后,翌日,陆先生走得似乎特别早,顾言抒醒来时,桌上的牛奶已经冷透了,她浅浅地呷了一口,想到昨晚的韵事,还是禁不住脸红,扣着玻璃杯的手指甲收紧。

    啊,陆先生,到底谁是流氓啊!

    她脸红地在这里踱了几圈,想到老师布置的作业,还是留下来,借用陆九襄的电脑认真工作了起来。

    这样一忙,就忙了整个上午。

    认真工作的女人分外迷人,陆九襄进门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个顾言抒,稍显凌乱的长发任性地绕着一截雪颈,最让他引以为傲的,是她用他的电脑,而且似乎用得很顺手。

    不知不觉,唇角一弯。

    他走了上前。

    “小抒。”

    “你这么早就回来了?”顾言抒的剧本上交推迟了,帮白老师整理了部分资料之后,脑海中突然又有了灵感,她就着安静的环境认真地敲起键盘,把心里面所想的,统统化作文字表述出来。

    可不知道是因为她太投入,还是陆九襄回来得太突然,一时间顾言抒来不及收拾自己桌上的狼藉,小手被他握入了掌心,温暖的包裹让她进退不得,脸红了大片,最终拗不过内心的挣扎,羞涩地靠了过去。

    陆九襄的视线自然而然落在了屏幕上。

    他一眼就看出了这是什么。

    是他一直好奇的剧本。

    顾言抒捂得严严实实的,说要给他可是拖到了今天才终于让他看到了一眼。

    “顾言抒,这是什么?”他明知故问,修长的一根中指点了点电脑屏幕。

    顾言抒脸红着,直往他怀里缩去。

    “男主角么?”陆九襄的笑容有些戏谑,“陆离,姓陆?”

    这么有指向性的姓氏呢。男人抑制不住唇角的盛放,他心情愉悦地将顾言抒的额头用冰凉的薄唇碰了碰,大约犹觉不够,又碰了碰她的右颊。

    顾言抒目光躲闪,猫儿似的又慵懒又情怯地倚着他的胸膛,小声说:“你别、别笑话我。”

    “不是笑话。”陆九襄故作严肃地告诉她,“我很感动。”

    是真的很感动,这部剧本,构思于他们在一起之前,顾言抒在想故事框架的时候,脑海中不自觉地掠过了他的影子,她是把他时时刻刻地放在心底了。

    可是真正令顾言抒尴尬的,并不是这个故事男女主角的指向性,而是她在里面作了很多功夫,故事背景是民国初年,里面涉及到一些悖于人伦的东西,如果陆九襄看到……

    如果他看到,她会找个地洞钻进去!

    “方便把细纲给我看么?”他循循善诱,一口滚热的呼吸令她的耳后,胎釉般的肌肤泛起潮红。

    “不、不方便……”顾言抒伸手要去关电脑。

    陆九襄拦住她的动势,声音清沉:“又想不守信用?”

    陆先生这个“又”字用得真是……她什么时候骗过他?

    “好吧。”顾言抒认命地闭上了眼。

    回答他的是男人那声低哑的轻笑。

    这听起来像是嘲笑的声音,令顾言抒大是恼恨,她爬起来,盯着陆九襄翻旧账,“陆九襄,你就知道欺负我!”

    “那年徐思盈生日,我去她的宴会上找你,我要你带我走,你想想你是怎么回答我的?”

    除却孤勇一无所有的顾言抒,气喘吁吁地站在他的面前,执拗地让他走,那么勇敢,可是眼眶红红的,像是随时要哭出来,无视了别人的品头论足指指点点,她只知道满怀忐忑希冀地盯着他,等他离开徐思盈,和她一起离开。

    那时候,陆九襄优雅地端着一杯红酒,微笑着告诉她:“顾言抒,不要执迷不悟了,我不可能会爱你。”

    因为他温柔的斩钉截铁,后来顾言抒才会那么绝望地选择放弃。

    因为他那么温柔地拒绝,后来顾言抒才会信以为真,并一直深信他不爱自己,深信了多年。

    她不知道,原来这个清风霁月的男人也是会说谎的。

    只是他的谎言包装更精致,更典雅,更令人难以拆穿。

    陆九襄拖着鼠标的手指微微一颤,他略带惊愕的眸光移过来,与她隐含泪水的眼交织在一起。

    往事不能细想,一旦细想,他好像从未做过什么善待顾言抒的事,有一件事最令他奇怪。

    “顾言抒,你喜欢我什么?”

    在馨园,他没有看出过丝毫端倪,小姑娘喜欢他,应该是在那之后?

    “陆先生,你在转移话题哦!”顾言抒破涕为笑,她伸出两臂,给他一个大大的熊抱,嘻嘻地笑,“不管你怎么回答的,反正最后都是我囊中之物了,陆先生,你口不与心同!”

    陆九襄微笑起来,把她的腰托住,往上轻轻一送,“是,我口不与心同,那句话是我说的为数不多的谎话之一,是我错了,顾言抒,要清算这些,我欠你很多,你要是……”

    “吧唧——”顾言抒在他嘴唇上啃了一下,薄薄的两瓣唇漾开一弧月牙般的笑,将她的腰握得更紧了一些,“我才不计较这些,我是很大度的!”

    没有人告诉她,当她眯着眼睛笑得一脸邪恶的时候……很假。

    陆九襄刮了一下她的鼻梁,“到底喜欢我什么?”

    “我说了你会改吗?”她目泛精光,他要是回答是,她就——掐他的脖子!

    “我会想想怎么放大这个优点。”

    难得陆先生嘴这么甜,顾言抒抱着他滚落了下来,跌入他的臂弯里,“不行,你还想让我更喜欢你,太贪心了!”

    “小抒……”他说到这里,清润如水的眼波微微一滞,“对你而言,我太老了,将来你走入社会,你会发现,身边有更多更好的选择。”

    “哈哈哈,这可真不像陆九襄说的话。”她嗤笑着点着他的鼻子,其实心里明白,这原来不单是她的心结,也是他的,分毫不差,所以他才一直避讳这个事实,即使明知深爱她,也故作陌路逼她先退。

    可是她不会说,她喜欢的,是他能给她的安全感,很成熟很清晰的安全感,不知所起,但只要一想到,就分外觉得安心,连那些单调的夜看起来都是彩虹色的。

    但是如果是平时,陆九襄应该不会和她说这句话。

    他看重他的自尊,内心的敏感度并不弱于自己,更何况他是在那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从小就没有母亲,父亲逼着自己按照既定的模式去压抑天性、行进人生……他的内心,并不比她坚强多少。

    一定是……姑父真的出事了。

    她紧绷的心弦猛然一紧。

    “没有什么选择!”她大声地打断他,又不舍得对他用生硬的语气,她柔软地抱上来,将他的嘴唇又亲了亲,声音笃定,“不管怎么样,我明天一定要去医院,我一定要看姑……你哥哥。”

    陆九襄微愣。

    他的指尖有一丝凉意,被顾言抒握住,用尽了她的力气,她坚定地注视着眼前的男人,“我一定要去的。不然你该瞒我到什么时候呢?陆九襄,不管怎么样,我们是一家人,对不对?”

    尾音淡淡上扬。

    心中最柔软的一处角失陷,他哭笑不得,而甘之如饴。

    “对,一家人。”他从来不觉得婚姻是一种捆绑方式,可是他慢慢地发现,原来用这样的方式捆绑在一起,好像也不错。至少她是他的,永远与他立场一致,永远与他悲喜同路。

    这是眼下他最需要的。
章节目录 第四十章
    窗外阳光的碎屑拂开一缕缕细碎的影子,枝头有新绿慢慢抽出嫩芽,春风有信,带来了蓬勃的生的气息。

    陆思齐偏过头,安静的注视着窗台上摆放着的两台绿植,双目平静如水。

    顾言抒削好了一只苹果,明眸眨着揉出淡淡的水光,“陆先生,给。”

    “我没有食欲,你拿给九襄吃吧。”

    陆思齐也没回头,但是推拒了她的苹果。

    顾言抒很无奈,垂下眼光,她轻声地问:“您,为什么不答应接受手术呢?脑瘤虽然听起来很严重,但也是有康复的希望的。”

    “小抒,”陆思齐的唇色苍白,一动不动的,像一尊静立已久的雕像,“我到了这个年纪,其实早已经无畏无惧,只是,这里的景色,不知道怎么了,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一样,如果我现在放下一切,走入手术室,这一片景色,我也许就永远无法将它放入回忆……”

    陆九襄其实听得出他的一语双关。

    室内很安静,他靠着身后白面的墙,对面的席昭安静地点燃了一根烟,仍是那么技巧娴熟地掐在手心,一点光屑被他的手指掸落,烟灰落入垃圾桶中。

    走道里响起了一阵高跟鞋踩在地面沉闷的脚步声。

    陆九襄微微抬头,不远处的顾枫晴,抹着丹红的宛如残阳的唇膏,提着一只褐黄色的包走过来,她画着精致的眼线,曲线眼尾上翘着浓艳的味道,没有说话,便微带冷意地走入了病房。

    时隔多年,再看到顾枫晴也是惊讶。

    陆思齐的手一颤,险些碰到了顾言抒手中的水果刀。

    “姑姑……”顾言抒心虚地站了起来。

    顾枫晴走过来,将手里的包放在桌上,声音微冷:“你的事情以后我再和你算账。”

    如蒙大赦的顾言抒再也不敢待下去,兔子一样地溜走了,只是走时替他们稍稍掩上门,她看到倚墙而立的男人,眉眼清隽温润,对她的温柔仿佛要满溢出来,她谨慎地走上前,陆九襄张开双臂把她抱入怀里,“别紧张,小抒。”

    “我紧张什么呀……”她嘟囔着说。

    对面的席昭指尖一顿,他抿了抿唇,默然地将烟掐断了,一个人潇洒离去。

    他从来没有见过顾言抒对谁这么小鸟依人,这么温柔可人过。

    顾枫晴在陆思齐的病床边坐了下来,替床上的男人掖了掖被角,发现陆思齐看着她,目不转睛,她微微一笑,“怎么了?不就是了几年没见了吗?”

    “这些年,我们其实都变了很多。”他的嗓音有点沧桑的低哑。

    来之前就要考虑,再面对陆思齐的时候,会面临怎样沉默的局面,怎样尴尬的冷场,以及怎样面对他忽然而至的一些令人措手不及的话。她知道,陆思齐看着翩翩正经的一介君子,其实说起一些话,也是令人招架不住的。

    只是他和她之间原本就没有回头路了,现在顾言抒和陆九襄已经在一起,他们更加没有可能。

    她并不确定自己的担心是否多余。

    毕竟陆思齐眼中的某些情绪,的确是让她有些惴惴难安的。

    “其实也还好,我这几年经常出差去国外,见识了一下异国风情reads;。”顾枫晴边说着,从桌上的褐色的包里,拖出一套相册来,紫色镶水钻的边沿,很精致的一个相册,她递给他,“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喜欢自由和无拘无束,可惜总是被困在一个地方,永远偏安一隅……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陆思齐低下头,眼神复杂难辨,那几根修长的指珍惜地摩挲过相册,粗略地翻开一页,是巴黎的协和广场,以及埃菲尔铁塔,顾枫晴的摄影技术很不错,构图精巧,光影偏灰冷,但却是他最喜欢的色调。

    “谢谢,”这句话一出口,不知怎么声音便哽了,“我很喜欢。”

    “思齐,去接受治疗吧。”这中间有一分钟的沉默,顾枫晴忽然这样开口。

    她的一切要求,无礼的强硬的蛮横的,从小到大,只要她提,他会想方设法替她实现。

    八年前她提出结婚,他固然欣然,没有思虑便答应了,尽管知道迟早留不住。

    陆思齐就是知道,这段婚姻两个人并不幸福,所以只有短短的不到三年时间,他主动向她提出了离异。

    顾枫晴也是,没有任何的思虑,答应了他。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陆思齐清淡的目光,像流转了一泉水,简单明澈,“请你回答我。”

    顾枫晴点头,“好。我一定说实话。”

    “除了把小抒托付给我,你有过别的理由吗——和我结婚?”

    只是问“有过”,无论怎样回答,都已过。纠葛如云烟,没有什么永恒渡不过的,他话意的苍凉让顾枫晴也不禁彷徨。

    “那时候还是有的。”顾枫晴想了想,嘴角挂起一朵如云的浅笑,“人到了年纪,偶尔想要定下来,那时候,我身边最好的选择是你。不过那也只是偶尔,你知道,我比你更喜欢自由,陆家太压抑了,当陆夫人,我处处受限制,连基本的画家都做不了,更加难说去我喜欢的世界周游驰骋——思齐,我不是没有爱过你,只是,我只能说,我们从一开始就并不契合。”

    他沉默不言,病床上的男人,脸色苍白得令人不忍。

    顾枫晴微笑,替他倒了一杯热水,“其实我一直在逃避,因为曾经爱过,所以更难面对如今的我们之间的关系。不过,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凡事太倔了一点,为什么不肯接受治疗?”

    陆思齐接过热水,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沿着喉咙进入胃里,暖意才一点点晕散开。他望着眼前的女人,她近在眼前,也远隔万水千山。他几乎都快忘了,他们之间从来都有那些翻越不过的万水千山。

    他一直是那个沉默无言的男生,喜欢金融,喜欢理科,他向往着陆家以外的自由,但从来没有勇气走出去。他从来没有推卸过肩上的责任,对陆氏的,对席昭他父亲的,所有的一切,他还有亏欠,还要偿还。

    他永远没有办法像顾枫晴一样,说走就走,见过不羁的风,见过流浪的海,见过广袤的山川高原,她仿佛从来都停不住游历人生的步伐,这是他永远追不上的。

    “我去接受手术,你呢?”陆思齐把杯子递回给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顾枫晴坦荡地一笑,“我记得你喜欢热带雨林的神秘生物,下一步我就去巴西,等你好起来,我会把那里的照片给你看,把那里的所见所闻说给你听。”

    “一言为定。”病床上的男人唇角微弯,嗓音很轻但却笃定。

    陆九襄带着小妻子去楼下买水果,顾言抒在水果卖场选了一大串葡萄,把紫盈盈的可人的一串递给他瞧,陆先生连连摇头reads;。

    她失望地撅起嘴,她还以为他喜欢吃这个呢。

    除了喜欢吃鱼以外,陆先生的喜好真难令人捉摸啊。

    顾言抒看到一排色泽鲜艳的水果,忽然灵机一动,从冰柜里拿出来了一盒用保鲜膜封得严严实实的榴莲。才拿到手里,陆先生就夺了过去,将东西放回了冰柜。

    顾言抒更失望了,但又听见陆先生一本正经地告诉她:“买新鲜的水果,最好还是要买一整只。”

    嗯?

    顾言抒眼睛一亮,但是环视四周,发现原来这里并没有整只的榴莲卖,咬牙想:陆先生真是个大腹黑。

    售货员微笑着走了过来,顾言抒逮着一个问:“哎,你们这儿有新鲜的榴莲吗?”

    售货员看了眼收银员,收银员看了眼陆九襄,立即立场坚定地摇头,“没有。”

    “这样啊。”顾言抒的口吻不无失落。

    “你很喜欢吃榴莲?”陆九襄对顾言抒的爱好很不以为然,她似乎对那些常人无法忍受的味道尤为热衷,譬如榴莲和臭豆腐。

    顾言抒失望地抓着他的袖口,小声地说:“你到底喜欢什么?”

    原来她只是在猜测他的喜好。

    陆九襄很和善地接受了她的谄媚和迎合,将她的小臂温柔地拍了拍,“香蕉。”

    想到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顾言抒躺在他怀里啃香蕉,结果最后被拉入浴室一夜风流……咳咳这种事。顾言抒嗔怒地瞪了他一眼。

    陆先生觉得自己有点冤枉。

    他是真的喜欢香蕉。

    最后还是买了一大串香蕉,还有顾言抒喜欢的葡萄、龙眼,提着满满的三只塑料袋往医院里走,顾言抒还有点忐忑,“要是姑姑不能说服你哥的话,那……”

    “应该不会有这种可能的。”陆九襄镇定从容,替她主动把塑料袋拎入手中,顾言抒和他蹭在一起,非要用这种姿态往回走,羡煞众人。

    回到病房时,顾枫晴已经离开了,桌上摆着一套相册,和一只盛了半杯水的马克杯。

    陆思齐似乎睡得很沉。

    陆九襄没忍心打搅,医生告诉他,陆先生已经同意了手术治疗。

    连日休眠不足的陆九襄,终于松了一口气。

    顾言抒在洗手池边洗着水果,身后的男人推门走了进来,她想了想还是不说话,等着他先开口。

    “小抒,”陆九襄从身后抱过来,将她深深地嵌入怀中,“陆家的男人,对喜欢的女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什么特点?”顾言抒小小地好奇了一下。

    陆九襄用食指托起她光滑白皙的下巴,薄唇在她的唇上点了点,温柔缱绻地濡湿,眼光深邃清沉,他说,“有求必应。”

    “为什么我感觉到,最近几个小时之内,你一直很想亲我?”

    顾言抒被他说得俏脸一红。

    哎——陆先生,你的直觉为什么这么准?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一章
    被轻薄了个彻底的顾言抒,从陆先生的胁下低身绕过去,攀住陆先生的右臂笑着说:“你乱说。”

    虽然事实的确是如此,她的确很想亲他,尽在咫尺,谁能保证喜欢的人隔得这么近还一点想法都没有的?

    更何况,顾言抒真是心疼她的陆先生。他的一脸倦容让她心疼不已。

    “再给我亲亲。”陆九襄偏要抱着她,顾言抒不让,两个人扭打起来,难得见到放松之后一团孩子气的陆先生,顾言抒觉得这感觉真的太新奇,在他的怀里扭来扭去,他实在安分不下来,陆九襄最后无奈地将人一抱,将她整个人放在了洗手台上。

    顾言抒的腿被他熟练地一分,她又惊又羞,“陆九襄,这里是医院!”

    “宝贝你想什么?”他有点好笑,蜷着手指刮她的鼻子,这已经成了他们之间的一个惯性动作,带着十足的宠溺和疼爱,让顾言抒觉得,被人呵护在手心的感觉如此美好。

    陆九襄走近,越来越近的一张俊脸让人心跳失去惯有的平衡律动,顾言抒屏住呼吸地看着他,他的唇还未到,但顾言抒已感觉到自己的唇上一阵酥麻和痒意,好期待,好想他快点吻过来,好想与他抵死纠缠……

    他不曾辜负她的心,只可惜,门外响起了一阵不轻不重的敲门声,扣扣扣三下。

    顾言抒一阵张皇地推开了陆九襄,这种感觉就像偷情时被人抓包,尤其在看到门外站的人是姑姑之后,这种感觉就更浓烈了。

    “顾言抒,出来。”顾枫晴原来还没走,此刻她挎着那个手包在外边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开了。

    顾言抒忐忑地滑下洗手台,灰溜溜地跟着顾枫晴往外走。

    原地驻足的陆九襄,没有挽留小妻子的意思,也没有说任何鼓励安慰的话,他只是看着洗手台,想到刚才他们之间的姿势——嗯,有点心动。

    被一路引到楼梯末端,可以望见两栋雪白高楼间杂花生树,夕阳浅淡的碎影,橙红浅黄地一齐映在不远处的喷泉水里。

    “顾言抒,我这次不来医院,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一个解释?”顾枫晴开门见山,发丝被一缕风吹开,稍显纷乱。

    小姑娘低着头注视着自己脚下那双毛绒绒的雪地靴,轻声回答:“你来医院不是看陆先生的吗?”

