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土木森
盛夏七月,正是最炎热的时分。此刻又日头高照,影子落在地上缩成一堆。往日此时,喧哗的大街早已冷清。可今日格外不同,宽阔的街道站满了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尽管脸颊晒得通红,汗水浸湿了后背,依旧没有人离去。
一名粗衣少年问:“哟,今天是怎么了?这大中午的,怎么全站在这里了?莫非有什么事不成?”
一位大爷拉住了他,“嘘,小声点。刚刚裴大人带着侍卫,去工部尚书元大人家里去了。”
粗衣少年一惊,“莫非又是抄家?这大半年来,不知抄了多少朝廷命官了。”突然又愤恨道:“呸,什么裴大人?就一个大奸臣,整日就知为非作歹!”
大爷摇摇头,小声告诫道:“年轻人,你小声一点。所谓热闹,看看即是热闹。切莫入戏,把自个赔进去了。”
粗衣少年脸色一白,说了几句道谢的话,急忙离开了,连热闹都不敢看了。
他们口中的裴大人,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裴子戚。自太祖皇帝起,废除丞相制,六部直接对皇帝负责。到了当今圣上,设立殿阁大学士,没有具体的官职、品阶,不是丞相却干着丞相的事。
而这位裴大人正是殿阁大学士。开国皇帝把相权分立,设立左右丞相。可当今圣上呢?只设一个殿阁大学士,把大权全部交到了这位裴大人手中。要数晋国的权臣,这位裴大人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可惜除此之外,世人提起他皆是摇头叹气。目无王法、行为乖张怪癖……就差用‘奸臣’两字来形容了。
可架不住圣上对他的宠爱,不仅一口否决再设殿阁大学士的提议,还放任裴子戚任人唯亲,把他的好友孙翰成任命为刑部尚书。刑部是讲王法的地方,王法都归他们俩管了,满朝官员敢说什么?老百姓敢说什么?
彼时,元府大门紧闭,朱漆微微掉落。两旁立着石狮子,牌匾上刻着苍劲的‘元府’两字。相对外面的朴实无华,里面却是穷奢极侈。到处摆放着大冰块,透出丝丝的凉意,仿佛进入金秋时节。
诺大的院子一分为二,一边站满了人,手里拿着各样的武器;另一边只有稀稀疏疏的五六人。为首的两人一个脸色铁青,一个谈笑风生。双方对持,久久不分高下。
“裴大人,今日带人硬闯元府是何意?”
裴子戚笑了笑,一双眸子璀璨生辉。他身着月白衣袍,腰间系着宽腰带,简洁而朴素。墨发如丝绸顺滑,皮肤净白又生得皓齿红唇,清秀的面容因为一双眸子格外出挑。他踱了两步,身形欣长挺立,颇有谪仙风韵。
然而这样的谪仙,比恶鬼还要可恶。他淡淡道:“元大人是第一天认识我吗?我肯屈尊降贵来,当然是为了抄家。”
“裴大人你刚刚的话,我权当没听见。好走不送,请——”元明轻哼一下,又道:“否则,别怪我不顾同僚之情。”
裴子戚笑了,嘴角扬起讥笑,“元大人,是准备殴打朝廷命官吗?那可是大罪。”
“相比裴大人,我怎能算犯了大罪?我乃工部尚书、一品官员,有没有罪不是凭裴大人一张嘴,而是由三司共同审理。虽然刑部尚书是你好友,可三司会审也不由他一人做主。裴大人没有圣上的旨意,就跑到我家大放厥词。抄家?请问裴大人,我犯了何等罪要抄家?”
“贪污受贿。”
元明忽地脸色一白,又转眼恢复铁青,厉声道:“信口雌黄!本官一向为官清廉公正,岂能容你诽谤?来人,把他们抓起来!”
“是!老爷。”洪亮的应答声响彻了庭院,团团将裴子戚六人围住。
“元大人,是不是太心急了一点?至少也要等我拿出证据,才要杀人灭口吧。”裴子戚不徐不疾拿出一本小册子,“靖安五年,三月五日申正,受贿白银一千两。同年七月十二日酉初,受贿白银五千两……”
元明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惊恐万状。这些均是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先帝在位时所发生的,没想一件件全被揪出来。当今圣上治吏严苛,不知多少贪官污吏被活剐……
思及此,眼中的杀意再也压抑不住了。他怒吼道:“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他们抓起来!”
到了此时,裴子戚依然一脸从容。他笑道:“元大人,我是一个文人,不喜欢动手喜欢讲理。我大摇大摆进元府,有多少百姓看着。要是我出不去,恐怕你得有一个交代,对圣上,对刑部。更何况今日来贵府,抄家是其中一个目的,救你则是另一个目的。”
裴子戚虽是卑鄙小人,可有一点堪比圣人,他信守承诺。只要与他结成协议,他就一定会完成。元明一顿,抬手示意家仆下去。他冷哼道:“本官何德何能让裴大人出手相救?”
“我就知道,元大人是一个讲理的人。”裴子戚灿烂一笑,“这些证据我本该呈给圣上,由圣上下旨三司会审。可你知道三司会审的速度,没有一二个月是定不了罪的。恰巧蜀中一带发旱灾,圣上要我督办救灾一事。可眼下国库空虚、灾情如火,一二个月后再抄你家,恐怕蜀中一带已经尸横遍野。不如,我们做一笔交易。我给你一条生路,你把家当交于我,如何?”
元明迟疑看向他,“你当真肯放我一条生路?”钱可以再贪,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那当然,元大人不必多虑。今日我来只带五人,足显我的诚意。往日我抄家,可从未少过五百余人……”
元明沉默片响,招手把管家叫来。他道:“带裴大人身后几位先生去库房看看。”
“元大人,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裴子戚一字一句道:“我要的不是你的库房,而是全部家当。”
元明当即火冒三丈,连称呼都省略,直呼起名道:“裴子戚,你胆敢想!”
裴子戚噗嗤一笑,漫不经心道:“元大人,你有什么筹码跟我谈条件?救灾是我的本分,救不下来是过失。陛下不会因此责怪我,这本是户部负责的事,我只是督办而已。可你却不同了,你的性命不由你。用你的命换你的家当,你说值不值?”
元明怒视裴子期,黑白的眸子渐渐染上血色。须臾,他甩袖离去,留下傻眼的管家楞在原地。裴子戚倒不在意,拱手对管家笑道:“那麻烦这位老先生,与我们一起点算家当。”
裴子戚带人忙上忙下,元明在屋内七孔生烟。他很清楚裴子戚是怎样的狠角色,没有他办不到的事,只要他想不想办,故而皇帝对他信赖有佳。他目无王法、无视朝纲,可任何疑难困事落在他手里都会迎刃而解。他不在意过程怎样,只在乎结果如何,整一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他越想越丧气。落在疯子手里,他能做什么?狗咬你一口,还能咬回去吗?他刚刚放弃了挣扎,门外又响起令人讨厌的嗓音:“元大人,我清点你的家当发生数目有些不对。”
怒气一股窜上脑,他立即冲出房间,满院子的金银珠宝跃进眼帘,心头好似被狠扎一刀。他指着裴子戚的鼻子,破口大骂:“裴子戚,你个疯子!疯子!没了没了,我的全部家当都在这里了。”
裴子戚笑了笑,按下他的手指。“元大人,你这就不老实了。若是来之前,我没摸清你的家底,怎么敢贸然上门抄家?难道不怕你随便拿些东西把打发我了?”
元明气得直哆嗦,一字一字往外蹦:“裴子戚,你当真要把我全部家当抄走?你也不想想,元府上上下下有几百号人口。没了这些家当,我拿什么养活他们?仅靠我的俸禄,连半月都支持不下去!”
“瞧元大人的话,说得太谦虚了。看这满府的大冰块,就是陛下也没有你过得舒坦。抄了你的家当,是让你做回臣子的本分。哪有君主吃苦,我们享福的道理?”
“你——”
“再则。”裴子戚话音一转,“以元大人的俸禄,赡养父母、妻儿足够了。那些莺莺燕燕还是散了的好。据说,元大人上个月娶了第三十四房姨太,这可是陛下后宫数量的八倍有余。”
元明通红的眸子转而恐慌无比。他颤抖着嘴唇:“你怎么知道?”
当今圣上仁厚待民,但对‘妻妾成群’四字却是深恶痛绝。他悲催的童年可皆因这四字而起。先皇是晋国开国以来,最风流的一位皇帝。妻妾有三百余人,子女有五十余人。孩子太多了,难免对有些孩子多些关注,对有些孩子视而不见,当今圣上则是后者。
圣上一出生,母妃便去世了。母妃逝世、父皇不亲,可以说他整个童年灰暗、孤单,一个人守着冷清宫殿慢慢度过。一直到成年,他在一众皇子中都毫无存在感,与透明人没什么差别。不过,也正是如此让他笑到了最后。后来的储位之争,先皇的五十多名孩子全死了,只有他活了下来。
故而,圣上虽然没有明文规定,朝臣不能妻妾成群。可一旦被他知晓,一定会严惩不贷。一个连自己下半身都管不住的臣子,留着有何用?
“前几日,御史大夫参了你一本,说得正是此事。”说着,裴子戚笑盈盈从从怀里拿出一本奏折。“放心,我帮你扣下来了,陛下没瞧见。”
元明微松一口气,连忙伸手接奏折,却被裴子戚侧身躲开。他笑道:“元大人,天下可没有白吃的午餐。你看,你的家当是要还是不要?”
御史大夫这种狗皮膏药,上奏弹劾一次不成,就还会有第二次。裴子戚能帮他一次也能帮他第二次,关键在于他如何取舍。若他不答应,第二次肯定没有这么幸运了。
云明微楞,又咬牙切齿道:“几位先生请跟我来。”
裴子戚倒不在意,冲身后五人点点头,又对管家道:“管家,你们府上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
管家急忙点头弯腰:“有有,小的这就叫人给您准备。”连老爷都要小心伺候的大人,他一个小管家只能当大佛爷供着了。
管家用最快的速度布好了一桌子好酒好菜。裴子戚对此很满意,给了管家高度的赞赏。这让管家受宠若惊,对裴子戚越发殷勤。等元明出来,他看见裴子戚正喝他珍藏多年的好酒,吃着他千金买来的鲍鱼、燕窝……一口腥甜顿时涌上了咽喉。
一名灰衣男子站出来,冲裴子戚道:“大人,清点完毕,对数。”
裴子戚点点头,“把东西搬上车吧。”说完,他又笑嘻嘻对元明道:“元大人,在自己家里客气什么?来来,我们一起吃,他们还要搬一会儿呢。”
瞧着裴子戚笑颜,元明再也忍不住了,破口吼道:“裴子戚,你个王八蛋——”
忽地,裴子戚神情一肃。他义正辞严道:“元大人,身为朝廷一品官员怎能随口浊言,辱骂同朝官员?此事我会上报吏部,关于你的考核,我会与吏部商量酌情扣分。”
吏部管人事,是六部之首。他们负责大小官员的考核,故而有‘天官’之称。虽说坐到六部尚书这个位置,在皇上跟前都是挂了号。可若一直考核不佳,在皇上心里印象一定会大减折扣。久而久之,便会罢免了这位尚书大人。
思及此,喉咙间的腥甜涌上了舌根。元明闷闷坐了下来,大口大口喝酒,试图把腥甜压下去。所幸裴子戚也没有继续刺激他,自顾吃吃喝喝。待家当全部搬离,他才懒懒起身。
裴子戚拱手道:“元大人,多谢款待。我们就不打扰,告辞。”
“等等。”元明快步上前,阻拦了裴子戚的去路。“裴大人,是不是忘记了什么?我已把全部家当上交,裴大人是不是应该把奏章留下来?”
把柄落入别人手里,不是他死就是我死。他一定要知晓是那位御史大夫背后弹劾他。若不能及时铲除祸害,肯定会祸患无穷。裴子戚位高权重,可以慢慢来对付,这个御史大夫是千万留不得了。
裴子戚恍然大悟,从怀中掏出奏折。他道:“是这个吗?给你好了。”说完,他随手把奏章丢在了地上。
元明连忙捡起来,翻开奏折寻找御史大夫的名字。可哪知道,他看到的居然是一片空白。他来来回回翻看,愕目圆睁,仿佛自己瞎了一般。
他嗓音的微微发颤:“裴大人,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奏章是空的?”
裴子戚嗤笑一下,“当然是空的。扣奏折这种事,我怎么会留证据?元大人为官这么多年,难道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
元明脸色涨得通红,嘶吼道:“那你告诉我,是那一个王八蛋背后弹劾我!”
“元大人,其实你很有先见之明。”裴子戚耸肩笑笑,“没错,就是我这个王八蛋,背后怂恿他弹劾你的。”说完,他绕开元明,大步向前走。
突地,身后传来‘噗’地一声嗤响,以及管家慌张的呼喊‘老爷老爷,你怎么了?’
裴子戚缓缓转过身,地上一大口鲜血纷乱散落。元明软瘫倒在地上,脸色苍白到透明。他睁目怒视裴子戚,张张嘴似乎想破口大骂。哪想满口的鲜血溢了出来,连带衣襟上也沾满了鲜血。
裴子戚摇摇头,漫步走向他。他道:“你这种智商是怎么当上工部尚书的?你也不想想私扣奏折这种大罪,我敢随口说出来,当真是我不怕死?你是铁定会上奏陛下,弹劾我私扣奏折。如果对方不是我的人,我们怎么串通一气,反告你一个污蔑之罪?”
话语刚落,元明莫名抽搐起来,大量鲜血从嘴边不断溢出,迅速染红了衣襟、大地。
裴子戚连忙上前,神色紧张道:“元大人,你要保重啊!我告诉你真相,可不是为了气死你,是为了激励你向我报仇。你千万不能就这么死了,你的使命还没有完成呢!”
他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递到了管家手中。他徐徐道:“你家老爷是气急攻心,暂时不会有大碍,可久了就难说了。这里有一个方子,是我四年前问薛神医要的,专治气急攻心一症。至于药效,你就放心好了。不知有多少大人服用它,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说完,他又将另外一张纸条,放入了管家手中。“你要是不信,可以去打听打听。这张纸条上记载的全是曾经服用此药的大人们。虽然大部分的大人被斩首了,小部分被流放了,可还是有几位大人流落京城成了乞丐。只要你去打听打听,肯定能问到的。”
管家哆嗦了半天,才慢慢道:“谢谢大人厚爱。”
裴子戚笑了笑,“不必多礼,你家老爷愿意把全部家当交于我,这一点回礼算什么?”
元明的反应更激烈了,双目翻白,鲜血好似洪水源源涌出。裴子戚急忙道:“元大人,你万万不要激动。我这就告辞离去,你好好养病。”说完,他又对管家道:“好好照顾你家老爷,下次再来看你们。”
管家望着欣长的身躯渐渐远去,满脑子都是裴子戚离去的最后一句话。下次来再看他们?这一次是抄家、老爷病重,那下一次会是什么?
……
裴子戚带着家产连忙赶去户部,阴云重重的户部传出了欢天的喜悦声。国库充实了,接下来该商量如何赈灾一事了。不眠不休的商讨,赈灾方案最终拍定拟好。
户部尚书盛灿拱手鞠躬:“多谢裴大人。若不是此次有裴大人相助,恐怕蜀中不知有多少百姓会惨死。”
裴子戚连忙按住:“盛大人客气了。陛下吩咐我督办赈灾一事,自然我全力以赴。至于大礼就不必了,你乃户部尚书,被人瞧见了恐怕有碎言碎语。”
盛灿为官清正廉明、磊落正派,可谓是晋国的第一清官。像这等好官着实挑不出什么错,唯一的污点大概是平日与裴子戚走得有些近。
盛灿一顿,“身正不怕影子歪,本官不畏那些流言蜚语。不过还得麻烦裴大人走一遭向陛下禀告。方案得了陛下的首肯,我们好及时备物资。”
“你们不必等陛下首肯,直接备物资就行。”裴子戚顿了顿,“我会让陛下首肯方案的。”说完,他随手点了一名侍郎,“你与我一起去见陛下吧。”
那名侍郎从震惊到了狂喜,一路小跑跟在裴子戚身侧。裴大人的官风固然不好,可他是打从心底钦佩他。蜀中旱灾,整个户部愁云惨淡,皆因国库空虚无力赈灾。
可裴大人一来,国库空虚解决了、赈灾方案出来了……若是换位大人,至少得耗时一个月才能解决。可裴大人只用了三天时间就把问题解决了,蜀中百姓有救了。
他看着裴子戚欣长背影,一时有些不明所以。裴大人明明是一位好官,就连盛大人都说裴大人是一个妙人儿,世人为何称他为奸臣?还有裴大人长得这般英俊,好似出尘谪仙,为何背后称呼他为恶鬼?
思绪飘远,转眼到了别处。他脸色煞白,支吾道:“裴大人,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这好像不是去南书房的路。”
“没错,这会陛下不在南书房。”裴子戚又道:“等会你只管把方案念出来,其余的话不必说。”
侍郎点点头,不再多语。片响,他果然瞧见了孙公公。孙公公名为孙禄,贴身伺候陛下四十余年,颇得陛下的信任。这位孙公公是一位奇人,身为正常的男子却成了太监。
在晋国,男子是至高的存在,其次是女子,再其次才是哥儿。故而宫里的太监多半是哥儿,有男子也是天阉。可是,这位孙公公却是一名正常的男子。所幸前朝便废除阉割制,改用服药让男子失去性能力。
此时他站在大殿外,好似在等待什么人。待他见到裴子戚,严肃的面容绽开了花。他道:“裴大人,您这些天是去哪了?可急死小的了,陛下念叨您好几回了。您要是再不出现,恐怕得派御林军去寻你了。”
裴子戚笑了笑:“哪用御林军?您孙公公随便派个小太监就把我招来了。”
“瞧您说得话。要找也是我亲自去找您,那会派一个小太监折煞您。不过,您再忙也得去南书房瞧瞧,陛下一天不见您就想得紧。”
裴子戚笑笑,也不接话。“现在方便见驾吗?”
孙禄一边说一边把裴子戚往殿内领。“您还用担心这个?实话跟您说吧,陛下特意吩咐小的在外面等您,说您一来就带去见他。”
殿内佛香漫弥,似云又似雾,宛如闯进了仙境,又宛如仙境误坠人间。大殿深处轻纱悬挂,高大的身影若隐若现。他盘旋端坐,身边置放着青铜钟。
裴子戚当即跪下来,“参见陛下。”
侍郎这才了然,原来那人是当今圣上。他连忙跪下来,高呼陛下万岁。时间一点点过去,殿内一片死寂与窒息。圣上没有任何表示,既不让他们退下,也不让他们平身。
侍郎栗栗危惧,额间汗水满布,悄无声息划过脸颊。他怯怯抬起头,孙公公站在陛下身侧,一脸漠然看着他们,仿佛瞧着两个死人。侍郎悚然恐极,可身旁的裴大人端跪在地,腰杆挺得笔直,平静而沉稳。
他将头颅再次埋下去,身躯止不住瑟瑟发抖。片响,清脆的钟鸣声响起,回荡在空荡的大殿,悠长而深远。
裴子戚悠悠站起身:“谢陛下。陛下,赈灾方案已经拟好,还请陛下过目。”说完,他看向侍郎。
侍郎猛地回神,原来钟声是平身。他连忙站起身,拿出方案大声念出,高度的紧张让声音带着许些颤音。待他念完,大殿又陷入了死寂。他愣在原地,手心渗满汗水,他们是不是该告退了?他看向裴子戚,一脸从容与淡定,嘴角似乎还浮着浅笑。
顷刻,大殿响起洪亮的笑声。“子戚,你真是让朕大开眼界。朕给你七天时间,你三天就能完成。赈灾的物资,你准备用多久?”
侍郎心中一惊,陛下只给裴大人七天时间?陛下这是故意为难裴大人,还是太信任裴大人的能力?
裴子戚笑笑:“我就寻思着陛下会这么问我。所以来之前,我已经叫户部去准备了,这几日就能备好。陛下对我的方案应该没有异议吧?”
忽地,笑声断了。“好呀好呀,这一次户部做得很好,有赏!孙禄,待会你带旨去户部走一遭。”
侍郎欣喜若狂,急忙跪下叩谢皇恩。裴大人依旧伫立,云淡风轻地笑着。他忽然意识到,陛下似乎只赏了户部,并没有赏赐裴大人。
“好了,退下吧。”皇帝又道:“子戚,这几天你不在,南书房的奏折都要堆成山了,你该去看看了。”
裴子戚拱手领旨,“臣遵旨。”
闻此,侍郎向裴子戚看去,发青的眼底、从容的笑意。裴大人为赈灾一事,已有二天不曾合眼了,现在还要批答奏折,他的身体吃得消吗?然而他的担忧还未出口,裴子戚已经离去。欣长的背影挺立如松,一步步走在廊道上,坚定而果决,一步也不曾回头……
待两人离去,大殿回归沉寂。佛香四溢,带着一点点的檀香味。洛帝徐徐睁开眼,“孙禄,此次裴子戚抄家,他中饱私囊多少银两?”
孙禄毕恭毕敬站出来,“回陛下,一千两白银。”
“一千两白银不少了。”洛帝叹息道:“孙禄,你说这个裴子戚,到底是聪明还是愚蠢?”
孙禄笑了,“奴才瞧他是太聪明了。若他不犯一点错,您还敢用吗?”
所谓慧极必伤。有时为人滴水不漏,不是保命而是害命。一个臣子太聪慧了,难免会引起君王的忌惮。因为有错,君王才放心把他捏在手里。
洛帝冷哼一下,“他倒活得很明白。”
孙禄:“需要奴才去处置他吗?”
“一个犯错的人,想处置随时都可以,不急着一时。裴子戚现在还有些用处。”洛帝又道:“对了,老二老三是不是快回京了?”
“上个月回的信,应该这几天到京城了。”
洛帝笑了,转眼又哼了一下。“这两个不孝子,朕三番五次要他们回京,他们就找各种理由搪塞朕。若不是此次朕拿婚事要挟,恐怕还不肯回京。”
孙禄笑了笑:“陛下,您就是太宠他们了。要奴才说早该把他们召回来。”
洛帝叹一口气,“朕舍不得,朕亏欠他们太多了。”说完,眼眶染上一抹红色。
孙禄识趣站在一侧,不再言语。空旷的大殿再次回归沉寂……
黄昏时分,夕阳烧红了天际,万物也染上淡橘色。车水马龙的街道,一座古宅傲然耸立,牌匾上刻着遒劲的‘裴府’两字,两边的石狮子亮蹭蹭,好似磨过的玉石。
这是裴子戚的府邸,也是京中最怪的宅子。里面的奴仆不是缺胳膊就是断腿,或是容貌尽毁。总之,没有一个正常人。有人说是因为裴子戚的名声太臭,没有人愿意给他做奴仆,只有这些残缺不全的人才愿意。
虽说如此,可这些残缺不全的人却活得恣意嚣张。别说正常人不敢小瞧他们,就连一些官老爷瞧了他们,也要尊称一句大爷。
对了,里面还养着一群无父无母的孤儿。这些孤儿一个个古灵精怪,却又饱读诗书、出口成章。有人说是因为裴子戚自知坏事干得太多,怕老天罚他断子绝孙,所以养这些孩子用来送终。
彼时,喧闹的大街陷入了冷清。一道修长的身影慢悠悠向裴府走去,他手捧木盒子,发青的眼底已转为黑色。忙碌了一整天,裴子戚终于把奏折批答完毕。
他走到门前,轻轻扣门。大门轻启,伸出一个小脑袋。看门的福子见是裴子戚,凶狠的脸庞立马带上笑意:“老爷,你回来了!”
裴子戚笑笑:“嗯,回来了。家里怎么样?”
福子十七八岁的模样,身上穿着破旧的衣裳,左一块补丁右一块补丁。他笨拙打开大门,连忙把裴子戚迎进去。他整一条右腿全没了,是三年前在战场上被敌军砍断的,如今全靠拐杖支撑。
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跟在裴子戚身侧,脸上满是憨厚的笑。他道:“大家都很好,就是很想您。您这几天去哪里了?我们都快要急死了。”
“蜀中……”
裴子戚话还未说完,重重的敲门声就响起了。憨厚的面容立刻变得凶神恶煞,福子吼道:“来了来了,敲什么敲?不知道老子的腿不好啊?”说完,他又变回憨厚少年,“老爷,铁定又是那些混蛋来搅事了,我去打发他们。”
裴子戚点点头,赞赏道:“嗯,有进步了。福子,你是我裴子戚的人,你不需要去讨好任何一个人,只需要做好你自己。不要因身体残缺就妄自菲薄,若是有人敢欺负你,你尽管告诉我就是了。”
福子点点头,眼眶不觉浮出一层水雾。他拍拍自己的胸膛:“老爷,您放心好了。”
“老爷,你别夸他了。你在他身上废那么多心思,瞧他这一点出息!”身后忽地传来苍劲的声音。
裴子戚回头笑笑,“福子还是小孩子,应该多夸夸他。祥伯,你别这么严厉,凡事总得有一个过程。”
祥伯哼一下,“他十八了,你也才二十。他算什么孩子?”
裴子戚一噎。祥伯是他的管家,曾是有名的千夫长。他的绝技是百步穿杨,可惜后来被敌军抓住,戳瞎他一只眼、手筋也被挑断。虽然侥幸保住了性命,双手却再也拾不起重物。
彼时,门口传来谄媚的嗓音:“在下久闻裴大人,今日特意前来拜访。”
福子:“我家老爷不在。”
“可我刚刚才瞧见裴大人进去了。”
福子扬起高音:“爷爷今天心情不好,我说不在就不在!”
来人连忙拿出银子,“不知道,福大爷心情好一点没有?”
福子接过银子,在手中垫了垫。他不疾不徐道:“依然不好。”说完,把猛地大门关上,差点撞上对方的鼻子。
裴子戚笑了,对祥伯道:“你看,这不是做得很好吗?”
祥伯脸色微善,“算他有些长进。”
福子刚进府那会儿,别人几句好言好语,就不知该如何拒绝,好几次把无缘无故的人放进来。所幸有祥伯坐镇,三言两语又把他们赶了出去。福子这叫自卑综合征,因为长期受到欺凌、自尊被践踏。一旦有人对他们和颜悦色,就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对方了。
裴子戚把木盒子递到祥伯手中,“一千两,放进库房吧。”
祥伯张了张嘴,最终没说什么,摇头叹息去了库房。
裴子戚则向后院走去,书声琅琅一阵阵传来。三十多名孩子端坐在诺大教室里,摇头晃脑朗朗读书。其中年纪最大的不过十岁,最小的不过三岁。为首的夫子一身白衣,面容姣好如玉,气宇文雅,怎么看都是一表人才。只可惜他下身瘫痪,终身只能坐在轮椅上……
他见裴子戚走来,连忙放下手中的书,“你们先自习。”
他快速转动着轮椅,墨发微微起舞,慌乱地散落在胸前。裴子戚赶忙上前,把住他的轮椅,“你那么急干嘛?我又不会跑了,这不是来见你了。”
“你回来了。”他看向裴子戚,眼中浮现了笑意。“这些天,孩子们一直问我你去哪里了。所以刚刚一见你,才着急了起来。”
裴子戚叹一口气,柔声道:“景吾,你的腿不好,再急也要先顾着你自己。万一你摔倒了,我可抱不动你。”
景吾笑了,“我说你一个大男人,力气怎么跟哥儿似的。”
景吾曾是名满京城的公子哥,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只可惜是庶子出生又名气颇胜,遭到了嫡母的忌惮。他被嫡母设计陷害,不仅落得身败名裂,膝盖骨还被人挖去。所幸他遇见了裴子戚,否则得饿死在街头。
裴子戚一楞,又马上道:“男人有力气有什么用?主要还是看智慧。”
“行行,我家子戚最聪明了。”景吾噗嗤一笑,“对了,上次你说要送我一件大礼,莫非这次是来送礼来了?”
裴子戚嘿嘿一笑,“知我者景吾也。”说着,从怀着掏出一个药瓶。
笑容渐渐凝固,神情也变得冷冽。景吾冷冷道:“我不要。”
“景吾,你说什么傻话?”裴子戚顿了顿,又道:“这是薛神医给的神药。吃了它,你的膝盖骨会重新长好,你就能走路了。”
景吾看向他,一字一句道:“然后,你就把我赶走?”
裴子戚一顿,支吾道:“怎么能叫赶走?只不过,让你去做你该做的事情。难道你不想报仇了?”
景吾冷冷一笑,“那你去问问,整个裴府上上下下,谁愿意吃这个药?”
裴子戚一噎。这个药的确是神药,无论是缺胳膊断腿,还是重病将死,只要吃了它立马能恢复原状。但同时也代表着,此人该离开裴府了。裴府是受难者的庇护地,它永远不缺形形色色的苦难者,却容不下一个健全的人。
京城郊外有一个裴村,是晋国的第一大村庄。起初,它是裴子戚安顿战残、战孤等苦难者的栖身之所。其中特别困难的战残、战孤,他会将他们带回裴府安置。一直到战残痊愈、战孤适龄,裴子戚又会劝他们离开。
因为舍不得离开,他们只好在村庄附近生活。渐渐地,小小的裴村成了晋国的第一大村庄。相比裴村的放任,裴府里的人一旦痊愈、适龄必须要离开。离开裴府的人,基本上会去裴村生活。可在那里,他们要许久才能见裴子戚一面。这对曾在裴府生活的人而言,这是神药也穿肠的毒药。
“景吾,你不要任性。”裴子戚叹一口气,“若你还想报仇,真的不能再拖了。”
景吾抬起头与他对视,“如果我不想报仇了,只想留在你身边?你是不是还会逼我吃药,想办法把我赶走?”
裴子戚摇摇头,温柔地笑了。他道:“我会帮你报仇。”
景吾别开头,接过他手中的神药。红色的眼眶漫起水雾,他道:“我会吃药。但我的仇我会自己来报,不需要你来插手。”赌上我一个人的命就够了,不需要再给你惹麻烦。
裴子戚蹲下身子,从袖口拿出一张薄纸,轻放在他手中。他道:“这话说得有些晚了。我已经准备好了,你按上面去做就行了。”
景吾瞪大眼睛看向薄纸,眼眶里的水雾化成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薄纸上的计划精密而详细,一环套一环,显然要耗费极大的物力、人力。他压抑着颤抖的嗓音,“你知不知道?因为帮我,你可能会惹上大麻烦?”
裴子戚笑了,“知道啊。可若怕摊上麻烦就不去做了,那人生还有什么意思?”他徐徐站起身,又道:“把纸上的内容背熟后,记得要烧掉。”
说完,他转身离去。景吾却出口喊住他:“子戚,如果我报仇了,我还能回来吗?回到你的身边。”
裴子戚道:“景吾,你的未来不应局限在我的身边。”
景吾笑了,凄烈的哭声掺杂着笑意。他道:“我从没有像今天这么般痛恨自己是男儿身。如果我是哥儿,大概我能永远留在你身边了。”
裴子戚猛地一顿,僵在了原地。轮椅滚动声缓缓响起,一直到彻底消逝,他才像逃离现场般,飞快离去回到卧室。
裴子戚躺在床上,半是感叹半是疑问;“又是一个喜欢我的男人。为什么喜欢我的都是男人,就没有一个女人呢?”
系统马上跳出来:“裴子戚,你他妈又想猝死了是不是?你能不能给我好好睡觉,不要想东想西啊?你已经有四天不眠不休!四天啊!你是*凡胎的人,不是铁打的神仙!你还记得上回猝死在南书房吗?要不是我眼疾手快,趁着没人发现就把你复活了,特么诈尸案都出来了!”
裴子戚:“睡不着。在现代,我都是晚上十一点过后再睡,现在才晚上七八点。生物钟告诉我,我需要倒时差。”
系统:“你他妈来古代都五年了,现在给我说倒时差?你就是去火星,也该适应时差了。给老子好好睡觉,别整那些幺蛾子。”
裴子戚眨眨眼睛:“我来古代五年了?”
提及此,他突然很想家。虽然他在现代已经死了,可系统也说了,只要完成任务就能让他复活。任务是让当前具身体成为一代良臣。听起来没什么难处,可等他到了这个世界才知道他被坑了。
这个世界有三类人,男人、女人、哥儿。其中男人、女人与现代一致,最特别的是哥儿。简单的说,哥儿拥有男人的外表,女子的生育能力。然而,哥儿却是三类人中最低下的存在。
因为生育能力不佳,一个哥儿一生最多二个孩子。面容又远比女子秀丽,故而他们多半成为男人的玩物。只有出身高贵的哥儿,才能有幸入宫当太监。毕竟当太监也是有品级的官,而不是呆在后宅的玩物。
裴子戚穿来的身体,正是一名哥儿,云家小公子——云清。这个云清不仅容姿绝色,更名满天下。曾在五年一度的三国辩理中,舌战各国使者令晋国大放异彩。最重要的是,他与三皇子是青梅竹马。
只可惜,洛帝一向不喜他。云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他的父亲也仅是一名先锋。相比之下,三皇子的母妃是当今皇后。其外祖父为秦国公,统领着五十万军队的大将军,其大舅秦以钟也是威名赫赫的将军。
三皇子的武艺由秦国公一手教导,故而时常出现在国公府。云清的父亲又恰巧是秦国公的得力先锋。若不是如此,恐怕二人连相识的机会都没有。身份卑微又是哥儿,两个条件加起来,洛帝能喜欢云清就有鬼了。
不过,三皇子对云清情深意笃,洛帝又对这个儿子疼爱有加,只好无奈妥协。只可惜老天不作美,西北一战,云清父亲为救三皇子而战死。其母闻讯后,殉情自杀。云清因三皇子一下成了孤儿,可他想有多爱就会有多恨。
三皇子尚未归京,云清就火速嫁于他人。虽说是嫁,实则是贵妾。正妻位一向是女子,哥儿只能当妾。再贵的妾也是妾,更不用说成婚当天,云清被夫君打发到乡下去。
曾经名满天下,现在却落得这般地步,云清当日便自杀身亡。等三皇子回京,云清只剩下一具冷冰冰的尸骨。三皇子抱着云清的尸骨,不吃不喝干坐了三天。若不是洛帝下旨要把云清葬了,恐怕三皇子得抱着尸身过一辈子。
于是,裴子戚穿来的第一件事:从棺材里爬出来。不过正是因为云清死透了,所以他伪装成裴子戚才毫无压力。在系统的帮助下,云清的身体成了一名男子,样貌与他现代的模样一样。
系统:“算了,看在积分的份上,我就不骂你了。你安乐死吧,等死透了我再复活你。”
裴子戚:“你刚刚又领了多少积分?”
系统:“干嘛?你想兑东西?为什么你总有闲情兑东西,就不为自己加一点点属性?你来古代五年了,属性表就没有动过。”
那些残缺不全的人能痊愈,全赖裴子戚在系统上兑药。那些药属于未来科技,所以价格并不贵。与裴子戚庞大的积分基数相比,不过九牛一毛。为了避免惹人怀疑,裴子戚不敢大量的兑药,还特意编出了一个薛神医的名号。
相比兑药的便宜,加属性则昂贵得吓人。用系统话说,哪怕是千亿富翁,加属性能让你一夜回到解放前。即使是这样,加属性还是宿主们疯狂追逐的目标。
裴子戚:“属性?就是面板上那些什么皮肤光滑度、身体柔韧度、**紧致度……奇奇怪怪的选项?”
系统:“这具身体本来就是哥儿,加这些属性哪里不对了?”
裴子戚:“不加。”
系统:“好,其他属性,咱们可以不加。但**那一栏你得加满了!你迟早会被人识破身份,然后嫁人生孩子,加了这一栏你绝对不吃亏。过一段时间,123言情总部会搞活动,加属性会有折扣。到时候……”
裴子戚伸手关掉系统,重新回归清净……
辰正时分,日头刚挂。繁华的街道拉开帷幕,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充满了生机与活力。裴子戚身着月牙长袍,腰间系着翡翠细腰带,七分仙气硬染上三分凡尘气。他手里持着玉扇子,扣在食指与拇指恣意把玩。
他这一觉睡到了第三天的清晨。所幸洛帝没有责怪他,还给他放了两天假。正巧他好友孙翰成约他一聚,他也就顺道出来走走。他慢悠悠走过街道,左看看右看看。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才缓缓走到目的地。
孙翰成所约地是京城最大的饭馆——戚斋。它坐立于最繁华的街道,是达官贵人们常去之处。戚斋的掌柜姓木,看似白丁出身,实则能力通天。
曾有一位王爷上门找麻烦,结果没过几日就知难而退了。故而虽满店的达官贵人,却从不哈头低腰招待。有人说他高傲,也有人说他有骨气……总之,这位掌柜是一位传奇人物。
裴子戚一进饭店,一名中年男子立刻迎过来,脸上满是欣喜笑。他道:“裴大人,您来了。昨个孙大人告诉我,您会光临小店我还不信,没想到您真的来了。”
裴子戚瞧着熟悉面容,一时间有些恍然。须臾,他扣上玉扇道:“你是木小树?”说完,他又道:“不错,京城比裴村更适合你。你现在当小二?”
木小树挠挠脑袋,“这是大伙们一起开的饭店,我在这里当掌柜。这些年,您去裴村次数越来越少。所以,大伙们想着来京城讨生活,找机会多见您几面。”
“大伙们都来京城了?”
“出来了大部分,一小部分还在裴村。”木小树又道:“大人,您要是有空可以去见见他们。城东的胭脂铺、成衣店……城西的粮店、饭馆……”
裴子戚心头一惊。“你们这是干什么?准备组建一个情报组织吗?”
木小树憨厚地笑笑,“我们没有这么计划。可如果大人有难,我们希望能帮上大人。”
裴子戚压低嗓音,“你知不知道你们在玩火?你赶快叫他们撤离京城……”
忽地,一只搭在他肩上,带着三分责怪三分调笑道:“子戚,你是不是又忘记我们约在什么地方了?你不要纠缠人家木老板了。你自个都不清楚,人家木老板怎么会知道?”
裴子戚回头,一双双眼睛全看向他们。他笑了笑,对孙翰成道:“我只不过瞧这位木老板有趣,就多聊了几句。你用不着当众拆穿我吧?”说完,他又对木小树道:“多谢木老板。”
裴子戚当即转身,与孙翰成一同进入包厢。一进包厢,孙翰成忍不住训他,“裴子戚,你叫我说你什么好?那可是连皇亲国戚都不畏的木掌柜。今个他亲自迎接你不说,你倒好与他在大堂上就聊上了,当真以为没有眼睛盯着你了?”
“我没想他就是木掌柜,起初我以为他是店小二。”裴子戚又道:“既然你早知道了,为什么不提醒我?”
“店小二?”他噗嗤笑了:“从你裴子戚手里出来的人,有几个是等闲之辈?还需我废口舌吗?”
孙翰成身长八尺,玉树纶巾。藏青色长袍,身姿修长挺立,腰间系着宽腰带,吊着玉坠儿。清秀的面庞上,一双剑目不怒而威,颇有凌人气势。
裴子戚与孙翰成于四年前相识。那时,他还是一个算命先生,裴子戚已是权倾满朝的殿阁大学士。说起两人的相识,可谓是不打不相识。他给裴子戚算命,裴子戚却以为他是骗子。结果裴子戚所问之事,他全部答了出来,一字不漏。
裴子戚不信这个邪,便与他私下交往起来,没想两人很快成了挚友。后来裴子戚了解到,孙翰成不仅博览群书,观察事物还格外细微。于是,裴子戚向洛帝举荐他为刑部尚书。
裴子戚一顿:“你今天叫我来,该不会是为了让我亲眼瞧瞧?”
孙翰成摇摇头,一本正经道:“前几日,你抄了元明的家,还中饱私囊一千两银子?”
“你怎么知道?”裴子戚道:“刑部办事效率不错嘛。这银子才入我库房一天,就被你知晓了。我先说好了,入了我库房的银子,除非抄家,不然绝不拿出来。”
“裴子戚,裴子戚,你现在还有闲情跟我说笑。我说你多少次了,手脚要干净要干净。你什么能听听我的?这事我都知晓了,陛下怎么会不知晓?”孙翰成来回走动,衣摆都飘了起来,“我对你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陛下可以吗?”
裴子戚轻啄一口茶,赞叹道:“好茶。”
孙翰成顿时气打不一处,从袖口拿出一个小袋子,“你离开京城吧。趁陛下现在没有对你动手,赶紧离开。这是我为你准备好的路线、银票、户籍……”
“户籍你都能弄到?”裴子戚挑起眉尾,“户部尚书盛灿精明强干,为人又刚正不阿,你在他眼皮下底下弄到户籍,有本事呀!”
“裴子戚,我没有跟你开玩笑,离开京城,马上离开。”孙翰成放柔嗓音,“我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要留在京城,放手吧!算我求求你。”
裴子戚却笑了,“翰成,如果我不愿意离开京城,你是不是还为我准备了第二条路?”
孙翰成仰天叹气,“是。”
裴子戚喜笑颜开,“你先说说,看是不是与我想得一样?”
“另择明君。”
裴子戚笑了,不愧是他的好友,两人想到一块去了。
先帝在位时,洛帝能活下来并登上皇位,足以说明他的深藏不露。他算是一个好皇帝,知人善任、治国有方;也可以说昏君一个。自五年前皇后身死,他性情大变,不再理朝政,每日吃斋念佛。
就在那一年,裴子戚成了殿阁大学士,真正的‘皇帝’。洛帝的昏庸不仅在朝政上,还有立储君一事。
洛帝一生只有四个女人,其中皇后、皇贵妃是他一生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一个是他最爱的女人,一个是最爱他的女人。前者是三皇子的母妃,后者是二皇子的母妃。皇后、皇贵妃先后去世,诺大的后宫仅剩一位淑妃娘娘,是大皇子的母妃。
然而,洛帝没有立前三子为太子,而是把幺子立为了太子。提起太子的母妃,那就不太光彩了。她本是乾清宫的丫鬟,趁洛帝喝醉爬床才有了当今太子。淑妃娘娘虽也是丫鬟出身,却是正经八经的陪床丫鬟。
故而,洛帝对太子很不喜,一出生就把他安置在偏远的宫殿。更惨的是,他还未满月,母妃就因血崩而死。因此在宫里很长一段时间,大伙只知道有三位皇子,而不知道有四皇子。
等太子成年,洛帝却突然把他拎出来,立为了太子。这位太子爷平庸无能又懦弱胆小,平日里连大声说话的勇气都没有。这不仅让朝臣们失望,也让大皇子野心勃勃。
当然,大皇子更不是什么好货色。面上温和有礼,实则残暴**。可偏偏又一些瞎了眼的朝臣,甘愿成为大皇子的爪牙。例如,裴子戚刚去抄家的工部尚书元明。
所以,裴子戚不是故意找元明的麻烦,而是早就准备找他麻烦了。他倒不是拥趸太子。只不过,平庸无能与残暴不仁相比,他宁愿选择前者。
孙翰成:“工部一直是大皇子的钱袋子。你找元明的麻烦,等同于向大皇子开战。子戚,你是早就准备介入储位之争了吗?”
裴子戚轻声‘嗯’了一下,“既然不想离开,总得找一条出路吧。”
“大皇子的性情……”孙翰成叹气道:“子戚,你太早与他对上了。你现在没有一个有力的靠山,恐怕他会费尽心思除掉你。”
“我看倒不会。”裴子戚笑了,为自己斟一杯茶,“至少当前,他会讨好我、拉拢我,过后才会设法除掉我。”
孙翰成:“你有选择了?”
裴子戚一顿,摇摇头。只要不是大皇子、三皇子当皇帝,谁当皇帝都不要紧。
自皇贵妃去世,二皇子离京已有十二年整。这些年,他掌管的江南一带,民安物阜、繁荣昌盛。若二皇子继承皇位,他会是一个明君。至于太子,他虽平庸无用、懦弱胆小,却也虚心纳谏、仁爱待人。他不会是一个好皇帝,却是一个好人。一个好人对裴子戚没有威害,因为他们不忍心伤害。
“那我给你一个选择。”孙翰成坐下来,“三皇子回京了。”
‘噗’地一声,刚进口的水全喷了出来。裴子戚一边咳嗽一边道:“你说什么?三皇子回来了?他不是离京五年了?回来干什么?”
孙翰成轻拍他的背:“怎么?你与三皇子有过节?还别说,不仅三皇子要回京了,二皇子也奉命归京了。”
裴子戚:“奉命归京?”
“听闻,两位皇子到了适婚年纪,身边却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所以,圣上下旨让他们归京。”孙翰成顿了顿,“陛下为了让他们回京,可大费苦心。特意在圣旨上嘱咐,若两位皇子不愿归京,则择日赐婚于他们。两位皇子这才愿意回京。”
“二三皇子回来了,京城就热闹了。”裴子戚摸摸光溜溜的下巴:“接下来,是不是四龙夺嫡了?”
“别人我不知,但二皇子是不会参与夺嫡。”孙翰成叹息道,“当年二皇子离京,其实是皇贵妃的意思。只是陛下从不同意,一直到皇贵妃身死,他才放任二皇子离开京城。”
裴子戚微楞,打趣道:“我一个殿阁大学士,居然还没你一个刑部尚书知道得多。老实交代,你是怎么知晓这么多秘事的?”
孙翰成一顿,又转眼笑道:“你忘记了?我可是算命先生,能掐会算的。只有我不想知道的事,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裴子戚笑了:“那好,你说说。三皇子什么时候归京?从京城的那一条街回来?”
“今日回京。”孙翰成推开窗户,指了指楼下的街道,“从这条街道回来。”
裴子戚止了笑容,郑重其事道:“这就是你今天的目的?”
孙翰成笑而不语。忽地,他又道:“来了。”
裴子戚心头猛地一突,不由把视线投向街道。喧哗的街道一片宁静,所有的目光全看向一处。来人身着淡青衣袍,宽腰带束在腰间,朴实无华却又气势非凡。他身后跟着一位魁梧大汉,两手牵着匹马。
身姿欣长秀丽,约摸近一米九的身高。看去很瘦,又隐隐感觉到他体内蕴含的强劲,如同一头蓄势而发的狮子。黑发如墨,落在身后一泻而下。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玲珑剔透又幽远深长。只需看一眼,就让人散了魂魄。
裴子戚心头突了突,云清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他一直认为凡尘容不下云清的美貌,才让他英年早逝。如今对方的一双眼睛,就把云清的美貌贬入了凡尘。可叹,他还生得一副倾世容貌,怕是注定要祸国殃民。
他不疾不徐向前走,拥挤的街道奇迹地构成一条笔直通道。不需要言语,没有官兵维持秩序,所有人自发为他让路,仿佛被气势与容貌为撼,又仿佛不由自主的臣服。欣长的身影逐渐远去,繁华的街道才逐步恢复常态。
孙翰成伸手在他面前晃晃,笑道:“怎么?看傻了?你不是说你不好美色吗?”
裴子戚轻咳一下,“好呀,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不是也看傻了?咱们二人谁也别想笑话谁。”说完,他拍了拍脑门,懊悔道:“糟糕,只顾看美人去了,三皇子没瞧见了。”
孙翰成一脸诧异看向他,“难道你从未听闻三皇子的事迹?”
裴子戚一噎。云清是三皇子的旧爱,他避而远之来不及,哪有闲心大厅原身旧爱。他现在所做一切,全是为了回到现代。倘若三皇子登基,他也不想什么当良臣、回现代了。他马上辞官,找个偏僻的乡下养老。
他支吾道:“知道一点,不多。”
他对三皇子的认知,还停留在路人阶段。当年三皇子离京,云清的离世是一个原因,三位至亲前后去世则是另一个原因。
五年前北漠动乱,洛帝派秦国公及秦将军出征平乱。当时皇后极力反对洛帝的决定,上一战秦国公、秦将军差点战死沙场。如今回京调养不到一年,洛帝又派他们出征。
然而圣旨已下,皇后不愿也必须接受。就在二个月后,秦国公、秦将军惨死沙场的消息传回京城,皇后于当天服毒自杀。三皇子前往北漠,此后五年不曾回京。
有人说,洛帝早忌惮秦国公一门,可又碍于深爱皇后,只好费尽设计让他们战死杀场,落得一个善终落幕。也有人说,是秦国公与秦将军亲自向洛帝请命出征,并有太医确诊两位将军身体早无大碍了。故而,两位将军的去世纯属意外。
或许,皇后与三皇子相信洛帝是无心的,只是一个悲伤过度,服毒自杀,一个远赴北漠,替至亲报仇。也或许,他们认为洛帝处心谋害,故而一个愤恨不已,自杀谢罪,一个心灰意冷,远离京城。总之,皇后去世了,三皇子离京了。
孙翰成摇头道:“裴子戚,你叫我该说你什么是好?三皇子是皇后之子,是嫡子。你身居高位又处于权利核心,居然对他无视到如此地步……”
裴子戚端起茶杯,淡淡道:“三皇子常年不在京,我又一年到头忙得不开交。”
“三皇子年仅十四岁,他的美誉就传遍了三国。”孙翰成叹气道:“三国第一美男说得正是三皇子。子戚,你刚才瞧得美人就是三皇子啊!”
‘哐当’一声,茶杯落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滚烫的茶水顺着桌面徐徐滚落,落在裴子戚衣袍上,很快染湿了一片。他猛地站身,慌张道:“他是三皇子?”
孙翰成连忙把他拉开,又掏出手绢递到他手中。他道:“你怎么了?茶水落在身上了也不避开。今天提说了两次三皇子,两次你都失常了。你与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裴子戚苦笑道:“我曾经暗恋云清,算不算关系?”
孙翰成噗嗤笑了,“那就难怪了,瞧见情敌比自己要英俊潇洒,不好受吧。”他又一本正经道:“不过,你也说是曾经暗恋。云清已经死了,你千万不要学三皇子,放不开手。”
裴子戚胡乱点头,心思却已经放空。聊了几句,孙翰成就知他没了心思,便提议出去走走,没想碰到卖棉花糖的。裴子戚对甜腻腻的食物不太感兴趣,可孙翰成却每次都会买一点。
裴子戚曾问过他为什么。他告诉裴子戚,他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父亲在外务工,许久才会回一次家,每次回家都会给他带棉花糖。一直到现在,他父亲回家还会给他带一点。所以,他每次看见棉花糖都忍不住买一点。
古代的棉花糖是现做现卖,得等好一会才能到手。于是,裴子戚提议他去先去逛逛,等会再来找他。没料这一逛,他还逛到了一场好戏。
要说裴子戚在朝堂上最讨厌的人,不是那些与他时不时作对的权臣,而是那些宽以待己、严以待人,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御史大夫。他们擅长抱团掐架,满口圣贤之道,拐弯抹角骂得你狗血淋头。他们不怕死,重在名垂青史。
一旦被他们盯着,他们就像狗仔队一样,兢兢业业抓你批错。从路边拾遗,再到随手乱丢垃圾……方方面面,不遗余力开批斗会。不管你有没有理,总之你就是有罪。他们旨在把你斗死,不然绝不会罢休。
故而,他们还有另一个称号‘狗皮膏药’。别看裴子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也曾在御使大夫手中吃过亏。并且吃亏了,也不能去找他们麻烦。因为他们不会吸取教育,乖乖做人,反而会洋洋自得、深以为荣。看吧,他们因抨击奸臣而遭到了迫害。
裴子戚的坏名声,十有**就是他们骂出来的。当然,他们的家属也是战斗力非凡。言语刚正慷慨,一字一句戳你心肝肺。例如面前这位杜小姐,正是御使大夫杜淳的千金。
她曾不止一次在各种公开场合,指名道姓把裴子戚贬得一无是处。甚至还说出了,嫁一个条狗也不能嫁给裴子戚的豪言壮语。裴子戚是一个男人,他自然不会与一位小姑娘计较,听到了也当作笑话笑笑。
没想这位杜小姐,蹬鼻子上脸越来越过分。最后逼得裴子戚,一笔一笔帮她记账。史记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是时候秋后算账了。
裴子戚勾嘴笑笑,展开手中的玉扇,不疾不徐走了过去。今天的杜小姐打扮得格外别致。发髻无一头饰,额间系着稻草,身着粗衣麻布,外披破烂缟素。脚下立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卖身葬父’。字体朴茂工稳,颇有御史大夫杜淳的笔迹风范。
杜小姐梨花带雨,哭得那叫一个柔美。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比平时要温婉了许多。她拿着蚕丝手绢,擦了擦看不见的眼泪,凄凄道:“从今往后,小女子就是公子的人了。无论是为奴还是为婢,小女子都愿意,请公子不要抛下我。”
“我说了,我没有买下你的意思,你不用跟着我。”
二十多岁的男子声音,温柔、清脆似空明的乐器,又似涓涓的溪水。他的语速不疾不徐,透着一丝丝无奈。裴子戚不是一个声控,却不得不说这个声音好听极了。
他向男子看去,男子正背于他。身着月牙锦袍,没有任何装饰却通体的华贵。他很高,与三皇子不相上下。宽肩窄腰,乌黑的秀发落在身后,顺滑秀亮。
裴子戚晃晃手中的扇子,“他不要你,我要你。他给了你多少钱,我出十倍。这位姑娘,你看怎么样?”
杜小姐瞪目向裴子戚,嘴角止不住的颤抖,像似惊讶裴子戚的出现,又像似骂他厚颜无耻。须臾,她用手绢半遮面容,别开头道:“这位公子,你来晚了。我已经被这位公子买下了。”
裴子戚也不答,只顾看向脚下的木牌道:“姑娘,‘卖身葬父’这四字是你写的吗?”
杜小姐:“我一个穷苦人家怎么会识字,是一名先生瞧我可怜帮我写的。”
“啧,看这字迹真像杜淳杜大人的字。”裴子戚又道:“听闻,杜大人的父亲重病了,现在全赖人参吊命。杜家世代有一个习俗,家里长辈去世了,适嫁的姑娘得守孝,一守就是三年。我记得杜大人的千金,杜小姐已经及笄了……”
杜小姐颤了颤手绢,佯装镇定道:“公子你说什么呢?小女子听不明白。”
“你不明白?那我说另一件事,你一定明白的。”裴子戚笑了:“前些日子,杜小姐与她表哥订了亲。说起来,杜小姐与她表哥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怪就怪在,前几日杜小姐又退了这门亲事。你说是什么原因,让她拒了这门金玉良缘?”
杜小姐脸色煞白,皓齿紧咬嘴唇,刻出深深的牙印。
“我开始也不明白为什么。”裴子戚晃晃玉扇,“不过后来发现,原来是杜小姐看上了别家公子,乃至为奴为仆。”说完,话锋一转:“这位兄台,刚才这位姑娘说她是你的人。在下觉得这位姑娘十分有趣,不知兄台是否愿意割爱出一个价钱?”
男子还未出声,杜小姐一个巴掌就甩了过来。所幸裴子戚眼疾手快,连忙后退一步躲开了。杜小姐瞧着自己落空的手掌,气打不一处,破口骂道:“裴子戚,你个王八蛋、混蛋!”
“这位姑娘看来是能掐会算。我尚未自我介绍,姑娘就把我的名字说出口,还叫得那么顺溜让小生受宠若惊!”
彼时,男子琅琅道:“原来姑娘是杜大人的千金。”
苍白的脸色忽地有些透明,杜小姐看向男子,一双杏目集满泪水,在眼眶中溜溜打转。她侧身福礼道:“今日之事是我逾越了,还望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说完,她弯腰准备拾起脚下的木牌,没想被裴子戚先行了一步。
裴子戚赞赏道:“好字!好字!”
杜小姐不复可怜兮兮的模样,盛气凌人道:“我爹的字当然是好字,岂是裴大人这等宵小之辈肖想的。请把木牌还给我。”
裴子戚惊讶道:“原来真是杜大人的字。杜大人老父尚在重病,他就执笔‘卖身葬父’……真是孝感动天,难怪杜大人孝名远扬。”他又叹息道:“还好这个四字是落入我手,若落入他人之手恐成了要命的把柄。”
“裴子戚,你卑鄙下流、无耻下贱,快把木牌还给我……”说着,杜小姐伸手过来抢木牌。
裴子戚侧身躲过,“杜小姐,杜家虽家教不好,但圣贤有云:男女授受不亲。你一个未婚女子向男子主动献身成什么体统?”
“你,你——”杜小姐指着裴子戚,片响道不出一个所以然,忽地一跺脚道:“裴子戚,你给我等着!”说完,提着裙子跑了。
男子转过身道:“多谢大人相助。不过,我也奉劝大人趁早离去。否则等杜小姐回来,恐怕得有麻烦。”
裴子戚猛地一顿,手中的木牌差点掉落。他忽然明白,为什么杜小姐要抛弃她那寒碜的表哥。面前的男子不似三皇子的美,而是一种高贵的帅,从发丝帅到了骨子里。眼睛、鼻子、嘴巴……均生得恰到好处,仿佛巧夺天工的艺术品,完美得找不出瑕疵。
身上带着温文儒雅的气韵,骨子里又透着逼人华贵,矛盾至极又夺目盛辉。一言一行皆是画卷,仿佛素雅的水墨画,清淡而浑然。这是一个有味道的男人,像茶一样清淡,又残留余香让你回味无穷。
裴子戚脱口道:“这位兄台,请问尊姓大名?”
男子一顿,“鄙人姓仉,单字轩。”
仉轩?二皇子的名字。
当年,洛帝尚未登基,皇贵妃便对他深情一片,执意要嫁于他。皇贵妃是吏部尚书周刑的女儿,当时有不少皇子对皇贵妃有意。周刑是极力反对,哪有好的不嫁嫁差的道理?
然而皇贵妃生性倔强,硬逼得周刑作出了退让。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洛帝深爱皇后,他不肯娶皇贵妃为妻,只愿把她立为侧妃。为此先帝大发雷霆,可他依旧不愿退让。倒是痴心的皇贵妃甘愿退让,成为了他的侧妃。
她总以为只要与洛帝厮守,他迟早会爱上她。可事实告诉她,她永远得不到他的爱情。在这种无尽的绝望中,她不知度过了多少日月。一直到靖王谋反,她的疯狂才得到释放。
那年,洛帝带皇后、皇贵妃出宫避暑,靖王的叛军围住了行宫。皇贵妃自幼颖悟绝伦,更熟知兵法谋略。为拖延时间,她亲自带兵诱敌。皇贵妃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援军救下皇帝与皇后。身死时,她肚子里怀着三个月的孩子,二皇子年仅十二岁。
事后,洛帝抱着皇贵妃的尸身痛声大哭。皇贵妃用她的死亡,赢来了洛帝一生的愧疚与铭记。就在同年,二皇子请求离京。洛帝怜惜他,便把最富庶的江南一带赐于他,这一去就是十二年不曾归京。没想今日二皇子回京,却被他碰到了一个正着。
裴子戚连忙拱手行礼,却被仉轩按住,“裴大人这是宫外,不用行此大礼。”
裴子戚一顿,二皇子比他预料中要和煦许多。
忽地,一名灰衣男子从不远处跑来。他看了一眼裴子戚,在仉轩耳边细细低语。仉轩微微蹙眉,对裴子戚道:“今日多谢裴大人,改日本宫定当重谢大人了。”
裴子戚笑笑:“这是臣的本分,殿下不必在怀。”
仉轩点点头,没再推托虚礼,直接告辞离去。
裴子戚目送他远去,一只手蓦地搭在他肩膀上,调笑道:“裴子戚,你好样的。说好逛逛就去找我,结果一个人在这里发呆。老实说,你是不是迷路?”
裴子戚拍开孙翰成的手,嗤笑道:“皇宫我都没迷路,上个街我还能迷路了?我是遇见了二皇子,所以耽误了一些时间。”
孙涵成一脸诧异,又似乎有几分期待。“你见着他了?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裴子戚懒懒道,“说长相,很帅气;说感觉,很煦和。你想问什么?”
孙涵成笑了,笑得特别甜。乍然,他话锋一转道:“你是不是招惹了杜小姐?”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她带人来找你麻烦了。”孙涵成向他身后指指,又补充道:“是一大群人。”
裴子戚回头一看,倒吸一口气,连忙把木牌塞进了怀中。他拱手作揖,郑重其事道:“孙兄,我的命全仰仗你了。”
孙涵成抚额叹气,“一边去。”
得了指令,裴子戚跑得比兔子还快。别看孙涵成是一个算命先生,其实他武功了得,一个人能抵一百个御林军。他曾多次救裴子戚于危难中,可以说裴子戚的命留到今天全是托了他的福。裴子戚曾问他,这一身武艺是哪学的,孙涵成则说是父亲教的。此后,裴子戚再也没有腹诽过他父亲。
另一边,武林高手不愧是武林高手,三下五除二把一群小喽啰收拾了。对比杜小姐瞠目怒恼,裴子戚简直乐得开怀。为此,裴子戚说要请孙翰成吃大餐,结果他一口拒绝了,带着裴子戚去买棉花糖……
……
雍和殿
佛香缭绕,清脆的木鱼身一下一下响起,不断回荡在大殿里。一名男子身披黄色大褂,道冠高高挽起,严肃的面容,无声的碎念。他双眼紧闭,手中持着木杵,有节奏的敲打着。
忽然,一个急忙的脚步声打破了节奏。孙禄高声道:“陛下,陛下……”
洛帝徐徐睁开眼,一张略显苍老的面容像似活了过来。他眉头轻蹙,厉声道:“朕不是早吩咐过了,有什么事去找裴子戚。他解决不了的事,再来找朕。”
孙禄喘了喘气,“陛下,是三殿下回京了,如今正在殿外候着呢。”
‘啪嗒’一声,手中的木杵掉在了地上。洛帝呆呆问道:“老三?老三回来了?”不等孙禄回答,他连忙站起身,骂道:“你个老东西!老三回来了就赶紧把他领进来,让他跪在殿外干什么?”
“奴才该死,奴才这就请殿下进来。”说着,孙禄急忙转身向外跑去。
洛帝却忽然喊住他,“等等。孙禄,你来瞧瞧朕,这个样子精神吗?”一双浑浊的眼睛摒弃了往日的死气,满是生机与活力,仿佛回到了十年前。
孙禄一楞,又当即笑道:“精神,陛下还跟十年前一样呢。”
洛帝笑了,“老东西,就你会说话。去吧,把老三叫进来。”他一边说又一边盘坐下来。
孙禄得了旨意,立马把三皇子领进来。三皇子进入殿内,刚准备行礼就被洛帝制止了:“不必行礼了,过来给你母妃上一柱香。”
三皇子一顿。洛帝身后立着两个诺大的牌位,一个是皇后的,一个是皇贵妃的。洛帝笑着对皇后牌位道:“这个小兔崽子一走就是五年,也不知道他在北漠有没有给你上过香。如今他回来了,我叫他给你上柱香。”
三皇子走到洛帝身侧,蹲下身轻轻握住他的手。他道:“父皇,这些年你还好吗?”
洛帝瞧着与皇后有七分像似的三皇子,一时间湿了眼眶。他笑了笑,“好,怎么不好?只是时常想念你母妃。”他顿了顿,“先帝孩子多,每次宫宴只有受宠的皇子皇女才能参加,朕从来没有参加过。有一次你母妃迷路了,结果跑到了朕的宫里来。她一点不着急回去,反而与朕玩耍起来。那时候朕个头小,她总以为朕是弟弟,其实朕比她还大三岁。从那以后,只要是宫宴,她就会偷偷溜出来找朕,给朕带好多东西,例如什么糕点、泥人……”
三皇子静静听着。
洛帝说了许久,似乎透过三皇子的脸看到了朝思暮想的人。他始终带着浅笑,暮色沉沉的面容也多了生气。片响,他放下木杵,在三皇子搀扶下,步履蹒跚地站起来。
他笑道:“老了,不中用了。才坐了一会儿,腿脚就不利落了。”
三皇子一顿,“父皇,你在壮年。”
洛帝愣住了,又道:“是啊,朕在壮年,在壮年。”
晋国的平均寿命约摸一百岁,洛帝当前四十多岁,在现代相当于三十多岁,说壮年一点也不过分。可自从皇后去世,他的身体就每况愈下,如今连六十岁都不如。
此时,一名小太监跑了进来,跪地禀告道:“陛下,二皇子殿外求见。”
洛帝笑了,对三皇子道:“今天是要好事成双,你回来了,你二哥也回来了。”说完,又对小太监道:“快把叫二皇子进来。”
须臾,一道欣长身影进入殿内。他一进殿内,洛帝便道:“老二,你过来。”
仉轩一怔,不疾不徐走向洛帝。
洛帝仔细打量一番,道:“长高了。朕还记得你当年走的时候,只有这么一点高。”说着,他用手比划了一下,满脸是笑意。“这些年你不在回京,每年只给朕送画像。可朕瞧着那些画像,你还是那么一点高。朕每次给你写信叫你多吃一点,其实就是怕你长不高,怕你母妃在地下怪朕没照顾好你。如今,我放心了。”
仉轩连忙跪下,嗓音带着一点颤:“儿臣不孝,还父皇责罚。”
“罚你什么?当年你母妃就想带你离开京城,朕却执意让她留下……”洛帝叹气道,“快起来吧。你离开京城是你母妃的遗愿,这么多年不回京城也是她的遗愿。你没有错,错在朕伤了她的心。”
仉轩站起身,“母妃她……”
“不说这些陈年往事了。”洛帝摆摆手,又对三皇子道:“还记得你二哥吗?你小时候经常跟在老二身后。每到就寝时间,我跟你母妃就头疼,怎么都拉不回你,又哭又闹。”
“当然记得。小时候练武受伤,二哥总是来看我,还会给我上药。”三皇子顿了顿,“至于父皇说的,又哭又闹……”
洛帝摇摇头,转头对仉轩道:“老二,你来告诉他。他以前是怎么抱着你哭鼻子,扯着嗓子嚷着不分开的?”
仉轩笑笑:“哭鼻子的事,我倒没印象了。不过,三弟确实对我说过,一生陪伴、永不分离。”
三皇子也笑道:“当年我还提议,歃血为誓、不忘初心。二哥却说许诺便是一生,不需要形式。原来二哥你还记得。”
“记得,可我食言了。”他离开京城十二年,食言了整整十二年。
三皇子一顿,笑容渐渐滑落,像似回忆起什么事情。
“好了,你们回来就好了。”洛帝又道:“今日你们刚到京城,休息几日再去上朝吧。”
三皇子回过神来,笑了笑:“父皇,儿臣在北漠每日早练。如今回京想偷回懒,这早朝我就不去了。”
洛帝漫不经心道:“那你就负责卫戍营,这个轻松。”
卫戍营负责管理京城的治安和门禁。对于一个常年在北漠带兵的将军来说,的确很轻松。可这个位置十分重要了,可以说掌管了御林军、卫戍营其一,就有了造反的本钱。
三皇子脸色一变,当即跪下,“父皇……”
洛帝悠悠转身,盘坐而下,“朕该念经了,你们退下吧。”
三皇子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仉轩却轻拍他的肩膀,摇头示意。他微微一顿,起身与仉轩领旨谢恩。待两人退出大殿,空荡的宫殿又陷入了死寂。忽地,大殿内响起了尖锐的木杵落地声。
洛帝重哼一下,脸色一阵白一阵青,难看到了极点。
孙禄连忙上前道:“陛下,您可千万气别坏了身子。如今两位皇子都回来了,这不正是您想要的?”