    这句话差点气倒了顾枫晴。

    “胳膊肘拐得也太凶了,难道你嫁给了陆九襄,你就再也不念着姑姑了?”

    关于他们结婚的事,顾言抒想了想,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告诉过顾枫晴。

    她想了想,乌圆的一双眼睛慢慢地放大,“您和陆九襄一直都有来往?”难怪她一直没等到顾枫晴来拿人,原来她的消息全被陆九襄出卖了。

    她的表情太惊讶,有点可爱,顾枫晴被气笑了,“行了,事已至此,你以后和陆九襄好好儿地过你们的日子就行,以后再瞒着我……”

    “不会了reads;!”顾言抒举着双手保证。

    顾枫晴说要来找顾言抒算账,但是最后说的却没有几句话,她似乎总是一副仓促的样子,没过几分钟就又走了,医院楼下的停车库里缓慢地驶出来一辆灰黄色的车,映着夕晖撒开一道道高低迤逦的金粉……

    顾言抒往回走时,才发觉陆先生已经不在了,洗手台上留了两只沾水的苹果。

    她拿着苹果去找人,在陆思齐的病房外终于又看到了他,陆九襄含着微笑优雅如春风地走来,精致的桃花眼熠熠生辉,他温柔地牵起顾言抒的手,“明天再来。”

    “嗯。”

    上了车之后,陆九襄吻她,吻得缠绵不息,顾言抒起初只是顺从,到了后来便是主动地迎合。她心里清楚,一开始陆先生吻她的时候,吻技生涩,动作有点蛮横的,像个大男孩。可是男人在这方面的领悟力好像天生要比女人高一点,现在的陆九襄早已不是吴下阿蒙了……

    “小抒,如果觉得累,明天去请一天假。”

    才回到酒店,顾言抒就迫不及待地扑上了又厚又软的大床,陆先生站在床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毫无美感可言的顾言抒。

    她想了想说,“明天上午没有好像没有课,我下午走吧。”

    她翻身起来,找到自己的手机查了下课表,还真的没有课,于是放心地往陆先生怀里拱,像一只黏人又乖巧的小猫,轻轻蹭着他结实的胸膛,冰凉的小手绕过他的腰抱住……

    陆先生虽然三十了,嗯,但是有一副得天独厚的好身材,那腰又紧又窄,摸上去手感很不错。

    邪念作祟,顾言抒的手从毛衣下探了进去。

    但是恶作剧没有得逞,陆九襄钳制住她两只犯上作乱的手,扣着手腕将人半拖半抱地压上床,“又不老实了。”

    顾言抒吐着舌头做鬼脸,一点也没有被抓包的心虚感,反而嘟着唇振振有词,“我的老公,我不摸,那也太暴殄天物了。”

    “我的老公”四个字让陆九襄眼眸一深。

    唇边潋滟着一丝桃花般的灼灼风韵,他低下清隽温和的眼,俯下身咬住她粉嫩的唇,嗓音低哑得像小提琴上不绝如缕的旋律,“小抒,能不能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剧本《再见一城繁华》里,男主比女主大九岁,男主是女主的叔叔,女主爱男主爱得死去活来,而男主选择一渣到底?”

    “……”

    她就知道陆先生看完她写的剧本会有这种反应。

    “这些都可以不谈,”陆九襄温热的身体覆下来,在她耳边垂着轻细的风,淡淡地笑,“男主和女主,强行拗叔侄关系,原来小抒喜欢禁忌风?”

    “才、才不是!”顾言抒耳朵鲜红地反驳,“是、是因为这样写显得比较有内涵!难道男女主的挣扎不能体现出那个时代个性自由的觉醒吗,再说那也不是亲叔侄!”

    “哦。”他记得小时候,小少女总是怯怯地喊他“小叔叔”,那时候……

    如果她不曾那么唤过她,在发现少女心事的时候,一开始他绝对没有那么抗拒。

    “你的指向性不要更明显。”男人说着这句话的时候,解下了她上衣的扣子,这件大衣只有一颗纽扣,一经解开,整件衣服就被拉开了reads;。

    屋内开了暖气,温度很适宜,但顾言抒脱下大衣之后却感到一阵燥热。

    男人抱着她的腰走到一个高脚桌子边,顾言抒不明白他的意思,紧跟着被脱下裤子,被放到桌上,被分开腿,她就脸红心跳地明白了。

    陆九襄扣着她的手,反剪在她身后,轻轻地靠过来,哑声道:“刚才在医院,我就想这么做了。”

    他果然是那个意思!顾言抒就知道没有误会他,又气又羞地别开脸颊去。

    听到皮带扣被解开的声音,她的小手已经一片濡湿,被他禁锢着又不敢动,心里又羞耻又期待着,灼热一点点贴住自己,从外而内,仿佛要将她焚化了一般,她紧张地绷着,让男人出了一层细汗,这个姿势进入的确稍显麻烦,他低声喊她的小名:“小抒。”

    暖流从心底抽出来,满溢过胸口,她情不自禁地松软,他一深到底,顾言抒呜呜咽咽地啃住了他的肩膀,眼泪直流:“好胀,我不要这样——”

    “小抒,看了剧本之后,这里有点堵——”他抓着她的小手放到自己的跳动的胸口,低哑着嗓音告诉她,“我不喜欢悲剧,更不喜欢女人为了男人牺牲,你听清楚,在你这里,没有这一种选择。”

    他不疾不徐地动了起来,极具耐心地以这种温柔攻势磨着她的性子。

    顾言抒难受得说不出话,只能放松了身体去缠住他的腿,配合地浅浅低吟着。这一晚上,几乎耗干了她的心力。

    她的笔下,女主角陆水秋是江南水乡余杭第一美人,也是个固执的女人,她和陆离之间的关系,和顾言抒与陆九襄之间曾经的关系有些相似。

    她和陆离生活在一个屋檐之下,陆水秋是陆离的兄长领养的一个女孩,善良温柔,像水一样,敏感热烈,像火一样,矛盾,又让人爱得发狂。

    他们的恋情败露了,陆离当时已经背离了这段感情,远走海上去闯荡,勇敢的陆水秋选择一个人承担,勇敢地说,是她勾引了陆离,勇敢地为他挡下一切骂名,后来被千夫所指,她被赶出陆家,在街头饥寒交迫而死……

    “故事的结局不太好。”这是陆先生第三次建议。

    “陆九襄你知道什么是悲剧吗?就是一定要把美好的事情毁灭给人看的。”顾言抒坚决不改结局。

    陆九襄摇头,“你不要为了悲剧而故意写悲剧,真正高明的悲剧,是用时代和角色本身的缺陷去构建的,女主角是一个勇敢有主见的人,她不会容许自己的结局在等一个男人中潦倒。”

    顾言抒坚持己见,尽管她人还躺在陆先生的臂弯里不肯起床,“你一个学金融的,我肯定和你说不清。”

    “我也许不懂文学,但是我懂你。”他在顾言抒微蹙的眉骨上印下浅浅的一个吻,“小抒,我像在透过那个女孩子看着你,而我又清楚地知道,如果是你,会选择决绝地一刀两断,而不是为了一个渣男贻误一生。”

    顾言抒已经愣住了,她听到陆先生不疾不徐地说道:“所以这个结局,一定是最近才写的。”

    陆先生,你为什么每次都猜得这么准?

    “你怎么知道?”

    “顾言抒以前多横啊,”他用棉被把小妻子温暖地裹住,“那时候不是真的想和我老死不相往来么?可是你看,现在我们在一起,你这么爱我,所以不知不觉女主变成了你现在的样子。我和陆离不同,他不负责任到底,我是事后结账,还是很有担当的。”

    “噗——”原谅她忍不住。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二章
    “你的意思是,你不是那种吃白食的人?”

    不待陆九襄回话,她爬上男人的胸口,“吧唧”烙上一道银光闪闪的口水印,陆九襄的唇有点薄,啃上去宛如偷尝了金丝枣似的甜丝丝的,有一种淡淡的温馨从心口一路化开。

    “难道不是?”陆九襄挑了挑修长的眉梢,那一缕清光在他眼中落入无数水般的澄澈与晶莹,情念甫散,那双桃花眼,薄粉未消,令这个平素清俊温雅的男人多了一分魅色。

    顾言抒一本正经地屈从于淫威:“是的是的,三年了才来付账,真的很负责任。”

    男人不想跟她计较这件事,好笑地一哼。

    把她软绵绵的腰肢拖过来,微笑道:“陆太太,说好了今天上午再去一趟医院?”

    “不行了,”顾言抒连连摇头,“陆先生昨晚化身为狼,陆太太现在下不了床。”

    不得不说还挺押韵,陆九襄失笑地蜷起手指,在她的雪额上敲了一记,“鬼丫头!”

    她都二十二了,还动不动叫她丫头!

    但是她腰酸背痛是真的,感觉昨晚像是被陆先生拆卸了又重新组合一样,整个身体还疲软的,有点轻,有点飘,两腿战战,她苦着脸说:“你一定是夏林杏她们说的那种,欲求不满的老男人。”

    陆九襄脸色微微一红,温暖的指腹抚过她白嫩的脸颊,好脾气地引诱她,“乖,小抒,你再说一遍。”

    这个狼属性是还没消退么?顾言抒赶紧拉上棉被直挥手,“医院我去不了啦,你赶紧走,赶紧的。”

    陆九襄好笑地又抱着她亲了又亲,才松开几乎窒息的小妻子,挑唇道:“等我回来,和以往一样,不会很久。”

    “嗯。”脸红的顾言抒慢悠悠地点头,眼下她哪里还有不愿意的?她巴不得送走这座瘟神,话说,腰真酸啊——

    室内只剩下她一个人之后,顾言抒委屈地包了一包泪水,走到落地镜前,她穿着陆九襄的一件淡蓝色条纹衬衫,半遮掩着那双白皙的大腿,镜子里的女人眼眶红肿,青丝微乱,白皙的雪颈上密密麻麻的都是红痕……

    她下意识撩开长衬衫,才卷开一点,就脸红地发现,竟然连大腿根也都是一样的红痕……

    顾言抒整个人都颓靡了。

    羞愤欲死地跑回床上,心想下一次她也要把陆九襄全身都啃成红色的!她一向就是这么你来我往的,很有志气!

    大约十点钟的时候,快到午餐时间,顾言抒才穿戴好走下酒店,这段时间总是吃酒店自助,不得不说她的胃都腻了,她朝前台小姐问道:“你们这儿的锅炉能借我用一下吗?”

    看着一团和善的前台服务员,在这个问题上似乎不容商榷,坚决摇头:“对不起,我们这儿是五星级酒店,厨房都是有权限才能进入的reads;。”

    顾言抒也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听她说不行也没有强求,她心想外边的小吃店也许会好商量一些。她想象着等下陆先生喝到她亲手煲的鱼汤,一定会感动哭……

    她的手艺师承刘嫂,可是很不赖呢。

    她前脚刚走,大堂经理走过来对着前台小姐好一顿数落,“那是陆太太,你有没有眼力见儿?”别说陆总是他们酒店最大的赞助商,就算要拒绝,也请委婉一点好么!

    前台小姐委委屈屈地挨批评,最后心里想着:我是真没有想到,那个清风明月一样温润的男人会这样这样啊……

    她知道陆太太现在在她们酒店下榻,可是看到顾言抒脖颈上满是藏不住的红痕,她就自动过滤了那个可能性啊!

    这一带很繁华,但却没有什么好的菜市场,顾言抒走入一条小巷,人烟有点稀少,她刚刚顺道问了一位赶集的大妈,才知道这里有个规模不大的活禽市场,她正想去碰碰运气。

    才走了几步,突然身后一个黑影窜上来,顾言抒呼吸一窒,被人用棉布塞入了口腔,紧跟着又一团黑影笼罩下来,强硬的两只胳膊将她紧紧地捆绑住,她才挣扎了两下,意识便陷入了溃灭……

    十一点零五分,陆九襄提早回到了酒店。

    因为想给小妻子一个惊喜,在监督陆思齐签字同意手术之后,尽早赶回来了,风度翩翩地往里走,前台那个得罪了顾言抒的服务员低着头尴尬地走了过来,“陆先生,实在抱歉。”

    陆九襄微愕,前台小姐把脸埋得更低,将刚才顾言抒来这儿的经过和情况一一阐述,越听陆九襄眉心的褶痕越深。

    两根手指微微合成一个圈,扣在一起,前台小姐低着头,正好看到陆先生的这个小动作,脸色一片苍白,“对不起陆先生,陆太太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回来。”

    大堂经理带着两名员工一起过来赔罪,点头哈腰好一阵忙活,生怕这位爷动怒。

    陆九襄淡淡地问:“多久了?”

    “大概……有一个小时了。”大堂经理也跟着脸色泛白。

    “我知道了。”陆九襄敛着薄唇没多说话,他转身走了出去,施延的车还停在外面,他借过施延的手机为顾言抒打电话。

    响铃无数声,但是都无人接听。

    施延比陆总还一惊一乍,把脸蹭近一点问道:“顾小姐……额夫人去哪了?”

    他要是知道,现在不会这么心乱,直觉告诉他,她一定是出了事,顾言抒绝对不会毫无声息地离开这么久。他手机摁着拨号键没有断过,皱着眉说:“拿着我的房卡,看她的手机是不是落在房间里了,快去。”

    这个时候又是一轮表忠心的时刻到了,施延珍重地接手陆总的房卡,放开脚往酒店里飞奔。

    陆九襄握着手机的手指尖收紧,一簇淡然的忧色爬上清沉如水的眉梢。

    两分钟之后,施延用顾言抒的手机回拨过来,陆九襄看到屏幕上跃动的“小抒”两个字,心狠狠地一沉,他按下接听键,对方忧心忡忡地告诉他,“陆总,夫人出门没带手机啊。”

    最害怕的就是这种情况,陆九襄的声音正一点一点变冷,“先下来reads;。”

    “哦,好。”施延那边又飞跑着下楼,气喘吁吁地跑到陆九襄身前,今天陆总的那辆车送去4s店了,所以他是搭着自己的这辆几乎快报废的破车回来的,可把陆总一顿纡尊降贵,他都紧张坏了,好在陆九襄沿途没说什么,可是现在竟然又摊上这件事。

    施延一巴掌盖住脸:“我活该就是一个倒霉蛋啊。”

    吐槽完了又巴巴地回来问boss,“陆总,要不我就先……”

    “去菜市场。”陆九襄拧了拧眉头。

    施延表示已傻:陆总,您确定您这身份和气质,像是去赶菜市场的人么!很掉价的好么!

    陆九襄停在车中望着菜市场来来往往的人,施延一个人埋头杀入活禽市场,用手机举着顾言抒的自拍照问一个个买菜的行人,中午人流相对较小,市场并不显得拥挤,但施延仍是去了很久才回来,照理说,顾言抒长得清秀可人,见之忘俗,一般人有了一面之缘,短暂时间内会留下一个不算深的印象。

    当他再走回来的时候,陆九襄的眉结已然不能更深了。

    施延讷讷地摸了摸后脑,“这个,陆总……”

    陆九襄下颌微低,一片冥迷的光影里匿着半张轮廓流畅完美的俊脸,才露出这半张脸,已经有人开始使劲往这边凑着眼光,施延那颗替陆总跑腿各种不平的心瞬间释然了,要是总裁下车,只怕回来得比他更慢……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酒店那边也没传来任何消息,他刚才也打电话试探了一下顾枫晴,小抒没去那儿,陆九襄蹙眉翻起腕表,已经十二点半了。

    “怎么办?”施延又催促了一句。

    虽然他老婆和他冷战的时候偶尔也会消失个把月的,但是陆夫人显然比他家那位要乖巧伶俐得多,应该不会这么冷落路总裁。

    “施延,想办法替我查一下t市的入境记录,”陆九襄眉心的褶痕便一直没有平过,好看的薄唇微微一动,“从巴黎来的。”

    他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席昭堂而皇之地把手伸入陆氏,他可以默许,但是他需要知道,席昭的一切意愿不是来自巴黎的某些人的授意,所以那边的消息一直被他的几个眼线盯得很死,这几天的确有隐隐约约的异状。

    希望不是如他所料。

    一朵暮云淡淡的飞渡天边,叮咚的流水声在耳边奏开,顾言抒现在恢复了意识,双手和双脚都被绑了,眼睛上蒙着黑色的布条,遮住了外面的世界,她的眼前只有一片漆黑。唯一能感知到的,就是周围有水声,有一种不知名的但芳香四溢的花卉。

    她收着两只脚,想完整地感受这个世界,但是被人绑着手脚坐在一个冰冷的塑料椅上,还畏首畏尾的不肯出来见她,顾言抒又惊恐又奇异。

    但更多的,她担心的是她的丈夫。

    顾言抒的脾气上头的时候会管不住,但是能不得罪人的时候,她绝对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算得罪了,她也不值得别人五花大绑耗费心力地把她绑来,她只是担心这些人针对的是陆九襄。

    迎面又凉风徐徐地拂开披散的发,顾言抒的脸被发丝搔得微痒,正苦恼着不能抓痒,身前终于传来一个不轻不重的声音,那是高跟鞋跺在地上的沉闷的响动。

    她吓得一颤,原来这里一直都有人。

    身前那个女人冷冷地笑,“原来你就是陆夫人,真是庆幸,刚下飞机就能见到你。”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三章
    这是个中年女人的声音,腔调也不是醇正的汉语普通话,顾言抒虽惊不乱,她抿着嘴不说话。

    那个女人见她不搭理,果然自己便沉不住气了,“陆夫人可以放心,我不会为难你。”

    “夫人可以先把我的眼罩解开吗?”视野一片漆黑,让人很没有安全感,这个时候,妇人即便说她脚下有一条蛇,她也没办法反驳,恐怕会吓得跳脚……

    中年女人微讽,“这个我不好答应你,等我拿到钱以后,你安全了,这一切自然是要抹去的。”

    她撇开阳台上的顾言抒走入内居室,日光斑斓而倾城,纷纷繁繁的一朵朵淡紫色的花嵌在阳台的四角,香味幽深好闻,但是奇异的是,顾言抒觉得全身发软,越来越软……

    女人瞥了眼外面似乎已经睡熟的顾言抒,接了一个电话,“现在可以让夏尔大师过来了。”

    她说的是浑正优雅的法语,不同于蹩脚的中文,字正腔圆。但是墙面的玻璃上,清晰倒影着一个清瘦修长的身影,黄发如云,却是一个美丽的中方脸孔……

    “陆总,如你所料,星期三八点之后,巴黎那边彻底断了消息,有点可疑,最近只有一个航班是从巴黎飞t市的,他们回来了。”雷逸均把手头的一切空出来,全力投入找人的工作。

    陆九襄沉凝着脸色,声音微冷:“席昭在哪?”

    “席昭……”说到这个人,雷逸均有点为难,“前天还出现在医院过,这两天又不见踪影了。”

    他没有刻意留意席昭,现在也不知道那个熊孩子是不是跟着他母亲一起绑了顾言抒。

    时间已经过去二十个小时,雷逸均见陆九襄脸色不好,他建议道:“不如报案吧。”

    “暂时押着,”陆九襄不确定对方的动机,贸然报案只会打草惊蛇,他起身踱到百叶窗前,淡淡地动唇,“你先走吧,我再想想。”

    等到雷逸均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门外,陆九襄终于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他淡漠地开口,“是你。”

    没有一丝疑惑和不确定,笃信而沉稳的语调,让电话里的女人微笑地称赞,“陆总。”

    “贪得无厌。”陆九襄嘲讽地撇唇,拨开一扇叶,窗外百尺高楼鳞次栉比,城市一片浮华,在黎明的尽头苏醒。

    女人也不动怒,甚至笑意更浓,“有些事还是当面谈比较好,陆太太昨晚说,她很想你呢。”

    陆九襄的手指收紧,手背勒出青色的筋络,他走到办公桌前,薄唇一扬,“很高明,你是吃准了我会投鼠忌器reads;。”

    “谈判当然要有谈判的筹码。”

    “可以,什么时候见面?”陆九襄强迫自己冷静,可是这一次不能够,他的小抒被人掳走了一天,单是这一点就让他心乱如麻。

    这个女人的手段他略知一二,小抒会受什么样的委屈?

    对方报了时间地点,才慢条斯理地先挂断了电话。对方是有恃无恐的那一个,所以相形之下,倒要沉稳安逸得多。

    “陆总,我给席昭那边打了二十几个电话都没有人接。”雷逸均再度走入总裁办公室,陆九襄正靠着椅背闭目休息。

    伊莲娜女士的意思很明显,而且时间恰好定在陆思齐手术的那一天……其心可诛。

    “不用麻烦了,”陆九襄冷漠地转过扶椅,“席昭如果不想要那笔钱,他不会找上陆家。”

    这出里应外合的戏的确很精彩。

    “伊莲娜女士要的钱,只怕不止……”雷逸均实在担心,对方手上有遗嘱,有顾言抒作为底牌,谈判的结果对于陆九襄来说有多不利不可想象,他最担忧的还是陆氏易主,这无异于改换江山。

    但是如果席昭肯配合就不必这么忡忡了。

    淡淡的晚烟从树梢间爬出来一缕,将单薄的树林缭绕得一片迷蒙,顾言抒盘着腿坐在冰凉的木板上,指甲抠出了血,脸色惨白地坐着,想放肆地哭,但是又哭不出来,除了流水和风声,四周静得可怕。

    阳台上连只蚂蚁都没有,她似乎正盯着地上的一粒灰尘,盯了许久。

    “小抒,”身后响起男人熟悉的叹息声,她紧紧绷住的心弦,猛然断裂,陆九襄疾步跃上剩下的台阶,走到顾言抒的身前蹲了下来,“小抒……”

    顾言抒小脸刷白,眼眶殷红,才三天时间憔悴清减了太多,他一手越过她的膝下,将人横抱起来拥入怀底,“我来晚了,对不起。”

    这里只有他们,只有静谧安详的一片树林,错落有致的几幢树屋,还有溪水潺潺的声音。顾言抒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所有的委屈和恨突然涌入眼眶,泪水猛地倾泻喷出……

    “小抒,都过去了,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再也不会。”陆九襄心痛难抑,要亲吻她的唇,给她真实和安定,可是却被顾言抒偏着头躲开,他惨然地抱着妻子走下树屋,阳台上清幽的花香不知名且醉人……

    树屋的人手早已撤去,伊莲娜女士守信地让人都离开了。

    虽然这个代价付出得太沉重,可是比起顾言抒,他可以再割舍十倍那样的沉重。

    “陆总。”施延迎面撞见陆九襄抱着发丝遮了整张脸的顾言抒走来,将他们引到停车的地方,一辆崭新的越野路虎正停靠在溪边。

    “先上车离开。”施延总觉得这事不简单。

    陆九襄点头,将小姑娘抱上车,自己挨着她坐上去,顾言抒软绵绵的随时可能倒下,他又不放心地将人放到自己的膝盖上,横着将她抱起来,顾言抒抿着嘴一句话都不说,像是受惊了的兔子,痛苦却又安静。

    车发动之后,不过两个小时,就回到了酒店。

    陆九襄一直哄着她,“小抒,我们回家了。”

    他柔软着声音,抱着顾言抒走下车,对施延吩咐了一声,“不论如何,先联系席昭。”

    一听到“席昭”,顾言抒猛弹了一下,她一直没有反应,沉默得像一个画着哭妆的娃娃,陆九襄惊讶她的举动,顾言抒猛力地挣扎起来,她已经没剩多少力气,这些已经是拼尽全力,陆九襄对施延使了个眼色,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用低哑颓靡的声音哄她:“小抒乖,我带你上去,没有别人,再也不会有别人reads;。”

    心闷闷地疼,揪了起来。他的小抒到底在这三天之内经历了什么?

    陆夫人竖着出去,横着回来,让前台经理感叹陆总为人太man的同时,有点担心自己被炒鱿鱼的下场。

    陆九襄没有理会任何人,进了房间,将顾言抒抱上温暖的床,小姑娘上了床,怯怯地缩成一团,抱着膝盖,把脸埋入凌乱的发里,不哭不闹,但是异样的安静和痛苦。

    这时分一个电话拨过来,“陆总,您的哥哥手术正是关键期,您……”

    这个手术的风险有多大他心知肚明,一旦功败垂成,就是性命之危,陆九襄长吐了一口气,“我很快过去,麻烦了。”

    电话被挂断之后,他半跪上床,一只膝撑着重量靠近来,修长晶莹的手指一寸寸挪向顾言抒裸在发外的肌肤,但是没有碰到,她猛然转过头,接着整个人往床上倒去……

    他无奈却又心痛,“我等下回来。”

    他离开时,房门轻轻阖上的声音,沉闷而无力,顾言抒终于哭出了声,嚎啕不休。

    匆匆赶到医院,李医生正从手术室里出来,解开口罩,满头大汗却面带微笑地告诉风尘仆仆的陆九襄,“恭喜两位陆先生,手术实在顺利。”

    几个随行的医生护士都如蒙大赦的表情,陆思齐的这一台手术,虽然顺利,可因为躺在病床上的人是陆思齐,他们几个丝毫不敢马虎,一路脸色紧绷,心脏没安定过一秒。

    直至此时陆九襄的身体才完全放松下来,往里瞟了一眼,门已经被关上,“那么,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

    “大概还需要二十四小时,这个时候最好还是要安静的环境,亲属就可以不必事必躬亲地等候了。”李医生对陆九襄颔首说道。

    陆九襄松了气息,对李医生回以敬意,“多谢大夫。”

    李医生微笑着摆手说,“分内之事,手术顺利就一切都好了。”

    两人寒暄客套了几句,陆九襄看望完陆思齐,才终于疲惫不堪地走出医院,酒店里有人打电话来,“陆总吗?”

    “是我。”陆九襄这个时候几乎不愿再思考任何事,他只想抱着顾言抒入眠。

    但是那边却传来急切的声音,“陆夫人坚持要离开,回她自己的家,她的情况似乎很不好,我们想拦着,可是——没拦住。”

    顾言抒的家,她指的应该不是馨园。

    等了一个小时,馨园也没有一点风声,陆九襄终于不能再等下去,他驱车到了顾枫晴的公寓楼下。

    他打电话给顾枫晴,对方没有接,他选择了语音留言,问她是否知道顾言抒的状况。

    关于小抒被绑走的事情,他此前只是旁敲侧击地试探过顾枫晴,并没有告诉她,所以现在也不方便说得太多。

    天色已经擦黑,远雾朦胧,陆九襄不忍打搅精神已经重创的顾言抒,将车泊在停车位上,深沉的夜里微风习习地漏入车窗,才陷入沉睡不多久,身上已经一片冰凉。这辆黑色卡宴似乎坚定不移,足足在一个简陋的居民楼下停了一宿。
章节目录 第四十四章
    黎明时,微黯的天际挥霍尽最后一丝夜色,居民楼陆续走出赶集的人,推车叫卖的人,还有起早儿买早点的,热热闹闹的笑成一团。

    陆九襄被声音惊醒,强撑着的精神气在休息了几个小时候之后恢复了不少,医院那边没有一点动静,不好不坏的状况,他正舒了口气要离开,正碰上从外边回来的顾言抒,她推着行李箱,憔悴地走了过来。

    “小抒——”他推开车门迈出长腿,顾言抒清减了,两团和气的苹果肌也没有往日滑腻如瓷的光泽,她没看到陆九襄脸上释然的欣喜,对他说,“我有点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好。”

    顾言抒走进了车后座,车窗都被关得严实,陆九襄紧跟着坐过来,想要伸手抱一抱她,却被顾言抒一下推开,“小抒?”

    似乎并不太习惯突然而来的冷漠,顾言抒低着头眼眶微红地说:“陆九襄,我们离婚吧。”

    一个月前,无理取闹要和他先斩后奏的人也是她,顾言抒知道这样很无理,可是……可是……

    陆九襄微笑的脸色一凝,他的声色冷沉了下来,那双桃花眼里宛如蕴藏着随时可能爆发的山洪,他冷凝地动了动嘴唇,“为什么?”

    “我配不上你。”顾言抒说到这里突然哽咽起来,她转过头,清澈的泪水“吧嗒”一声打在手背,刺骨寒心的痛……

    “伊莲娜女士欺负你了?”陆九襄将她的肩扳过来,顾言抒想要反抗,但是这一次他不会让她得逞了,直接将整个人都抱入了怀里,顾言抒双眼红肿,楚楚可怜的眼睛满是惊悸、恐慌、患得患失……

    她不说话,咬着牙,唇瓣红得滴血。

    陆九襄的视线微微一侧,后座沙皮上摆着一沓纸,是她规规矩矩打印出来的离婚协议,他冷笑一声,“这种事,你要先过问我的律师。”

    顾言抒的眼睛睁大了少许,清泪沿着清秀的面庞簌簌地滚落,陆九襄心痛地想吻去她的眼泪,可是不行,这个小姑娘真是倔得他毫无办法,他眉心生痛地捂着额,哑声道:“顾言抒,对我,你一向斩立决判得毫不留情,可是临刑前总该给我定一个死罪。伊莲娜有多过分我心里清楚。”

    他的最后一句让顾言抒惊恐又难堪地缩了起来,整个娇软的身体伏在他怀里一颤一颤地发抖。

    陆九襄伸出手指,顾言抒汗润的长发提着脸颊旁侧,修长的指尖拨开那一缕深墨色,语调沉痛:“她找人,碰了你?”

    顾言抒吓得大叫,全身痉挛起来,“不要再说了reads;!”

    “我不介意。”他终于知道顾言抒的反常,抱着她靠过来,温热的胸膛贴着她,顾言抒捶打着她,眼眶里一片血丝。陆九襄痛得咳嗽了两声,将她的粉拳握入手心放到大掌之间,“小抒,罪责在我,你要觉得,我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介意。”

    “我不……”顾言抒绝望地闭眼睛,“我只要一想到——”

    为什么是席昭,为什么偏偏是席昭,陆九襄和席昭是什么关系,他竟然——

    “我配不上你了,我再也不能……”

    “唔——”陆九襄不由分说地堵住她的唇,失了耐心动了怒意,他用双掌将她死死地钉入怀里,钳制住她,顾言抒泪光迷蒙,全身瘫软地任由他又亲又抱,可是心里蓦然涌出一股难以忍受的恶心。

    她推他,推开身后的车门,一股酸水从胃里冒出来,她扶着车窗呕吐不止。

    “小抒——”他隐有泪光,轻拍着她的脊背,顾言抒翻掌制止他,不让他靠过来,胃里一阵翻天倒地的痉挛和抽搐,她吐完之后,虚脱地躺回来,靠着后座沉重地闭上眼睛,似乎累极倦极了正要歇憩。

    “签字。”一分钟以后,她似乎又想起了这份协议,执拗地递给他,她一分钱也不要,只请他同意离婚。“学费我会还给你。”

    陆九襄苦笑着看着她,“我能不能申请缓刑?”

    她只咬唇不说话。

    “你看我多么纵容你呀,”陆九襄的手指抚过她糟乱的发,苦涩的味道在舌尖潮湿地发酵开,弥散开来,“顾言抒,我把你宠坏了。谁允许你自作主张的,在我这里,结婚容易,离婚却难,得到容易,抛弃却难,真是个傻孩子……”

    顾言抒的眼中的泪又蓄势待发起来,她那么那么爱这个男人,爱了五年,才得到他一个月,她怎么会想轻易离开?可是,可是她已经这么不干净了……

    “我还背着你申请了休学,你一定不知道。”她突然转过眼眸来看他。悲彻、哀伤,而坚毅。

    他的声音有点哽,“你姑姑答应了?”

    顾言抒垂下眼睑,“答应了。包括我要做的一切决定,她都答应了。”

    顾枫晴从来就不是会多管她的事的人。她要休学,要离婚,顾枫晴也没有对这些原因追究到底。

    “你冷静一下,”陆九襄说,他把协议拿在手里,对她分文不取的行为感到好笑又悲凉,那双水光隐约的桃花眼深深凝了她一眼,他说,“我等半个月,你还是这么坚决,我就同意。”

    “好。”再过半个月,能把发生过的事情抹去吗?结果会有什么改变。

    她无比失落艰酸。

    他是她生命之中仅剩的最不可或缺、最不能失去的人了。她不忍心拿这样的自己来糟践他。

    “我先走了。”她推开车门迈出一只脚,回过头咬咬牙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这一眼想要把什么铭记住,把什么镌刻进心底,烙印在脑海中。

    “你好好的。”她飞快地说完这句话,去找自己的行李箱。

    小丫头还是舍不得吧。陆九襄微叹,说不介意都是假的,他是心疼她,是愧责自己reads;。

    陆九襄的车缓缓发动离开了小区,顾言抒在楼梯间听到沉闷的汽车启动的声音,心又痛又涩,她抓着衣兜里震动不停的手机,手心的肉里翻出一点点诡异瑰丽的红色……

    “陆总,伊莲娜女士和您谈判开的天价条件,您也答应了?”施延并不能理解陆总的想法,活像吞了一只鸡蛋似的望着上司,愣愣地说道:“难道您不答应,伊莲娜女士敢撕票不成,这是中国,不是她只手遮天的地方。就算是强龙也还压不过……”

    见陆九襄脸色不好,施延管住自己好事的嘴,只一个劲地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说了这么多,陆九襄忽然淡漠地偏过视线,窗外枝头的新绿一点点簇出芽尖儿,转眼已经三月了。

    绯色朱槿常开不败地立于尽头花廊处,挨挨绵密纷繁,宛如一捧红色的雪。

    他突然问:“伊莲娜女士把钱砸入赌场,当然不可能是全部,剩下的,她会用来做什么呢?”

    “一个母亲,当然为了自己的孩子,她自己是个外姓人,依陆氏老股东的脾气,她要想在这里横插一脚,只怕困难,她手里的财权和股份比起那些个股东们,还是差了有点多。我猜还是想让席昭——”

    不可很可惜,那熊孩子天天泡吧喝酒,不务正业,跟一群孤朋狗友厮混,长此以往——

    陆九襄唇角一勾,笑而不语。

    “陆总,您的微笑让我感到害怕。”施延一本正经地说。

    “谈判当然要有谈判的筹码,伊莲娜女士说的。所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知道这杯苦酒,她喝不喝得下。”陆九襄笑意微讽,窗外花涌如浪,一天一地的红色渲染开来。

    “呃?”施延搔着后脑勺,看着一脸沉稳似乎稳坐江山的陆九襄,突然觉得,伊莲娜给陆总那份丧权辱国的条约有猫腻。

    顾言抒哭完之后,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在学校还有点必要的衣物没拿回来,南方的气候在三月天已经转暖,转眼是花开时节,她打了个车回宿舍收拾。

    才整理到一半,下课回来的徐驰和夏林杏看到了蹲在地上叠衣服的顾言抒,夏林杏之前就发现她的状态很不对了,现在更起了几分惊疑,“言抒,你是不是又哪儿不舒服,怎么突然要收拾行李?”

    “我决定休学六周。”顾言抒的声音听起来有种陌生的喑哑。

    六周毕竟不是一个小数字,夏林杏要走上前问她为什么,却被徐驰拉住了手腕,对方朝她咬了下头,夏林杏咬唇没有再上前,只是怔怔地看着收拾行李的顾言抒。四分五裂的宿舍,现在更加不齐了。

    她心里想起来更是一阵难过。

    顾言抒隔着软绵绵的毛衣,感觉到兜里的手机又在震动,不出意外又是席昭的,这已经是第一百七十几个来电,她一次都没有理会过。那个男人是她不幸的噩梦,那样的梦魇没有谁愿意回味。

    “*!”席昭一怒之下摔了手机。

    乳胶白的墙面,一抹金色日光被疏疏淡淡的树影分割成突兀的碎屑,偌大的空室内只有纤薄的尘埃在浮动。

    “少爷,您还是跟我们回去吧。”男仆人毕恭毕敬地守在屋外,听到动静,又微笑着弯下腰来,色愈恭,礼愈至。

    席昭桀骜地脱了浑身铆钉的衣服扔在地上,他走出了馨园,“把我地上泼的红酒都擦干净了,我还会回来住的。”这个时间点,她母亲见他,连晚宴都不会有一餐,他还饿着呢,真尴尬。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五章
    席昭被中年男仆请上了车。

    车尾消失在蜿蜒公路的尽头,一个灰色皮夹克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他拨通了陆九襄的电话。

    “母亲找我?”席昭双眼精亮地冲上去,冲金碧辉煌处高贵冷艳的贵妇扑了过去,惊喜张扬地给了她一个熊抱,“你都半年不来看我了。”

    伊莲娜女士皱着眉推开他,看到一身非主流打扮、描着深黑眼线的席昭,雍容明艳的脸孔一板,“越来越不像话了!”

    说起来,如果不是陆氏的人盯得太紧,她心里当然是惦记这个唯一的儿子的,她找了几个月,才钻到一个空子,神不知鬼不觉地乘飞机回t市,有机会绑了顾言抒得偿夙愿。

    “我有些事同你说。”

    伊莲娜女士语调郑重其事,拥着貂绒披帛的手慢条斯理地收紧了,美目凌厉地往身后一扫,挥退了一行屏息而侍的人,“我与少爷有话说,你们先出去。”

    那群人恭恭敬敬地冲伊莲娜女士颔首致意,便陆续地走出了大厅。

    这是一家高档酒店,装饰典雅,明黄的灯光在头上流曳,席昭惊喜的发现,原来方才那群人挡住了身后的一条长桌,此刻人一走,那摆满的菜肴便袒露纷呈,悠悠而燃的烛光,这场景,要是和喜欢的人坐在一起吃饭挺不错,可惜——是和亲妈。

    他已经走到座位上,拿起刀叉就是一顿大快朵颐。

    在馨园,刘嫂的手艺虽说不错,但是他自小在法国长大,骨子里更喜欢牛排和巧克力,中国菜吃久了还是很怀念这样的美食的reads;。“还是母亲好,知道我喜欢这种血淋淋的牛排。”

    伊莲娜女士坐到他的对面,优雅拿起一只餐刀,静静地看着他,发现儿子不但打扮得张狂像个过街那种低三下四的人,而且行为举止也一改法国人的优雅高贵,只见鲁莽和粗俗。

    “我和陆九襄谈了一笔大生意,这你应该知道了。”伊莲娜将一颗樱桃送到朱红如血的唇边。

    席昭吃个不听,瓮声瓮气地说:“这个我管不着,我只是听您的话在馨园胡吃海喝。”

    她什么时候叫他胡吃海喝——

    伊莲娜女士眉心一皱,她的心渐渐沉了下去,阴冷的眸盯了席昭几眼之后,她放下餐具说道:“而且陆九襄很快会知道,你强暴了顾言抒。”

    没头没尾的一句让席昭一愣,他扔了餐刀从美食中抬起头,怔忡地望着冷凝的母亲,“什么?”