洛帝怒道:“回来?回来就不会离开?你瞧瞧老三那个样子,他宁愿留在不毛之地的北漠,也不愿意留在京城。”
“陛下,当年云公子去世,三殿下就跟离了魂似的,旁人怎么叫他都没有反应。您这不是担心他出事,才把他派到北漠去。如今瞧着好不容易有一些生气,也不枉费你当年的一片苦心。”
“一个不识好歹的哥儿而已,哪值得老三费心惦记?”洛帝猛地起身,怒火上了眉目,“当年,朕曾想立老三为太子。结果他倒好,一口一个推脱,完全把朕这个父皇置之度外。他只想与云清厮守一生,不愿挑起江山重担。朕当初是怎么妥协的,他可以娶云清为妻。乃至云清只要诞下皇子,他可以永远不纳妃。如今云清已经死了五年,他还在惦记他。他不愿意留在京城,不愿意挑起重担。”
孙禄:“陛下,三皇子是一个重感情的人。”
洛帝猛地停了脚步,像泄了气的皮球。肩膀渐渐滑落,整个身体软瘫下来。他扬起头颅,无力道:“是啊,重感情。皇后也把感情看得比生命还重,他真的像极了皇后。”
“罢了罢了,左右不是第一次了。”洛帝拾起地上的木杵,“朕斗不过他,只能让着他。”说完,大殿内又响起了一下一下的木鱼声,重新回归到沉寂。
……
日向偏西,红通通的烈日渡上了橙光。喧哗的街头逐渐失了活力,人烟向四处散去。裴子戚晃动着玉扇,心情愉悦地往裴府走去。然而等回到裴府,他就高兴不起来了。
他收到了二封请帖,皆是明日的宴请,一个署名大皇子,一个署名二皇子。两人宴请的理由均是感谢,二皇子感谢今日的举手之劳,大皇子则感谢工部尚书元明一事。后者明显是鸿门宴。
裴子戚双手分别持着两封请帖,目光摆动不定。须臾,他放下大皇子的请帖,走到了窗前。他十指相扣放在腹部前,右拇指不断摩擦左拇指关节。目光远眺,隐隐闪动着波光。
忽地,系统叹气道:“裴子戚,我真担心你能不能活到最后。”
拒绝大皇子,赴二皇子宴会,这是明晃晃打大皇子的脸。大皇子的宴会不仅是鸿门宴,更多还有试探与拉拢。此前,大皇子也试图拉拢裴子戚,可每一次都被裴子戚打太极混了过去。
这一次,裴子戚公然对大皇子的人动手,是挑衅也是宣战。若裴子戚再拒绝他,等同于两人撕破脸,大皇子一定会想方铲除他。如今四位皇子皆在京城,储位之争已不能再弱化,他必须要作出一个选择。
裴子戚没有理会系统,闪动的目光转而坚定。他停了拇指间的摩擦,转眼又回到了笑语晏晏。他道:“系统,你说我明天穿什么衣服赴宴好?”
系统:“……”
在再三商量下,裴子戚穿了一身素白衣袍。头发高束,由玉冠挽起;腰束细腰带,点缀着碎碎翡玉。这一身打扮仙姿佚貌,活似刚出尘的谪仙,不染一点凡尘气。
二皇子约的地方,是他常去的一家小酒馆。不似戚斋的奢华大气,而是一种别有韵味的古朴,里面的饭菜、酒水均有特别的味道。因此,他还曾带孙翰成多次光顾。
为了防止迟到,他特意早一刻钟出门。到了小酒馆,他才发现原来二皇子早就到了。今日的仉轩似乎特意打扮了一番,不似昨日的朴素。浅蓝锦袍,领口、袖口镶绣银丝滚边;腰间束着祥云锦带,缀着一枚白玉佩。
一时间,裴子戚看得有些失神。帅哥稍微一打扮,总是帅得出奇。他马上回过神,拱手谢罪道:“微臣来迟,请殿下怪罪。”
仉轩笑笑,将他扶起:“不是你来迟了,是我早来了。在宫外不必虚礼,称呼我的名字即可。”
裴子戚一顿,点点头又试探问:“殿下,很喜欢这个地方?”
仉轩摇摇头,“第一次来。”末了又补充道:“不想裴大人等我,于是早来了片刻。”
裴子戚有些发懵:“殿下……”
“二哥,你也在。”
身后突如其来传来一名男子声,裴子戚不由自主僵住了身体。他敢肯定这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他从未听过这么悦耳的声音,低沉、清脆,似溪水静静淌过,又似激流重重拍在心坎。轻轻的一句话,不需要回头就与三皇子联系起来,似乎只有他才配得上这么好听的声音。
果不其然,仉轩绕过他,对身后笑道:“三弟,你怎么来了?”
“清儿常来这里。如今回京了,就过来看看。”
仉轩微楞,“是云公子吗?”
三皇子点点头,笑道:“每隔一段时日,清儿就会带我来这里。若是我有事来不了,他还会要求我补上。”忽然,笑容断了、温柔散了全化为苦涩,又继续道:“我还欠他两次,所以来看看……”
仉轩抚上他的肩头,叹气道:“云公子的事我略有耳闻,节哀顺变。”
三皇子只是笑笑,又道:“二哥来这里是与朋友聚会吗?”
裴子戚连忙转身,垂目低头道:“微臣参加三皇子。”
三皇子止了笑容,厉声道:“你抬起头来。”
裴子戚一怔,缓缓抬起头。
四目相触,三皇子瞳孔猛缩。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裴子戚顿了顿:“卑职裴子戚。”
“仉南。”
“嗯?”
“我叫仉南。”
裴子戚惶恐道:“殿下的名讳,卑职不敢妄称。”
仉南走到他面前,高大的身躯将他的身影完全盖住。他道:“不知裴大人来京城多久了,似乎以前从未见过裴大人。”
裴子戚拱手道:“卑职来京五年。”
“五年。”仉南先是嘟囔,后又笑道:“好巧的数字。不知裴大人此前在何处任职?是哪里人士?”
裴子戚微顿,仉轩却拦身在他面前,温声道:“三弟,裴大人是我的客人。”
仉南一怔,目光里闪过一抹诧异,“原来是二哥的客人,是臣弟失礼了。”随后又笑道,“臣弟想起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先行告退。”说完,他便大步离去,一刻也不停留。
裴子戚望着离去的身影,胸口‘扑通扑通’鼓动。相对他的面上镇定,系统已经疯魔了。它哇哇大叫道:“啊啊啊!裴子戚怎么办?他是不是怀疑你了?你的身份是不是被拆穿了?”
裴子戚:“应该没有。”
系统:“什么叫应该没有?你不要自欺欺人了,他已经看穿你了。就等着拆穿你的身份,把你娶回家去了。完了,我们完了,任务完不成了。”
裴子戚:“你慌什么?我又不是真的云清,只是占了他的身体,长得有些像而已。”
他口中的‘像’可不是一般的像。要说两人的长相,那是完全没有一点相似,可偏偏一双眼睛长得一模一样。眼睛是最不会骗人的东西,哪怕是易了容貌,眼睛也不会改变。
裴子戚第一眼见到云清时也不敢相信,明明是两个时空的人,为什么会长了一双毫无差异的眼睛。后来他想明白了,可能正因为眼睛一样,他才穿成了云清,替他重新活过。
三皇子会怀疑他,他早就预料到了。若不是他事先经历了离奇,换作是他,他也会怀疑。这世界上不应该有如出一辙的眼睛,多多少少会有差异,除非他们是一个人。他不怕三皇子怀疑,有怀疑就会去调查。调查完了,才会让他彻底死心。
裴子戚:“仉南去哪里了?”
系统:“他去户部了。真的没有关系?”
果然先从户部着手。须臾,他安下心来,轻声道,“嗯,他查不出什么的。”
系统呼了一口长长的气,宿主说没事就肯定没事了。他家宿主虽然脾气不好,但能力是杠杠的,超级省心。不过,它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宿主:“裴子戚,虽然这一次三皇子打消了疑惑,但我们不能掉以轻心。你就是云清,云清就是你,一旦被发现……”
裴子戚关掉系统,换了一个安静。他就是他,云清就是云清,这是两个不同的个体。不是系统以为,他穿成了云清便是云清了。
另一边,仉轩作揖道:“今日之事是三弟不对,我替三弟向裴大人赔罪,还望大人海涵。”又解释道:“三弟往日并不是如此,只是碰到云公子的事才略显失常。”
“若殿下真心想赔罪,自罚三杯怎么样?”裴子戚扶住他,“另外,殿下刚说不必行虚礼,称裴大人太见外了,唤我子戚就好。”
仉轩持起酒杯,一口饮下:“表字昕楼,子戚唤我昕楼即可。”说完,从袖口拿出一个锦盒,“今日设宴是为答谢子戚,故略备薄礼。”
裴子戚打开锦盒,连推脱的措辞都已想好。然而没有预料中银票、金银珠宝……而是一把玉扇。通体灵秀透亮,泛着淡淡的暖光,身量又恰到好处。他缓缓打开玉扇,一副熟悉的山水图跃入眼帘。
裴子戚惊喜道:“这是任我行的真迹。”
二皇子点点头,刚持起第二杯准备饮下,却被裴子戚按住。他道:“够了,礼物我收了。”末了笑道,“你很会挑礼物,倒很像我一个旧友。”
五年前,他刚从坟墓爬出来,遇到了一名身受重伤的男子。他救下他,把他安置在一处木屋。那段时间他刚来古代,不着急去完成任务,便一边照顾对方的伤势一边学习为臣之道。
他知道男子易了容貌,可从未旁击过男子的身份,男子也从不探究他的秘密。在不成文的默契下,两人倒是相处甚欢,成了无话不谈的挚友。那是他来这个世界第一个全心全意信赖的人。
四个月后男子消逝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他也踏上返京之路,没有去寻男子消息。就在三个月后,他收到了一个锦盒,里面放着任我行的诗集。自从他居于殿阁大学士,他把喜好隐瞒得很深。他从未对其他人说过,除了那名男子。
他喜欢任我行倒不是他的才华,而是因为他也是一名穿越者。只不过,两人相差了整整一百多年。从那以后,他每隔几个月都会收到锦盒,像似报平安也像似诉相思。而锦盒里所备之物,正是他从未向他人提起的喜好。
仉轩笑笑,“喜欢就好,我还怕你不收。”
“怎么会?”裴子戚笑了笑,“礼物收了,再陪我下几盘棋吧。”
仉轩一楞,温声道:“好。”
棋盘布上,裴子戚让仉轩先选子。仉轩选了白子,裴子戚持黑子,黑子先下是规矩,等于变相的让子。裴子戚望着黑棋有些恍然,一边下棋一边思绪却回到了过去。
男子因为重伤,躺在床上不能动弹。裴子戚怕他无聊,于是提议两人下棋。那时裴子戚刚到古代,棋艺臭得狠却从来没有输过。无论是他先选子还是男子先选,男子总有办法让他持黑子。
起初,每次赢了棋他会开怀大笑,男子会看着他一起笑。后来棋艺见长,他才猛然发现男子在让棋。男子让棋手段非常高明,像狐狸一样狡猾老道。他是一个棋艺高手,或者说他擅长谋略布局。
直到许久后,裴子戚才抓到了他的马脚。他质问男子,为什么要这么做。男子当时沉默了许久,一脸平淡无奇的面容似也陷入了疑惑。直到片响,他才道:‘我想看着你开心,像孩子一样无忧无虑、肆意妄为。’
从那以后,裴子专心研究棋艺。一直到今天,他也没有输过一次。就在恍然间,两人已下了将近百子。一枚白子轻轻的落下,落败的黑子忽地变了局势。
裴子戚猛地回神,指着白棋道:“这一棋下得不对,收回去。”
仉轩摇摇头:“棋子已下,断没有毁棋的道理。”
裴子戚也笑了,“如果害怕失败就逃避事实,那是懦夫。”又道:“刚才是我不对,想起一些往事失神了,还望见谅。我是真心想与你下一局。”
仉轩一愣,收回白子重新下另一个处,不偏不倚依旧没有逼近。裴子戚也不在意,与他渐渐纠缠起来。两人不知下了多久,黑子的劣势逐步扭转,与白子旗鼓相当。
忽然,一声闷雷浩然响起。黑子突地掉落在棋盘上,棋子相碰发出‘怦怦’的响声。仉轩看向裴子戚,裴子戚故作镇定笑笑,“看我手滑。”说完,他伸手拾棋子。
一道闪电又墓地划破天际,光暗交错。紧接着,又是轰隆隆的雷鸣将至,一声连着一声。裴子戚手指一抖,整个棋盘的棋都乱了。他尴尬笑笑:“抱歉,吓了一下。”后又叹息道:“可惜了一盘棋。”
仉轩张了张嘴,片响才道:“不要紧。我刚刚记了棋,有机会我们再下。”
他面上微笑点头,心里却不安极了。他把系统放出来:“你不是说今天不会下雨?是出行的好日子?”
系统刚放出来就遭到质疑,没好气道:“我是一个系统,不是雷神电母。天气预报说晴天,出门时也是大晴天,谁知道它会下雨。你是在雷雨天出车祸死的,可你都重生五年了,为什么放不下过去?什么时差,什么雨后创伤症都是借口……”
他关闭系统。
一双温暖的手抚上他的指尖,仉轩一脸关切道:“你还好吗?你的脸色不太对劲。”
他摆摆手,“无碍。只是担心夏雨没完没了,不知何时才会停雨。”
仉轩不依不饶:“我的马车在这附近,我送你回去。”说着,他握住裴子戚的手,牵着他一同离去。有些霸道又处处温柔,温暖的手心轻握他的手,不松不紧刚刚安抚他的不安。
裴子戚前方高大身影,猛地想起了五年前。为了男子的伤势,他让男子睡床,自己打地铺。计划很美好,可偏偏遇上了雷雨季。白日阳光灿烂,一到晚上雷雨交加。他躺在地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一天两天还好,三天四天便出问题了。他开始瞧见幻觉,时间很短转眼而逝。他一边祈祷老天不要下雨,另一边寻思着改变作息时间,可这么做又会影响男子养伤。就在犹豫不决的第六日晚上,男子点了他的穴道,把他抱上了床。
说实话,若男子没点穴道,他一定会抗拒。因为床非常小,他几乎整个人被男子拥在怀里,才勉强容纳下两个人的身形。可就是这样,他神奇般的睡着了,睡得很香、一夜无眠。
男子身上带着淡淡的清香,说不出是什么香味,却好闻得让他安心。起初他以为那是药香,后来才发现那是男子身上独有的气息。第二天早上醒来,男子伤口裂开了一大半,床单、被褥全被鲜血染红了。男子好不容易恢复的脸色又变得煞白,可他却全程没有哼一声。
后来只要是雷雨天,男子就会把他抱上床。他试图反抗过,可每一次男子都能让他乖乖就范。再后来他放弃挣扎了,一到雷雨天改为主动爬上床。正因为如此,本是应该两三个月该好的伤势,硬是拖到了四个月才好……
马车徐徐滚动,大雨一滴一滴落在顶棚上,铮铮作响。马车咋看简朴素洁,实则朴中带贵、素中带华。里面更是布置精妙、面面俱到,有些类似现代的保姆车。不知是不是暗置了冰块,马车里不似外面的燥热,多了一抹清凉。
裴子戚不安的心稍稍安下来。自从男子离开,每到雷雨天他就会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这种自闭奇迹的缓解了不安。从那以后,他就养成了雷雨天哪也不去的习惯,今日是唯一的例外。
他看向仉轩,宽广的肩膀上全是雨水。那是护他上马车时,不小心弄湿的。反观他除了衣摆微湿,其余地方均是干燥的。他张了张嘴,指向肩膀道:“马车上有备换的衣袍吗?”
仉轩一顿,视线看向肩膀又轻轻‘嗯’一下。
裴子戚连忙背过身,“那你赶紧换一下。”
空气静默片会,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将雨滴的拍打声轻轻淹没。顷刻,清泉般的男声响起:“换好了。”
裴子戚转过头。仉轩换上了一身雪青色长袍,简约素净,腰束细腰带,头发被玉簪固定。不似第一见面的低调,也不似此前的华贵,而是一种格外的文雅。清淡似茶、温和如玉,道不尽的韵味。
仉轩解释道:“抱歉,车上就这一套备换的衣裳……”
裴子戚回过神,连忙道:“很好看,很适合你。”
仉轩愣了愣,转而笑起来。眉目微弯,琥珀眸子泛起琉璃波光。嘴角浮起优美幅度,不深不浅、温雅得宜,笑得克制又真心实意。
裴子戚下意识伸出手指,顺着嘴角扬了扬。他脱口道:“面具戴久了,常常会忘记了该怎么笑。你已贵为皇子,不必克制自己的感情,开心就好不是吗?”
话语一落,空气陷入了沉寂,‘噼里啪啦’的落雨声充斥着马车。裴子戚急忙叩首赔罪道:“殿下赎罪,微臣逾越了。”
仉轩将他扶起,清澈的眸子与他对视道,“你说得不错。克制只能守护,永远得不到。”
“殿下……”
仉轩打断他,张口准备说什么,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他转口道:“子戚,你到了。”
裴子戚点点头,“那微臣先告退了。”说完转身,又听见道:“等等。”
他回过头,仉轩又道:“我送你回去吧。”
裴子戚看向一旁换下的衣裳,“不用了,只有几步路而已,不碍事的。”
“我只是想送送你。”仉轩顿了顿,“你愿不愿?”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裴子戚点点头,“那劳烦殿下了。只是,殿下要及时回府换衣袍,夏季的风寒不比往日。”
仉轩笑了笑,起身与他一同下车。‘噼噼啪啪’的落雨声分外响亮,心头的不安当即浮了起来。随即,温暖的气息将他包裹住,又把不安强压下去。仉轩把他送进房间里,才自行离去。
雨下约摸一个时辰,才慢慢消了雨声。彼时,房门声轻轻叩响。裴府上下全清楚他的习性,故而再重要的事都会雨停了才来找他。
“进来。”
祥伯轻轻推开门,手中拿着一份请帖,“老爷,今日你一出门,大皇子又派请帖来了。你看……”
裴子戚接过帖子,一看约在明日晚宴。“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祥伯刚离开,他把系统放了出来。结果,系统哇哇大哭:“戚戚,你不要生我气,把我关起来。你一把我关起来,我就得无聊看电视。一看电视剧我眼泪就止不住了,你不知道那个女主有多惨……”
裴子戚:“乖,不哭了,有正经事做。”
系统停了哭声:“什么正经事?”
裴子戚:“大皇子约我明日晚宴。”
系统:“啊?你不是跟他撕破脸了?他为什么还要约你?”
“我也想知道。”裴子戚笑了笑,“明天老规矩,你给我作弊。我倒要看看,大皇子那个猪脑子能折腾出什么东西来。”
大皇子宴请之地是京城一家有名酒馆。他家的酒出了名的烈,嫌有不醉而归的人,更不用说约在晚宴可显用心。对此,裴子戚随意穿了一身衣袍,特意晚出门半响。
等他到酒馆,大皇子已稍等半响了。大皇子生性残暴,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片响的等待,恼怒上了眉目,在屋内踱来踱去,伪装下的温和又让他不得不按捺秉性。
‘咯吱’一声,房门被推开。他立马扫去眉间恼怒,笑脸迎人道:“裴大人,你可算来了,本宫还担心你今日不来了。”
裴子戚拱手笑笑:“瞧殿下说得话。我既应下殿下,岂有爽约的道理?老天就是下刀子也得来呀!只是今日路上出了一点问题,这才耽误了时间。”
大皇子关切道:“噢?什么事?要紧吗?”
“不打紧。”裴子戚摆摆手,“已经处理好了,殿下无忧。”
大皇子面上一松,把裴子戚迎上座位。
洛帝有四子,其二三四皇子多肖于母。倒是大皇子与洛帝长相最似,可偏偏最不得洛帝欢心。前些年几乎时不时遭到洛帝呵斥,这些年收了秉性,洛帝对他也多了几分慈爱。只不过,是真慈爱还是假慈爱就不得而知了。
裴子戚刚坐下,大皇子立即起身作揖:“多谢裴大人手下留情。”
裴子戚一顿,却不起身把他扶起:“殿下,何出此言?”
大皇子苦笑道:“工部尚书元明元大人与本宫素有私交,可除非之外绝无逾矩,对他贪赃枉法一事更是全然不知。多亏大人手下留情,没把此事上报父皇,否则本宫就是有十张嘴也解释不清楚。父皇早把元明当成本宫的人,若闹出此事铁定会看成结党营私。”
“原来是此事。”裴子戚这才起身把大皇子扶起,“殿下你多虑了。我一向对事不对人,错的是元大人与您何干?我低调处理此事,也是担心伤了殿下与陛下的父子之情。”
“多谢裴大人大恩。”大皇子摇头叹息道:“父皇对本宫印象本不佳,这些年好不容易才略有改善,若是因为此事……”
裴子戚打断他的话:“殿下请放宽心,此事已经过去了。”
大皇子持起酒杯,一口而尽:“今日宴请裴大人,感谢为其一,报恩为其二。”
裴子戚一顿,眼眸闪了闪。大皇子从袖口拿出一个锦囊带,端放在他面前。他漫不经心拿起锦囊袋,“殿下,这是?”
“此乃元明强抢民女的罪证。”大皇子愤恨不已道,“这个元明简直是色中恶鬼!他的三十四房小妾,其中五房乃是强抢。强抢之余还假意恐吓,令一众家属敢怒不敢言。”
裴子戚连忙打开锦囊带,几张薄纸上记录得密密麻麻,时间、地点、事情经过……面面俱到、条分缕晰,捉不出一点批错。他道:“殿下,如此重要的证据,您应当立即上呈陛下。陛下定当欢喜不已,对殿下印象也会大为改观。”
大皇子脸色一暗,“唉,实不相瞒。当初本宫是想上呈给父皇,可哪想走漏了风声,元明找上了本宫。也怪本宫鬼迷心窍,被他道貌岸然所惑,许诺他把此事瞒下来。事搁至今,若本宫才把证据上呈,一则本宫成了失信于人的小人,二则父皇只要一调查,恐怕不是欢喜而是怪罪了。思索之下,本宫觉得此证据交于裴大人最为妥当。”
裴子戚不徐不疾道:“殿下,此乃大礼。我恐怕无福消受……”
“裴大人此言差矣。”大皇子连忙道:“本宫早有心与大人结好,何奈一直没有机会。今日略献薄礼只为表诚心,盼大人给予一个机会。至于锦囊,大人可自行处理。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放在本宫身上均是烫手山芋。”
裴子戚笑了,把锦囊揣进怀里,又持起酒杯:“既然殿下诚意十足,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有裴大人这一句话,本宫就放心了。”大皇子端起酒杯,“今日本宫做东,望裴大人能乘兴而归!”说完又道:“来人,把酒端上来。”
话语一落,几名大汉抱着酒坛子陆陆续续走进来。裴子戚一愣,“殿下,这是何意?”
“噢,裴大人有所不知。这些酒均是店家酝酿多年的陈年美酒。”大皇子顿了顿,“本宫早知裴大人为官周正,不愿与莺莺燕燕为伍。故而特意把宴会设于此地,这几名大汉乃是店家推荐的,只为大人喝得尽兴。”
裴子戚点点头,笑道:“殿下想得真是周全,我想我今天不尽兴也不可能了。”说完,他举杯一口而尽:“满上满上,今晚大家不醉不归。”
大皇子笑了,笑容说不出的古怪,又转眼而逝……
“铛——”锣鼓声重重响起,一名男子吆喝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彼时,街道一片黑暗寂静,偶尔传出几道狗吠声。裴府前,两个大红灯笼高高挂起,灰暗烛光下两旁石狮子分外雄姿飒爽。忽地,一辆奢华的马车快速驶来,马车上时不时传出男子声:“我要喝,继续喝——”
马车停在裴府前,二名小厮将醉醺醺的男子扶下来。男子东倒西歪,在小厮搀扶下勉强站稳。他脸颊泛着绯红,眼眸迷离半眯,微微张开鲜红的嘴唇,媚得令人心颤。可手脚却不安分的挥舞,嚷道:“放开我,我要喝酒,喝酒——”
小厮乖巧应道:“裴大人,您慢点慢点!小的这就送您去喝酒。”
三人渐行渐近,顷刻到了裴府门前。一名小厮敲向大门,‘砰砰’作响。须臾,大门被打开,只瞅福子一脸怒容。
小厮急忙笑道:“福大爷,您消消气。我们也不想半夜打扰您休息。这不,裴大人喝高了……”
福子脸色一变,“老爷,您回来了!”转头又道:“祥伯祥伯,老爷回来了,您快来扶他一把——”
祥伯赶忙跑出来,把裴子戚扶进府内。大门一关,裴子戚东倒西歪的身形忽地定在原地,脸颊绯红散去,目光清澈透亮,哪有半点酒醉迹象。
他朝福子招招手,福子立刻嚷嚷道:“老爷,小心一点,不要摔了——”
祥伯立在一旁,小声道:“老爷,孙大人在书房等你良久了。”
裴子戚点点头,理了理衣袍向书房走去。书房内灯火通明,一道修长的身影坐在窗前,不紧不慢地翻阅书籍。房门被推开,身影连忙放下书籍,笑道:“回来了?你若是再不回来,我今晚就等在你府上过夜了。”
裴子戚斟了一杯茶,“你怎么来了?”
孙翰成耸耸肩:“傍晚来瞧你,结果祥伯说你去赴大皇子宴了。这不担心你出事,就留下等你回来了。”
裴子戚摇摇头:“若不是我知晓你只喜欢女子,真怀疑你是不是爱上我了。你今晚就睡在我府上吧,省得被人瞧见了说闲话。”
孙翰成不乐意了,“裴子戚,你就放心好了。就算全晋国的男人爱上你了,我也不会爱上你的。”
裴子戚一顿,“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我该爱的人。”孙翰成顿了顿,“大皇子没有为难你吧?”
裴子戚拿出锦囊袋,端放在桌面上。孙翰成打开一看,乐呵道:“这可是一等一的大礼。大皇子为了拉拢你,看来是下了血本!”
“拉拢?”裴子戚冷冷一笑,“不见得吧。若只是为了拉拢我,又何必灌醉我?他是想趁今晚把我灌醉了,弄得我昏头转向,明日早朝好向我发难。”
“发难?”孙翰成一顿,“他前脚给你送了大礼,后脚就计划毁了你?这不是多此一举,白忙活了?”
“越是卑鄙小人,翻脸越快。”裴子戚放下茶杯,“你别忘了,我才给大皇子难堪,他会那么好心送我大礼?元明在他眼中左右是一桩废棋。什么大礼?不过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的障眼法。”
孙翰成一愣,“你觉得大皇子会借谁的手向你发难?”
“御史大夫杜淳。”
“他?”孙翰成摸了摸下巴,“难道是因为你前两日戏了杜小姐?”
裴子戚笑了,“你觉得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会在意一个女儿?是他的把柄落在我手里,若不早点向我发难,难道等着我找上门?”又道:“大礼送你了,明日早朝参元明一本。”
孙翰成一怔,把锦囊收入怀中,“那你呢?”
“我?”裴子戚笑了笑,“自然是谁找我麻烦,我就找谁的麻烦。”
……
卯初时分,日头跃出地平线,沉寂的皇城一扫灰暗。彼时,钟鼓声阵阵响起,百官排列整齐,有序地进入大殿。大殿内,金銮宝座空悬,两名小太监威立两侧。
待百官肃列,太子、大皇子一前一后入内。太子双手抱于腹前,头颅微垂,视线看向脚尖,说不出的拘束与紧张。他迈着小步子徐徐前进,身上的太子服空荡得发飘。这是去年的衣袍,而今年太子又消瘦了一些。
许是幼时的营养不良,太子比其余三名皇子要矮小许多。身后的大皇子身形魁梧,昂首迈步,步伐健壮有力,颇有威严与气势。一些朝臣忍不住摇头叹气,这一前一后哪是太子与皇子,分明是小太监给皇子领路。
虽是叹气,可朝臣也明白太子比起以前已长进许多。以前的太子逢人双腿打颤,弯腰低首,简直把整个人缩成一团。也不知太子以前过着何样生活,就连小太监都比他有骨气三分。
待太子、大皇子列位,大皇子朝斜上方望了望,禁不住扬起了笑意。那是裴子戚的位置,如今空无一人……忽地,一道欣长的身影进入殿内,笑容猛地地僵在嘴边。除了大皇子,御史大夫杜淳也是惊恐万状,脸色泛着铁青。
裴子戚一身竹青锦袍,修长挺立,步履不徐不疾。所经之处一些官员低头示敬,一些官员视而不见,还有一些官员满目仇视。
待路经杜淳时,裴子戚忽然停了停脚步,冲他颔首一笑。铁青的脸色立刻变得煞白,埋头不敢目视。他嗤笑一下,轻语‘孬种’二字,又继续负手漫步。待裴子戚离去,杜淳猛地抬起头,双目已被赤红占据。
裴子戚路径大皇子,又一脸惊讶道:“殿下,您的脸怎么了?笑得如此古怪,莫不是中邪了吧。”
大皇子回过神,连忙苦笑道:“裴大人,你有所不知。昨日本宫宴请大人本是一番好意,可哪想尽兴变成了酩酊大醉。过后本宫才想起了早朝一事,深感自责。若误了大人今日早朝,本宫就是千古罪人。刚才瞧见裴大人,本宫一时欢喜一时自责,故而……”
“原来如此。”裴子戚恍然大悟道,“殿下不必自责……”忽地,一名小太监尖着嗓门喊道:“皇上驾到——”
裴子戚连忙止了后话,威立于其位。
在孙禄的搀扶下,洛帝从殿后踱步走出。他微曲背脊,步履轻浮无力,脸上倦着浓浓的疲惫。待他端坐,群臣高呼万岁,起礼平身。一旁的孙禄肃立高呼:“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彼时,大皇子心头乱成了一锅粥,紧张得无以复加。他与杜淳早协商妥当,趁今日裴子戚不能早朝,参他一个大不敬之罪。如今裴子戚来了早朝,这一本是万万不能参了。裴子戚睚眦必报,若让他知晓了他们暗中合谋,那还了得!眼下,只能指望杜淳有几分眼色……
可惜,杜淳连忙出列,琅声道:“臣有本启奏。微臣要弹劾殿阁大学士裴子戚裴大人!藐视朝纲,钟鸣声停落才入殿内,其罪一;蔑视皇恩,在大殿内高谈阔论,其罪二;目无王法,尚未定罪就带人擅自抄家,其罪三……”
一桩桩、一条条,来来回回一共十条罪状。字字珠玑、慷慨激扬,就是十恶不赦的大奸臣也不过如此。然而,裴子戚全程面无表情,期间还理了理整齐的衣袍,可谓是云淡风轻,完全不当一回事。
大皇子瞧得心惊胆战,差点冲出去堵住杜淳的嘴!裴子戚越淡定,说明他早有预料,乃至有后招等着他们!
待奏本念完,大殿陷入了一片死寂。洛帝端坐其位,面无波澜,目光一如既往的静默。他目视前方,似乎看向裴子戚,又似乎看向杜淳。片响,他徐徐开口:“无事退朝吧。”
群臣惊住了。连最基本的过问都省略了,直接选择了无视,洛帝对裴子戚信任到了何等地步?杜淳连忙道:“陛下——”
“臣有本启奏。”孙翰成打断杜淳后话,“微臣检举工部尚书元明元大人强抢民女,对其家属威逼胁迫试图掩盖真相。生活作风穷奢极欲,后宅多达三十四房小妾。”说着,他把罪证与奏折一同递上去。
洛帝接过奏折与罪证,粗略翻看道:“好好!刑部做得不错,此事就交给刑部处理了。”
元明急忙跪下,身躯瑟瑟发抖。他一个劲地磕头,磕得‘咚咚’作响,墨金地板染上点点殷红。洛帝看他一眼,又淡道:“子戚,此事由你协助刑部,务必调查清楚明白。”
“臣领旨。”裴子戚出列,又道:“臣也有本奏,参御史大夫杜淳杜大人!”
群臣均一怔,看来裴大人与杜大人是要杠上了!
杜淳神情一僵,冷哼道:“污蔑朝廷命官可是大罪!裴大人还是想清楚了再上奏。”
裴子戚笑笑,只顾把奏折与证据递上去。洛帝打开奏折,漫不经心扫阅。忽地,他瞳孔微缩,逐字逐句向下看。待看完后,双目锐利如剑,牙齿绷得作响。
他猛地起身,将奏折狠甩在大皇子脸上,怒道:“看你干得好事!”
大皇子面上一片殷红,左右两边落着两条奏折印,滑稽至极。他连忙把捡起奏折,顾不得脸上的火辣辣,快速浏览。奏折上没有一个字提及他,可他的神色越来越难看,殷红中透着苍白。
他慌忙跪下,哭喊道:“父皇,此事与儿臣无关!儿臣是冤枉的!您要相信儿臣!”
洛帝冷哼一下,唇角抿成直线,在殿内来回踱步。群臣面面相觑,裴大人奏折写了什么?为何陛下勃然大怒呵斥大皇子,而不是杜淳杜大人?
另一边,杜淳昂首挺立,自傲轻笑。人固有一死,但高傲死去与低贱死去决然不同。他绝不能在这个裴子戚卑鄙小人面前丢了尊严。
须臾,洛帝止了脚步,厉声道:“御史大夫杜淳污蔑朝廷命官,罪大恶极!将即刻他关入天牢,等候发落!”说罢,拂袖道:“退朝!”
一字一句,斩钉截铁,不容丁点反驳。杜淳瞠目失色,所有伪装当即破碎。他软瘫在地,只剩惶恐与颤栗,裤裆下流淌出一滩腥臭。他张口求饶,却被侍卫堵住嘴巴即刻带走。
群臣陆续离开大殿,只有大皇子跪地哭诉。几名小太监把殿门关上,裴子戚站在殿外理了理袖口。殿内传出严厉呵斥:“少在朕面前装腔作势!你那点龌龊心思,朕还会不明白?朕没有当众呵斥你,是为了不伤老二的心,可不是为了给你颜面。”
大皇子哭诉:“此事真的与儿臣无关!若真是儿臣所为,儿臣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老大老大!朕早知道你愚不可及,可蠢也就罢了还狂妄自大,试图把朕当傻子来骗!这种毒誓也敢随口发,你就不怕遭天谴吗?”殿内响起了重重的踹脚声,“朕秘而不宣老二老三回京一事是为何?就是担心有人利用此事作怪。也怪朕疏忽大意,防住了朝臣,却没防住你这个不孝子。朕前几日才与你提及老二老三回京一事。你倒好,转眼就把此事告诉了他人。他杜淳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把主意打到朕的儿子身上来了!”
大皇子止了哭声,声音带着颤栗:“父皇,儿臣想起了!前几日杜淳宴请儿臣,当时儿臣喝得酩酊大醉。定是那时,儿臣说了胡话把此事说了出去。儿臣真不知杜淳会做这种龌龊事!二弟高风亮节,哪是杜淳可以肖想的。”
“这会你又想起来了?还记得先前的毒誓吗?朕是不是该大义灭亲,免得老天罚朕与你一起遭天谴!”殿内又传出一阵冷笑:“卖身葬父,好一个卖身葬父!杜淳他还没死,就为女儿执笔铺路。那朕就成全他,砍了他也不枉成全这四个字!”
大皇子的嗓音惶恐至极:“父皇父皇……”
“至于你,连皇弟枕边人都妄想插手安排,估计朕的后宫也很快会有你的人手。”殿内传出叹息声:“杜淳教了一个好女儿,连这种下作手段都使得出来,与你堪称良配!朕记得你尚未娶皇妃,如今朕给你一个选择……”
裴子戚轻笑一下,踱步走下楼梯。待走至广场处,一名玄色莽袍男子肃立。他微微一顿,连忙拱手道:“参加太子殿下。”
太子笑了笑:“裴大人,不必多礼,是本宫在等你。”
裴子戚一呆,“殿下,这是……”
太子俯首作辑道:“多谢大人施手援助。”
裴子戚急忙把太子扶住,“殿下,如此大礼万万使不得。若是被别人瞧见了,惹得一身闲言闲语就罢了。恐陛下又会不悦,训斥殿下。”
“本宫虽愚钝,却不蠢笨。大人的所作所为,理应受本宫一拜。本宫深知大人是父皇的人,故不敢与大人深交,只能行此大礼以表心迹。”太子顿了顿,“本宫久居东宫多有不便,今日于此等大人实属无奈,还望大人见谅。”
裴子戚拱手道:“殿下明白就好。只不过,殿下不必铭记于心,我所做一切皆是我该做的。太子为君,大皇子为臣,臣子有了不该有的心思理应敲打。”
太子一愣:“多谢大殿提点。”说罢,他拱手离去。裴子戚又道:“殿下,普天之下除陛下外,您最为尊贵。或许年幼琐事对您影响颇深,可您已经贵为太子,何必执着于陈年旧事,惹得陛下不悦。”
太子身躯一僵,抱腹的双手撤于身侧。他徐徐前走,宽大的衣袍微微鼓起,不再回头……
裴子戚回府换一身便服,便赶道去了刑部。待他一进刑部,刑部主事立刻迎过来,笑道:“裴大人,您来了。”
裴子戚点点头,“你家大人呢?”
“我家大人这会正在天牢审犯人呢。他知道您会来,这不特意派小人来迎您。”说着,主事领着裴子戚往天牢走,“大人还吩咐了,这个天牢阴气重,让小的提醒你多穿一件衣裳……。”
“好,我知道了。”裴子戚顿了顿,“你下去吧,我自己去就行了。”
主事一顿,为难道:“裴大人,这个……”
裴子戚笑了,“怎么?还担心我会迷路?我又不是第一次去天牢了。再说,我只是随便看看,又不是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放跑犯人。”
主事急忙赔笑道:“瞧裴大人说的话。您可是晋国的忠良砥柱,怎么会干出放跑犯人这种傻事呢?我是担心招待不周给您留了坏印象,大人也会怪罪于我。”
“你招待得很好,下去吧。”裴子戚阔步前走,把主事稳稳甩在身后,“我会在你大人面前给你美言几句的。”
主事望着裴子戚离去背影,一边笑一边嚷道:“那小的这先谢谢大人了。裴大人,好走!”
天牢用于关押重犯,其中罪不可恕的,则被关押在天牢深处。那里阴冷潮湿,终日不见太阳,满是蚊虫鼠蚁占据,是必死犯人所处地。
廊道上,灰暗的烛光闪闪烁烁,寂静得有些恐怖。忽地,一阵冷风吹进来,‘唧唧吱吱’老鼠声响起,地上的蟑螂从稻草堆里爬出。一道身影渐进渐行,被烛光拉得格外欣长。
“是谁?”沙哑的身影骤地响起,打破了沉静。
“看来杜大人是记性不好,才二个时辰不见就忘了。”慵懒的嗓音缓缓响起,来人渐渐走出烛光。一身素衣直裰,腰束丝绦,左手位于腹前,好一个雅致得体。
杜淳原软瘫于地,却猛地睁开眼,跳起身冲向牢门嘶吼道:“裴子戚,你这个卑鄙小人!你不得好死!我诅咒你来生为彘为狗!”
裴子戚摇摇头,叹息道:“杜大人,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满腹经纶,合着骂人就是这么几句话?杜小姐都比你厉害几分。”
“裴子戚,你这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裴子戚笑了,“这句倒有些像骂人的话了。”他又顿了顿,“只不过,你逞一时口爽把我骂走了,可没有其余人敢来瞧你了。”
杜淳双目突起,双手紧扣木栏,“裴子戚,你少惺惺作态了。若没有陛下的旨意,你会有胆量敢来看我?定是陛下后悔了,命你来放了我。”
“我就欣赏杜大人年纪一大把了,还怀有少年郎的天真。”裴子戚展开双手,“杜大人你瞧瞧,为了给你送行,我还特意回家换了一身素白,以示敬重。”
“你骗我!就算陛下再宠幸你,也不可能因为你滥杀无辜!”杜淳疯魔般嘶喊:“我只是参了你一本,不可能要了我的命!你骗我!你在骗我!”
“杜大人,你为官多年却还是一个御史大夫,你知何故?”裴子戚蹲下来道:“因为你从不懂揣摩圣心。你以为一个离京十二年的皇子,陛下怎么会放在心上,故毫无顾忌持笔‘卖身葬父’。思索着,自己女儿能成为皇子妃,还能卖一个人情给大皇子。可你错了,碰了陛下的禁忌。”
杜淳瞠目惊恐,止不住的颤抖道:“你…你知道了?”
“对呀!难道杜小姐没有与你说吗?”裴子戚笑了笑,“也是,以杜小姐的性情定会瞒得死死的。毕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杜大人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他又道:“我虽时常喜欢开些玩笑,可从不拿别人生死做玩笑。杜大人,你这一次是真的栽了。”
杜淳松了双手,双目空洞得好似丢了灵魂。他瘫坐于地上,仿佛死去的人。忽地,他又抓住了木栏,哀求道:“裴大人,你救救我!如今只有你能救我了!”他紧凝裴子戚,如同抓住了最后的稻草:“若大人愿救我,今后卑职任凭大人差遣,绝不敢有怨言。哪怕让卑职做牛做狗,卑职也愿!”
“你的命我是保不住了,不过你倒有一个选择。”裴子戚徐徐起身:“你按我的吩咐去做,我能让你亲眼看着杜小姐成为大皇子妃。”
讯刑室内,灯火通明,火炭上架着烙具烧得通红发亮。夕阳透过檐窗落在了犯人脸上,一名狱史持着鞭子,抽得‘啪啪’作响。他恶狠狠道:“说,还有那些人是你同伙。”
孙翰成端坐于桌前,漫不经心地翻阅卷宗。乍然,一道慵懒的嗓音飘然而至,“怎么每次见你审犯人都这么简单粗暴,能不能人性化一点?”
孙翰成斜眼看去,笑道:“犯人都不喊疼,你心疼什么?再说,我什么时候审案有过屈打成招的?”
彼时,狱史放下鞭子,抱拳道:“孙大人,犯人昏过去了。”
裴子戚呵呵一笑,“你看,犯人昏过去了吧。”
孙翰成盖上卷宗,“把他泼醒,你们继续审。”说完,他又对裴子戚道:“犯人昏了,正好交给他们去审,我们去干正事。”
裴子戚摇摇头,与孙翰成一同走向牢房。他道:“你每次都说我们,结果呢?每次都是我审犯人,你在一旁看着。到底你是刑部尚书,还是我是刑部尚书?”
孙翰成笑了笑:“你刚才还说我审犯人方法不对,我这不是借机向你学习?为了等你来审人,我可把他当大爷来款待。”
裴子戚气笑了:“你不是号称知天下事的孙半仙吗?还需要我审什么犯人,你算一卦不就出来了。”
孙翰成一顿,立刻转移话题:“你见着杜淳了?”
“你通过主事暗示关押地点那么明显了,我不见着他像话吗?”裴子戚又道:“不过,你的人不靠谱,几句话就忽悠过去了。”
“要是不好忽悠,我能派他去接待你。”孙翰成理所当然道:“私见朝廷钦犯是大罪。我担不起这个罪名,你也担不起,总得找一个傻子来做个中间人吧。”
“你倒会替我着想。”裴子戚笑道:“不过,下回还是找一个机智点的。蠢人在任何人面前都蠢,如果陛下真追问起来,他可应付不下来。”
孙翰成一楞,“是我疏忽了。”
两人并列漫走,一句一句的搭话。所经之处越来越僻静,连狱卒都不曾见。灯火烁动,灰暗的廊道被一圈圈光辉照亮,两人的身影逐渐被拉长。待走到廊道尽头,孙翰成推开牢门,‘咯吱’一声颓虚的身影动了动。
这间牢房宽敞明亮,地板为青砖所设,干净光滑。墙顶有一个小阁窗,稀稀落落的夕晖刚好能落在窗头。牢房一端有一张小床,上面铺着丝绸褥被,玉制枕头;另一端布着一张四方桌,摆放着笔墨纸砚、茶杯茶壶。
一名中年男子坐在一旁。他穿着纯白囚衣,头发絮乱,胡乱垂在脸颊边。他紧闭双眼,苍白的嘴唇微微向下垂,背脊又稍稍弯曲。
裴子戚踱步走进,对孙翰成道:“你还真没骗我。元大人前两日才呕出了一两升鲜血,身子正需要调理休养,安排在这里的确最适合不过了。”
元明猛地睁开眼,冷声道:“裴大人,如果你是来冷嘲热讽的话,恐怕要失望了。老夫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了,绝不会因为几句话就吐血身故。”
裴子戚坐在元明身侧,“元大人,你还是不够了解我。我这个人从不会落井下石,也不会雪中送炭。”他又笑了笑:“陛下吩咐我督办此案,要是把你气死了,我怎么跟陛下交代?”
元明冷笑一下:“那不知裴大人今日来有何贵干?”
裴子戚笑了,“交易,我们做一笔交易。”
“裴大人请便吧。”元明闭上双眼,“我虽不及大人会揣测圣心,可也明白。这一次,陛下不会轻饶于我。就算是深受陛下信任的大人,也不能担保我的性命。”
“我可没说担保你的性命。”裴子戚顿了顿,“你的性命是陛下的,我做不了主。不过,我们可以交易一点别的,比如你的家人。”他又道:“陛下虽说要处置你,可没说怎么处置你的家人……”
元明打断他的话,恶狠狠道,“裴子戚,你卑鄙无耻!”
“这话,今日我不是第一次听见了。”裴子戚叹气道:“我就想不明白你们这些大人饱读诗书,怎么骂人的话来来回回总是这么几句,我都听腻了。倘若换一个新鲜的词,说不定能帮你谈个好价钱。”
元明脸色大变,“裴子戚,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裴子戚轻笑一下,“元大人不明白吗?就是你不想交易也得交易,由不得你选择。关键在于你筹码有多重,能不能让我们愉快交易。”
元明拍案起身,“裴子戚,你才说了不会落井下石!”
“对,我是说过不会落井下石,可我会乘人之危啊。”裴子戚斟了一杯茶,“元大人,你冷静一点。我这么大老远跑到天牢来瞧你,心里肯定还有几分好意。都说投怀报李,你交易的诚意越重,我自然好意越多。”
元明神色一暗,无力滑落在板凳上。“裴大人,我拿不出诚意,你走吧。”他又祈求道:“还望大人能有几分良心,从轻处理我的妻儿老母。”
“有一句话说,不见棺材不掉泪。这句话倒挺适合元大人的。”裴子戚持起茶杯,“你强抢民女的证据不是我查出来的,是大皇子亲手给的。”
元明动了动耳朵,却依旧一副灰败无力。他放空视线,仿佛听不见瞧不见裴子戚的一言一行。
裴子戚却笑了笑,“我知道你不信。故而在见你之前,我特意去见了杜大人一面。”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你应该了解杜大人的秉性,也清楚他是大皇子的人。”他把信递到元明面前,“看看他写了什么吧。”
元明目光活了,迟疑看向裴子戚,却迟迟没有接过信件。杜淳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可他宽以待己、严以待人,用放大镜捉他人过错。故而他眼中从不缺过错,犯不着用捏造事实的下作手段,毁了一身正气。
裴子戚嗤笑一下,“怎么?怕信件作假?你打开瞧瞧,不就知道是真是假了?你放心,我没看过书信内容。”
元明打开书信徐徐扫阅,脸上的神情从半信半疑到深信不疑。忽地,平静的面容逐渐凝固,好似被万年寒冰封住,阴森得令人发憷。他眼眸猛地突起,像似从眼眶中裂开似的,渗着血丝与殷红。喉咙里卡着‘嘤嘤’的怪叫,仿如婴儿的啼哭,又似愤怒的嘶喊。
待看完书信后,他疯狂大笑起来,一片片眼泪涌出了眼眶。这些眼泪好似血珠般划过脸庞,模糊了整个面容。他将书信撕得粉碎,用力抛向了空中。碎片犹如雪花般散落纷纷,将青砖点缀着稀稀落落的素白。他似乎还不解气,站起身又对碎片一顿狂踩。
裴子戚静静看着,全程面无表情。现实或许很残酷,它令人疯狂、绝望,却也令人快速成长。只要接受了它、看清了它,其实一切不过原来如此。就好像有些人永远的从容冷静,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心。
大笑过后,元明蹲了下来。他抱住膝盖,将头颅埋进了怀中,低声痛哭起来。一阵一阵的,撕心裂肺又悲痛不已。他哭了许久,好似孩提般的任性放纵,把所有情绪宣泄出来。
裴子戚垂着眸子,耐心的等待。疯狂过后的冷静,更令人不害而栗。因为那种冷静下的决定,往往能摧毁整个世界。孙翰成站在牢房外,静默地看向裴子戚。眸子忽暗忽明,似乎闪过了一抹心疼又似乎只是一个错觉。
阁窗上的夕阳撤去,元明才缓缓起身。他恢复了从容与冷静,仿佛还是那个权势逼人的尚书大人。他俯首作辑道:“多谢裴大人提点之恩。”
“元大人客气了,是我应该做的。”裴子戚又道:“大皇子披了一张惑人的狐狸皮,怪不得大人会中招。”
元明苦笑道:“若我能早日能醒悟,又何必落得今日的下场。”他又道:“今日多亏大人提点,否则在黄泉路上我也是一个糊涂鬼。还亏我对大皇子他死心塌地……”说罢,他连忙跪在地上,“裴大人,卑职有一事恳求。”
“政派之争不罪家人。”裴子戚站起身,“你的家人会平安无事。”
元明摇摇头,“不是此事。大人虽看似奸佞,实则心底善良,我信得过大人为人。”他又道:“卑职恳求大人将大皇子拉下马,若是如此我死也瞑目了。”
裴子戚呆住了,有些意外道:“元大人跟随大皇子多年,难道手里没有把柄?”
元明尴尬道:“实不相瞒,卑职手中真没有把柄。大皇子为人谨慎,又对我多加提防。这些年来,卑职也苦于找不到把柄……”
裴子戚一脸无语看向他,仿佛在说:这世间居然有如此愚蠢之人,难怪会被大皇子那个蠢蛋拐卖了。
元明又连忙道:“不过,卑职有另外一个大秘密愿意告知大人。”
裴子戚一顿:“什么秘密?”
“礼部尚书陈永汉贩卖科举试题。”
卯时刚过,红通通的日头挂上天际。街道一消午夜的沉寂,小贩大声吆喝,人来人往占据了街头。彼时,裴子戚正酣然入梦。梦中他回到了现代,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忽地,一道嘈杂的喧闹声粉碎了美梦。他徐徐睁开眼,罗帐斜挂,四角檀木作柱。唉,他还在该死的古代!嘈杂声越来越尖锐,隐隐还杂着女子的提泣声。
他随意披了一件外袍走出来,恰巧碰见一名小厮慌张向门口跑去。裴子戚喊住了他,问道:“怎么回事?大清早这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小厮瞧是裴子戚,连忙止了脚步,低头笑道:“老爷,您醒来了啊。祥伯还寻思着,要不要去请示您呢。这门外有一位杜小姐想见您,福哥不让她进来,这会正在门口闹着。福哥腿脚不好,祥伯叫我们去搭把手。”
裴子戚一顿,“哪位杜小姐?”
小厮摸了摸脑袋,迟疑道:“好像听说是杜淳杜大人家的小姐。”
裴子戚恍然大悟地点头,拉了拉身上的衣袍,“这样啊,那你们去吧。我回去睡个回笼觉。”他转身走去,小厮又道:“老爷,祥伯吩咐若瞧见您问一句,这个杜小姐在门口咒骂您是负心汉,有不少周边百姓在门口瞧着。您看是把她赶走,还是怎么的?”
裴子戚猛地转身,大手一挥:“赶紧把她领进府,赶走做什么?别把事情越大了。我回去换一件衣裳,把杜小姐领到偏厅去。”
小厮一楞,“那我这就去转告祥伯。”
裴子戚夺步疾走,火速回屋换衣袍。他就知道他是天生的劳苦命,好不容易不用上早朝、不用进宫批奏折,结果又发生幺蛾子事了。思及此,他恨不得一口咬死大皇子。用屁股都想得到,肯定是大皇子从中作怪。
他随意换一身衣袍,急忙赶去偏厅。偏厅内,杜琼儿趾高气扬,一脸的嫌弃与得意。她昂首自傲道:“府上布置太寒酸了,哪有一点像朝廷官员的家宅,普通的商贾家宅都比这气派。”又道:“还有奴仆,一个个不是缺胳膊就是缺腿看着就恶心。”
她嘟嘟嘴,对祥伯道:“你是管家吧,现在快带我去库房瞧瞧,把值钱的东西都搬出来。这般的寒碜,我可待不下去。还有把仆人全部给我辞了,找些正常人来。丫鬟就凑合着用吧,狐狸精是肯定不能留在府上的。”
祥伯一脸懵逼,瞧着杜琼儿跟怪物似的。他道:“杜小姐……”
“杜什么杜?没大没小的。”杜琼儿指着椅子又道:“快来人帮我擦擦,脏死了!叫我怎么坐!”
祥伯招招手,一位仆人一瘸一拐走来。杜琼儿尖叫道:“不要他!你瞧瞧他,半张脸都烧糊了,还是一个瘸子!他给我擦过的椅子,我敢坐吗?我晚上会做噩梦的!”
祥伯脸色一沉,想起了杜琼儿先前的谩骂。难道老爷真与这位杜小姐相好过,然后把她抛弃了?不像啊,老爷的品位不像有这么差。可老爷又让杜小姐进府……他越想脸色越难看,这位杜小姐可不像是好相处的人。
思绪间,他低头笑道:“杜小姐说得极是。”说着,他又招来一名丫鬟,“杜小姐请稍等片刻,丫鬟马上就擦干净了。”
杜琼儿脸色微善,点点头:“算你识趣。看你这么懂事的份上,等我成了裴夫人就不赶走你了。只不过,这个管家的位置是万万不能让你当了,哪有让一个瞎子让管家的道理。”
“裴夫人?”一道轻佻的嗓音恍然而至,带着三分讥笑道:“不知在下的本家,有谁那么大胆敢娶杜小姐为妻?”
杜琼儿一脸欢喜回头,亲昵喊道:“子戚,你来了啊。”转眼间,她又嘟起嘴,半是撒娇半是埋怨道:“你说什么胡话,还有下人在在场呢。”
明明是七伏天,裴子戚却莫名打起寒颤,浑身冷得发抖。他道:“系统,这个杜小姐是不是假冒的?还是被人穿越了?”
系统叹气道:“都没有。她是看上你了,准备嫁给你。可惜你是哥儿,对着女人硬不起来,哈哈哈……”
裴子戚:“呵,我对男人同样硬不得起来。”
系统:“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万一硬了呢?”
裴子戚:“没有万一。”
系统:“你就装!”
裴子戚:“……”
裴子戚沉了沉眸子,厉声道:“杜小姐是在跟在下开玩笑吗?可惜,在下没有心情与杜小姐开玩笑。提醒杜小姐一句,杜大人还在天牢里关着,杜小姐还是谨言谨行的好。”他挥挥手让仆人全部退下。
待仆人全部退下,杜琼儿脸色大变,怒叱道:“裴子戚,别给你脸不要脸。你当姑奶奶愿意来这穷不伶仃的裴府?若不是看在你能救我父亲的份上,我才懒得瞧你一眼。”
裴子戚一顿,嗤笑道:“原来杜小姐是来哀求在下救杜大人。那真是抱歉,恕在下人微言轻,无能为力。”
“裴子戚,现在你尽管嚣张。”杜琼儿冷笑道:“话我今日就搁在这里了,救我爹与娶我,你必须得选一个。否则,姑奶奶跟你没玩!”
裴子戚摇摇头,“杜小姐,杜夫人难道没有教过你,对男人不要一副高高在上、趾高气扬?你这么做不仅不能让他们喜欢上你,反而会觉得你很讨厌。”他顿了顿,“我明白你焦虑的心情,但世间对女人的包容远不如男子。男子可以犯错,可女子却不行。杜小姐,你真的想好了?”
杜琼儿脸色一白,咬牙道:“裴子戚,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是我胡说八道,还是你装作听不懂?”裴子戚笑了笑,“有一句话虽有些残忍,却不得不对你说。杜大人是救不回来了,单凭你一介民女,除了在裴府门口大吵大闹扰我清净外,似乎做不到‘与你没玩’四字。”
“这一点就够了,我要的就是让你不安生!”杜琼儿恶狠道:“我要让全京城人都知道,你裴子戚是一个怎样的薄情负心汉,看谁敢嫁给你!只要有我在一天,你就别妄想娶妻生子!”
裴子戚:“系统,我有一点怕,我好像被她说动了。有她在,我再也不用发愁将来娶妻生子的问题了。”
系统:“咯吱咯吱……”
裴子戚:“你在干嘛?”
系统:“吃爆米花。你要不要来一点?很好吃的。”
裴子戚:“……”
听墙角的祥伯当即跳出来,呵斥道:“好歹毒的心思,居然想让我家老爷断子绝孙。只可惜,想嫁给我家老爷的姑娘,从城南就能排到城北。她们决不会因为杜小姐几句碎言碎语就改变主意。”
“哈哈哈……”杜琼儿笑了,双手捧腹部大笑,眼尾渗出许些泪水,“就裴子戚这一副不男不女的样子会有姑娘嫁他?也就你们这些奴才骗骗自己。我愿意嫁给裴子戚,是他祖上积了大德!你去京中问问,哪家小姐不是说他比哥儿还要女气。”
裴子戚脸色铁青,质问:“你是不是没把我身上的gay气隐藏了?”
系统:“你是直男怎么会有gay气?明明是哥儿气!”
裴子戚咬牙说:“gay气就是哥儿气。”
系统:“怪我咯?分明是你男人气息不够浓郁,不能掩盖原主的哥儿气!”又叹气说:“这年头,当个系统都这么难,宿主还动不动就家暴……”
裴子戚冷冷一笑:“家暴?等我解决了杜琼儿,我会告诉你什么叫家暴。”
系统:“……”
裴子戚踱了两步,“我记得杜小姐曾说过,嫁一条狗也不会嫁给我。我与育狗斋的公公有几分交情,想来为杜小姐讨个夫婿也不是什么难事。宫中的狗多为贵犬,也配得上杜小姐尊贵身份。”
杜琼儿止了笑,“裴子戚,你——”
裴子戚打断她的话:“若杜小姐旨意要成为裴夫人,在下只好做个媒人。”他顿了顿,又道:“可若杜小姐志存高远,想成为皇子妃,在下倒能帮杜小姐一把。”
杜琼儿一愣,“什么意思?”
“这是杜大人给你的亲笔书信,你可以瞧瞧。”裴子戚从怀中掏出一份书信,“皇子妃需身家清白。在我府前大吵大闹坏了名声,别说嫁进皇家,今后嫁人都是一个大问题。”
杜琼儿接过书信,快速阅览,神情从震惊到狂喜。
裴子戚讥笑道:“杜大人愿用身家性命换你锦绣良缘。杜小姐可不要辜负了杜大人如山父爱。”又道:“不管是谁背后指示你,他的目的都是毁了你与我。若我一怒之下要了你的性命,铁定会被弹劾草菅人命,丢了官职与性命。若我放任你不管,任你毁了名声,你此生只能与我纠缠,旁人不敢娶你,皇家也无缘。至于我的名声……我倒从不在意这些。”
裴子戚理了理衣袍,“杜小姐,你想好了吗?是成为皇子妃,还是裴夫人?”
杜淳儿抬起头,侧身福礼道:“自然是皇子妃。”说罢,扬起势在必得的得意。
裴子戚也笑了:“那么合作愉快。”
晨曦徐徐爬出地面,墨黑的天幕逐步染成橘红色了。彼时,街头只有稀稀落落几人,他们挑着扁担不急不缓前走。忽地,一辆马车飞驰而过,驶向城门口。待到城门口,车夫拿出令牌。守正定眼一瞧,连忙跪下行礼,又命人当即打开城门。
马车上,一名男子盘坐端立,玉簪束发,面前摆在一盘棋局。他眉间微蹙,似乎在苦恼棋局,又似乎在隐隐恼怒。片响,他无奈道:“你别哭了行吗?我脑门疼。”
系统抽了抽鼻子:“这个关头离开京城,总部会把功劳算在别人身上。你辛苦了这么久,半毛积分都捞不到!只许你败家浪费,还不许我哭鼻子了?”
裴子戚冷笑:“我要家暴,还管败不败家?”
系统:“那你换一个家暴方式行不行?比如把我屏蔽了。”没了积分日子要怎么过?那么多电视剧还没有追完,爆米花也吃完了……
裴子戚叹一口气:“我答应过你,以后不再屏蔽你。”
系统哭得更惨了,撕心裂肺,一阵连着一阵。上一次裴子戚找它帮忙,它趁机向裴子戚提要求,以后不能屏蔽它。
裴子戚又叹气道:“你别哭了。说不定杜琼儿失败了,我们离开京城是因祸得福。”
系统狼嚎大哭:“你骗我!我瞧见你给孙翰成留信了,让他协助杜琼儿完成计划。你不是一个置朋友于危难的人,肯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裴子戚一噎。系统怎么变聪明了,以前不是很好骗的吗?他又道:“我做事向来有分寸。如今暂离京城避风头,总比今后鱼死网破好。”
杜琼儿为了荣华富贵,连自己都狠得下手,给她安排的计划自然是非同寻常。她也很清楚杜淳是救不回来了,这是她保住荣华富贵唯一出路。成为裴夫人,她可以名誉尽毁;那么成为皇子妃,不要性命算什么?
有一个如此坚定的主角控场,裴子戚这个配角在不在京城都无关紧要了。只要孙翰成稍微搭把手,大皇子妃这个位置跑不了。再说,论到老子坑儿子,洛帝一定不会令人失望。
系统停了哭声:“戚戚,你是不是又背着我做了什么坏事?”
裴子戚笑而不语,持起一枚黑棋放入棋局。
系统止了声息。每次瞧宿主这副神情,过后都有人倒血霉。一桩桩事看似与宿主无关,却是他操控了一切。这其中不乏牵扯形形色色的人,他们甘愿被摆布成为棋子。而宿主或许身在其中,或许在千里之外,他只是一个旁观者,一个下棋人……
蓦地,马车停了下来。车夫道:“老爷,到了。”
裴子戚一顿,理了理衣袍走下马车。车外,晴空万里,蓝天镶嵌着朵朵白云。一阵徐风刮过,一望无际的稻田纷纷折腰摆动。绿油油的一片,其中有几朵野花点缀,红的、黄的、紫的……五彩缤纷。
裴子戚禁不住地笑了。果然,再烦心的事情,到了这里就会变好。他转头对车夫道:“你回去吧,半个月后来这里接我。”
车夫点点头,挥动鞭子往回赶。忽然,裴子戚又道:“记住,我的行踪不得告诉任何一个人。哪怕是陛下亲自召见你询问,你也不得透露。”
车夫停下来,笑道:“老爷,你就放心吧。小的命都是你给的,绝不会出卖你的。别说是陛下,就是玉皇大帝、如来佛祖,小的也不会说的。”
裴子戚笑了:“回去吧,路上小心。”
“好嘞。”车夫高声应道,挥动鞭子火速离去。越快离开此地,暴露老爷行踪可能性越低,他拎得清。
待车夫离开,裴子戚止了笑容,转身走向截然相反的方向。每年的七八月,他均会失踪半月于此地度假。不怪他神神秘秘,因为该地是他早准备好的退路之一。
按照惯例,他会给洛帝递本奏折,扯一个理由要离京半月。洛帝从不会恩准,也不会责怪他先斩后奏。至于洛帝会不会追查他去什么地方……反正等他离京两天,折子才会到洛帝跟前,想要追查似乎已错过了最好时机。
他穿过茂密的草地,几尺高的野草掩盖了身形。他抹了抹额间汗水,抬头看向天际。日头斜挂,周边日晕灿灿,耀得人睁不开眼。心下一沉,得快点了,等会就响午了。
日头徐徐上升,白云热得一一融化,仅剩圆溜溜的日头挂向正空。裴子戚喘了喘气,一股清凉缠上心肺,逐步扫去燥热。面前是一片绿海,宛如无暇的翡翠。一株株翠竹傲然耸立,泛着点点晨光,又渗着阵阵清凉。
不远处,两栋小竹屋并排耸立,咋一看外观一模一样。裴子戚看向左侧小竹屋,冁然而笑,如同见着久违的老友。
系统咂咂嘴:“中午准备吃什么?我瞅着今天的大闸蟹不错。”
裴子戚:“先进去休息,等会再兑吃的。”
他徐步走去,待到门口时,忽然停了脚步。此地甚是偏远,可偏远之下却是世外桃源。周遭有瀑布、湖泊,茂密的森林……每一处均景致如画,宛如仙境一般,他也是机缘巧合下才发现的。
只可惜,他不是第一个发现的人。早在他来之前,此处已有一栋小竹屋了。不得不说,小竹屋的设计者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处处精妙简约,他第一眼瞧见便欢喜不已。
他不知廉耻要求系统兑一栋外观一致的小竹屋立于一旁,铁了心与设计者成为邻居。冥冥之中,仿佛一栋小竹屋让两人产生了灵魂羁绊,又仿佛他看见了另一个自己,深入骨髓的了解他。
只可惜四年了,一旁的竹屋均空无一人。他从未碰见那位设计者,每一次只能带着遗憾离开。然而这一次,竹屋似乎有了动静。他当即向一旁竹屋走去,伸手推开竹栏又停了动作。他清了清嗓子:“有人吗?”
竹屋停了动静,许久没有回应。裴子戚站在原地,心头不断在胸口鼓动,手心渗出了一层薄汗。须臾,‘咯吱’一声,竹门徐徐推开。来人身形高大,竹门挡住面容,只露出一个下颚。
只瞧他一身墨色锦袍,宽腰带上镶嵌着翡翠。他垂头跨出竹门,金簪束发,一张倾世面容露了出来。裴子戚当场傻眼,心头不再乱跳了,全身血脉仿佛被冻住了。
来人看向他,四目相触,微微一愣又笑道:“是你?”
裴子戚回头神,不禁苦笑道:“卑职参见殿下。”
三皇子颔首:“裴大人,怎么会到此地来?”他顿了顿,又道:“莫非裴大人是隔壁竹屋的主人吗?”
裴子戚点点头,心里苦得发慌。果然什么羁绊、什么另一个自己,全他妈都是错觉!一定是系统给他嗑了药,让他精神恍惚了。
系统‘啧啧’道:“我就说你怎么这个时候离开京城,原来是来见奸夫了!戚戚你变了,你变得淫荡了!”
裴子戚苦笑道:“如果我早知道三皇子是小竹屋的主人。你信不信我一辈子都不会来?”
系统:“不信!你给我说过,竹屋的主人是你的灵魂伴侣。”
裴子戚淡道:“你记错了,我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系统‘啧’一下:“你不仅淫荡了还不要脸了。”
另一边,三皇子笑了笑:“裴大人,要不要进来坐坐?”