    他什么时候……

    “母亲你背着我对她做了什么!”席昭猛然会意,知道自己被泼了一盆脏水,怒而拍桌。

    “不管我对她做了什么,只要顾言抒和陆九襄心里是这么以为的就好。”伊莲娜雍容地叠着修长笔直的双腿,“昭,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身前的儿子切齿望着她,目光露出她从未见过的憎意,伊莲娜女士微微心惊,她软了声音,“昭,听话,回到母亲身边。”

    总是这样,只要这个母亲愿意,她可以把他置于股掌之中,可以肆意妄为地剥夺他的一切。

    他喜欢顾言抒,他好不容易说服了她答应和自己在一起试试看,可是她发过来一封邮件,告诉他,他是陆家的人,她要他回陆家争夺一切……

    明明他也是看了那封邮件才知道,可是顾言抒不信他。

    他该有什么样的怨言呢,怪自己的出身?怪自己的母亲?还是怪心里只有陆九襄,别人已经无法后来居上的顾言抒?

    他身边的所有人,都那么一意孤行。

    他哀颓地倒回座椅上,内心是一抹从未有过的凉薄和终于明晰的大彻大悟。

    顾言抒站在公寓的走廊上,淡淡的天光澄明如洗,这个时间点顾枫晴拿着一盒糕点去了医院。听说陆思齐一切顺利,术后恢复也很不错,她苦涩欣慰地撇唇。

    一帘清风骀荡,身后有敲门的声音,不疾不徐的几下,不是顾枫晴的风格。

    她眼睛干涩地走回来,打开门,眼前的陆九襄长姿而立,冰蓝色的毛衣服帖得看不出褶痕,顾言抒眼眶肿得不成模样,她说,“你怎么来了?”

    想到前几日的不欢而散,她心里涌出无边失落,“你答应签字了。”

    “想得美。”他闯入玄关来,将顾言抒不由分说地抱入怀里,胸膛微微震动,他把那方跳动的心口给她感受,“不管发生了什么,不要跟我说这些要离开要分开的话,你难受,我比你更难受。”

    “我陆九襄这一辈子只爱过一个女人,你要放手,我孤独到死。”

    “不要!”她很怕从他口中听到那个字,惊慌地去找自己的手,要堵住他的唇,可是她惊恐地发现自己似乎没有一点力气,那个夜晚险些失去他,她留下了风声鹤唳的后遗症。有多在乎,有多舍不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只有她心里清楚。

    “那就别用这样的借口说要离婚,我不会答应。”

    他瘦姿峻立的身影像要薄光穿透似的,安静地松开手,略显得清冷的一张俊容,斑驳了暖色调柔和的碎光,“饿了么?”

    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顾言抒愣愣的,一时大恼运作不灵,不知道该回什么话reads;。

    其实陆九襄只是看到顾言抒比前几天分别的时候还有瘦了一些,不知有多心痛,他动了动唇,“吃了午餐没有?”

    顾言抒愣愣地摇头。

    就知道没有,陆九襄无奈地摇头,他转身关上门,顾言抒一直傻傻地盯着他,一直到他走入厨房。

    难道他还会做饭?

    她拿袖子擦干净眼眶中的水渍,心里一阵艰涩难抑,蜷着腿抱住自己躺倒在沙发上。

    陆九襄利落地从冰箱里拿了几个土豆和鸡蛋,切丝的时候,手起刀落顷刻间切好了。直到下锅时“滋——”一声,顾言抒才踩着拖鞋往厨房走来。

    脚步声轻轻的,但还是极容易察觉。

    陆九襄正靠着流理台搅拌着鸡蛋,听到声音,目光微微一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背对着顾言抒,就近拿起了已经洗净的菜刀,在左手食指上划了一道血口,猩红的血珠沁了出来。

    他不动声色地走回灶台,顾言抒正好也进了厨房,陆先生下厨的模样很迷人,真的很迷人……

    她就那么看呆怔了似的,默默的不吭声。

    直到陆九襄刻意地把左手抬起来,顾言抒果然沉不住气走了过来,“手指划伤了……”她声音颤抖。

    她飞快地抓起他的食指送入唇中,用舌尖濡湿了,眨着泪光盯着他,陆九襄挥着锅铲的手停下来,眼睛里是一抹得逞而释然的笑意。

    顾言抒看到他薄唇微弯,心知被戏弄,暗恼地松开了他,转身出去。

    陆九襄什么也没有说,他专注地做菜。

    大约二十几分之后,饭菜都被端上了桌,顾言抒安安静静地挨着餐桌坐着,似乎在等他,直到他走近,顾言抒沉默地起身,抓住他的手,陆九襄还微怔之际,修长的手指收起一个弧度,又被她野蛮地扒开,紧跟着,冰凉的创可贴黏了上来。

    可是指腹却是一片火热。

    “小抒,我更喜欢唾液消毒。”

    他眉眼弯弯的模样,也是说不出的清隽迷人,温和得像一杯无害的白开水。

    顾言抒嘴巴一扁,侧过了头去。

    “傻丫头。”他轻轻一笑,捧住她的两颊,顾言抒有意躲闪,那种不适感又从心底抽出来,又痛又涩,陆九襄将她拥紧,用大衣裹着她,感受她慌乱的颤抖,惊恐的退避,他轻声问,“谁碰了你?”

    “不……”她眼泪直流,不要继续这个话题。

    但是陆九襄没有给她说“不”的权利,他抽丝剥茧地问她:“傻丫头,你那天早上醒来,一点感觉都没有么?”

    顾言抒愣住了。那时候她太乱太意识不清,根本来不及留意自己身体会有什么异样。

    她抖着唇问:“什么、感觉?”

    陆九襄好笑地敲了敲她的额头,“我带给你的那种感觉。”

    她不经意脸色薄红reads;。但是羞涩之后,她也想到,自己的确没有任何感觉。包括那一晚,只是一想到那一晚,她潜意识里就觉得,自己被丈夫的侄儿玷污了。

    事实上,那天的事,她脑海里一点印象都没有。她也不敢强迫自己去回忆。

    可是——

    陆九襄又告诉她,“席昭跟我说,他母亲身边有一个法国来的催眠师,叫夏尔。我想,你应该是被她催眠了。”

    伊莲娜就是掐住了顾言抒骨子里是个纯情传统的中国女孩,所以用这种方式来恶心她,离间他们。

    “你信他的话?”绝处之中有一丝希望,顾言抒都很想抓住,她现在只想确定这是真的,她仰着头水光湿润地用明眸看他。

    “那天晚上,席昭和他几个朋友在一家酒吧喝得酩酊大醉,虽然伊莲娜女士把证据基本销毁了,不过欲盖弥彰,那晚忠叔刚好在碰到了他,刻意在酒吧外守着,等人出来的时候将他骂了一顿。”

    “真的?”顾言抒的喉咙一阵哽咽,可是眼睛更亮了,那是一抹希望的亮色。

    他笑着去揉她的脸颊,“我查了夏尔的资料,的确是法国一等的催眠大师,而且,他也的确跟着伊莲娜一起回国了。”

    “席昭怎么可能对你做什么,他才是叫我叔叔的人。顾言抒,你是不是没脑子?”

    他温柔的数落让顾言抒泪眼如山洪暴发,她猛然地抱紧了眼前的男人,猛捶猛打,“你还骂我……你刚刚怎么不说!你还……”

    说起来,席昭给她猛打了一百多个电话,该是一早知道她出事了吧。要是她能接起来,也不会误会到现在……丢死人了。

    “我只是试探你,是不是诚心诚意、下定决心地要跟我在一起,是不是不管经历了什么,都要像结婚誓言那样不离不弃。”陆九襄抱着她的腰,声音很轻,怕惊扰了谁。

    “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她困囿在他的怀里,小声说。

    “有点。”他坦言。

    “是吗,”明明他骗了他,可是他还失望,顾言抒的声音气得发冷,“那还真是我的过错。”

    陆九襄听得出她的不满,他叹息着,“休学已经办了,最近就不要去学校了,伊莲娜回法国之前,我再也不能有一丝被她拿住的把柄。”

    “我,是不是让你损失了很多?”其实她不用想也知道,伊莲娜一开始想要的,就不止是遗产上公布的那么简单,她洗黑钱赚昧心财不说,甚至想把手伸入陆氏底部,要将陆氏完全掏空。顾言抒有点心痛和自责,他到底付出了多少代价换回她的?

    她的眼眶一阵深红,水光凛然。她懂他的意思,她是他的弱点,所以这个弱点在对垒的时候不能曝露于人前。

    陆九襄笑容不散,将她带到餐桌上坐下,“饭菜该凉了,你答应我,如果不让我损失更多,先把自己的健康照顾好,行吗?”

    “嗯。”她顺从地点头,餐桌上一叠土豆丝,一叠西红柿炒蛋,还有一碗蛋花汤。色泽鲜亮明丽,香味满溢,她惊讶的同时又觉得有些挫败。她到现在,也只会做鱼汤,而且还从来没试过……

    “对不起。”她低下头声音低弱地道歉,然后飞快地往嘴里拨饭。陆先生的厨艺似乎很上道,色香味俱全,尽管已经几天吃不下饭了,但是这一顿她吃得并不勉强。

    她刚经历一场大起大落的悲喜,陆九襄不忍心逗她,不然,那笔离婚协议的账,单凭她擅作主张,他也一定要狠狠地和她清算一个月……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六章
    吃完午餐之后,陆九襄要走,顾言抒有点舍不得,她跑掉了鞋扑入他的怀里,男人微愕地抱住她,顾言抒深吸一口他身上清冽得像幽芳般的气息,固执地说:“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人掣肘。”

    她很清楚自己的实力,在这件事上她帮不了他太多,无法为他承诺什么,但是她能保证,她绝对不能成为他的累赘。

    小姑娘的气息软绵绵的,温温热热的,隔着一层棉毛衣熨烫到胸口,某一处柔软得不可思议,仿佛要化开似的,陆九襄托着她绵软的细腰,俯下身亲吻住她的粉唇reads;。

    唇色有点苍白。

    身后的餐桌杯盘狼藉。

    许久之后,他才松开对她的禁制,顾言抒大口地喘息,眼睛还是红红的,像两朵粉红的梅花,霎是娇媚,惹人怜爱。

    “这段时间,你住馨园。”他才说了这么一句,顾言抒扣着他腰的手捏成了粉拳,紧张地微颤,水光蒙蒙地看着他,陆九襄低着头在她额头上也浅浅地以舌尖濡湿了一点,“跟我回去?”

    见顾言抒不说话,他又补充了一句,“席昭不在的。”

    “好。”

    这次答应得挺快了。

    陆九襄失笑,用手指弹了弹她的脸蛋,“陆太太这种坚守革命根据地绝不爬墙的心态,”他低声咳嗽,“我很欣赏。”

    顾言抒脸红地挽着他的胳膊,像是怕他逃跑似的,陆九襄拽着一只胳膊挂件下楼提车,“你的行李不要收么?”

    “只有几件衣服而已。”回馨园住的时间应该不长,她突然眨着眼睛说,“陆先生,陪我逛街吧,你还从来没有陪我购物过。”

    “依你。”他薄唇浅浅上扬,宠溺地将她抱上车。

    这辆黑色卡宴,染了几分风尘似的。陆九襄开车很稳,不一会儿,车驶入闹市街衢之中,他在百货商场的地下停车场停车,牵着顾言抒的手走了出来,绅士而温柔。

    顾言抒本来有点拘谨,但是她自己要来的,又不想跌了他的面子,还是挺起鼓鼓的胸脯自信地牵着他走入一家女士服装店。

    满面春风的销售小姐笑容和悦地问她年龄,顾言抒如实报了,对方笑着说:“呀,还是上大学的年龄?”

    顾言抒不好意思地点头,销售员看了眼两个人交缠的双手,笑道:“您和您哥哥的感情真好。”

    因为她还在念书,对方没有意识到这是她丈夫也是情有可原,陆先生的脸色已经不佳了,顾言抒也不尴尬地解释:“这是我先生。”

    “额……”倒是销售员尴尬了。

    她朝身后看了眼,其他同事因为这高峰季都在引别的客人试装,她干干地挤出一点剩下的笑容,“对不起,小姐……啊不,太太,你看看这一款怎么样?”

    在她身后要取挂在上面的一件打底毛衣之后,顾言抒手心一空,她诧异地回过头,人潮涌动的商场里,熙攘的影子里,以他的气质,这么站着很有一种违和感。她不知道,陆九襄以前是从来不陪人逛街的,他自己也从来不来这种地方,而且,他没有兴趣往人多的地方凑。

    “很好看。”她把毛衣贴在胸前,陆九襄不吝赞美。

    不过,他的眼中没有多少惊艳,总让人有种敷衍的感觉。

    顾言抒一阵气馁,她没有多做试穿,怕耽搁陆九襄的时间,喜欢中意的,差不多符合身形的,就买下来了。

    顾言抒最后一次结账的时候,陆九襄忽然说了一句:“等我。”

    她愣愣地刷着他的卡,转身男人已经走入人流之中消失不见了,她结好账,拿着打包的几个袋子站在服装店门口等他,对面是一排溢彩的灯和logo,等了两分钟他才回来,似乎一切如常,顾言抒没做他想,只是心里隐约有点担心,见他回来了,也就放下了。

    他带着她上车,顾言抒买了大包小包的,陆九襄都替她塞到后备箱里,上车时还促狭地抚她的鬓角,“正该如此,你以后花我的钱多了,那句把学费还给我的话就再也说不出来了reads;。”

    陆太太花他的前,就应该这么粗手粗脚,而且还要心安理得的。

    “九襄,你刚刚去哪儿了?”顾言抒有点心虚地转移话题。

    安谧的地下停车场,灯火有点昏暗,他坐上车,将衣兜里的东西拿给她,“放好。”

    那是一只粉红的小盒子,顾言抒握在手里,脸飞快地冲血,心里的最后一丝不确定和担忧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满脸羞臊的红色。

    “小抒,我是一个正常男人。”

    他强调了一句。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低着头小声道:“我知道。”

    “所以——”

    “所以很正常。”顾言抒把脑袋撞上他的肩胛骨,闷哼了一声,“我有点怀疑,你把我接回去就是为了这事。”

    “嗯?”他拎着她的两只耳朵,笑着戏谑,“那你满不满足我?”

    顾言抒捏着小盒子手一阵抖,声音更闷了,“你欺负我。”

    他是真的想欺负她。

    陆九襄吻了吻她的眉梢,不敢太深入地碰她的唇,只是浅尝辄止地离开,她扑扇的眼睫像两朵蝶翼,俯瞰去漂亮精致极了,他咽干地掉回头,忍着一丝攀升的热度,将车发动了。

    有一句话顾言抒没有说错。

    他对她,怎么索求都不够。

    馨园里城中心还有点车距,陆九襄上了高速之后,蓝牙耳机里传来一个声音:“陆总,伊莲娜女士把席昭软禁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陆九襄微微一哂。

    副驾上的顾言抒听不到对方说的什么,她一直小心地观摩着陆九襄的脸色,心沉了几分。

    但是没过多久,男人笑容清俊地侧目问她:“对了,你上次跟酒店前台说要去菜市场买东西,买什么?”

    “我想给你做饭来着。”顾言抒有点懊恼自己被人绑了,心有余悸。

    “那回馨园做吧。”陆九襄如是说,想到了什么,又挑起唇角微笑道,“特意为我学的?”

    顾言抒点头,“嗯。”

    如果那三年也在他的掌控之中的话,陆九襄应该就知道,她压根不会下厨。所以顾言抒也并不惊奇。

    “我很感动。”

    “陆先生,你的感动有点虚伪。”顾言抒撇过了眼。

    陆九襄笑而不语,车下了高速,没过多久就进入了馨园。

    前几天听说顾言抒被绑了,吓得刘嫂好几天做饭,不是盐放多就是酱油倒了满锅,见到顾言抒安然无恙地回来,刘嫂又惊又喜,除了要回厨房做饭,她完全想不到要怎么招待顾言抒。

    一屋子又忙碌起来了,顾言抒一回眸,身后的男人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清润的双眼捕捉到她细微的表情,他抱着顾言抒上楼,亲完了才放她下来吃饭。

    “少夫人reads;。”刘嫂对她有了新的称谓。

    顾言抒偷瞄了眼陆九襄,对方眼色淡淡的,姿态闲适的剥着虾,剥完了理所应当地放到她的碗碟里,她问道:“你不吃吗?”

    “你先吃。”他把自己的那碗饭也推给她,“养好身体最重要。”

    顾言抒心里微甜,她慎重地点头,将他推过来的两碗饭都吃完了,最后肚子圆滚滚的,被他拉到梅园外散步消食。

    “九襄。”她突然在身后喊他的名字。

    他停下脚步,梅花林深处有一缕炊烟飘出来,她走上来,贴住他的胸口,温软的呼吸一丝丝地钻入衣服里,她笑,“我听徐爷爷说,你小时候很顽皮。”

    男人不动声色地侧身,许久之后,他点头说,“嗯,是吧。”

    目光有点空,他望着一片溪水不说话。顾言抒又走到他跟前,笑着拿冰凉的手捂他的脸,“我很想知道,调皮捣蛋的陆九襄是什么样子的。”

    “你出生的时候,我已经不大会调皮捣蛋了。”他说。

    “哎,这个很遗憾,要是留下什么证据就好了。”顾言抒想了想,她眼冒精光地抱着他的胳膊,“你有没有什么相册,或者录制的视频什么的?”

    陆先生不自然地咳嗽,“咳,没有。”

    那就是一定有了,顾言抒不勉强他,心里盘算着怎么从他手里把物料给抠出来。与此同时,陆先生已经越贴越近,薄唇一掠,“我也想知道你小时候,是不是一只爱哭鼻子的花猫。”

    那时候有父母疼爱的顾言抒,会是什么模样?

    一定不会比现在固执,不会比现在执拗,一定会可爱得……

    “我们生个女儿好不好?”他定定地俯视下来。

    “咳咳咳——”顾言抒一脚一崴,退到一棵梅花树后面,扶着树干咳嗽起来。

    陆先生,你的思维跳度为什么这么大?