裴子戚连忙道:“不了。今日打扰殿下,实属卑职之过,卑职这就告辞。”他连忙转身,拔腿准备跑走,又听见三皇子道:“听孙大人说,裴大人曾是清儿的爱慕者。此处是清儿的故居,裴大人若有心就进来瞧瞧吧。”
裴子戚停了脚步,仰望苍天久久无语。就在转身间,他又恢复常态,拱手笑道:“居然是云公子的故居,那卑职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推开竹栏,抬腿向屋内走去。三皇子侧身请礼,紧随他身后。
待入屋内,他再次傻眼了。屋内的布置与他的布置如出一辙。若不是书架上有几本书摆放不同,仿佛回到了自己家中,就连每一处细节都一模一样。除非出于同一人之手,绝无可能会出现这种巧合。
系统恍然大悟:“我就说肯定是哪里出错了,不是我理解错误了。子戚,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在绑定你之前,总部给我的任务提示是重生。”
裴子戚一愣:“嗯?”
系统倒吸气:“作为一个高级的系统,我不应该是说脏话的,可这一会我真的忍不住了。你[哔——]怎么那么蠢,连穿越和重生都分不清!你是重生啊!重生啊!”
裴子戚笑了,柔声道:“上个骂我的人,现在还在天牢里……”
系统默了,许久才说:“我不说了,静静地看着你作。”
忽地,身后传来悦耳动人的嗓音:“竹屋虽小,却里里外外全是清儿的心血。”三皇子又道:“清儿曾说,如果有一天能放下一切,他会在此处度过余生。”
裴子戚猛地一怔,回头随口道:“云公子这个想法,倒与我有些相似。”
“是吗?”三皇子闪了闪眼眸,“清儿花了八年时间才找到此处,不知裴大人是如何找到的?裴大人来京五年,可一旁的竹屋看光景有三四年了吧。”
裴子戚顿住了。对于相信的人,无论说什么都会相信;不相信的人,哪怕说得真话也成了谎言。所以,他还是撒谎吧:“卑职倾慕云公子良久,故而……”他又叹气道:“只可惜佳人已去,一片倾心付诸东流。”
仉南神情一僵,唇角抿了抿。大概他也没想到,裴子戚能无耻到这般地步,把跟踪偷窥说得如此光明正大。他道:“原来如此,裴大人真是用心良苦。”
裴子戚转身道:“哪里哪里,世间没有免费的午餐。不勤奋努力,怎么会有佳人倾心?”他又道:“时候不早了,卑职先行告辞。”
仉南:“裴大人,要不要留下来一起用膳?”
裴子戚摆手道:“今日打扰殿下已属不该,岂有再扰殿下之理?卑职这就告退,殿下切莫再言。”说罢他火速拔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待回到屋内,他才猛松一口气,背后已冒出一层细汗。他沉声说:“系统我想了想,此次离京举动太过草率,许多事情尚未考虑周全。我得马上回京主持大局,避免计划出问题。”
系统:“戚戚,你能有这份心我深感欣慰。只是车夫已经离开了,你打算怎么回去?”
裴子戚怒道:“难道没有车夫,我就回不去了?”
系统:“当然可以回去!我就想问问,你怎么回去?如果是走呢,这穷山僻壤的荒野,以你的野外生存能力,没个十天半月是到不了有人烟的地方。要是飞呢,我担心你会看做妖怪……”
裴子戚:“难道没有高级一点的办法?比如瞬间移动、传送门之类的?”
“有呀。”系统理所当然说:“只是本系统暂不支持这些功能。”
裴子戚:“……”
系统:“戚戚不伤心,我给你出一个主意。如果你现在去找三皇子,让他带你回京,说不定他有办法……”
裴子戚默了,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顷刻,他叹气说:“给我兑几只大闸蟹,我有一点饿了。”
系统迟疑问:“这方圆百里没有河蟹,你确定要兑大闸蟹?如果被人发现了,我不帮你擦屁股。”
裴子戚一愣:“那换一点别的,附近有的食物。”
“没有。”系统连忙又补充说:“真的没有,就算你把我格式化也没有。系统只提供珍贵物品,现有物品一概不提供,鼓励宿主用双手获取。”
裴子戚怔了怔,起身看向窗外。彼时,日头向西斜挂。周边的日晕失去了灼亮,泛起淡淡的橙光,湛蓝天际上飘着朵朵白云。一阵徐风刮过,白云遥相浮动,亲昵地聚在了一起,显然已过了最炎热时分。
裴子戚:“这附近有什么吃的?”
系统沉默几秒:“三百米左右有小湖泊,里面有很多鱼。二千米左右有树林,里面有飞禽走兽。五千米左右有果林……”
裴子戚抡起袖子:“系统,抓鱼需要什么工具?两只手行吗?”
系统:“……”
群山环绕,中央静躺一湾湖水,如同众星捧月一般。众山苍翠,重重叠叠,山尖弥漫着淡淡云雾,如仙似梦。落在湖泊中,猛地成了一副画卷。湖水晶莹透澈,鱼儿欢快摆动着尾巴,恣意地穿梭游动。
湖水静静流淌,一名男子立于湖侧。他身着纯白亵衣,袖管卷到手肘处。湖水漫过了大腿,亵裤卷至膝盖处。他微微曲着身子,双手抬起作抱腹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呼吸轻而缓,静悄悄的,好似一个伫立的木桩人。突地,一条鱼儿摆动着尾巴,欢快游到他身侧。男子眸子一沉,曲下身子,双手猛地想鱼儿扑去。‘噗通’一声,水花高涨乱射,脸庞、秀发、亵衣……纷纷落彩。
周边的鱼儿仿佛收了惊吓,向四周胡乱奔走。一时间,男子身侧静悄悄的,连鱼影都瞧不见了。男子直起身子,肩头的秀发猝地散落,脸颊落着杂乱碎发,看上起有几分狼狈不堪。
裴子戚:“这都快一个小时了,我连鱼尾巴都没有摸到。”
系统吃着爆米花,口齿不伶说:“失败乃成功他妈。多试几次总会抓到的,不要放弃加油!我看好你噢!”
裴子戚:“半个小时前,你也是这么说的。一个字没有变。”
系统叹气说:“鱼叉不会用、渔网撒不开,只能徒手抓鱼了。要不换一个地方?”又马上说:“不行不行,你连鱼都抓不到,飞禽走兽更没辙了。再远的地方,去了估计你就回不来了。”
裴子戚默了,又换一个地方继续。‘噗通噗通’的水花声叠叠响起,吓得鱼儿们纷纷往湖中央跑。不远处,一双温柔目光凝向湖中。他唇角浮着浅笑,静静望着湖中身影。他站了良久,手上提着山鸡与野兔,均是一箭封喉。
水花越渐越多,亵衣亵裤逐一被打湿,无形间把身形勾勒出来。裴子戚身形很秀美,四肢修长笔直,全身覆着薄薄的肌肉,线条柔美又泛着力劲。纤细的腰肢微微弯曲,臀部浑圆滚翘。他徐徐转过身,两点殷红透着亵衣若隐若现,亵裤又紧贴着下身……
仉南眸子一暗,轻放手中猎物,徐步向他走去。
系统连忙说:“戚戚,我有两件事要告诉你。第一件事你全身湿透了,衣服很透明;第二件事,三皇子在不远处看着你。”
裴子戚停了动作:“他什么时候来的?”
系统沉默几秒:“……来了很久了。”
裴子戚怒道:“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系统:“我见你抓鱼抓得那么欢,不忍心打扰你。”它又道:“三皇子现在向你走来了,你准备是护上面还是下面?”
裴子戚一顿:“直男不会这么做。”
系统:“那好,你就勇敢地把*展现在他面前。”
裴子戚默了,侧身动动:“现在他能看到多少?”
系统:“能看见你的屁股,又白又圆,还有盈盈一握的腰身……”
裴子戚连忙说:“够了。能不能来一个龙卷风直接把他卷走?或者来一个大风让我风干?”
系统沉默了,许久才说:“理论上是可以的,但实际操作不行了。他已经在你身后了,一双火辣辣的眼睛盯着你的屁股。”
裴子戚叹气说:“系统,你老实告诉我。你这么久才回答我,是不是故意给他时间走过来?”
系统想了想,决定不老实说:“没有,对天发誓绝没有。我只是在考虑你建议的可能性而已。”
忽地,身后传来盈耳的嗓音:“你全身湿透了,上来换一身衣裳吧。”顿了顿,又温声道:“虽是夏季,可稍不注意也会感染风寒。”
裴子戚轻‘嗯’一下,却一动也不动。彼时,身后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已蒙住双眼。”
裴子戚侧头回看,仉南早已离去,立身于丛林边处。他背对着裴子戚,黑布缠住双眼,落在墨发上。裴子戚连忙起身,一路狂跑抓起外袍,入了另一侧丛林。他三下五除二换上干燥衣袍,又向系统要了镜子照照,才放下心出去。
待他走出来,仉南早已离开丛林,反倒湖中多了一道高大身影。他手持鱼叉,目光锐利如剑。片刻的沉寂,忽地蓄势爆发,持起鱼叉扑向湖中。鱼叉离开湖面,一条大鱼穿透了腹部,鱼尾奋命地摆动。
仉南扣住鱼鳃,将大鱼取出鱼叉,又随手玩岸边一丢。就在某人换衣裳档口,岸边已多了几条大鱼躺立。而在不远处,摆放着整齐的外袍与宽腰带,还有被嫌弃的渔网。
系统‘啧啧’道:“以后你还好意思说你是男人嘛?”
裴子戚:“我是文臣,他是武将,这个不是衡量男不男人的标准。”
裴子戚向大鱼走去,抽出小刀把鱼鳞逐一剔除。一时间,两人似乎形成一种默契,一个捕鱼一个剔鱼。夕阳斜落,懒懒挂在半山腰上,清澈的湖水泛起淡淡橙光。裴子戚停了动作,向湖中身影看去。
湖水刚漫过仉南膝盖,他的动作猛而快,激起的水花只是星星点点。然而这一会,衣袍也被湖水浸湿七八分,身形一览无遗。裴子戚一度觉得他很廋,如今发现原来是一个潜在猛男。
仉南身上全是肌肉,大大小小、紧密排列,没有丁点儿的赘肉。他的肌肉很平缓,不是大块的鼓立,而是紧紧贴着身躯。每一次用力,肌肉只是微微鼓起,却如同火山爆发一般喷出强大力量。他不是一般猛男的健壮,而是一种特别的力劲美。
裴子戚看呆了,不知不自觉放下了小刀。忽地,他转过身,正好面向裴子戚。裴子戚瞠目惊醒,下意识侧过头去。仉南的下身很大,很巨大,足有他的两倍有余。
系统阴森森说:“你居然在偷看三皇子,被我发现了吧!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儿,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裴子戚:“没有。”
系统:“狡辩,我这里有记录,十三分钟十四秒。”
裴子戚沉默几秒,坚持说:“没有,我不是那样的人儿。为了证明清白,我愿意打上马赛克。”
系统:“呵呵,人儿。”
于是,裴子戚眼前变成了一片马赛克。他说:“为什么马赛克是花袜子?”
系统:“不喜欢花袜子?那花内裤好了。”
马赛克图案立马变成一个个又白又圆的屁股,穿着性感的小花内裤。裴子戚顿了顿:“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系统默了,迟疑问:“你看得见你的背后?”
裴子戚:“……”
地平面上,一枚斜阳羞涩落幕,群山掩盖了晖光。湛蓝天际弥漫着和煦晨光,大块大块的云朵染成了嫣红。仉南向湖边看去,神色一顿,不由粲然一笑。几条大鱼已去掉鱼头,周身的鱼鳞也清理干净,这会正在清理鱼腹……
晨光斜落面庞,秀丽的面容似渡上圣光,宁静而圣洁。脸颊旁垂落着许些碎发,线条勾勒得恬静柔美。他低垂眉目,睫毛上泛着橙光,仿佛把漆黑的眸子也染上了颜色。仉南情不自禁走去,对方似乎注意到他,神情一怔,眉宇间带着疑惑。
裴子戚看着一面巨大的马赛克墙向他走来。他叹气说:“我只想屏蔽一个人,不是把他周围都屏蔽了。”
系统胡扯道:“今天总部只开放了正方形马赛克。”
裴子戚沉默了,似乎相信了措辞。他侧身正对马赛克说:“傍晚时分,天气有些泛凉。殿下贤身贵体,湿衣袍于身怕是会感染风寒,还是及时换下好。”
仉南止了脚步,全身崩得僵硬。彼时他全身湿透,亵裤紧贴身躯。而裴子戚盘坐正对他,视线刚好与裤裆齐平。两人的距离只有二十多公分,乃至他能感觉到一股炙热的气息喷向下身。他低头看向裴子戚,只有从容与淡定……
裴子戚疑惑道:“殿下?”
仉南‘嗯’一下,侧身避过视线,拿起一侧的衣袍走进丛林。
裴子戚不紧不慢地串鱼肉,系统突然说:“戚戚,我发现三皇子的腿长与你坐高相当。”
裴子戚一顿,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劲……此时,仉南从丛林中走出来,他手中提着山鸡与野兔,“天色不早,若大人不嫌弃,望大人与我结伴而行。”
裴子戚连忙道:“能与殿下同行,是卑职三生有幸。”说着,他提起鱼肉便走去。
一路上,两人沉默无语。裴子戚是不打算与仉南交集,而仉南似乎还在尴尬刚才的事情。待到竹屋前,裴子戚拱手道:“今日多谢殿下鼎力相助。若不是殿下帮忙,恐怕卑职得空手而归。今日之恩,来日卑职必重谢……”
仉南笑了笑,“不必来日,就今日吧。”
裴子戚:“……”
系统:“……”
裴子戚又连忙说:“不知殿下需卑职所做何事?”
“陪我用膳。”
裴子戚一愣,马上推脱道:“能与殿下用膳,卑职荣幸之至,怎能用‘重谢’两字形容……”
仉南打断他,接过他手中鱼肉:“既然如此,那就这么说定了。裴大人先回屋休息片刻,待我做好饭菜再请大人过来用膳。”说罢他火速离去,给裴子戚留下一个欣长背影。
裴子戚怔在原地,神情如石化一般。系统说:“想不到古代约会方式这么清新脱俗,含蓄中还带一点小幽默……”
裴子戚摇摇头,向竹屋走去。他嗤笑说:“少胡思乱想。”
仉南接近他,目的来回不过二个。一则是为了试探他到底是不是云清;二则因为他是裴子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裴子戚。
系统啧啧两声,不屑极了。
裴子戚笑了笑:“不要小看任何一个人,特别是皇家人,否则临死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系统有些急:“你就对自己这么没自信?”
裴子戚噗嗤笑了:“你当我是万人迷,人见人爱啊?仉南对云清痴心一片,全晋国上下均知情。”
当年云清下葬后,仉南一度在坟前自刎殉情。洛帝虽救下他的性命,可他也成了活死人。终日躺在床上,不言不语、一动不动。一直到秦国公去世,他请命远赴北漠复仇……一个为了云清连性命都不要的男人,他永远不会变心,永生永世爱着云清。
系统沉默一会,才说:“今晚宴会你去吗?”
“去!跑得了今天跑不了明天。”裴子戚笑道:“早在四年前,仉南大仇就得以报,近几年来北漠边疆又相安无事,可他一直呆在北漠不曾归京。他不是放下了过去,也不是害怕触景生情,而是找到了新的目标。而他接近我,或许就与目标有关……”
系统说:“或许,还有别的?”
裴子戚摇摇头:“错不了,我试探过他。”他曾告诉仉南,他跟踪偷窥云清,可仉南听到后没有丁点的愤怒。这太不正常了,除非仉南在他身上有谋大事……
系统:“你那么不相信他,再找一个新欢得了。我觉得二皇子也不错,他应该就是你五年前救下的男人。”
裴子戚顿了顿身形,又转眼恢复常态,推开门走进屋内。他道:“五年前,二皇子应该呆在江南才对。他跑到京城来做什么?还受那么重的伤势。”
系统怒了,“在我面前,你还装逼!他不愿意表明身份,不就是害怕你牵扯其中,导致祸及遭殃。”
裴子戚懒懒躺在床上,漫不经心道:“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去破坏别人一片好心?”
系统消了声息。裴子戚似乎有些累了,躺在竹床上不一会就睡着了。湛蓝的天际徐徐被抹黑,如同浓稠的墨砚泼在幕布上。一轮弯弯明月斜挂于天际,周边满是繁星围绕,如钻石般一闪一闪,点亮漆黑天际。
裴子戚睡觉很规矩,双手抱于腹前,呼吸轻而细长。墨发随意洒落,落在白皙的脸庞上,黑白分外分明。一张红唇微微张启,秀丽的眉宇间带着许些倦色。
一旁一道高大身影端坐,正巧把烛光遮住一二。漆黑的眸子隐隐波动,静悄悄地凝视裴子戚。他迟疑伸出手指,向脸颊旁碎发袭去。待到一公分处,他突然停了前进,将手指微微下滑,滑到唇角边……
他绕着唇形轻轻描画,动作轻柔缓慢。若不是隔着空气,仿佛生怕惊扰了梦中人。波动逐渐散去,一抹笑意爬上眼眸。唇角不由地上扬,含着柔情与温柔,连带着眉宇间均是温暖。
忽地,睡梦人蹙了蹙眉头,长而翘立的睫毛不安分颤动。他连忙起身,抬手一道掌风把蜡烛拍灭,轻启脚尖飞身离开屋内。竹门‘嘎吱嘎吱’摆动,瞬间消了声响,紧密闭上如同从未开启过。
裴子戚伸手捏捏眉间,徐徐睁开双眼,一片黝黑、静默默的。他用手肘撑起身子,秀发划过肩头,又连忙泄于身后。他问:“系统,现在几点了?”
系统:“晚上七点多。”
裴子戚默了:“仉南来找过我没?”
系统想想,总结道:“来了,见你睡觉又走了。”
裴子戚松一口气,嘟囔说:“那就好。”他又躺回床上:“等过几天,京中事情告一段。若仉南还没有离开,我就拜托他把我送回京……”
忽地,竹屋外传来了男子声。清脆低沉,如泉水温温淌过:“裴大人?”
系统嘿嘿一笑:“有人来补约会了。”
裴子戚装死躺在床上,眼睛眨巴眨巴。门外又道:“碰巧听到裴大人屋内有动静,心想大人应该醒来了,于是过来瞧瞧。”
静默了片刻,门口传来脚步碎碎声,男子声又道:“看来大人是睡着了。那么明日一早,我再来拜访,但愿大人不是一睡不醒……”
裴子戚压着嗓子,迷迷糊糊说:“殿下,卑职醒了,请稍等片刻。”他起身把蜡烛点燃,把房门轻轻打开,“殿下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休息?卑职今日下午是累坏了,回屋倒头便睡过去了。”
仉南笑了笑:“我与大人有约在身,岂敢爽约休息?”
裴子戚一脸恍然,又连忙懊悔说:“卑职睡糊涂了,您不说还差点忘了此事。”
仉南进入屋内,神情猛地一顿:“看来,裴大人对清儿倾慕至极。这竹屋不仅外观一致,连内部布置也如出一辙。”
裴子戚一愣,马上笑道:“卑职这间小竹屋里里外外全是仿的云公子小竹屋,您瞧仿得精细吗?”
仉南点点头,“原来裴大人是仿的。我刚才还在想,如果不是出于同一人之手,外观设计、内部布置一致就罢了,怎么连细节也做到了一模一样?”
裴子戚笑了笑,应声道:“殿下说得极是,正是这个理。卑职花了好大力气,才把细节做得毫无二致。”
仉南了然笑道:“裴大人用心了。”
裴子戚摆手说:“哪里哪里,殿下谬赞。”又听见系统说:“你也就骗骗他了。竹屋的外观的确是沿用隔壁的竹屋,可内部布置全是你的心血,每一处细节都是你亲手……”
他不理系统,单手作请状:“殿下请随意坐。”
“不坐了。裴大人,似乎一天没吃什么东西,估计这会有些饿了。”仉南又道:“我在屋外备了许些饭菜,不知愿不愿大人赏个脸?”
“殿下尚未用晚饭?”裴子戚一脸惶恐:“卑职真是罪该万死,竟让殿下等卑职用餐……”
仉南笑了笑,“若裴大人真心愧疚。那今后的三餐,大人都陪本宫用膳吧。”
裴子戚:“……”
系统:“呵,这个套路有点熟悉。”
裴子戚作揖说:“殿下,这于理不合。若被陛下知晓了,恐怕得怪罪于我……”
仉南补充道:“裴大人误会了,只是在此地如此,待回京城自然作废。”他顿了顿,“大人是不愿意?还是嘴上说说的愧疚?”
裴子戚连忙说:“自然是真心愧过。既然殿下愿给卑职将功赎罪的机会,卑职自当全力以赴。”
仉南笑了,“希望裴大人能记得承诺。不会像傍晚的约定,过一会儿就忘记了。”他走向门口,“那我先行告辞,在屋外恭候大人的大驾。”
裴子戚说了几句客套话,恭敬地把仉南送走。待竹门关上,脸上凝成了雪霜。他怒道:“他大爷的!居然让老子当三陪!”
系统迟疑问:“你不饿吗?”
裴子戚默了,他快饿疯了。他提起水囊,连忙走出小竹屋。屋外,恰巧一阵徐风刮过,竹叶拍得‘沙沙’作响。几只萤火虫翩翩起舞,一闪一闪,仿佛是黑夜里的繁星。不远处,一簇火光跃动,忽暗忽明,好似眼睛眨巴眨巴。
裴子戚顿了顿,向火光走去,一面巨大的马赛克墙猛地跃入视线。周围一片漆黑,马赛克处泛着一团团白光。他道:“这大晚上看马赛克,好恐怖。”
系统:“有时间你晒晒屁股,下次看到就不会恐怖了。”
裴子戚:“……”
仉南冲他笑笑:“你来了,想吃什么?”
裴子戚沉默了,他的面前一片马赛克,于是说:“均可。”
仉南割下一块胸脯肉:“有些烫,小心点。”
裴子戚单手持木串,漫不经心咬去。待肉汁入口,瞠目傻眼,整个人怔住了。仉南停了烤肉,坐至他身侧:“怎么了?”
仉南手掌很大,手指根骨分明,修长笔直。他轻握裴子戚的手,毫无压力包裹于手心。也许是月色下,一双细长的丹凤眼,满是温柔与宠溺,看得令人禁不住得心颤。薄唇轻启,似乎欲言又止,轻轻滚动咽喉。
系统哇哇尖叫:“啊啊啊!这是总部也无法模拟的完美面孔啊!”
裴子戚回神看向仉南,还是一片马赛克。得,白帅了,他瞧不见。他道:“很好吃,有些像我父亲做的。”末了又说:“比我父亲做得好吃多了。”
仉南一愣,转而笑了。双目弯弯,流淌着柔和波光,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一张绝世面容鲜活灵动,美得不可方物,再也找不出词形容一二。
系统止了尖叫,傻愣愣地凝视他,周身冒出红色小泡泡。
仉南松开手,双手位于颈后,把脖上的玉佩解下来。他放入裴子戚手中:“你想吃了就拿着它来皇府找我,无论我在什么地方都会赶过去见你。”
裴子戚依旧看到一片马赛克。他用手握了握,玉身圆润光滑,透着丝丝凉意。他楞住了,此种玉介于暖玉与寒玉间,具有冬暖夏凉的功能。它属于稀有玉,故而只有在皇室才得以见到。
他迟疑道:“此玉珍贵无比,卑职恐无福消受。”
仉南笑了笑:“大人多虑了。旁人的确无福消受,裴大人则是理所当然。”
裴子戚默了,仉南的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他向系统求助:“系统,你帮我瞧瞧手中的玉佩。”
玉佩晶莹剔透,正面雕有凤凰图腾。玉身呈椭圆状,前端内陷深凹,通体无暇。这应该是一对玉佩,而前端内凹处,正是用于镶扣另一半玉佩。此玉名为‘凤玉’,是皇后、皇子妃才能佩戴的玉佩。
皇子大婚前夕,皇后会把凤玉、龙玉同时交于皇子。待洞房过后,皇子才把凤玉交于皇子妃,以示大婚礼成。凤玉与龙玉相扣,则意味着百年好合、永不分离。
系统沉默一下,坚定说:“戚戚,可以收下。”
裴子戚不语,再握了握玉佩,神情有些迟疑。系统又说:“是正经玉佩。如果你不放心,可以交给我保管。等你用玉佩了,我再把它还给你。”
裴子戚转而一笑,“既然殿下如此看得起卑职,卑职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他把玉佩揣进了怀中,交给了系统保管。
仉南笑笑:“因先前对大人有些误会,故去户部查了大人的资料。大人的双亲似乎已经双亡了,刚刚大人说……”
裴子戚脱口说:“不,我父母健在,他们没有去世。”
仉南愣一下,眉宇间浮起疑惑。裴子戚神情严肃,一字一句斩钉截铁,不像在说谎反倒像一时口快吐露了真言。
裴子戚也意识到说错话,连忙换一个话题:“殿下有酒吗?有酒有肉才算功德圆满。”说罢,他又拍拍脑门:“瞧卑职的记性。卑职曾听陛下提过,殿下沾酒即醉,身上怎么会……”说着,一个水囊塞到他怀中。
他打开闻了闻,不禁赞赏说:“好酒!”
“父皇他不知晓,自从清儿去世以后,我就再也喝不醉了。”仉南顿了顿,“不过喝不醉,每晚睡前我也会喝一点,让自己睡上一两个时辰。”
裴子戚怔住了,干笑两声:“殿下真是痴情种。”
仉南边烤肉边说:“水囊我用过,若大人不介意的话……”
裴子戚立刻把水囊放下,“卑职饿坏了,还是先吃填饱肚子。”
仉南只是笑笑,把烤肉递过去。裴子戚接过烤肉,埋头只顾吃。许是两人都不想继续刚才的话题,一时间倒安静下来,一个吃个不停,一个专心烤肉。
系统一边吃爆米花一边说:“今天我瞧了一个凄惨的爱情故事。说一对情侣在荒山野岭里,一天没有吃过东西。后来,男人猎了山鸡与野兔,还抓了鱼了。可男人不舍得吃,默默为女人烤肉,唯恐女人会饿坏了。女人吃得很高兴,满嘴油光,完全不管男人的死活。然后,男人把自己饿死了,女人出去找了新欢。”
裴子戚:“……”
裴子戚放下肉串,顿时觉得没了胃口。他擦擦嘴边的油光,感觉有一点咸。还好带了水囊,他随手摸到水囊,扭开瓶盖,对着瓶口大口大口喝。一股火辣辣的液体猛地灌入喉咙,带浓郁的奶腥味……他赶紧喷出口,一边咳嗽一边擦嘴:“好辣!”
他又对系统说:“马上取消马赛克,这种事我不想发生第二次。”
系统:“行,下一次咱们直接嘴对嘴亲!”
仉南急忙过来,轻拍他的后背,“你慢一点喝。此乃北漠皇室所酿制的烈酒,平常人只需喝一二杯便能醉得不省人事,你喝了这么多……”话未说完,身旁人软绵绵倒在他怀里。
他低头看去,怀中人两颊漫起绯红,眼尾夹着泪光、半眯迷离。他微微张开红唇,嘟囔道:“好热好热……”说着,双手不安分扯自己的衣裳。
此酒乃是北漠最出名的烈酒,一名北漠大汉喝几杯均能醉倒不醒,更别说裴子戚了。它通常出现在盛大宴会上,象征着不醉不归。它的特点:反应迅速,后劲十足。
胸前衣袍渐渐扯开,圆润的肩头袒露出来。裴子戚的皮肤很白,光滑细腻,覆着柔和的线条。胸前两点殷红若隐若现,娇小可爱、微微鼓立颤动……
仉南眸子一暗,连忙抓住他的手。许是喝醉的缘故,双手变得柔软无力,松软软地握于手心。裴子戚顿时安分下来,顺从得似只小绵羊。就在顷刻间,他奋命地挥动手臂,连带身躯的扭动,似乎不放开他的手就誓不罢休。
片刻的挣扎,动作越渐越小,平静地躺在仉南怀里。仉南却闪了闪眸子,握住他的手不由收紧。半响过去,呼吸轻而细长,仿佛沉睡一般。仉南凝视他许久,徐徐松了手。忽地,他张开嘴猛地向仉南咬去……
软绵绵的牙齿啃上胸膛,仉南一愣,转眼大笑起来。胸前阵阵鼓动,磕得裴子戚牙齿有些疼。他松了嘴,仉南松开手。这一次他学得乖巧,主动把衣袍拉好,护住胸前沉沉睡去……
卯正在时分,朝霞悄悄跃出地面。墨黑的天际被漂白,绽出红彤彤的晨光。月牙儿失了光彩,与繁星一同隐于云中。湖水静静流淌,鸟儿轻轻鸣叫,如往日的清晨一样,充斥着宁静与生机。
突地,‘踏踏——’马蹄声迎面扑来,震得地面颤颤发抖,周边的鸟儿惊得群群高飞。马匹快速奔跑,似风一般划过雄健的身姿。来了三四十人,均身着玄色锦袍,细腰带束腰。
为首人约摸三十岁,身形高大,玄色锦袍上比旁人多一只大鹰。它张着巨大的翅膀,威风凛凛肃立其中。鹰军,一支从未有败绩的军队,而大鹰正是他们的象征。
小竹屋内,油灯烧至底部。火光忽暗忽明,突地消了身影。一旁的竹床上,一名男子安静躺着。他唇角浮着浅笑,似乎进入了美梦。须臾间,嘴角滑落,蹙起漂亮的眉头,睫毛不安分跳动。
蓦地,他睁开双眼,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涌动着暗光。他起身披一件外袍,推开窗子静默看向远方。眸色越来越深,脸色蒙上了冰霜……忽然,他又自嘲轻笑,将目光看向隔壁竹屋。
隔壁竹屋内,一道欣长身影蒙头昏睡。身上衣袍被扯得七零八落,又刚好把胸前捂得严实。日头徐徐斜挂,一抹日光透过窗子落于竹床上,灰暗的屋内顿时有了光亮。
日光缓缓移动,爬向秀丽的面容上。白皙的肌肤在日光下,光滑透亮,宛如细腻的豆腐,楚楚而动。裴子戚伸手盖住眼睛,脑门阵阵作疼,好似被钢针扎入。
他倒吸一口气,勉强撑起身子,哑着嗓子说:“系统,给我解酒药。”说着,手心立刻多了一枚药丸。他连忙兑水服下,阵痛从脑门里慢慢撤去。他呼一口气,“来了古代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喝醉。”
系统:“对呀,我也没想到你喝醉后这么开放。”
裴子戚一顿,视线往身上看了看,猛地僵在原处。他沉默片刻,艰难开口道:“昨晚我做了什么事?”
系统叹气说:“昨晚你想脱衣服色诱三皇子。结果三皇子坐怀不乱,及时阻止了你的举止。你奋命地反抗,整个人在三皇子怀里蹭啊蹭,还是没有摆脱他的禁锢。然后你就恼羞成怒,咬向了三皇子的嘴唇……”
“咬到了吗?”
“咬到了。”系统又说:“你不觉得今天牙齿有一点疼吗?因为你磕到了三皇子牙齿上。”
裴子戚默了一会,才说:“我还做了什么事?”
“你耍完流氓后,马上翻脸不认,捂着胸口睡着了。三皇子把你一路抱了回来,结果你又抱着他死活不让他走。三皇子只好抱着你坐了大半夜,等你熟睡了才离开的。”系统又道:“你有没有感到床边还有一点温热?”
裴子戚探了探床边的温度:“为什么不把我弄醒?”
系统怒了:“我是那样的系统儿吗?没有宿主的命令,就擅自操控宿主的身体。”昨晚,三皇子坐在床边,端详裴子戚一晚上,差不多快天亮才离去的。当然,它是不准备告诉裴子戚的。
裴子戚垂下眸子,重新躺回床上,久久沉默不语。系统瞧着有些忐忑,该不会识破了谎言准备弄死它吧?它又想,现在主动坦白会不会宽大处理?默了一会,系统说:“戚戚,你在想什么?”
裴子戚:“我在想,今天早饭会吃什么。昨晚的烤肉贼好吃了,我吃出了野鸡的味道。”
系统:“……”
裴子戚撑起身子,透过窗子看向天色。眉头不由轻蹙,他道:“怎么这个时辰了,他还没来叫我吃早饭?”
系统:“你没得吃了。竹林外来了一群人,竹屋外跪了一个人。”
屋外,一名大汉端跪于地,穿着单薄的亵衣,赤脚上伤痕累累。他埋着头颅,头发絮乱地垂落。背后伏着尖锐的荆棘,密麻的排列,刺得鲜血直流。乍一看去,整个后背一片鲜红。
仉南背向他,神情很冷漠:“你应该知道,此地于本宫意义非凡。除了清儿,本宫不允许任何闲杂人等来此。本宫知道你向来有本事,可本事不是这么用的。”
大汉闷声道:“殿下您就算杀了卑职,卑职也无怨无悔。只是外面的兄弟们,他们是跟卑职来的,望殿下看在昔日的情分上能从轻发落。”
仉南冷笑一下,“杀了你、杀了他们,就能抹去你们来的事实?”
大汉连忙道:“殿下……”
‘咯吱’一声,竹门打开,一道欣长的身影走出来。来人身着天青直裰,腰带懒懒束腰,发间玉簪倾束,匆忙极了。仉南神情一顿,又转眼笑说:“你醒了?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裴子戚楞了楞,捂住额头道,“有一点头疼,不过不打紧。”他又道:“殿下,这是?”
仉南轻描淡写说:“我离京有些时日了,父皇命他们寻我回京。”
裴子戚笑了,笑得欣喜若狂。他说:“陛下对殿下真是关怀备至,殿下赶紧回京才是,别让陛下着急了。”
仉南轻声应道:“好,午后我回京。”他又道:“饿了吗?想吃什么?”
裴子戚:“烤肉!”
仉南笑了,宛如冰霜融化,周围一景一致均黯然失色。一双眸子如星辉璀璨,半眯半弯,流转着柔和的亮光。裴子戚顿住了,心头莫名其妙地突了两下。这一副绝世容貌,别说人就算系统也会沉醉不醒。
系统花痴大叫,裴子戚猛地回神,听见仉南又说:“我先去打猎,你稍等片刻。”说罢,阔步向树林走去。
裴子戚喊住他:“殿下,这位兄弟负荆请罪定是知错了,不如让他卸下荆棘。”
仉南停了脚步,对大汉说:“卸下吧。”
大汉把荆棘取下,依旧端跪于地。他懂,卸下只是卸下。他合手抱拳:“多下殿下恩典。”又对裴子戚说:“多谢裴大人。”
裴子戚摆头笑笑:“兄弟客气了,大家同朝为官,理应如此。”虽然他不知道是哪个官,但能被洛帝指派找三皇子,应该官职不小了。
大汉垂着头颅,面无表情,心里却忽上忽下。三皇子自幼有主张,连陛下拿他向来都没辙。此次,若不是陛下拿幼妹婚事作乔,他决不会应下来寻三皇子。他很清楚,就算找到三皇子。若他不想回去,带一百号人手也带不走他。
以一抵十是勇士,以一抵百是英雄,而三皇子是一抵千的战神。他禁不住地苦笑,或许数据还有一点保守。他早准备空手而归,没想裴大人一句话让殿下改变了主意。
上一次殿下如此,还是云公子在世时。殿下对云公子情深一片,只要是云公子的话,无论是对错皆会听的。所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而三皇子两样均占了。如今又是裴大人……
这个裴大人他有过几面之缘,知晓他权势通天,官风却臭名远昭。三皇子与他有过密私交,也不知是福还是祸……但愿是他多想了。
待仉南远去,裴子戚再回屋内,刚出门太匆忙了。他不紧不慢地洗漱,整理仪容……突地,系统说:“三皇子回来了。”
裴子戚一愣:“这么快?”说着,推开竹门走出。果然,仉南回来了。他不疾不徐前走,肩上扛着一头野猪,足有他两倍块头。一支利箭穿透野猪脑颅,脑髓、鲜血徐徐滴落,落于紫檀衣袍上。
裴子戚傻眼了。
系统叹气说:“大概他是怕他离开后,你会活活饿死,所以猎一头大的。”
裴子戚连忙过去:“殿下,您把放下猎物,剩下交给卑职。”他又道:“您先进屋换衣,卑职一会就弄好了。”
仉南轻启颔首,侧身将野猪轻放在地,“麻烦裴大人了。”
裴子戚拱手恭送。待仉南离去,目光转向野猪。他搓搓手,抓住野猪的蹄子往前面拖……拖了顷刻,一直偷瞄的大汉忍不住了。他站起身走向裴子戚,拱手说:“裴大人,还是卑职来吧。”
裴子戚一愣,有些怒,看不起他吗?系统说:“他应该是心疼你。”
裴子戚默了,“那就麻烦兄台了。”
然后,他瞅着伤痕累累的大汉,轻而易举地扛起野猪,健步向竹屋走去……待放下野猪,他又跪在原处,低垂着头,连气都不喘一口气。
裴子戚又看向湿润后背,顿时陷入了沉默。系统说:“不哭,笑着活下去。”
仉南换一身玄色锦袍,上面绣着大鹰展翅,盘旋肃立于胸前。他徐步走出来,裴子戚一怔。他差点忘了,三皇子除了皇子身份外,还是晋国的战神、威震六国的大将军……而能当他下属的,自然也没一个等闲之辈。
这么想想,裴子戚不禁熄了沉默。
系统又说:“戚戚,你变了。你再也不是那个积极向上、发愤图强的小可爱了,你的小眼神充满了知足……”
裴子戚:“……”
彼时,仉南看了看野猪,柔声说:“裴大人辛苦了。”
裴子戚连忙道:“不辛苦不辛苦,是卑职该做了。”
两人轻描淡写把话题跨过去,至于是不是裴子戚亲手挪来……一点不重要。仉南走过去,抽出匕首三下二除把尸体分离。肉是肉、骨是骨,干净利落,刀刀不偏不倚、恰到好处。
裴子戚看得有些入神。仉南的手很漂亮,手指修长纤细,关节处微微鼓起。他握住匕首稍稍一用力,手背轻启手骨,根根分明、浮出优美的弧线。指甲圆润欣长,肌肤是煦和的乳白色。
一旁大汉大惊失色,仿佛见了鬼一样。当年的秦国公与三皇子一般,是闻名天下的美男子。他出身高门大户,又赫赫战功于一身,不知有多少姑娘对他暗下倾心。只可惜,妾有意郎无情。秦国公自幼与穆侯府穆小姐定下娃娃亲,两人又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若不出意外,两人将执手一生、恩爱白头。
然而天意弄人,穆小姐被先皇强娶为后,成了如今的太后。同时,先皇又赐婚于秦国公,命他不得不另娶了他人。现今的秦太君出身低门小户,容貌挺多算个清秀佳人。至于什么柳絮才高就不用想了,她大字不识几个……许多人为秦国公忿忿不平,一对佳偶被活活拆散之余,还被先皇强行配上野妇。
秦国公是一个好男人,好男人对妻子会从一而终,宠爱有加。旁人私以为正妻不如意,怎么也会纳几个小妾花前月下。然而秦国公一生不曾纳妾,就连府上的丫鬟也数量甚少。
秦国公对秦太君是真真的宠爱有加。当年秦太君怀孕,秦国公撂下所有担子,在家陪妻待产。秦太君食欲不振,秦国公便一心研究菜谱,变着花样给她做吃食。等孩子出生后,秦国公已成手艺精湛的大厨。
此后,秦国公也时常为秦太君做吃食。有一次,秦国公为秦太君做了一大桌子的饭菜。恰巧一些将领上门,秦太君便邀他们一起用餐。他们吃得满心欢喜,纷纷大赞秦国公的好手艺。待秦国公知晓后,将他们一个个拎出来,打了整整三十军棍。
打人缘由很是无理霸道,一句话:秦家男人只为妻儿庖厨。这些人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合着就该打!再之后有人上国公府,无论秦太君怎么盛情邀请,他们也不敢动一筷一物。
后来,这似乎成了秦家一条家规,秦将军也是如此遵行。三皇子虽不姓秦,可他在秦国公眼皮子低下长大的……旁的不说,他跟随三皇子多年,就从未见他下厨。现在想起来,三皇子是只为爱人庖厨,连为自己都摒除了。
可…三皇子对云公子痴心一片,这位裴大人是男子啊!但又想想,他与裴大人两个外来者,一个跪着受罚,一个坐着等食物,不足以说明一切了?他连忙垂下眸子,手上不由冒出一层薄汗,他似乎发现了了不得的大秘密。
仉南将肉块切得很薄,架起火簇不急不慢烤制。古代的配料不多,下厨完全讲究一个手艺。不一会儿,满满的肉香溢了出来。裴子戚嗅了嗅,连忙凑过去问:“快好了吧?”
仉南点点头:“快好了。”他又说:“烤肉需少食,夏季容易上火。你还想吃什么?”
裴子戚愣了愣:“你会做别的?”
仉南:“嗯,小时候跟着外祖父学了几年庖厨。”
裴子戚默了一会,“谁嫁给你真幸福。”又说:“唰个火锅行吗?”
仉南眼尾一弯,珀眸玉粲,周遭宁静得仿佛只有他们两人。双目对视,一个浅笑顾盼,一个失神凝视。也不知是笑前一句,还是后一句,一张绝世面容夺目生辉、明明赫赫。
须臾,裴子戚挪开视线:“不知殿下有没有需卑职帮忙之处?”
“有。”仉南把肉串递到他手中:“烤好了。”
裴子戚默了。他持起肉串,视线不经意扫向一侧,突然停了下来。他踱步走去,笑着说:“这位兄台,要不要与我们一起?”
彼时,时间仿佛静止下来,周遭变得静悄悄。一股死亡气息悄然滋生,绕开裴子戚将大汉团团包围,一点一点缠绕上去。大汉咽了咽唾液,连忙道:“裴大人请慢用,卑职乃戴罪之身,不敢逾越。”话语刚落,时间活了过来,气息荡然无存……
裴子戚笑了笑,持起肉串大口吃起来。不一会儿,就消灭了好几串。仉南温柔笑笑,起身道:“我去准备火锅食材。”说罢,他走到大汉面前,面无表情道:“你跟我一样来。”
大汉急忙起身,紧随三皇子身后。两人快速入了竹林,逐渐消逝了身影。系统说:“三皇子为什么带上他不带上你?他会不会是男小三?”
裴子戚顿了顿:“他们俩说悄悄话,为什么要带上我?”
系统啧一下:“那肯定是男小三了。没想到他是如此的渣男,我好喜欢!”
裴子戚:“……”
朝阳收了懒洋洋姿态,亮出灼热的爪牙。它透过茂密的竹林,星星点点落于林内。薄薄的迷雾悄悄散去,揭开了郁葱葱的面容。一阵徐风吹过,绿竹纷纷摇摆,‘沙沙’作响。
两道身影渐进渐行,一前一后。为首人身量很高,身形却是偏瘦;身后人矮了半个头颅,身形健硕、块头很大。为首人忽然停了脚步,淡道:“把衣服穿上,别给人看见了笑话。”
大汉拱手遵命,当即把衣袍穿好,玄色锦袍,大鹰位于胸前。两人错开站立,得相辉映。两只大鹰栩栩如生,仿佛结伴展翅,一个展开七翅,一个展开九翅。
仉南面无表情,高贵得不可侵犯。他背向大汉,一双眸子冷漠至极,静默站定。大汉恭敬站在身后,头颅稍稍垂下以示敬重。片响,仉南缓缓道:“你看见了什么?”
大汉一愣,又说:“卑职只瞧见了殿下一人,不知殿下想问什么?”
寒冰乍破,琥珀色的眸子恢复了波光。仉南轻浮唇角:“没有下一次。”
大汉赶忙跪下,一脸欣喜若狂:“卑职及兄弟们多谢殿下恩典!”没有下一次,那么这一次就算了。
“起来吧。”仉南转身将他扶起:“等会叫兄弟们去找食材,这样快一点。”
大汉点头应到,目光划过仉南颈间,猛地失神怔住。他脱口问道:“殿下,你脖子上的玉佩呢?”
仉南也是一愣,淡道:“送人了。”
大汉息了声息,后面就不是他该问的了。当年,云公子尚未及笄,三皇子便向皇后娘娘讨凤玉。至于送给谁,答案不言而喻。只可惜事与愿违,在云公子及笄前夕,三皇子出征了。
后来,云先锋为救殿下去世,云公子火速嫁于他人。凤玉就一直挂于三皇子脖间,多年不曾取下来。其实龙凤玉还有另一曾意思,龙玉象征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凤玉则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故而,皇子送凤玉象征着提亲,而对方接受则以示允诺。此乃皇子择妻的特殊方式,皇后把凤玉交于皇子,则表明了整个皇室的默许。仉氏皇族自古出痴情种,同时也出了太多悲剧,疯地疯了、殉情死地死了,还有相思到白头、孤苦到终老……
嘴巴是不能问,但可以用眼睛瞧。大汉组织士兵迅速找齐了食材,提着满手食材随三皇子回到了小竹屋。他不留痕迹地端详裴子戚,一遍又一遍,再三确认他身上没有凤玉后,才把目光悄然撤下。
裴子戚全程愉快地唰火锅,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待到午后,三皇子果真与大汉一同离开,裴子戚装模作样恭送他离去。等他们离开后,他又赶紧回去补了一个午觉。醒来过后,他的度假生活正式开始了……
正午时分,酷阳悬挂天际,亮煌煌的、周边浮着眩光。天空灼得泛出浅白,云朵化成了滚烫的热气,将大地团团笼罩。静谧的街头,只有稀稀落落几人,任凭沸腾热气霸占整个街道。
一辆马车徐徐驶来,车身朴实无华,上头坐着一名车夫。他卷着裤腿儿,一只木头做的脚掌垂在马褡上。马车放缓了速度,停在了裴府大门前。一名男子从马车上下来,玉面桃目,唇角似笑非笑。他身着月白直裰,玉簪束发……怎么离去便怎么回来。
两侧朱门开启,祥伯连忙侧身恭候。裴子戚理了理袖口,阔步走向府内。待大门关闭,祥伯随在他身后汇报:“老爷,您不在这一段时间,几乎天天都有人来找上门。”
裴子戚笑了笑:“噢?看来,近来京中发生了大事。说说有哪些人来找我,挑重点的说。”
祥伯道:“二皇子来找过您一次,得知您离京后就没再来了。大皇子也来找过您,第一次是派人来的。得知您离京后,第二次又派人送了礼物来。陛下派人找过您三次,其中一次是孙公公亲自来的。”
裴子戚停了脚步,反问道:“三次?”
“是三次,老奴没记错。”祥伯又道:“老奴也奇怪,往年陛下只派人来一次,今年怎么来了三次?老奴也旁敲侧击过缘由,可几位公公均是闭口不提。”
裴子戚点点头:“行了,我知道了。”又道:“对了,杜小姐来过府上没?”
祥伯想了想,说:“没来过。”
裴子戚微微一诧,眉头不由拧住。他拧眉道:“你派人去孙府送份请帖,请孙大人过府一聚,再把大皇子送来的礼物放到书房来。”又说:“我去沐浴更衣,你下去吧。”
得了指令,祥伯当即告退。
裴子戚松开眉头,昂首目视天际,漆黑的眸子里暗涌动波光。右手指腹轻轻摩擦左手指关节……片响,他又轻笑一下,举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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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屋内,一排排书架整齐排列,上面放着各色各样的**,反正没一本正经的。一旁的书房,一道修长身影端坐其内。他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持夜翻书,时不时的摇头啧嘴。
忽地,一只纤纤素手夺走书籍:“好呀,孙翰成!不问自取,视为贼也!你这个刑部尚书怕是要坐到头了。”
孙翰成抬头看去,指了指隔壁的书屋:“裴子戚,你老实告诉我,隔壁的那些书你瞧了多少了?”
裴子戚愣了楞,老实道:“看了二三本了,怎么了?”
孙翰成大松口气:“还好只是两三本。再多看几本,合着我就该把你抓起来了。”
裴子戚挑起眉毛:“孙翰成我警告,你别打我书屋的注意。这些书我可收了好些年了……”
“行了行了,我不过随口说说,还当真以为我敢抓你啊!”他放下茶杯,“有些话虽说有些矫情,却是不折不扣的大实话。这京城离了谁都行,离了你裴子戚还真转下去了!”
裴子戚神情一凝,肃道:“计划是不是失败了?”
“正相反,计划不仅成功了,还非常的成功。”孙翰成讥笑一下:“杜家父女可比你预料中要凶狠千百倍。按照你的计划,在陛下去行宫避暑的路上,杜琼拦腰告御状。为了避免陛下怀疑,她怎么也得在侍卫手里受一点小伤。可到了计划当天,杜琼儿受得不是小伤了,而是要命的重伤了。”他顿了顿,“也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杜琼儿撞上了长枪,举着杜淳的血书跪行走向陛下。长枪穿透了身体,她也没停下来,一直跪到了陛下面前。当时,陛下都震住了,血书上染了好鲜血……”
裴子戚放下手中书:“倒没让我失望,不枉费我费心点拨她一番。人蠢不打紧,只要对自己狠得下心,大事方可成。”
洛帝想要在大皇子婚事上添堵,人选千千万万,还不一定论得到她杜琼儿上场。她给洛帝留下的印象越深刻,临到关键洛帝才会越先考虑她。
孙翰成一惊:“杜淳也受了你点拨?”
裴子戚点点头。
孙翰成瞠目傻眼,片响才叹气说:“杜淳也是一个狠人。他的那一封血书,一字一句全是控诉大皇子所干下的坏事。陛下看后龙颜大怒,直接打道回京了。后又命人严查血书上的事,果真全是大皇子干的。陛下当场下令禁足大皇子,可又没有一个期限,这不等于变相幽禁了大皇子。”
裴子戚笑了笑:“我猜,最后陛下原谅了大皇子。”
“淑妃娘娘在南书房前跪一天一夜,陛下才改了口,把禁足时间改为了一个月。没过几天,陛下又下旨把杜琼儿许配给了大皇子。”说着,孙翰成笑了:“杜琼儿才检举大皇子恶行,一转眼又成了皇子妃,陛下是铁了心让大皇子后宅不安。不过,大皇子接旨了。”
裴子戚也笑笑:“他不接圣旨,恐怕禁足得再变幽禁。”
“对呀,他不是傻子。”孙翰成顿了顿,“不过我纳闷一件事。左右不过十天的时间,陛下又下另一道旨意,封大理寺少卿冯敬的女儿为大皇子侧妃,婚期定在这个月月底,比杜琼儿还要早入皇府。”
裴子戚:“你想问什么?”
孙翰成起身,拾起书桌上的锦盒递到他面前。他道:“这里面的和田玉价值黄金千两。听祥伯说,是大皇子送给你的。你与他才结了仇,他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你,没这种好事吧?”
裴子戚抬眼笑看:“若我为他铺路搭桥,让他有一个称心如意的皇侧妃呢?”
“还真是你干的!你的手也伸得太长了,都离京半月了,京城还离不开你的手心。”孙翰成坐下来,“不过,此事倒不像你的作风。”
裴子戚叹气道:“若元明手里有一二件把柄,这件事就不会发生。既然暂时弄不死大皇子,总得给他一点甜头,让他放松警惕。”
孙翰成笑了笑,又道:“杜琼儿在床上养了快半个月的伤势。听说,这几天已经可以下床走路了。趁这几天你与她见上一面,若是以后再想见面恐怕就麻烦了。”
裴子戚轻声‘嗯’一下。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杜淳即将被斩首,杜琼儿一介白身入嫁皇家,前有大皇子不喜,后有皇侧妃紧逼。若她想在皇子府站稳脚步,除了依附裴子戚,别无选择。
裴子戚端起茶杯,道:“近来京中还有其他大事发生吗?”
“没了。”
“少忽悠我。”裴子戚又放下茶杯,“陛下派人来我府上召我三次。若无大事,他会召我三次?”
孙翰成想了想,又说:“还真有一件大事,可与你没一点关系。”
裴子戚微怔,“什么事?”
“北漠女皇来京城了。”
这位女皇于四年前登基,是北漠第一个女皇。北漠民风彪悍,彻头彻尾的战斗民族。他们以强为尊,谁强大就顺从谁,所有的道德、信仰……全基于‘强大’二字。故而在北漠,一个强大的男人登基四年足以掌控大权,但对一个女人而言,屁股还没坐热。
裴子戚诧了诧,问道:“她来干什么?”
孙翰成呵呵一笑,说道:“你离开京城还真错过了一件好戏,这北漠女皇是来求亲的。她看上了三皇子,愿以和亲名义,下嫁于三皇子。”
裴子戚默了。要是他没有记错,这位女皇与三皇子可有不共戴天之仇。当年,秦国公、秦将军战死一役,大部分的北漠皇族参与了此战。后来。三皇子为秦国公报仇,把参与的皇族全砍了。其中就包括这位女皇的至亲,父亲、兄长、幼弟……总之,差不多所有的皇族成年男性,全死于三皇子手下。也是因为如此,造就了一代女皇。
裴子戚想了想措辞,委婉道:“这位女皇看起来有没有一些异常?”
“没有。”孙翰成又道:“此人意志坚定、百折不挠。北漠使团一次次上书求亲,陛下一次比一次严厉的回拒,来来回回都有十次了。北漠女皇依旧没离开京城,仿佛不嫁给三皇子,她就赖死在京城了。”
裴子戚:“……”
孙翰成顿了顿:“其实最开始,陛下是允诺这门婚事的。毕竟是北漠女皇下嫁于我国皇子,这位女皇还是一个美人儿。为此,陛下还特意派人把三皇子寻回了京城。可不知道三皇子对陛下说了什么,陛下勃然大怒,罚三皇子在乾清宫外跪了一晚上。再后来,陛下就改变主意了。”他叹气又说:“现下女皇已不满足上书求亲了,隔三差五进宫去找陛下请婚,扰得陛下不胜其烦……”话锋一转,他又道:“陛下三次召你,该不会是想借你的手把女皇打发回北漠?”
“我有什么办法?”裴子戚笑了:“她又不是看上我。瞧上我倒好,我直接娶了她,也算是为国家做贡献了。”
孙翰成噗嗤笑了:“你倒是有觉悟,只怕是瞧不上你。”
裴子戚笑笑。自高祖皇帝起,北漠、倭寇、西北是历届皇帝的心腹大患。其中,北漠首当其冲,其次倭寇,再次之西北。到了洛帝继位,困扰百年的问题全迎刃而解了。
倒不是洛帝治国有方,而是他生了二个好儿子。倭寇常扰江南一带,劫掠海上船只、侵抢陆上城市。他们身材矮小,行为迅速有序,掳完就跑。往往当地官员刚收到消息,他们就跑得无影无踪。
自江南一带归二皇子管辖,倭寇问题就逐年减少。十年前,倭寇就不敢登陆侵抢。而近三年,倭寇几乎没了踪影,海上船只也能安全出行,不再遭倭寇劫掠。
而西北,早在五年前就归于晋国版图。西北地域不广,主要由几个小国组成。那里地势险恶,易守难攻。借此优势,西北几国有恃无恐,对周边百姓杀烧抢略,无恶不作。
晋国曾无数次派兵围剿,均以失败告终,云清父亲也是死于西北战役。许是他的死刺激了三皇子,三皇子不要命地只用半年时间,就把西北几国全攻打下来。他带着遍体鳞伤回到京城,然而他的爱人已经去世了。
最令人头疼的北漠,几乎年年进犯边关,杀抢之众不计其数。直至三皇子前往北漠,屠尽北漠皇室,他们才安分下来,不再进犯边界。不过此安分只对于晋国,其余国家他们依旧毫不留情。
近几年来,周边的小国、部落一一被北漠吞并干净,他们的魔爪隐隐伸向一些大国。如今的北漠早已不是当初的一盘散沙,它凝聚着强大的力量,宛如一头雄狮,张着锐利的爪牙,无所畏惧……匪夷所思的是,强大后的北漠在晋国面前依然安分温顺,仿佛像一只可爱的小绵羊。
由此,三皇子威名再度远播,是各国一致公认的战神。别说京中贵女大半倾心他,就连他国公主也有心下嫁于他。如此对比,北漠女皇这个决定倒也不算奇怪了。
“好了,我们该谈正事了。”孙翰成拿出一张薄纸,递到裴子戚面前:“此乃元明书写名单,他们均在陈永汉手里买过科举试题。我核实过了,是真的。”
裴子戚展开纸条,上面只有星星落落的几个名字,后面附着官职与上任时间。他挑起眉头:“才这么几个人?陈永汉担任快十年的礼部尚书,若真贩卖科举试题,不可能才这么几个人。”
孙翰成叹气道:“这份名单是元明提供的,他就知道这么几个人。”
裴子戚一顿,不紧不慢把纸条叠好。他悠悠道:“也难为他了,一问三知。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朝堂上,能活到至今也是一个奇迹。”
“我再三盘问了,元明没有隐瞒我们。”孙翰成又道:“眼下,我们该怎么办?陈永汉是老狐狸,这么几个人可撬不开他的嘴。”
“什么我们?”裴子戚端起茶杯,连忙侧过头去:“办案是刑部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孙翰成笑了笑:“若我出事了,你还能跑?”
裴子戚默了。别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而他与孙翰成却是单向蚂蚱。即他出事了,孙翰成无碍;但孙翰成出事了,他肯定跟着有事。他默了一会,才说:“不知此事,可以装疯卖傻;知了此事,办好了是功劳,办不好是过错,不办又是把柄。这根本是一盘烂棋,我不跟着掺和。”
“原来你也知晓不办是把柄,我身为刑部尚书,知情不办是大罪……”孙翰成又顿了顿:“朝廷上有多少人盯着我?盯着你?我已核实过上面的名单,此事已经开始了,停不下来了。”
裴子戚叹气说:“你是铁了心要拉我下水。若我不应下你,是不是还有后招等着我?都说良友良友,我怎么交了你这么一个损友。”
孙翰成却笑了:“现在该怎么办?”
裴子戚放下茶杯”“什么怎么办?等,等到秋闱。”
孙翰成一惊:“你准备把事情闹大?”
裴子戚冷冷一笑:“对付老狐狸,不用一点特殊办法,你揪得住他的尾巴吗?”说着,他起身又道:“天色不早了,你赶紧回府去吧。”
孙翰成一诧:“合着,你叫我来,还不打算请我吃饭?裴子戚,过河拆桥也不带你这样的,我可是你拜帖请过来的。”
“你坑了我,难道还想我请你吃饭?”裴子戚笑了笑:“你觉得我是那种以怨报德的人吗?”
孙翰成连忙作揖:“行行,卑职这就告辞,裴大人消消气。”
裴子戚哼一下,孙翰成急忙告辞离去。待他离开,裴子戚对系统说:“我看起来很闲吗?”没事给他找事。
系统想了想,说:“你是挺闲的。不闲会去度假吗?”
裴子戚:“……”
夜幕悄悄降临,散去了光明留下了黑暗。半月披上朦胧的外衣,羞答答地镶于天穹。黝黑的天际散着淡淡的银光,繁星隐去了身影,弥漫着薄薄的雾霭。裴子戚凝向天际,京城的天与别处不同,华丽美好的外表下,总暗藏杀机与死气。
祥伯立在一侧,等裴子戚收回视线,他才道:“老爷,东西准备好了。”
裴子戚点点头,“那就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向后院走去。裴子戚一人进入祠堂,祥伯则位于门外。烛光将身影拉得悠长,祥伯望着屋内,眉头不禁皱成‘川’字。祠堂里供奉着两副牌位,并列排立,下方摆着香火蜡烛。可怪在,两幅牌位上空空如也,无一字落笔。
每一年,裴子戚均会让祥伯准备二次祭奠物品。但时间从来没有固定过,今年也许是一月,明年或许就是八月,诸如此类……两次准备时间总是在一个月内。
彼时,祠堂里传出低低的抽泣声,很轻很轻、陆陆续续的。祥伯摇头叹气,老爷又哭了,回回进祠堂皆是如此,也不知是祭奠什么人。或许,老爷是在祭奠至亲?再或者,老爷在祭奠挚爱?他又叹一口气,罢了,不探究了。
他年纪大了,听不得那些悲欢离合。例如云先锋,他死在了三个月前的今天;他的夫人,不到一个月也跟着他去了。还有云小公子,那可是三皇子心尖尖的人,也就这么去了……他又是叹气摇头,背脊不经曲了起来。
忽地,一名小厮飞速跑来。他缺了一条手臂,空荡的衣袖在空中漂浮,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封书信。他火急火速奔来,刚准备开口,被祥伯厉目压下去。他喘了喘气,压低嗓子道:“那个杜小姐派人送信了,福哥叫我赶紧送来。”
祥伯接过小厮的信,轻声道:“你下去吧,小声一点。”
小厮点点头,这一回他蹑手蹑脚地离去。
祠堂里的泣声渐渐消了,静默得只剩呼吸声。再等一会儿,烛火摇摆,一道修长身影拉在门房上。祥伯连忙道:“老爷,有一位杜小姐送来了一封信。”
‘咯吱’一声,身影踏出门房。嗓音依旧清亮,没有泣后一丝的沙哑,他道:“给我吧。”
祥伯连忙把书信上递,目光看了看裴子戚,眼眶、鼻尖不见红,面上没有丁点情绪波动,仿佛刚刚一切全是他的幻听。他又马上垂下视线,恭敬地站在一侧。
裴子戚拆开书写,只是几眼,不禁勾嘴笑了。他道:“随我来一趟书房。”
祥伯低声应下,随在他身后。裴子戚不疾不徐前走,系统却厉声质控他:“你居然屏蔽我!你答应不会再屏蔽我了!你这个大骗子!快说,你屏蔽我的这段时间里,是不是做了见不得人的勾搭?裴子戚我告诉你,你这么干是要被系统投诉的!”
裴子戚:“你骗了我那么多次,我骗你一次怎么了?”
系统默了,许久才说:“你知道几次啊?”
裴子戚笑了笑:“你觉得你能骗过我几次?”
“……”系统沉默许久,小声补充道:“应该有一次。”
裴子戚不理系统,提笔写下二份书信,交到祥伯面前:“赶紧派人把它送出去,不要被人看见了。”
祥伯点点头,接过两封书信,火急离开书房。
系统啧啧道:“裴子戚,想不到你是一晚上约两个女孩子的人。”
裴子戚噗嗤笑了,勾起意味深长的笑:“你信不信,她们求之不得被我约?”
惺忪的月色,静默的荷塘,一个个碧绿盘子倦在水面上,各样姿态,一眼望去占据整个池塘。其中,一株株莲花高高挺立,有的含苞羞放,有的怒放盛开……姿势万千。月光缓缓洒下,一阵徐风吹过,荷叶、荷花纷纷起舞翩翩。
一旁竹亭耸立,两道婀娜身姿若隐若现。为首女子粉色织锦长裙,发髫上满是各色首饰。她脸上抹着厚胭脂,拿着镜子一边端看一边问:“小绿,我看我脸色有一点苍白,胭脂会不会抹得少一点?”
小绿心想,再抹就成猴屁股了,面上却说:“刚刚好,小姐你就不用担心了。再说,这大晚上的也瞧不出呀。”
杜琼儿放下镜子,叹气说:“那就好。我就怕他瞧见,心里存下坏印象。我本与他就有许些误会……”
小绿连忙立于一侧,不再言语。她知道她家小姐又犯病了,犯了无药可救的相思病。说也奇怪,以前小姐提起裴子戚就咬牙切齿,现在却隔三差五过问他的事。这不,裴大人一回京,小姐就命人送了信想见他一面。
思及此,小绿忍不住叹气。小姐刚刚大病初愈,又即将成为皇子妃,心里却惦记着另一个男人,这算什么事?自从小姐去了裴府,就日日往裴府跑,起初脸上还有忿色,后来每次回来均是泛红脸颊……
杜琼儿又道:“小绿,我让你带的酒带了吗?”
小绿一肃,战战兢兢道:“带了。”又迟疑说:“小姐,你真的要这么做吗?如果被人发现了……”
杜琼儿沉下面容:“小绿,你从小就伺候我,应该知晓我的性子。”她又叹气道:“我长大了,不能再任性了。欢喜只是欢喜,抵不过荣华富贵。此办法能保住荣华,又能实现欢喜,我不悔!”
小绿又是轻叹,那是杀头的大罪啊!
片会儿,一道欣长身影迈入竹亭。来人双目如星,唇角似笑非笑,手持玉扇道:“抱歉来晚了,车夫绕了一个道。”
杜琼儿连忙起身,笑道:“是我来早了,不是大人来晚了。”说着,她侧身行福礼,却被裴子戚抬手扶住:“你刚受了重伤,不必行这些虚礼。”
杜琼儿点点头,脸上漫起了红晕。只可惜胭脂太厚,瞧不出所以然,只有心头阵阵鼓颤。她坐回原处,“小绿,给裴大人斟一杯酒。”
裴子戚一愣,提起竹青衣摆,侧身坐下道:“杜小姐,这是?”
“感谢裴大人大恩,故备薄一酒。”杜琼儿笑道,“还望大人赏脸饮一杯。”
裴子戚笑笑,手指触向酒杯,却听见系统道:“等等。”须臾,系统又道:“好了,你可以喝了。喝了它,今晚你就需要被日了。”
裴子戚:“……”
系统说:“嗯,需要两个男人轮番日你。如果你不喜欢,可以找去三皇子,他一个人就能满足你。”末了又说:“这是系统分析出的结果,不是我瞎编的,你不能屏蔽我。”
裴子戚抬起头问:“杜小姐,你恨我吗?”
杜琼儿一怔,又马上笑道:“裴大人,怎么会如此说?小女子怎么会恨大人,感激还来不及。”
裴子戚也笑了,一字一句道:“感激到给我酒里下药?”
杜琼儿脸色大变,连忙跪下来:“我对大人绝对没有恶意!”她紧咬下嘴唇,又道:“我可以对天起誓!我对大人一片真心,绝无恶意。”
裴子戚徐徐起身,居高临下看向她:“我见过不少过河拆桥的,还没见过河没过完就拆桥的。杜小姐,我提醒你一句,陛下能下旨也能收回成命。”
小绿急遽跪下,磕得‘咚咚’作响:“裴大人,小姐对您真的没有恶意。她只是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她与您的孩子。”
裴子戚面无表情,又见杜琼儿垂下头颅,无力道:“大皇子对我厌恶,皇侧妃又比先我入府。若我不能在新婚夜一举怀男,今后皇府再也没我立足之地。裴大人,就算你可怜可怜我,给我一个孩子……”
“我可怜你,谁又来可怜我?混淆皇室血脉是株连九族的死罪。你自个作死不打紧,还妄想拉着我陪你一起死。”裴子戚冷笑道:“杜小姐你忘了吗?裴夫人与皇子妃,你选择的是皇子妃。”
杜琼儿慌然失措,拽着裴子戚的衣摆,声泪俱下:“裴大人,你救救我。我爹要去了,母家无权无势,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裴子戚一脸漠然,幽深的眸子无怒无悲。一个孩子,能将他与杜琼儿永远绑定。为了守护秘密,他对杜琼儿只能唯命是从,竭尽一切去满足她的野心。他失去的是整个人生,而对方得到永无止境的*。
片响,泪水洗去了胭脂,苍白的面容露了出来。裴子戚收了衣摆,端坐在竹椅上:“起来吧。”
杜琼儿跪在地上,拽着手绢继续低声哭泣。裴子戚笑了:“以爱之名行害之事。你赌我不会丢下你不管,故而尽情作践自己,逼我向你妥协。杜小姐,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从一开始,我们只是合作伙伴,没有多余的关系。”
杜琼儿颤了颤身躯,依旧埋着头颅。
裴子戚又道:“你是我送进皇子府的,按理说我的确不会丢下你。可若你不配合,那一切就作罢。”说罢,他起身离去,头也不回。
杜琼急忙站起身,呼喊道:“裴大人,脚下留步。”
裴子戚站立原处,背向她道:“我只能保住你的皇子妃位,除此之外我不会给你提供任何帮助,更不会帮你杀人、害人。若你同意,可以听听我的条件;若不同意,就当从不曾相识。”
杜琼儿苦笑一下,望着裴子戚的背影,神情黯淡无光。她道:“我同意,不知裴大人需要我做何事?”
裴子戚转过身:“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好好做你的皇子妃。若真有事,届时我会派人去联系你。”
杜琼儿有些发蒙,脱口道:“大人……”
裴子戚又打断她:“回去吧,别惹人怀疑。”
杜琼儿凝望他半响,在丫鬟搀扶下才转身离去。裴子戚望着两道身影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又再次踏入亭内。他叹气说:“我有些后悔了。经点拨后,杜琼儿比以前聪明多了。”
系统:“后悔什么?后悔去点拨她?”
裴子戚悠悠道:“你以为我拒绝她,她就会死心不找其他男人了?”
系统默了几秒,说:“那大皇子头上有一点绿。”
裴子戚:“不是一点绿,而是全绿。”
系统:“……”
彼时,两道身影徐徐走来,一男一女、一胖一廋。胖硕的男子见亭中有人,赶忙蹬着短腿跑去。入了亭内,他上气不接下气,作揖道:“裴…大人,让…您久等…了,卑职…罪该万…死。”
裴子戚笑笑:“冯大人歇歇气,不急不急。”
冯敬擦了擦满额的汗水,“收到大人的信,卑职立马为大人备了礼物,趁这个机会想献给大人。”说着他拿出锦盒,小心翼翼端放在裴子戚面前。
“冯大人太客气了。”裴子戚推开锦盒:“冯大人不嫌弃在下人微言轻,只为贵千金谋一个皇侧妃之位,在下就……”
冯敬连忙道:“不嫌弃不嫌弃。小女命薄福浅,能入皇家即是三生有幸,再往上就无福消受了。大人请尽管放心收下,此乃卑职一片心意,只为感谢无关朝政。”
裴子戚笑了笑,将锦盒收入怀中,“既然冯大人如此说,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又道:“咦,冯小姐呢?冯大人没把冯小姐带出来?”
冯敬低头哈腰,边笑边道:“来了来了,大人您的吩咐,卑职怎么敢不照办?”说罢又对身后道:“遥儿,快点过来,裴大人要见你。”
一道曼妙身姿漫步走来,美目流盼,肤如凝脂,好一个气若幽兰的美人儿。裴子戚勾嘴笑笑:“冯小姐果然是个美人儿,难怪大皇子殿下一见倾心。”他又道:“冯大人,我能不能与冯小姐说几句悄悄话?”
“啊?”冯敬有些发蒙,支支吾吾道:“这个…这个……”
裴子戚笑了:“怎么?冯大人怕我对冯小姐不敬?”
冯敬干笑两声:“没有没有,卑职怎么敢有这种想法?”说完,他又握住冯遥的手,叮嘱道:“阿爹在外面等你,有事记得叫阿爹。”
冯遥点点头,目送冯敬远去。待冯敬走远了,裴子戚噗嗤笑了:“你爹倒挺关心你的。你可不要给他捅漏子,害他丢了性命。”
冯遥连忙跪下,“裴大人大恩大德……”
“快起来,你现在身怀六甲。”裴子戚把她轻轻扶起:“孩子出了事,月底的婚事泡汤了,家人还要为此丢了性命,多不值得。做一个漂漂亮亮的新娘子,再把渣男弄死出一口恶气!”
冯遥点点头,眼眶含满了泪光。
裴子戚柔声道:“别哭了。今后你就是皇家人,应该高兴。”他又掏出药瓶,放入冯遥手里:“今日我来见你,是为了把它交于你。吃了它,新婚夜你会有落红,大皇子就不会因此怀疑你是不洁之身。”
冯遥瞠目狂喜,半响才道:“多谢裴大人。”
“至于八月产子。”裴子戚顿了顿,“你临盆前给我托份信,我会帮你安排好一切的。”又道“把孩子生下来,它会是你在皇家的立足之本。”
冯遥含泪颔首。若不是堕胎会致今后不孕,她决不会铤而走险,赌上全家人的性命。她轻抚肚皮,好在她遇见了裴子戚,一个值得信赖的男人……
御花园内,一簇簇娇花互相偎依,竞相怒放。散去炙热的日头,懒懒落在花瓣上,绽出淡淡的金光。姹紫嫣红,阵阵幽香弥漫,沁人心扉。
彼时,一行人悠悠行来,为首者是一名女子,紧随其后是一名男子。男子热情备至,面上随着灿烂的笑脸;倒是女子一脸冷漠,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进’气息。
裴子戚笑得多灿烂,心里就有多苦。孙翰成那张乌鸦嘴还真说准了,他一进宫就被委托重任——招待北漠女皇。这本属于礼部负责,但洛帝却把重任交托于他,还再三吩咐:好好招待女皇,不能怠慢了。于是,他苦哈哈地成了官方认证的三陪。
尽管心里有些不悦,可隐隐还有一点小期待。按孙翰成所说,北漠女皇是一名美人儿。陪美人儿出游,也算一件赏心悦目的美差。然而待他见到女皇,那一点期待也破灭了……
北漠人体形魁梧,这位女皇也不例外。胳膊、大腿比裴子戚壮了一轮,腰身又比他粗了二圈,只有胸部稍稍比他鼓一点……倒是那一张脸,窄面高鼻、五官深邃,很是精致立体。
可再漂亮的女人,抡出来的拳头比他还大,裴子戚也没了一点兴致。女皇瞧他也相差不多,死沉沉的面容仿佛在说:晋国是没人了吗?找一个娘娘腔来招待她。对此,裴子戚只有笑,用笑容掩盖万箭穿心。
忽然,女皇止了脚步,对裴子戚说:“喂,你不是说御花园是皇子皇女、嫔妃嬉皮玩的地方?怎么没看见人影?”
裴子戚连忙道:“目前宫里只有一位淑妃娘娘。四位皇子,除了太子殿下住在东宫,其余三位皇子均另立皇府。对了,还有一名小公主住在宫里。”
“皇帝不是最厉害的人吗?怎么才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女皇瘪嘴道:“中原人真奇怪。在我们北漠,强者可以拥有无数个老婆或丈夫。像我额父北漠王,他一生的女人多得数都数不清。”又说:“你们的皇后居然只生了一个儿子,真怪。在北漠,女人为强者生儿子才有地位。例如我额母,她为额父生了十二个儿子、五个女儿,才成为了北漠最有地位的女人。”
“……”裴子戚干笑两笑:“陛下的兄弟姐妹真多。”
“那是我额母生的,我阿姆就生了我一个。”女皇甜甜一笑:“所以我一定要嫁给三皇子,为他生很多很多孩子,成为最有地位的女人。”
裴子戚默了,想了想才说:“陛下,三皇子似乎杀了您的父亲还有兄弟姐妹……”
女皇笑得更甜了:“这说明三皇子比我的额父、兄弟姐妹要强很多很多倍!是最最强大的男人!”她又道:“我的额父、兄弟姐妹生前待我与阿姆很不好。现在他们死了,难道还妄想我替他们报仇?哼,我又不傻!陪他们一起去送死。”
裴子戚:“……”好单纯不做作,没心没肺。
失神的顷刻,一道雪白的身影闯入御花园,全身毛绒绒的,行动速度极快。女皇眼眸亮了亮,招呼也不打就冲了过去。待裴子戚回神,小白兔在御花园窜来窜去,矫捷的身姿化成残影,女皇随其身后捕捉。
这只小白兔是五公主的宠物,已经饲养三年多了,感情颇为深厚。平日里,白兔倒是乖巧安分,只是有时会胡乱瞎跑。好在宫中人多半认识它,见着它了就帮五公主抓回去。
提起五公主,裴子戚不禁心头一软。五公主今年七年,白白胖胖跟个福娃似的。圆溜溜的眼睛,圆嘟嘟的小脸。一笑起来,一对小酒窝挂在嘴边,大眼睛忽闪忽闪,可爱极了。
别说裴子戚稀罕她,洛帝也宝贝得不行。洛帝向来想要一个女儿,可当年皇后生子时,差点难产丢了性命。从此,洛帝再也舍不得让皇后生孩子。皇贵妃又早早去世了,只为洛帝生下二皇子。故而,五公主是淑妃娘娘的女儿。
五公主虽与大皇子同父同母,两人性情却截然不同。五公主乖巧懂事,洛帝偶尔上淑妃娘娘那里坐坐,还多亏了五公主的福。思绪间,小兔子窜得飞快,身姿若隐若现又转眼消逝。
女皇闪闪兴奋的眸子,任兔子前跑一阵。再拔腿冲上去,抽出匕首往前一丢,尖叫声响起又马上断了。匕首穿透白兔定在青砖上,鲜血漫红了地板……
身着浅蓝长裙的五公主正好瞧见这一幕……她望了望她的小兔子,又望了望不远处的裴子戚。圆溜溜的眼睛渐渐红了眼眶,豆大的泪水挂在眼底,小鼻子一抽一抽,小嘴瘪在一起。
她看了一会儿,小手捂住眼睛,放声大哭跑去,一边跑一边哭……裴子戚连忙道:“五公主。”
五公主回过头,呜咽道:“你是坏人,我不理你!”说着,蹬着两条小短腿向前跑去。
裴子戚叹一口气。公主,你跑错方向了,告状得走另一边。
“一只兔子死了哭什么?”女皇连着匕首与兔子尸身一起拔了出来,又道:“个头一点,不过挺肥的。”说着她四处张望,似乎在寻什么东西。
裴子戚仰望天际,全程当做没瞧见。不一会儿,一名小太监跑过去,曲腰笑道:“裴大人,陛下有请。”
裴子戚理了理袖袍,大步向前迈去。萧条的背影,只有八个字: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他随着小太监进了永和殿,殿内一大一小身影端坐其上。小身影被大身影搂在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蛋憋得通红,时不时传出咳嗽声……
洛帝脸色阴沉,厉声道:“裴子戚,看你干得好事!”
裴子戚提起衣摆,俯首跪下:“卑职有罪,还望陛下处罚!”
洛帝将五公主交于孙禄,起身滔滔不绝地斥骂,速急的脚步声在殿内来回响起。裴子戚则俯在地上,与系统唠咯:“再不把北漠女皇送走,我感觉我活不过十章。这个星期因为她都第二回了,再这么下去,洛帝迟早会砍了我。”
系统:“上一回因为什么事来着?”
裴子戚叹气说:“逛街买东西不给钱,差点被抓进天牢。”又道:“这事怪我,不应该教她逛街的。”
忽地,一名小太监慌慌张张冲了进来,脸上沾着一块块的黑迹。帽子倾斜悬挂,衣摆处有些黑糊。他战战兢兢跪下,颤声道:“陛下,大事不好了,御花园着火了。”
洛帝看向裴子戚,咬牙道:“裴子戚!”
“臣有罪,望陛下处罚!”裴子戚继续俯在地上,高声琅道。
洛帝深吸一口气,面向小太监道:“怎么回事?”
“北漠女皇把御花园的花全拔了,说是用来烤兔子肉吃。小的们千劝万劝女皇才罢了手,可一转眼她把整个御花园点着了。”小太监顿了顿说:“女皇说不让她扯,她就在御花园里烤兔子肉……”
“放肆!一个小小的北漠还翻了天!还敢在朕的地方上撒野!”洛帝来回怒走,血丝悄然爬上眼球,整个殿内笼上盛怒的气息。五公主止了哭声,躲在孙禄怀里静悄悄的。突地,洛帝停了脚步,狠狠拍向桌面,‘砰’地一下巨响震动了大殿。他徐徐闭上双眼,厉声道:“裴子戚,此事由你处理。若处理不好,就别来见朕了。”
裴子戚直起身子,神情漠然,仿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拱手道:“臣领旨。”
洛帝揉了揉眉间,叹气说:“你们下去吧。”
裴子戚缓缓起身,理了理衣摆,不疾不徐走出大殿。系统说:“戚戚,你要去调兵符打战了吗?”
裴子戚笑了:“打战?我一个文臣打什么战?再愤怒,打战也是整个国家的事。洛帝知道孰轻孰重,只是咽不下这口气。他让我处理此事,就想消了这口恶气。”
系统默了几秒:“那你有办法了?”
裴子戚笑笑,对身后小太监道:“女皇受伤了吗?”
小太监想想说:“奴才来那会女皇没受伤,不知这会儿受伤没。”
裴子戚点点头:“火势控制了吗?”
小太监:“奴才来的时候,火势小一些了。”
“你带几名小太监去御膳房领一些干柴火。把御花园的该灭的火全灭了,把女皇身边的火给我烧起来。”裴子戚笑了笑:“女皇不是要烤兔子肉吗?没有火怎么烤兔子肉。”
小太监大惊失色:“裴大人,您这是……”
“有我在,还担心会烧死女皇?”裴子戚轻笑一下:“老虎不发威,她总当我是病猫,给她涨一点记性也好。”
小太监一脸为难道:“若是伤了女皇陛下怎么办?”
裴子戚笑了,负手远去道:“我要的就是她受伤。”
晴空万里,湛蓝的天空镶着朵朵白云。一阵徐风吹过,云朵迎风漂浮,羞得聚成了一片。酷夏过去,阳光变得暖洋洋,慵懒地覆盖大地。裴子戚提着小笼子,漫步走在大街上,心情美好得正如天气。
自御花园事件后,女皇就安分得整日爬在床上,裴子戚行程也成了鸿胪寺每日一探。外宾受伤是他招待不周,至于怎么受伤的,这个问题不重要……反正女皇不会追究,洛帝也不会追究。
北漠人口不多,却是版图辽广,接壤无数国家。故而,为北漠女皇安排的居住地,以高大巍峨为主。裴子戚畅通无阻走过廊道,抵达女皇房前。两旁的侍卫为裴子戚打开房门,其中一个侍卫道:“裴大人,女皇这会心情有一点不好,你看……”
裴子戚点点头,阔步进入屋内。次次来心情都不好,不差这一次了。屋内,一道健硕身形爬在贵妃塌上,一条腿不安分地甩动。忽然,身形朝他看来,神情一楞,又马上横眉竖眼道:“你又来做什么?又来看我出丑的?”
裴子戚笑了笑:“您是贵宾,卑职理应来看望您。”说着又把手上的笼子提出来:“您瞧,卑职还给您带了礼物。”
女皇别开头,冷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就算要在床上爬半个月,我的胸还是比你大!”
裴子戚:“……”他真没有这么想。
“那是当然,卑职怎么敢跟女皇比。”裴子戚干笑两声,“卑职把礼物放在您跟前,您瞧瞧。”
女皇侧侧头,眼珠子落在眼尾处瞄了瞄,立马回过头质问道:“这只狗个头怎么这么小?我要力量强大的藏獒,不要软绵绵的小狗!”
裴子戚拱手道:“藏獒生性凶猛,如今陛下又受了伤,不适宜饲养解闷。这只小狗个头虽小,但性情温顺,对主人又极为忠诚,最适合饲养解闷不过了。”又道:“卑职许诺陛下,待陛下伤势痊愈,定送陛下一只藏獒解闷。”
女皇转了转眸子,谨慎问道:“你没骗我?真的送我一只藏獒?”
裴子戚笑笑:“那是自然,陛下请放宽心。”
“那好吧,我收下它了。”女皇展开手作出接纳状,道:“不过我不能把带它回北漠,一只软绵绵的小狗带回去会被耻笑的。到时候,你要帮我照顾好它。它是我养过的狗,不能让别的狗欺负它。”
“好,卑职应下陛下。”裴子戚笑了:“只希望陛下不要后悔今日所言。”
女皇不理会他,捧着小狗‘咯咯’笑个不停。这只小狗是中华田园犬,俗称土狗。因为才出生一两月,身形煞是娇小可爱。纯白的短毛发,圆滚滚的身躯,耷拉着小耳朵。一双水漉漉的眼睛,好奇地看向女皇。待熟悉后,亲昵地蹭蹭女皇手心,摇晃着小尾巴……
裴子戚瞧了一会,识趣地自行离去。待他离开,一名北漠大汉从屏风走出,看样子已静候多时了。他单腿跪下,右手撑在膝盖上:“郡主,王要见你。”
女皇停了动作,面上一阵欢喜,又马上怒气腾腾。她抱着小狗,别开头道:“哼,我来晋国这么久了,他终于要见我了?可惜我不想见他了,你去告诉他,我不想见他!”
大汉站起身,对屏风后招了招手,四名大汉陆陆续续走出来。他们一人负责一个塌脚,一言不发把整个贵妃塌抬起来。为首大汉抱拳道:“郡主抱歉,王有吩咐您不想见也得见。”
女皇立马嚷嚷道:“快把我放下!再不把我放下,小心我回北漠抽你们!不,等我伤势好了就抽你们!”
为首大汉转了转花瓶,内屋‘嘎吱’一下,一道密道从床后展开。六人火速进入密道,所有的声音消失得干干净净……
面前的男子金簪束发,墨色劲装于身,修长手指勾着小狗下巴。窗外的煦阳恰巧斜落面庞,长而翘的睫毛绽出金光。饱满的额头,高挺的鼻梁,浅笑的唇角……恰是勾出一张无瑕的侧脸,更不用提祸国殃民的正面。
女皇瞧得脸红耳赤,‘扑通扑通’地心头狂跳。她咽了咽唾液,小声道:“王,您找我有什么事?”
“你烧了御花园?”男子的嗓音低沉、清脆,每一字好似乐符雀动,铿锵有力、不怒而威。
心头当即止了跳动,女皇小心翼翼看向他,支吾道:“您不是说,大事不能胡闹,其余事随我闹吗?”
男子继续逗着小狗,没头没脑来一句:“别给他惹麻烦。”
女皇愣住了,想了许久才道:“谁?裴子戚吗?”
男子顿了顿手指,又道:“这只小狗挺可爱的。”
女皇了然了,勾着脑袋道:“噢,那我以后不给裴子戚惹麻烦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她只是一个傀儡而已。
四年前,北漠就灭国了,由此她当上了傀儡皇帝。她这个皇帝是真傀儡,全北漠都知道掌权的是男子,她只是用来蒙蔽外人。北漠民众也帮着男子,一起做戏蒙骗外族人。
男子在北漠威信很高。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几乎被民众当成了神明指示,不要性命也要恪守完成。当然,北漠在他的带领下也成了一方霸主,各国谈其色变。就像太阳神的预言,真神会带领他们走向强大,过上幸福的生活。
这四年来,他们的版图日益辽阔,民众的生活也日渐美满。没有贫穷、没有苦难,这一切都验证了太阳神的预言,这个男人就是北漠的神,他们的真神。
尽管她不清楚王为什么把她推上皇位,但她明白王这么做一定有原因,而这个原因是她不该知道的。她再次看向男子,男子揉了揉小狗的脑袋,漫不经心道:“你回去吧。”
女皇点点头,又小声道:“你真的不娶我?”
“不娶。”
女皇垂下头,脸上有几分落寞。她道:“那好吧,等我伤势好了,我就回北漠去。”又说:“能不能让我带走小狗,我挺喜欢它的,真的。”虽然王很喜欢小狗,但那是她的小狗!
男子停了动作,“带走吧。”
女皇接过小狗,落寞的脸庞变得神采飞扬。她把小狗抱在怀里,又嚷嚷道:“快快,你们把我抬回去!”
四名大汉涌上去,抬着贵妃榻迅速离去。待一行人离开,一名大汉单腿跪地,抱拳道:“殿下,最近江南一带又有了倭寇的踪迹,数量似乎比以前都要多,您看怎么办?”
“再派一支水军过去,不要让二哥的人发现了。”男子顿了顿,又道:“这一次抓到的倭寇全杀了,无论倭寇出多少物资也不留命。从今往后,抓到的倭寇一律如此处置。我放他们一马,他们倒以怨报德。”
“是,殿下。”大汉抱拳领旨,又迟疑道:“卑职还有一事请殿下指示,各国各地还要继续派人寻找吗?”
话语一落,空气忽然凝下来,静默得令人喘不过气。大汉勾着脑袋,强压着呼吸声,手心里拽满汗水。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冒犯殿下。可是四年了,再美的梦,殿下也该醒了。
四年前,殿下攻下北漠,屠尽北漠皇族替秦国公、秦将军报仇。过后,他瞒下了攻陷北漠的消息,带着重伤连夜赶回京城。殿下打着什么心思,他们这些部下心知肚明,却无法阻止他的决定。
大仇已报,北漠、西北已平,剩下的倭寇有二殿下在,殿下再没牵挂。他瞒下战胜消息、带伤连夜回京,打算在云公子坟前自尽。
殿下去了云公子墓前,好在那是一个晴天,一景一物全看得十分清楚。云公子的墓是殿下一手一手挖出来的,也是他亲自把云公子送进去的。云公子的墓到底是怎样的,没人会比殿下更为清楚。云公子的墓被人动过,而且是掘开的大动。
殿下疯了,赤红的双目像发狂的野兽。他不顾重伤跑过去,用双手刨云公子的墓,还不准他们几个帮忙。其实他们心里明白,云公子的尸身多半不完整了。有些盗墓贼,专门盗公子哥的陪葬品。他们只管盗可不管尸身怎样,这个云公子也是倒霉,竟然遇上了盗墓贼。
殿下刨得满手是血,连泥土都染满了鲜血。令他们出乎意料的是,云公子的尸身不见了,所有陪葬品也没有丢。殿下愣了半天,又疯狂大笑起来。他们都以为殿下疯了,可殿下又冷静地命他们把墓埋上,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北漠。
这四年来,殿下借着北漠的势力,四处寻找云公子的踪迹。如今北漠的强大,还多亏了云公子的福。其实他们都清楚云公子死了,是殿下亲手下的葬,尸身丢了不能代表什么。可殿下不愿意醒来,执着地命他们寻找云公子。
四年了,他们走过多少地方、深入了多少国家,从不曾寻到云公子的踪迹。或许,他应该提醒殿下,再美也只是梦……
就在踌躇之际,男子忽然道:“撤回来吧,不用再找了。”
大汉面上一诧,又欣喜若狂道:“卑职领旨。”说罢,他连忙起身把旨意送走。收到旨意,那些人也该松一口气,殿下清醒了……
旭日熠熠,驱散了云彩,散出腾腾热气。裴子戚骑着马匹,身子来回颠簸,额间覆着薄汗。忽地,一道雄壮的身影驰骋而过,英姿飒爽,面上洋着粲然的笑颜。
待超过裴子戚,身影拉住缰绳停下来。她转头说:“裴子戚,你快一点!次次都让我赶上了,不好玩。”
裴子戚苦笑道:“卑职哪敢跟陛下比,陛下雄姿英发……”
女皇笑了,通红的面容奕奕生辉。她仰头迎着烈日,张开双手道:“今日天气真好,最适合打猎了。”
裴子戚干笑两声,你丫快中暑了知道不?
女皇烧伤了背部,太医吩咐要静躺半个月。而她躺了十天就下床满地跑,还嚷嚷着去京郊打猎。京郊有一片森林,据说常年有猛兽出没,故而鲜有人靠近。也不知女皇如何得知,刚下床就吵着去森林狩猎。
裴子戚拗不过她,只好满口应下,计划带士兵一起去。女皇却不乐意了,说什么北漠汉子一以抵十,用不着带士兵去,他们有三四十人。没错,她带了四名北漠大汉,再加上他就浩浩荡荡出发了。
女皇原想带三名大汉,但考虑到他体弱病虚,所以多带一名大汉给来照顾他。对此,裴子戚感动得不知该怎么形容。那片森林多年无人闯入,里面是真有野兽还是传说,谁也不清楚。
为了以防万一,裴子戚带了一名小厮随行。女皇倒没说什么,只是望他眼神多了一抹怜悯。他叹一口气,又寻思着怎么把女皇送走。陡然,一张锦帕递到他面前,来人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白皙的肌肤在阳光下耀得发亮。
“你出汗了。”男子声浑厚磁性,宛如清泉流淌,透着舒心的清凉。
裴子戚接过方巾,拱手道:“谢谢殿下。”
仉南又道:“需要休息吗?”
裴子戚摇摇头,擦了擦额间汗水。在半路上,他们碰巧遇上三皇子。三皇子询问了去意,便与他们结伴同行。缺心眼总能长命百岁,瞧女皇的样子应该是千年王八,可他就不一定了。有三皇子的加入,他的生命就多了一份保障。
他看向仉南,木簪束发,一身锁子盔甲,腰间系着长剑。瞧装扮应该是刚从军营出来,还未换身衣裳就碰上他们了。许是穿上盔甲缘故,气势大为不同,挺立的身躯犹如利刃,劈天盖地、锐不可挡,气吞万里间仿佛世间是一件玩物,供他嬉皮玩乐。
仉南注意到视线,侧头相看。他立刻别开头,面上从容自若。系统‘啧啧’说:“你偷看你坏,这下被抓了吧!”
“森林里有没有猛兽?”裴子戚又道:“只有一百米就要进森林了。”早前,他就问过系统。系统却说,距离太远无法检测森林。
系统想了想问:“什么叫猛兽?”
“老虎、狮子之类的。”
系统:“那没有。”
裴子戚放下心,拉着缰绳进入森林。森林里,四处是参天大树,茂密笼成荫。一阵徐风刮过,树叶‘唰唰’作响,卷走了行人的炙热,覆上阵阵清爽。
一行人纷纷下了马匹,徐步走在森林里。女皇东瞧西瞧,兴奋道:“真美!怎么美的地方,为什么没有人来?你们中原人真不懂享受。”
裴子戚面上笑笑,心里却如履薄冰。他对系统说:“你确定森林里没有猛兽?我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劲,安静得有些可怕。”
系统:“按你所说,的确是没有猛兽。”
裴子戚:“那不按我所说呢?”
系统:“大概有吧。”又补充道:“这得看人来说,对你肯定是猛兽,对三皇子就是宠物了。”
裴子戚:“……那到底有什么?”
系统想想说:“我告诉你,你能保证不害怕吗?”又道:“你现在逃跑已经来不及了。在你身后不远处,有两米多高的熊。”
裴子戚咽了咽唾液:“系统,我可以对你说脏话吗?”
系统道:“脏话会被屏蔽,而且辱骂系统要扣分的。”
裴子戚:“哔——哔——哔——”
系统:“你说了什么?怎么一个字都听不见,连你的脸都被马赛克了。”
裴子戚:“……”
裴子戚不理系统,拿出令牌交到小厮手里:“拿着令牌去刑部找孙大人,让他想办法带士兵过来。情况紧急,让他动作快一点,我们几个人撑不了多久。”
小厮大惊失色:“老爷,出什么事了?”又道:“您亲自回去叫孙大人吧,小的烂命一条,留在这里就留在这里了……”
“三皇子和女皇全在这里。”裴子戚打断他的话:“若我走了,他们出事了,我头一个要填命。”又道:“你当过百夫长,野外各方面素质比我强。比起我,你更有希望跑出森林、见到孙翰成。”
小厮神情一凝,将令牌揣进怀里,拍着胸口道:“老爷,您放心。小的就算死也要死在孙大人面前,绝不辜负你的期望。”
裴子戚:“你牵着马匹往前走,等走远了再换方向掉头。”
小厮点点头,牵着马匹蹑手蹑脚离开。待小厮远去,女皇拧眉质问:“裴子戚,你的下人怎么跑到我们前面去了?太没有规矩了。不行我要把他叫回来,狠狠教训他一顿,让他尊卑不分。”
裴子戚连忙拦下女皇,赔笑道:“陛下,是卑职让他回去的。卑职嫌他碍手碍脚,就让他先回去了。这兔崽子不认路,前后不分,跑错了方向。”又道:“女皇,我们往前面走吧,别停在这里了。”
女皇却摇摇头,嗅了嗅空气道:“不行,不能离开。等会有猎物过来,这空气里的动物气味越来越重了。”
裴子戚默了,对系统说:“……她是属狗的吗?”
系统:“她说得很准,敌方还有三百米抵达战场。”
裴子戚楞一下,又说:“小厮呢?他没事吧。”那是他唯一寄托的希望。
系统:“没事,动作挺迅速的。现在已经掉头了,再过几分钟他就能出树林了。”又道:“你怕什么?有三皇子在,还怕熊会吃了你?”
裴子戚无语了,反问道:“如果我和女皇同时出事,你觉得三皇子会就谁?”
系统:“当然是你。女皇死了,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你死了,我保证他会疯了去。他守了你一路,眼睛一直在你身上。你渴了递水、出汗递手帕,热了又帮你挡太阳……你吃醋也要讲个道理,别这么无理取闹。”
裴子戚:“……”
忽地,一道健硕的身影挡在身前。他抬头望去,仉南侧头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离开你,请你也不要离开我。”
裴子戚怔怔看着他,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砰砰砰’,地壳微微的震动,一个庞然大物徐徐驶来。长嗥响彻了森林,树上鸟儿全部惊飞。系统真的没骗他,这只熊二米多高,将近三米……
他再也顾不得那么多,小声道:“好,我不离开你。”
仉南笑了,如寒冬迎到了盛夏,一眼一唇尽是写意温柔。笑靥绮丽,哪怕星辰都不及它万分之一。只是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好笑的?裴子戚闷闷想到。
女皇眼眸一亮,手舞足蹈冲上去道:“啊,好大好大的熊!我就说有猎物吧!果然猎物来了。”
裴子戚默了。北漠女皇冲到了巨熊跟前,四名北漠大汉楞在原地一动不动……不,他们动了,挡在了他的前面。他无语道:“他们不怕女皇被拍死吗?”
系统:“或许,女皇的命不值钱吧。”
裴子戚:“……”
“唰”地一声,一只箭飞驰射向巨熊。待近巨熊身成了牙签,软绵绵地刺了它一下,随即掉落在地。女皇放下弓,摸摸脑袋,疑惑道:“怎么没射中?”
裴子戚:“……”
系统:“……”
长嗥再次响彻,掺着汹涌的愤怒,显然女皇的举止激怒了它。女皇面无改色,嗤笑道:“笨蛋,你来打我啊!”说完她脸色大变,立马丢下弓,掉头疯跑回来……
裴子戚:“……”这是中二病吧。
系统:“……”没错,中二晚期。
女皇躲在裴子戚身后,瑟瑟发抖,卷着身子不到肩膀高。裴子戚叹了叹气,除非女皇能变成球,不然她那庞大的身躯,他绝对挡不住。果不其然,巨熊疯狂地向他们发起攻击。四名大汉包抄攻击,仉南站在裴子戚身前,抽出了腰间的利剑。
突地,身影闪动,一跃到巨熊跟前。身影化作残影,在空中不断闪烁,又转眼而逝。裴子戚眨了眨眼睛,仿佛看动画片一样,看着仉南凭空出现又凭空消逝。
这真是开了挂的男人……
裴子戚凝望仉南,一时间觉得他的身影格外高大……他揉了揉眼睛说:“系统,你是不是给仉南开挂了?”
系统叹气道:“你就承认吧,三皇子是被老天眷顾的完美男人。连画风都与你们这等凡人不同,他是精装彩漫,你们是黑白草稿。”又说:“不过不用在意,有你和女皇联手,老天爷想眷顾也眷顾不了。”
裴子戚:“……什么意思?”
系统:“字面上的意思。一个是核武器,一个是生化武器,碰在一起能毁灭地球,老天也救不了。”
裴子戚:“……”
巨熊躯体笨重,前爪刚扑向空中,残影又消失了。来来回回,一人一熊嬉戏打闹,三皇子是嬉戏,巨熊是打闹。不一会儿,巨熊倦了下来,耷拉着脑袋坐在地上。它佝着身子,身上带着各样的伤,发出轻声的呜鸣。三皇子徐步走近,呜鸣声更响了,透出阵阵哀伤与悲鸣。
裴子戚叹气说:“这只熊也是成精了,居然会卖萌求饶。”
仉南若真想杀它,一剑便能轻易解决,何必折腾良久。他手下留情,恐是存了收复它的心思。这种巨型猛兽用途颇多,单在战场上就能威震敌方,更不用提它的杀伤力……
女皇停了颤栗,缓缓抬起脑袋。她谨慎地露出一双眼眸,睁睁地看向远方。待看清楚后,她连忙拽起裴子戚,火速冲了上去。等到巨熊跟前,她扬起下巴,抚掌大笑道:“叫你吓我,现在怂了吧。也不看看姑奶奶是谁,姑奶奶可是北漠女皇!”
一旁的裴子戚大口喘着粗气,面色弥着潮红,鼻尖冒出了薄汗。他对系统说:“不行了,你赶快给我恢复一下,心窝窝疼。”
系统:“……”你个废物。
女皇弯腰拾起弓,戳了戳巨熊道:“喂,姑奶奶跟你说话呢!赶快像刚才一样哼哼给我听,不然小心姑奶奶我抽你。”
巨熊哼一口粗气,又垂着脑袋朝仉南低声呜鸣。仉南笑了,温柔地摸摸它的下颚。巨熊用鼻尖蹭蹭手心,呜呜哼哼个没完,还在地上无赖地滚了滚。
女皇气得七孔生烟,拿起弓就往巨熊伤口上抽。哀嚎声震响森林,巨熊扬起头颅痛苦嗷叫。背上一处伤口深入见骨,鲜血大量的涌出……女皇立即怔住,支吾道:“我…只想教训教训它,没真想伤了它……我不知道会造成这么深的伤口。”
仉南冷眼看向她,唇角轻抿成线。女皇当即变了脸色,神情惴惴不安。她连忙丢了弓,双手无措的摆放,微微颤抖的嘴唇,像似准备开口又像似惶恐至极。
巨熊亮出尖利的牙齿,双目赤红,鼻孔喷出滚烫的粗气。女皇瞧得一阵哆嗦,嗓音发颤道:“你…别过来。我告诉你,我能抽你一次就…能抽你二次,知道我厉害吧!”说完,她又对仉南道:“救我。”
仉南面无表情,眉宇间满是漠然占据。四名大汉也坦然自若,垂着头颅向后退一步。女皇一怔,别开头不再吭声。她咬着下嘴唇,面如死灰……忽地,一道清秀的身形跃入视线,她眼眸一亮,提腿立马跑了过去。
裴子戚拿出方巾,刚想擦拭鼻尖的汗水,那道雄壮的身影又跑了过来,像风一样卷在他身侧。系统立即道:“戚戚,快躲开!”
裴子戚侧头看去,一只巨大的瓜子拍向他,带着强有力的风劲刮过。他是真心想跑,然而有心无力跑不动了……他叹一口气说:“系统,等会复活我时,速度要快一点。”说罢,连忙转过头去。要死也要死得好看一点,这张英俊的面容不能毁了。
突地,一具高大的身躯紧紧抱住他,释放着灼人的气息,大手覆住了他的后脑勺。‘砰’地一声,巨爪覆在了高大身躯上,两人猛地向大地倒去。清脆的落地声,头颅与身躯被护在了怀里,只有四肢落在了地上。
他凝视着仉南,白皙的肌肤变得苍白无比,琥珀色的眸子犹如深渊,涌动着绝望与痛苦。仉南张了张嘴唇,低沉的嗓音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再多的关心与担忧,在‘失去’二字面前,宁愿什么也不知情。
裴子戚道:“我没事吧。”
仉南一愣,又冁然而笑,开心得像一个孩子。苍白的肌肤渡上了光彩,绝望与痛苦散去,琥珀色的眸子恢复如初,带着温柔的笑意。
裴子戚垂下眸子,小声问道:“为什么?”仉南完全能一剑杀了巨熊,所有危机便可以迎刃而解。但是他没有这么做,而是选择了最笨的方式来守护。
仉南笑笑,柔声道:“你没事就好,能站起来吗?”
裴子戚点点头。
仉南面无改色地起身,视线看向前方。巨熊已被彻底激怒了,怒目咧齿见谁都攻击,四名大汉身上全落下伤。倒是女皇安然无恙,轮番躲在四名大汉身后,手持弓箭射向巨熊,时不时还口出狂言……
仉南温声道:“他们应付不了这只熊。你休息一会,我去解决它。”
裴子戚颔首轻笑,却听系统说:“戚戚,我得告诉你一件事。三皇子受伤了,很重很重的伤。刚才那一掌拍碎了他的肋骨,肋骨穿透了两边肺部。在现代,可以抢救回来;但在古代,只能等死了。”又道:“几个小时内他不会死,也意味着他要承受几个小时的痛苦才能得到解脱。内脏贯穿的疼痛,呼吸困难的窒息……”
裴子戚轻声道:“系统……”
“戚戚,他是在用他的命换你的命。他为什么用身体来护你?因为他赌不起也不敢赌,就算他一击杀了熊,那一掌还是有可能落在你身上。他宁愿自己承担所有伤害,也不愿你受到丁点伤害,所以用了最稳妥的方式保护你。他知道他快死了,在临死前他还是选择了保护你,亲手去杀了熊……”系统叹气说:“现在他每动一下,承受的痛苦就会加重一倍……”
裴子戚:“系统,你再[哔——]废话,小心老子把你回炉格式化。未来肯定有药可以治愈,你马上去商城兑药,马上立刻!”话语一落,他手心里多了一瓶药。
系统怯怯补充道:“这个药十分钟才能见效,你明白这个意思吧。”
裴子戚轻轻点头,握住了药瓶。十分钟内,仉南不再受伤,这个药才会见效。他起身唤道:“殿下。”
仉南停了脚步,回头道:“什么事?”
裴子戚一路小跑过去,把药瓶放入他手心,笑道:“我瞧殿下近来似乎休息不太好,这瓶药对此略有帮助,还望殿下笑纳。”
仉南看向手心,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挡住了一半的眸子。绝世的脸颊似乎有些悲伤,只是一瞬间,转眼又消逝了。他轻笑一下,漂亮的唇形勾出优美的弧度:“谢谢裴大人。”
裴子戚没有笑,看着他沉默不语。仉南不是面无改色,而是他的脸色与嘴唇一同变苍白了,让人觉得他没变而已。裴子戚拱手道:“若殿下信得过我,还望殿下及时笑纳。”
仉南愣了愣,将药丸倒出一口吞入腹。他笑道:“有裴大人的药,我想今晚定能睡个安心觉。”
裴子戚笑了笑,又道:“殿下,能陪卑职一会儿吗?”
仉南为难道:“裴大人,恐怕有些不妥,北漠几名勇士……”
“这本是北漠女皇惹得祸端,理应让北漠人自行承担苦果。”裴子戚打断他的话,又说:“只是一会儿,卑职有些话想借这个机会对殿下说。”
仉南闪了闪眸子,“不知裴大人想去何处?”
“就在这里。”裴子戚拱手道:“不过卑职有一个请求,在卑职说话过程中,望殿下不要打断卑职、身躯也不能动一下。殿下能答应吗?”
仉南一顿,眉眼浅笑,颔首点头。
“多谢殿下,那么卑职就大胆直言了。”裴子戚语速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他道:“卑职固然生性愚钝,可多少也瞧出了一些端倪。卑职与云公子有过几面之缘,故知晓云公子的眼睛与卑职极为肖似。若殿下因此怀疑卑职是云公子,那么殿下就大错特错了,卑职真不是云公子……”
仉南脸色渐冷,冷冷道:“说完了?”
裴子戚摇摇头:“还没有。如果殿下不相信卑职的话,卑职愿意……”
“够了,我不想听了。”仉南打断他的话,抬腿往前走。裴子戚一把抓住他的手:“你不要动好不好?只要五分钟。”
仉南怔住了,拧眉疑问道:“五分钟?”
裴子戚:“……”貌似好像,古代没有分钟这一个词。
系统:“卧槽,你露馅了!”
裴子戚沉默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仉南。撒一个谎需要千百个谎言来填补,而仉南是他遇见过最难缠的人……他轻叹一口气,罢了,豁出去了。求仁得仁,做一个好人。
他握住仉南的手,轻轻抚上面颊,慢慢地向下抚过,从眼睛到嘴唇……仉南怔住了,瞠目看向他,手指微微的触动。长年习武的缘故,仉南的手心覆着薄薄的茧,轻轻的抚摸摩擦,细滑的肌肤泛起了绯红。
裴子戚沉声道:“殿下,卑职理解您的心情。可人死不能复生,云公子已经去世了,望殿下节哀顺变,早日摆脱过去。”手指徐徐下滑,滑到了腮帮处,他又道:“卑职只是裴子戚,不是云清云公子。”
裴子戚松开手,一只大手顿在脸颊上。仉南凝视他,琥珀色眸子出奇的平静。一时间,两双眸子相互交凝,沉默无言。片响,仉南笑了:“一个人有没有易容,用眼睛足够辨认,不需要用手辨别。我知晓你没有易容伪装,然后呢?”
裴子戚:“殿下,卑职真不是云清公子!或许,卑职与云公子有很多方面相似,但卑职……”手掌缓缓抚上脸颊,裴子戚一楞,张目看向仉南。
仉南笑了笑,温柔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也知晓你说得是真的。”沉默片刻,手掌轻柔地抚过脸颊。他淡淡一笑,垂下手又道:“裴大人,如果你说完了,我该走了。”
裴子戚又拽住他的手,连忙道:“殿下,请稍等片刻,卑职还有几句话要说。”
仉南挣开他的手:“裴大人,你的话我已经明白了。”他转过身,四名大汉已遍体鳞伤,显然支撑不下去。然而巨熊战意蓬勃,挥动着巨爪向五人击去……
仉南沉下眸子,急忙阔步前去。裴子戚却从身后抱住了他,轻声道:“殿下,只有几句话,几句话而已。”
刹那间,时间仿佛静止了,四周静悄悄的。微风拂过,卷走两人的秀发,在空中飘荡追逐、相互缠绕。‘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霸占了两人的耳膜。两颗心渐跃渐进,炙热的身躯贪婪地汲取对方的气息。渐渐地,两颗心融为了一体,结伴跳跃……
仉南柔声道:“好,我不走。”
裴子戚愣了愣,僵硬地松开手,小声道:“谢谢,卑职……”
仉南回过身,大手抚上他的头顶,轻笑道:“嗯,我知道,你不用说了。”又笑了笑,笑得有些悲伤:“你总是这样,把事情喜欢藏在心里。可你知不知道,就算你什么也不说,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早把你当成我的生命,而你却从来不知道。”
裴子戚抬起头,轻唤道:“殿下……”
仉南忽地抱住了他,一手圈住腰身,一手抚上后脑勺。仉南比他高出大半个头,恰巧鼻息抵住肩膀。一时间,鼻息里全是仉南的气息,清淡又霸劲,道不出的好闻。
裴子戚怔在原地,又听见仉南道:“傻瓜。好好做裴子戚,实现你儿时的梦想。”仉南的声音很轻很柔,仿佛亲昵的自语,慵懒又磁性。他轻轻又道:“如果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了,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不要硬抗,去找二哥帮忙……”
裴子戚回过神,张口准备否认。后脑勺上的大手忽然落在肩膀上,轻轻敲了敲颈部。眼前顿时一黑,意识晃晃悠悠陷入混沌,依稀听到系统呼喊道:“戚戚,你坚持住啊!等一会再晕过去,还有四十八秒!”
……
身躯摇摇晃晃,眼皮重得挪不开眼,耳边清晰响起了一男一女的对话。
女子绵言细语,光听声音就能感到她的温柔敦厚:“锦哥,这样真的行吗?若被父亲母亲发现了,那该如何是好?”
男子握住女子的手,安慰道:“清儿在边关生活了四年,与京中哥儿的性情大不一样。回信上我也说了,是一个男孩,他们不会怀疑的。”
女子忧心忡忡说:“可是,这么做会不会耽误了清儿?”
男子冷哼一下,不屑道:“做哥儿有什么好的?困于后宅、服侍主母,当男人难道不比哥儿好?再说,清儿并不知晓他是哥儿,一直以为自己是男人。”男人嗓音厚重,一听就知晓是大粗老爷们。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锦哥……”
“我不纳妾。绣娘,什么事我都能依你,唯独纳妾此事不能依你。”云锦连忙抢过话:“此生我有清儿一个孩子就足以,是不是男孩我不在乎。母亲迂腐,你也跟着她迂腐吗?”
声音骤然消了,过了一会才传出啼泣声。绣娘呜咽道:“都怪我不好,不能为你生下男孩。如今又伤了身子,今后不能再有身孕。”
云锦立马慌了,笨手笨脚为女子擦拭眼泪:“你怎么哭了?你一哭我心里堵得发慌。其实没有儿子也好,这样父亲就放心了。”
当年,云老爷与原配伉俪情深。可好景不长,原配生下大公子后,不足月便撒手归天了。云老爷娶了原配的庶妹为继室,便是当前的云夫人。云夫人进门没多久就怀上了身孕。这本是一件大喜事,但对云老爷却是惊天的噩耗。
云夫人出身低微,样貌也差强人意。云老爷之所以续娶她,就是看中了她好拿捏,不会对大公子产生威胁。而今云夫人却有了身孕,若是生下一位公子,同为嫡子又年纪相仿,便成了大公子的威胁。
云老爷心里虽只有原配与大公子,但也做不出毒害骨肉之举,只是三番五次地敲打云夫人。云夫人再木讷也明白了其中的深意。她恪守本分,尽心尽力服侍公婆、抚育大公子。待十月怀胎,她生下了一个男婴,这名男婴便是云锦。
云老爷十分忌惮云锦,故从小不让他识字,存心要养废他。云夫人心疼儿子,便偷偷教他识字,又教导他不要跟大公子争。如今,大公子成了纨绔子弟,云锦成了秦国公的先锋,云老爷对他的忌惮就更深了……
绣娘抹抹眼泪,叹气说:“哥儿年幼时,倒是瞧不出性别。可过几年就能看出端倪了,到时候该怎么办?”
“你不哭了就好。”云锦憨厚笑笑,又道:“到时候我们回边关去,有什么难的?”
绣娘噗嗤笑了:“你说得倒轻巧……”
“爹娘,我要吃东西。”稚幼的声音响起,一双小手揉了揉眼睛。约摸三四岁的样子,圆圆的小脸蛋,鲜红的小嘴,皮肤白皙透红。
“清儿,你醒了?”绣娘捏捏云清的鼻子:“一醒来就想着吃,小心长成胖墩儿,没人跟你玩了。”
云清执着道:“长成胖墩也吃。”又挥了挥小拳头说:“男人靠拳头说话,拳头硬才是道理硬。我可是硬男人噢。”
“臭小子,你胖得跟球似的,还整天喊吃吃!”云锦呵斥道:“还有,别整天这里硬那里硬,要斯文!你才四岁!”
云清扬起小脑袋道:“四岁就不能耍流氓了?”
云锦当场暴跳起来,脱下鞋子道:“老子抽死你个臭小子,看你耍不耍流氓了!”
云清连忙躲进云母怀里,一边哭一边喊:“娘,爹说要抽死我!你看他把脚上的鞋子都脱了,我都闻到有臭味了。”
绣娘急忙护住云清,温声道:“清儿只是一时顽皮,云哥算了吧。”
“慈母多败儿,他早晚会被你宠坏了去。”云锦说得恨铁不成钢,却乖乖把鞋穿好,脸色一阵讪讪的。他又指着云清,警告道:“臭小子,等会给我老实点,不准乱跑惹麻烦。”
云清停了哭声,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溜溜转动,问道:“不是说要回家吗?在家里还不准乱跑吗?”
绣娘摸摸他的小脑袋,温柔笑道:“先不回家,我们去秦爷爷家里。”
“真的吗?”漆黑的眼眸亮闪闪,云清握住小拳头,兴奋地挥舞道:“我好久没见到秦爷爷了,我好想好想他。对了,还有秦伯伯,他也在吗?”
“在。”绣娘顿了顿,迟疑道:“清儿,你愿意跟着秦爷爷习武吗?”
秦国公是唯一知道云清身份的外人,也是最支持云锦做法的人。隐去云清哥儿身份,让他没有约束的长大。等云清长大了,他是成为哥儿还是男人都是他的自由。而今他们要做的,是帮云清隐瞒身份。
把云清送入秦公国府,一则让云清习武,减轻身上的哥儿特征。二则减少云清与云家人的接触,防止身份泄露。但前提下,是云清愿意去国公府习武。
云锦揣揣地看向云清,心脏蹦到了嗓子口,唯恐听到‘不愿意’三字。云清面无表情地起身,忽然手舞足蹈道:“我愿意,我愿意!我要习武了!哈哈哈……”
绣娘笑了,温柔地抚上云锦的手。云锦点点头,小声嘟囔道:“臭小子,总算做了一件正确的事。”
晴空万里,日头绽着熠熠金光,灿烂耀眼。一阵徐风刮过,几片薄云抱团漂浮,透出丝丝的清凉。云清爬在石墩上,小脸蛋皱成一团,心事重重的模样。
他不喜欢云府,不喜欢冷面冷语的爷爷,不喜欢花言巧语的伯母……通通不喜欢。每次离开云府都窜得飞快,一溜烟就没了身影。然而过后,他又后悔莫及,把母亲一个人留在云家。
他无精打采爬着,叹了一口长气。等叹完气,眼珠子溜了溜,向四周张望。待确认无人后,又赶紧再叹一口气。要是被秦爷爷、秦伯伯发现了,铁定又要教训他了:小小年纪不准叹气。
他悠悠地起身,伸一个大懒腰,又拍了拍屁股。晒了这么久的屁股,应该要回去做功课了。秦爷爷安排他上午识字、下午习武,今日事今日毕,做不完是要受处罚的。他把小手靠在身后,晃着小脑袋慢慢往回走。
忽然,传来整齐的马蹄声。他顿下脚步,疑惑地回头,一辆马车跃入眼帘。晶莹的京田玉镶顶,四面由织金锦装裹,窗牖镶嵌着玛瑙玉石。车身宽阔修长,由两名车夫驾驶,四匹骏马并排驶来。
微风吹过,绉纱轻轻掀起,露出半面倾色容颜。眉宇如画,星辰化作眼,白皙肌肤仿佛由凝脂砌成,晶莹洁白。
云清看傻了,凝视着窗牖里美人儿,一动也不动。绉纱落下,美人儿消逝了。他揉了揉眼睛,马车徐徐向国公府驶来。他撒手窜到柱子后,伸出小脑袋,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望向马车。父亲说得对,媳妇需要努力才有,美人儿媳妇更需要努力了。
马车停下来,两名车夫当即下车,单腿跪在地上。下一刻万物静籁,世界成了黑白,唯独那人身上琢着色彩。水蓝的襦袍,金丝云雷纹于身,腰间坠着和田玉佩。翩若惊鸿,举手抬足间气吞万里山河。
彼时,朱门展开,管家钟叔迎了出来,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家仆。他带头跪下,身后的家仆齐齐跪地,垂着头颅不敢直视。美人儿垂目淡漠,轻声道:“起来吧,国公呢?”
云清屏住了呼吸,他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清脆婉转,不轻不燥,每一个字缠绵悠远,宛如仙乐的鸣奏。
钟叔连忙起身,曲着身子恭敬道:“老爷正在书房里。”
美人儿点点头,徐步走进国公府。他熟练地穿过廊道,仿佛走过千百遍般。
云清放轻呼吸声,蹑手蹑脚跟在美人儿身后。他的运气不错,绕开了钟叔与家仆。美人儿约摸七八岁的模样,身形瘦瘦高高,墨黑的秀发铺在身后,挡住了廋劲的腰肢……他越瞧越欢喜,女大三抱金砖,这个媳妇他认定了!
骤然,美人儿止了脚步……云清想都没想,一个翻身躲到柱子后。静默片刻,脚步声再次响起,他怯怯从柱子后出来。廊道上一片空荡荡,没了美人儿的身影,独留小小身影拉长着影子。
云清四处张望,东瞧瞧西看看。忽然,他意识到一件很恐怖的事,他迷路了……国公府很大,而他只去过前院的书房。他又叹一口气,这四年白活了,居然被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骗了。原来美人儿只是问问,不打算去书房找秦爷爷。
他晃了晃小脑袋,迈着小短腿阔步向前。乌黑的眸子溜溜地转动,两条小短腿忙得不亦乐乎,这边跑过去瞧一瞧,那边跑过去摸一摸……他只是迷路了,不是没规矩的到处乱跑,不能怪他噢!
他悠哉地四处乱逛,一个声音突如其来地涌入耳里,很慈祥很温柔。有些像母亲的声音,却又比母亲苍老许些。他不由自主走去,小手抚在窗台上,轻轻推开窗子,透着窗缝看向屋内。
屋内,一名女子端坐其上,近乎四十岁的模样。她身着锦衣素裙,秀发盘成髻,一枝玉钗簪在发间,再无一物装饰。她捂嘴笑了笑,嘴角两侧浮着小酒窝,漆黑的眸子流动温柔波光,和蔼极了。
她轻声细语道:“你先来瞧我,又给我带礼物。等会被你外祖父知晓了,定又要吃味了,看他怎么罚你。”
“无碍,有外祖母在,我相信外祖父舍不得罚我。”一人缓慢地轻说,声音清耳悦心,一字一句宛如玉石击敲。
云清顿住了呼吸,又气愤地抓住窗台。这么好听的声音,也只有刚刚那位美人儿才会拥有。
女子轻笑说:“你这张嘴就是抹了蜜。瞧我一次,我能乐上半个月。”
美人儿似乎笑了笑,语气里夹着一丝轻快:“那好,我天天来瞧外祖母。”
“瞧你这个孩子,忘了来府上做什么了?你若真天天来瞧我,我就不再见你了。”秦太君又温声道:“你有这份心就够了,不要辜负陛下对你的期望。”
云清惊了惊,下意识松开小手。陛下?这位美人儿与皇家有关系?
空气缄默一会,秦太君又笑笑说:“来,快让我瞧瞧,你送了什么礼物。”语罢,一名丫鬟捧着锦盒端到女子面前。她打开锦盒,面露诧色,看着锦盒愣愣失神。
须臾过后,她从中拿出一块玉佩。玉身呈水珠状,不大不小,恰好适合贴身携带。正反两面无祥纹点缀,通体莹白透亮,波动着暖暖柔光。
秦太君瞧了片会,殷红占据眼眶,颤声道:“你去大昭寺了?”
美人儿又是一阵沉默。秦太君颤了颤手心,激动的嗓音掺着许些呜咽:“你的腿不想要了是不是?我知晓你孝顺,可孝顺不是让你毁伤身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么做怎么对得起你父母?若陛下与娘娘知情了……”
“外祖母您小题大做了,孙儿无碍。”美人儿顿了顿:“父皇母后是知情的,您不用担忧。”
“无碍无碍,你哄哄他人就罢了,你连我也要哄骗吗?”秦太君忍不住啼泣道:“年前,陛下身感不适,你去大昭寺为陛下祈福,过后送陛下的玉佩与此玉一致。陛下与娘娘许是不知其详,可我却清楚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破规矩。”她抹了抹眼泪,又说:“凡是求见大昭寺的虚云大师,皆要用膝盖代替双足方可得见。大昭寺建在陌山之顶,你得跪多久才能求见?你小小年纪,身子骨尚未长全……”
美人儿轻声唤道:“外祖母,孙儿真的无碍。”又说:“自从父皇佩了此玉后,身子骨已见大好,可见虚云大师灵验,定下那些规矩也是情有可原。”
秦太君愤恨的抢过话:“若是不灵验,我就砍了那破秃驴,合着如此折腾人。”
“外祖母,您别气坏了身子。孙儿求此玉,是望您福泰安康。”
秦太君拭了拭眼角,将玉佩贴身挂在胸前:“好,外祖母日日佩着它,定要活个期颐之年。”
美人儿笑了,莺声轻笑,娓娓动听。
一老一小聊了片霎,美人儿的悦声骤然消逝,静默得悄悄然。忽儿,秦太君取下玉佩,放在手心里仔细端详。她的脸庞忽暗忽明,漆黑的眸子涌动暗光,仿如地狱的烈火吞噬了慈祥,一丝狰狞展露眉宇……
云清吓得顿住呼吸,连忙用小手捂住嘴。转眼间,面容又撤去暗光,慈祥的面庞带着温柔的笑颜。他松开小手,揉了揉眼睛,温柔的眉目、和蔼的面容……他歪了歪脑袋,刚刚应该是光线太暗,看错了吧。
秦太君把玉佩放入锦盒,柔声道:“把它收起来吧。”
丫鬟一怔,疑惑道:“夫人,您不带它吗?殿下一片孝心,放在库房恐会落了灰。”
秦太君笑笑:“陛下随身佩戴的玉佩,与此玉毫无二致。虽都是殿下亲自求取,可我若也贴身佩带,怕是会冲突了圣颜,还是收起来吧。”
丫鬟愣了愣,捧着锦盒进入里间去。秦太君闭上双目,手里持着佛珠不断滚动,嘴唇轻启嘟囔着无声的言语……
云清定眼瞧去,身躯却猝不放及地凌空,视线脱离了窗缝。他回头侧望,一张盛世容颜闯入视野。精琢的鼻梁,无暇的唇瓣,玉玲珑的皮肤……比刚刚远远瞧来,更为惊艳绝伦。他失神地凝看,看到有些发痴……
忽地,琥珀色的瞳仁,琉璃着冰冷的幽光。他猛然回神,奋力挥动着小手小脚,张口准备叫唤。一只雪莹的手捂住他的嘴,瘦长的手指携着樱花的味道,好闻得让他发蒙。另一只手拽着后衣领,无情地把他提走……
待两人走远,美人儿把云清放下来。《 他俯看云清,眸子异常的冰冷,冷道:“你是谁?”
云清‘哼’一下,扭过小脑袋,鼻孔喷着粗气。美人媳妇一下变成了男人,又张口凶巴巴的质问他,他才不伺候!就在彼时,沉寂的四周腾空出一股杀气,霸道强劲,宛如嗜血的修罗能吞噬所有生命。
云清怔了怔,猛地回头看向美人儿,双眸亮晶晶的。以他四岁的人生阅历,总结出一条铁律:杀气越重的人,越是厉害的角色。例如秦爷爷,一个眼神能把敌人吓得屁股尿流!
美人儿身上的杀气,仿佛地狱里爬出来的杀神,弥漫着鬼神都忌讳的煞气。他老爹还告诉过他,越漂亮的东西越危险。这位美人儿一定是很厉害很厉害的角色!
他激动握住拳头,无语伦次道:“我叫云清,我父亲秦爷爷的先锋,他叫云锦。我现在跟着云爷爷在习武、识字,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没有兄弟姐妹。我刚刚迷路了……”
一阵微风拂过,腾腾的杀气悄然散去,独剩稚嫩的嗓音唠唠叨叨、没完没了。美人儿抿了抿嘴,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云清马上随在他身后,喋喋不休道:“美人儿,你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常来国公府?你来国公府做什么?以后我能不能再见过你?你多大了?有没有兄弟姐妹……”
两个小身影一前一后,前面的沉默不语,后面的絮絮叨叨。两人穿过漫长的廊道,修长的影子落在地上,一大一小错开叠落。云清一个人说了老半天,美人儿全程无绪无言,淡漠到了极致。高手果然是高手,脾气都这么与众不同。
云清凝视美人儿,平静的面庞、漠然的眉眼,一肤一容连天仙也不及尔尔。美人儿似乎注意到他的视线,停下脚步回看二眼又阔步前行。
云清楞一下,两眼弯弯笑起,清清亮亮。他拍拍自己的小胸膛,琅声道:“你刚刚瞧我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你别不好意思,一回生二回熟,说两句话我们就是哥们了。”
“清儿,你又跑出去玩了?上午的功课做完了吗?”浑厚的嗓音骤然响起,四十多岁的男子声,掺着一丝沙哑。云清猛地僵住身躯,歪了歪小脑袋,又若无其事地向前走。男子又说:“走路恐怕不如跑的快。”
云清当即回头,抱住男子的大腿,撒娇道:“秦爷爷,清儿知错了。清儿就是瞧今天天气好,想去晒晒屁股,结果迷路了。”又指了指美人儿说:“还多亏这位美人儿,啊,这位小哥哥把我带回来。秦爷爷,清儿是好孩子,不撒谎的。”
秦国公瞧向美人儿,“南儿,是他说的这样吗?”
美人儿:“他跟着我迷路了,我把他带回来。”
云清下意识抖了抖身躯,小脸笑得如花绽放:“秦爷爷,清儿知错了。清儿再不跟陌生人乱跑了,再漂亮的陌生人也不跟了。”
秦国公笑了,摸摸他的小脑袋,温声道:“今天上午的功课翻倍,合该让你长长记性了。”
云清立马消了笑容,一脸生无可恋。他瘫坐在地上,神情仿佛在说:完了,他的人生完了,再没有了太阳,只有黑暗了。
秦国公瞧了几眼,无奈道:“好了,多做一半行了吧。”
云清眼眸一闪,连忙蹦了起来,咧开嘴瓣好似一轮半月。他拱手作揖,唯恐秦爷爷后悔:“清儿领命,多谢秦爷爷手下留情。”
秦国公招了招手,又说:“清儿,过来参加三皇子殿下,今后你与他作伴习武。在国公府没有太多规矩,但决不能因此尊卑妄上,你明白吗?”
云清迈着两条小短腿走了过去,乌溜溜的眼珠子眨巴眨巴,似乎有些不太明白。
秦国公摇摇头,只好对仉南道:“清儿虽随性胡为,却天真烂漫。若他有冒犯之举,望能多多包涵。”
仉南道:“外祖父,您多虑了。进了国公府,孙儿只是您的外孙子,没有什么三皇子。”
秦国公笑笑:“当自己家里就对了。你随处去看看,等过了晌午,再开始习武。”
仉南颔首点头。秦国公又对云清说:“你也一起去吧,免得等会闲不住到处乱跑。要是再被我抓住了,可不会再轻饶你了。”
云清拍着胸脯打包票道:“秦爷爷,你就放心吧。有美人儿在,我哪里都不会去的,就随在他后面。”待见秦爷爷脸色不善,又急忙改口道:“不对不对,是有小哥哥在。”
秦国公回转脸色,轻语道:“你们去吧。”说罢,转身离去。
仉南拱手恭送。一旁的云清学得有模有样,双手合于胸前,身子向前略倾。等秦国公远去,仉南垂下双手向一侧书屋走去,云清也迈着小短腿赶忙跟了过去。
仉南去的书屋很是冷僻,云清来国公府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知晓这间书屋。书屋宽敞明亮,摆列着各朝各代的古籍,涉及方面之广、面面俱到。奇怪的是,书屋内没有书桌,只有椅子与茶几摆放。
仉南随手拿一本书,坐在椅子上端详古籍。云清爬在茶几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仉南的面容。他道:“秦爷爷叫你南儿,那我以后叫你南美人,怎么样?”
仉南翻一页书籍,唇角轻抿,眉宇间漠然备至。云清想了想说:“你不喜欢啊?我叫你南哥哥好不好?我今年四岁,你应该比我年长几岁吧。”
长长的睫毛动了动,漆黑柔亮,面容勾勒出了柔和的线条。
云清开心笑了,咧开小嘴道:“那我以后就叫你南哥哥了。对了,你什么名字?我叫云清,你可以叫我清儿。我爹娘、秦爷爷、秦伯伯都是这么唤我的。”
仉南垂着眸子,视线胶在书籍上。云清爬在茶几上东问西问,一时间书屋内充斥着稚幼的声音,绵绵响起。
忽地,仉南放下手上的书,琥珀的眸子微缩,身躯僵硬得挺直。云清眨了眨眼,伸出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好奇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仉南颤了颤睫毛,轻声道:“你别说话。抓住我的手,跟我一起离开。”
云清一楞,两眼弯成月牙状,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仉南摊开手放在他面前,雪白晶莹,长长的十指,瘦瘦的手心,非常非常的漂亮。
云清瞧得有些失神,片响才把小手放入手心,笑道:“好,我们一起走。”
仉南握住他的手,猛地神情一顿,蹙眉道:“你的手……”
云清歪了歪脑袋:“怎么了,南哥哥?”
仉南斟酌一下,说:“你的手很软,不太像男子的手。”
云清也怔了怔,随后笑道:“我年纪小,手还肉嘟嘟的。”
仉南却摇摇头,“不一样,我区别得开来。”
云清不高兴了,忿忿道:“你是不是怀疑我不是男人?”
“不是怀疑,而是……”声音突然断在喉咙里,仉南睁大眼睛,一脸惊恐地看着不远处。
云清趁机抽回手,顺着仉南的视线看去,几只油亮亮的蟑螂爬在地上。深红色的外壳,体型有大有小,大的约摸板栗大小,小的近花生大小。
他乐呵呵笑了,大摇大摆走过去。一脚踩死两只,另一脚又踩死一只。他还嫌不够,直接蹲下来,用手按死了三只。过后,他潇洒地拍了拍手,又伸手去牵仉南的手。他道:“好了,我们走吧。”
仉南连忙后退几步,格外认真道:“你别过来。”
小手在半空中落空,云清有些不解:“又怎么了?”想了想,猜测着说:“你该不会是怕蟑螂吧?”
仉南抿着唇,沉默无言。片时,他才柔声道:“我带你去洗手。”
云清叉腰大笑起来,“哈哈哈,你居然怕蟑螂!笑死我了,一个大男人居然怕蟑螂!看你以后还质不质疑我不是男人了!”
仉南止了脚步:“洗完手后,把鞋子、衣裳也给换了。”又补充道:“如果你不愿洗手,不愿换鞋子、衣裳。我会把你偷看外祖母的事,如实转告外祖父。”
云清:“……”
乖巧的云清洗了手,换了鞋子衣裳,又勤快的搓了两个澡。他刚肯定,这一辈子都没像今天这么干净过。然而美人儿对他还是略有嫌弃,足足与他保持着五十公分的距离,一前一后交错走着。他耷拉着脑袋,心感自己太善良了。他应该把蟑螂喂给美人儿吃,而是帮他打了蟑螂还要遭到他的嫌弃。
他叹一口气,做一个好人真难。忽然,美人儿放慢了脚步,与他肩并肩齐排走。两人距离的五十公分一下缩成了二十公分,不,现在只有五公分了。美人儿手臂散发出的炙热,几乎传到了他的手臂上。
他抬头看向美人儿,一时有些不解。须臾,一只大手握住小手,而这只手正是先前按死了三只蟑螂的手。美人儿垂着眸子,长长的睫毛轻启翕合,挡住了大半的瞳孔。
“对不起。”
云清乍然震住,声音太轻,仿佛自言自语一般。他眨眨眼睛,又听见道:“我叫仉南。”
“戚戚,你醒醒,快醒醒……”
系统的呼声一阵连着一阵,在耳边娓娓盘旋。裴子戚捏了捏眉心,有气无力道:“我醒来了。”
静默一下,系统哇的一声哭出来,一边哭还一边嚎:“戚戚,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裴子戚顿了顿:“怎么了?”