    “我还是个学生呢。”顾言抒不满地看着笑容淡淡走近的男人,仿佛沐浴在一树漏出来的浅浅的夕阳光里。

    “毕业之后。”他俯下身吐出一口温温的长气,“女儿,我想要。”

    “那要看陆先生的功力了。”顾言抒说完这句话,脸色大红起来,她发现自己被他带坏了好像,男人一手撑着花树,笑意如水,梅花瓣瓣飘落到身前,他伸出手指替她掸去衣裳上的落英,顾言抒突然凑上来亲吻他的脸,蜻蜓点水的一吻。

    陆九襄要起身,被她死死地抱着脖颈,她有点哽咽地说:“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不能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很害怕,如果那件事是真的,我一定会崩溃……”

    她故作坚强,到现在才抱着他发泄这些。

    陆九襄有点心疼。

    “到现在都觉得像是一场梦。”她抖着唇,将他的唇又深吻下去,这是顾言抒第一次这么主动,虽然他这个姿势用得很不对,很不自然,不过,陆九襄依然配合任由她递交湿润的舌,任由她强吻自己,什么都放纵她。

    安谧的一场花落,听不见一点声音。

    最后她气喘吁吁地倒入他的怀里,“很美好,陆先生。”

    她突然很想为他生个孩子。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七章
    梅花林里,老人提着装着饵食的塑料桶走过来,料峭的初春透着些许寒意,但他只穿了一双轻松的拖鞋,笑容温和而慈祥。

    “徐叔。”

    顾言抒听到这两个字,迅速地扶着他站直起来,拘束地低着脸,抹干眼眶旁最后的一抹涩意。

    老人笑看了他几眼,简单答应了,提着塑料桶往河边走去。

    他在溪边铺开一层薄毯,饵食被先后放入几个普通的木盒子里,一手执着钓竿,另一手徐徐地点燃了一根烟。

    顾言抒忽然扯住陆九襄的袖口,“你钓鱼的时候,也抽烟吗?”

    “我不抽烟。”陆九襄笑得桃花眼一阵溢彩,像在汲取他的什么奖励,仰着头的顾言抒眼神一晃,美色当前啊……

    “哦。”顾言抒小声说,“陆先生,你真居家啊。”

    他微笑,牵着顾言抒柔软的小手回去,走在路上,顾言抒忽然问:“徐爷爷……”

    “叫叔。”男人不是很有耐心地打断。

    “……”

    顾言抒二十二,老人七十了吧。

    叫叔……

    男人走到她面前,看着她一脸纠结,又觉得很可爱,揉着她的额发无奈地笑,“随便怎么样都好了,你想问什么?”

    “我想问,徐……”她差点咬到舌头,“叔,你小的时候,他是不是很疼你?”

    “嗯。”陆九襄的语调很平淡,“我偷剪过他的胡子,还有胸毛。”

    “啧啧——”陆先生小时候到底是有多恶趣味啊,顾言抒啧啧两声,攀着他的窄腰又问,“那他不生气?”

    “当然生气,气得要拿皮带抽我。”陆九襄眉头一皱,“但是我爸知道的时候,他又一口否认我做了什么错事。虽然他对我很严厉,但是,从来不向我爸打小报告。”

    老陆先生已经去世多年了,顾言抒初到陆家的时候也没有见过他,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双亡,她几乎快忘了,眼前这个男人也是。

    心隐隐疼。

    “你爸爸——额,公公很严厉?”

    陆九襄有种心花怒发的感觉,听着她一个个改口的滋味实在有点好笑,也美妙得不可思议,他捏着她的下巴轻盈地一吻,清润的嗓音仿佛勾引,“是,我从小就被打过来的。顾言抒,我原来是个上蹿下跳的皮猴子,你一定想象不到。”

    顾言抒想说怎么无法想象呢,生个男娃不就能想象了?

    她冒出这种想法,自己都不好意思地脸颊绯红reads;。

    天色渐暗的时候,馨园今日点了几盏幽微若灭的灯笼,在花树下招摇。晚风徐徐地吹过来,顾言抒房间的窗帘铺开一层粉色的浪。

    他从身后拥过来,淡淡的暖意从身上缭绕着,一路化作热浪滚入胸口,心跳飞快,划破了这样的静谧与和谐。

    馨园就像一个与世无争的桃花源地,夜晚的时候尤其安静。

    她把头靠着陆九襄的肩,突然嘟唇说:“我好多年没听过馨园的蝉鸣了,很怀念。”

    “那要到夏天才听得到。”男人将下巴搁在她的右肩,薄唇一动,眼光清清楚楚地,倒映着一张美丽清秀的侧脸。

    “还有荷花,我记得那一年我刚来的时候,池子里满是白色的荷花,特别好看。”顾言抒沉迷地说着,她转过身,看着陆九襄的目光,由沉迷变成了着迷,“还有一个特别好看的男人,他有点冷淡,不过对我很好。如果我能预知到今天这一步就好了——”

    那时候,她说什么也不喊他“叔叔”。

    他一定因为这个,后来纠结死了。

    陆九襄却微笑,“陆太太,别用这么火热的目光看我,我会忍不住。”

    一只手从她的长发里抚过来,身上是清冽的一簇幽香,顾言抒猛地贴上来抱住他,“谁让你忍了的。”

    他的手一动,于是后来发生了什么,就不太好说了……

    顾言抒像一条脱水的鱼,被海浪无数次打到细软的铺着流沙的岸边,那捧细沙怎么握也握不住,只剩下高低错落的节奏感、一瞬一瞬的目光,他温柔而细致地与她同舟。

    光线太淡,只能看到隐约一个起伏的轮廓,劲瘦而有力的肩,还有最真实的触感,一切都美得有些像一场镜花水月。

    无数的悲欢在这里积淀成最后怒放的欢喜。

    她攀住他的整个人,颤抖之中与他一同达到极致……

    最后大约没有洗浴,只擦拭了几下便相拥而眠,总之醒来的时候,顾言抒总觉得身体有些不大自然,稍稍一动腿,她能感觉到仿佛有一径流水在花谷里汩汩而出,她羞红地怒瞪着好整以暇看着她的男人。

    他枕着一只胳膊,侧身揽着她的腰,低声说:“这种感觉,你不是容易忘吗,我就让你记住。”

    “……”

    顾言抒把脸埋入被子里。行了她知道了,这笔账估计算不完了。

    但是他说得一点都不错,这种感觉——的确是会有感觉的。

    怎么会糊里糊涂上了别的当呢?

    她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脑子里零星几个片段,发现自己被伊莲娜女士绑了之后的记忆都很错乱,只稍稍一想,她就疼痛不已,最后她万分庆幸地说:“还好,她要给我催眠,让我忘记你了怎么办?”

    她想,这个可能性也不是没有的。

    后怕地攥着男人的衣领,将他的衬衫纽扣拨了几颗,陆九襄真是又气又笑,任由小妻子对自己的非礼和轻薄,只要她能承受后果。

    顾言抒将脸埋入他的颈下,呼吸浅浅的像一只小兽似的。心跳平稳,喉结性感地动了几下。

    她已经悄然脸红,但是不想离开。

    初生的阳光有种安逸舒适的感觉,落入瞳孔也不觉得刺眼,陆九襄将小妻子的腰肢抱着温存了一个小时,才慢慢地穿衣起床reads;。

    顾言抒觉得自己一个人在馨园没有事做,会无聊,心会空荡荡的,她从身后问他:“我要像现在这样到什么时候呢?”

    陆九襄穿上了外套,温致而俊雅的面容在晨曦里白皙如玉,他走过来又吻了吻她,“不会很久,给我一周的时间。”

    “好吧。”顾言抒善解人意地点头。

    陆九襄嗤笑她:“我是怕你学习成绩吊车尾,顾言抒,你该努力了。”

    顾言抒反驳:“我一向是中上的成绩。”

    但说完这句话又觉得脸热,她和一个哈佛毕业的男人说什么呢……还这么理直气壮的。

    陆先生有时候,真是优秀得让人无地自容,她真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成为一个完完全全独立的、配得起他的人。

    陆九襄走了。

    一个人的时候,顾言抒溜进他的书房,想找点文学书看。

    她在书架旁钻来钻去,最上面有一个小盒子,放得很隐秘似的,她好奇地搬了板凳,将盒子取下来,木制的方盒雕着几朵辛夷花,翻开最上面的一个盖,她眼光一直,原来是她送给他的那本《瓦尔登湖》。

    原来是被他这么珍藏着的。

    顾言抒压低了愉悦翻开扉页,登时傻住了。指尖一点点地抚过去,满页写的“顾言抒”三个字,笔锋时而劲利,时而柔情,流水般恣意。

    右下角有一行钢笔字,也是出自他的手笔。

    ——我不想当你叔叔,有没有自知之明。

    落款的时间,是她离开三年之后,她十八岁那年。

    “噗嗤——”顾言抒捂着唇又笑又哭,陆先生会写这么幼稚的东西,原来他是这样的陆九襄。

    可是,没有别的话,也看不出别的意思了,就这模棱两可根本看不出是喜欢还是嫌弃的一句话,看得出他当时也一定很矛盾,不知道拿她怎么办。

    顾言抒摇摇头,未免他发现自己知道了他的秘密,小心地将书放回去,放到书架原处。

    她继续在一排文学典籍之中逡巡,听说这里也是老陆先生的私人书房,这些藏书都很古旧,陆九襄小的时候是一只“皮猴子”,也不会喜欢这样的文学作品,应该是公公留下的。

    她脸色微烫,抚着一根书脊宛如受了炮烙似的缩回来。

    但是目光凝住之后,才发现那黑皮包装十分典雅精致的,是她喜欢的一本书——《仲夏夜之梦》。是中英双语版的。

    她喜欢梦幻一样的故事,即使荒诞不羁,即使百种艰难。

    可最后不是也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吗?

    顾言抒的思绪随意地飘了一下,手上一松,“啪——”这本硬封壳的书砸在地上了,她懊恼地蹲下来,暗骂自己不小心。

    顾言抒将书重新捡起来,正要放回书架上,一抬头,才发现这本书放在最右边的,而书架格子之间夹层处,似乎有什么东西。

    伸手摸出来,原来是一个透明的文件袋。
章节目录 第四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顾言抒想说什么,脚下一轻,转瞬跌入黑暗reads;。

    意识在瞬间迅速地消退,挣扎不得,最后她陷进了梦魇之中。人事不省。

    顾言抒清醒之时,她躺在温暖的被褥里,陌生的卧室,亮着一盏鹅蛋黄的台灯,腰腹边放着一个热水袋,右手微微酸胀,抬起来一看,原来她昏睡的时间还挂过点滴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席昭端着一碗药剂冲的水走进卧室。

    “你醒了?”他温柔地笑开。

    看到他的那一刹那,顾言抒下意识地去检查自己身上的衣物,还好是她原来的那一身。她心底松了一口气之时,席昭却因为她这个防备性的动作,面色浮出淡淡的苦笑。

    “你发烧了。”他坐到顾言抒的身边,探手贴在她的额头上,绷着的脸色才和缓下来,“已经退烧了,来把这个喝了。”

    顾言抒没有接他递过来的药,脸色略显憔悴,唇色微带苍白,她淡淡地说:“你得逞了。”

    她现在睡在席昭的房间,孤身一人。

    “为什么不送我去医院?”

    生病了送医院是自然反应,顾言抒只是自然地感到奇怪,未料到席昭轩眉一挑,冷峻的眉眼令他跟陆家的两兄弟更相似,她看怔了一瞬,席昭将瓷碗放到她身边,侧脸在橘色的柔光里匿去。

    他自嘲地笑,“要是把你送到医院,他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找到你。”听懂他的意思的顾言抒,为他心思的细腻觉得新奇,席昭直白地将脆弱和不确定袒露在她面前,“顾言抒,你是我的女朋友,我不希望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眼皮底下。尤其现在的你和他早已毫无关系了。”

    “我……”顾言抒低垂的纤长的睫羽将眼眶中的艰涩藏起,“我只待到春节。”

    “姑姑今年不回来,所以我去陆家过年。其实姑父现在跟我也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我在t市唯一比较相熟的长辈罢了。”

    顾言抒父母双亡之后,除了姑姑,她已举目无亲。

    这样的认知让席昭心中钝钝地一抽,他觉得自己卑鄙。

    他的心再纯粹,再无瑕,可一旦败露,他能给顾言抒带来的,就绝不会是幸福。

    “现在几点了?”顾言抒突然问道,卧室里没有挂钟,她的羽绒服也不知道放在儿,她找不到自己的手机,只是窗外一片黑暗,雨势小了,但绵绵密密的没有停的意思。

    “晚上九点。”席昭盯着他,一字一顿。

    “什么?”顾言抒大惊,但面前的席昭没有退让的意味,她只能自己掀开被角从另一侧下床,光着脚踩在红木板铺就的地面,冰凉入骨地触觉让她激灵了一下。

    身后席昭的脸色山雨欲来,他咬牙道:“顾言抒,你还想再发烧是不是?”

    顾言抒抿着唇,终于找到了被他随意放在茶几上的外套,*的水散了满地,她皱了眉信手拈起羽绒外套,在玄关又找到了自己毛靴,没顾其他开始往脚上套,席昭穿过卧室的门,只能看到她决绝忙碌的背影。

    “席昭,我们需要冷静一下。”

    席昭比她还要小,有些时候可能不会太顾及她的自由,她的感受,这件事他的独断让她感到有些不适。

    推门出去,楼道里吹入一阵阴冷的风。

    她深深呼吸,走下三楼,阴郁的天因为夜幕的笼罩而完全隐藏了起来,小区外华灯璀璨,但淫雨微霏,她缩着手臂,眼神茫然地望着远方reads;。

    雨水里,有静默颀长的身影,因为他站在黯淡的光里,恍惚之中她以为是树影。

    直至他撑着黑色的长柄雨伞走来,熟悉的出挑如画的五官,立体深邃的容颜,时光像按下了暂停键,他停在她身前,雨伞为她遮去半片风雨。

    “你怎么……”顾言抒惊讶他出现在此,但她更惊讶的是,“你来了很久了?”

    “大约一个小时。”陆九襄整张脸孔,几乎只有唇动了动,他清俊而淡漠,风衣两肩上蓄了无数雨水。

    这一个小时,他看着席昭送走了医生,才得知她病了。

    而他只能守在楼下。

    不敢惊扰,是因为没有立场,顾言抒不许他恃宠而骄。

    “那个,我发烧了。”顾言抒说这话有点吞吐,但她没有看到陆九襄的脸色有一丝变化,觉得自己又有点多想了,她低着头耸肩,“谢谢陆先生大晚上来接我,我们走吧。”

    陆九襄敛着薄唇不言不语,但顾言抒才走开半步,他撑着的伞便跟进一步。

    永远将她纳在羽翼之下的周全守护。

    走出了二十米,楼梯口席昭拿着一把伞冲出来,虚虚一脚踩入泥水里,便看到风雨里共打一把伞离去的两个人。

    他们的身影重叠,宛如山水依傍般美好而默契,静谧如画。

    席昭自嘲自己像个傻子一样。手心的折叠伞无声地跌入水里,他落寞地转身回走。

    才上车,顾言抒侧身去绑安全带,额头却被冰凉的手贴上了,她错愕地动作僵住,抬起眼帘,近前温沉如玉的男人,薄唇微微一动,“还好退烧了。”

    不知道怎么,刚才席昭也是做了这个动作,却没有这种撩动人心、小鹿乱撞的感觉。

    她想说什么,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咕了两声,顾言抒窘迫地侧开脸,身后的男人问她:“想吃什么?”没有取笑,他的声音清清淡淡的。

    本来也不该取笑。顾言抒整个下午都没进食,现在已经晚上了,饿了很正常。

    “刘嫂的饭菜我最近吃得有点腻,能陪我吃一顿海底捞吗?”她的眼睛亮着期许,似乎等待着他的答应。

    陆九襄蹙了蹙眉,正当顾言抒心灰之时,他叹息了声:“才刚退烧,等你完全好了再吃,我可以陪你。”

    顾言抒不喜欢他这种近乎命令的口吻,撇过了唇道:“无所谓,我从小就不忌口,何况只是发个烧而已。劳烦陆先生等下顺路停个车,我吃完了打车回去。”

    她的倔强真让人无可奈何。

    陆九襄又一声无奈的长叹,“好,我陪你吃。”即使心知肚明,她和席昭一定有什么不愉快。

    靠着车窗的顾言抒静静地望着外面细密的雨帘,没有说话,只有唇角微微翘起来。

    看,她只要不妥协,坚持抗争到底,还是能赢他的是不是?

    车果然停在顾言抒最心水的一家海底捞火锅店,顾言抒凳子还没坐热,便点上了一个鸳鸯锅,她实在饿得紧,挑了无数肉食,才慢悠悠择了点绿色蔬菜。

    热气腾腾地冒上来,对面清隽男人的面容若隐若现,他凝视着顾言抒,看着她往鸳鸯锅里下菜,却没有一点动作reads;。

    “你爱吃什么?”顾言抒专注地看着锅里,随口问道。

    因为多年相处经验里,他们身份不对等,顾言抒从来不会这么随常平淡地和他说话,问他这些。

    陆九襄隐晦地弯了弯唇,他起身说:“我去打个电话,你慢点吃。”

    直到他走开去,顾言抒也没多说什么,她兴致勃勃地往锅里下菜,这是第一次和陆九襄单独出来吃饭,可也许是因为彼此太过熟稔,竟然没有一点不自然。

    再度走回来时,顾言抒已经捞起了两根辣香肠,他的盘里也有一根。

    陆九襄怔了怔,但是顾言抒没有解释的意思,她正吃得欢快而满足。

    不忍心打搅她吃饭的雅兴,他重新临窗坐下,灯火辉煌的夜景,一束束霓虹彩灯在远处摩天大楼上斑斓闪耀,透过他微微湿润的黑发末梢,可以看到星点的光火。

    感受到他毫不避讳的视线,顾言抒执筷的手僵了僵,她垂下眼皮说:“既然是陪我吃的,好歹吃一点吧。”

    “好。”

    即使是吃火锅,这个男人的动作也永远慢条斯理,优雅得像个欧洲中古世纪里谦谦有礼的贵族。

    修长白皙的手,指骨分明,几乎无一处不精致,随着他夹菜的动作,顾言抒只觉得眼前是一块会移动的璧玉。

    他几乎只挑白汤里的吃。

    不过,顾言抒没他吃得那么讲究,因为她的搅和,白汤里也掺了红汤。而且无辣不欢的顾言抒,特地选了不少辛辣的调料。

    也不知道他吃不吃得惯。

    吃菜的男人全程脸色淡然,只有在勺将汤料送到唇边时,眉头会浅浅地凝出一道波浪。

    “好吃?”

    陆九襄点头,“还不错。”

    逞强的顾言抒竟有种报复的、得偿所愿的快感,这个男人,一向压抑、克制、隐忍,他喜欢什么,厌倦什么,几乎在表面看不出来。例如他看到讨厌的海鲜,会不动声色地走开,而绝对不会露出一抹嫌弃。

    而现在顾言抒又知道了,他害怕吃辣。

    不甘示弱地和他一起吃起来,热气卷着水雾,迷离了她的视线,顾言抒呛得喝了口水,这时,施延终于匆匆赶到,还没进门,才感受到火锅店里热火朝天的气氛就暗叫不妙。

    好不容易找到了正在犄角里吃火锅的两个人,登即眼珠一瞪,拍桌——

    “陆总,你难道忘记了你两个礼拜前刚切了阑尾,最近切忌辛辣?”

    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满室纤细的尘在阳光朗照下幽微漂浮,顾言抒能看到他眼底一缕缕泛青的暗痕。

    心没来由地一揪。

    她暗嘲道:顾言抒,你可真没出息啊。

    顾言抒后移少许,从椅子上站起来,“谢谢。”

    “在这里,不用客气。”陆九襄长腿仅仅短单地一迈,便走到了她的跟前,清风杳杳,窗外瘦枝横逸,而近处,男人身上的清冽体息逼得顾言抒根本无法思考。
章节目录 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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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恰逢施延将准备工作完成妥当,不期然推门而入,“陆总,下午的飞机,今天环城公路有点堵车,您可能要提前两个小时出发。”

    “嗯。”陆九襄淡淡地答应了,也没有再吃饭的意思。

    顾言抒得知他立即要出发,自己也没了心思留下来吃饭,低着头收起食盒,陆九襄的右手覆上来,她指尖微僵,蜷了起来,细腻的触觉,对顾言抒而言真的不太真实。

    “你继续吃吧。”他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泽润的光里淌出无数温柔,“我打个电话,等下让人送你回去。”

    顾言抒不自在地从他的大掌里把手撤出包围圈,瞬间沉凝下来的氛围,让三个人都微微不适。

    最后她端着白瓷青花的小碗,小声道:“我去外边。”

    他还穿着一身病号服,出院肯定要换衣服的,顾言抒说完这句话,白皙的脸翻出几缕浅淡的桃色。怕他看出破绽,收拾好食盒便匆匆退了出去。

    “顾小姐她害羞了。”施延一本正经地抱着公文包如是说。

    陆九襄“哦”了一声,“如果你迟一分钟打断我的事,也许效果会更好。”

    施延:“……”

    所以,他是打断老板撩妹了是吗?所以,他是要被炒鱿鱼了是吗?

    施延登时面无人色。

    下午五点,陆先生带着他的金牌助理毫无耽搁地坐上了飞往c市的飞机。

    彼时,顾言抒一个人独自在馨园后的溪边赏梅,安宁的氛围里,风吹花影凝痕,湖水泛着波澜,青石边的钓竿没有收,她替陆九襄将遗忘的钓鱼竿收回了,但一转身,发现鱼桶里还放着几条鲜鱼。

    陆九襄最近一直住院,根本不可能在这里垂钓。

    这个念头才生起,身后便有个苍老但仍然不失浑厚的声音传来,“别动我的鱼。”

    顾言抒讶异地岔开视线,一径梅花疏林之中的小道里,鹤发老人裹着厚重的一身棉袄,手里捧着一个放饵食的木盒,虽古稀之年,但眼光仍然清亮有神。

    “啊,好。”顾言抒尴尬地放下鱼桶,原来弄错了主人,她垂着脸吐了吐舌头。

    这个老人看起来有点面善,但她肯定自己不知道他是谁。也许以前在馨园曾有过惊鸿一瞥。

    尤其当老人走近时,他上下打量着顾言抒,这么直白的目光让她有点不适,轻微地别过了视线,老人试探地问:“你是——姓顾的那个丫头?”

    “嗯。”顾言抒因为刚才差点错拿他鱼桶的事有点懊丧,垂着目光问,“您是?”

    “我姓徐。”说到这些,他的眼睛里迎风洒出一丝清泪。

    老人似乎知道顾言抒,看着她的目光也似乎有有些熟悉的亲切,这点让顾言抒稍稍放开了些,她的视线沿着身后疏林,越过如烟如霭的梅花,隐约能看到黄木屋的简约一角。

    她从来都不知道,馨园的梅林里,也是有人居住的。

    老人叹着气经过她,将钓竿重新放回破冰的河里,眉目有些凝重,“顾丫头,九襄学钓鱼还是跟我学的。”

    “啊?”她惊讶万分。

    “寂寞的时候,垂钓使人心静,使人沉稳,使人波澜不惊,以前老爷一直想要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对九襄——二少爷用了耗费了很多心血。”

    老人说来,还有些光阴不可追的叹惋和怀念。

    夕阳黄昏下,金色的鳞光渡过水面,撒开无尽柔情的细网。

    老人说了许多。

    他原本是跟着陆家上一任家主的。

    陆老爷对两个儿子的培养都极为严格。尤其陆九襄,他生性顽皮,在陆老爷眼底,宛如天生反骨,他不折手段地压制陆九襄的天性,把他逼成如今这么一副沉稳持重的模样。

    这中间经历了怎样的过程,老人一概没提,只说——

    “顾丫头,这三年每到晴天傍晚,他都在这边钓鱼。我有时候跟他说两句话,但说的最多的就是你。”

    顾言抒的心弦狠狠一动。

    老人的话不会有假,她脸热的同时,又诧异又不知所措。

    “哎,惊到我的鱼了。”老人靠着青石,找了个红色小马扎坐着,视线却一点点挪过来,笑意轻轻的透着一股温和与慈祥,“顾丫头,要不要我教你钓鱼?”

    “啊不用了,谢谢徐爷爷。”顾言抒捂着发烫的耳根对老人鞠了一躬,她按捺着飞快转动的思绪往回跑。

    红霞自一黛远山满簇坠落,暮色残照里,梅花林间渐渐升上来一缕淡淡的炊烟。

    顾言抒在二楼,踩着一双人字拖,静静地望着一行几乎绝迹的鸟阵,冬日里哭噎的风声紧了起来,钻入毛领兜不住的脖颈里,飕飕的凉。

    手机响了起来,砸破了这冬暮的哀静。

    “席昭。”

    那边的声音带了一丝哽咽和脆弱,“顾言抒,我也病了。”

    那么无助的声音。

    顾言抒咬了咬下唇,她隐约知道一些,席昭的母亲家人在国外,在t市几乎是与她同样的境况。

    “你在家吗?”对方答复了一声,她逼退眼角的涩意,肯定地点头,“我去医院找你。”

    席昭果然如他在电话里所说,虚弱地躺在病床上,那张英俊好看的脸苍白着,几乎不见一点血色。看到她,眼眸才亮了几度。

    “席昭,你怎么病的?”顾言抒把包放在一侧的椅上,阳台上收了一盆龙舌兰,影影绰绰的几道。她的语气有点低落。

    席昭的声音都是嘶哑的,他定定地看了她半晌,才哑声道:“那天晚上,你头也不回就和陆九襄走了。”

    他的类似指责让顾言抒无法反驳地眉心一皱。

    “所以呢?”

    “陆九襄生病了你会心疼,那么我这样呢,”少年的眼神坚持而固执,“我这样你会不会也有一点点心疼?”这神情像极了曾经遍体鳞伤的她。

    顾言抒抿着唇线,在席昭的面前,她无法告诉自己是个年轻的姑娘,因为她比他大,可是,两个固执倔强的人,硬要生扯在一起,一旦受伤,痛也是别人的十倍吧?

    “这几天我会照顾你。”顾言抒将他身后的枕头垫在一起,扶着他慢慢坐起来,他的手背还插着针管,“等你好了我再走。”

    她一说这话,席昭迅速地拉住了她的手,“不许走。”

    最初席昭就知道,顾言抒心里只有陆九襄,答应交往是他用“不介意”换来的,可是现在,他的得寸进尺让两个人都深感无奈。

    “好,我不走。”顾言抒坐回椅子上,替他拧开保温杯,水仍是热的,她细致地递给他。

    才说上话,顾言抒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姑父,”她起身走到窗边,那边似乎说了什么,她抬着目光往席昭这边瞟来,“我在医院,席昭急性肠胃炎,有点严重,我陪他一晚。”

    席昭一直安静地看着她打电话,大约一分钟后,她按下手机,重新释然地走回他面前。

    “考试怎么样?”

    这个女人真不会聊天,席昭的嘴角抽了抽,“反正没挂科就是了。”

    他目光躲闪,一脸不愿深谈。

    这一晚,顾言抒早早地把他强制性摁倒病床上,直至席昭陷入深眠,她打着呵欠开着手机,室内安静的蓝光闪耀,像铺开了一角星海的浪。

    强打的意志在后半夜终于熬不住,她睡意昏沉,一条手机短信却爬入了视线——

    最近别熬夜,t市还有一场雪,注意保暖。

    是陆九襄的消息。

    这个点他早就安全抵达了,应该也早已在酒店下榻。

    她瞅了眼睡得正酣的席昭,没回信,躺在另一张空床上休息了一晚。

    “顾言抒,你谋杀啊——”席昭的脸色还有点苍白,上楼梯也不好好上,非慢吞吞地挡在她前面,顾言抒看不过就在他的腰上用劲拧了一把。

    他只住了一天,就老实巴交被赶出来了。

    顾言抒白了他一眼,“再不老实,我立马就走。”

    席昭登时闭嘴了。

    两个人才上了楼,顾言抒将他扶到沙发上坐好,“你家里不是有药吗,在哪?”

    “在卧室。”

    顾言抒闻言,想也没想一头扎入了他的睡房里,才进去没几秒,席昭猛然想到了什么,他飞快地站起来往里边冲进去。

    才进门呼吸便是一滞,果然,她的手里拿着他的药盒,而目光正逡巡在他的电脑上。

    那么专注仔细地一行行扫视下来,只是眸光一寸寸冰冷。

    听到席昭进门的脚步声,她没有动,漠然的语声让他如堕冰窟:“席昭,这是什么?”

    席昭的脸色登时一片惨白。

    他昨晚浏览母亲给他发的邮件之后,突发肠胃炎,几乎没作思考,只想借题发挥让顾言抒来照顾他,忘了要关电脑。

    “你告诉我这是什么?”她冷着声音又重复了一次。

    “我,”席昭自失地苦笑了起来,“你都看到了。”

    看到了他母亲发给他的邮件。

    时间是1月18号。

    他找顾言抒要求恋爱的前一日,他母亲在这封邮件里告诉了他身世。

    “原来你是陆家的人。”他要上前一步做什么辩解,顾言抒噙着水光的眼涌动着一丝恨意和不甘。

    “我是不是从来都被姓陆的掐得死死的?”

    “席昭,你居然要我相信,你父亲和我姑父、和陆九襄,是同父异母的亲生兄弟?”

    “我……”席昭腿侧松动的拳又紧了起来。

    顾言抒要夺路而逃,却被他拦下,她拼命挣脱了他的钳制,泪水沿着脸颊淌落,“都是早有预谋的是不是?你和你母亲要陆家的家产,所以联合起来骗我?”
章节目录 第五十章
    此为防盗章

    恰逢施延将准备工作完成妥当,不期然推门而入,“陆总,下午的飞机,今天环城公路有点堵车,您可能要提前两个小时出发。”

    “嗯。”陆九襄淡淡地答应了,也没有再吃饭的意思。

    顾言抒得知他立即要出发,自己也没了心思留下来吃饭,低着头收起食盒,陆九襄的右手覆上来,她指尖微僵,蜷了起来,细腻的触觉,对顾言抒而言真的不太真实。

    “你继续吃吧。”他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泽润的光里淌出无数温柔,“我打个电话,等下让人送你回去。”

    顾言抒不自在地从他的大掌里把手撤出包围圈,瞬间沉凝下来的氛围,让三个人都微微不适。

    最后她端着白瓷青花的小碗,小声道:“我去外边。”

    他还穿着一身病号服,出院肯定要换衣服的,顾言抒说完这句话,白皙的脸翻出几缕浅淡的桃色。怕他看出破绽,收拾好食盒便匆匆退了出去。

    “顾小姐她害羞了。”施延一本正经地抱着公文包如是说。

    陆九襄“哦”了一声,“如果你迟一分钟打断我的事,也许效果会更好。”

    施延:“……”

    所以,他是打断老板撩妹了是吗?所以,他是要被炒鱿鱼了是吗?

    施延登时面无人色。

    下午五点,陆先生带着他的金牌助理毫无耽搁地坐上了飞往c市的飞机。

    彼时,顾言抒一个人独自在馨园后的溪边赏梅,安宁的氛围里,风吹花影凝痕,湖水泛着波澜,青石边的钓竿没有收,她替陆九襄将遗忘的钓鱼竿收回了,但一转身,发现鱼桶里还放着几条鲜鱼。

    陆九襄最近一直住院,根本不可能在这里垂钓。

    这个念头才生起,身后便有个苍老但仍然不失浑厚的声音传来,“别动我的鱼。”

    顾言抒讶异地岔开视线,一径梅花疏林之中的小道里,鹤发老人裹着厚重的一身棉袄,手里捧着一个放饵食的木盒,虽古稀之年,但眼光仍然清亮有神。

    “啊,好。”顾言抒尴尬地放下鱼桶,原来弄错了主人,她垂着脸吐了吐舌头。

    这个老人看起来有点面善,但她肯定自己不知道他是谁。也许以前在馨园曾有过惊鸿一瞥。

    尤其当老人走近时,他上下打量着顾言抒,这么直白的目光让她有点不适,轻微地别过了视线,老人试探地问:“你是——姓顾的那个丫头?”

    “嗯。”顾言抒因为刚才差点错拿他鱼桶的事有点懊丧,垂着目光问,“您是?”

    “我姓徐。”说到这些,他的眼睛里迎风洒出一丝清泪。

    老人似乎知道顾言抒,看着她的目光也似乎有有些熟悉的亲切,这点让顾言抒稍稍放开了些,她的视线沿着身后疏林,越过如烟如霭的梅花,隐约能看到黄木屋的简约一角。

    她从来都不知道,馨园的梅林里,也是有人居住的。

    老人叹着气经过她,将钓竿重新放回破冰的河里,眉目有些凝重,“顾丫头,九襄学钓鱼还是跟我学的。”

    “啊?”她惊讶万分。

    “寂寞的时候,垂钓使人心静,使人沉稳,使人波澜不惊,以前老爷一直想要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对九襄——二少爷用了耗费了很多心血。”

    老人说来,还有些光阴不可追的叹惋和怀念。

    夕阳黄昏下,金色的鳞光渡过水面,撒开无尽柔情的细网。

    老人说了许多。

    他原本是跟着陆家上一任家主的。

    陆老爷对两个儿子的培养都极为严格。尤其陆九襄,他生性顽皮,在陆老爷眼底,宛如天生反骨,他不折手段地压制陆九襄的天性,把他逼成如今这么一副沉稳持重的模样。

    这中间经历了怎样的过程,老人一概没提,只说——

    “顾丫头,这三年每到晴天傍晚,他都在这边钓鱼。我有时候跟他说两句话,但说的最多的就是你。”

    顾言抒的心弦狠狠一动。

    老人的话不会有假,她脸热的同时,又诧异又不知所措。

    “哎,惊到我的鱼了。”老人靠着青石,找了个红色小马扎坐着,视线却一点点挪过来,笑意轻轻的透着一股温和与慈祥,“顾丫头,要不要我教你钓鱼?”

    “啊不用了,谢谢徐爷爷。”顾言抒捂着发烫的耳根对老人鞠了一躬,她按捺着飞快转动的思绪往回跑。

    红霞自一黛远山满簇坠落,暮色残照里,梅花林间渐渐升上来一缕淡淡的炊烟。

    顾言抒在二楼,踩着一双人字拖,静静地望着一行几乎绝迹的鸟阵,冬日里哭噎的风声紧了起来,钻入毛领兜不住的脖颈里,飕飕的凉。

    手机响了起来,砸破了这冬暮的哀静。

    “席昭。”

    那边的声音带了一丝哽咽和脆弱,“顾言抒,我也病了。”

    那么无助的声音。

    顾言抒咬了咬下唇,她隐约知道一些,席昭的母亲家人在国外,在t市几乎是与她同样的境况。

    “你在家吗?”对方答复了一声,她逼退眼角的涩意,肯定地点头,“我去医院找你。”

    席昭果然如他在电话里所说,虚弱地躺在病床上,那张英俊好看的脸苍白着,几乎不见一点血色。看到她,眼眸才亮了几度。

    “席昭,你怎么病的?”顾言抒把包放在一侧的椅上,阳台上收了一盆龙舌兰,影影绰绰的几道。她的语气有点低落。

    席昭的声音都是嘶哑的,他定定地看了她半晌,才哑声道:“那天晚上,你头也不回就和陆九襄走了。”

    他的类似指责让顾言抒无法反驳地眉心一皱。

    “所以呢?”

    “陆九襄生病了你会心疼,那么我这样呢,”少年的眼神坚持而固执,“我这样你会不会也有一点点心疼?”这神情像极了曾经遍体鳞伤的她。

    顾言抒抿着唇线,在席昭的面前,她无法告诉自己是个年轻的姑娘,因为她比他大,可是,两个固执倔强的人,硬要生扯在一起,一旦受伤,痛也是别人的十倍吧?

    “这几天我会照顾你。”顾言抒将他身后的枕头垫在一起,扶着他慢慢坐起来,他的手背还插着针管,“等你好了我再走。”

    她一说这话,席昭迅速地拉住了她的手,“不许走。”

    最初席昭就知道,顾言抒心里只有陆九襄,答应交往是他用“不介意”换来的,可是现在,他的得寸进尺让两个人都深感无奈。

    “好,我不走。”顾言抒坐回椅子上,替他拧开保温杯,水仍是热的,她细致地递给他。

    才说上话,顾言抒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姑父,”她起身走到窗边,那边似乎说了什么,她抬着目光往席昭这边瞟来,“我在医院,席昭急性肠胃炎,有点严重,我陪他一晚。”

    席昭一直安静地看着她打电话,大约一分钟后,她按下手机,重新释然地走回他面前。

    “考试怎么样?”

    这个女人真不会聊天,席昭的嘴角抽了抽,“反正没挂科就是了。”

    他目光躲闪,一脸不愿深谈。

    这一晚,顾言抒早早地把他强制性摁倒病床上,直至席昭陷入深眠,她打着呵欠开着手机,室内安静的蓝光闪耀,像铺开了一角星海的浪。

    强打的意志在后半夜终于熬不住,她睡意昏沉,一条手机短信却爬入了视线——

    最近别熬夜,t市还有一场雪,注意保暖。

    是陆九襄的消息。

    这个点他早就安全抵达了,应该也早已在酒店下榻。

    她瞅了眼睡得正酣的席昭,没回信,躺在另一张空床上休息了一晚。

    “顾言抒,你谋杀啊——”席昭的脸色还有点苍白,上楼梯也不好好上,非慢吞吞地挡在她前面,顾言抒看不过就在他的腰上用劲拧了一把。

    他只住了一天,就老实巴交被赶出来了。

    顾言抒白了他一眼,“再不老实,我立马就走。”

    席昭登时闭嘴了。

    两个人才上了楼,顾言抒将他扶到沙发上坐好,“你家里不是有药吗,在哪?”

    “在卧室。”

    顾言抒闻言,想也没想一头扎入了他的睡房里,才进去没几秒,席昭猛然想到了什么,他飞快地站起来往里边冲进去。

    才进门呼吸便是一滞,果然,她的手里拿着他的药盒,而目光正逡巡在他的电脑上。

    那么专注仔细地一行行扫视下来,只是眸光一寸寸冰冷。

    听到席昭进门的脚步声,她没有动,漠然的语声让他如堕冰窟:“席昭,这是什么?”