系统哭着说:“你已经昏迷整整五天了。这五天里,我和总部想尽了办法都没法联系上你,可你的灵魂又明明没离开这具身体。戚戚,你去哪里了?”
裴子戚猛地睁开眼,洞门架子床、铁梨翘头案、木镂双层几…这是他的房间!他回来了?他连忙问:“系统,仉南怎么样?药效发挥了吗?”
系统默了一会,支吾说:“额,你晕过去那会,距离十分钟还差那么一点点,所以……”
裴子戚凝声问:“所以仉南死了?”
系统斩钉截铁说:“没有死,我催动药效提前发生了。”又道:“只是他很不好,非常非常的不好。”
裴子戚松一口气,嘟囔道:“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系统又问:“戚戚,你到底去哪里了?为什么我跟总部都联系不上你。”
裴子戚沉默一下:“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又急忙道:“现在仉南的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办法让他恢复原样?”
“咦,你醒来以后,好像很关心三皇子。”系统又叹气说:“你想知道他的情况,还是自己进宫亲眼瞧瞧吧。我这里的分析你最好不知道的好,我担心你会内疚得承受不了。”
裴子戚:“……那你还告诉我?”
系统:“因为你眼睛所看到的景象,远远不及他真实承担痛苦的万分之一。”又道:“而且三皇子能治疗痊愈,就看你愿不愿意牺牲*了。”
裴子戚:“……”
‘咯吱’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一道欣长的身影走了进来。他手里端着热腾腾的药碗,一身雪青色儒袍,腰间束着金丝腰带,缀着一枚蓝田玉佩。玉簪束起墨发,抬眼相望,微笑道:“你醒来了?”
裴子戚诧了诧,连忙撑起身子:“殿下,你怎么在这里?”
仉轩放下药碗,扶住他的身子,柔声道:“你刚刚醒来,理应好好休息,不必多礼reads;。”
裴子戚点点头,又慢悠悠趟回床上。他对系统说:“系统,二皇子怎么会在这里?我昏迷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啊?二皇子不在这里,谁会在这里啊?”系统说:“是他带着士兵及时救下你们,把你一路抱回了裴府,后来又照顾了你五天五夜。这五天时间里,他就休息了十多个小时,亲自给你煎药、喂药。你不知道你有多难伺候,让你喝下一碗药的分量,得备上八碗药,来来回回的喂。”
裴子戚默了,片响才说:“你说是二皇子带军队,不是孙翰成?”
系统说:“对呀。你回裴府以后,孙翰成倒是天天来瞧你。”
裴子戚笑了笑,神情有些落寞。
系统疑惑问:“戚戚,你怎么了?”
裴子戚摇摇头,又听见仉轩道:“看你醒来,我便心安了。这碗药也不必喝了。”
裴子戚笑道:“多谢殿下关心。殿下怎么在此?”
仉轩垂了垂眸子,笑笑说:“送佛送到西。碰巧救下了子戚,便留下来照顾了,望子戚不要因此责怪我擅做主张。”
“能蒙殿下照料是祖上庇护所致,岂会责怪殿下,心存感恩还来不及。”话语一转,裴子戚又道:“只是,殿下于此照顾我,陛下会不会因此对卑职……”
“子戚多虑了。”仉轩顿了顿:“不过近日,子戚还是不要进宫为妙。”
裴子戚神情一凝:“莫非三皇子殿下出事了?”
仉轩点点头,拧眉道:“三弟的病很怪,气息微弱,仿佛将死之人。更奇怪的是,几个时辰后,三弟的气息会完全消失。再过半晌茶,气息又恢复到微弱,辗转反复。”叹气又说:“太医们束手无策,已惹父皇几次大怒。四日前,已贴皇榜遍寻名医,却迟迟无人揭榜。”
系统也叹气说:“这就是我不愿意告诉你的原因了,真实情况可远远没他说的那么轻松。你应该懂的吧,死了又活过来,一次又一次。”
裴子戚垂下眸子,浅笑一下却仿佛在哭一般。他撑起身子,端起药碗。仉轩却忽地握住他的手,轻声道:“是药三分毒,子戚既然已醒,无需再喝药。”
裴子戚摇摇头,挣开他的手:“殿下一片心意,若我不喝,不仅对不住殿下还有自己。”
仉轩一顿,看着裴子戚一口把药饮尽。他接过药碗,帮裴子戚盖了盖被子,轻声道:“你好好休息,过些时日我再来看你。”
裴子戚颔首点头,乖巧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待关门声响起,他又猛地睁开眼睛,问系统道:“如果治好仉南,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系统啧啧两声说:“你知道吗?在我们那里,拔吊无情是要坐牢的。为了让二皇子自行离开,你不惜自残喝药,厉害了我的宿主。”
裴子戚:“二皇子照顾我几天了,也该回去好好休息了。再则,仉南还在等着我去拯救呢。别屁话,赶紧告诉我。”
系统:“我早说了啊,需要牺牲你的*。”末了又说:“你要是有这个觉悟,现在加满**那栏属性还来得及。”
裴子戚:“……”
佛香弥漫,袅袅升起。悠长的大殿,两道身影遥相凝望,朦胧彼此身形reads;。正上方端坐一名男子,身着明黄锦袍,上面绣着五爪金龙。下方一名男子,一身月牙直裰,腰杆挺得笔直,端跪在地。
缄默片晌,钟鸣声悠悠响起。洛帝睁开双眼,冷冷望向下方的人:“我还以为你会一病不起,辞官告老归乡。”
“罪臣不敢。”
“罪臣?”洛帝笑了,嘴角勾出讥笑,“裴爱卿何罪之有?是朕的两个儿子不争气,争先恐后为你出生入死,连性命都枉顾。”
裴子戚俯身叩首,淡然的面庞、沉着的举止,一切是那么的从容不迫。
“这大内的禁军,裴爱卿一个令牌,就让他们风风火火赶去京郊救人。老二可是冒着逆谋造反的大罪去调遣他们。”洛帝笑了笑,又道:“裴爱卿真是好本事。老二回京不足二月,就能为你做到如此地步。估计再过几月,老二眼里只有裴爱卿了,没有我这个父皇了。”
裴子戚再次叩首,沉声道:“二皇子殿下孝悌忠信,此举皆为手足之情,望陛下明察。勿误殿下悌友之举,罔罝顾二皇子对三皇子一片真心。”
“好好,老二是为了老三,那么老三呢?”声音忽冷,宛如寒冬将至。洛帝一字一句道:“老三气息微弱,有口难言。每次开口需耗费好大力气,可他一日三次询问你的情况如何。若不是他下不了床,恐怕带着重伤也要去裴府,探望裴爱卿一番。”
沉默片刻,裴子戚才道:“承蒙殿下厚爱,卑职必当投桃报李、以馈其恩。”
“这一次,你倒承认得干脆。”洛帝笑笑,又立刻变脸,起身呵斥:“你裴子戚算是一个什么东西?竟让皇子龙孙、朕的儿子如此对待!”
裴子戚拿出皇榜,举至头顶:“卑职能救殿下。”
洛帝冷哼一笑,抬了抬手:“裴子戚,如果不是你接下皇榜,许诺能治好老三的病。你觉得你还能命在朕面前阔阔其谈吗?”
起身站定,裴子戚拱手道:“罪臣定当不负陛下的期望。”
“朕对你没有任何期望。若是老三去了,你也去陪他吧。他是为了你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你去陪他也算不得什么过分要求。”洛帝双眸涌动,厉声道:“一个云清,朕已经受够了,朕不想你变成第二个云清。裴子戚,离朕的两个儿子远一点。如果还有下一次,无论是其中的谁,或者两人一起,你的脑袋都该搬家了。”
裴子戚楞了楞,马上说:“卑职明白。”
“明白就好,就怕你不明白,做了不该做的事。”洛帝又说:“孙禄,带裴子戚去瞧瞧老三。还有,让那些碍眼的御医全部滚蛋。”
“老奴领旨。”孙禄低声应诺,又对裴子戚说:“裴大人,您随小的往这边来。”说着,伸手作请状,笑面晏晏。
裴子戚点点头,随在孙禄身后。待两人走出宫殿,孙禄才说:“裴大人,近日陛下心情不太好。陛下的话,您别太放在心上。陛下心疼二三皇子,对您也是格外的器重。旁的不说,这几日三皇子重病,陛下还日日念叨您来着呢。”
裴子戚笑笑,却一语道破道:“南书房的奏折,几日不处理便会堆积成山。”
孙禄脸色一讪,尴尬笑笑:“裴大人,这满朝的文武百官,陛下唯独指定您来批阅奏折,这不是正是说明了陛下器重您嘛。”
裴子戚点点头,不再与他扯皮。敲打是真,器重也是真,一个扮黑脸一个扮红脸。他又不蠢,怎么会瞧不出?
一刻待过,两人走到寝宫门前。孙禄拍了拍手,两名小太监推开宫门,浓郁的药味迎面扑来……
宫殿内明光烁亮,一眼望去宽广无垠。汉白玉铺设的地面亮锃锃,檩头上刻着栩栩如生的龙纹,两侧的柱子上贴着黄明色布帆,上面写着龙飞凤舞的朱红砂字。
裴子戚愣了愣,指着布帆道:“孙公公,这是?”
孙禄笑着解释说:“这是国师派人挂上去的。听说是国师特意从天上求来的,以保殿下平安的。”
裴子戚点点头,不再言语。在这个世界里,有人真的是真大师,有人则是神棍。例如虚云秃驴,他就真有几分本事,‘大师’二字放在他身上还算恰当,而这位国师就是完完全全的神棍了。在先帝在位时,他连屁都放不出一个,倒是皇后去世后,开始活跃起来了,频频出现在洛帝跟前。
可恰恰洛帝也愿意相信他的瞎编乱造,时不时还向他取经问道。总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好在这位国师有自知之明,从不染指朝政,偶尔胡说八道也仅是内廷之事。故而,裴子戚对他的原则是,只要不来挡他的道,他就不阻止他发财。他犯不着跟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过不去。
大殿一侧,几名太医围成一圈,窃头私语,喋喋不休。待见裴子戚与孙禄到来,几名太医连忙散开,拱手作揖行礼。孙禄笑吟吟说:“几位大人,是否已商量出对策?殿下的情况如何了?”
话语一落,几名太医面面相觑。过了一晌,一名太医支吾道:“孙公公,卑职尔等不眠不休,竭尽商讨各样对策。办法用尽了,殿下的病情却不见好转……”
孙禄抬手打止,笑道:“这么说殿下的情况没有恶化,真是辛苦几位大人了。老奴定当如实禀告陛下,几位大人的勤勤恳恳。”
另一名太医连声道:“孙公公——”
忽地,开门声响起,一个身影从内殿处翩翩迈出。葛巾锦袍、步履蹁跹,端的是道骨仙风,皓首红颜。孙禄当即迎上去,颜开眼笑说:“国师,您怎么来了?殿下而今可好?”
国师掐指缄默,少焉才说:“贫道特为殿下祈福而来reads;。而今刚刚,神君给了答复。”
孙禄大喜过望,颤音道:“神君可有什么指示?”
国师冁然而笑,抚了抚胡子:“神君告知,殿下不死即会大安。”
孙禄长呼一口气,抱拳香甜祈祷:“那就好那就好,有了上天的指示,殿下一定会大安的!”
裴子戚侧过头,不忍直视两人,一个装腔作势的神棍,一个心知肚明的演员。不死即会大安,只要不死总有一天会好,鬼知道这一天是哪一天。但偏偏这种模凌两可的话,世间却有不少的人相信,以求一个希望与心安。
几名太医也面露喜色,合手嘟囔祈祷上天。一时间,宫殿里喜气洋洋,大伙面上纷纷带着悦色。只有裴子戚面无表情,心里寻思着:找个时间,该换换太医院里的太医了。
“裴大人,您也来瞧瞧殿下?”
裴子戚回过头,立马笑说:“卑职不才,接下了皇榜。”
国师虽是花甲之年,却保养得当,瞧上去约摸五十多岁的模样。他面上一诧,眼尾的皱纹刻了刻,拱手道:“没想裴大人还懂黄芪之术,真是真人不露相。”
裴子戚摆摆手,谦虚道:“卑职只是略懂八卦之象,那懂什么黄芪之术。”言外之意,我是不爱跟你抢饭碗,装起逼来他能绕地球一圈。
国师神情一顿,面色有些难看。孙禄连忙打圆场道:“国师,裴大人在跟你开玩笑呢,您千万别当真。”
裴子戚只是笑笑,“孙公公,能不能让内殿的丫鬟太监先行离开,我想进去瞧瞧殿下。”
“这个…”孙禄为难道:“裴大人,这内殿里没个人伺候,小的不放心呀。裴大人身骄肉贵,万一殿下有个需要,总不能让大人去伺候吧。”
裴子戚笑笑说:“我再贵也贵不过殿下。殿下使唤我,那是我的福气。”又说:“孙公公言语间多有推托之意,是担心我会趁机对殿下不利吗?”
“瞧您说得话,裴大人的赤诚忠心,小的还会不明白吗?”孙禄笑得如花绽放,倒显得有几分讨好意味。他阔步上前,立内殿门前,沉声道:“你们都下去吧。”
宫女太监整齐排成两列,陆陆续续从内殿迈出。待全部离开,孙禄笑着说:“裴大人,你请吧。如果殿下有什么需要,您唤我一声,小的立马派人去。”
裴子戚点点头,踱步迈入内殿。他又转身面向孙禄,笑曰:“那就有劳孙公公耐心等待了。”语落,他伸手把门关上,看着孙禄粲然的笑颜变成了又臭又长的鞋拔子。
待大门一关,裴子戚视线转向了殿中央。架子床摆列,轻纱罗曼悬挂,高大的身影若隐若现。他慢慢地走进,凝视着床上的人。
朱唇失了颜色,连同面色白得透明,胸膛没有半点起伏,呼吸断在了鼻息里。他安详的躺着,长长的睫毛漆黑灼亮,仿佛水墨画里的嫡仙,从来不属于这个尘世。
裴子戚静默望着,从那张煞白的面容里看到了无尽的苍凉。片刻,他垂下眸子对系统说:“他死了,对吗?”
“嗯,要过一会才会活过来。”
他悠悠走进,走到了床边。他又望一会,伸出手抚了抚仉南的额迹,微笑着说:“傻瓜,你知不知道什么叫适得其反?用情太深,不仅会伤了自己,还会灼伤对方。”顿了顿又说:“你还说我是傻瓜,其实你比我更傻。”
忽然,他又轻笑起来,打趣着说:“如果我在你被子里塞一只蟑螂,你会不会吓得跳起来?”
灯火雀动,内殿一片寂静弥漫,却永远得不到回应reads;。犹如迷途的孩子,在沉寂中渐默了身影,执着的等待。裴子戚垂着眸子,眸光闪跃,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再过少顷,系统说:“戚戚,你动作得快一点。等三皇子复活,新一轮痛苦又开始了。死亡是解脱,能在这个时候治愈他,他承受的痛苦最少。”又说:“我先给他做一个检查,看看他的身体状况。”
裴子戚张了张嘴,后叹气说:“系统,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
系统:“自打加了**属性后,你走路不虚了跑步也不喘了,身体棒棒了。菊花决定力量,瞧瞧你以前弱鸡的样。再说,一个哥儿只能有两个孩子,而且第二个孩子时多半会难产。你加满**属性后,就可以跟女人一样了。”
裴子戚:“……”听了以后怎么更不想加了。
系统又说:“你别想了,没有其他办法。修复液的能量很巨大,直接灌入三皇子体内,他会原地爆炸炸成烟花。唯一的方式,通过载体转换再缓慢灌入。如果你不加满**属性去当载体,也会原地炸成烟花,只有强化身体才能承受修复液的力量。”
裴子戚叹一口长气:“那就加吧。”欠了别人的债,总有一天要还的。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跑不了躲不开。
系统清了清嗓子说:“戚戚,在帮你加属性之前,我必须要再一次强申。所有属性全是加在灵魂上,只要你的灵魂不灭,属性就永远跟着你,换一具身照样……”
裴子戚连忙道:“你别说了。给我一根烟,让我冷静一下。”
系统听话的给了他一根烟:“戚戚,你看起来有些悲伤。”
裴子戚点燃烟,吐了一口云雾,然后露出一个比哭还要凄惨的笑容。他马上要永远成为女人了,能不悲伤吗?心都已经捅烂了好吧。
系统瞧了一眼,乖巧的消了声息。沉默少间,又响起了系统的声音:“咦,有些奇怪。”
裴子戚顿住了抽烟的手,“怎么了?”
系统迟疑了一会:“仉南的情况…比分析结果要好很多。”停了停又说:“人类有一项奇怪的属性叫意志力。而仉南的求生意志力非常口怕,几乎…违反科学了。”
裴子戚灭了烟头,试探问:“他没事了?”
“唔,有事。”系统想了想说:“如果把仉南当成神,这个现象就能解释了。他在自动痊愈,只是速度非常非常的缓慢。按照这个速度,大概等一百年,他就能痊愈了。”
裴子戚:“……”
系统:“别看仉南有轻微的呼吸,但他的身体机理与死人没有什么差别。唯一不同是他能清楚感觉痛苦,而死人不能感觉。一个死人能开启活人的自动痊愈机制,你知道有多牛逼了吧。”
裴子戚怔了怔:“那仉南能开口说话吗?”
系统:“你疯了,死人怎么可能开口说话。除非他非常惦记某个人某件事,强大的意志力支撑他开口说话,就好像他现在的自动痊愈一样。但这个过程会非常的痛苦,而且有可能会加剧他的痛感。开口一次,感受痛苦的能力就会翻倍,甚至更多……”
裴子戚急忙打断它:“你别废话了,快点加属性。”
系统沉默片会,支吾说:“戚戚,这个…灌入的修复液的方式有一点特别,需要两个人合二为一。你懂这个意思吧。”
裴子戚微笑一下,对系统说:“我打一个电话。”然后,他接通了总部的电话:“喂,是总部吗?我的系统中毒了,需要回炉格式化。它的工号是……”
系统立马哭成了泪人儿,一抽一噎:“戚戚,你不要我了吗?是因为我不够粗不够长不能满足你,所以去找那些妖艳贱货的小三儿?”
裴子戚默了,挂掉电话说:“系统,你再这样说话我就neng死你。”而后,立刻吼道:“哔——哔——哔——”
系统一边抱着自己瑟瑟发抖一边咬着小手绢鬼哭狼嚎。
裴子戚:“……你听得到我在说是什么?”
系统抽了抽说:“听不到啊,我这不是在配合你。”
裴子戚:“……”
过后,裴子戚又了解到,这一次系统真没有骗他,只是把选项省略了。他沉默了许久,语境沧桑道:“再给我一支烟。”
系统爽快地给了一条烟,说:“抽吧,抽死了算我的。”
裴子戚拆了一包烟,一次点上了两根烟。他漫不经心道:“属性加满了吗?”
系统静了一刹,说:“我这就去帮你加。”
裴子戚点点头,一口云雾从嘴里吐出。他自语嘟囔道:“系统,我梦见我父母了。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梦见他们。他们很年轻,我也很年幼,还梦见了一位爷爷。他教我识字、教我习武、看着我长大……”
系统:“你想家了?别怕,等你成了良臣就可以回家了。”
裴子戚笑了,笑得有些苦涩:“等完成任务,我要好好睡一觉,再找一个女朋友,结婚生子……”
叮地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又听见系统说:“好了,属性加满了。”
他失了失神,滚烫的烟蒂恰碰在手指上reads;。他回神嘶了一声,随手灭了一根烟,另一根烟放在香几上。他整了整衣袍,深吸一口气走向床边。待见那张绝冠容颜,他又猛地僵住身体,止了脚步一动也不动。
火红的烟头恣意燃烧,落在地上成了尘埃。徐风吹进宫殿,漫起尘埃飞扬,一声叹气轻轻响起,裴子戚说:“系统,我下不去手。”
系统好心建议道:“脱裤子吧,我帮你打马赛克。”
所谓合二为一,即是一个原理两个办法。第一个办法那就简单了,字面上的意思;第二个办法则苛刻霸道,且耗时时间很长。
系统又说:“你脱裤子办事不过十分钟而已,第二个办法可要几十分钟。”
裴子戚默了一下,然后说:“哔——哔——哔——”又道:“帮我打上马赛克吧。”语罢,他望了望床上的仉南,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两个人的关键部位全打上了马赛克。他怒了:“系统,你是不是有一点傻啊?我叫你把仉南打上马赛克。谁告诉你,我要做那种禽兽不如的事了?”
是的,比起禽兽不如,他宁愿耍流氓。在对方毫无意识下,趁机占了对方的清白,这种事他做不出来。第二个办法虽然流氓了一些,但原型还是童话故事——王子吻醒了睡美人,只不过方式稍稍霸道一点……
于是,裴子戚眼前一片马赛克,连整一张床都糊了。他伸手探了探方向,然后不小心摸到一个物体。有些软、圆柱状、很大很大,一只手不能完全握住。
系统说:“我就算不说,你应该猜得到吧。”又补充道:“嗯,有一点硬了。”
裴子戚面无表情的松开手,淡定自若道:“告诉我在什么方向。”
系统:“你的左边。”
裴子戚转过身,伸手小心翼翼的触碰。指尖颤颤,冰冷的肌肤恰是传来。肤质细嫩光滑,如同吹弹可破的糖瓷娃娃。他顿住了手指,木然得有些发蒙,注意力不由全集中在了指尖上。
系统:“那是额头。”
他忽地回神,连忙挪开手,又偷喘一口气,再顺着手方向,曲身吻了下去。许是嘴唇触感的缘故,肌肤不复先前的光滑,而是掺杂着毛绒绒的、软软的感觉。
系统说:“那是眼睛。”
他愣了愣,又微微抬头向下挪去。不经意间,唇瓣碰到了鼻梁,笔直而挺立。鼻尖玲珑峭立,轻轻吻过,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半张倾色侧面。他迟疑少焉,再稍稍下挪,恰是碰到柔软的嘴唇。他笨拙挑开嘴唇,舌头踌躇须臾,又慢慢伸了过去……
舌尖触碰,心跳顿时停了停,只是刹那又恢复如常,雀雀而动越来越快。他不由闭上双眼,将修复液传递过去。再过少间,他又用舌头搅动对方的舌头,唾液声‘滋滋’响起,破碎了沉寂的大殿。
忽然,一双紧闭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细缝。待看清面前的人儿,又马上闭上双眼,一侧的手指却禁不住的动了动。裴子戚立刻停了动作,问道:“系统,仉南是不是动了?”
系统吃着爆米花,口齿不伶说:“我不知道啊。我也看不见,涉及宿主的*全会变成马赛克。”又说:“你怎么不亲了?修复液还有一大半没灌呢。唉,你等等,我把修复液灌满,你再重新亲一次。”
这便是第二个办法的霸道苛刻之处了,要么一次灌入修补液,要么重头再来过,没有其他的选择。裴子戚伤心了一会,待修复液灌满又低头开始干活了……
内殿外,孙禄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他又抬头看向天色,忍不住用手背踱了踱手心。天色已晚,裴子戚进去后就没出来过,内殿也没有什么声响,叫他如何能心安reads;。裴子戚是他亲手放进去的,若三皇子真出了事情,他祖宗十八代都不够填命的。
他思来想去,咬牙下了狠心,得罪裴子戚是小,丢了脑袋是大事。裴子戚要记仇报复都是后话,当前还是保住脑袋要紧。他阔步走到内殿门前,伸手推宫门准备探个究竟。宫门轻启,展开一条细缝,一道身影若隐若现。他还未看清楚,宫门又猛地关上,差点撞上他的鼻梁。
他傻眼愣住,又转眼狂喜大笑。三皇子好了!刚刚那一招是三皇子的独门绝学——隔空击物,用雄厚的内力推动空气进行攻击。他笑眯眯看向宫门,环手站定,不安的心稳稳落下来。三皇子大好即好,至于在里面做什么,不是他这个做奴才的该过问的。
内殿里,裴子戚又停住了动作,对系统说:“系统,你刚刚听到什么声音没?好像是关门的声音,很轻的一下。”
系统叹了叹气,有气无力说:“没有,我没有听到一点声音。你行行好饶过我,这都来来回回多少次了?别说天黑就是天亮了,你也不可能完成。”
裴子戚默了少间,保证道:“没有下一次了。”
系统想了想:“要不我把你的马赛克取消了,别总一惊一乍的。”
裴子戚却摇摇头:“没有马赛克,我下不去手。”语落,他苦笑一下,又低下头干活……又是一轮新的开始。
酉正时分,一个步履蹒跚的身影徐徐走向午门。来人一会儿揉揉脸庞,一会儿又捏捏腰间,再过一会儿又敲敲颈部,颇为滑稽搞笑。守门的侍卫瞧得面面相觑,又不敢擅自妄言议论。能在这皇宫里进出的,非尊即贵,可不是他们能招惹得起的。
待来人走进,守门侍卫纷纷一惊,不约而同单腿跪地行礼。为首侍卫抱拳道:“裴大人,您怎么这个时辰还没回去?”
裴子戚用手指撑了撑脸颊,露出一个不知该怎么形容的笑容。他说:“沃完了四层,一事美控几住记几。”
一片静默飘过,为首侍卫又说:“裴大人,这个时辰出宫需有陛下指令,卑职尔等才敢放行。”
裴子戚点点头,把腰牌拿出来亮亮,又说:“心哭你门了,剁鞋。”
为首侍卫定眼细瞧,朝身后挥了挥手,城门徐徐大门。他又抱拳道:“裴大人慢走,天色已晚,注意路上安全。”
裴子戚拱手回笑,歪歪倒倒走出午门。待他离去,守门侍卫再也忍不住熊熊的八卦之魂。其中一个守卫道:“都说玉软香温,这裴大人也太可怜了吧,亲嘴亲得舌头都捋不直了。”
另一个侍卫说:“是呀,也不知是哪个宫的宫女这般的厉害。”
又一个侍卫道:“我瞧不止这样。你看裴大人走路都走不稳了,又是捏腰又是锤肩膀的,一看就是被吸了精元,贼厉害了!”
一位年纪稍长的侍卫,摇头叹气说:“这年纪轻轻就纵欲过度,小心今后肾虚了,见着女人都硬不起来。”
“那个……我觉得这应该不是女子所为。”一个刚来的侍卫怯怯说:“一般的女子哪有这般凶猛,再说宫中宫女皆是玉软香温,更做不出这种事来。我瞧这多半是男子所为。”
寂静悄然而至,熊熊的八卦之魂顿时被浇灭了。几名聊天的侍卫纷纷散去,神情自若站定原地,仿佛刚刚听到的那一句是幻觉一般。
刚来的侍卫抓了抓脑袋,不解问:“怎么了?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众人皆肃立,无视了他的一言一举,心里却咆哮道:完了,他们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
艳阳普照,涂亮了天穹透出湛蓝色。云絮点缀,悠悠然地浮在天际,耀得澄澈与晴朗。一向喧闹的街道彼时缄默细语,人群聚于两侧、摩肩接踵,中间一条笔直大道。
五人不疾不徐漫走,为首者一身哑白直裾,领口袖口镶着流云纹滚边,腰间垂着长长的月白细腰带。他手持玉扇,银簪束着墨发,徐步前行。身后跟着四名大汉,他们步伐一致,肩间扛着木柱,中央悬着巨大的铁笼子。
突地,笼子里传出了低沉的嘶吼。四名大汉不约而同顿住了脚步,围观的百姓纷纷怛然失色,维持许久的缄默猛地打破。一个小女孩捂着双眼,怯怯问道:“那是狮子吗?看起来好可怕。”
一名猎户沉思一会,斟酌道:“瞧着不太像,可听声音倒像是狮子。”
笼子里,一只猛兽端坐直立。虎面狮头,身形巨大,周身覆着漆黑的长毛,茂密而蓬松。只瞧它微微咧开嘴,亮出锋利的牙齿,粗壮的四肢稍稍前曲……
又一个人说:“它不是什么狮子,而是一条狗!”
猎户蹙眉道:“小哥,你不懂可别乱说。我打猎三十多年,从未见过这般巨大的狗。观其模样与声音,它足可与猛兽相提并论,怎么会是一条狗。”
那人笑笑说:“这可不是一般的狗,而是犬中之王的藏獒。且此獒肩高三尺,毛长一尺,体重足有十钧,恐是千里挑一的藏獒王。”
猎户大吃一惊:“听闻藏獒凶猛强壮、力大无比,可与豺狼虎豹拼上一拼reads;。藏獒王更是出类拔萃,无一与之披靡。只是藏獒乃是西域之物,怎么会出现在京城?”
那人掩着嘴,小声说:“那就得问裴大人了。”
其实,系统也想问裴子戚。自从上次离宫,裴子戚足有两日不曾出门。两天过后,他又突然问它要一只藏獒,说是用来报恩。它是打死都不信裴子戚的屁话,哪有报恩送藏獒的。而且他的要求特别奇怪,一再强调要生性最凶猛,逮人就咬、一口能咬断喉咙。
宿主的要求就是它的追求,谁让它是一个系统呢。它给了一只藏獒王,一再强调是最凶猛的藏獒。然而裴子戚不信它,要求它演示一遍。于是,他们在模拟世界里,看着藏獒王一口咬死一个数据。
为了真实逼真,献血喷得到处都是,恶心极了。然而裴子戚笑了,笑得特别的阴森森……它现在回想起来,都感到战战兢兢。再过后,裴子戚找了四名大汉,浩浩荡荡出门了。
裴子戚带着四名大汉,大摇大摆进了鸿胪寺。自野外遇袭,北漠女皇就病了。据说是得了无药可治的重病,病因是惊吓过度。她变得乖巧无比,每日呆在鸿胪寺,偶尔还会吃斋念佛。裴子戚想要见她一面,也只能亲自跑一趟。
大概是吃素吃傻了,女皇见着裴子戚楞了一下,然后说:“你没事了?怎么不早说!害得我们北漠勇士千辛万苦去找……”她又不说了,歪着脑袋道:“你来找我做什么?该不会找我算账吧!我给你说,我已经知错了,每天很虔诚的向佛祖忏悔。”
裴子戚笑笑,拱手道:“陛下您误会了,卑职怎么敢向陛下算账。卑职今日前来,只是信守承诺向陛下送礼来了。”
“送礼?”女皇来了兴致,眼睛亮莹莹道:“上次你送我的小狗可有趣了,我叫它做什么就做什么,对我很忠诚又容易饲养。只是性情太温顺了,不会主动发起攻击。”
“陛下喜欢就好。”裴子戚拱手说:“不知陛下是否还记得卑职曾许诺,待陛下伤势痊愈便送陛下一只藏獒。”
女皇呆住了,瞠目结舌,半晌无言。乍然,她又高声欢呼道:“裴子戚,你有没有在骗我?你真的要送我一只藏獒?”她挥手比划说:“那一种很大很大,很厉害的猛犬。”
裴子戚扣了扣玉扇,轻笑说:“卑职虽不是出家人,但也不会口出诳语。藏獒就在门口,陛下要是……”话语未落,女皇像风一样席卷出去,两侧的木门轻轻摇摆。裴子戚站定原地,又马上听到高声尖叫:“啊啊,真的是藏獒!牙齿好锋利,体型真的好大……”
系统跳出来说:“你该不会是想咬死女皇吧?”
裴子戚:“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我是那样的人吗?”
系统:“……”你就是。
裴子戚又说:“对付中二晚期的熊孩子,得用特殊的办法对症下药。我是为她好,乖别乱想。”
彼时,屋外又传来响亮的唤声:“裴子戚,你快出来,快出来!他们不让我靠近,不让我摸狗!”
裴子戚用玉扇敲敲手心,不急不慢走出去。屋外,女皇气急败坏的走来走去,两名大汉随着她的步伐,始终挡在她身前。陡然,女皇掉头绕一个方向跑去,然后另三名大汉挡住了她身前……她面如死灰,待见裴子戚,连忙告状说:“裴子戚,你看看,他们不让我靠近。”
裴子戚笑着说:“陛下,他们是为了您好。藏獒警觉性高,对陌生人有强烈敌意。若陛下贸然靠近,恐怕会伤了陛下。”
女皇叉腰扬头,不屑一顾说:“我靠近它,它还会咬死我?”
裴子戚笑得非常温柔,又轻语道:“会,它会咬死你。”
女皇噗嗤笑了,拍拍手招出几名北漠大汉reads;。她道:“他们是我的贴身侍卫,专门保护我的安危。如果等会藏獒咬伤我,与你裴子戚无关,你不用向你们皇帝交代。”又对侍卫说:“你们也不必来救我。谁若救下我,我就砍了谁!”
裴子戚笑笑,温声道:“看来陛下是铁了心要靠近了。卑职可以成全陛下,只是有一句想告诉陛下,飞蛾扑火虽是大无畏精神,却也是自取灭亡行径。”
女皇唰地冷下脸,冷哼说:“北漠的勇士都是英勇无畏,才不会畏手畏脚做一个缩头乌龟!你想做缩头乌龟就自己去做,别给我说什么大道理,我不爱听!”又挥手斥道:“你们快让开,本女皇要去摸小狗了。”
裴子戚点了点头,三名大汉侧身让路,一名大汉打开了铁笼。女皇笑逐颜开向藏獒走去,嘴里还嚷嚷说:“这么大的藏獒带回北漠去,一定会有好多人羡慕。”
藏獒爬在铁笼里,懒洋洋晒着太阳,下颚搭在前爪上。待女皇走来,它忽然站立起来,咧开嘴露出利齿。女皇继续前走,藏獒疯狂的吠嘷,发出凶悍的嘶吼。女皇却笑盈盈看着它,继续前行……
刹间,藏獒猛地扑向女皇……裴子戚侧开头,又听见女皇高声呼救:“救我,快救救我,它咬到我的手了!”
四名大汉垂着头颅,北漠大汉也漠然视对,全然纹丝未动。狗吠声越来越烈,高声呼救变为号啕大哭,又听见说:“裴子戚救我,快救救我!求求你救我……”
裴子戚叹一口气,轻声嘟囔道:“还是心太软。”说着,他转身走向屋内,号啕大哭又变成悲痛狼嚎,弥漫着浓浓的绝望,一阵连着一阵。
他疾步迈进屋内,一阵狗吠声传了过来,很轻很细。他饶过屏风进入里屋,一只松软软的小狗正在嚎嚎吠叫,一声接着一声,竭尽全力的吠嘷。小狗约摸二个月大,肉嘟嘟的小身躯,四肢短小得软乎乎。见裴子戚到来,吠声更欢了却奶声奶气,水漉漉的眼睛盯着他一动不动。
裴子戚放柔了眸子:“听到你的小主人呼救,你想去救小主人对不对?”
小狗停了吠声。少间,又汪了一下,摆动着小尾巴似乎在说:快把它放开。
裴子戚笑了:“好,我放开你。可你不能再像刚才那般吠叫了,再吠你的喉咙会吠出血。”
小狗好似听懂了,乖巧地怕在地上,等待他解开绳索。裴子戚笑了笑,蹲下身帮它解绳索,又柔声说:“去吧,去告诉你的小主人什么是强大。”话语一落,小小的身影像火箭般蹿了出去,迈着短小的四肢奋力奔跑……
裴子戚缓缓起身,饶过屏风遥遥远望。小身躯不足藏獒的十分之一,却勇敢地扑了上去,张着软绵绵的乳牙竭力撕咬。藏獒松开嘴,转头攻向了小身影……利齿穿透了柔软的身躯,把毛皮一块块咬了下来。
女皇捂住受伤的手,在地上打滚哭喊,嚷嚷着让侍卫杀了藏獒。不一会儿,小身影满身是血,血肉模糊了身躯。身上的毛皮咬得星星落落,只有几小块覆在身上。它了无生气躺在地上,小小身躯缩成了一团……
藏獒战意斐然,又转头看向女皇。女皇停了哭声,脸色白得惊人,颤颤发抖。她笨拙得挪动身躯,下颚止不住的发栗。她张了张嘴,声音卡在喉咙里:“救…救我。”
呢喃的求救声,某个身影动了起来。它撑起血肉模糊的身躯,艰难地迈着小爪子,一步一步跑来。所经过的地方,全留下了小小的梅花血脚印,它用奋力地奔跑,终于挡在女皇身躯。它扬着小脑袋,血红的身躯已看不出当初的模样。它张开嘴吠叫,那么的轻那么的细,却不曾停止一下。
女皇呆呆地怔住,望着血红的身影,一时间停了战栗。藏獒喷了喷热气,仿佛在嘲笑一般,亮出锋利的牙齿向小身影袭去……
裴子戚闭上眼,双手不由握成拳。静默少间,耳边响起女皇急躁的嗓音:“快把刀给我,傻楞着做什么?”
语落,轻轻细细的狗吠声横空响起,尖锐而高亢。裴子戚猛地睁眼,女皇一只手被藏獒咬住,另一只手抵着藏獒的牙齿。两只手全是鲜血,然而她的神情不再恐惧,眉宇间满是坚定。
大刀划过天际,熠熠发亮。女皇腾开手接住大刀,挥手便向藏獒砍去。鲜血溅落,巨大的身躯软软倒地,一场闹剧正式落下帷幕。
随即,女皇丢掉大刀,急忙蹲身下来。她伸出满是鲜血的手,又忽然停在空中,轻声细语道:“豆豆,你还好吗?痛不痛?我给你吹吹。”
豆豆摇了摇尾巴,迈着小短腿晃晃悠悠踱行。它伸出殷红的小舌头,舔了舔停在半空中的手,仿佛在说:主人也受伤了,我帮你舔舔。
女皇笑了,却红了眼眶。舔了一会儿,豆豆似乎倦了,爬在地上缓缓闭上双眼。女皇轻声唤着它,它也不回应,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待过片晌,女皇把它抱进怀里,柔声说:“豆豆,你睡着了对不对?真乖……”
女皇温柔地抚摸小身影,喃喃细语,又渐渐失声痛哭。不远处,一道颀长的身影渐行渐进,悠悠站定于前。他望了少顷,嘴瓣轻启,慵懒的嗓音响起:“你说你知错了,每日向佛祖忏悔。可当你再次遇到相同事时,你还是做出了一样的选择。你真的知错了?”
女皇止了哭声,抬头仰望,阵阵支吾:“我…我……”
一声叹息又说:“真的强大不是欺软怕硬,遇到强者就怕得不能自已;也不是自我膨胀,急于表现自己以获他人认同。”裴子戚俯下身,轻轻抱过怀里的小狗,将一枚药丸塞入了它嘴里:“再弱小的人,在危险时刻挺身而出,他便是强大。再强大的人,面对危险怯怯懦懦,他也是弱小。”
女皇怔怔看着他,鲜血凝在双手上,顿在了半空中。
裴子戚抚了抚小狗,柔声道:“弱者寻求他人保护,强者勇于保护他人。陛下,追求强大没有错,但需要你勇敢展开的双手,去保护你想要保护的人。”
‘汪汪’,柔柔细细的狗吠突地响起。血红的身躯逐渐褪去颜色,欢快地摆动着小尾巴。女皇猛地睁大双眼,面上绽开如花般的笑容,颤声道:“豆豆,你没事了?”
豆豆汪了两声,连忙起身走两步,又立马乖巧的趴下来,似乎在顾忌救命恩人的感受reads;。裴子戚笑了,用手指摸摸它的下颚,对女皇说:“陛下,藏獒卑职已送。至于这只小狗,你曾吩咐卑职好好照顾它,卑职这就带它离开。”
女皇神情一愣,急忙展开手拦住裴子戚的去路,厉声道:“不行,这是我的小狗!我没说过不要它的话,是你随口胡诌的!快把豆豆还给我!”
裴子戚叹一口气,无奈道:“陛下,您亲口所说不能带一只软绵绵的小狗回北漠,否则会被他人耻笑的。”
女皇歪了歪脑袋,想想说:“没有,这不是我说的。豆豆是勇士,不是软绵绵的小狗,你不准带它走。”
裴子戚噗嗤笑了,温声道:“你会对它好吗?”
女皇一股脑点头,连声保证说:“我会对它很好,非常好非常好!不对,是最好最好。”
裴子戚轻轻一笑,眸子闪过柔和的波光。他把小狗交给女皇,动作很温柔,叮嘱道:“小狗受了重伤,估计要好些天才会痊愈,好好照顾它。”
女皇点了点头,一双眸子紧盯小狗,笑咯咯个不停。豆豆在她怀里,没了刚才的乖巧,活泼地摆动小尾巴,小舌头舔了舔受伤的双手。
裴子戚静静瞧着,唇角勾起煦和的笑。系统说:“你怎么不把女皇也治好?她两只手可伤着呢,瞧样子没一二个月是不会好了。”
裴子戚哼了哼说:“仉南的账我还记着呢,才伤了一二个月,便宜她了。”
系统:“……”好口怕。
女皇忽然抬起头,看向裴子戚红了脸颊,小声嘟囔道:“谢谢。”
裴子戚面上一诧,又听见女皇说:“谢谢你刚才那些话,从没有人会对我说那样的话。我阿姆是女奴,不识字的。在我出身没多久后,她就被毒哑了。至于我额父,长这么大我只远远见过他四次。”
裴子戚凝了笑容,又转眼笑道:“物极必反,否极泰来。以前吃了多少苦,今后会加倍得到回报。陛下已身为北漠女皇,卑职猜想陛下今后定是千古一帝。”
女皇笑了,眼睛弯弯成了月牙状:“千古一帝就算了,以后我要当一名勇士!北漠第一勇士!”
裴子戚:“……”他没办法接这个话。
女皇又说:“我原本来准备过两天回北漠的。可我受伤了,还是等伤好了再回去吧。”她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说:“裴子戚,你要天天来看我。一个人呆在驿馆太无聊了,我想出去玩,又没一个人愿意带我出。所以,你一定要天天来看我。”
裴子戚干笑两声,那笑容不知是哭还是笑,嘴上道:“一定一定。”
系统:“嘻嘻,你后悔了吗?”
裴子戚:“肠子青了。”
过后,裴子戚又拱手道:“陛下,天色不早了,卑职先回去了。您好好养伤,卑职改日来看你。”
女皇点点头,笑盈盈与小狗嬉戏。待裴子戚走远,她突然抬头唤道:“裴子戚。”
裴子戚停了脚步,回头有些不解:“陛下?”
女皇迟疑一会,缓缓说:“裴子戚,你是一个好人。所以,你能不能让三皇子幸福?”顿顿道:“他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在背地里为了你做了很多事。”
裴子戚站定原处,徐风吹过,模糊了他的神情reads;。少顷,他拱手作揖,转身离去,再也不回头。
女皇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歪着脑袋嘟囔道:“这是答应了吗?”
****
朱门铜锁,石狮霍霍。喧闹的街道,一辆马车快速驶来。待马车停驻,一名青年男子从车上下来。来人身长八尺,纶巾鹤氅,头束金簪。他走向朱门,轻启铜环敲撞。
‘嘎吱’一声,朱门开启,一张不悦的面容展露出来。待见来人,面容一转,笑嘻嘻道:“孙大人,你怎么来了?”
孙翰成打趣道:“福子,怎么每回我来敲门,都瞧你在变脸。这可对身体不好,大怒大喜。”
福子摸摸后脑勺,腼腆着说:“这不老爷吩咐的,开门黑脸吓吓他们,免得他们以为我好拿捏。孙大人,您就别笑话我了。”
孙翰成笑笑,健步跃门。他道:“你们老爷呢?”
“在房间里。”福子一边说一边关门:“这又是两日不曾出门了,连吃食都是祥伯送进去的。”
“也就是你们惯他的,哪有不出门的道理。”孙翰成扣扣扇子说:“合着我说,就不给他送吃的,看他出不出门。”
福子为难道:“要是饿坏老爷了,那该咋办?”
孙翰成恶狠狠说:“就是要饿死他!”说着提起衣摆,疾步向内院走去。
裴子戚躺在贵妃躺上,翘着悠闲的两郎腿。他对系统说:“刚才那部电影不好看,咱们再换一部来看吧。”
系统:“看看看,看你都要废了!你躺在这里已经看了整整两天的电影了!觉也不好好睡,两天时间你就睡了六个小时。瞧瞧眼底下的黑眼圈,你这么拼命看电影是准备安乐死吗?”
裴子戚:“在现代,我可以一个月不出门,天天吃泡面。如今我才宅了两天,你们一个个就开始作妖了……”
咯吱声响起,房门被推开。一个身影站在房门处,背着亮光,面容一片漆黑。裴子戚起身看去,定眼一会才道:“翰成,你怎么来了?朝中出事了?”
孙翰成走进房间,上上下下打量裴子戚。过了片晌,他叹一口气,懊悔道:“观来是我误会你了。原以为流言不可信,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裴子戚蒙一下,脱口道:“什么流言?”
“你不知道啊?整个皇城都传遍了,说裴大人被男人吸干了精元,现在待在家里养精蓄锐呢。”孙翰成坐到一旁的椅子,“连陛下都相信了,特意给你放了假。没瞧见这几天,宫里都没派人催你进宫?”
裴子戚笑笑,然后一字一句,咬牙切齿说:“放他娘的臭屁。”
孙翰成笑了,用扇子敲敲手心:“看来不是因为这个,莫非是因为北漠女皇?听闻,前两日你去瞧了北漠女皇,而后便再也没出过房门。该不会是女皇说了什么,让你一时难以抉择,所以只好避世逃离?”
裴子戚一怔,又笑道:“你既然有答案了,又何必特意来问我?”
“我就是想知道她说了什么,让天不怕地不怕的裴子戚,也能逃避现实躲了起来。”孙翰成顿了顿,“逃避是懦夫的选择,而你裴子戚连死都不怕,怎么可能是懦夫。”
裴子戚垂下眸子,面容忽暗忽明。他轻声嘟囔道:“原本早有了答案。而今,又变得不确定了。”
待我变身归来,请稍等片刻~
曾有一位王爷上门找麻烦,结果没过几日就知难而退了。本文由 。。 首发故而虽满店的达官贵人,却从不哈头低腰招待。有人说他高傲,也有人说他有骨气……总之,这位掌柜是一位传奇人物。
裴子戚一进饭店,一名中年男子立刻迎过来,脸上满是欣喜笑。他道:“裴大人,您来了。昨个孙大人告诉我,您会光临小店我还不信,没想到您真的来了。”
裴子戚瞧着熟悉面容,一时间有些恍然。须臾,他扣上玉扇道:“你是木小树?”说完,他又道:“不错,京城比裴村更适合你。你现在当小二?”
木小树挠挠脑袋,“这是大伙们一起开的饭店,我在这里当掌柜。这些年,您去裴村次数越来越少。所以,大伙们想着来京城讨生活,找机会多见您几面。”
“大伙们都来京城了?”
“出来了大部分,一小部分还在裴村。”木小树又道:“大人,您要是有空可以去见见他们。城东的胭脂铺、成衣店……城西的粮店、饭馆……”
裴子戚心头一惊。“你们这是干什么?准备组建一个情报组织吗?”
木小树憨厚地笑笑,“我们没有这么计划。可如果大人有难,我们希望能帮上大人。”
裴子戚压低嗓音,“你知不知道你们在玩火?你赶快叫他们撤离京城……”
忽地,一只搭在他肩上,带着三分责怪三分调笑道:“子戚,你是不是又忘记我们约在什么地方了?你不要纠缠人家木老板了。你自个都不清楚,人家木老板怎么会知道?”
裴子戚回头,一双双眼睛全看向他们。他笑了笑,对孙翰成道:“我只不过瞧这位木老板有趣,就多聊了几句。你用不着当众拆穿我吧?”说完,他又对木小树道:“多谢木老板。”
裴子戚当即转身,与孙翰成一同进入包厢。一进包厢,孙翰成忍不住训他,“裴子戚,你叫我说你什么好?那可是连皇亲国戚都不畏的木掌柜。今个他亲自迎接你不说,你倒好与他在大堂上就聊上了,当真以为没有眼睛盯着你了?”
“我没想他就是木掌柜,起初我以为他是店小二。”裴子戚又道:“既然你早知道了,为什么不提醒我?”
“店小二?”他噗嗤笑了:“从你裴子戚手里出来的人,有几个是等闲之辈?还需我废口舌吗?”
孙翰成身长八尺,玉树纶巾。藏青色长袍,身姿修长挺立,腰间系着宽腰带,吊着玉坠儿。清秀的面庞上,一双剑目不怒而威,颇有凌人气势。
裴子戚与孙翰成于四年前相识。那时,他还是一个算命先生,裴子戚已是权倾满朝的殿阁大学士。说起两人的相识,可谓是不打不相识。他给裴子戚算命,裴子戚却以为他是骗子。结果裴子戚所问之事,他全部答了出来,一字不漏。
裴子戚不信这个邪,便与他私下交往起来,没想两人很快成了挚友。后来裴子戚了解到,孙翰成不仅博览群书,观察事物还格外细微。于是,裴子戚向洛帝举荐他为刑部尚书。
裴子戚一顿:“你今天叫我来,该不会是为了让我亲眼瞧瞧?”
孙翰成摇摇头,一本正经道:“前几日,你抄了元明的家,还中饱私囊一千两银子?”
“你怎么知道?”裴子戚道:“刑部办事效率不错嘛。这银子才入我库房一天,就被你知晓了。我先说好了,入了我库房的银子,除非抄家,不然绝不拿出来。”
“裴子戚,裴子戚,你现在还有闲情跟我说笑。我说你多少次了,手脚要干净要干净。你什么能听听我的?这事我都知晓了,陛下怎么会不知晓?”孙翰成来回走动,衣摆都飘了起来,“我对你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陛下可以吗?”
裴子戚轻啄一口茶,赞叹道:“好茶。”
孙翰成顿时气打不一处,从袖口拿出一个小袋子,“你离开京城吧。趁陛下现在没有对你动手,赶紧离开。这是我为你准备好的路线、银票、户籍……”
“户籍你都能弄到?”裴子戚挑起眉尾,“户部尚书盛灿精明强干,为人又刚正不阿,你在他眼皮下底下弄到户籍,有本事呀!”
“裴子戚,我没有跟你开玩笑,离开京城,马上离开。”孙翰成放柔嗓音,“我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要留在京城,放手吧!算我求求你。”
裴子戚却笑了,“翰成,如果我不愿意离开京城,你是不是还为我准备了第二条路?”
孙翰成仰天叹气,“是。”
裴子戚喜笑颜开,“你先说说,看是不是与我想得一样?”
“另择明君。”
裴子戚笑了,不愧是他的好友,两人想到一块去了。
先帝在位时,洛帝能活下来并登上皇位,足以说明他的深藏不露。他算是一个好皇帝,知人善任、治国有方;也可以说昏君一个。自五年前皇后身死,他性情大变,不再理朝政,每日吃斋念佛。
就在那一年,裴子戚成了殿阁大学士,真正的‘皇帝’。洛帝的昏庸不仅在朝政上,还有立储君一事。
洛帝一生只有四个女人,其中皇后、皇贵妃是他一生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一个是他最爱的女人,一个是最爱他的女人。前者是三皇子的母妃,后者是二皇子的母妃。皇后、皇贵妃先后去世,诺大的后宫仅剩一位淑妃娘娘,是大皇子的母妃。
然而,洛帝没有立前三子为太子,而是把幺子立为了太子。提起太子的母妃,那就不太光彩了。她本是乾清宫的丫鬟,趁洛帝喝醉爬床才有了当今太子。淑妃娘娘虽也是丫鬟出身,却是正经八经的陪床丫鬟。
故而,洛帝对太子很不喜,一出生就把他安置在偏远的宫殿。更惨的是,他还未满月,母妃就因血崩而死。因此在宫里很长一段时间,大伙只知道有三位皇子,而不知道有四皇子。
等太子成年,洛帝却突然把他拎出来,立为了太子。这位太子爷平庸无能又懦弱胆小,平日里连大声说话的勇气都没有。这不仅让朝臣们失望,也让大皇子野心勃勃。
当然,大皇子更不是什么好货色。面上温和有礼,实则残暴**。可偏偏又一些瞎了眼的朝臣,甘愿成为大皇子的爪牙。例如,裴子戚刚去抄家的工部尚书元明。
所以,裴子戚不是故意找元明的麻烦,而是早就准备找他麻烦了。他倒不是拥趸太子。只不过,平庸无能与残暴不仁相比,他宁愿选择前者。
孙翰成:“工部一直是大皇子的钱袋子。你找元明的麻烦,等同于向大皇子开战。子戚,你是早就准备介入储位之争了吗?”
裴子戚轻声‘嗯’了一下,“既然不想离开,总得找一条出路吧。”
“大皇子的性情……”孙翰成叹气道:“子戚,你太早与他对上了。你现在没有一个有力的靠山,恐怕他会费尽心思除掉你。”
待我变身归来,请稍等片刻~
曾有一位王爷上门找麻烦,结果没过几日就知难而退了。故而虽满店的达官贵人,却从不哈头低腰招待。有人说他高傲,也有人说他有骨气……总之,这位掌柜是一位传奇人物。
裴子戚一进饭店,一名中年男子立刻迎过来,脸上满是欣喜笑。他道:“裴大人,您来了。昨个孙大人告诉我,您会光临小店我还不信,没想到您真的来了。”
裴子戚瞧着熟悉面容,一时间有些恍然。须臾,他扣上玉扇道:“你是木小树?”说完,他又道:“不错,京城比裴村更适合你。你现在当小二?”
木小树挠挠脑袋,“这是大伙们一起开的饭店,我在这里当掌柜。这些年,您去裴村次数越来越少。所以,大伙们想着来京城讨生活,找机会多见您几面。”
“大伙们都来京城了?”
“出来了大部分,一小部分还在裴村。”木小树又道:“大人,您要是有空可以去见见他们。城东的胭脂铺、成衣店……城西的粮店、饭馆……”
裴子戚心头一惊。“你们这是干什么?准备组建一个情报组织吗?”
木小树憨厚地笑笑,“我们没有这么计划。可如果大人有难,我们希望能帮上大人。”
裴子戚压低嗓音,“你知不知道你们在玩火?你赶快叫他们撤离京城……”
忽地,一只搭在他肩上,带着三分责怪三分调笑道:“子戚,你是不是又忘记我们约在什么地方了?你不要纠缠人家木老板了。你自个都不清楚,人家木老板怎么会知道?”
裴子戚回头,一双双眼睛全看向他们。他笑了笑,对孙翰成道:“我只不过瞧这位木老板有趣,就多聊了几句。你用不着当众拆穿我吧?”说完,他又对木小树道:“多谢木老板。”
裴子戚当即转身,与孙翰成一同进入包厢。一进包厢,孙翰成忍不住训他,“裴子戚,你叫我说你什么好?那可是连皇亲国戚都不畏的木掌柜。今个他亲自迎接你不说,你倒好与他在大堂上就聊上了,当真以为没有眼睛盯着你了?”
“我没想他就是木掌柜,起初我以为他是店小二。”裴子戚又道:“既然你早知道了,为什么不提醒我?”
“店小二?”他噗嗤笑了:“从你裴子戚手里出来的人,有几个是等闲之辈?还需我废口舌吗?”
孙翰成身长八尺,玉树纶巾。藏青色长袍,身姿修长挺立,腰间系着宽腰带,吊着玉坠儿。清秀的面庞上,一双剑目不怒而威,颇有凌人气势。
裴子戚与孙翰成于四年前相识。那时,他还是一个算命先生,裴子戚已是权倾满朝的殿阁大学士。说起两人的相识,可谓是不打不相识。他给裴子戚算命,裴子戚却以为他是骗子。结果裴子戚所问之事,他全部答了出来,一字不漏。
裴子戚不信这个邪,便与他私下交往起来,没想两人很快成了挚友。后来裴子戚了解到,孙翰成不仅博览群书,观察事物还格外细微。于是,裴子戚向洛帝举荐他为刑部尚书。
裴子戚一顿:“你今天叫我来,该不会是为了让我亲眼瞧瞧?”
孙翰成摇摇头,一本正经道:“前几日,你抄了元明的家,还中饱私囊一千两银子?”
“你怎么知道?”裴子戚道:“刑部办事效率不错嘛。这银子才入我库房一天,就被你知晓了。我先说好了,入了我库房的银子,除非抄家,不然绝不拿出来。”
“裴子戚,裴子戚,你现在还有闲情跟我说笑。我说你多少次了,手脚要干净要干净。你什么能听听我的?这事我都知晓了,陛下怎么会不知晓?”孙翰成来回走动,衣摆都飘了起来,“我对你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陛下可以吗?”
裴子戚轻啄一口茶,赞叹道:“好茶。”
孙翰成顿时气打不一处,从袖口拿出一个小袋子,“你离开京城吧。趁陛下现在没有对你动手,赶紧离开。这是我为你准备好的路线、银票、户籍……”
“户籍你都能弄到?”裴子戚挑起眉尾,“户部尚书盛灿精明强干,为人又刚正不阿,你在他眼皮下底下弄到户籍,有本事呀!”
“裴子戚,我没有跟你开玩笑,离开京城,马上离开。”孙翰成放柔嗓音,“我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要留在京城,放手吧!算我求求你。”
裴子戚却笑了,“翰成,如果我不愿意离开京城,你是不是还为我准备了第二条路?”
孙翰成仰天叹气,“是。”
裴子戚喜笑颜开,“你先说说,看是不是与我想得一样?”
“另择明君。”
裴子戚笑了,不愧是他的好友,两人想到一块去了。
先帝在位时,洛帝能活下来并登上皇位,足以说明他的深藏不露。他算是一个好皇帝,知人善任、治国有方;也可以说昏君一个。自五年前皇后身死,他性情大变,不再理朝政,每日吃斋念佛。
就在那一年,裴子戚成了殿阁大学士,真正的‘皇帝’。洛帝的昏庸不仅在朝政上,还有立储君一事。
洛帝一生只有四个女人,其中皇后、皇贵妃是他一生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一个是他最爱的女人,一个是最爱他的女人。前者是三皇子的母妃,后者是二皇子的母妃。皇后、皇贵妃先后去世,诺大的后宫仅剩一位淑妃娘娘,是大皇子的母妃。
然而,洛帝没有立前三子为太子,而是把幺子立为了太子。提起太子的母妃,那就不太光彩了。她本是乾清宫的丫鬟,趁洛帝喝醉爬床才有了当今太子。淑妃娘娘虽也是丫鬟出身,却是正经八经的陪床丫鬟。
故而,洛帝对太子很不喜,一出生就把他安置在偏远的宫殿。更惨的是,他还未满月,母妃就因血崩而死。因此在宫里很长一段时间,大伙只知道有三位皇子,而不知道有四皇子。
等太子成年,洛帝却突然把他拎出来,立为了太子。这位太子爷平庸无能又懦弱胆小,平日里连大声说话的勇气都没有。这不仅让朝臣们失望,也让大皇子野心勃勃。
当然,大皇子更不是什么好货色。面上温和有礼,实则残暴**。可偏偏又一些瞎了眼的朝臣,甘愿成为大皇子的爪牙。例如,裴子戚刚去抄家的工部尚书元明。
所以,裴子戚不是故意找元明的麻烦,而是早就准备找他麻烦了。他倒不是拥趸太子。只不过,平庸无能与残暴不仁相比,他宁愿选择前者。
孙翰成:“工部一直是大皇子的钱袋子。你找元明的麻烦,等同于向大皇子开战。子戚,你是早就准备介入储位之争了吗?”
裴子戚轻声‘嗯’了一下,“既然不想离开,总得找一条出路吧。”
“大皇子的性情……”孙翰成叹气道:“子戚,你太早与他对上了。你现在没有一个有力的靠山,恐怕他会费尽心思除掉你。”
景吾瞠目看向裴子戚,张了张嘴又无声垂目,仿佛做错事的孩子。
裴子戚叹一口气,放柔了嗓音:“事情已经发生就算了。今日我来是有要事拜托你。”
景吾猛地抬眼,眉宇间闪过一丝诧异。他道:“去我书房吧。”
裴子戚颔首点头,随着景吾走去书房。系统跳出来说:“戚戚,你是不是刚穿来就知道你是云清了,只是不想承认而已?”
裴子戚没有理会,却顿了顿脚步,双手握成了拳。
当年,景吾嫡母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害得景吾身败名裂,膝盖骨被人挖去。所幸景吾遇见了裴子戚,恢复了名誉,伤势也痊愈了。然而云清死了就死了,再也回不来了。故而,裴子戚的计划是让景吾嫡母死得干脆,一命填一命,以此让事情尘封于世;而景吾却私自改变了计划,揭开了真相让他父亲知晓,还保住了嫡母的性命……
两人进入书房。待房门一关,裴子戚沉声问:“云锦、云清的死,你知道多少?”
景吾楞了楞,如实说:“不多。我与云公子只有一面之缘,乃是成婚之日。当日云公子很憔悴,苦苦哀求我要见三皇子一面,说是有重要的话要亲口对三皇子说。他还许诺今后不再见三皇子,恪守本分做我的妻妾。我本无拆散他人之意,便连夜把云公子送到乡下别院,让他在别院等三皇子归京。”他停顿一会,再道:“云公子死讯传来时,我很也意外。云公子性情坚毅,看上去不像是会轻易轻生之人。应该是路上发生了什么事,迫使他不得不轻生自尽,等不到见上三皇子一面。”
裴子戚笑了笑,笑得很温柔:“你说得对,他是被迫自杀的。还有呢?”
“后来我暗中调查母亲,伺机报仇雪恨。”景吾放轻声说:“却发现当年云公子与我的婚事乃是一个局,一个针对我针对云公子的局。而这背后不止一个人在布局,然母亲正是那个率先出头之人。至于云先锋……”
“景吾。”裴子戚轻轻唤他:“不要再说了,也不要再查了。无论你知道多少,手上有多少证据,通通全毁了。”
景吾凝眸看向他,一眉一目满是化不开的悲伤。他沉默片晌,低语道:“好。”
裴子戚微微垂下眸子:“谢谢。”
景吾注视少焉,又问:“三皇子他……”
裴子戚笑了,轻叹说:“你觉得他会不知道吗?他本事大着呢,比你我都清楚得多。”顿了顿又道,“至于三皇子,为何至今未对此事出手,我不也清楚。他做事处世的深意,恐怕不是我们可以猜测到的。”
景吾一诧,惊呼道:“莫非与陛下有关?”
裴子戚噗嗤笑了,摇摇头说:“若真是陛下,我俩不会安然活到于今了。”讥笑道:“只是一些旁末小角色而已,却没想他们联合起来坏了事。”又道:“好了,不说此事了。听闻你回云穹书院任教了?”
景吾点点头,面露羞涩道:“承蒙院长不弃让我重新回书院,还抬举我为副院长。”
“听你的语气,倒是挺感激院长的。”裴子戚笑笑,不急不慢说:“不是他抬举你了,而是他占你便宜了。你是裴子戚指点出来的人,自当与众不同,他抬举你是他有眼光。怎么不见你感激我来着?”
景吾摇头叹气,无奈道:“子戚要我怎么感激你?拿这一条命来感激你如何?”
裴子戚笑嘻嘻,道:“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正巧有一件事需要你豁出去命做。”说着,拿出一个锦囊袋放在书桌上:“你先想想,再告诉我要不要看这个锦袍。丑话说在前头,看了这个锦囊,就再无反悔退路了。”
景吾淡淡一笑,拿起锦囊说:“如果能为你死是我的荣幸。”
裴子戚却重哼一下,不悦道:“瞧你说得这话,就这么不相信我?我让你豁出性命,又不是要了你的命。虽说万事无万全,可我什么时候出过批错?退一万步来说,若计划真出问题了,我也会让你安然脱身。”
景吾摇摇头,一边拆锦囊一边:“我就趁机向你表示心意,你还当真了?我这条命都是你给的,有什么不相信你的。”
裴子戚连忙伸手打住:“别,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是建于实话实说。这拐弯抹角的话听多了,心里慌。”
景吾拿出纸条,一字不漏的浏览。待看完后,他把纸条放回锦囊:“好,但是我不希望此事会牵扯无辜的人。”
裴子戚呼一口气,笑盈盈道:“景吾就是爽快,看来我没找错人。放心好了,我不会连累无辜的人。心思纯正的人,不会那么容易落入邪门歪道;只有那些魑魅魍魉,才会稍稍诱导就入陷阱。”
景吾笑了,柔声说:“有你的保证,我就放心了。”又道:“对了,过些时日是云清的忌日,你要不要与我一同去扫墓?”
裴子戚怔住了,又马上说:“我去做什么?我跟他无亲无故的。”
“我都不介意带绿帽子,你倒推脱起来了。”景吾把锦囊揣进怀中,徐徐道:“你那点心思,我还不明白吗?与我一同去吧,别躲起来哭鼻子。要哭在他坟前哭,也让他知道你的一片心意。”
裴子戚沉默了。别看景吾与他一样是文弱书生,然而一旦执意起来,旁人根本拗不过他。宁可死得轰轰烈烈,也不愿委曲求全,坚守原则与信念。
于是,他思忖说:“好吧,那过几日我与你一起去。”又说:“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府了。记得把锦囊背下后,烧毁它。”
景吾颔首点头:“我送你。”
“不用了。我又不是什么贵客,怎敢劳世子亲送?”裴子戚笑笑说:“非衣只是一介公子,又不是权倾朝野的裴子戚。”
景吾一顿:“是我考虑欠缺了。”
裴子戚挥挥手,阔步前行。独留修长的身影,逐渐消逝在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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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阔的街道,车水马龙、人山人海。一辆马车慢悠悠驶来,待至裴府,马车停了下来。车夫轻轻唤道:“老爷,我们到了。”
缄默少顷,车门推开,一道颀长的身影走下来。身姿挺立,月牙儒袍,端得一个气宇轩昂,只是鼻头、眼眶微微泛红,观着几分怪异。
裴子戚理理袖口,只手位于腹腔,徐步前行。忽地,朱门轻启,一个圆溜溜的脑袋伸出来,双目向四周瞅瞅。待见裴子戚,又马上关闭朱门,悄悄然然。
裴子戚皱了皱眉头,加快前进步伐。等到门前,他刚握铜环轻撞,‘咯吱’一下朱门开启,迎出福子笑吟吟的脸庞。
裴子戚沉下面容,不悦道:“福子,搞什么呢?刚才我就瞧见你了。怎么?瞧见我回来不开心,一见我就把大门给关了。”
福子一下变了脸色,慌张失措得摆摆手,又抓抓后脑勺。一张憨厚的脸庞憋得通白,许久都崩不出一句话来。若是被府上他人知晓老爷这么说,非得被打死不可。见老爷回来不开心,这不是良心给狗吃了!
“说吧,是不是你们做了什么坏事,合着不想让我知道?”裴子戚跨过门槛:“我告诉你,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早点说出来,我还能轻饶你们!”