    席昭的脸色登时一片惨白。

    他昨晚浏览母亲给他发的邮件之后,突发肠胃炎,几乎没作思考,只想借题发挥让顾言抒来照顾他,忘了要关电脑。

    “你告诉我这是什么?”她冷着声音又重复了一次。

    “我,”席昭自失地苦笑了起来,“你都看到了。”

    看到了他母亲发给他的邮件。

    时间是1月18号。

    他找顾言抒要求恋爱的前一日,他母亲在这封邮件里告诉了他身世。

    “原来你是陆家的人。”他要上前一步做什么辩解,顾言抒噙着水光的眼涌动着一丝恨意和不甘。

    “我是不是从来都被姓陆的掐得死死的?”

    “席昭,你居然要我相信,你父亲和我姑父、和陆九襄,是同父异母的亲生兄弟?”

    “我……”席昭腿侧松动的拳又紧了起来。

    顾言抒要夺路而逃,却被他拦下,她拼命挣脱了他的钳制,泪水沿着脸颊淌落,“都是早有预谋的是不是?你和你母亲要陆家的家产,所以联合起来骗我?”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席昭的突至让馨园多了一点生气。

    他本人灵敏地感受到,馨园的人似乎不大欢迎他,刘嫂看他的目光也不大对。但好在主人陆思齐温文尔雅,顾言抒扯着他的运动服袖,小声挨着他说:“我也是陆家的客人,客人再带客人,他们肯定不大欢迎你,但是放心,只吃一顿饭我们就走。”

    席昭把心放回肚子里。

    他扬着一抹笑,对陆思齐颔首致意:“陆先生。”

    近距离地打量这两个男人,顾言抒竟然觉得,席昭本人和陆思齐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地方,高挺的鼻梁,粉薄的唇,尤其那双微熠的桃花眼,不过这双眼睛倒是和陆九襄更像一点,不同只在于他还是少不更事的年纪,没有岁月沉淀的那份沧桑斑驳罢了。

    陆思齐没对席昭多做打量,顾言抒的记忆里,陆思齐从来不会做任何不礼貌的事。

    “是小抒的男朋友吧,请。”

    三个人走入馨园的主舍的客堂大厅,一律式样古朴的家具,装饰精致典雅,席昭多看了几眼,尤其正对花园的里廊,挂着一个女人的素描画。

    这是顾言抒的姑姑所绘。

    画框里的女人是一个法籍华裔,身上有一半的欧洲血统,瞳孔深邃有光,波浪卷的长发宛如海藻,美得热烈而野性。

    席昭没看多久,刘嫂给他沏了一壶普洱茶,席昭受宠若惊地接在手中。

    “陆先生太客气了。”席昭对陆思齐点了下头,有点不好意思,脸微微红,“我只是陪……小抒,参观一下她以前住过的地方。”

    顾言抒在馨园住过两年,十三岁到十五岁。

    从顾枫晴和陆思齐离异之后,她再也没有理由赖在馨园不走。

    顾言抒十二岁时父母双亡,姑姑是个未婚女性,带着她不容易。可惜顾言抒说什么也不愿离开至亲,顾枫晴权衡之下,将她先带到自己的公寓住着。

    顾言抒第一次高考失利,直至十九岁才上大一。

    陆思齐谦和有礼地回以浅笑。

    视线落到了别处,宛如漆着一身金粉的男人,提着一条半尺长的瓣状鲜鱼缓步而入。

    刘嫂抢上前将鱼拿稳了,忍不住称赞:“二少爷一向运气不错,这种桂鱼不多见了。”她将鱼拿了下去。

    陆九襄眼底有薄薄的两道青灰色的影,顾言抒以为他至少会上前与席昭客气两句。

    然而没有。

    他对生人极难得有不那么翩翩有礼的时刻。

    陆九襄去洗手间净了手,擦干净才优雅地走了出来。

    席昭赶紧起身要去与他握手,“陆先生好。”

    陆九襄仿佛才意识到客厅里有这么一个人,神色却很平常,甚至寡淡,“你好。”

    似乎自己也意识到,和一个小辈说话显得有些没风度,陆九襄蹙起了眉宇,但他没有丝毫与席昭握手的意思。

    席昭有点尴尬,伸出去的手被塞入一只苹果,他愣愣地回头,顾言抒目光柔软地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吃苹果。”

    席昭没有说话。

    他们的旁侧,陆教授目光不善,席昭不用看也感受得到。

    陆九襄的确不悦。

    顾言抒小时候就喜欢腻着他,陆九襄习惯了应酬,把应对顾言抒也只当做应酬来看待。他一直态度敷衍,她说什么,他无可无不可。

    在她搬出去之后,也和陆家保有一些联系和往来。陆九襄表面冷漠,不曾理会过。

    直到终于察觉到顾言抒对他不一样的心思。直到他和徐思盈在一起,顾言抒才知难而退。

    从此,那个在她面前总是软糯娇憨的小姑娘,再也没有他虽然敷衍却真心喜欢的笑容。

    陆九襄只要有一刻想到她会摇着别的男人的胳膊,只要想到她终将有自己心爱的别的男人……

    他深呼吸之后,以为自己已经平复,指甲却已陷进了肉里。

    陆九襄将那片冬湖般清冷的眸拂了开去,耳畔却传来顾言抒对席昭的柔声软气:“路上很冷吧,等下我给你买条围巾?”

    车里明明有暖气。

    席昭的十指蜷在膝盖上,他灿烂地一笑,“好啊。小抒的眼光一定是最好的。”

    顾言抒的年纪明明比他大。

    陆九襄简直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他为自己的幼稚觉得无力。

    整个客厅里都是小情侣在絮絮叨叨地说话,陆九襄沉默地抿着薄唇,坐到一旁安静地看报。

    “九襄,我这年闲散惯了,膝下也没有一儿半女,陆氏还是交给你比较稳妥。”陆氏是家族企业,将来的皇者,必是他们之中一个的后代,陆思齐从和顾枫晴的婚姻结束之后,再也不曾想过找个共度余生与他生儿育女的女人,所以这重担只能放在陆九襄身上。

    这些话让陆九襄有点疲倦,他探指揉了揉自己发胀的眉心。

    他的每一处细微的动作,顾言抒即使再刻意忽视,也一丝不差地落入了眼底。

    心隐隐地疼起来。

    陆氏是陆家的根基,这些年来陆思齐身体不好,一直由陆九襄一个人打理……罢了顾言抒,他的一切,早都与你无关。

    手上一暖,她错开眸。

    席昭是她身侧的一轮火热的骄阳。永远绚烂如夏花,热烈夺目。这么干净纯粹的笑容,是她最留念最不舍的。

    陆九襄视线晃得一痛,他垂下了清淡的眸光,端起了身前滚烫的茶水。

    “我知道。”

    声音有点飘。

    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未来,和他携手共度之人还能有谁。

    他已经三十,陆氏留给他的时间不多。

    刘嫂终于做好饭,在顾言抒回来之前,她亲自掌勺的机会不多,大多数时候两位陆先生吃饭没有讲究,尤其二少爷,他几乎不动筷子,无论怎样的珍馐,他也只是浅尝辄止。

    这一次似乎尤为没有胃口。

    饭桌上安静如水。

    吃完饭,陆思齐有话欲对席昭说,将他单独叫了出去。

    顾言抒也假意吃饱了,推开椅子一个人去花园里散步。

    馨园的布设与当年别无二致,碧色的篱墙,缀着几朵零星的紫花,隔着一排枯萎的花架,可以看到陆九襄书房外的淡蓝的墙,爬山虎谢尽了时光的绿泽,在风中恹恹。

    她听到身后压抑的脚步声。

    一回头之际,不经意碰倒了木架上的一只花瓶。“砰——”一声脆响,碎裂的瓷片在脚下迸散开,将陆九襄的脚步生生隔住。

    顾言抒难以腾出时间去想陆九襄的突然出现,她瞪着眼盯着这个彩绘仕女图的梅瓶,僵直了手讷讷道:“我赔给你。”

    她记得,陆九襄最喜欢瓷器。

    他一定很心疼。

    陆九襄的手随意地插在西装裤的裤兜之中,看不出喜怒:“五百万。”身前的小女子一愣,张皇地抬起眼,他的心忽然搅作一团,痛上了眉梢,“顾言抒,在这里你不需要逞强。”

    更不要见外,不要逃离。

    顾言抒咬咬牙,“陆先生觉得五百万我赔不起?”

    “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言抒踩着碎片走到他身前,只剩下一拳远的距离就能与他贴面,陆九襄俯下眼,呼吸静止之后已经狼狈大乱。

    她仰起头与他不避地对视,清澈得宛如澄溪的瞳孔,是他熟悉的倔强和刻薄。

    倔强是公认的,刻薄只是对他。

    “我一定会还给你。”顾言抒笃定,“连同陆家给我的那两年优裕的生活,我一并都还给你。”

    但凡可以用钱来丈量的,都可以还清。可是小抒,我欠你的情,你不要了吗?

    “顾言抒,不要故意曲解我的意思。”陆九襄无可奈何地叹息,对顾言抒,他从来束手无策,他走上前将人半搂入怀里,感受到她的挣扎,陆九襄的声音完全放松放柔软了下来,“顾言抒,你不爱他。”

    她一愣,被戳穿之后毫无内疚和愧色,这么不动不摇地任由他抱着,“何以见得?”

    “忘记一个喜欢的人,三年太短。”陆九襄下的定义,从来不会出什么差错,对数字的精准把握,他一向自信,更何况——“我试过。”

    顾言抒一怔,随即才又慢慢地想起来,他说的是徐思盈。

    那个和她有着相似的眉眼,却始终温婉如画的女人。

    她终于开始挣扎了。

    陆九襄没有放手,一片兵荒马乱间,她听到他俯下身来近在咫尺的低语,“小抒,忘记你这件事,我想也不敢想。”

    什么?

    顾言抒坦然地在他怀里张开了唇,推拒的动作僵住,发梢被男人卷入指尖,他灼热的气息花洒似的落到颈边,“告诉我,你和他,是假的。”

    顾言抒无声地又合上了唇。

    昨天以前,的确是假的。但是此刻,她是别人的女朋友了。

    “陆先生,我没有必要骗你。”

    他轻轻一颤,瞬间的脆弱让顾言抒惶惑而心疼,可她终究硬着心肠将他推开,“徐小姐是国际名模不假,但只要心诚,还是能追得回来的。”

    她再不做另一个女人的替身,尤其是在他的身下。

    听他一声声的“思盈”,那么绝望。

    终有一日,她会将她碎裂的尊严都补全回来,终有一日,她会彻底告别往事。

    我曾经希望今后的每一段时光都有你的参与,但今时今日的我,却痛苦不能与你划清界限。你始终不肯走。陆九襄,我心里的你,为什么这么霸道而残忍?

    他知道,徐思盈是她的心结。

    “我……”

    只是简单的迟疑,他无比懊恼自己说不出。
章节目录 第五十二章
    谭峥是徐驰曾经喜欢过的人,也是慕可欣的现任男友。

    这个关系稍显凌乱,顾言抒想了半天也不觉得自己得罪过这位学长,如果说慕可欣,她对自己莫名其妙的敌意才真是……

    或许也不是莫名其妙,慕可欣应该是真的对陆九襄有好感,所以才嫉妒她?

    顾言抒自作聪明地想了一圈,又觉得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最后不了了之地放下这些心事,尴尬地抱着弄脏的床单扔进洗衣机。

    她甚至带着土豪心理想:洗不干净就不要了。

    顾言抒赶时间回学校报到,所幸昨晚已经将衣服收拾得差不多了,为了避免再引人注目,她拖着行李打车去的学校。

    群里的消息乱飞,都说不知道席昭去哪儿了,还有不少她的。

    在这里说不太清楚,什么情况都等先回学校再说。

    “言抒,你终于回来了!”才到春天,夏林杏就穿上了翡翠绿的镶蓝边条纹连衣裙,看着清纯活泼,又很是靓丽。

    顾言抒拖着行李,没拿出来就先塞柜子里了,绽开大大的笑脸迎上去。

    “有没有想我?”她伸出双臂等待夏林杏主动地扑上来。

    夏林杏和徐驰对视一眼,有点惊喜地发现,这次休学这么久之后,顾言抒好像变得不一样了,她好像放开了很多,眼睛清澈如水的,满溢着温柔善意。

    “当然想了。”

    两个姑娘异口同声地回答。顾言抒眯着眼睛开怀地笑了几声,短暂地交流了一下感情,顾言抒盯着那边空出来的座位问:“她还是不回来?”

    徐驰脸上的笑容凝了冰碴似的,淡漠地一瞥,“上次我和夏林杏随□□流了一些希望你早点回来的话,她说,这次你回来以后,她就彻底从这间宿舍搬出去,我看她最近出了跑图书馆以外,办理搬迁手续也挺勤的。”

    “呃……”

    真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一步,顾言抒有点窘迫,“那我不是间接促成宿舍的四分五裂了?”

    夏林杏攀着她的肩膀把她摁倒软椅上坐倒,“哪有四分五裂,顶多一分为二。以前我是觉得她只是脾气有点傲,其他方面还是挺不错的,现在看来,简直呵呵了……”

    顾言抒想到那张截图,她从粉红色书包里把手机翻出来,亮出图指给她们看,“对了,上次在论坛上黑我的那个人找到了,就是这个,谭峥。”

    照片放大了之后看,即便有一个碍眼的鸭舌帽的帽檐遮掩,也不能妨碍她们确认之人是谁。

    “我去啊,真是他。”夏林杏鄙夷而惊讶,但想到徐驰在场,又呵呵傻笑了两声,干脆绷直了身体不说话了。

    顾言抒看了眼沉默的徐驰,发现她没有异状,她放心了,她可一直觉得徐驰这么通透的姑娘,值得更好的男生来配,那个谭峥玩弄她的感情,得手了之后扭头就找别人,实在是渣得大彻大悟、奔着这个方向一去不能回头了。

    徐驰的声音有点冷,“原来是他。”

    这件事完整地连贯起来就是,慕可欣得陇望蜀,虽然有了谭峥这个男朋友,但背地里喜欢的人却是陆九襄,于是她嫉妒顾言抒,拜托谭峥在论坛上黑她,弄坏她的名声。谭峥自以为深情款款,答应了慕可欣这个过分的要求。

    还真是细思极恐……

    “她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顾言抒忽然问了一句,夏林杏想到最近群里的通知,随口回答道:“你不知道,再过几个月大三也结束了,最近好多家上市公司来清大招人,没办法,谁让咱们学校出色呢。但是不瞒你说,慕可欣的心真是够大的,她最近勾搭上了那什么……”

    她敲了后脑勺半天想不起来。

    本来顾言抒对这事也不是特别感兴趣,她想不起来,顾言抒也不强迫她。

    正要转移话题,夏林杏忽然灵光乍现:“雷逸均!对,就是他,听说还是哪个公司的总经理助理,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手腕……”

    顾言抒原本还算有几缕淡淡艳色的脸蛋变得有几分发白。

    她知道雷逸均,有过数面之缘,那不是陆九襄的助理吗?

    难道慕可欣还不死心?

    顾言抒咬咬牙,徐驰问:“怎么了?”

    “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一趟,还有点手续没交代清楚。”顾言抒借机出门了,她才下楼梯方才想起自己匆匆忙忙的没带手机,她折回来尴尬地取了才又离开。

    “只是去办个手续需要手机?”夏林杏啃着随手拿起的苹果说,她以前也没觉得,顾言抒是离了手机不能存活的低头族啊。

    顾言抒走出宿舍大楼,一边走一边拨着陆九襄的电话号码。

    但是这一次比以往都漫长,他没有接通,对方关机了。陆九襄是个日理万机的人,她应该这么想,她也应该想,他站在陆氏食物链顶端,是她们所有人眼中成功优秀的男人,慕可欣也没有机会接近他吧,最多隔靴搔痒,找到雷逸均替她在陆氏走后门。

    招聘大会在操场举行,路上她已经看到很多人拿着简历和介绍信在三三两两地往那边走了。

    她想碰碰运气,看看陆氏有没有人来她们清大招人的。

    不过才走到路上,揣在兜里的手机响起了欢快的小猪铃声,一看到他的名字,她一秒钟后悔的机会都不给他,直接化开了接听键:“喂,陆先生,你这是因为刚才拒接我电话的忏悔吗?”

    “伶牙俐齿。”陆九襄微笑,“刚才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原来不是因为工作繁忙?

    她挑开黛色修长的眉梢,清了清嗓音:“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规划市场。”陆九襄还是一副指点江山的镇定自若。

    “什么市场?”

    林荫道上绿翠色的阴翳像大朵的浅浅的云,随风摇曳生姿。

    尽头的桃花抽出了粉嫩的花苞,顾言抒驻足欣赏了一小会儿,手机那边乱哄哄的,仿佛有什么人在和他说话,顾言抒也不心急,等了大概一分钟,他才又走到一个安静一些的角落,温声回答她:“人才市场。”

    她淡淡地点了点头,对他的工作兴致并不怎么浓郁。

    也对,他们一个是学商的,一个是学文学的,顾言抒实在不觉得他的专业领域有什么地方是自己有可能感兴趣的。

    小情侣在身后亲密柔软地私语,顺着风飘过几丝进入她的耳中,顾言抒觉得鼓膜都是轻微的痒意。

    陆九襄那边忽然低沉地笑了起来,“好了我告诉你,我在你们学校。雷逸均搞不定你们学校古灵精怪的学生,说得好像——”

    电话猛地被掐断了,顾言抒再也没什么心思继续留在这里赏什么花了,她听到自己急促的脚步声穿过人潮而去。

    陆九襄穿了一件藏青色休闲风衣走在红色塑胶跑道的一边,这里人相对少一些,他正想给顾言抒一个惊喜,谁知道这小丫头出息了,没等他说完就挂断了。

    他摇摇头,往前走了一段,忽听到身后一个隐忍小心的女声:“陆先生。”

    陆九襄从善如流,这一回眸,便看到气喘吁吁跑来的慕可欣,她插着两腰在他面前喘着气,他挑起唇道:“你是,小抒的室友?”

    他认人的功力自然是一流的,噙着朵浅笑风神峻立在那儿,慕可欣的眼里仿佛进了光似的,她知道这光从哪里来的。

    哪怕眼下她走上去一步,都觉得是对眼前这卷图景的一种亵渎。

    顾言抒何德何能呢?

    慕可欣抿了抿唇瓣,她最终还是往陆九襄走过去。

    对方慢慢凝滞脸色,慕可欣似乎没有意识到似的,她心如擂鼓,只觉得她离他近了,更近了,咫尺之间的距离,不再是单薄地隔着讲座,或者隔着千万人的目光来仰视他。

    可惜好梦总是短暂的,能惊醒人的总是突兀的。

    顾言抒气喘吁吁地跑上来,没来得及说话,就以一种滑稽可笑的母鸡护犊的姿态挡在了陆九襄身前,瞪着慕可欣,意思很明显,知难而退吧。

    “顾言抒,你这是做什么?”他有点好笑。

    慕可欣难堪地看着这两个人,她忽然说道:“顾言抒,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顾言抒有点惊讶,她以为慕可欣是知情的呢,她弯着食指往后一指,“这是我老公。”

    “什么?”

    慕可欣错愕得像被谁钉在那儿,求救一般地看向陆九襄。

    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自己英语语料能抓准百分之八十的听力成绩。

    对方微笑着抚着顾言抒的发,眸光不同于面对她时的客套疏离,无比柔软:“是的。还要多谢你平时对小抒的照顾。”

    “哈哈哈——”一直到走了老远,顾言抒笑得肚子都痛了,想到方才慕可欣那如遭雷击、一副好白菜都被猪拱了的不甘心的神情,她乐不可支地抱着陆九襄的胳膊说,“你知道吧,你故意的吧。”

    “故意什么?”他们走到一个八角的红漆亭子,这亭台建在水上,水边几道翠柳垂着柔枝,鹅黄嫩绿的,倒映在波澜不兴的水面,也是很添了几分趣致。

    顾言抒冲他眨眼睛,“那个照顾说得真是意味深长啊。”

    她可不相信。她在学校的一举一动,这位陆先生可谓了如指掌,怎么会不知道她们宿舍的情况。

    不过——

    “她喜欢你,这件事你也知道吧?”
章节目录 第五十三章
    “不知道。”

    “哦。”要是知道了,应该不会接受慕可欣的搭讪,顾言抒就是这么信任他。

    “那你今天亲自来我们学校,就是为了监督你的助理?”

    陆九襄扬了扬唇角,日光下俊逸的轮廓棱角分明,他伸手用指尖捏了捏她的肉脸,“这件事原本也不在他的职责范围之内。只不过他耳根子软,听说他嫂子的一个表妹在清大,被差使来‘监工’,后来他说自己拿不定,要我过来为他证明,他绝对没有开后门。”

    他说得自己也觉得有几分好笑。

    “好了,其实我只是顺道来看你,没有别的意思。”

    趁着工作之余来揩一把油水,譬如现在陆先生就是这么做的,顾言抒被他捏得脸蛋都畸变了,嫣粉颜色,一双剪水眸子湿漉漉的,好像因为他的话明媚了起来。

    陆九襄真想抱着她亲一亲。

    但是这时候也不知道是哪个眼尖的一眼看到了他们,顾言抒听到老师的声音:“顾同学,你过来一下。”

    顾言抒转过身,陆九襄也放松了手,不远处那一片浓荫之下立着几个人,是白老师,身边围着几个研究生学生。她看到了顾言抒所以出声喊了,顾言抒心情微妙地走了上去,总觉得白老师这个笑容太善意了。

    小心地走到榆阴下,白老师冲她露出的微笑很和蔼,那几个师兄似乎也挺和悦的,目光里还有些惊艳和赞许。

    受宠若惊的顾言抒战战兢兢的,直到白老师告诉她:“上次那个课题完成得很不错,发到省文学报刊去了,有一千块钱奖金,你之前休学,酬劳没有拿给你,等下去我办公室拿。”

    顾言抒一惊一愣地听白老师说完,下意识地就回头去看陆九襄了。

    他还是那么温和地站在日光底下,修长挺拔的身影俊雅从容,她回眸的那瞬间,他轻轻抬起眼,一个凝长的对视,笑意如画。

    顾言抒的心“扑通”一下炸开了,像要从心口里钻透那层皮骨迸出来。

    她还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一点小小的成绩就骄傲得想要他第一时间知道。

    白老师也有别的事,和她说了几句称赞夸奖的话,就带着几个研究生往别处走了。和不太熟稔的长辈相处还有点不自然,顾言抒松了一口气,转身,那个风姿翩翩的男人已经走了过来。

    噙着浅笑溢着暖光安静地走来,风衣抖落微渺的尘埃,目色潺潺。

    顾言抒瞬间脸红得像在腮边抹了云霞,牵起衣摆轻轻地说:“我拿到一笔奖金了。”这还是人生第一次。

    这么一点小小的成就感,她是这么迫切地想说给喜欢的人听,即便他一直这么出类拔萃,对这些早已遍经风浪。

    陆九襄薄唇浅浅地一动,他说:“请我吃饭?”

    “嗯。”一笔小钱,顾言抒也没想留着制定什么更宏伟的计划。

    他又说:“现在去吧,我都饿了。”

    顾言抒立时尴尬了,“那个——钱我还没拿到手里。”

    陆九襄挑眉,反问她:“那你方才说,你‘拿到’了?”

    尴尬的顾言抒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陆九襄知道她这么忐忑是因为什么,他贴近来,呼吸如一道微凉的雾,语调清沉低润:“你很好。顾言抒,已经很好了。”

    细数来,她真的很少能得到他的肯定,顾言抒简直要浸在水里了,尤其他的声音也是苏得令人脸红心跳的。

    “那个、我很快就去拿了,你等等我!”尽在咫尺的男人笑意如风过生浪,顾言抒踮起脚在他的脸上飞快地啄了一下,“以后我养你。”

    看着她与其说小跑不如说逃窜的身影,陆先生温文尔雅地摸着被她吻过的地方想,才一千块钱,这就开始想着要养他了。

    他在原地等了二十分钟,才看到满脸红光的顾言抒姗姗来迟似的,捧着十张红艳艳的钞票,献宝似的又谄媚又得意,大概是人生的第一桶金,所以她才这么骄傲,陆先生想了想,他二十二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呢?

    但是没等他想出来,只听到顾言抒已经问出来了。

    那时候他还在学校念书,成绩虽然优异,但同样的,哈佛的学生基本上就没有不出色的,顾言抒是笃定了他在大学阶段没得过奖学金?

    陆九襄深思熟虑了之后,最后气定神闲地微笑道:“那时候我已经在美国股市小试牛刀了,赚了大约——”他刻意止住不说,顾言抒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亮出一个八字。

    她惊恐了,“八百万?”

    “八位数。”

    男人动了动唇,说得太轻描淡写,顾言抒两眼冒光似的,不好意思地把自己的钱收起来,兴奋地一口咬在他的唇上,“算了,还是你养我。”

    “嗯?”陆九襄被她吻得很满意,慢慢地偏过头。

    顾言抒小声说:“其实我很好养的。”

    养一个小妻子不是什么难事,陆九襄只是比较好奇,“小抒,再过一年就要毕业了,这些上市公司你没有兴趣?”

    身后的体育场外,浩浩荡荡的几千人,无数公司在招兵买马,人来人往,那些成绩优异的学生恨不得立刻签下合同跟着这群人上车。

    但是顾言抒只是伸着脖子往这群人看了一眼,她摇了摇头,“其实这些和我的专业路子都不对,我不想我大学四年学了一些对以后毫无用处的知识。”

    “那你想?”这还是第一次,她和他近距离地说自己的理想,自己的打算。

    的确,顾言抒也已经老大不小了,她比同届的本来就要长一岁。

    “我想做一名人民教师。”

    她扬起头,微微带笑,清澈的眼波水光隐然的,但是无比坚定。

    他点头,“很好。”

    “陆太太,我真的饿了。”他转眼又移开话题,快得让顾言抒仿佛没听到他刚才说的那两个字,他说:很好。

    “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反对。”他看出她的一点疑惑,又解释了一句。

    不过他私心里觉得,当一名女教师也挺适合她的。

    “好了,走了。”顾言抒低着头看着路面,小心翼翼地牵起他的手,穿过漫漫的人潮往围栏外走。

    “嗯嗯,一对夫妻,两个璧人。”有谁点评了一句,快门摁下,“咔嚓”一声,定格在相机里。

    徐驰的拍照技术还是和顾言抒学的,青出于蓝,这个光影角度看上去简直完美。

    原本顾言抒计划着拿一千块钱去一家不太高档的餐厅吃一顿不太高档的牛排,就算慰劳慰劳自己,也犒赏犒赏他了,结果陆先生坚持非要吃她学校里的大锅饭,他这个事业有成的气质要进入乱哄哄油渍肆意的食堂……

    顾言抒通融了一下就没出息地答应了。

    结果一顿饭才吃了二十块。

    从食堂出来,他们还十指紧扣的,顾言抒看他的侧脸,“你一定没逛过我们学校吧,我带你四处看看?”

    他一笑,手指收紧了几分,“我要是对你们学校不熟悉,怎么次次都能那么快找到你?”

    也对哦,顾言抒有点傻地赔笑。

    “但是,我们没有一起走过,对不对?”

    她一定要拉着他逛校园,陆九襄想了想说:“顾言抒,其实有一个地方,我去过无数次。”

    “嗯?”

    见她不解,陆九襄把手指往东南方向斜斜地往上一指,“那里。”

    顾言抒目眦欲裂地往上眺望,那里,隔着一座宝塔状的雪松的黛绿色的尖,只看到回廊折角处一个不算大的阳台。

    他经常去那儿做什么?

    这个疑惑也是,想着想着就先问了出来。

    陆九襄的目光有点深,“那里正好可以看到食堂。我以前大概一个月会来一两次,都在那等着。那时候心理变态一样,怕面对你,又想偷偷地,不让别人发觉,心不由主地来找你。你可能不知道,你的每一位授业恩师我都认识,尤其你以前心情不好就闹脾气,固执起来的时候甚至顶撞老师,但事后又怕闹到你姑姑那儿,所以我和他们都打过招呼了。”

    他居然说他自己心理变态,这是压抑得多狠啊。

    “可是我们学校有四个食堂,虽说这个是最近的,但是我也不一定次次都来的。”

    “嗯,所以有时候满心欢喜,却会扑一个空。”他的目光很远,飘在一处不固定的角落。顾言抒瞬间心疼了起来,可是明明是他自作自受啊。

    “所以,”她在自己的颌下捧出一朵绽放的花,笑盈盈地问:“陆先生后来总算是发现我的魅力了?”

    陆九襄收回眼光,戏谑地一笑,“是,魅力很大。”

    她努了努嘴,有些小心疼,“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对我的感情就已经这么深了?我还以为,你一直把我当一个晚辈。”

    “傻。”他蜷着手指刮她的鼻头,“现在呢,还是晚辈?”那两个字,简直是他的梦魇。

    “嘿嘿,不是。”

    “那是什么?”

    他循循善诱,顾言抒想了想,用一个比较专业的词来形容——“侪辈?”

    “真能耐。”他就喜欢看她掉书袋子的模样,眼睛水亮得像干净的湖泊,他捕捉住她的两肩,引以为豪地俯下身,微凉滑腻的唇软软地贴在她的唇上。
章节目录 第五十四章
    大约过了一周,顾言抒接到一个来自异国的电话,是席昭的。

    “喂。”

    “小婶婶。”那边口气不甘,像被按着牛头喝水,顾言抒露出一抹微笑,在饮水机前取了一纸杯水,慢悠悠地呷了一口,“乖侄儿。”

    “哼。”席昭的口吻凶狠起来了,“顾言抒你休想占我……嘶,真下手啊。”

    她听到一声有趣的闷哼,止不住花枝乱颤,“哎对了,你什么时候回国?你的学业还没完成,伊莲娜女士是什么意思?”

    “我母亲的意思现在不重要了,我一定是要回国的。对了,你让陆九襄赶紧走,他都在我家赖了三天了,高级碰瓷儿的,气死了人了。”

    顾言抒偏过头,侧脸夹着手机替自己套上鞋,“他还说了什么?”

    “占我便宜呗,顾言抒,你也要我给你当花童吗?”开玩笑啊,他席昭毕竟也是有头有脸的人。

    “臭小子。”头又挨了一记。

    顾言抒听到电话里熟悉的男人的声音,唇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不过——花童?

    这是结婚才会有的,顾言抒之前冲动之下直接拉着他扯证了,后来发现陆九襄没有举行仪式的意思,她也不大好意思问,更何况这段时间里麻烦事接踵而至,她更加没有机会开口。

    可是——

    如果她说了,他会满足她吗?

    这个电话挂断之后,顾言抒默默念叨了一会儿,才想起今天有一场面试,她打扮得美丽端正,擦了点淡粉,抱着简历出门了。

    艳阳天下,馨园万物复苏,桃花灼灼盛放。

    她摘了一朵摆在花圃外的一方白色木桌上,才悄悄地溜走了。照例陆思齐是会来这里小坐的,拾起带露的鲜花露出欣然的笑。

    “婚礼在七月份,九襄准备得太早了。”

    刘嫂笑得神秘,陆思齐又说道:“不过早些也好,他这一辈子,大约也就这一次。说到这里,我比他有福气。”

    他结过两次婚。

    这话里多多少少是有点怅然若失的,刘嫂的笑容随之停在了眼角。

    她没有忘记,在顾枫晴之前,有一个人曾经做过这里的女主人。她的眉眼像极了顾枫晴,可惜气质稍逊一筹,算是陆氏的合作伙伴,酒会上见过几次,碰巧女方的父亲有意搭这条线,更碰巧陆思齐被数度拒绝之后,觉得除了顾枫晴这辈子和谁结婚都无所谓,既然女方有意,他就陪她。

    于是两个人走入了婚姻的殿堂。

    可是不全的真心终究是会产生摩擦的,她不能信任陆思齐,日复一日,猜忌和怀疑越来越重。她不能解释,因为他自己都清楚,他从来没有忘记过顾枫晴,他一直觉得是时间问题,可是后来被妻子点破,根本不是,原因是他从来就不肯努力。

    他不试图忘了她,所以也不曾忘过。

    后来绝望了,妻子说:“陆思齐,我已经走不下去了。”

    他提了离婚。

    本来该和平友善地离婚了,然后一别两宽地发展下去,只是女方却出了车祸,昏迷不醒地在病床上躺了几年。陆思齐便一直陪着她,那几年,顾枫晴和他身处同一个城池,他一次也没找过她。

    妻子终于没有撑过去,两年后香消玉殒。

    陆思齐从颓梦之中醒来,他终于硬起心肠,他决意忘了顾枫晴。不管如何,这样也算对所有人都有一点补偿和交代。

    适逢陆九襄回国,他将陆氏的摊子抛了出去,他累得早已无心打理一切。

    可是顾枫晴却找到了他,那天在t市最著名的景点,那是一座大桥,身后车流如水,顾枫晴带着一顶深蓝碎花的太阳帽,手恣意地扶在白色栏杆上,那是他见过的最美的手。

    她一抬手,一微笑,问他:“陆思齐,有意向续弦吗?”

    陆思齐故作冰冷,“没有。”虽然,只要她开口,他也不会说不,在顾枫晴面前,他从来就不知道拒绝两个字是什么模样。

    顾枫晴“哦”了一声,看不见半点失落,海风吹开她柔软如藻的长发,被帽檐遮不住地与墨蓝色丝巾交缠在风里。

    她拨了拨发,笑着说:“我遇到一个人,很喜欢,可是他不要我了。陆思齐,我想和你试一试,如果你不是言不由衷,我们结婚可以吗?”

    他长久地沉默,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回答:“好。”

    可是那句话成了他心里的结。

    原来顾枫晴也是会喜欢上别人的,他一直以为,她对谁都不会动心,她累了倦了,受伤了,而自己,也永远愿意包容她。

    只是他没听出来,顾枫晴很少骗他,那是其中之一。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也不长。陆思齐坦荡,前妻的东西该收拾的都收拾了,但也绝对没有刻意地藏起来回避她。

    提出那个要求的顾枫晴,是知道他的处境的。

    如果不是她,他也没有力气再续弦。可惜即便是她,人生的灰白也没有渲染出半分生动。

    她还是爱自由,更甚于爱别人,爱自己,规规矩矩在陆家做了两年陆太太,终归还是闲不住,要往世界各国去看看,她的画笔,因为终日困囿而失了生动的颜色,她是注定属于自然的那一类人。陆思齐再不舍得,也只能忍痛放飞她。

    离婚签字的时候,他说:“顾枫晴,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了。”

    他问她:“你有没有一句真心话同我说?”

    她笑了,“有。”

    “当年你表白的时候,我拒绝了你,可是心给了我最诚实的回答,我曾经很喜欢很喜欢你。”这是真话,她以为那个羞涩的少年会不顾一切地留住他,即便他家里人反对,因为她最喜欢飞蛾扑火的壮丽色彩,最喜欢反抗。

    如果他那么做了,她会不顾一切地爱上他。

    不过真是可惜,他屈从于现实,所以她对他的感情,始终没能深到那一步。

    于顾枫晴而言,她这辈子唯独遗憾,不能用完全的一颗心去包容谁,她要的太纯粹,太深刻,骨子里对那些浅薄的情爱不屑一顾。这也是她的冷漠所在。

    陆思齐的手靠着冰凉的轮椅,慢慢地抬起目光,云翳聚散,随风飘去。

    他笑了笑,“刘嫂,小抒这么大的女孩子喜欢什么样的婚礼,你知道吗?”

    刘嫂谨言慎行,看了看他的脸色,保守地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但是二少爷总该问过她再做决定的不是吗?”

    陆思齐摇了摇头,“九襄做事一向稳重,唯独在顾言抒的事上,手忙脚乱,顾此失彼。”

    如果真的出了岔子,陆思齐也不会觉得奇怪。

    被陆九襄揪着回国的席昭,一直到了过了t市的机场安检走出来,才被松开了四肢的钳制。但是这样一点用也没有,他的手机、钱包、银行卡全都在这个男人手里,他现在叫天天不应,悲催地捂着脸,任由身后一个壮汉像提水果似的扯着他的连衣帽往外走。

    出了机场,只看到馨园的一辆黑色宾利,席昭嘴唇一撇,哼哧道:“小叔叔,你这是要绑架人质?”

    结果陆九襄没有说话,席昭被人一头塞入了车。

    跟着陆九襄坐上后座,对副驾的人语调淡淡:“把东西拿出来吧。”

    席昭才发觉那儿有人,正奇怪着,猛地回过来一张巨大的笑脸,他惊骇地躺倒回去,吓了一跳。原来是施延,对方笑眯眯地取出一份合同。

    捻在手里,纸张厚薄有度,他看了眼,疑惑地问陆九襄:“资产转让?”

    “如你所见。”陆九襄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有点晕,靠着真皮后座已经闭上了眼。

    席昭再度惊讶不确信地问他,“真的转让给我?”

    “你不要钱啦?”

    这个问题问得,真像个小孩子!陆九襄失笑,只是没有睁眼,“我有钱,你任性。”

    “额,你不要突然这么——”

    陆九襄淡淡地笑,“我只是让你知道一下什么叫叔叔。”

    “……”席昭简直咬牙切齿了。

    他也只比自己大十一岁啊,这股子长辈作态倒是挺威严的。

    不过席昭没有那么傻跟钱过不去,幸灾乐祸地捧着合同说:“陆九襄,我母亲机关算尽,最后铩羽而归,我就这么容易得手了?”

    他怕陆九襄反悔,飞快地在上面签了字。

    不管怎么说,先攒够身家保个底再说,要不然灰头土脸的以后再也回不去法国了。

    其实在陆九襄之前,陆思齐还把手里的股份也转让给他了。现在的席昭,绝对是清大一夜暴富的土豪。

    陆九襄揉了揉眉心,“你仔细看完,有了这些,以后创业会更方便,陆氏的股份你拿着就拿着,我们是一家人,我总不会让你吃亏。”

    这番叔侄情深的话说得施延简直都忍不住了,陆总的段数太高啊,三言两语就把炸毛的席昭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估计以后再也不敢对顾言抒有任何非分之想了。毕竟陆总曾经也是个醋缸,一回生二回熟的,陆总终于决定要防微杜渐,于是,将席昭这个后路断得哟——斩草除根。

    签好了字,车开往馨园,几日没有舒服地休息的陆九襄,为了洗这一身风尘,晚饭也没吃直接上了二楼。

    顾言抒正在他卧房的浴室里淋雨,花洒下热雾肆意,墙壁上都是淋漓的水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