福子朝自己脸上挥了一巴掌,终于憋出了一句话:“没呢,老爷,我们怎么会敢有那个胆子。”
裴子戚吸了一口气,柔声道:“疼不疼啊?有什么事好好说,自己抽自己的毛病该改改了。”
福子把大门关上:“那个,宫里来公公了。”
裴子戚顿了顿,疑惑道:“这不很正常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又不是第一次见宫里来公公了,孙公公来了也没见你这样啊。”
福子摸了摸后脑勺,一时半会不知该怎么说,便道了一句:“不一样。”
裴子戚困惑地看他两眼,又把视线挪开。这一下,他傻眼了,整个院子里一片空荡荡,一个人影也不见。他砸砸嘴道:“还真不一样。人呢?他们人都去哪里了?你别告诉我,他们都去伺候公公去了。”
“不是伺候公公,是去参见三皇子殿下了。”福子憨厚笑笑说:“我也想去参见三皇子殿下的。但我思忖着要是我去了,就没人给老爷开门了,所以留下来了。”
裴子戚半是感叹半是无语道:“你倒有是良心。”
“可不是嘛。”福子骄傲挺起胸膛:“三皇子殿下可是威震八方的战神。平日里,我们听听他的事迹就热血沸腾,更别说能亲眼瞧人。见三皇子一面是多少士兵的愿望呀。我的腿脚还好着那会,我就天天盼着能见三皇子一面了,”
裴子戚叹了一口气,不知该怎么教育他,盲目崇拜是可耻的行为。他只好悠悠道:“三皇子来做什么?”
福子连忙道:“噢,三皇子殿下前段时间受伤了。后来,有一位高人把殿下治好了,可落下了后遗症。听说,殿下时醒时不醒的,折腾几天了。这不,国师就给殿下算了一卦,让他来我们府上。”
裴子戚止了止脚步:“来府上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福子拄着拐杖说:“这些话还是跑出来出恭的小厮说的。他话还没说完,就火急火燎的跑了,我缠都缠不住。”
裴子戚点点头,又道:“福子,你跟我干嘛?不用看门了吗?”
“不看,敲门也不开。”福子笑着说:“我也要去瞧瞧三皇子,免得落了人后,被那群臭小子笑话。”
裴子戚:“……”这府上到底谁才是老爷?
系统跳出来阴森森的说:“嘻嘻,你的裴府变成仉府了。”
裴子戚怒了:“你还好意思说!不是说万无一失,肯定会痊愈嘛,怎么还会有后遗症?”
系统想了想说:“可能是修复液喂多了吧。”
裴子戚楞一下,叹气说:“这个怪我。”
系统又说:“对了,你刚才一声不吭的屏蔽我,一个人在马车上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裴子戚凝了眸色,淡道:“撸了一发。”
系统默了,许久才说:“那个…你能硬吗?”
裴子戚:“……”
裴子戚徐步走至大厅,果然是…人山人海,连个落脚的地都没有。柱子后还有丫鬟躲着偷看,手捧着胸口、红着脸颊,揣揣不安的小神情。
裴子戚感到了会心一击,对系统说:“当了五年的老爷了,我还没享受过这种待遇,有丫鬟揣着胸口脸红……”
系统安慰道:“红了你也不能硬,有还不如没有。”
裴子戚:“……”
裴子戚站定抬手,清了清嗓子。安静的大厅一时间所有视线交汇过来。仉南侧目看来,眉宇轻笑,如沐春风。他温声道:“子戚,你回来了?”
裴子戚吓得顿住了。他对系统说:“我刚才出现什么幻觉了吗?”
系统:“那应该不是幻觉,而是爱的开始~”
裴子戚:“……”
裴子戚连忙回神,拱手道:“卑职参见殿下。”
仉南向他走去,大手握住了小手,将他轻轻扶起:“子戚是我的救命恩人,不必多于虚礼,望今后子戚也能省去繁文缛节。”
裴子戚面上受宠若惊,道:“承蒙殿下的厚爱,卑职受之有愧。”背地里又对系统说:“为什么他还不松手?”
系统好心建议说:“你可以选择挣扎啊。说不定他兴致一来,就松手了呢?”
裴子戚:“……”
仉南笑了笑,大手包裹得更紧一些,薄茧微微摩擦光滑的肌肤。他轻声道:“子戚多虑了,恐怕今后还得麻烦子戚。”
裴子戚突了突心头,强装镇定道:“殿下,这是何意?”
仉南煦和笑笑,琥珀眸子流动着温柔波光,凝视他缄默无语。裴子戚猛地怔住,失神与他对视,心头连着突突不停,也不知是害怕还是怎么……
“裴大人,您可回来了,殿下等你许久了。”尖尖细细的声音响起,语气中带着三分笑意三分埋怨。
裴子戚回过神,机智的趁便抽出手,拱手对王公公道:“王公公,卑职若是知晓殿下来了,早就飞驰而归了,怎敢在外逗留片晌。”
王公公连忙笑说:“小的就是跟裴大人开个玩笑,裴大人怎么还认真了呢?殿下都未出口责怪,您就别跟小的认真了,多折煞小的呀。”
裴子戚干笑两声,心里骂了一句:死太监,自己等得不耐烦了,还要拐弯抹角怼他。
能让裴子戚如此对待的,自然不是普通的太监。这位王公公曾是先帝的贴身太监,颇得先帝的器重。在先帝去世后,他厚着脸皮与矮一个辈分的孙禄拜了把子。故而,他如今过得不错,在洛帝面前有几分说话权。
仉南握住空荡的手心,唇角扬起浅笑,放柔了眉宇。他侧身站定,视线看似不经意扫过王公公。王公公却当场变了脸色,又转眼笑盈盈道:“裴大人您回来就好,小的不会说话,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裴子戚怔了怔,一脸愧疚道:“让殿下与王公公久等是卑职之过,王公公言之无误,卑职……”
王公公看了看三皇子脸色,连声打断道:“裴大人您就饶过小的吧,小的这一张嘴您还不知晓?又臭又贱,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裴子戚笑笑,恭维的说了几句客套话,给王公公打了一个圆场。所谓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而这位王公公正是小人中的小人。孙禄与他比起,简直是多光明磊落的谦谦君子。小人的行径虽是可耻,但总有用得上小人的地方,能不得罪就尽量不要得罪。
王公公笑吟吟走到他身侧,从怀中拿出了一封密信,小声道:“裴大人接旨吧。”
裴子戚接过密信,展开迅速浏览。待看完后,拇指猛地扣住密信,手骨微微凸起。他眉飞眼笑,柔声道:“王公公,陛下可有带什么口谕?”
王公公摇摇头,又道:“怎么?圣旨不明白吗?”
“大概的意思卑职是明白了,只是上面没一个确切的时间……”裴子戚顿了顿,将王公公拉到僻静一侧,又把腰间玉佩取下来放入他手里。他道:“卑职已有几日不曾入宫,这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卑职是一概不晓,还望王公公能指点一二。”
王公公用拇指触了触玉佩,面上一喜,急忙拿起来定眼一瞧,胁肩谄笑道:“裴大人,您真是客气了,这么贵重的玉佩怎么说送小的就送小的了。”说着,他把玉佩揣了怀里,道:“裴大人,您想要知晓什么,尽管问小的,小的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裴子戚笑笑,若无其事把密信放回信封:“美玉配妙人,像王公公这种妙人儿,自当配得上此玉。”
“裴大人真会说话。”王公公笑容满面,老脸绽开了花。他拾了拾领口,道:“既然裴大人如此瞧得起小的,那小的就有话直言了。裴大人,这一次您得好好感谢国师。若不是他,这等好事还落不到您的头上呢。”
裴子戚哼笑两声,不知是开心还是伤心。
王公公解释道:“这一次三皇子殿下重伤,还多亏了您才得以痊愈。可不知怎么了,殿下每日昏昏欲睡,苏醒的时辰少。太医轮番给殿下诊脉,皆是一致措辞,说殿下身体大安已无大碍。”又道:“这不,陛下只好叫国师来瞧瞧。国师不愧是得道高僧,只是几眼便瞧出缘由了。国师说殿下此次造难,三魂丢了七魄,身体虽是无碍,可魂魄尚未归体。而恰巧魂魄归体那天,魂魄误入了您的身子了,故而殿下才每日沉睡不醒……”
裴子戚咬牙道:“王公公,这种鬼话你也信?我一介凡人又不是神仙妖魔,殿下的魂魄怎么可能落在我身上!”
“呸呸,一时妄言,一时妄言。”王公公急忙双手合并,抬头向天祷告。待过少间,他才放下手埋怨道:“裴大人,这种话您以后千万别说了。老天爷怪罪您不说,小的也唯恐会牵连进去。国师乃是得道高僧,早几年前便与老天通了神识了,您这些话老天可听得真真的。”
裴子戚叹一口气,像是认命般道:“王公公,你继续说。”
王公公左看看右瞅瞅,压低嗓音道:“国师说呀,只要三皇子殿下平日里多与您接触接触,误附您身上的魂魄便能顺利归体。待魂魄归体,殿下即完全大安了。所以,圣上下了这道旨意,让三皇子住到你府上来。”
裴子戚总算听明白了,点头道:“所以三皇子什么时候魂魄归体,他就什么时候离开?”
王公公击了击掌,“正是这个理!”又道:“裴大人,您也要好好招待三皇子殿下。如今陛下年纪不轻,几名皇子当中陛下可最疼爱三皇子,这今后的太子位……”
裴子戚苦笑两声,苦得好似哭一样。他拱手咬牙道:“多谢王公公提点,卑职定当好好款待殿下,让殿下早点魂魄归体。”
“这就对了!”王公公笑了,又侧目看向裴子戚,疑惑道:“裴大人,您笑得怎么跟哭似的?这不好,被殿下瞧见了小心一通怪罪。”
裴子戚揉了揉脸颊,笑容咋看恢复了一些正常。他道:“卑职这是喜极而泣,喜极而泣。”
王公公放下心来,道:“那行,小的回宫这就复命了。”又提醒说:“裴大人,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您可千万不要错过了。多与殿下套套近乎,以后少不了您的好处。”
裴子戚拱手恭送王公公,嘴里嘟囔道:“卑职明白,卑职明白。”
待王公公离开,系统叹气说:“我原先也以为那个国师是神棍,没想到他还真有几分本事。一眼瞧出来了,你这个狐狸精勾走了三皇子的魂魄。”
裴子戚仰望苍天:“你别说了,让我安静一会。”
系统:“你想静静已经来不及了,我还没见过那个狐狸精勾走了魂魄能还回去的。”又建议说:“你还是想想怎么把剩下的魂魄也勾走吧。”
裴子戚垂下眸子,淡定自若道:“系统。”
乖宝宝的系统:“嗯?”
裴子戚:“我想[哔——]你!”
系统:“……你不用说了,我拒绝。”
彼时,裴子戚转过身,面无表情的脸庞立马换成了灿烂的笑颜。他拱手道:“殿下,寒舍简陋,以后恐要委屈殿下一番了。”
仉南笑笑,礼貌又不疏远。他温声道:“是我今后叨扰子戚了,还望子戚不弃。”
裴子戚抿嘴笑笑,笑容说不出的难看。他道:“殿下多虑了,此乃卑职荣幸。”说着,他朝祥伯招招手:“祥伯,为殿下准备一间房,今后殿下就住在府上了。”
静默片刻,祥伯欢喜若狂,一下越过了裴子戚,直接转身对仉南道:“殿下,您请随我来。”
仉南点点头,两人一同离开大厅。待仉南身影消逝,裴子戚又听到了欢天喜地的欢呼声,一声连着一声……
卯初时分,晨光熹微,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后院的公鸡仰头挺胸,不约而同的高声鸣叫,连番响起、不绝于耳。家仆纷纷起床穿衣,打着呵欠洗漱,然而有一人早已整装待发了。
他轻轻推开房门,眼眸透过门缝,东瞧瞧西看看。待确认没人后,他火速推开门迈出门槛,又蹑手蹑脚关上房门。动作流畅、一气呵成,仿佛已在脑海里演变过千百次。
他提着衣摆、垫着脚尖,轻手轻脚躲在柱子后。待确认四周无人后,又一路小跑至前方柱子后。来来回回十几次,额间冒出了薄汗,压低声音喘着粗气。他依在柱子上,有气无力对系统说:“系统,你是不是又骗我了?”
系统蒙了蒙,嘴上说:“没有啊,我已经好久不敢骗你了。”心里却想着:骗他的事情太多了,他发现了那一件?
裴子戚怒道:“你不是说加**属性会增强体质吗?为什么**属性加满了,我跑几步路还这么喘!”
系统恍然大悟:“噢。”这件事啊!它清清嗓子,随口胡诌道:“三皇子那么强壮的人,修复液灌多了也留下了后遗症,更别说你了。你没炸成烟花已经不错了,增强体质什么的就不要想了。”
系统当然不会告诉裴子戚,三皇子身体健壮着呢,一拳打死一头牛不是问题。什么昏昏欲睡、沉醉不醒,百分百是他装的。至于国师、王公公什么的,明摆着是串通好了……
它更不会告诉裴子戚,加**属性只会多子多福,并不能增强体质。之所以那天他感觉良好,是因为它偷偷给他开了金手指。关于什么修复液能量强大,当然也是胡诌的啦!
不过,灌修复液的方式它倒是没有撒谎。只是省略了没说,其实修复液可以直接灌,不需要有人做载体……当然若有人一定要当载体,那就只能合二为一了。
裴子戚沉默了,似乎在想系统话的真实性。机智的系统连忙打断他的思路,问道:“戚戚,你在做什么?在自己家跟做贼似的。”
裴子戚不理系统,用方巾擦了擦薄汗,提着衣摆又忙碌起来。
系统瞧了一会,幡然醒悟说:“你是不是打算早出晚归避开三皇子?嗯,这个计划不错,实施性很高。只是今天是来不及了,明天请早还有可能。”
裴子戚止住了脚步,“你什么意思?”
系统:“你侧身四十五度去看看。”
裴子戚微挪身躯,用眼尾扫了扫四十五度处。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对面廊道上,手持巨剑向他这边看来。他吸了一口气,问:“系统,他站在那里多久了?”
系统:“你问我问题的时候。”
裴子戚放下衣摆,淡道:“你为什么又不告诉我?”
系统如实说:“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所以就没提醒你了。后来知道你的用意了,不就是马上告诉你了。”
裴子戚笑了,温柔的说:“系统,你的工号是八五二七吧。”
天真的系统:“对啊,怎么样?”
裴子戚接通总部投诉热线,轻描淡写说:“很好。”
然后,系统被总部抓去做思想教育了。它望着厚厚的系统守则陷入了深思,从今往后是胡说八道好还是鬼话连篇好……
另一边,裴子戚,若无其事的整整衣摆,淡定转身回走。待眉眼触及对面,又面露惊讶,道:“殿下,您怎么会在此地?”
仉南朝他笑笑,持着剑走去。一身玄色劲袍,素洁无绣物,勾出颀长的身形。步履不疾不徐、稳如泰山,一步步撞击某人胸膛。只是远远瞧着,就能感到身躯里蕴含的强大。
裴子戚楞楞望着,似乎…仉南比以前强大了。
仉南走到他面前,温声解释说:“在北漠习惯了每日早练,一时回京改不了习惯。子戚,你怎么会在此地?”
裴子戚垂下眉目,一脸愧疚道:“上回因卑职之过,害得殿下身受重伤。故而,卑职痛下决心锻炼身体,避免重蹈覆辙、害人又害己。”
仉南笑了,长长的睫毛翕合眼眸,轻轻的缓缓的,一动一颤美如画卷。他道:“若是子戚真有这份心,我倒能帮上子戚的忙。”
裴子戚干笑两声,装逼装大发了。三皇子手里从无弱兵,再弱小之人经过他手,必定会强大起来。可惜,他只是随口说说而已。视线微挪,触及仉南手中的剑,他连忙岔开话题道:“殿下手中的剑似乎很…别致。”
黑漆漆的剑身厚而钝,剑尖圆润平滑,剑柄用素布包裹。瞧上去倒不是一把剑,反而有些像…破铜烂铁。
果然,仉南笑了笑说:“这不是剑,是钝器。也不知子戚用了何等方式,醒来后身上力气大了许多,故而换了一把武器。”
裴子戚愣住了,不动声色的红了脸颊。还好仉南不知实情,他还有脸面在他面前晃悠。他坦然的笑了两声,拱手道:“早年遇到一位薛神医,留下了一些方子专治疑难杂症。此次救下殿下乃是碰巧、碰巧……”
彼时,旭阳东升,一抹晨曦洒落裴府,恰是落在仉南面颊上。长长的睫毛染成金黄色,一翕一合,琥珀色眸子泛出淡淡的金色。他凝向裴子戚,白皙的肌肤透出温柔的流光,微笑说:“不管是不是巧合,子戚救了我便是事实。”
裴子戚失神对视,忘却了时间,傻愣愣的站着。光芒越绽越烈,渐渐退却了颜色,只见琥珀色的眸子流淌着柔和的波纹,似笑非笑、温婉缠绵。一阵徐风刮过,后院的银杏叶飘了出来,徐徐落在他的肩头上。
仉南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触碰他的肩头。他却猛然回神,连忙退了两步,慌乱的摆起衣摆。某些话不需要说完,却尽在其意:救命之恩,应当以身相许。他救了他的命,他也救了他的命,这就是扯不清了……
他垂头拱手道:“殿下,卑职想起有些要事,先行一步。”语罢,他转身离去,又听见温柔的嗓音响起:“裴大人尚未用膳吧。想吃什么?我去厨房做。”
裴子戚止了脚步,侧身垂头道:“不敢劳烦殿下大驾,卑职在外面吃即可。”
仉南执着的笑笑,一字一句如玉珠落盘:“我等你回来。”
裴子戚看向他,张了张嘴,最终侧身离去。待走两步,他回头望去,只瞧仉南站定原地,凝远他的身影一步不曾动摇。他叹了一口气,不忍道:“殿下,过去了便是过去了,何必执着于此?死去的人回不来,不如珍惜眼前人。”
仉南淡淡一笑,笑得很淡随风即去。他轻语道:“子戚,你误会了,我从未将你看成清儿的替身。”
裴子戚震悚了,瞳孔微微收缩。从来将他看成云清替身,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是云清?还是只是一个试探?少顷间,他恢复如常,拱手笑说:“殿下分得清自当好。卑职尚有急事先行一步。”语落,他阔步离去,不再回头……
他漫无目的的穿过廊道,不知不觉走到了马厩。车夫见他来,连忙放下手上饲料,笑盈盈道:“老爷,您怎么来了?您这是准备去哪?小的这就给您驾车去。”
裴子戚看着车夫的笑脸,抿着嘴唇许久不语。片晌,他叹气无奈道:“去孙府吧。慢点驾车,估计这会孙大人还在睡梦中。”
“好咧。”车夫高声应道,又说:“老爷,小的多嘴一句,您怎么这个时辰去看望孙大人了?”
裴子戚笑了笑,嘴角闪过一丝苦涩。他的声音很轻,仿佛自言自语的嘟囔:“人要有根有本,总要有一个地方待着。”
车夫摸了摸脑袋,一个字也没听清,但也识趣的没再追问。他迅速驾好马车,载着裴子戚离开了裴府。裴子戚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挑开车帘看向裴府,似乎透过裴府看到了那个站定的身影,久久等待着他无怨无悔……
裴府消逝,他放下车帘,依在马车上缄默无语。他望着自己的手,一阵如有所失。待过片晌,他似乎倦了,徐徐闭上了眼睛,耳边依稀响起清脆的唤声:“清儿,清儿……”
“清儿,清儿……”尖细的声音捏着嗓音唤道,咋听之下一股怪腔怪调弥漫,甚是刺耳。
唤声一下接着一下,脚步声也碎碎而来。云清叹一口气,止了脚步,转身作揖行礼:“清儿见过伯母。”
郁氏笑盈盈看着他,僝笑说:“你这孩子,伯母唤你怎么越走越快,没大没小的。”
云清已是六七岁模样,小小的身躯已长开,略显身姿颀长。黑发螺髻,银冠束定,垂着小马尾。素净的墨绿劲装,外头披着棕色马甲,宽腰带裹着小腰身,瞧起来精神烁烁。
云清拱手答道:“眼下时辰已不早,清儿怕赶不及去国公府,故而脚步快了些,并不知晓伯母在身后唤清儿。”
郁氏二十多岁的容貌,一身绫罗绸缎作靡衣,青丝旋成髻,缀满金银首饰reads;。一摇一晃首饰闪闪灼亮,瞧得令人有些刺眼。她亲昵的握住云清的手,柔声道:“伯母随口一句话,你这孩子怎么还当真了呢。”
云清不留痕迹的抽回手,一板一眼道:“清儿不敢越礼,不知伯母唤清儿有何事?”
在云家他不能出一点纰漏,哪怕是丁点儿,父亲母亲也会跟着遭殃。上回因一时疏忽失了礼数,伯母就笑盈盈说他是没人管教、缺乏教养的野孩子。为此,爷爷狠狠抽了父亲一顿,母亲也被罚跪了一天祠堂。
郁氏抿嘴笑笑说:“清儿,你姐姐知晓你习武辛苦,故特意做了一些糕点让你带去国公府。”
云清楞了一下,又拱手说:“清儿谢过姐姐。”语罢他看向郁氏,眨了眨眼睛似乎在问:糕点呢?
郁氏朝身后招招手,笑逐颜开道:“嫣儿,快来。”
云穆嫣今年八岁,模样已初开,亭亭玉立、螓首蛾眉。一身粹白长裙,勒出纤细小蛮腰。她手里提着木盒,迈着小碎步走来。她慢悠悠走到云清面前,轻唤说:“二弟,麻烦你了。”
云清露出洁白的牙齿,笑说:“今天姐姐真漂亮,是不是抹了脂粉?好香呀。”
“瞧你这傻孩子的话,你姐姐以前就不漂亮了?”郁氏睨笑一眼,又吩咐道:“你要好好照顾你姐姐,别让她在国公府受欺负了。”
云清歪了歪小脑袋,一脸茫然道:“姐姐也要去国公府?”
郁氏牵住云清的手,温柔道:“你姐姐给你带糕点,当然要带到国公府去呀。”
云清张开小嘴,矢口准备拒绝,却又听见郁氏说:“昨日我去瞧你母亲见她双目发红,想来她是为母亲生辰贺礼连夜抄写佛经。”又自语道:“父亲也真是,合着母亲生辰只有十几日了,竟让弟妹抄写那么厚的佛经作为寿礼。”她拍了拍云清的小手,又拿出手绢抹抹眼眶:“清儿,你可要懂事一些,为母亲分担分担,我瞧着弟妹的模样都怪心疼的。”
云清转了转眸子,顺着梯子道:“伯母,爷爷最喜欢你了。要不你跟爷爷说,让母亲不要抄佛经了,孝顺奶奶不一定要抄佛经作贺礼呀。”
郁氏笑了,点了点云清的鼻尖:“瞧你这个鬼灵精。我呀,最喜欢聪明的孩子了。”又说:“你姐姐……”
云清连忙应下,牵起云穆嫣的手:“姐姐跟我走吧,我们一起去国公府。”
郁氏颔首点头,扬起满意的笑,看着两人渐渐远去。忽然,她凝了笑容,从袖口掏出一条手绢,不疾不徐擦拭那只碰过云清的手,来来回回、仔仔细细。待搓红了手指,她将手绢丢在一旁,面无表情的离去……
马车上,云清耷拉着眼睛,视线交在一处,无精打采的。云穆嫣凑到他身侧,羞涩地垂着头颅,脸颊绯红道:“二弟,三皇子殿下今日会在国公府吗?”
“在呀,南哥哥几乎天天国公府。”云清侧过头,好奇问道:“姐姐,你认识三皇子?”
云穆嫣点点头,皓齿轻咬嘴唇说:“前阵子花灯节,有幸见了三皇子殿下一面。”
云清想来了。前阵子花灯节,碰巧南哥哥在国公府逗留一晚,就顺便带他去逛逛花灯节。那晚两人去河边放了花灯、向花神祈祷许愿……直到酉时分才分离,姐姐许是那时见到南哥哥的吧。
云穆嫣见云清在回忆什么,又道:“二弟,你叫三皇子殿下为南哥哥会不会不太妥当?被旁人听见了恐会嚼舌根,今后你还是唤他殿下为好。”
云清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解释什么,又突然闷声应下:“好reads;。”
云穆嫣瞧他乖巧应下,接着说:“三皇子殿下龙血凤髓,二弟平时里还需多加注意,切莫失了尊卑与礼节。而今,三皇子殿下虽与二弟亲密,可等殿下年纪渐长,必定与二弟有了疏远……”
云清眨了眨眼睛,问道:“南哥哥会娶妻生子,以后就不会与我玩耍了,对吗?”
云穆嫣悄然红了面颊,轻笑说:“二弟知晓便好,姐姐我就不便说了。”
云清天真的笑了笑,挑开车帘缄默无言。
马车晃晃前行,穿过繁华的街道,徐徐驶向国公府。待过一刻钟,‘国公府’三字隐隐灼亮,一道修长的身影挺立于前。漆黑的眼眸乍然一亮,云清下意识挥动着手,高声唤道:“南哥哥,南哥哥……”
身影一顿,朝马车看去,缓缓而笑。一双冷冰冰的眸子蓦然有了温度,波动着琥珀色的光泽,宛如冰封的冬天刹那迎到了如火的夏天,渐渐心暖、灼得烫人。他抬手站定,嘴角扬起轻轻的幅度,似笑非笑。
马车尚未停至国公府前,云清就跳下了马车,迈着小腿火速冲向了仉南。仉南稳稳将抱住了他,沉声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等马车停下来才准下马车。你是不是又忘记了?”
云清摇摇小脑袋,顺便在仉南怀里蹭了蹭,道:“我不想让南哥哥等我,所以想快一点到你身边。如果你不等我了,我就乖乖的不跳马车了。”
仉南眉眼微楞,轻笑道:“傻瓜,我是担心你来迟了,外祖父会责怪你,故而想与你一同进去。”
“额,是这样吗?”云清扬起脑袋,脸上露出挫败的神情。
仉南微笑点头,温柔道:“以后不要这么傻了。跳马车很危险,万一你受伤了怎么办?”
云清仰头凝视他,后知后觉的点点头。这几年仉南长得极快,如今的云清只与他肩膀齐高,一只手便能把云清完全抱住。他松开手,改为握住云清的手:“进去吧,别让外祖父久等了。”
云清连忙道:“等等,我有东西要给你。”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纸袋子,扬扬自得道:“这是我清晨偷跑出去买的栗子饼,可好吃了。秦爷爷不让你吃民间小吃,你可要藏好了不要让他找着了。”
仉南噗嗤笑了,展开双手道:“你观我有何处可藏它?”
云清左瞅瞅右瞧瞧,拧着两条眉毛道:“要不你先尝尝?若觉得好吃,待回宫时,我再给你买热乎乎的,那个更好吃。”
仉南接过纸袋,翼翼展开,一块块金黄色的小饼交错摆放,均一完整,可见某人揣着小心谨慎。他持起一块栗子饼,轻启朱唇咬下,笑道:“很好吃。”
云清眉眼弯弯,露出甜甜的笑容,欢喜说:“你喜欢就好!我跑了半个时辰才买的呢。”
仉南放柔了眸子,唇角不禁扬起浅笑,一只小手忽然抚过唇瓣,很轻很柔又软乎乎的。云清没心没肺笑着说:“你嘴边沾了栗子饼碎,我帮你擦干净。”
仉南失神怔住,久久凝视云清,眸子里掀起暗暗轩澜。少间,他拿出手绢轻拭云清手指。小手被大手握住,手感出乎意料的好,整只小手肉嘟嘟的,细嫩光滑的肌肤如同暖玉贴在胸膛……
云清却抽回手,扬声说:“不用……”顿然,他断了后话,瞧着仉南把纸袋叠好放入了怀里。他睁大眼睛,指着仉南胸口道:“你不怕被秦爷爷发现了?”
仉南浅浅一笑,宛如烈日般熠熠生辉,耀得心头发颤。旭阳落下,白皙的皮肤盈盈透亮,笑颜间犹如山涧的泉水清澈动人,一眸一笑满是宠溺与温柔reads;。他道:“他发现了又如何?我喜欢就好。”
云清愣楞呆住,望着他有些茫然失措。仉南却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好了,进去吧。”
乍然,身后响起柔柔弱弱的声音,略显焦虑与紧张:“清儿。”
云清骤然回神,侧过身去,一脸歉意说:“对不起姐姐,我忘记你也在马车上了。”
云穆嫣温柔笑笑,柔声道:“不打紧。”从头至尾,她的视线自始凝在仉南身上,双手提着木盒微微发颤,手指间泛着淡淡粹白。
仉南徐徐转身,一张煦面结成了寒冰。他朝云穆嫣点点头,客气而疏远,一字一句冰冷无比:“云小姐,清儿在国公府上无碍,请大可放心。”
云穆嫣连忙低下头颅,一颗不安分的心‘砰砰’乱撞。她支吾了片晌,吐不出一个字,更不敢抬眼看向仉南。只感觉面前这人像烈日般灼烧她,把她融成了水,软绵绵得不知所措。
仉南轻蹙眉头,略扫一眼,对云清道:“我们进去吧。”寒冬变成了旭夏,只是换一个人,只是一刹那间,连带冰冷的声音都有了暖人的温度。
云穆嫣猛地清醒,急忙道:“听闻殿下每日习武,故小女做了一些糕点,还望殿下笑纳。”
仉南没有停顿,看了内侍一眼,握着云清的手进入国公府,全程视线未经云穆嫣。内侍当即领会,笑盈盈站出来道:“云小姐,把糕点交给小的吧。”
朱门徐徐关闭,独落一个修长身影站定门外。嫣红的面颊转而煞白,云穆嫣双手紧提木盒,泛白的关节死死不愿松手。内侍瞧她模样,只好耐心解释说:“云小姐,您有所不知,殿下所用之物都需经过小的们检查后,才放心给殿下使用。云公子因与殿下关系非同一般,又有殿下与皇后娘娘的吩咐,故而才省略了此步。”
苍白的嘴唇微微颤动,似乎想说什么又最终没说什么。云穆嫣犹豫片刻,缓缓把木盒交于内侍手里,又听见内侍说:“有一句话,小的必须得给您说清楚。这个国公府高门规矩多,哪怕是云公子带您来,也只能带到门口处,再近就不能肖想了。”
云穆嫣面色白得透明,侧身福了福礼,步履慌乱的回到马车中。待云穆嫣消逝,内侍冷了笑容,将木盒随手丢了一旁的小太监,冷冷道:“又是一个攀龙附凤不长眼的蠢货,也不瞧清楚自己是个什么玩样。有云公子姐姐这层身份在,哪怕是长了半点脑子,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惹了殿下不悦。”
小太监连声附和道:“公公,您别跟她生气,这种事咱们不是见多了嘛。长了眼睛的人都瞧得出,云公子是殿下心尖尖上的人。她不长眼,光顾着在殿下面前表现自己,不知哄得云公子开心才是关键。”
内侍摇摇头,叹息说:“还别说,我伺候了殿下这么多年。除去至亲外,殿下对何人不是冷言冷语,唯独对这个云公子和颜悦色,连皇后娘娘都夸一声好。若不是云公子是男子,我都怀疑这位会是皇妃娘娘了。”
小太监听懂了言外之意,大吃一惊道:“这个哥儿怎么能当皇妃?”
内侍哼笑一下,悠悠道:“皇子妃算什么?恐怕是皇后……”话语一落,他连忙意识到说漏了嘴,态度一变端起架子历声道:“你刚才听见了什么?”
小太监慌乱的跪了下来,手上的木盒匆匆坠地上,里头的糕点纷纷打碎洒落。他埋着头颅,身躯瑟瑟发抖,颤声道:“小的什么也没听见,公公饶了小的吧。”
内侍瞧了他一眼,哼声道:“那就瞧你嘴巴严不严了。”说完扬长而去,不再理会小太监。
小太监抬眼望着内侍远去,呼了一口长气,拿出方巾擦了擦额间的汗水,嘟囔道:“皇后是吗?”
朝霞满天,灼红了天际,染成一片嫣红。残阳绽着灿灿金光,缓缓而落,万物失了原有颜色。庭院里,两个身影一大一小,落在地上拉长了身形。小身影满头大汗,劲袍微微被汗水打湿,贴出了身形。
他抹了抹额间的汗水,垂头叹气道:“南哥哥,你好厉害呀,每次都能轻松完成功课。我的功课明明只有你的五分之一,可每次都完成不好。”
仉南淡笑一下,拿出汗巾轻轻擦拭汗水:“你现在还小,等大些了就不一样了。”
云清嘟起嘴巴,不满道:“你骗我!我都六岁了,但习武的功课与三岁时一样。而且我在退步,完成功课越来越吃力……”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
仉南猛地怔住,汗巾顿在半空中,修长手指微微颤抖。少焉,他若无其事的笑笑,汗巾再次落在小脸上:“你怎么不早与我说?功课吃力可以让外祖父少给你布置一点功课。”
“才不呢,我只是习武的功课跟不上。”云清扬起小脑袋,挺胸粲笑说:“其他功课,我可厉害着呢!连秦爷爷都夸我,资质能跟你比呢。”
仉南笑了,温声说:“能跟我比,你就这么开心?”
“那当然!南哥哥是最厉害的人,比秦爷爷还要厉害!”云清瞅了瞅四周,小声道:“上一回,我在书房外偷听了秦爷爷和秦叔叔的对话。他们一个劲的夸你,说什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迟早要超越他们。我能跟你比,说明我也能超越秦爷爷,当然要高兴了!”
仉南眉目一愣,又转眼笑说:“他们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
云清拧起细长的眉毛,据理力争道:“我已经长大了,分得清什么是开玩笑、什么是认真的。虽然没瞧见他们说话神情,可我能感觉到他们是很认真在说。”
仉南柔声笑笑,道:“我相信清儿。”
云清拉下小脸,气偃偃的,就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闷得发不出力reads;。小鼻子哼了哼,他道:“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若是往日,仉南会一口允诺,再将云清送上马车。但是今日,他拉住了云清的手:“沐浴后再回去,一身脏兮兮的。”
云清眨了眨眼,问道:“为什么呀?我以前都是在家沐浴的。”
仉南解释说:“往日你一人坐马车来,今日却是你姐姐陪同你来。你这汗熏熏的模样,莫不是存心想熏坏你姐姐?”
“对了,姐姐!我怎么忘了这事!”云清脸色一变,连忙提退往外跑,却被仉南扣住手,止了步伐。他回头道:“南哥哥,我要回去了,姐姐肯定在外面等急了。”
仉南笑了笑,眸子却没了温度。他道:“不碍事,她既然愿意等,再等半个时辰也无妨。”又说:“清儿,跟我去沐浴。”
云清暗暗着急,伯母吩咐他将姐姐带入国公府,可南哥哥又说国公府不容闲杂人等进入。而今他事情没办好,还让姐姐在门外久等于他。姐姐会不会在伯母面前告状?要知伯母一向最疼姐姐,把她当成心肝宝贝宠着。
仉南似乎看出他的心思,柔声道:“清儿,你姐姐看上去通情达理,应该不会为了此事与你为难。这是国公府的规矩,又不是你能做主的,相信她能理解。”
云清纠着眉头,支吾说:“可是……”
仉南把他抱进怀里,双手环住了小身躯:“你若这副模样去见她,她就真的不开心了,女孩家最讲究了。”
云清垂着小脑袋,下巴搭在仉南肩膀上,闷声道:“那好吧,我们去沐浴。”又问:“南哥哥,你也要沐浴吗?”
仉南轻声应下,唇角扬起浅笑,阔步前行。
哥儿小时候与男子相差无几,一般瞧不出什么端倪。可随着年纪增加,两者差距越发明显。其中,哥儿的体力会明显不如男子,偏向女子的娇柔软香。正如云清现在这种情况,体力不如以前,对习武功课越来越吃力……
两人饶过廊道,推开房门,热气腾腾扑面而来。这间浴室很大,足有一个小宫殿大小。中间是四四方方的池子,冒着腾腾热雾,迷离了二人的双眼。一旁架子上挂着白色浴巾,下方圆几上摆着整齐的衣袍。
云清揉了揉眼睛,一扫此前的无精打采,兴奋嚷嚷道:“好大的浴室!南哥哥,这是你的浴室吗?”
仉南点点头,笑容很浅却满是温度。他每日沐浴后再回宫中,秦国公怕他不习惯,便按宫中浴室规格建了此间浴室。他将云清放下来,柔声说:“好了,你该沐浴了。”
云清乖巧的点头,撤掉身上的腰带,歪着脑袋问:“南哥哥,你不沐浴吗?”
仉南淡淡笑着,眸子流淌着温柔的波光。他说:“等你沐浴后,我再……”
瞧时,云清褪去衣袍,露出白皙的小胸膛。皮肤很白,几乎像雪一般白。胸前两点殷红娇小可爱,又衬得妍丽无比。他停了动作,侧头看向仉南,疑惑道:“南哥哥,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仉南不动声色的笑笑,耳垂泛着蜜红,一直延伸至脖子。他随口说:“浴室有一点热。”
云清恍然大悟,好心建议道:“那你去外面等我吧,我一下就洗好。”说着他解开裤头,将裤子褪下,光溜溜的小身躯袒露出来。
仉南猛地怔住,下意识别开头。待过少间,视线又回云清身上。云清正背向他,迈着两条小腿走向浴池。胖乎乎的四肢,肉嘟嘟的身躯,皮肤晶莹透白,像个玉人儿似的。
手骨柔软、体力不佳……这些全是哥儿年长后的特征reads;。然而想要区别年幼时的哥儿,则需要另一个方式。哥儿屁股上有一个印记,指头小大,泛着朱红色泽。这个印记哥儿与生俱来,终生不会消逝,借以区别男子与哥儿。
仉南视线微挪,雪白肌肤上朱红印记熠熠夺目,一晃一动、魁丽诱人。虽早前有了猜测,可这一刻他仍然失神怔住,望着朱红印记一动也不动。‘噗通’一声,身躯坠入水中,朱红印记浅了颜色,在水中跌宕起伏……
他突地回神,侧头说:“我在外面等你。”
云清高声应下,小手搓了搓身躯。慌乱的脚步声响起,房门开启又马上紧闭。他浮在水面上,望着紧闭的房门,嘟囔道:“南哥哥怎么样?这么慌忙。”
待沐浴后,云清走出浴室。门外的仉南已恢复如初,举手投足间依旧从容不迫。云清笑嘻嘻:“南哥哥,你去沐浴吧,我洗好了。”
仉南却走向他,握住他的手:“无碍。天色不早了,我先送你出去。”
云清想了想,似乎记不起来时的路线了。他连忙点点头,另一只小手也搭在了仉南手上。两个身影一大一小,双手紧紧相连,走过漫长的廊道,迈出国公府大门。内侍连忙迎了上去,垂首道:“殿下,马车已备好。”
“先不急回宫。”仉南环视一圈,眉头轻蹙,不悦道:“云家的马车呢?”
内侍实话实说:“就在殿下入府一刻钟内,云小姐命人驾马车回去了。”
“啊?姐姐走了?”云清脱口道,圆溜溜的眼睛睁得硕大,显然惊讶极了。
轻蹙的眉头转而紧皱,厉声道:“荒诞,哪有不等幼弟,自行先走的?”仉南又侧过头,紧蹙的眉宇当即松开,温语道:“我送你回去吧。”
云清闷闷点头,小脑袋搭在仉南胸膛上。仉南顺势将他抱起,阔步走向马车。
一路上,云清悒悒不乐,两手撑着下巴,时不时的叹气。仉南看向他,取笑说:“你再叹气就变成小老头了。”
云清凑到他身旁,担忧的问:“南哥哥,你说姐姐会不会是生气了?”如果姐姐生气了定会向伯母哭诉,伯母再跟爷爷告状,那父亲母亲肯定又要受罚了……
仉南放下手中的书,淡淡道:“她生气便生气,不必在意。”
云清转了转眸子,乖巧的岔开话题:“南哥哥,我母亲说人可以变成天上的云彩。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了天上的云彩,你会不会忘了我?”
“忘了你?那恐怕得下辈子了。”仉南眼角一弯,把云清搂进怀里,在他耳边轻轻说:“我会在地上等着你,永远的等你回来。”
云清着急了,脱口说:“如果我不回来呢?被风吹散了,消逝不见了呢?”
仉南凝了笑容,睫毛微微颤动,半垂着眸子许久不语。忽然,他一字一句仿佛承诺般:“那我也变成云彩,去天上寻你。”
滚烫的气息划过耳畔,云清怔怔看着他,抽了魂魄一般。他张了张嘴,垂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听着又开心又难过。可我想如果我真变成了云彩,你就忘了我吧。”
仉南温柔笑笑,环住他的身躯,轻轻握住他的手:“你听过,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吗?”
云清抓了抓小脑袋:“好像听过。”想了想又说:“又好像没听过。不过,秦爷爷迟早会教过我吧。”
仉南紧紧抱住他,下巴抵在肩头上,柔声说:“那到时候,你就明白我的答案。”
时间静默流逝,一切变得悄悄然。云清环住仉南的脖子,小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嘟哝说:“那我不要长大,南哥哥也不要长大,好不好?”
仉南笑了笑,语气很平和:“我长大了。”
云清当即泄了气,搂着仉南脖子缄默无言。仉南似乎感到了他的沮丧,轻笑摇头,双手回抱住他。两个身影交叠一起,呼吸彼此相融,悄然沾染上对方的气息。
一路沉静,马车晃晃悠悠前行。两颗心相约而跃,成了时间的音符,默然的流逝。半晌,马车放慢了车速,车轮子‘咕咕’响起。云清一下松开手,一路小跑至车窗,挑开车帘望街道看去。
熟悉的街道、陌生的人烟,不远处一座宅子威严耸立,牌匾上写着豪纵苍劲的‘云府’两字。彼时,云府门前静悄悄的,见不到一个人影。云清松一口气,却是眼皮耷拉着无精打采。
“小心点,不要掉下去了。”悦耳的声音回荡于马车上,语气里带着一丝的笑意。
云清放下车帘,小跑到车门,伸出脑袋说:“叔叔,你停一下车,我要下车了。”
车夫拽住了马绳,再次放缓车速,侧头看向仉南。没有殿下的命令,他们不敢擅自停下马车。云清感到他们的视线,立马蹬着小腿跑回仉南身侧,扯着他的袖子道:“南哥哥,你让他们停车吧。”
仉南握住他的手,轻声说:“前方就是云府了。到了云府,他们自然会停车。”
云清摇摇头,执拗道:“我想现在下车,你让他们停车,好不好?”
爷爷不喜欢他与南哥哥走得近。为了此事,爷爷特意找过他,要他发下重誓不与南哥哥往来,否则就将他拘在家里,不准再去国公府了。他阳奉阴违发下誓,爷爷这才没有干预他去国公府。若是如今被爷爷发现了,那该如何是好?
仉南怔一下,沉着眸子问:“清儿,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云清垂下眸子,支吾着撒谎:“我不想让爹娘担心我,所以一个人偷偷回去就好。”
若三皇子马车停在云府前,云家上下定会出府恭迎大驾,这个动作就大了。缄默少间,动听的声音响起,对门外车夫说:“停车。”
云清抬起眼,眉眼弯弯,笑容满面。仉南温柔笑笑,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每次见到你笑,心情就会变得很好。快回去吧,见你回去了,我就放心了。”
云清环住他的腰,小脸在胸膛上蹭了蹭:“南哥哥最好了,清儿喜欢你。”说着,扬起头在他脸颊上啄一下,笑得满目开怀。
仉南怔住了,伸手触向脸颊,瞠目茫然。某个罪魁祸首却笑嘻嘻松开手,一溜烟跑下马车,小身影飞奔向云府跑去。
待过少焉,仉南才回过神,挑开车帘望向飞驰的小身影。琥珀色眸子澄澈透亮,带着炙热的温度凝着小身影。修长的手指划过脸颊,唇角扬起小小的弧度,许久凝望浅笑。身影消逝,他放下车帘,眸子里的温度散去,冷声道:“回宫。”
云清在门外敲了良久的门,小手拍得通红,小厮才把侧门打开。他蹬着两条小腿,跨过侧门火急火燎往后院跑去。忽地,廊道上出现一道婀娜多姿的身影。云清止了脚步,笑吟吟唤道:“姐姐。”
云穆嫣侧头看去,定眼瞧见是他,扭头就走。她迈着碎碎的步伐,小细腰一扭一扭。云清心下一急,心想:坏了,姐姐生气了。他连忙追上云穆嫣,刚准备开口道歉,却瞅见云穆嫣双目通红,拿着手绢抹了抹眼眶。
云清急忙道歉说:“姐姐,你不要生气了。是我的过错,害你受委屈了。”
云穆嫣低声抽泣起来,豆大的泪珠一滴滴掉下来,瞧得楚楚可怜。云清急得团团转,百般赔不是,可眼泪始终不见中止。他咬下牙关,抬手往脸庞上扇了一巴掌,白皙的面颊立刻落下鲜红的五指印。
他垂下头颅,小声哀求道:“姐姐,你不要哭了。若是被伯母瞧见了,铁定会追问到底,再告诉爷爷……”他不想爹娘为了他,总是被爷爷惩罚。
果不其然,云穆嫣止了哭声,面露诧异道:“你怎么自己打自己?还下手这般的重。”说着,她隔着手绢揉向云清面颊。
云清疼得咧开嘴,却没有抗拒的侧开头。待脸颊高高肿起,云穆嫣才挪开手,叹气道:“你这副模样瞧着都令人心疼。姐姐哭不是生你的气,而是气自己没用。”
她絮絮说:“我在府外等了几个时辰,见天色已晚又恰巧身体不适,这才让车夫先行回府。本想着待我回府,再让车夫去接你,可没想撞见了母亲。母亲见我一人回府便了几句,我是一字未说,可那该死的奴才却全盘托出,惹得母亲大怒。母亲去找了爷爷,爷爷也是勃然大怒……”
后面的话,云清一个字也不想听。他迈着两条小腿拼命地向前跑,耳边刮起‘呼呼’的风声,任凭云穆嫣怎么呼喊也没停下脚步。他跑过漫长的廊道,额头布满了汗水。蓦然,一个高大的身形拦下他的去路,威严而凌厉。
云清停下脚步,怯怯仰头道:“爷爷。”
云以钟冷哼一下,厉声道:“野孩子果真是野孩子,教了这么多遍还是不懂规矩。”
云清立马挺直身躯,顾不得擦去额间的汗水,双手抱成拳,身躯往前略弯。他垂头唤道:“清儿见过爷爷。”
云以钟盯着云清,沉默许久无言。乍然,他又冷哼一下:“君子正其衣冠,瞧你这副模样,只能做一个小人了。”说罢,他转过身去:“跟我来。”
“清儿遵命。”云清放下双手,端正衣襟,随在他身后。
待过少顷,两人穿过花园,进入了书房。云以钟背对云清,高声呵斥:“跪下!”
云清垂头跪地,膝盖磕在地上发出闷重的响声。云以钟转过身,居高临下看着他:“信口雌黄乃为不忠,欺瞒长辈乃为不孝。你可知不忠不孝之徒,应当如何处之?”
云清垂着头颅,闷不发声。
云以钟冷笑说:“好呀,罔顾三纲五常,连长辈问话也敢不答。看来我云家是出了一个孽障了!”
云清俯下身躯,小小的身躯没有畏惧,稚幼的嗓音琅声道:“请爷爷处罚。”
云以钟轻笑一下,嗓音冷若冰霜:“你倒是会审时度势,知晓我不会罚你,特意惺惺作态请求处罚。这那是君子所为,就是小人行径也不如你这般龌龊。”又叹气道:“罢了罢了,左右是不孝子孙,我年纪大了管不了那么多了。”
云清直起身躯,依旧垂头道:“多谢爷爷。”
“既然三皇子殿下心悦你,你就小心伺候殿下,切莫惹了殿下不悦。我官微言轻,此前不想你与殿下太近,就是怕你粗俗行径惹殿下了不悦。”云以钟顿了顿,缓下语气道:“你姐姐对殿下一片倾心,你这个做弟弟的也该懂得分寸。别只顾自己玩乐,不顾家族利益。”
云清拱手道:“清儿明白。”
云以钟吩咐道:“改日带你姐姐与殿下正式碰个面。若有机会,带上你姐姐多与殿下接触接触。”
“清儿记下了。”
云以钟点点头,说:“下去吧,去看看你爹,再看看你娘。”
云清晃晃悠悠起身,礼仪不敢丢却半分。他拱手作揖,缓缓退下,轻扣上房门。静默刹间,房门轻轻被敲响,云以钟道:“进来。”
房门推开,曼妙身姿款款而入,云穆嫣侧身福礼:“嫣儿见过爷爷。”
云以钟笑了,严肃的面容转而慈祥无比。他伸手扶起云穆嫣,轻声道:“嫣儿不必多礼,你有这份心,爷爷就知足了。”
云穆嫣笑笑,羞涩着脸庞问道:“爷爷,清儿他……”
“我就知晓你是来问此事。”云以钟和蔼的拍拍她的手:“不用担心,爷爷已与他讲明,他知道该怎么做的。”又笑着说:“三皇子殿下眼下喜欢云清,可等他年纪长一点,必定不会与云清这般亲近了。年前,大皇子殿下宠幸了暖床宫女。再过两年,三皇子殿下年纪到了,自然也不能免俗。”
云穆嫣红了脸颊,害臊的点点头,手指雀跃的转动着手绢。
云以钟大笑说:“二房那点心思,我心知肚明。他们想借三皇子殿下的手打压大房,却不知此乃做他人嫁衣,便宜了大房……”
笑声悠悠传来,云清停止步伐,回头相房。他踌躇两步,想回去偷听,心里又暗暗着急。须臾,他下定决心,转身继续向前跑。爹娘要紧,什么都比不过爹娘!
他火速跑进后院,院子里一片静悄悄,安静得有些可怕。他慢慢的走进,闻到了一股血腥味,浓郁得令人作呕。他捂住了嘴巴,小小身躯蹲在地上,卷成一团低声哭泣。
夕阳渐落,影子拉得漫长。云清抹干眼泪,抽抽通红鼻子,跑到一侧的水井旁。他气喘嘘嘘打了一盆水,朝着水面端详自己模样。待确认瞧不出端倪,他才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高声唤道:“爹娘,我回来了!”
‘嘎哒’一声,云清推开房门,迈着小腿进入房内。屋内一片灰蒙蒙,只有微弱的烛火雀跃闪动。短短的一门之间,仿佛进入两个世界,外头光亮璀璨里头灰暗朦胧。地上覆盖薄薄的水雾,滑溜溜的,每走一步都需小心翼翼。
房内处处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却又瞧不见一丝的血迹。只见云锦爬在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黝黑的肌肤隐隐透着一股苍白。他瞧云清进来,咧嘴笑道:“臭小子,今天可回来晚了,是不是没做完功课被留下来了?”
“才不是呢。”云清扬着小脑袋,不服气说:“我这么厉害,怎么可能做不完功课,只是在秦爷爷家洗了一个澡。”
云锦楞了楞,心下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你往日不是在家洗澡的嘛,今天怎么在秦爷爷家洗澡了?”
云清如实道:“南哥哥叫我留下洗澡的呀。”
云锦脸色大变,却放轻了嗓音问:“那你洗澡时,有没有在南哥哥面前脱裤子?”
云清点点头:“有啊,不脱裤子怎么洗澡?”
云锦怒了,从塌上跳了起来,嚷嚷道:“我打死你这个臭小子!谁教你动不动在男人面前脱裤子的?”
被子掉落一侧,伤势**裸的暴露出来。整一后背血肉模糊,没一块完好的肉。大一点的伤口,血肉翻滚,沉沉坠在背上。小一点的伤口,血流肉烂,溃成了肉渣。
云清眨了眨眼,怯怯道:“爹,你受伤了。”
云锦一怔,停了动作。他若无其事的爬回塌上,重新将被子盖在身上,轻轻说:“清儿别怕,爹爹不痛,睡一觉就好了。”
云清嘟起小嘴:“我不信,你在骗我!要是不疼,怎么会爬在塌上?”
云锦讪笑两下,感叹说:“清儿你长大了,知道什么是真话什么假话了。以前你年纪小,有些话爹爹想跟你说,又怕你听不懂,现在你懂事了也该说说了。”他的神情转而严肃,逐字逐句道:“清儿你要记住,无论身边有多少恶人坏人,你都不能忘却本心,让自己变得跟他们一样面目可憎。”
裴子戚歪着脑袋说:“如果他们欺负我呢?”
云锦笑了,面庞失了凌厉的线条,转而柔和起来。他温声道:“做一个好人只需一颗善心即可;而做一个坏人,则有千百个理由不断去伤害别人。别人欺负你,不是变坏的理由,清儿懂吗?”
云清垂着脑袋,支吾道:“可是……”
云锦却握住他的手:“清儿你看,虽然天黑了,可我们有烛火照亮光亮。即使它很微弱,与黑暗相比不堪一击。可等太阳出来,这个世界就会变得光明,那些魑魅魍魉就会散去。”他笑得很温柔,轻语说:“那些恶人见不得光,他们的世界只有一片黑暗,永远不懂这个世界的魁丽多姿。或许你现在还不懂这些,可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爹爹这些话……”
梦境破碎,面容变得模糊起来,隐约听见脚步声,一个窈窕身影从内屋走出。她手上端着木盘,放着瞧不清的东西,笑着说:“你们爷俩在说什么呢?一个个拉长着脸,老不开心了。”
小身影蹬着小端腿跑了过去,接过她手中的木盘,乖巧道:“娘,我来给爹爹上药……”骤然,画面戛然而止,一切变得廓清起来。
裴子戚猛地睁开眼,坐起身躯脱口唤道:“爹娘……”
“呦,梦见爹娘了。难怪睡得这么香,怎么喊都喊不醒。”一道轻佻的嗓音蓦然响起,带着几分打趣的语意。
裴子戚抬眼看去,只瞧孙翰成居高临下看着他,双手环成拳,似笑非笑的与他对视。他道:“你怎么在这里?闲得慌嘛,偷看我睡觉。”
“裴子戚,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蛮不讲理了?”孙翰成坐下来,“你瞧瞧你瞧瞧,这里是你家吗?”
裴子戚环视一圈,熟悉的布置、陌生的装饰……他不由蹙起眉头,垂头问道:“我怎么到你家了?我不是在马车上吗?”
孙翰成呼一口气,“原来你还记得呀。我倒也想问问你,你大清早不睡觉,跑到我府上来做什么?马车到了我府前,又睡得跟死猪似的,怎么喊你都不醒。”说到此,他叹气道:“我担心你出事,便派人把你抬进府,还请了郎中给你把脉。你倒好,一醒来就倒打一耙,冤枉我偷看你睡觉。我容易嘛,都守了你大半天了……”
裴子戚连忙道:“我睡了多久了?”
孙翰成抬了抬下巴,道:“你瞅瞅外面,太阳都下山了,你说睡了多久?”
裴子戚急忙起身穿鞋,一边走一边说:“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找你。”
孙翰成在身后高声道:“裴子戚,你也把把脉再走呀。我请的郎中可贵了,那是白花花的银子呀……”
裴子戚挥挥手,继续阔步前行:“明日你来我府上报账。”
声音飘远,裴子戚的步伐越来越快。他火速走出孙府,上了自家的马车。车夫见他,欣喜若狂道:“老爷您醒了呀,可吓死小的了。”
裴子戚垂头整了整衣袍,淡道:“我们回府吧。”又突然说:“对了,在我沉睡这段时间里,你看见什么奇怪的事没?”
“奇怪的事?”车夫抓了抓后脑勺道:“小的一直在马厩带着,倒没瞧见什么奇怪的事。”
裴子戚笑了笑,换一个方式问:“听说孙大人为我请一个郎中看病,你瞧见那位郎中了吗?”
“瞧见了。”车夫点点头,笑嘻嘻说:“老爷,孙大人对您可真好。您是没瞧,那位郎中可气派了,一看就是花了大价钱请来的。小的说句不恰当的话,瞧着好像神医来着。”
裴子戚挑起眉头,饶有兴趣追问:“神医?这倒有意思,把你听到的看到的,全与我说说。”
车夫放开话匣子道:“您在马车上睡着了,怎么都唤不起。孙大人急坏了,派人把你抬进府,又请了郎中了。那位郎中年纪轻轻的,身边跟着一男一女,也不知是仆人还是徒弟。不过他们身上佩着剑……”顿了顿,又道:“那把剑好像是有些奇怪,平常的剑是两边开锋,那把剑却是一边开锋,剑身狭长尖锐。小的也是凑巧瞧了一眼,也不知看错没。”
裴子戚垂下眸子,眸子里波动着暗光。五年前,他救下的那名男子,当时身上也佩着这种的怪剑。他曾一度以为,这个世界的剑全是这般奇怪。但后来他才发现,事实并不是如此,而是那名男子使用怪剑。
思绪少间,他抬眼笑笑:“定是你看错了,那会有这种奇怪的剑。”
车夫合着笑了两声,羞涩道:“小的也知道自己眼神不好,所以只敢跟您说说,旁的人不敢乱嚼舌根。”
裴子戚笑了笑,轻声道:“回府吧。”
“好咧。”车夫应下,挥动着马鞭往裴府驶去。马车晃晃前行,裴子戚挑开车帘,双眸凝望孙府,隐隐闪动波光。待过少间,他放下车帘,轻叹一口气,疲倦的倚在马车上。
夕阳斜落,渐渐埋去光彩,藏身于地平线下。湛蓝的天空抹得漆黑,云彩隐去身影,独留繁星绽放光芒。马车悠悠前行,缓缓停至裴府前。裴子戚连忙下了马车,迈着急促的步伐,敲响了朱门。
朱门开启,福子伸着脑袋,笑说:“老爷,您回来了。”
裴子戚嗯了一下,急忙问道:“三皇子殿下如今在哪?”
福子愣了一下,支吾道:“老爷,我一天到晚看着大门,不知道殿下在哪。要不你去问问小厮,那群兔崽子消息灵通……”正说着,一名小厮恰巧碎步前来。他连忙招手道:“阿金,老爷正找你呢。”说完,又对裴子戚说:“老爷,这个阿金平时消息就贼灵,问他准没错。”
阿金一路小跑而来:“老爷,您找我有什么事?”
“三皇子殿下在哪?”
阿金想了想说:“殿下,这会估计还在厨房里吧。小的刚刚经过厨房,瞧见厨房附近都没人呢。”
裴子戚怔了怔,追问:“还在厨房里?”
阿金点点头,说:“是的,老爷。殿下今日不知怎么了,不是厨房就是偏厅,没去旁的地方。今个早晨,殿下一个人在厨房里做了一桌子的早餐,还不准我们靠近搭把手。做好了早餐,他自个也不吃就放在偏厅里。殿下在偏厅里干坐大半个上午,到了中午时分才命我们撤了。后来,殿下又去厨房做了一大桌子的午餐,可比早餐丰富多了。”他敲了敲手背,叹息道:“殿下在偏厅里干坐了整个下午,前不久才命我们把菜撤了。小的要是没料错,这会殿下应该在厨房里折腾晚餐呢。真是可惜了,一桌一桌的好菜……”
裴子戚微垂头颅,挡住了脸上的神情。他淡淡道:“你去找祥伯,让他吩咐下去,任何人等不得靠近厨房一步。”说完他卷起衣袍,一路小跑至厨房。
今日的廊道似乎格外漫长,他跑了许久也看不到尽头,仿佛永远到不了厨房。忽然他倦了,放慢了脚步,拖着身躯徐徐前行。待过少间,不远处隐隐见着了厨房的轮廓。他喘了一口气,放下卷起的衣摆,整了整衣襟,若无其事的前行。
厨房里,油灯闪闪而烁,绽着微弱的光芒。一个高大的身影忙来忙去,漫长的影子落在墙壁上。裴子戚站定门外,凝望高大身影,双手合成了拳。忽儿,身影乍然顿住,正背对着他,沉声道:“是谁?”
裴子戚轻轻推开版掩的门,轻声说:“是我。”
身影猛地怔住,又立刻恢复如常。仉南转过身,温柔笑道:“你回来了,吃晚饭了吗?如果没吃,介不介意尝尝我的手艺?”
裴子戚看着他,唇角抿成直线。他张了张嘴,片响又叹气说:“你不欠我什么,没必要对我这好。若只是欢喜于我,你这么做并不值得。”
“你开心吗?”仉南笑了,一双温柔的眸子仿佛能把灵魂融化,“只要你开心,那么这一切就值得。”
空气的静默,四目对视凝望,裴子戚只手握成了拳。 章节更新最快他抿着嘴唇,脸上的线条逐渐失去了柔和。仉南笑了笑,柔声道:“你不必有负担,我对你好是我的决定……”
裴子戚放开了拳头,一头撞进仉南的怀里,双手抱住他的腰。鼻息抵着肩头,闭上眼睛嗅了嗅气息,嘟囔道:“让我抱抱你,只是一会儿。”
呢喃带着滚烫的气息,悄然划过耳畔,仉南失神怔住。只是少焉,他猛然回过神,怀里的人儿微微发颤,双手紧紧环住腰身。他顿了顿,伸手回抱住裴子戚,柔声道:“别怕,我会永远在你身边,永远永远……”
怀里人似乎得到安抚,渐渐停了微颤,发出轻轻的泣声。很轻很轻,若不是贴在肩头,根本听不见声响。仉南微微垂头,下巴抵在肩膀上,紧紧回抱裴子戚。两人默契的相拥,身躯紧密相贴,彼此之间连空气都不能容下半分。
体温的传递,融化了原有的距离。两颗不一致的心,慢慢有了同一的步伐。跃跃而动,在彼时胸膛里肆意跳动,朦胧了枷锁与世俗。肩头逐渐被打湿,仉南只是安静的抱着他,默默无声。怀里的人平息下来,止了泣声与他静静相拥,仿佛岁月那般到不了尽头。
彼时,一轮明月悄然亮出身影,洒落在庭院里显得安谧祥和。厨房四周静默悄悄,瞧不见一个人影出没。只有呼吸缠绕,相融了彼此的气息,再也分不清你我。
待过半响,裴子戚再也静静不了。突然间,他有些怀念系统,如果没把系统送走那该多好。然而没有那么多如果,于是他破坏气氛的说:“殿下,你能不能先松松手?我的双手好像麻痹了。”
仉南怔了怔,噗嗤笑了,缓缓松却了双手。然而他离开了怀抱,裴子戚却依然站定原处,保持着那个拥抱的姿势。想来不止是手麻痹了,而是全身都僵硬了。
裴子戚尴尬笑笑,幸好脸还没僵硬。他道:“那个殿下,能不能麻烦你跑一趟腿,让祥伯去找一个郎中来。”
仉南却走向他,伸手捏了捏僵硬的手臂。动作很轻很柔,仅是顷刻间,僵化的双手便得到了解放。裴子戚睁大双眼,连忙垂下双手,左敲敲右敲敲:“恕卑职眼拙,竟没瞧出殿下还会推拿。”
仉南轻轻笑着,说:“清儿小时候跟着外祖父习武,他时常跟不上习武的功课。为了让他轻松一点,我便去学了推拿。”
裴子戚一怔,干笑两声道:“殿下与云公子的感情真好,看来卑职是享了云公子的福。”又拱手说:“多谢殿下出手相助,那卑职就斗胆麻烦殿下了。”
仉南颔首轻笑,绕到他的身后,修长的手指触向脖子。仉南的手指很温暖,连带指腹透着温度,暖洋洋的悄然侵入肌肤。手指轻轻的拿捏颈部,不轻不重,一拿一捏皆带着暗劲。不一会儿,绷紧的肌肉得到了舒缓,舒畅得不能自已。
意识尚未反应,喉咙先行溢出了羞耻的闷哼声,非常的羞耻……唰地一下,裴子戚红了脸庞,不安分的心头乱窜,刚刚一定是幻觉…幻觉。
仉南好似没听见,手指若无其事的滑向肩膀。裴子戚暗呼一口气,庆幸仉南没留神听见。然而这个侥幸,不到少间就狠狠被打脸了。
仉南的动作依旧温柔却不再沉缓,反而有些急促,雀跃的触及肩头。手指温度陡然升高,即使隔着衣袍,也能感到炽热的温度强势渗入。
裴子戚咽了咽唾液,连忙道:“多谢殿下。卑职已感无碍,殿下可否先回避片刻,容卑职整理衣冠。”
仉南没有回应,双手搭在肩头轻轻摩擦。琥珀色的眸子流淌着暗沉波光,犹如喷发的火山再也藏不下情绪。或许是看着腰间,也或许更下面一些。
裴子戚颤了颤身躯,却不敢回头。只感觉一股视线凝在身上,差点把灵魂炽得融化。他压低声音,带着微微的颤音:“殿下?”
沉默片间,仉南上前一步,展手从背后抱住裴子戚,滚烫的气息抚过脖间,轻轻的说:“别动。”
裴子戚静默的站定,两颗心一致的跳跃,徐徐入耳。拥抱越拥越近,几乎灼伤了彼此的肌肤。身上的衣袍也失去了作用,肌肤亲密相触,放肆汲取对方的气息与温度。
气息盘旋于颈间,稍稍划过耳畔。忽然,柔软的触感划向耳垂,好似唇瓣吻过又像羽毛轻抚,转眼而逝。裴子戚猛地僵住身躯,手指微微的发颤。身后的人似乎感到了他的僵硬,搂着腰身的手臂紧紧收拢。
裴子戚愣一下,是不是自己的举动让仉南误会了什么?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一下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就在他踌躇之际,双臂微微松开,耳边响起一阵低语,沙哑低沉:“抱歉,我失礼了。”说着,滚烫气息消散,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又渐渐的远逝,独留他一人僵着身躯楞在原处。
裴子戚苦笑一下,突然很想系统,真的很想……也不知是不是老天听到了心声,不一会儿就传来了系统有气无力的机械音:“我回来了。”
裴子戚连忙收了苦笑,换上欣喜若狂的笑容:“系统,快快快,帮我恢复一下,我全身都僵硬了。”
系统沉默少焉,疑惑说:“咦,戚戚,你身体僵硬得好奇怪。你是不是与什么人抱了,非常激烈的那种抱?”
裴子戚:“……”
系统秒懂,啧啧说:“你的沉默往往就是默认。我说为什么要投诉我,原来是支开我,主动献身去了。戚戚我给你说,你别太主动了,稍微矜持一点。眼下你主动献身,下一回你就主动吻他,再下回就主动爬床了……”
裴子戚怒了:“系统,你少哔——哔——”
系统默了,乖巧的帮裴子戚恢复了身体。它原本还想告诉他,那是总部预测的结果,不是随口胡诌的,正确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不过,现在应该不需要它说了……
身体刚复原,裴子戚急忙跑出了厨房。视线望向漫长的廊道,他忽然又停了脚步,只身站定原处,许久凝望沉默。待过片时,他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拖着身躯往回走去。
寅正时分,天色蒙蒙发亮,墨黑的天际染成灰白色,一轮残月若隐若现。超快稳定更新小说,本文由 。。 首发后院里,一只公鸡单腿站定,头颅躲在翅膀下呼呼大睡。
裴子戚在房内忙上忙下,折腾将近一个时辰了。系统叹气说:“我就说你昨晚怎么睡得那么早了,合着你是准备早起来折腾。”
裴子戚拿起一件竹青的儒袍说:“你别叹气了,有闲情帮我挑一下衣袍。”
系统:“我听过大姑娘为见情郎特意打扮的,还没听过大老爷们为一件衣服折腾的。今天又不用上朝,你这是何苦呢?就不能安安静静睡一个觉吗?”
裴子戚顿了顿,问道:“什么时间了?”
“四点多,马上五点了。”系统说:“你赶紧睡睡,还……”
系统话未落音,裴子戚随手拿起一件衣袍套在身上,一边穿一边往外跑,火急火燎。他跑了一会儿,忽然停了下来,喘气道:“系统,现在几点了?”
系统:“五点了。”
裴子戚喘着粗气,无力的倚在柱子上,嘟囔道:“还好还好。”
系统沉默少间,迟疑道:“……那个,戚戚,这个地方昨天清晨好像来过。”顿顿又说:“你折腾了这么半天,该不会是为了假装跟三皇子偶遇吧?”
裴子戚突然挺直腰杆,心虚道:“没有。我只是跑不动了,停下来休息一下,没想到又跑这里了。”
系统啧啧说:“你就装,你自己家难道你还不清楚吗?再看看时间段,昨天就是这个时候与三皇子碰面的。”
裴子戚缩了一下脖子,没底气说:“巧合而已。”
系统知道他死鸭子嘴硬,便换一个话题道:“如果你喜欢三皇子,就直接跟他坦白说你是云清。只要你跟他说,哪怕天塌下来了,他都会扛着跟你在一起。可如果你不愿意挑明,他那么爱你,一定会尊重你的决定。”又说:“暗恋很痛苦,双暗恋是成倍的痛苦,你真的想好了?”
裴子戚垂下眸子,脸庞忽暗忽明,看不清神情。缄默少焉,他破口笑道:“差点就被你说动了,还好还好……”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最后变成轻笑:“还记得洛帝警告我的话吗?一个云清就受过了。”他垂着头颅,呢喃道:“他能容下死去的云清,却容不下活着的云清。或许洛帝早知晓我的身份,只是没有拆穿罢了,借这个机会敲打我一番。”
系统默了一下,慷慨激扬说:“戚戚不要怕,就算在封建王朝,就算他是皇帝。你一个社会主义接班人,应该抵制腐朽思想,勇敢寻求真爱。”
裴子戚噗嗤笑了:“儿子怼不过老子,洛帝是皇帝,也是三皇子的父亲。我做不来这个恶人,让他们父子成仇。”笑着又说:“爱只能支撑两人在一起,但想要走下去远远不止爱。这样就好,很好……”
系统沉默许久,才说:“你不相信三皇子?我觉得他能保护好你。”
裴子戚摇摇头:“不,我很相信他,也不是怕死,只是有一很重要的事正等着我去做。”补充说:“这件事不能假手于人,必须我亲自去做。”
系统顿了顿说:“那好吧,把任务推一推,给他一个机会也给你一个机会。现在你已完成百分之八十三了,一旦百分之百完成任务。你们可能连告别时间都没有,我就会把你传送回现代。”
裴子戚点点头:“谢谢,我会注意的。”
系统嗯了一下,提醒说:“好了,三皇子回来了,你该上场了。”
裴子戚连忙整了整衣袍,转过身望去。仉南站在对面廊道上,还像昨天清晨那般凝望相看。待四目相触,仉南轻轻一笑,温文有礼,全然没亲密过后的迹象。他道:“好巧,今日又撞见子戚在此晨练了。”
裴子戚张了张嘴,一肚子的客套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他摇了摇头,轻轻的说:“不,我在等你。”
仉南下意识扣住钝剑,双目凝望裴子戚,眼底涌动着道不尽的情绪。
裴子戚徐步走向他,神情淡定自若,步履稳如泰山。待走至面前,裴子戚轻笑说:“其实昨晚我就想去找你,想了想还是早上来找你。”
仉南抿了抿嘴,沉声道:“什么事?”
裴子戚抬头看去,第一次认认真真看他。一张绝世容颜,仅是看着心头都会乱撞。特别是那双眼睛,他从不敢对视凝望,唯恐会被它迷了魂魄。一双细长的凤眼,眼尾微微上挑,瞳仁散着琥珀色光芒。睫毛太长,波着柔亮的光泽,轻轻的翕合,万物黯然失色。
只是一眼,心头猛烈跳跃,汹涌地撞击胸膛,撞得一阵痛处蔓延开来。可他淡定的微笑,柔声的说:“我不介意,不介意你昨天对我做得那些事。”
仉南忽地怔住了,内敛的眸子散了光,绷紧的线条顿时柔和下来。裴子戚噗嗤笑了,笑问:“你以为我要说什么?”
仉南张了张嘴,似乎想说又摇头轻笑。他笑得极美,一双眸子熠熠光辉,美得不可方物。他道:“抱歉,昨晚匆匆离开,把你一个人留在那里。”
裴子戚点点头,示意接受他的道歉,笑着说:“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你想吃什么?”仉南突然说。
裴子戚脱口道:“什么都好,你做得就行。”话语一落,桃红色悄然爬上耳根,从头红到了尾。可他又没脸没皮,笑着说:“开个玩笑,不用当真。”
仉南看着他笑,轻轻的点头,宛如真信了他的话。他道:“那你先等等,我一会就做好了。”
裴子戚一把抓住他的手:“我不喜欢等人,我跟你一起去吧。”
眉宇微诧,眸子闪动着温柔的光。只是少间,仉南反应过来,反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好,我们一起。”
裴子戚点点头,顺势往仉南身边靠了靠。仉南走得很慢,唇角始终勾着浅笑,顾忌着裴子戚的步伐。相对仉南的喜悦,裴子戚则面无表情,优游自若,仿佛出尘的得道高人与世无争。然而实际上,心头狂跳不止,敲得胸膛擂鼓作响,耳膜阵阵发鸣。
系统终于看不下去了,好心说:“你冷静一点。再这么跳下去,你心脏会爆了去。”
裴子戚嫌弃的说:“你话真多。”
系统:“……”
好在这一路上,仉南没再说什么,否则他一个字也听不见。上一次,他觉得这条路很长,而如今却觉得路很短,转眼就到了厨房。
厨房内,仉南熟练的切菜,裴子戚站定一侧,凝神看着他。系统吃着爆米花说:“说好的我们一起,就是你看着,他做饭做菜?”
裴子戚想了想说:“你批判得对。”说完,他去洗了一棵葱,再随手把它掐断。然后对仉南说,一定要把它放进去,不然他不吃。
仉南看着他一阵笑,笑容说不出的宠溺。他接过断葱,二话不说放了进去:“马上要好了,你先去偏厅吧。”
裴子戚颔首点头,走了两步又回头说:“做好了你马上过来,我去偏厅等你了。”
仉南笑了笑,许是背着光,琥珀色的眸子转而漆黑,散出黑亮黑亮的光。他的嗓音很温柔,却透着一股坚定:“嗯,我不会让你等我的。”
有了仉南的保障,裴子戚放心的离去。待到偏厅,他把祥伯唤来,吩咐道:“给宫里派一道奏折,说我身体有疾,近日不入宫了。”
祥伯惊得炸起,慌张道:“老爷,你怎么了?身体是那里不舒服?老奴这就给你请郎中。”
裴子戚笑说:“我只是叫你递一道奏折,又不是我真病了。”又道:“对了,最近无论谁来拜访,一律说我病了不见客。”
祥伯傻眼了,支吾了半天也没应下。瞧老爷的样子,怕是准备呆在府上不出去了。以往老爷一年到头往外跑,近日却反常起来,留在府上不出去……他原本思忖着,却忽然曲身行礼,低声唤道:“三皇子殿下。”
裴子戚猛地僵住身躯,挥了挥手道:“你下去吧,按我的吩咐去做。”他不敢转身,只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少间便走到他跟前。
仉南放下盘子,为他盛了一碗热粥道:“你没有特别想吃的,便帮你做了粥,清晨吃清淡点好。”
裴子戚松一口气,连忙拾起勺子,勺一口热粥往嘴里送。还好仉南没追问他,为什么要装病留在府上,不然他真不知该怎么答。其实,他是想这段时间里,放下所有的事,一心陪伴着仉南。
右手突然被握住,听见仉南温声说:“小心烫。”裴子戚朝勺子吹了两口气,大手松开右手,再将勺子放入嘴边。喝了几口粥,他突然放下勺子:“你怎么不吃?”
仉南笑了笑,挑轻避重说:“好吃吗?”
裴子戚不悦了:“我知道你不爱吃自己做的东西,可这一大碗粥是我为你做的,你怎么能辜负我一片好意?”他指了指绿油油的葱,理直气壮道:“瞧见没,这就是证据。”其实有一句话他没说:快吃吧,别饿坏身体了。
仉南笑了,眉宇间忽然有了光彩,一边盛粥一边说:“既然是你为我做的,那我全吃了。”
裴子戚冁然而笑,这才回话道:“粥挺好吃的。所以不要一个人吃撑了,给我也留一点。”说着,他盛了一碗粥,推放在仉南面前。
仉南没有拒绝端起粥,用勺子勺了一口粥。他半垂着眸子,微微张嘴,吹了吹滚烫的粥。长长的睫毛挡住了瞳孔,看不清眸光的波动,亦瞧不出他的情绪。尽管如此,清俊的眉宇间却透着温柔弥漫。有人说,当一个冷酷的男人对另一个人温柔时,那一定是爱到了深处,与癫狂只有一步之遥。
他喝了一口粥,说:“自大病痊愈,身体时好时坏,到了子戚府上才有好转迹象。连着两日的外出,身体又拉下来了。索性这段时日,我就不出府了,好好养病。”说了这么多,其实只有三个字:我陪你。你留在裴府,我便在裴府,陪伴你左右。
裴子戚愣了愣,转眼相视而笑,徐徐心暖。剧烈跳跃的心,渐渐平缓下来,在胸膛跃跃而动。激情过后,相知相守才是一生。
天空澄碧,一轮旭日优游斜挂,周边纤云捧绕。待和风刮过,浮云满天漫跑,纷纷退散了身影。庭园内,两个身形相对而坐,中间隔着汉白玉圆桌,上面摆放着红木棋盘。其中一人身形高大,持着白棋;另一人身形修长,持着黑棋。
白棋落下,裴子戚微蹙眉头,手持黑棋踌躇不决。五年了,他没未输过一盘棋。然而面对仉南,他一次都没赢过。他倒不怕输,输了大不了再赢回来。可次次都输,这就有些过不去了。
例如这一局,他多半又是输了。他叹一口气,抬眼看向不远处,疑惑道:“咦,那是什么东西?”
仉南笑了,朝他眨了眨眼。澄澈的眸子满是宠溺占据,**裸的溢出了双眸。阳光下,白皙的皮肤白得发亮。这么一笑,妖孽倾城,铭刻于心。他顺着话道:“是吗?我看看。”说着他转过头去,许久也不回头。
裴子戚眼疾手快,把白棋关键位置全部替换,才清清嗓子说:“是我眼花了,没什么东西。”
仉南回过头,笑着说:“不要紧。”
裴子戚持棋入局,一棋定下胜负。他淡定自若说:“殿下承让,卑职赢了。”
仉南看着他,细长的凤眼荧亮荧亮,满不在乎的说:“子戚,还要下吗?”
裴子戚沉默了,从理智上说他是拒绝的。他的棋艺远不如仉南,跟仉南下棋只有一个字:输!然而一旦赢了仉南,心里会莫名的爽快。诱惑之下,他点头应下,开始新的一局。
仉南对阵下棋,从不会故意谦让。不一会儿,裴子戚就陷入了死棋局面。他只好故技重施,随口胡诌一个理由。仉南又挪开视线,良久不回头,等他换好棋子,才回头看着他笑。
连着赢了两局,裴子戚扬眉吐气,脸上笑容都灿烂了许多。他放下棋子,说:“不下了,我们去后院走走?”
仉南什么也没说,只是握住他的手。裴子戚笑了,用手指勾勾他的手心:“走走就走走,你这么动起手来了?”
仉南微微一笑:“想了便这么做了。”
裴子戚默了,怎么以前没看出仉南流氓本性。他站起身,笑说:“那不知殿下,愿不愿陪卑职走一走?”
仉南跟着起身,动作优雅至极,全然看不出流氓的本质。他道:“还请子戚带路。”
两人并排前行,一路上默契无言。耳边旋着‘咚咚’的心跳声,裴子戚不由轻笑起来。仉南是一个完美情人,无微不至照顾他的感受。他不会粘腻,让人失了新鲜感;也不会疏远,拉远两人的距离。他总是保持恰好距离,相处起来特别的舒服、开心。
初次相见时,裴子戚以为仉南是酒。可相处一段时候后,他发现原来仉南也是茶。只是太过清淡,让人误以为是酒。他与二皇子不同,二皇子是花茶,只要能靠近他,就能感到他的温文儒雅。而仉南是清茶,只有在某些人面前,才会表现出专属的温柔。
两人进入后院,走在成排的银杏树下。忽然,仉南停止脚步,伸手触向裴子戚。大手轻抚脸颊,陡然方向一转落于发髻:“有落叶。”
裴子戚抓住他的手,笑着说:“占了我的便宜还想跑?”
仉南忽地愣住,半垂着眉目,眉宇间透着柔光。裴子戚横眉相视,道:“你不说,那我说了。占了我便宜的人……”
仉南握他的手,轻轻说:“如果你愿意,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就算现在这样也好。”
只有陪伴,什么都没有。裴子戚笑了笑,佯装平静说:“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你别太当真。”
仉南温柔笑笑,还像以前那般:“你听过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吗?”
裴子戚失神怔住,望着他凝了笑容。蓦然,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他猛然回神,下意识送开仉南的手。祥伯匆匆而至,曲身行礼道:“殿下,老爷。”
裴子戚点点头,淡道:“什么事?”
祥伯恭敬说:“老爷,景公子来了。我跟景公子说了,您闭门不见客,他可说有要紧事相告。景公子曾府上的人,我寻思着他不会故意说事,您看?”
裴子戚急忙接过,拆开信快速浏览,眉头越蹙越紧,皱成‘山’字。待看完信件,他对祥伯道:“让他稍等片刻,我马上就到。”
祥伯低头应下,火急火燎的离去。
“出什么事了?”仉南轻轻说着,声音依旧的温软。
“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去看看放心一些。”裴子戚笑了笑,说:“今天是云清的忌日,景吾约我一起去扫墓,你要不要一起来?”
仉南诧住了,睁大眼说:“你与景吾相识?”
裴子戚将信放回信封,简短道:“我救过他一命,他在府上住过几年。”
唇角抿成直线,仉南缄默相对。
裴子戚噗嗤笑了:“看来你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嘛。”顿了顿,又说:“看你样子应该是不愿与他一道,那我就不勉强你了。”说着阔步前行,拱手告别。
待走到廊道处,他突然回头看去。仉南站定原处,一双眸子凝望相视,就像那天清晨那般,等着他不愿意离去。他垂眸笑笑,大喊道:“我很快就回来。”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按理说看不清仉南的神情。可忽然之间,他觉得仉南笑了,轻声对他说:“我等你。”
裴子戚相视而笑,又转身前行,不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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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子戚刚上马车,景吾就上下打量,打趣道:“京中盛传裴大人身染重病,闭门不见客,怎么我今个见你生龙活虎的。”
裴子戚整了整衣袍,把责任全推在仉南身上:“我有什么办法?你以为我乐意病吗?陛下的圣旨在那,我不乐意也得乐意。”
景吾等了一会,挑起车帘看了看:“怎么是你一个人来?三皇子不来吗?今日可是云清的忌日呀。”
裴子戚把车帘盖住,抬抬手示意车夫前行。他道:“得了吧,你在这里,他怎么可能来?”
景吾愣了愣,苦笑一下:“我与云公子是拜过堂,可洞房当晚我便把他送往了京郊别院,我们俩是清清白白。”
裴子戚啧啧两声,不满的说:“你那天可不是这么对我说的,我记得真真的,你说云清是你妻子,是景家的媳妇。怎么到了三皇子这里,你就变了一副嘴脸了?”
景吾摇摇头:“那不一样,三皇子……”
裴子戚连忙伸手打住:“有什么话你与他亲自说,与我说没用,我不想做这个传话人。”又道:“对了,你信上说计划出了批错,具体是什么问题?严重吗?”
景吾叹一口气,悲痛道:“我不知这到底算不算批错,但的确在你我意料之外。我原以为云穹书院是高风亮节的净地。然而计划实施后,我才知晓这里面有多少龌龊之辈。”
裴子戚嗤笑一下:“原来是这事呀。我只是给了一个安慰数,你竟还当真了。说说吧,至今为止有多少人上钩了。”
“你……”景吾痛心疾首道:“三倍,整整三倍,三十余人!”
裴子戚只是笑笑,不咸不淡道:“把这些龌龊之辈清除了,不是正好还云穹书院一个清明吗?你伤心做什么?”
景吾一顿,悲痛转而喜悦,脸上绽出灿烂的笑容。他拱手道:“是我着魔了,多谢子戚提点。”
裴子戚瘪了他一眼,倚在马车上闭目养神。景吾识趣的缄默,持起一册先秦竹简,认真端看起来。旭日向东漫爬,待斜挂于正空,马车停了下来。车夫琅声道:“两位大人,到了。”
裴子戚徐徐睁开眼,掇了掇衣摆只身下车。车外阳光明媚,耀得双目发浊,一下迷离了视线。好在已过夏季,这般炫目的日头也感不到炙热灼烤。
景吾随后而下,对他道:“云公子出事的第二日,三皇子殿下便赶回京了。原本云公子合该葬入景家,但因三皇子缘故便葬于此处。”
裴子戚笑了,见缝插针说:“这么说来,云清还算不得景家人,你这个堂算是白拜了。”
景吾张了张嘴,无奈道:“你随我来。”
两人错开而行,一个稍稍在前,一个稍稍在后。两人走过漫长的小道,待绕开草丛到了目的地。不远处,一名妙龄女子只身站定。她手提着竹篮,垫着脚尖遥遥相望。待见裴子戚两人,神情禁不住的失望,又面带微笑款款行来。
诧异少间,景吾拱手行礼道:“云姑娘。”
云穆嫣二十岁模样,一身素白长裙,宽腰带紧束腰身。梳着待嫁发式,缀着简单的玉簪。她慢慢走来,腰身一扭一扭,侧身福礼:“世子客气了,你是清儿的夫君,随他唤我一声姐姐即可。”
景吾礼貌笑笑,又打脸道:“云姑娘怎么会来此地?莫非也是给云公子扫墓的?”
云穆嫣也不在意,点了点头,眼珠子只管在裴子戚身上转悠。她微蹙眉头,恰是娇柔楚人:“敢问世子,这位大人是?”
裴子戚看了景吾一眼。景吾连忙道:“云姑娘莫要误会,这位是我的好友非衣公子,并不是什么大人。”
云穆嫣捂嘴笑笑,半信半嘀道:“原来是一名公子呀,我还以为是裴大人呢,瞧着两人可真像。”
裴子戚一脸惊讶:“噢?我倒是第一次听人说,在下与裴大人长得相似。在下对裴大人久仰已久,何奈一直无缘得见。没想云姑娘竟有幸见到裴大人,想来这也是缘分。”
云穆嫣红了脸颊,羞涩道:“只是远远见过裴大人一面,还算不得缘分两字。”
裴子戚笑了笑:“人有相似,物有相同。云姑娘只是远远瞧了一眼,便断定我与裴大人长得相像,这恐怕有失妥当。说句不恰当的话,云姑娘此乃犯了七出之条,口多言。”
羞红的脸庞一下惨白无际,云穆嫣轻启红唇,皓齿咬着下嘴唇。一双盈盈的眸子盛着泪水,楚楚可人看着裴子戚,无声的指控他欺人太甚。
系统都看不下去了,跳出来说:“戚戚,快neng死她!我受不了。”
裴子戚叹一口气,无奈道:“云姑娘,在下只是好心提醒你,你怎么哭上了?若被旁人瞧见,怕又是一通误会。小生倒不在意那些,倒是姑娘会坏了名声。”他冷了嗓音说:“瞧云姑娘的样子,乃是云英待嫁之身。在下奉劝一句:谨言谨行,切莫坏了名声。例如只身一人来这荒山野岭,这等蠢事下回还是不要做了。我与世子是良善之人,倘若换个旁人,姑娘恐是清白不保了。”
云穆嫣垂目啼泣,豆大的泪珠滴滴滑落。面上的柔弱楚人,手指却紧扣竹篮,发狠得微微颤动。她小声抽泣道:“小女子只是一时玩笑,没想公子心胸竟如此……”说着,用手绢摸了摸眼泪:“公子三番五次出口欺人,小女子实属无奈才出口反驳。小女子自幼与清儿感情甚好,今日此是他的忌日,祭拜于他再寻常不过的事。家仆也在附近,只是小女子……”
裴子戚抢过话,笑嘻嘻道:“耳边叽叽歪歪的,头突然有一点疼。世子,容我先行一步,去马车上等你。”
景吾也不理云穆嫣,由她一人唱独角戏,对裴子戚笑着说:“你先去吧,我等一会就回去。”
裴子戚勾嘴笑笑,阔步转身离开。待一转身,笑容立刻消失无踪,面容一片阴沉沉。系统怯怯说:“戚戚,你生气了?其实以你的口才,完全可以怼死她的。”
裴子戚冷哼一下:“怼死她有什么用?她以为我不清楚她那点龌龊的用心?仉南回京了,他那么爱云清,一定会来祭拜。云穆嫣身份低微,平日见不到仉南,所以想借这个机会表现一下。她二十有余了,一直云英待嫁不就打着仉南的心思!”
系统哦了一声:“所以你吃醋了?”
裴子戚顿了一下步伐,然后把系统给屏蔽了……
辰正时分,旭阳爬上了天际,撒着暖洋洋的温度。彼时,街头人来人往,小贩们争相的吆喝,热闹非凡。一名男子玉冠束发,月白儒袍于身,手持着玉扇缓步而行。
不远处,一个卖棉花糖的小贩奋力吆喝,男子当即停了脚步,顺声看了过去。所谓求人办事,送礼得送好。既有求于人,就得送对方心头好。裴子戚虽然对棉花糖一点不感冒,但不妨碍他买棉花糖去讨好孙翰成。
他阔步走去,远远瞧着摊前还有另一名男子。待他走近,小贩恰好做好了一份棉花糖,把热乎乎的棉花糖包裹好,递给了那名男子。男子接过棉花糖,连忙展开箬叶,仔仔细细的重新包裹。
小贩笑说:“客官,您包得真好。我买这个棉花糖都好些年了,都没您这个技术呢。您包得这般好,是送给很重要的人吧。”
男子点点头,柔声道:“送给我儿子,他爱吃这个。”
小贩乐了:“哟,客官瞧您的样子,您的儿子得二十好几了吧,他还爱吃这玩意?”
男子小心翼翼把棉花糖揣进怀里,笑着说:“爱吃,每回我给他带,他都吃得干干净净呢。”
小贩恍然大悟:“客官,您这么一说呀,我算是明白了。您怕是经常不回家,这回一趟家,您带啥玩意您儿子都爱吃。”
男子笑了笑:“别看我年纪一大把了。其实我也爱吃这玩意,这一点上他像我……”
“这不是孙大人吗?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您。”慵懒的嗓音飘然而至。男子下意识凝了笑容,又马上展颜而笑。只是一个笑容真诚,一个笑容虚伪,他转身道:“原来是裴大人呀,我还当是谁呢。大人真是客气了,在大人面前我怎么能算大人呢。”
裴子戚徐徐走近,笑道:“孙大人买棉花糖呢?”又对小贩说:“给我也来一份棉花糖。”
孙禄讪笑一下,轻轻点头:“是呀。从小就爱吃这个,所以瞧见了就买一点吃。”
“原来如此。”裴子戚顿了顿:“既然大人爱吃,那不如多买一份吧,毕竟买一次棉花糖也不容易。”说着,又对小贩:“再来一份棉花糖,我一起付账了。”
太监不能随意出宫,不过坐到孙禄这个品级,出宫倒是可以随意了。只是,平日里洛帝离不开他,出宫一趟也是实属不易。
孙禄连忙摆手道:“裴大人,不用了不用了。我都年纪一把了,这一份就够了,吃多了就牙疼了。”
裴子戚礼貌笑笑:“付过钱了吗?若是没付……”
孙禄抢过话,笑道:“付过了。裴大人这一片好意,我是记在心上了。”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为难道:“我出来有一段时辰了,这……”
裴子戚玉扇敲了敲手心,轻轻笑了:“大人有事尽管先走,不必顾忌于我。我这里,估计还得有好一会儿呢。”
孙禄拱手道:“那我先告辞了,改日再见。”
裴子戚点点头,看着孙禄的背影,渐渐没了笑容。平静的面庞下,一双眸子隐隐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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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阔的街道,此时人头攒动,沸沸扬扬。街道中央一座饭店耸立,金镶的招牌闪闪发光,上面刻着‘戚斋’二字。彼时,门口站着一名中年男子。他垫着脚尖,伸长脑袋张望,神情充满焦虑。
待过片晌,另一名男子匆匆走来。他卷着裤腿儿,一只木头做的脚掌露了出来。他一瘸一拐的前行,没好气说:“木小树,你找我有啥事?火急火燎的。”
木小树用手背踱了踱手心:“大人呢?你不是说大人要来吗?合着我等了半个时辰了,连大人的影子都没瞧见。”
男子如实说:“老爷让我先来给你带个话,他说他稍后就来。估计老爷是步行前来,没那么快,你耐心等等。”
木小树急了:“你怎么能让大人步行前来!王棒槌,你真是越活越棒槌了!以前在军营里,你就是个二愣子,现在你就是个二傻子!”
男子不悦道:“这是老爷吩咐的,难道我还敢不听老爷的话?你又不是不晓得,老爷是个有主见的人。”
木小树愣了愣,叹了一口气:“那我再等等……”
“等什么?”一道慵懒的嗓音突如而至。木小树赶忙转身,一脸欢喜:“大人,您来了呀,我还以为您不会来了呢。”
裴子戚笑笑,不疾不徐道:“我求于你,怎么会不来?”顿了顿又说:“现在方便说话吗?”
木小树连声应道:“方便方便。”他一边领路一边又说:“老王一通知我,我就备好了包厢,就等您来了。您千万别说什么求不求人的,有事吩咐一句就行了,大伙都等着为您办事呢。”
裴子戚随他身后,面上带笑,却是缄默无言。两人穿过热闹的大厅,进入僻静的包厢。木小树解释道:“这个包厢位置偏,别说客人不来,就连伙计也很少来。大人,您就放心吩咐,不怕有人听墙角。”
裴子戚笑了:“又不是什么要紧,他们爱听不听。不过,僻静的地方也好,能好好安静安静。”
木小叔为他斟一杯茶:“大人,到底是什么事让您亲自跑一趟?”
裴子戚接过茶:“我想让你找一个人。他叫万俟单,此人曾是云锦云先锋的副将。”
当年,三皇子深入西北腹中,接连七日未传出消息。后来传出了消息,却是求救噩耗。云锦当机立断率军队前去营救,结果几乎全军覆没,葬身于西北腹中。这个万俟单便是幸存者,也正是他把云锦的死讯带回了京城。
木小叔坐下来,皱眉道:“我记得云先锋死讯传回京后,这人没过多久就消失了。如今时隔多年,怕是有些难找,需要花费一些时日。”
裴子戚笑得很淡,仿佛真的不在意一般:“不打紧,找到总归是好的,找不到也罢。”
木小树沉默少焉,踌躇道:“大人,您比我有主见,应该知晓当年的事问三皇子殿下最好不过。他是当事人,比旁人要清楚许多。如今三皇子殿下住在您府上……”
裴子戚端起茶杯,打断说:“此事不宜把三皇子牵扯进来。莫说是他,就连我也不宜牵扯,故而才托于你去查找此人。”
木小树楞住了:“莫非当年的事有蹊跷?”
裴子戚轻抿一口茶:“你还是不要知道太多好,于你没有任何好处。”又道:“如果你找不到万俟单,可以试着去找其余幸存者。”
木小树矢口应下,打包票说:“您都给出这么大范围,我们铁定给您找着。”
裴子戚放下茶杯:“那好,此事就麻烦你操心了。”说着站起身:“我还有要事就不多留了。有任何的消息,你派人去府上报个信,我会来找你的。”
木小树为他打开门,笑说:“我们做事,您就放心好了。我们都是府上出来的人,哪会不懂您的规矩。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这些都是我们应当做的,大人您客气了。”
裴子戚笑了笑,不再言语。他从后院走去,直接上了马车,理了理衣袍道:“去孙府,动作快一点。”
车夫吆喝了一声,驾着马车火速前进。一炷香的时间,便赶到了孙府。裴子戚只身下了马车,望着朱红的大门,面庞忽暗忽明。他走上台阶,握住铜环轻撞朱门。
待过片晌,朱门缓缓轻启。一个脑袋伸出,定眼瞧看,连忙打开门,笑道:“裴大人,您来了呀。快请进,请进。”
裴子戚迈进大门,轻笑说:“在干嘛呢?”
小厮不好意思说:“小的刚刚打了一会盹,听见有敲门声才醒来。这不,动作就慢了一点。裴大人,您大人不见小人怪。”
裴子戚扬眉笑了,又问:“你家老爷呢?又在后院习武?”
小厮一边关门一边说:“没呢,在书房。”又道:“裴大人,您稍等片刻。小的这就派人去通报老爷,说您来了。”
裴子戚愣了愣,转眼笑道:“这倒怪了,居然在书房里。”说着,他按住小厮的肩膀:“用不着费这个礼,还让他跑出来接我,我直接去找他就行了。”语罢他松开手,只手位于腹前,阔步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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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微掩,书房内高大的身影拉长了影子。他身着雅白衣袍,微垂着头颅,眉宇间倦着愁云。裴子戚站在门外,安静的瞧着。待过少间,他清了清嗓子,戏笑说:“今个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又是白衣又是书房,这不像你呀。”
孙翰成抬眼看去,愁云转瞬散去,笑答:“你怎么来了?府上这些兔崽子该好好教训了,你来了也不跟我通报一声……”
裴子戚进入书房,挥挥手道:“得了得了,我们之间还用计较……”后话突然断了,视线落在桌面上。他饶有兴趣走进,指了指箬叶盛放的棉花糖:“棉花糖?你出去了?”
孙翰成摇了摇头,毫不避讳说:“没有。我父亲来了,是他带给我的。”又说:“你今天来找我是有事?”
裴子戚瞧了两眼桌上的棉花糖,一边叹气一边从怀里拿出棉花糖:“我知道你喜欢吃,在路上瞧见了便买了一点。想来你有了父亲的棉花糖,应该不稀罕我的棉花糖了。”
孙翰成一把从他手里夺过,欣笑道:“别说就这么一点,再来一个十倍,我也吃得下。”
裴子戚打趣道:“我说你都二十有余了,还爱吃这种小孩子的玩意,也不怕吃多了牙疼。”
孙翰成展开箬叶,用木棍戳了一块棉花糖,连忙塞入嘴巴。他边吃边道:“我牙口好,你少操心。送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你别打主意。”
裴子戚瞧他护犊子的模样,禁不住的笑了:“你知不知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知道呀,有事求我吧。”孙翰成放下手中的棉花糖,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说吧,要是事情不难我就应下了。”
“我想让你帮我查一个人。”裴子戚消了笑容,一字一句道:“吏部尚书周刑。”
孙翰成看着裴子戚,一字一句道:“你准备对云家动手了?”
裴子戚愣一下,迟缓的点头:“你答应吗?”
“我不答应。”孙翰成唰地站起来,严肃道:“四年了,你都忍了四年了,为什么不再忍忍?何必急于一时对云家动手。”
裴子戚垂下眸子,闷不吭声。是呀,忍了四年了,任务完成百分八十三了。只要再忍忍,任务就差不多完成了。届时再对云家动手,他就可以安然离开了。可见到云穆嫣后,他一秒都不想忍了。
孙翰成继续道:“你知不知道,吏部尚书周刑是皇贵妃的父亲?虽然皇贵妃去世多年,但是陛下从未忘记过娘娘,反而日益的愧疚。明眼人都瞧得出来,陛下私下有多纵容周刑,你何必现在去招惹他?”
“知道。”裴子戚轻轻说。
周刑与云以钟,一个尚书一个主事却是同窗契友,交情甚好。有传言说,是因为云以钟曾舍命救过周刑,结下过命之交的缘故。不管这个传言是不是真,周刑对云以钟都是掏心肝的好。
当年,周刑还在兵部出任尚书。是他一手提拔了云以钟,让云以钟从一个小主事,成了如今的兵部侍郎。再后来,周刑从兵部调到了吏部,云以钟继续呆在兵部,两人才减少了来往。
周刑出任吏部,两人减少来往乃是正理。这并不能表达云家出事了,周刑就会坐视不管。而今,裴子戚要对云家动手,这样的潜在危险他不得不设防。
孙翰炸毛了,咬牙道:“你知道还要作死?你别忘了,除了陛下还有二皇子。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周刑是二皇子的外祖父。”
裴子戚沉默了,缓缓道:“我再问你一次,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孙翰成与他对视凝望,慢慢泄了气:“你别太乐观。我只答应你去查,还不一定能查出什么东西来。”
裴子戚笑了笑,轻声说:“只要是人就会犯错。若是你没查出什么,肯定是没用心查,别想忽悠我。”
“裴子戚,你当我是神仙啊?”孙翰成一下又气炸了:“人家是两朝元老。我呢?不过为官几年的小喽啰,你太瞧得起我了吧。”
“我不夸你,你还真谦虚了。”裴子戚扬起眉尾:“你孙翰成的本事,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吗?远的不说,就说杜琼儿那件事吧。我运气向来是不错,可还没好到随便一逛,就能逛到好戏的。就那么巧碰见了二皇子回京、杜琼儿卖身葬父?这一桩桩一件件,还瞧不出是你从中作祟,我这一双眼睛就白长了。”
孙翰成双手环成圈,不满说:“你既然知道,怎么不早跟我说呀。害得我还以为人情白做了,伤心好几天呢。”
裴子戚用玉扇轻敲桌面:“你还好意思埋怨?拐弯抹角跟我说出去走走,一个人又跑去买棉花糖。你就不担心我走茬了,眼睁睁错过一场好戏。”
“那就两条道,你一条我一条,还能走茬了去?”孙翰成哼唧一下:“为了促成这事,我废了两个暗桩。你就知足吧,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的确,杜淳虽是一个蠢蛋,但也不至于想出这般愚蠢的办法。除非有人私下怂恿他,再加上对二皇子的轻视,才促成了这件大蠢事。
相对的,裴子戚讨厌杜琼儿,却费心让她当上皇子妃也是有原因的。人一旦绝望就会变成疯狗,逮谁咬谁。裴子戚给杜淳一点希望,换得让他安心的去死。既能让此事云消雾散,又能打击大皇子,那一点讨厌算得了什么?
“多谢孙兄,在下感激不尽。”裴子戚连忙道谢,接着话锋一转:“对了,刚刚在外面瞧孙兄,愁云满面的。发生什么事了?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好呀,裴子戚!”孙翰成横眉竖眼,站起身说:“为了你,我头发都差点愁白了,你倒笑话起我……”
“孙翰成,孙翰成……”门外忽地响起洪亮的声音。孙翰成当即脸色大变,压低嗓音道:“我先走一步,你帮我打发走他,我就原谅你了。”说着,推开窗户,身影唰地消逝。
裴子戚眨了眨眼,孙翰成这是见鬼了吗?他转过头,脚步声越来越响,一个颀长的身影闯了进来。来人一身竹青长袍,腰间无系带,松垮垮挂在身上。长发梳成髻,随性的落在肩头,眉心缀着一点红。双目含笑,俏若翩翩。皓肤红唇,端一个清丽佳人。
他瞧着裴子戚,大眼弯弯一笑:“你没事了?”
裴子戚下意识道:“啊?”
他笑着走过去,只手把住裴子戚的脉,闭上了双眼。裴子戚楞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公子,您这是?”
他伸出手指,轻轻抵住裴子戚嘴唇:“嘘,不要说话。”
裴子戚一下红了脸颊,心头悄然揣了揣。系统跳出来说:“你害羞做什么?他是哥儿,你也是哥儿,你们还能同性相吸?”
裴子戚愣了愣,理直气壮说:“要是我不脸红,那才奇怪呢。”
系统:“……”害羞就害羞,心头揣揣做什么?当然,后来这句话系统不敢说。自从宿主见了云穆嫣后,他就成了移动的炸药,一点就炸。它还想多活几年,还是不招惹宿主的好。
来人松开手,微蹙眉头:“与那天脉象一样呀。为什么那天沉睡不醒,今天却无异常。”
裴子戚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就是孙翰成为他请的神医,果真是年纪轻轻。他拱手笑道:“敢问公子大名。”
来人笑笑:“孙翰成没与你说我吗?我是他未婚妻,我叫吴果。”
未婚妻?裴子戚扬起眉梢,难怪跑得这么快。他道:“你来找孙兄吧,他刚刚出去了,说是去库房那点东西给我瞧。”
“库房?”吴果嘟囔一声,又眉开眼笑:“谢谢了。”说完,他迈着轻快的步伐,毫不怀疑的走出了书房。
待他离开书房,孙翰成唰地一下,重回书房端坐。他挤眉弄眼,笑得特别开怀:“看不出呀,你挺会骗人的嘛。老实交代吧,你骗了多少小姑娘了。”
裴子戚微微一笑,不咸不淡道:“没,就你未婚妻一个。”
果然,孙翰成凝了笑容,咬牙切齿说:“他不是我未婚妻,我跟他没关系……”
裴子戚啧啧两声,一脸嫌弃看着他,这明显是擦屁股不认账的行为。
孙翰成长叹一口气,解释说:“你知道我这人乐善好施,喜欢做好事。有一次,我随手帮了他一把,他就说要以身相许嫁给我。我向来喜欢小姑娘,对哥儿没什么兴致,便一口拒绝了他。我原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哪知道过了两年,他扮成女人接近我……”
裴子戚忍不住又啧啧道:“想不到你还有这么禽兽的一面。”
孙翰成怒了,跳起来说:“你当我瞎啊。他塞两个馒头,我就分不清他是哥儿还是女人了?”
裴子戚顿住了,张了张嘴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翰成坐下来,颓废的曲着背脊,双手躲在袖子里。他叹气说:“我不想提那些伤心事。总之,这次为了你,我付出了很大的代价,金钱都不能弥补我受到的伤害。”
裴子戚默了,许久才说:“这么严重?”别看孙翰成清正廉明,其实他是一个大财迷。他之所以痛恨贪官污吏,就是见不得那些白花花的银子落入别人手里。
孙翰成没有说话,只是遥看远方,一脸生无可恋。裴子戚瞧了两眼,便随口扯一个理由,识趣的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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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风肃肃,摇曳的银杏树沙沙作响。银杏叶随风摆动,挂在枝头漫舞飘飘。树下,一个高大身影站定,琥珀色眸子遥望远方,面庞忽暗忽明。
忽地,身后出现一个黑衣人。他单腿跪在地上,垂着头颅唤道:“殿下。”
“探到什么?”男子收回视线,淡淡道。
黑衣人如实禀报:“裴大人在西街买了一包棉花糖,正巧遇上了买棉花糖的孙公公。之后,裴大人去了一趟戚斋,拜托那里的掌管去找万俟单。他吩咐掌柜,若是找不到万俟单,当年其余的幸存者也行。”
“戚斋的掌柜姓木吧。”男子接住一片落叶,缓缓道:“你们找个机会跟他街头,把万俟单与那些幸存者一并交于他。动作利落点,不要让他起疑。”
“是,殿下。再后来,裴大人坐着马车去了孙府。””黑衣人顿了顿,迟疑道:“卑职瞧见了一件很奇怪的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眉宇轻动,男子转过身:“但说无妨。”
黑衣人想了想说:“裴大人敲孙府大门时,一个好像孙公公的男人,正往侧门方向走去。看门的小厮站在门后拖拖拉拉,等了半天才给裴大人开门。裴大人与那名男子差点就撞上了,多亏了那名男子用轻功上了屋顶,两人才这么错开来。那名男子的武功很高,所以卑职没敢靠近。”
“他发现了你?”
黑衣人摇摇头:“没有。卑职只是远远瞧着,所以才不敢断定男子是不是孙公公。兴许只是长得像,孙公公不像是有内力的人。”
男子沉默少间,一片银杏叶渐渐漂落。他道:“派一个人去监视孙禄,如果他有什么异动,杀了他。”又说:“他们在孙府说了什么?”
黑衣人垂下头:“孙翰成功夫很高,卑职不敢靠近。”
男子点点头,吩咐说:“你们去查一查吏部尚书周刑,然后把消息透露给孙翰成。做得小心一点,孙翰成疑心很重。”
“卑职遵命。”黑衣人垂头应下,又支支吾吾道:“殿下,这些日子来,属下们并没有发现裴大人身边有什么危险。敢问一句,卑职们是继续留在裴大人,还是另派其他任务?”
“他若安好我便无事,保护好他就等于保护好我。”男子温柔笑了,唇角勾着浅笑,像是想起了美好回忆。忽然眸子冷了,琥珀色的光泽冰冷刺骨,他冷声道:“另外,加派人手监视秦国公府,有任何情况都要向我汇报。”
未时刚过,一轮金阳向西悬挂,驱散了周边的纤云。》し裴子戚下了马车,抬头仰望天际,不由蹙了眉头。他加快步伐,刚迈过门槛便问道:“祥伯,殿下在府上吗?他用过膳了吗?”
祥伯想了想说:“殿下一直在后院,快到午膳时辰,倒是去了偏厅。大概坐了一个时辰左右,没用午膳又回后院去了。估计这会儿,殿下还在后院里呢。”
裴子戚点点头,吩咐道:“叫厨房备一些酒菜,送到后院来。”说完,他揣着步伐,火速向后院走去。今晨早膳时,他对仉南许下承诺,出去走走就回来,一定会回来跟他用午膳,结果……
后院里,一个高大身影站在银杏树下。待脚步声传来,仉南转过身,微笑说:“你回来了,出去玩得开心吗?”
裴子戚喘了喘气,放慢步伐道:“抱歉,我回来晚了。你用过午膳了吗?”
仉南也走向他,轻抚他的后背:“你不用那么急,我没事。”
裴子戚一把抓住他的手,较真的说:“是我先许诺于你,后又失信于你。错全在于我,你不必……”
仉南笑了,反握他的手:“我相信你失约是有原因。我都不在意,你又何必生自己的气?”
裴子戚愣了,张了张嘴。好吧,的确是有原因。他悠悠道:“在路上碰上一点事,因此才耽误了时辰。”
仉南瞧着他笑,眨了两下眼睛,笑得格外魁丽。
裴子戚顿时没了底气,不想说可以不说,何必说一半掉别人胃口,再则有错的人还是他。他支支吾吾道:“我去了一趟孙府。”
仉南闪了一下眸子,渐渐消了笑容,看着他抿了抿唇角。裴子戚连忙道:“你看你看,我就知道说出来,你会不高兴吧。我跟孙翰成是好朋友,纯洁得连小手都没牵过。”
仉南抿着嘴唇,默不言语。
裴子戚瞧他样子,心下有些忐忑。难道上回孙翰成强抱他的事,被仉南知道了?他试探道:“你不相信我?”他没撒谎,只是隐去那个拥抱。
“我相信你。”冷冷冰冰四个字。
裴子戚:“……”相信他,为什么还不开心。他转了转眸子,讨好道:“你若是不高兴,我以后就不去找他了。”
仉南怔了怔,面上的冰冷转眼融化,眉眼间含着温意。他道:“你想过没,倘若我一口应下,你以后该怎么办?”
裴子戚缩了脖子,气短道:“你不生气了?”如果……如果仉南真应下了,他不去找孙翰成,孙翰成可以来找他呀。
系统忍不住了,跳出来指责道:“裴子戚,你太没良心了。仗着仉南的宠你,就有恃无恐。你明知道他会选择委屈自己,还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面对系统,裴子戚立刻硬气了,霸道的说:“你看不惯也可以找一个天天宠你的系统呀,我不介意的。”
系统:“……”
仉南看着他,轻轻的笑了,眸子带着淡淡的暖意。他道:“如果你累了,放开手把事情交给我,我会帮你处理好所有事。如果你想自己走下去,我尊重你的选择。我不是你的枷锁,你没必须因为我而改变自己,只需要任性的活着就好。”
裴子戚噗嗤笑了,眼里蒙上了一层的雾气。他徐徐走进,下巴搭在仉南肩头上:“谢谢你。”又道:“如果不介意,抱抱我吧。”
仉南楞了一下,展开手缓缓抱住裴子戚。呼吸错开,盘旋在彼此耳边。徐风刮过,银杏树沙沙作响,两道颀长的身影亲密相拥。
‘扑通扑通’,心脏快速雀跃,震得耳膜发颤。裴子戚垂着眸子,突然坏坏一笑。他微抬头颅,朝仉南耳边轻吹一口气。
轻气划过耳畔,仉南当场僵住,双臂下意识的收拢。原本一个人的心跳声,立刻变成了两个人的心跳声,在各自胸膛里雀跃的跳动。
‘咚咚’,耳边循环着两道旋律,渐渐地有了默契。裴子戚偷笑一下,故意的说:“你弄疼我了。”
仉南微诧少焉,窘迫的松开手。他道:“对不起,我……”
裴子戚连忙抱住仉南,比刚才两人抱得还要紧。裴子戚眼眸弯弯,偷笑着说:“这个距离刚刚好。”
然后系统说:“戚戚,你是不是脱裤子了?为什么我眼前一片马赛克?”
裴子戚:“……”只是很单纯的一个拥抱。
静默片间,仉南轻声嗯一下,张手回抱裴子戚。裴子戚搭在他肩膀上,轻轻的说:“从早晨到现在,我就吃了一餐。”
仉南微微一愣:“我……”
“别动,我已经吩咐厨房去做午膳了。”裴子戚蹭了蹭胸膛:“自从你来府上后,厨房的人隔三差五向我哭诉,说你霸占厨房让他们没用武之地。今个就让他们去折腾,你陪陪我就好。”
“好。”轻声的应下,两人静静相拥。
不远处,祥伯与两名小厮静立站定。他们端着木盘,盛放着好酒好菜。两名小厮垂着头颅,唯有祥伯抬头视望。老爷与三皇子的事,府上的人多多少少知道一点,只是谁也不敢摊开来说。
两名男子相爱,世间本就不能容忍。更不用说,其中一个是皇子,另一个是殿阁大学士。这等惊骇世俗的事,一旦摊开了,后果不堪设想。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只能做个睁眼瞎。只是可惜了,原本一对佳偶,硬生生没了结果。
热腾腾的饭菜逐渐失了温度,祥伯踌躇着,要不要回厨房热一热?就在此时,两人离开对方的怀抱,相视而笑。祥伯朝小厮招招手,端着盘子走了过去。三人目不斜视,将酒菜放在一旁石桌上,弯腰行礼自行告退。
两人入座石椅,面视而坐。裴子戚笑着说:“我府上的大厨手艺很不错,今日你算是有口福了,快尝尝看。”
仉南持起筷子,随手夹一块肉片,放入嘴里轻嚼。少间,他眉头轻蹙,顿了动作,又转瞬恢复如初。待细嚼慢咽后,他才开口道:“味道很特别,不过很好吃。”
裴子戚斟了一杯酒,笑说:“我只听到了后一句,前一句没听见。”这些菜是照着系统所兑的菜谱做出来的。只可惜配料有限,做出来的味道与现代差了许多。不过搁在这个年代,赶得上宫中御厨水平了。
仉南放下筷子,按住他的手:“喝酒伤身。”
裴子戚愣了愣,不禁笑了:“这一杯还没喝就伤身了?”
仉南执著按住他的手,唇角抿成了直线。阳光熠熠,那张绝世的脸勾出柔美的线条,长长的睫毛轻轻翕合,大手完全握住了小手。
裴子戚失神望着他,却依旧没松开手的酒。转眼间,他轻笑一下:“再过一段时日,我想喝也不能喝了。”他垂下眉目,柔声道:“我想陪陪你也不能陪了,只有现在了。”
两人暗暗的较劲,最终仉南松开了手,妥协说:“少喝一点。”
裴子戚笑了笑,一杯酒下了肚。待几杯酒下肚,面颊浮起了红晕,左手撑着下颚。他半睁眼看向仉南,双目迷离得模模糊糊。他有些怀念现代的千百不醉,哪像这具身体才几杯酒就有了醉迹。
仉南静静与他对视,只手握成拳,手骨突起泛着苍白。
裴子戚噗嗤笑了,再倒了一杯酒。他睨视而笑:“我有没有给你说我父母早逝?他们在我十五岁那年就死了。我父亲生前,一直教导我做一个好人。可我总觉得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我父母那么好却早早死了,我这么坏却过得这般的潇洒……”
仉南握住他的手,轻轻的说:“别喝了,你醉了。”
裴子戚摇摇头,挣开他的手:“上回我与你说父母健在,我也没骗你。我只是不记得了,不记得了……”他垂着脑袋,下巴搭在石桌上,嘟囔道:“仉南,如果你的至亲杀害了你的至亲,你会怎么办?”
刹那间,时间仿佛静止一般,周遭静悄悄的。一双琥珀眸子忽然散了温度,浮起了凛冽的寒气,冰冷刺骨。他凝视裴子戚,胸膛微微的起伏,像是在强压着什么。待过少顷,他垂下眸子,淡淡道:“至亲残害至亲的仇,必去自己亲手去报,任何人不能掺和。”
裴子戚笑了,眼尾挂着淡淡的水雾,一口饮尽手中的酒:“你说得没错!不能假手于人,必须自己去做。”突然,他倚在仉南胸膛上,双手慢慢环住腰,呢喃道:“我累了,就一会儿、一会儿……”
仉南一只手回抱他,另一只手轻抚后背,听着呼吸声逐渐平息。须臾后,他横抱起裴子戚,阔步向房间走去。这一路上,裴子戚无比乖巧的窝在他怀里,脸颊时不时蹭一下胸膛,嘴里念着喃喃低语。
仉南失笑相看,步伐也不禁放慢起来。原本一刻钟的时间,而今二刻钟才抵达房间。他温柔的把裴子戚放在床上,帮他拖下鞋、盖上被子。做好这些后,他没有离去,而是坐在了床边。红晕的脸颊此时弥着绯红,也不知是在怀里憋的还是酒劲跑上来了。
裴子戚睡姿很乖,双手交叉搭于腹前,双腿笔直合并。只是墨发有些不乖巧,胡乱的散落枕间,碎发贴着面颊延伸到了朱唇一侧。仉南伸出手指,轻轻挑开碎发了。恰是不经意间,手指触到了面庞,顿时停了动作。
肌肤释放着炙人的温度,从指腹徐徐传入心坎,灼伤了缓缓跳跃的心。仉南笑了笑,神情格外的温柔。手指慢慢的下滑,从面颊滑到了朱唇。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两人,上次指腹隔着空气描摹了唇形。而这一次,指腹轻轻划过朱唇,好似羽毛飘过一般。
唇上温度比面颊要高出许多,炙得皮肤发烫,当即挪来了手指。仉南柔声道:“对不起,我来晚了。还没好好保护你,你就学会保护自己了。”
之所以,裴子戚宁愿大费周折去拜托别人,也不愿想仉南提起一句。因为过去的五年,他就是这样的生活,一个人独自承担、一个人努力活着……
待我变身归来,请稍等片刻~裴子戚笑了:“那好,你说说。三皇子什么时候归京?从京城的那一条街回来?”
“今日回京。”孙翰成推开窗户,指了指楼下的街道,“从这条街道回来。”
裴子戚止了笑容,郑重其事道:“这就是你今天的目的?”
孙翰成笑而不语。忽地,他又道:“来了。”
裴子戚心头猛地一突,不由把视线投向街道。喧哗的街道一片宁静,所有的目光全看向一处。来人身着淡青衣袍,宽腰带束在腰间,朴实无华却又气势非凡。他身后跟着一位魁梧大汉,两手牵着匹马。
身姿欣长秀丽,约摸近一米九的身高。看去很瘦,又隐隐感觉到他体内蕴含的强劲,如同一头蓄势而发的狮子。黑发如墨,落在身后一泻而下。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玲珑剔透又幽远深长。只需看一眼,就让人散了魂魄。
裴子戚心头突了突,云清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他一直认为凡尘容不下云清的美貌,才让他英年早逝。如今对方的一双眼睛,就把云清的美貌贬入了凡尘。可叹,他还生得一副倾世容貌,怕是注定要祸国殃民。
他不疾不徐向前走,拥挤的街道奇迹地构成一条笔直通道。不需要言语,没有官兵维持秩序,所有人自发为他让路,仿佛被气势与容貌为撼,又仿佛不由自主的臣服。欣长的身影逐渐远去,繁华的街道才逐步恢复常态。
孙翰成伸手在他面前晃晃,笑道:“怎么?看傻了?你不是说你不好美色吗?”
裴子戚轻咳一下,“好呀,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不是也看傻了?咱们二人谁也别想笑话谁。”说完,他拍了拍脑门,懊悔道:“糟糕,只顾看美人去了,三皇子没瞧见了reads;。”
孙翰成一脸诧异看向他,“难道你从未听闻三皇子的事迹?”
裴子戚一噎。云清是三皇子的旧爱,他避而远之来不及,哪有闲心大厅原身旧爱。他现在所做一切,全是为了回到现代。倘若三皇子登基,他也不想什么当良臣、回现代了。他马上辞官,找个偏僻的乡下养老。
他支吾道:“知道一点,不多。”
他对三皇子的认知,还停留在路人阶段。当年三皇子离京,云清的离世是一个原因,三位至亲前后去世则是另一个原因。
五年前北漠动乱,洛帝派秦国公及秦将军出征平乱。当时皇后极力反对洛帝的决定,上一战秦国公、秦将军差点战死沙场。如今回京调养不到一年,洛帝又派他们出征。
然而圣旨已下,皇后不愿也必须接受。就在二个月后,秦国公、秦将军惨死沙场的消息传回京城,皇后于当天服毒自杀。三皇子前往北漠,此后五年不曾回京。
有人说,洛帝早忌惮秦国公一门,可又碍于深爱皇后,只好费尽设计让他们战死杀场,落得一个善终落幕。也有人说,是秦国公与秦将军亲自向洛帝请命出征,并有太医确诊两位将军身体早无大碍了。故而,两位将军的去世纯属意外。
或许,皇后与三皇子相信洛帝是无心的,只是一个悲伤过度,服毒自杀,一个远赴北漠,替至亲报仇。也或许,他们认为洛帝处心谋害,故而一个愤恨不已,自杀谢罪,一个心灰意冷,远离京城。总之,皇后去世了,三皇子离京了。
孙翰成摇头道:“裴子戚,你叫我该说你什么是好?三皇子是皇后之子,是嫡子。你身居高位又处于权利核心,居然对他无视到如此地步……”
裴子戚端起茶杯,淡淡道:“三皇子常年不在京,我又一年到头忙得不开交。”
“三皇子年仅十四岁,他的美誉就传遍了三国。”孙翰成叹气道:“三国第一美男说得正是三皇子。子戚,你刚才瞧得美人就是三皇子啊!”
‘哐当’一声,茶杯落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滚烫的茶水顺着桌面徐徐滚落,落在裴子戚衣袍上,很快染湿了一片。他猛地站身,慌张道:“他是三皇子?”
孙翰成连忙把他拉开,又掏出手绢递到他手中。他道:“你怎么了?茶水落在身上了也不避开。今天提说了两次三皇子,两次你都失常了。你与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裴子戚苦笑道:“我曾经暗恋云清,算不算关系?”
孙翰成噗嗤笑了,“那就难怪了,瞧见情敌比自己要英俊潇洒,不好受吧。”他又一本正经道:“不过,你也说是曾经暗恋。云清已经死了,你千万不要学三皇子,放不开手。”
裴子戚胡乱点头,心思却已经放空。聊了几句,孙翰成就知他没了心思,便提议出去走走,没想碰到卖棉花糖的。裴子戚对甜腻腻的食物不太感兴趣,可孙翰成却每次都会买一点。
裴子戚曾问过他为什么。他告诉裴子戚,他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父亲在外务工,许久才会回一次家,每次回家都会给他带棉花糖。一直到现在,他父亲回家还会给他带一点。所以,他每次看见棉花糖都忍不住买一点。
古代的棉花糖是现做现卖,得等好一会才能到手。于是,裴子戚提议他去先去逛逛,等会再来找他。没料这一逛,他还逛到了一场好戏。
要说裴子戚在朝堂上最讨厌的人,不是那些与他时不时作对的权臣,而是那些宽以待己、严以待人,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御史大夫。他们擅长抱团掐架,满口圣贤之道,拐弯抹角骂得你狗血淋头。他们不怕死,重在名垂青史。
一旦被他们盯着,他们就像狗仔队一样,兢兢业业抓你批错reads;。从路边拾遗,再到随手乱丢垃圾……方方面面,不遗余力开批斗会。不管你有没有理,总之你就是有罪。他们旨在把你斗死,不然绝不会罢休。
故而,他们还有另一个称号‘狗皮膏药’。别看裴子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也曾在御使大夫手中吃过亏。并且吃亏了,也不能去找他们麻烦。因为他们不会吸取教育,乖乖做人,反而会洋洋自得、深以为荣。看吧,他们因抨击奸臣而遭到了迫害。
裴子戚的坏名声,十有**就是他们骂出来的。当然,他们的家属也是战斗力非凡。言语刚正慷慨,一字一句戳你心肝肺。例如面前这位杜小姐,正是御使大夫杜淳的千金。
她曾不止一次在各种公开场合,指名道姓把裴子戚贬得一无是处。甚至还说出了,嫁一个条狗也不能嫁给裴子戚的豪言壮语。裴子戚是一个男人,他自然不会与一位小姑娘计较,听到了也当作笑话笑笑。
没想这位杜小姐,蹬鼻子上脸越来越过分。最后逼得裴子戚,一笔一笔帮她记账。史记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是时候秋后算账了。
裴子戚勾嘴笑笑,展开手中的玉扇,不疾不徐走了过去。今天的杜小姐打扮得格外别致。发髻无一头饰,额间系着稻草,身着粗衣麻布,外披破烂缟素。脚下立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卖身葬父’。字体朴茂工稳,颇有御史大夫杜淳的笔迹风范。
杜小姐梨花带雨,哭得那叫一个柔美。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比平时要温婉了许多。她拿着蚕丝手绢,擦了擦看不见的眼泪,凄凄道:“从今往后,小女子就是公子的人了。无论是为奴还是为婢,小女子都愿意,请公子不要抛下我。”
“我说了,我没有买下你的意思,你不用跟着我。”
二十多岁的男子声音,温柔、清脆似空明的乐器,又似涓涓的溪水。他的语速不疾不徐,透着一丝丝无奈。裴子戚不是一个声控,却不得不说这个声音好听极了。
他向男子看去,男子正背于他。身着月牙锦袍,没有任何装饰却通体的华贵。他很高,与三皇子不相上下。宽肩窄腰,乌黑的秀发落在身后,顺滑秀亮。
裴子戚晃晃手中的扇子,“他不要你,我要你。他给了你多少钱,我出十倍。这位姑娘,你看怎么样?”
杜小姐瞪目向裴子戚,嘴角止不住的颤抖,像似惊讶裴子戚的出现,又像似骂他厚颜无耻。须臾,她用手绢半遮面容,别开头道:“这位公子,你来晚了。我已经被这位公子买下了。”
裴子戚也不答,只顾看向脚下的木牌道:“姑娘,‘卖身葬父’这四字是你写的吗?”
杜小姐:“我一个穷苦人家怎么会识字,是一名先生瞧我可怜帮我写的。”
“啧,看这字迹真像杜淳杜大人的字。”裴子戚又道:“听闻,杜大人的父亲重病了,现在全赖人参吊命。杜家世代有一个习俗,家里长辈去世了,适嫁的姑娘得守孝,一守就是三年。我记得杜大人的千金,杜小姐已经及笄了……”
裴子戚沉默几秒,坚持说:“没有,我不是那样的人儿。为了证明清白,我愿意打上马赛克。”
系统:“呵呵,人儿。”
于是,裴子戚眼前变成了一片马赛克。他说:“为什么马赛克是花袜子?”
系统:“不喜欢花袜子?那花内裤好了。”
马赛克图案立马变成一个个又白又圆的屁股,穿着性感的小花内裤。裴子戚顿了顿:“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系统默了,迟疑问:“你看得见你的背后?”
裴子戚:“……”
地平面上,一枚斜阳羞涩落幕,群山掩盖了晖光reads;。湛蓝天际弥漫着和煦晨光,大块大块的云朵染成了嫣红。仉南向湖边看去,神色一顿,不由粲然一笑。几条大鱼已去掉鱼头,周身的鱼鳞也清理干净,这会正在清理鱼腹……
晨光斜落面庞,秀丽的面容似渡上圣光,宁静而圣洁。脸颊旁垂落着许些碎发,线条勾勒得恬静柔美。他低垂眉目,睫毛上泛着橙光,仿佛把漆黑的眸子也染上了颜色。仉南情不自禁走去,对方似乎注意到他,神情一怔,眉宇间带着疑惑。
裴子戚看着一面巨大的马赛克墙向他走来。他叹气说:“我只想屏蔽一个人,不是把他周围都屏蔽了。”
系统胡扯道:“今天总部只开放了正方形马赛克。”
裴子戚沉默了,似乎相信了措辞。他侧身正对马赛克说:“傍晚时分,天气有些泛凉。殿下贤身贵体,湿衣袍于身怕是会感染风寒,还是及时换下好。”
仉南止了脚步,全身崩得僵硬。彼时他全身湿透,亵裤紧贴身躯。而裴子戚盘坐正对他,视线刚好与裤裆齐平。两人的距离只有二十多公分,乃至他能感觉到一股炙热的气息喷向下身。他低头看向裴子戚,只有从容与淡定……
裴子戚疑惑道:“殿下?”
仉南‘嗯’一下,侧身避过视线,拿起一侧的衣袍走进丛林。
裴子戚不紧不慢地串鱼肉,系统突然说:“戚戚,我发现三皇子的腿长与你坐高相当。”
裴子戚一顿,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劲……此时,仉南从丛林中走出来,他手中提着山鸡与野兔,“天色不早,若大人不嫌弃,望大人与我结伴而行。”
裴子戚连忙道:“能与殿下同行,是卑职三生有幸。”说着,他提起鱼肉便走去。
一路上,两人沉默无语。裴子戚是不打算与仉南交集,而仉南似乎还在尴尬刚才的事情。待到竹屋前,裴子戚拱手道:“今日多谢殿下鼎力相助。若不是殿下帮忙,恐怕卑职得空手而归。今日之恩,来日卑职必重谢……”
仉南笑了笑,“不必来日,就今日吧。”
裴子戚:“……”
系统:“……”
裴子戚又连忙说:“不知殿下需卑职所做何事?”
“陪我用膳。”
裴子戚一愣,马上推脱道:“能与殿下用膳,卑职荣幸之至,怎能用‘重谢’两字形容……”
仉南打断他,接过他手中鱼肉:“既然如此,那就这么说定了。裴大人先回屋休息片刻,待我做好饭菜再请大人过来用膳。”说罢他火速离去,给裴子戚留下一个欣长背影。
裴子戚怔在原地,神情如石化一般。系统说:“想不到古代约会方式这么清新脱俗,含蓄中还带一点小幽默……”
裴子戚摇摇头,向竹屋走去。他嗤笑说:“少胡思乱想。”
仉南接近他,目的来回不过二个。一则是为了试探他到底是不是云清;二则因为他是裴子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裴子戚。
系统啧啧两声,不屑极了。
裴子戚笑了笑:“不要小看任何一个人,特别是皇家人,否则临死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待我变身归来,请稍等片刻~系统叹气道:“你就承认吧,三皇子是被老天眷顾的完美男人。连画风都与你们这等凡人不同,他是精装彩漫,你们是黑白草稿。”又说:“不过不用在意,有你和女皇联手,老天爷想眷顾也眷顾不了。”
裴子戚:“……什么意思?”
系统:“字面上的意思。一个是核武器,一个是生化武器,碰在一起能毁灭地球,老天也救不了。”
裴子戚:“……”
巨熊躯体笨重,前爪刚扑向空中,残影又消失了。来来回回,一人一熊嬉戏打闹,三皇子是嬉戏,巨熊是打闹。不一会儿,巨熊倦了下来,耷拉着脑袋坐在地上。它佝着身子,身上带着各样的伤,发出轻声的呜鸣。三皇子徐步走近,呜鸣声更响了,透出阵阵哀伤与悲鸣。
裴子戚叹气说:“这只熊也是成精了,居然会卖萌求饶。”
仉南若真想杀它,一剑便能轻易解决,何必折腾良久。他手下留情,恐是存了收复它的心思。这种巨型猛兽用途颇多,单在战场上就能威震敌方,更不用提它的杀伤力……
女皇停了颤栗,缓缓抬起脑袋。她谨慎地露出一双眼眸,睁睁地看向远方。待看清楚后,她连忙拽起裴子戚,火速冲了上去。等到巨熊跟前,她扬起下巴,抚掌大笑道:“叫你吓我,现在怂了吧。也不看看姑奶奶是谁,姑奶奶可是北漠女皇!”
一旁的裴子戚大口喘着粗气,面色弥着潮红,鼻尖冒出了薄汗。他对系统说:“不行了,你赶快给我恢复一下,心窝窝疼。”
系统:“……”你个废物。
女皇弯腰拾起弓,戳了戳巨熊道:“喂,姑奶奶跟你说话呢!赶快像刚才一样哼哼给我听,不然小心姑奶奶我抽你。”
巨熊哼一口粗气,又垂着脑袋朝仉南低声呜鸣。仉南笑了,温柔地摸摸它的下颚。巨熊用鼻尖蹭蹭手心,呜呜哼哼个没完,还在地上无赖地滚了滚。
女皇气得七孔生烟,拿起弓就往巨熊伤口上抽。哀嚎声震响森林,巨熊扬起头颅痛苦嗷叫。背上一处伤口深入见骨,鲜血大量的涌出……女皇立即怔住,支吾道:“我…只想教训教训它,没真想伤了它……我不知道会造成这么深的伤口。”
仉南冷眼看向她,唇角轻抿成线。女皇当即变了脸色,神情惴惴不安。她连忙丢了弓,双手无措的摆放,微微颤抖的嘴唇,像似准备开口又像似惶恐至极。
巨熊亮出尖利的牙齿,双目赤红,鼻孔喷出滚烫的粗气。女皇瞧得一阵哆嗦,嗓音发颤道:“你…别过来。我告诉你,我能抽你一次就…能抽你二次,知道我厉害吧!”说完,她又对仉南道:“救我。”
仉南面无表情,眉宇间满是漠然占据。四名大汉也坦然自若,垂着头颅向后退一步。女皇一怔,别开头不再吭声。她咬着下嘴唇,面如死灰……忽地,一道清秀的身形跃入视线,她眼眸一亮,提腿立马跑了过去。
裴子戚拿出方巾,刚想擦拭鼻尖的汗水,那道雄壮的身影又跑了过来,像风一样卷在他身侧。系统立即道:“戚戚,快躲开!”
裴子戚侧头看去,一只巨大的瓜子拍向他,带着强有力的风劲刮过reads;。他是真心想跑,然而有心无力跑不动了……他叹一口气说:“系统,等会复活我时,速度要快一点。”说罢,连忙转过头去。要死也要死得好看一点,这张英俊的面容不能毁了。
突地,一具高大的身躯紧紧抱住他,释放着灼人的气息,大手覆住了他的后脑勺。‘砰’地一声,巨爪覆在了高大身躯上,两人猛地向大地倒去。清脆的落地声,头颅与身躯被护在了怀里,只有四肢落在了地上。
他凝视着仉南,白皙的肌肤变得苍白无比,琥珀色的眸子犹如深渊,涌动着绝望与痛苦。仉南张了张嘴唇,低沉的嗓音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再多的关心与担忧,在‘失去’二字面前,宁愿什么也不知情。
裴子戚道:“我没事吧。”
仉南一愣,又冁然而笑,开心得像一个孩子。苍白的肌肤渡上了光彩,绝望与痛苦散去,琥珀色的眸子恢复如初,带着温柔的笑意。
裴子戚垂下眸子,小声问道:“为什么?”仉南完全能一剑杀了巨熊,所有危机便可以迎刃而解。但是他没有这么做,而是选择了最笨的方式来守护。
仉南笑笑,柔声道:“你没事就好,能站起来吗?”
裴子戚点点头。
仉南面无改色地起身,视线看向前方。巨熊已被彻底激怒了,怒目咧齿见谁都攻击,四名大汉身上全落下伤。倒是女皇安然无恙,轮番躲在四名大汉身后,手持弓箭射向巨熊,时不时还口出狂言……
仉南温声道:“他们应付不了这只熊。你休息一会,我去解决它。”
裴子戚颔首轻笑,却听系统说:“戚戚,我得告诉你一件事。三皇子受伤了,很重很重的伤。刚才那一掌拍碎了他的肋骨,肋骨穿透了两边肺部。在现代,可以抢救回来;但在古代,只能等死了。”又道:“几个小时内他不会死,也意味着他要承受几个小时的痛苦才能得到解脱。内脏贯穿的疼痛,呼吸困难的窒息……”
裴子戚轻声道:“系统……”
“戚戚,他是在用他的命换你的命。他为什么用身体来护你?因为他赌不起也不敢赌,就算他一击杀了熊,那一掌还是有可能落在你身上。他宁愿自己承担所有伤害,也不愿你受到丁点伤害,所以用了最稳妥的方式保护你。他知道他快死了,在临死前他还是选择了保护你,亲手去杀了熊……”系统叹气说:“现在他每动一下,承受的痛苦就会加重一倍……”
裴子戚:“系统,你再[哔——]废话,小心老子把你回炉格式化。未来肯定有药可以治愈,你马上去商城兑药,马上立刻!”话语一落,他手心里多了一瓶药。
系统怯怯补充道:“这个药十分钟才能见效,你明白这个意思吧。”
裴子戚轻轻点头,握住了药瓶。十分钟内,仉南不再受伤,这个药才会见效。他起身唤道:“殿下。”
仉南停了脚步,回头道:“什么事?”
裴子戚一路小跑过去,把药瓶放入他手心,笑道:“我瞧殿下近来似乎休息不太好,这瓶药对此略有帮助,还望殿下笑纳。”
仉南看向手心,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挡住了一半的眸子。绝世的脸颊似乎有些悲伤,只是一瞬间,转眼又消逝了。他轻笑一下,漂亮的唇形勾出优美的弧度:“谢谢裴大人。”
裴子戚没有笑,看着他沉默不语。仉南不是面无改色,而是他的脸色与嘴唇一同变苍白了,让人觉得他没变而已。裴子戚拱手道:“若殿下信得过我,还望殿下及时笑纳。”
仉南愣了愣,将药丸倒出一口吞入腹。他笑道:“有裴大人的药,我想今晚定能睡个安心觉。”
待我变身归来,请稍等片刻~裴子戚:“殿下,卑职真不是云清公子!或许,卑职与云公子有很多方面相似,但卑职……”手掌缓缓抚上脸颊,裴子戚一楞,张目看向仉南。
仉南笑了笑,温柔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也知晓你说得是真的。”沉默片刻,手掌轻柔地抚过脸颊。他淡淡一笑,垂下手又道:“裴大人,如果你说完了,我该走了。”
裴子戚又拽住他的手,连忙道:“殿下,请稍等片刻,卑职还有几句话要说。”
仉南挣开他的手:“裴大人,你的话我已经明白了。”他转过身,四名大汉已遍体鳞伤,显然支撑不下去。然而巨熊战意蓬勃,挥动着巨爪向五人击去……
仉南沉下眸子,急忙阔步前去。裴子戚却从身后抱住了他,轻声道:“殿下,只有几句话,几句话而已。”
刹那间,时间仿佛静止了,四周静悄悄的。微风拂过,卷走两人的秀发,在空中飘荡追逐、相互缠绕。‘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霸占了两人的耳膜。两颗心渐跃渐进,炙热的身躯贪婪地汲取对方的气息。渐渐地,两颗心融为了一体,结伴跳跃……
仉南柔声道:“好,我不走。”
裴子戚愣了愣,僵硬地松开手,小声道:“谢谢,卑职……”
仉南回过身,大手抚上他的头顶,轻笑道:“嗯,我知道,你不用说了。”又笑了笑,笑得有些悲伤:“你总是这样,把事情喜欢藏在心里。可你知不知道,就算你什么也不说,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早把你当成我的生命,而你却从来不知道。”
裴子戚抬起头,轻唤道:“殿下……”
仉南忽地抱住了他,一手圈住腰身,一手抚上后脑勺。仉南比他高出大半个头,恰巧鼻息抵住肩膀。一时间,鼻息里全是仉南的气息,清淡又霸劲,道不出的好闻。
裴子戚怔在原地,又听见仉南道:“傻瓜。好好做裴子戚,实现你儿时的梦想。”仉南的声音很轻很柔,仿佛亲昵的自语,慵懒又磁性。他轻轻又道:“如果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了,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不要硬抗,去找二哥帮忙……”
裴子戚回过神,张口准备否认。后脑勺上的大手忽然落在肩膀上,轻轻敲了敲颈部。眼前顿时一黑,意识晃晃悠悠陷入混沌,依稀听到系统呼喊道:“戚戚,你坚持住啊!等一会再晕过去,还有四十八秒!”
……
身躯摇摇晃晃,眼皮重得挪不开眼,耳边清晰响起了一男一女的对话。
女子绵言细语,光听声音就能感到她的温柔敦厚:“锦哥,这样真的行吗?若被父亲母亲发现了,那该如何是好?”
男子握住女子的手,安慰道:“清儿在边关生活了四年,与京中哥儿的性情大不一样reads;。回信上我也说了,是一个男孩,他们不会怀疑的。”
女子忧心忡忡说:“可是,这么做会不会耽误了清儿?”
男子冷哼一下,不屑道:“做哥儿有什么好的?困于后宅、服侍主母,当男人难道不比哥儿好?再说,清儿并不知晓他是哥儿,一直以为自己是男人。”男人嗓音厚重,一听就知晓是大粗老爷们。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锦哥……”
“我不纳妾。绣娘,什么事我都能依你,唯独纳妾此事不能依你。”云锦连忙抢过话:“此生我有清儿一个孩子就足以,是不是男孩我不在乎。母亲迂腐,你也跟着她迂腐吗?”
声音骤然消了,过了一会才传出啼泣声。绣娘呜咽道:“都怪我不好,不能为你生下男孩。如今又伤了身子,今后不能再有身孕。”
云锦立马慌了,笨手笨脚为女子擦拭眼泪:“你怎么哭了?你一哭我心里堵得发慌。其实没有儿子也好,这样父亲就放心了。”
当年,云老爷与原配伉俪情深。可好景不长,原配生下大公子后,不足月便撒手归天了。云老爷娶了原配的庶妹为继室,便是当前的云夫人。云夫人进门没多久就怀上了身孕。这本是一件大喜事,但对云老爷却是惊天的噩耗。
云夫人出身低微,样貌也差强人意。云老爷之所以续娶她,就是看中了她好拿捏,不会对大公子产生威胁。而今云夫人却有了身孕,若是生下一位公子,同为嫡子又年纪相仿,便成了大公子的威胁。
云老爷心里虽只有原配与大公子,但也做不出毒害骨肉之举,只是三番五次地敲打云夫人。云夫人再木讷也明白了其中的深意。她恪守本分,尽心尽力服侍公婆、抚育大公子。待十月怀胎,她生下了一个男婴,这名男婴便是云锦。
云老爷十分忌惮云锦,故从小不让他识字,存心要养废他。云夫人心疼儿子,便偷偷教他识字,又教导他不要跟大公子争。如今,大公子成了纨绔子弟,云锦成了秦国公的先锋,云老爷对他的忌惮就更深了……
绣娘抹抹眼泪,叹气说:“哥儿年幼时,倒是瞧不出性别。可过几年就能看出端倪了,到时候该怎么办?”
“你不哭了就好。”云锦憨厚笑笑,又道:“到时候我们回边关去,有什么难的?”
绣娘噗嗤笑了:“你说得倒轻巧……”
“爹娘,我要吃东西。”稚幼的声音响起,一双小手揉了揉眼睛。约摸三四岁的样子,圆圆的小脸蛋,鲜红的小嘴,皮肤白皙透红。
“清儿,你醒了?”绣娘捏捏云清的鼻子:“一醒来就想着吃,小心长成胖墩儿,没人跟你玩了。”
云清执着道:“长成胖墩也吃。”又挥了挥小拳头说:“男人靠拳头说话,拳头硬才是道理硬。我可是硬男人噢。”
“臭小子,你胖得跟球似的,还整天喊吃吃!”云锦呵斥道:“还有,别整天这里硬那里硬,要斯文!你才四岁!”
云清扬起小脑袋道:“四岁就不能耍流氓了?”
云锦当场暴跳起来,脱下鞋子道:“老子抽死你个臭小子,看你耍不耍流氓了!”
云清连忙躲进云母怀里,一边哭一边喊:“娘,爹说要抽死我!你看他把脚上的鞋子都脱了,我都闻到有臭味了。”
绣娘急忙护住云清,温声道:“清儿只是一时顽皮,云哥算了吧。”
“慈母多败儿,他早晚会被你宠坏了去reads;。”云锦说得恨铁不成钢,却乖乖把鞋穿好,脸色一阵讪讪的。他又指着云清,警告道:“臭小子,等会给我老实点,不准乱跑惹麻烦。”
云清停了哭声,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溜溜转动,问道:“不是说要回家吗?在家里还不准乱跑吗?”
绣娘摸摸他的小脑袋,温柔笑道:“先不回家,我们去秦爷爷家里。”
“真的吗?”漆黑的眼眸亮闪闪,云清握住小拳头,兴奋地挥舞道:“我好久没见到秦爷爷了,我好想好想他。对了,还有秦伯伯,他也在吗?”
“在。”绣娘顿了顿,迟疑道:“清儿,你愿意跟着秦爷爷习武吗?”
秦国公是唯一知道云清身份的外人,也是最支持云锦做法的人。隐去云清哥儿身份,让他没有约束的长大。等云清长大了,他是成为哥儿还是男人都是他的自由。而今他们要做的,是帮云清隐瞒身份。
把云清送入秦公国府,一则让云清习武,减轻身上的哥儿特征。二则减少云清与云家人的接触,防止身份泄露。但前提下,是云清愿意去国公府习武。
云锦揣揣地看向云清,心脏蹦到了嗓子口,唯恐听到‘不愿意’三字。云清面无表情地起身,忽然手舞足蹈道:“我愿意,我愿意!我要习武了!哈哈哈……”
绣娘笑了,温柔地抚上云锦的手。云锦点点头,小声嘟囔道:“臭小子,总算做了一件正确的事。”
小厮乖巧应道:“裴大人,您慢点慢点!小的这就送您去喝酒。”
三人渐行渐近,顷刻到了裴府门前。一名小厮敲向大门,‘砰砰’作响。须臾,大门被打开,只瞅福子一脸怒容。
小厮急忙笑道:“福大爷,您消消气。我们也不想半夜打扰您休息。这不,裴大人喝高了……”
福子脸色一变,“老爷,您回来了!”转头又道:“祥伯祥伯,老爷回来了,您快来扶他一把——”
祥伯赶忙跑出来,把裴子戚扶进府内。大门一关,裴子戚东倒西歪的身形忽地定在原地,脸颊绯红散去,目光清澈透亮,哪有半点酒醉迹象。
他朝福子招招手,福子立刻嚷嚷道:“老爷,小心一点,不要摔了——”
祥伯立在一旁,小声道:“老爷,孙大人在书房等你良久了。”
裴子戚点点头,理了理衣袍向书房走去。书房内灯火通明,一道修长的身影坐在窗前,不紧不慢地翻阅书籍。房门被推开,身影连忙放下书籍,笑道:“回来了?你若是再不回来,我今晚就等在你府上过夜了。”
裴子戚斟了一杯茶,“你怎么来了?”
孙翰成耸耸肩:“傍晚来瞧你,结果祥伯说你去赴大皇子宴了。这不担心你出事,就留下等你回来了。”
裴子戚摇摇头:“若不是我知晓你只喜欢女子,真怀疑你是不是爱上我了。你今晚就睡在我府上吧,省得被人瞧见了说闲话。”
孙翰成不乐意了,“裴子戚,你就放心好了。就算全晋国的男人爱上你了,我也不会爱上你的。”
裴子戚一顿,“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我该爱的人。”孙翰成顿了顿,“大皇子没有为难你吧?”
裴子戚拿出锦囊袋,端放在桌面上。孙翰成打开一看,乐呵道:“这可是一等一的大礼。大皇子为了拉拢你,看来是下了血本!”
</script> 待我变身归来,请稍等片刻~微风吹过,绉纱轻轻掀起,露出半面倾色容颜。眉宇如画,星辰化作眼,白皙肌肤仿佛由凝脂砌成,晶莹洁白。
云清看傻了,凝视着窗牖里美人儿,一动也不动。绉纱落下,美人儿消逝了。他揉了揉眼睛,马车徐徐向国公府驶来。他撒手窜到柱子后,伸出小脑袋,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望向马车。父亲说得对,媳妇需要努力才有,美人儿媳妇更需要努力了。
马车停下来,两名车夫当即下车,单腿跪在地上。下一刻万物静籁,世界成了黑白,唯独那人身上琢着色彩。水蓝的襦袍,金丝云雷纹于身,腰间坠着和田玉佩。翩若惊鸿,举手抬足间气吞万里山河。
彼时,朱门展开,管家钟叔迎了出来,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家仆。他带头跪下,身后的家仆齐齐跪地,垂着头颅不敢直视。美人儿垂目淡漠,轻声道:“起来吧,国公呢?”
云清屏住了呼吸,他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清脆婉转,不轻不燥,每一个字缠绵悠远,宛如仙乐的鸣奏。
钟叔连忙起身,曲着身子恭敬道:“老爷正在书房里。”
美人儿点点头,徐步走进国公府。他熟练地穿过廊道,仿佛走过千百遍般。
云清放轻呼吸声,蹑手蹑脚跟在美人儿身后。他的运气不错,绕开了钟叔与家仆。美人儿约摸七八岁的模样,身形瘦瘦高高,墨黑的秀发铺在身后,挡住了廋劲的腰肢……他越瞧越欢喜,女大三抱金砖,这个媳妇他认定了!
骤然,美人儿止了脚步……云清想都没想,一个翻身躲到柱子后。静默片刻,脚步声再次响起,他怯怯从柱子后出来。廊道上一片空荡荡,没了美人儿的身影,独留小小身影拉长着影子。
云清四处张望,东瞧瞧西看看。忽然,他意识到一件很恐怖的事,他迷路了……国公府很大,而他只去过前院的书房。他又叹一口气,这四年白活了,居然被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骗了。原来美人儿只是问问,不打算去书房找秦爷爷。
他晃了晃小脑袋,迈着小短腿阔步向前。乌黑的眸子溜溜地转动,两条小短腿忙得不亦乐乎,这边跑过去瞧一瞧,那边跑过去摸一摸……他只是迷路了,不是没规矩的到处乱跑,不能怪他噢!
他悠哉地四处乱逛,一个声音突如其来地涌入耳里,很慈祥很温柔。有些像母亲的声音,却又比母亲苍老许些。他不由自主走去,小手抚在窗台上,轻轻推开窗子,透着窗缝看向屋内。
屋内,一名女子端坐其上,近乎四十岁的模样。她身着锦衣素裙,秀发盘成髻,一枝玉钗簪在发间,再无一物装饰。她捂嘴笑了笑,嘴角两侧浮着小酒窝,漆黑的眸子流动温柔波光,和蔼极了。
她轻声细语道:“你先来瞧我,又给我带礼物。等会被你外祖父知晓了,定又要吃味了,看他怎么罚你。”
“无碍,有外祖母在,我相信外祖父舍不得罚我。”一人缓慢地轻说,声音清耳悦心,一字一句宛如玉石击敲。
云清顿住了呼吸,又气愤地抓住窗台。这么好听的声音,也只有刚刚那位美人儿才会拥有。
女子轻笑说:“你这张嘴是抹了蜜。瞧我一次,我能乐上半个月。”
美人儿似乎笑了笑,语气里夹着一丝轻快:“那好,我天天来瞧外祖母。”
“瞧你这个孩子,忘了来府上做什么了?你若真天天来瞧我,我不再见你了。”秦太君又温声道:“你有这份心够了,不要辜负陛下对你的期望。”
云清惊了惊,下意识松开小手。陛下?这位美人儿与皇家有关系?
空气缄默一会,秦太君又笑笑说:“来,快让我瞧瞧,你送了什么礼物。”语罢,一名丫鬟捧着锦盒端到女子面前。她打开锦盒,面露诧色,看着锦盒愣愣失神。
须臾过后,她从中拿出一块玉佩。玉身呈水珠状,不大不小,恰好适合贴身携带。正反两面无祥纹点缀,通体莹白透亮,波动着暖暖柔光。
秦太君瞧了片会,殷红占据眼眶,颤声道:“你去大昭寺了?”
美人儿又是一阵沉默。秦太君颤了颤手心,激动的嗓音掺着许些呜咽:“你的腿不想要了是不是?我知晓你孝顺,可孝顺不是让你毁伤身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么做怎么对得起你父母?若陛下与娘娘知情了……”
“外祖母您小题大做了,孙儿无碍。”美人儿顿了顿:“父皇母后是知情的,您不用担忧。”
“无碍无碍,你哄哄他人罢了,你连我也要哄骗吗?”秦太君忍不住啼泣道:“年前,陛下身感不适,你去大昭寺为陛下祈福,过后送陛下的玉佩与此玉一致。陛下与娘娘许是不知其详,可我却清楚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破规矩。”她抹了抹眼泪,又说:“凡是求见大昭寺的虚云大师,皆要用膝盖代替双足方可得见。大昭寺建在陌山之顶,你得跪多久才能求见?你小小年纪,身子骨尚未长全……”
美人儿轻声唤道:“外祖母,孙儿真的无碍。”又说:“自从父皇佩了此玉后,身子骨已见大好,可见虚云大师灵验,定下那些规矩也是情有可原。”
秦太君愤恨的抢过话:“若是不灵验,我砍了那破秃驴,合着如此折腾人。”
“外祖母,您别气坏了身子。孙儿求此玉,是望您福泰安康。”
秦太君拭了拭眼角,将玉佩贴身挂在胸前:“好,外祖母日日佩着它,定要活个期颐之年。”
美人儿笑了,莺声轻笑,娓娓动听。
一老一小聊了片霎,美人儿的悦声骤然消逝,静默得悄悄然。忽儿,秦太君取下玉佩,放在手心里仔细端详。她的脸庞忽暗忽明,漆黑的眸子涌动暗光,仿如地狱的烈火吞噬了慈祥,一丝狰狞展露眉宇……
云清吓得顿住呼吸,连忙用小手捂住嘴。转眼间,面容又撤去暗光,慈祥的面庞带着温柔的笑颜。他松开小手,揉了揉眼睛,温柔的眉目、和蔼的面容……他歪了歪脑袋,刚刚应该是光线太暗,看错了吧。
秦太君把玉佩放入锦盒,柔声道:“把它收起来吧。”
丫鬟一怔,疑惑道:“夫人,您不带它吗?殿下一片孝心,放在库房恐会落了灰。”
秦太君笑笑:“陛下随身佩戴的玉佩,与此玉毫无二致。虽都是殿下亲自求取,可我若也贴身佩带,怕是会冲突了圣颜,还是收起来吧。”
丫鬟愣了愣,捧着锦盒进入里间去。秦太君闭上双目,手里持着佛珠不断滚动,嘴唇轻启嘟囔着无声的言语……
云清定眼瞧去,身躯却猝不放及地凌空,视线脱离了窗缝。他回头侧望,一张盛世容颜闯入视野。精琢的鼻梁,无暇的唇瓣,玉玲珑的皮肤……比刚刚远远瞧来,更为惊艳绝伦。他失神地凝看,看到有些发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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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变身归来,请稍等片刻~微风吹过,绉纱轻轻掀起,露出半面倾色容颜。眉宇如画,星辰化作眼,白皙肌肤仿佛由凝脂砌成,晶莹洁白。
云清看傻了,凝视着窗牖里美人儿,一动也不动。绉纱落下,美人儿消逝了。他揉了揉眼睛,马车徐徐向国公府驶来。他撒手窜到柱子后,伸出小脑袋,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望向马车。父亲说得对,媳妇需要努力才有,美人儿媳妇更需要努力了。
马车停下来,两名车夫当即下车,单腿跪在地上。下一刻万物静籁,世界成了黑白,唯独那人身上琢着色彩。水蓝的襦袍,金丝云雷纹于身,腰间坠着和田玉佩。翩若惊鸿,举手抬足间气吞万里山河。
彼时,朱门展开,管家钟叔迎了出来,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家仆。他带头跪下,身后的家仆齐齐跪地,垂着头颅不敢直视。美人儿垂目淡漠,轻声道:“起来吧,国公呢?”
云清屏住了呼吸,他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清脆婉转,不轻不燥,每一个字缠绵悠远,宛如仙乐的鸣奏。
钟叔连忙起身,曲着身子恭敬道:“老爷正在书房里。”
美人儿点点头,徐步走进国公府。他熟练地穿过廊道,仿佛走过千百遍般。
云清放轻呼吸声,蹑手蹑脚跟在美人儿身后。他的运气不错,绕开了钟叔与家仆。美人儿约摸七八岁的模样,身形瘦瘦高高,墨黑的秀发铺在身后,挡住了廋劲的腰肢……他越瞧越欢喜,女大三抱金砖,这个媳妇他认定了!
骤然,美人儿止了脚步……云清想都没想,一个翻身躲到柱子后。静默片刻,脚步声再次响起,他怯怯从柱子后出来。廊道上一片空荡荡,没了美人儿的身影,独留小小身影拉长着影子。
云清四处张望,东瞧瞧西看看。忽然,他意识到一件很恐怖的事,他迷路了……国公府很大,而他只去过前院的书房。他又叹一口气,这四年白活了,居然被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骗了。原来美人儿只是问问,不打算去书房找秦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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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悠哉地四处乱逛,一个声音突如其来地涌入耳里,很慈祥很温柔。有些像母亲的声音,却又比母亲苍老许些。他不由自主走去,小手抚在窗台上,轻轻推开窗子,透着窗缝看向屋内。
屋内,一名女子端坐其上,近乎四十岁的模样。她身着锦衣素裙,秀发盘成髻,一枝玉钗簪在发间,再无一物装饰。她捂嘴笑了笑,嘴角两侧浮着小酒窝,漆黑的眸子流动温柔波光,和蔼极了。
她轻声细语道:“你先来瞧我,又给我带礼物。等会被你外祖父知晓了,定又要吃味了,看他怎么罚你。”
“无碍,有外祖母在,我相信外祖父舍不得罚我。”一人缓慢地轻说,声音清耳悦心,一字一句宛如玉石击敲。
云清顿住了呼吸,又气愤地抓住窗台。这么好听的声音,也只有刚刚那位美人儿才会拥有。
女子轻笑说:“你这张嘴是抹了蜜。瞧我一次,我能乐上半个月。”
美人儿似乎笑了笑,语气里夹着一丝轻快:“那好,我天天来瞧外祖母。”
“瞧你这个孩子,忘了来府上做什么了?你若真天天来瞧我,我不再见你了。”秦太君又温声道:“你有这份心够了,不要辜负陛下对你的期望。”
云清惊了惊,下意识松开小手。陛下?这位美人儿与皇家有关系?
空气缄默一会,秦太君又笑笑说:“来,快让我瞧瞧,你送了什么礼物。”语罢,一名丫鬟捧着锦盒端到女子面前。她打开锦盒,面露诧色,看着锦盒愣愣失神。
须臾过后,她从中拿出一块玉佩。玉身呈水珠状,不大不小,恰好适合贴身携带。正反两面无祥纹点缀,通体莹白透亮,波动着暖暖柔光。
秦太君瞧了片会,殷红占据眼眶,颤声道:“你去大昭寺了?”
美人儿又是一阵沉默。秦太君颤了颤手心,激动的嗓音掺着许些呜咽:“你的腿不想要了是不是?我知晓你孝顺,可孝顺不是让你毁伤身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么做怎么对得起你父母?若陛下与娘娘知情了……”
“外祖母您小题大做了,孙儿无碍。”美人儿顿了顿:“父皇母后是知情的,您不用担忧。”
“无碍无碍,你哄哄他人罢了,你连我也要哄骗吗?”秦太君忍不住啼泣道:“年前,陛下身感不适,你去大昭寺为陛下祈福,过后送陛下的玉佩与此玉一致。陛下与娘娘许是不知其详,可我却清楚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破规矩。”她抹了抹眼泪,又说:“凡是求见大昭寺的虚云大师,皆要用膝盖代替双足方可得见。大昭寺建在陌山之顶,你得跪多久才能求见?你小小年纪,身子骨尚未长全……”
美人儿轻声唤道:“外祖母,孙儿真的无碍。”又说:“自从父皇佩了此玉后,身子骨已见大好,可见虚云大师灵验,定下那些规矩也是情有可原。”
秦太君愤恨的抢过话:“若是不灵验,我砍了那破秃驴,合着如此折腾人。”
“外祖母,您别气坏了身子。孙儿求此玉,是望您福泰安康。”
秦太君拭了拭眼角,将玉佩贴身挂在胸前:“好,外祖母日日佩着它,定要活个期颐之年。”
美人儿笑了,莺声轻笑,娓娓动听。
一老一小聊了片霎,美人儿的悦声骤然消逝,静默得悄悄然。忽儿,秦太君取下玉佩,放在手心里仔细端详。她的脸庞忽暗忽明,漆黑的眸子涌动暗光,仿如地狱的烈火吞噬了慈祥,一丝狰狞展露眉宇……
云清吓得顿住呼吸,连忙用小手捂住嘴。转眼间,面容又撤去暗光,慈祥的面庞带着温柔的笑颜。他松开小手,揉了揉眼睛,温柔的眉目、和蔼的面容……他歪了歪脑袋,刚刚应该是光线太暗,看错了吧。
秦太君把玉佩放入锦盒,柔声道:“把它收起来吧。”
丫鬟一怔,疑惑道:“夫人,您不带它吗?殿下一片孝心,放在库房恐会落了灰。”
秦太君笑笑:“陛下随身佩戴的玉佩,与此玉毫无二致。虽都是殿下亲自求取,可我若也贴身佩带,怕是会冲突了圣颜,还是收起来吧。”
丫鬟愣了愣,捧着锦盒进入里间去。秦太君闭上双目,手里持着佛珠不断滚动,嘴唇轻启嘟囔着无声的言语……
云清定眼瞧去,身躯却猝不放及地凌空,视线脱离了窗缝。他回头侧望,一张盛世容颜闯入视野。精琢的鼻梁,无暇的唇瓣,玉玲珑的皮肤……比刚刚远远瞧来,更为惊艳绝伦。他失神地凝看,看到有些发痴……(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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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清看傻了,凝视着窗牖里美人儿,一动也不动。绉纱落下,美人儿消逝了。他揉了揉眼睛,马车徐徐向国公府驶来。他撒手窜到柱子后,伸出小脑袋,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望向马车。父亲说得对,媳妇需要努力才有,美人儿媳妇更需要努力了。
马车停下来,两名车夫当即下车,单腿跪在地上。下一刻万物静籁,世界成了黑白,唯独那人身上琢着色彩。水蓝的襦袍,金丝云雷纹于身,腰间坠着和田玉佩。翩若惊鸿,举手抬足间气吞万里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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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清屏住了呼吸,他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清脆婉转,不轻不燥,每一个字缠绵悠远,宛如仙乐的鸣奏。
钟叔连忙起身,曲着身子恭敬道:“老爷正在书房里。”
美人儿点点头,徐步走进国公府。他熟练地穿过廊道,仿佛走过千百遍般。
云清放轻呼吸声,蹑手蹑脚跟在美人儿身后。他的运气不错,绕开了钟叔与家仆。美人儿约摸七八岁的模样,身形瘦瘦高高,墨黑的秀发铺在身后,挡住了廋劲的腰肢……他越瞧越欢喜,女大三抱金砖,这个媳妇他认定了!
骤然,美人儿止了脚步……云清想都没想,一个翻身躲到柱子后。静默片刻,脚步声再次响起,他怯怯从柱子后出来。廊道上一片空荡荡,没了美人儿的身影,独留小小身影拉长着影子。
云清四处张望,东瞧瞧西看看。忽然,他意识到一件很恐怖的事,他迷路了……国公府很大,而他只去过前院的书房。他又叹一口气,这四年白活了,居然被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骗了。原来美人儿只是问问,不打算去书房找秦爷爷。
他晃了晃小脑袋,迈着小短腿阔步向前。乌黑的眸子溜溜地转动,两条小短腿忙得不亦乐乎,这边跑过去瞧一瞧,那边跑过去摸一摸……他只是迷路了,不是没规矩的到处乱跑,不能怪他噢!
他悠哉地四处乱逛,一个声音突如其来地涌入耳里,很慈祥很温柔。有些像母亲的声音,却又比母亲苍老许些。他不由自主走去,小手抚在窗台上,轻轻推开窗子,透着窗缝看向屋内。
屋内,一名女子端坐其上,近乎四十岁的模样。她身着锦衣素裙,秀发盘成髻,一枝玉钗簪在发间,再无一物装饰。她捂嘴笑了笑,嘴角两侧浮着小酒窝,漆黑的眸子流动温柔波光,和蔼极了。
她轻声细语道:“你先来瞧我,又给我带礼物。等会被你外祖父知晓了,定又要吃味了,看他怎么罚你。”
“无碍,有外祖母在,我相信外祖父舍不得罚我。”一人缓慢地轻说,声音清耳悦心,一字一句宛如玉石击敲。
云清顿住了呼吸,又气愤地抓住窗台。这么好听的声音,也只有刚刚那位美人儿才会拥有。
女子轻笑说:“你这张嘴是抹了蜜。瞧我一次,我能乐上半个月。”
美人儿似乎笑了笑,语气里夹着一丝轻快:“那好,我天天来瞧外祖母。”
“瞧你这个孩子,忘了来府上做什么了?你若真天天来瞧我,我不再见你了。”秦太君又温声道:“你有这份心够了,不要辜负陛下对你的期望。”
云清惊了惊,下意识松开小手。陛下?这位美人儿与皇家有关系?
空气缄默一会,秦太君又笑笑说:“来,快让我瞧瞧,你送了什么礼物。”语罢,一名丫鬟捧着锦盒端到女子面前。她打开锦盒,面露诧色,看着锦盒愣愣失神。
须臾过后,她从中拿出一块玉佩。玉身呈水珠状,不大不小,恰好适合贴身携带。正反两面无祥纹点缀,通体莹白透亮,波动着暖暖柔光。
秦太君瞧了片会,殷红占据眼眶,颤声道:“你去大昭寺了?”
美人儿又是一阵沉默。秦太君颤了颤手心,激动的嗓音掺着许些呜咽:“你的腿不想要了是不是?我知晓你孝顺,可孝顺不是让你毁伤身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么做怎么对得起你父母?若陛下与娘娘知情了……”
“外祖母您小题大做了,孙儿无碍。”美人儿顿了顿:“父皇母后是知情的,您不用担忧。”
“无碍无碍,你哄哄他人罢了,你连我也要哄骗吗?”秦太君忍不住啼泣道:“年前,陛下身感不适,你去大昭寺为陛下祈福,过后送陛下的玉佩与此玉一致。陛下与娘娘许是不知其详,可我却清楚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破规矩。”她抹了抹眼泪,又说:“凡是求见大昭寺的虚云大师,皆要用膝盖代替双足方可得见。大昭寺建在陌山之顶,你得跪多久才能求见?你小小年纪,身子骨尚未长全……”
美人儿轻声唤道:“外祖母,孙儿真的无碍。”又说:“自从父皇佩了此玉后,身子骨已见大好,可见虚云大师灵验,定下那些规矩也是情有可原。”
秦太君愤恨的抢过话:“若是不灵验,我砍了那破秃驴,合着如此折腾人。”
“外祖母,您别气坏了身子。孙儿求此玉,是望您福泰安康。”
秦太君拭了拭眼角,将玉佩贴身挂在胸前:“好,外祖母日日佩着它,定要活个期颐之年。”
美人儿笑了,莺声轻笑,娓娓动听。
一老一小聊了片霎,美人儿的悦声骤然消逝,静默得悄悄然。忽儿,秦太君取下玉佩,放在手心里仔细端详。她的脸庞忽暗忽明,漆黑的眸子涌动暗光,仿如地狱的烈火吞噬了慈祥,一丝狰狞展露眉宇……
云清吓得顿住呼吸,连忙用小手捂住嘴。转眼间,面容又撤去暗光,慈祥的面庞带着温柔的笑颜。他松开小手,揉了揉眼睛,温柔的眉目、和蔼的面容……他歪了歪脑袋,刚刚应该是光线太暗,看错了吧。
秦太君把玉佩放入锦盒,柔声道:“把它收起来吧。”
丫鬟一怔,疑惑道:“夫人,您不带它吗?殿下一片孝心,放在库房恐会落了灰。”
秦太君笑笑:“陛下随身佩戴的玉佩,与此玉毫无二致。虽都是殿下亲自求取,可我若也贴身佩带,怕是会冲突了圣颜,还是收起来吧。”
丫鬟愣了愣,捧着锦盒进入里间去。秦太君闭上双目,手里持着佛珠不断滚动,嘴唇轻启嘟囔着无声的言语……
云清定眼瞧去,身躯却猝不放及地凌空,视线脱离了窗缝。他回头侧望,一张盛世容颜闯入视野。精琢的鼻梁,无暇的唇瓣,玉玲珑的皮肤……比刚刚远远瞧来,更为惊艳绝伦。他失神地凝看,看到有些发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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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变身归来,请稍等片刻~微风吹过,绉纱轻轻掀起,露出半面倾色容颜。眉宇如画,星辰化作眼,白皙肌肤仿佛由凝脂砌成,晶莹洁白。
云清看傻了,凝视着窗牖里美人儿,一动也不动。绉纱落下,美人儿消逝了。他揉了揉眼睛,马车徐徐向国公府驶来。他撒手窜到柱子后,伸出小脑袋,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望向马车。父亲说得对,媳妇需要努力才有,美人儿媳妇更需要努力了。
马车停下来,两名车夫当即下车,单腿跪在地上。下一刻万物静籁,世界成了黑白,唯独那人身上琢着色彩。水蓝的襦袍,金丝云雷纹于身,腰间坠着和田玉佩。翩若惊鸿,举手抬足间气吞万里山河。
彼时,朱门展开,管家钟叔迎了出来,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家仆。他带头跪下,身后的家仆齐齐跪地,垂着头颅不敢直视。美人儿垂目淡漠,轻声道:“起来吧,国公呢?”
云清屏住了呼吸,他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清脆婉转,不轻不燥,每一个字缠绵悠远,宛如仙乐的鸣奏。
钟叔连忙起身,曲着身子恭敬道:“老爷正在书房里。”
美人儿点点头,徐步走进国公府。他熟练地穿过廊道,仿佛走过千百遍般。
云清放轻呼吸声,蹑手蹑脚跟在美人儿身后。他的运气不错,绕开了钟叔与家仆。美人儿约摸七八岁的模样,身形瘦瘦高高,墨黑的秀发铺在身后,挡住了廋劲的腰肢……他越瞧越欢喜,女大三抱金砖,这个媳妇他认定了!
骤然,美人儿止了脚步……云清想都没想,一个翻身躲到柱子后。静默片刻,脚步声再次响起,他怯怯从柱子后出来。廊道上一片空荡荡,没了美人儿的身影,独留小小身影拉长着影子。
云清四处张望,东瞧瞧西看看。忽然,他意识到一件很恐怖的事,他迷路了……国公府很大,而他只去过前院的书房。他又叹一口气,这四年白活了,居然被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骗了。原来美人儿只是问问,不打算去书房找秦爷爷。
他晃了晃小脑袋,迈着小短腿阔步向前。乌黑的眸子溜溜地转动,两条小短腿忙得不亦乐乎,这边跑过去瞧一瞧,那边跑过去摸一摸……他只是迷路了,不是没规矩的到处乱跑,不能怪他噢!
他悠哉地四处乱逛,一个声音突如其来地涌入耳里,很慈祥很温柔。有些像母亲的声音,却又比母亲苍老许些。他不由自主走去,小手抚在窗台上,轻轻推开窗子,透着窗缝看向屋内。
屋内,一名女子端坐其上,近乎四十岁的模样。她身着锦衣素裙,秀发盘成髻,一枝玉钗簪在发间,再无一物装饰。她捂嘴笑了笑,嘴角两侧浮着小酒窝,漆黑的眸子流动温柔波光,和蔼极了。
她轻声细语道:“你先来瞧我,又给我带礼物。等会被你外祖父知晓了,定又要吃味了,看他怎么罚你。”
“无碍,有外祖母在,我相信外祖父舍不得罚我。”一人缓慢地轻说,声音清耳悦心,一字一句宛如玉石击敲。
云清顿住了呼吸,又气愤地抓住窗台。这么好听的声音,也只有刚刚那位美人儿才会拥有。
女子轻笑说:“你这张嘴是抹了蜜。瞧我一次,我能乐上半个月。”
美人儿似乎笑了笑,语气里夹着一丝轻快:“那好,我天天来瞧外祖母。”
“瞧你这个孩子,忘了来府上做什么了?你若真天天来瞧我,我不再见你了。”秦太君又温声道:“你有这份心够了,不要辜负陛下对你的期望。”
云清惊了惊,下意识松开小手。陛下?这位美人儿与皇家有关系?
空气缄默一会,秦太君又笑笑说:“来,快让我瞧瞧,你送了什么礼物。”语罢,一名丫鬟捧着锦盒端到女子面前。她打开锦盒,面露诧色,看着锦盒愣愣失神。
须臾过后,她从中拿出一块玉佩。玉身呈水珠状,不大不小,恰好适合贴身携带。正反两面无祥纹点缀,通体莹白透亮,波动着暖暖柔光。
秦太君瞧了片会,殷红占据眼眶,颤声道:“你去大昭寺了?”
美人儿又是一阵沉默。秦太君颤了颤手心,激动的嗓音掺着许些呜咽:“你的腿不想要了是不是?我知晓你孝顺,可孝顺不是让你毁伤身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么做怎么对得起你父母?若陛下与娘娘知情了……”
“外祖母您小题大做了,孙儿无碍。”美人儿顿了顿:“父皇母后是知情的,您不用担忧。”
“无碍无碍,你哄哄他人罢了,你连我也要哄骗吗?”秦太君忍不住啼泣道:“年前,陛下身感不适,你去大昭寺为陛下祈福,过后送陛下的玉佩与此玉一致。陛下与娘娘许是不知其详,可我却清楚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破规矩。”她抹了抹眼泪,又说:“凡是求见大昭寺的虚云大师,皆要用膝盖代替双足方可得见。大昭寺建在陌山之顶,你得跪多久才能求见?你小小年纪,身子骨尚未长全……”
美人儿轻声唤道:“外祖母,孙儿真的无碍。”又说:“自从父皇佩了此玉后,身子骨已见大好,可见虚云大师灵验,定下那些规矩也是情有可原。”
秦太君愤恨的抢过话:“若是不灵验,我砍了那破秃驴,合着如此折腾人。”
“外祖母,您别气坏了身子。孙儿求此玉,是望您福泰安康。”
秦太君拭了拭眼角,将玉佩贴身挂在胸前:“好,外祖母日日佩着它,定要活个期颐之年。”
美人儿笑了,莺声轻笑,娓娓动听。
一老一小聊了片霎,美人儿的悦声骤然消逝,静默得悄悄然。忽儿,秦太君取下玉佩,放在手心里仔细端详。她的脸庞忽暗忽明,漆黑的眸子涌动暗光,仿如地狱的烈火吞噬了慈祥,一丝狰狞展露眉宇……
云清吓得顿住呼吸,连忙用小手捂住嘴。转眼间,面容又撤去暗光,慈祥的面庞带着温柔的笑颜。他松开小手,揉了揉眼睛,温柔的眉目、和蔼的面容……他歪了歪脑袋,刚刚应该是光线太暗,看错了吧。
秦太君把玉佩放入锦盒,柔声道:“把它收起来吧。”
丫鬟一怔,疑惑道:“夫人,您不带它吗?殿下一片孝心,放在库房恐会落了灰。”
秦太君笑笑:“陛下随身佩戴的玉佩,与此玉毫无二致。虽都是殿下亲自求取,可我若也贴身佩带,怕是会冲突了圣颜,还是收起来吧。”
丫鬟愣了愣,捧着锦盒进入里间去。秦太君闭上双目,手里持着佛珠不断滚动,嘴唇轻启嘟囔着无声的言语……
云清定眼瞧去,身躯却猝不放及地凌空,视线脱离了窗缝。他回头侧望,一张盛世容颜闯入视野。精琢的鼻梁,无暇的唇瓣,玉玲珑的皮肤……比刚刚远远瞧来,更为惊艳绝伦。他失神地凝看,看到有些发痴……(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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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待我变身归来,请稍等片刻~
大皇子面上一片殷红,左右两边落着两条奏折印,滑稽至极。他连忙把捡起奏折,顾不得脸上的火辣辣,快速浏览。奏折上没有一个字提及他,可他的神色越来越难看,殷红中透着苍白。
他慌忙跪下,哭喊道:“父皇,此事与儿臣无关!儿臣是冤枉的!您要相信儿臣!”
洛帝冷哼一下,唇角抿成直线,在殿内来回踱步。群臣面面相觑,裴大人奏折写了什么?为何陛下勃然大怒呵斥大皇子,而不是杜淳杜大人?
另一边,杜淳昂首挺立,自傲轻笑。人固有一死,但高傲死去与低贱死去决然不同。他绝不能在这个裴子戚卑鄙小人面前丢了尊严。
须臾,洛帝止了脚步,厉声道:“御史大夫杜淳污蔑朝廷命官,罪大恶极!将即刻他关入天牢,等候发落!”说罢,拂袖道:“退朝!”
一字一句,斩钉截铁,不容丁点反驳。杜淳瞠目失色,所有伪装当即破碎。他软瘫在地,只剩惶恐与颤栗,裤裆下流淌出一滩腥臭。他张口求饶,却被侍卫堵住嘴巴即刻带走。
群臣陆续离开大殿,只有大皇子跪地哭诉。几名小太监把殿门关上,裴子戚站在殿外理了理袖口。殿内传出严厉呵斥:“少在朕面前装腔作势!你那点龌龊心思,朕还会不明白?朕没有当众呵斥你,是为了不伤老二的心,可不是为了给你颜面。”
大皇子哭诉:“此事真的与儿臣无关!若真是儿臣所为,儿臣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老大老大!朕早知道你愚不可及,可蠢也罢了还狂妄自大,试图把朕当傻子来骗!这种毒誓也敢随口发,你不怕遭天谴吗?”殿内响起了重重的踹脚声,“朕秘而不宣老二老三回京一事是为何?是担心有人利用此事作怪。也怪朕疏忽大意,防住了朝臣,却没防住你这个不孝子。朕前几日才与你提及老二老三回京一事。你倒好,转眼把此事告诉了他人。他杜淳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把主意打到朕的儿子身上来了!”
大皇子止了哭声,声音带着颤栗:“父皇,儿臣想起了!前几日杜淳宴请儿臣,当时儿臣喝得酩酊大醉。定是那时,儿臣说了胡话把此事说了出去。儿臣真不知杜淳会做这种龌龊事!二弟高风亮节,哪是杜淳可以肖想的。”
“这会你又想起来了?还记得先前的毒誓吗?朕是不是该大义灭亲,免得老天罚朕与你一起遭天谴!”殿内又传出一阵冷笑:“卖身葬父,好一个卖身葬父!杜淳他还没死,为女儿执笔铺路。那朕成全他,砍了他也不枉成全这四个字!”
大皇子的嗓音惶恐至极:“父皇父皇……”
“至于你,连皇弟枕边人都妄想插手安排,估计朕的后宫也很快会有你的人手。”殿内传出叹息声:“杜淳教了一个好女儿,连这种下作手段都使得出来,与你堪称良配!朕记得你尚未娶皇妃,如今朕给你一个选择……”
裴子戚轻笑一下,踱步走下楼梯。待走至广场处,一名玄色莽袍男子肃立。他微微一顿,连忙拱手道:“参加太子殿下。”
太子笑了笑:“裴大人,不必多礼,是本宫在等你。”
裴子戚一呆,“殿下,这是……”
太子俯首作辑道:“多谢大人施手援助。”
裴子戚急忙把太子扶住,“殿下,如此大礼万万使不得。若是被别人瞧见了,惹得一身闲言闲语罢了。恐陛下又会不悦,训斥殿下。”
“本宫虽愚钝,却不蠢笨。大人的所作所为,理应受本宫一拜。本宫深知大人是父皇的人,故不敢与大人深交,只能行此大礼以表心迹。”太子顿了顿,“本宫久居东宫多有不便,今日于此等大人实属无奈,还望大人见谅。”
裴子戚拱手道:“殿下明白好。只不过,殿下不必铭记于心,我所做一切皆是我该做的。太子为君,大皇子为臣,臣子有了不该有的心思理应敲打。”
太子一愣:“多谢大殿提点。”说罢,他拱手离去。裴子戚又道:“殿下,普天之下除陛下外,您最为尊贵。或许年幼琐事对您影响颇深,可您已经贵为太子,何必执着于陈年旧事,惹得陛下不悦。”
太子身躯一僵,抱腹的双手撤于身侧。他徐徐前走,宽大的衣袍微微鼓起,不再回头……
裴子戚回府换一身便服,便赶道去了刑部。待他一进刑部,刑部主事立刻迎过来,笑道:“裴大人,您来了。”
裴子戚点点头,“你家大人呢?”
“我家大人这会正在天牢审犯人呢。他知道您会来,这不特意派小人来迎您。”说着,主事领着裴子戚往天牢走,“大人还吩咐了,这个天牢阴气重,让小的提醒你多穿一件衣裳……。”
“好,我知道了。”裴子戚顿了顿,“你下去吧,我自己去行了。”
主事一顿,为难道:“裴大人,这个……”
裴子戚笑了,“怎么?还担心我会迷路?我又不是第一次去天牢了。再说,我只是随便看看,又不是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放跑犯人。”
主事急忙赔笑道:“瞧裴大人说的话。您可是晋国的忠良砥柱,怎么会干出放跑犯人这种傻事呢?我是担心招待不周给您留了坏印象,大人也会怪罪于我。”
“你招待得很好,下去吧。”裴子戚阔步前走,把主事稳稳甩在身后,“我会在你大人面前给你美言几句的。”
主事望着裴子戚离去背影,一边笑一边嚷道:“那小的这先谢谢大人了。裴大人,好走!”
天牢用于关押重犯,其中罪不可恕的,则被关押在天牢深处。那里阴冷潮湿,终日不见太阳,满是蚊虫鼠蚁占据,是必死犯人所处地。
廊道上,灰暗的烛光闪闪烁烁,寂静得有些恐怖。忽地,一阵冷风吹进来,‘唧唧吱吱’老鼠声响起,地上的蟑螂从稻草堆里爬出。一道身影渐进渐行,被烛光拉得格外欣长。
“是谁?”沙哑的身影骤地响起,打破了沉静。
“看来杜大人是记性不好,才二个时辰不见忘了。”慵懒的嗓音缓缓响起,来人渐渐走出烛光。一身素衣直裰,腰束丝绦,左手位于腹前,好一个雅致得体。
杜淳原软瘫于地,却猛地睁开眼,跳起身冲向牢门嘶吼道:“裴子戚,你这个卑鄙小人!你不得好死!我诅咒你来生为彘为狗!”
裴子戚摇摇头,叹息道:“杜大人,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满腹经纶,合着骂人是这么几句话?杜小姐都比你厉害几分。”
“裴子戚,你这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裴子戚笑了,“这句倒有些像骂人的话了。”他又顿了顿,“只不过,你逞一时口爽把我骂走了,可没有其余人敢来瞧你了。”
杜淳双目突起,双手紧扣木栏,“裴子戚,你少惺惺作态了。若没有陛下的旨意,你会有胆量敢来看我?定是陛下后悔了,命你来放了我。”
“我欣赏杜大人年纪一大把了,还怀有少年郎的天真。”裴子戚展开双手,“杜大人你瞧瞧,为了给你送行,我还特意回家换了一身素白,以示敬重。”
“你骗我!算陛下再宠幸你,也不可能因为你滥杀无辜!”杜淳疯魔般嘶喊:“我只是参了你一本,不可能要了我的命!你骗我!你在骗我!”
“杜大人,你为官多年却还是一个御史大夫,你知何故?”裴子戚蹲下来道:“因为你从不懂揣摩圣心。你以为一个离京十二年的皇子,陛下怎么会放在心上,故毫无顾忌持笔‘卖身葬父’。思索着,自己女儿能成为皇子妃,还能卖一个人情给大皇子。可你错了,碰了陛下的禁忌。”
杜淳瞠目惊恐,止不住的颤抖道:“你…你知道了?”
“对呀!难道杜小姐没有与你说吗?”裴子戚笑了笑,“也是,以杜小姐的性情定会瞒得死死的。毕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杜大人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他又道:“我虽时常喜欢开些玩笑,可从不拿别人生死做玩笑。杜大人,你这一次是真的栽了。”
杜淳松了双手,双目空洞得好似丢了灵魂。他瘫坐于地上,仿佛死去的人。忽地,他又抓住了木栏,哀求道:“裴大人,你救救我!如今只有你能救我了!”他紧凝裴子戚,如同抓住了最后的稻草:“若大人愿救我,今后卑职任凭大人差遣,绝不敢有怨言。哪怕让卑职做牛做狗,卑职也愿!”
“你的命我是保不住了,不过你倒有一个选择。”裴子戚徐徐起身:“你按我的吩咐去做,我能让你亲眼看着杜小姐成为大皇子妃。”
北漠人口不多,却是版图辽广,接壤无数国家。故而,为北漠女皇安排的居住地,以高大巍峨为主。裴子戚畅通无阻走过廊道,抵达女皇房前。两旁的侍卫为裴子戚打开房门,其中一个侍卫道:“裴大人,女皇这会心情有一点不好,你看……”
裴子戚点点头,阔步进入屋内。次次来心情都不好,不差这一次了。屋内,一道健硕身形爬在贵妃塌上,一条腿不安分地甩动。忽然,身形朝他看来,神情一楞,又马上横眉竖眼道:“你又来做什么?又来看我出丑的?”
裴子戚笑了笑:“您是贵宾,卑职理应来看望您。”说着又把手上的笼子提出来:“您瞧,卑职还给您带了礼物。”
女皇别开头,冷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算要在床上爬半个月,我的胸还是比你大!”
裴子戚:“……”他真没有这么想。
“那是当然,卑职怎么敢跟女皇比。”裴子戚干笑两声,“卑职把礼物放在您跟前,您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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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秋风袭过,黄澄澄的银杏叶漫天飞舞,卷着瑟瑟的寒意。一名男子挺立其中,墨发飘荡,颀长的身形落落而立。他凝向前方,那是廊道口处,进入后院的必经之处。七日还是九日,那人去了刑部再也没回来了。
他静静的等待,只是看著那处,像往常一般。忽地,一个黑衣人闪入庭院,单腿跪在地上,低声唤道:“殿下。”
男子转过身:“查到什么了?”
黑衣人垂着头颅:“不出殿下所料,这个户部尚书盛灿果真有问题。王公公查到,他的户籍也是伪造的,伪造方式与孙翰成户籍如出一辙。另外王公公查到,几个月前,孙翰成曾帮裴大人伪装一份户籍,伪装方式也是如此。想来孙翰成与盛灿私下关系十分亲密,只是不为人知而已。”
“我知道了。”男子又道:“裴子戚近日在做什么?”
“裴大人一直在刑部审案。”黑衣人顿了顿说:“不过,有一件奇怪的事情。这陈永恒不知得罪了什么人,三番五次有人闯入刑部去刺杀他。所幸裴大人与孙翰成轮番审问,这才没让对方得手。”
男子愣了愣:“你们与他们交过手了?”
“交过手,他们武功都不低。”黑衣人踌躇道:“并且他们的武功路数,似乎与孙翰成师出一门,只是孙翰成的武功要高出许多。令卑职不解的是,他们一个几番想杀了陈永汉,一个却频频出手救下陈永汉。”
男子点点头:“你们再去查查,孙翰成与那些人接触过密。”又说:“另外,加派人手在裴子戚身边,避免那些人伤了他。”
“卑职领命。”黑衣人迅速消失在庭院。
男子只剩站立原地,看向廊道处,少焉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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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鸡鸣嗷,天色笼着灰蒙蒙,整个刑部静得悄悄然。孙翰成睡眼蒙松,打着哈欠,慢悠悠向大牢走去。说巧不巧,裴子戚气汹汹地冲出大牢,两人正撞了一个凑巧。
孙翰成睁大睡眼,吃惊道:“你怎么还没睡呀?该不是又去审案了吧!俗话说得好,一口吃不成胖子。这陈永汉嘴硬,你急也没用,赶紧去睡觉。”
裴子戚顶着乌漆漆的黑眼圈,怒视他:“你怎么知道我没睡?我告诉你……”
“得了得了。你那两眼睛,活似被人打了一样。”孙翰成双手环成圈:“老实交代吧,你有多久没睡觉了。”
裴子戚楞了一下,支吾道:“大概二天。”
“大概两天?明明是三天三夜没睡,我给你数着呢。”孙翰成骤起高音:“你赶紧给我睡觉去!这事陈永汉不配合,你拼命有什么用?”
提起陈永汉,裴子戚是一肚子的火气。一副清旷超俗、飘然成仙的模样。无论裴子戚怎么说,他是油盐不进,默不作声。裴子戚是恨不得把他绑上刑架,让他受受皮肉之苦。然而,陈永汉年事已大,说不定受不得几处刑,人这么去了。
裴子戚只好耐着性子与他周旋,拿出八年他买卖科举的罪证。陈永汉位居高官多年,名副其实的老狐狸。他倒是识趣,当即画押认罪。至于其余的,例如试题卖给了什么人、有哪些人接头……全然只字不提。简而言之,裴子戚可以弄死他、弄死他全家,反正他什么都不会说。
裴子戚大手一挥,气鼓鼓道:“我睡不着。”
孙翰成凑过来,阴阳怪气道:“听说上一次,你在南书房五天五夜没睡觉,然后一声不吭晕过去了?”
裴子戚默了。那一次不是昏过去了,而是直接猝死了,后来被系统复活了……他没底气道:“我真的睡不着。”隔了几天不睡,如今是真不知困了。
孙翰成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叹气说:“本想过几天给你的,想想还是现在给你吧。拿着它,赶紧回房睡觉去。”
裴子戚接过信封,拆开一瞧,当即喜上眉梢:“你这么快查清楚了周刑?”
“那当然,我可是刑部尚书!”孙翰成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道:“你赶紧去睡吧,剩下的事交给我。”
裴子戚将信封揣进怀里,点了点头,拱手告别离去。近些日,他基本呆在刑部审案。为此,孙翰成特意挪出了一间房,作为他的起居室。
裴子戚回到房间,躺在床榻上,逐字逐句浏览信件。待看完信件,他禁不住的叹息一声。人生尽不如意,用来形容周刑最贴切不过。周刑一生荣华,却是一个痴情人、可怜人。
周刑为官多年,从户部、兵部、刑部再到如今的吏部,一直身居高位、大权在握,正所谓是春风得意。他的官风极佳,多有青天之名。做官能做到他这个地步,实属难得了。然而官场得意,家宅却不尽如意。
周刑与周夫人乃是指腹为婚,两人婚后伉俪情深。直至迄今,周刑也不曾纳一名妾侍。周夫人为周刑生了一双儿女,周小姐是二皇子的母亲——皇贵妃。然,周公子打小身骨有恙,故不到而立之年便早早去了。
周公子去世没过多久,周夫人悲伤过度随着逝去了。而今,周刑的妻子、一双儿女先后辞世,仅剩下年幼的孙子、弱冠之年的外孙儿作伴,可谓是老无所依。
这样的一个人,裴子戚着实想不通,为何会帮着云以钟作妖?若是救命之恩,将云以钟从小小主事提拔为侍郎足以回报。他拿着信件凝眉沉思,不一会儿便昏昏欲睡。
旭日冒出地平线,呈着淡淡的光芒,缓缓向天际漫爬。待过晌午,日头绽着灿灿金光,镶嵌于正空上方。‘咚咚’,敲门声一下接着一下响起,门后传来小声的唤声:“裴大人,裴大人……”
裴子戚动了动眉头,只手搭在额间,哑着嗓子道:“什么事?”
“裴大人,你醒来呀。早前大人吩咐过我们不要打扰您休息,可您的管家祥伯上刑部来了,说是有要事向您禀告。”门卫声音顿了顿:“好像什么木小树来着……”
裴子戚猛地睁开眼,沉声道:“让祥伯来见我。”
门外消了声息。裴子戚坐起身,看向房门目光发沉。少顷待过,匆匆脚步声而至,房门声响起,传来熟悉的声音:“老爷,是老奴。”
裴子戚拾了拾衣袍:“进来吧。”
房门推开,祥伯进入房内。他曲着身子,小声道:“今个清晨,木小树来府上报信,说是已找到老爷要的人了。”
“木小树呢?”
“他与老奴一同来的刑部,这会儿正在门口候着你。”祥伯踌躇道:“老爷,听闻您有几日没好好休息了。您看是现在去?还是?”
裴子戚站起身,阔步迈出房门,一字一句道:“现在去。”待走两步,瞧着一名主薄立于房门旁,他笑着道:“这位大哥,若是你家大大问起我。麻烦你转告一声,说我出去了,过两日再回来。”
主薄惶恐应下,恭送裴子戚离去。
裴子戚走出刑部,木小叔立刻迎了上去,笑盈盈道:“大人,您来了呀。快上马车,我们车上说话。”
裴子戚点点头,上了马车道:“你们找着万俟单了?”
“不止万俟单,其余那些幸存者也一并找着了。”木小树羞涩道:“说起来,也是我们运气好。起初,我们怎么也找不着。后来,还是城西的粮店的老陈发现了万俟单。原来这个万俟单、那些幸存者,全都没离开过京城。他们在京郊隐姓埋名,种些田地过日子。这不秋天来了,田里的麦子也熟了。恰巧他们今年有余粮,拿到城西粮店去贩卖,被老陈撞了一个正着。”
裴子戚轻轻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他道:“他们发现你们了吗?”
“没呢。我们怕打草惊蛇,所以行事十分谨慎。”木小叔又说:“不过大人,等会要是他们想跑,需不需要我们动用武力?”
裴子戚挑开车帘,望着金灿灿的麦田,淡淡道:“其余人想跑让他们跑,这个万俟单必须活抓。倘若他想自行了断,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小的了然。”忽地,马车停了下来。木小叔朝车窗瞧了瞧,笑道:“到了,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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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变身归来,请稍等片刻~
裴子戚倒不在意,冲身后五人点点头,又对管家道:“管家,你们府上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
管家急忙点头弯腰:“有有,小的这叫人给您准备。”连老爷都要小心伺候的大人,他一个小管家只能当大佛爷供着了。
管家用最快的速度布好了一桌子好酒好菜。裴子戚对此很满意,给了管家高度的赞赏。这让管家受宠若惊,对裴子戚越发殷勤。等元明出来,他看见裴子戚正喝他珍藏多年的好酒,吃着他千金买来的鲍鱼、燕窝……一口腥甜顿时涌上了咽喉。
一名灰衣男子站出来,冲裴子戚道:“大人,清点完毕,对数。”
裴子戚点点头,“把东西搬上车吧。”说完,他又笑嘻嘻对元明道:“元大人,在自己家里客气什么?来来,我们一起吃,他们还要搬一会儿呢。”
瞧着裴子戚笑颜,元明再也忍不住了,破口吼道:“裴子戚,你个王八蛋——”
忽地,裴子戚神情一肃。他义正辞严道:“元大人,身为朝廷一品官员怎能随口浊言,辱骂同朝官员?此事我会上报吏部,关于你的考核,我会与吏部商量酌情扣分。”
吏部管人事,是六部之首。他们负责大小官员的考核,故而有‘天官’之称。虽说坐到六部尚书这个位置,在皇上跟前都是挂了号。可若一直考核不佳,在皇上心里印象一定会大减折扣。久而久之,便会罢免了这位尚书大人。
思及此,喉咙间的腥甜涌上了舌根。元明闷闷坐了下来,大口大口喝酒,试图把腥甜压下去。所幸裴子戚也没有继续刺激他,自顾吃吃喝喝。待家当全部搬离,他才懒懒起身。
裴子戚拱手道:“元大人,多谢款待。我们不打扰,告辞。”
“等等。”元明快步上前,阻拦了裴子戚的去路。“裴大人,是不是忘记了什么?我已把全部家当上交,裴大人是不是应该把奏章留下来?”
把柄落入别人手里,不是他死是我死。他一定要知晓是那位御史大夫背后弹劾他。若不能及时铲除祸害,肯定会祸患无穷。裴子戚位高权重,可以慢慢来对付,这个御史大夫是千万留不得了。
裴子戚恍然大悟,从怀中掏出奏折。他道:“是这个吗?给你好了。”说完,他随手把奏章丢在了地上。
元明连忙捡起来,翻开奏折寻找御史大夫的名字。可哪知道,他看到的居然是一片空白。他来来回回翻看,愕目圆睁,仿佛自己瞎了一般。
他嗓音的微微发颤:“裴大人,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奏章是空的?”
裴子戚嗤笑一下,“当然是空的。扣奏折这种事,我怎么会留证据?元大人为官这么多年,难道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
元明脸色涨得通红,嘶吼道:“那你告诉我,是那一个王八蛋背后弹劾我!”
“元大人,其实你很有先见之明。”裴子戚耸肩笑笑,“没错,是我这个王八蛋,背后怂恿他弹劾你的。”说完,他绕开元明,大步向前走。
突地,身后传来‘噗’地一声嗤响,以及管家慌张的呼喊‘老爷老爷,你怎么了?’
裴子戚缓缓转过身,地上一大口鲜血纷乱散落。元明软瘫倒在地上,脸色苍白到透明。他睁目怒视裴子戚,张张嘴似乎想破口大骂。哪想满口的鲜血溢了出来,连带衣襟上也沾满了鲜血。
裴子戚摇摇头,漫步走向他。他道:“你这种智商是怎么当上工部尚书的?你也不想想私扣奏折这种大罪,我敢随口说出来,当真是我不怕死?你是铁定会上奏陛下,弹劾我私扣奏折。如果对方不是我的人,我们怎么串通一气,反告你一个污蔑之罪?”
话语刚落,元明莫名抽搐起来,大量鲜血从嘴边不断溢出,迅速染红了衣襟、大地。
裴子戚连忙上前,神色紧张道:“元大人,你要保重啊!我告诉你真相,可不是为了气死你,是为了激励你向我报仇。你千万不能这么死了,你的使命还没有完成呢!”
他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递到了管家手中。他徐徐道:“你家老爷是气急攻心,暂时不会有大碍,可久了难说了。这里有一个方子,是我四年前问薛神医要的,专治气急攻心一症。至于药效,你放心好了。不知有多少大人服用它,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说完,他又将另外一张纸条,放入了管家手中。“你要是不信,可以去打听打听。这张纸条上记载的全是曾经服用此药的大人们。虽然大部分的大人被斩首了,小部分被流放了,可还是有几位大人流落京城成了乞丐。只要你去打听打听,肯定能问到的。”
管家哆嗦了半天,才慢慢道:“谢谢大人厚。”
裴子戚笑了笑,“不必多礼,你家老爷愿意把全部家当交于我,这一点回礼算什么?”
元明的反应更激烈了,双目翻白,鲜血好似洪水源源涌出。裴子戚急忙道:“元大人,你万万不要激动。我这告辞离去,你好好养病。”说完,他又对管家道:“好好照顾你家老爷,下次再来看你们。”
管家望着欣长的身躯渐渐远去,满脑子都是裴子戚离去的最后一句话。下次来再看他们?这一次是抄家、老爷病重,那下一次会是什么?
……
裴子戚带着家产连忙赶去户部,阴云重重的户部传出了欢天的喜悦声。国库充实了,接下来该商量如何赈灾一事了。不眠不休的商讨,赈灾方案最终拍定拟好。
户部尚书盛灿拱手鞠躬:“多谢裴大人。若不是此次有裴大人相助,恐怕蜀中不知有多少百姓会惨死。”
裴子戚连忙按住:“盛大人客气了。陛下吩咐我督办赈灾一事,自然我全力以赴。至于大礼不必了,你乃户部尚书,被人瞧见了恐怕有碎言碎语。”
盛灿为官清正廉明、磊落正派,可谓是晋国的第一清官。像这等好官着实挑不出什么错,唯一的污点大概是平日与裴子戚走得有些近。(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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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变身归来,请稍等片刻~侍郎这才了然,原来那人是当今圣上。他连忙跪下来,高呼陛下万岁。时间一点点过去,殿内一片死寂与窒息。圣上没有任何表示,既不让他们退下,也不让他们平身。
侍郎栗栗危惧,额间汗水满布,悄无声息划过脸颊。他怯怯抬起头,孙公公站在陛下身侧,一脸漠然看着他们,仿佛瞧着两个死人。侍郎悚然恐极,可身旁的裴大人端跪在地,腰杆挺得笔直,平静而沉稳。
他将头颅再次埋下去,身躯止不住瑟瑟发抖。片响,清脆的钟鸣声响起,回荡在空荡的大殿,悠长而深远。
裴子戚悠悠站起身:“谢陛下。陛下,赈灾方案已经拟好,还请陛下过目。”说完,他看向侍郎。
侍郎猛地回神,原来钟声是平身。他连忙站起身,拿出方案大声念出,高度的紧张让声音带着许些颤音。待他念完,大殿又陷入了死寂。他愣在原地,手心渗满汗水,他们是不是该告退了?他看向裴子戚,一脸从容与淡定,嘴角似乎还浮着浅笑。
顷刻,大殿响起洪亮的笑声。“子戚,你真是让朕大开眼界。朕给你七天时间,你三天能完成。赈灾的物资,你准备用多久?”
侍郎心中一惊,陛下只给裴大人七天时间?陛下这是故意为难裴大人,还是太信任裴大人的能力?
裴子戚笑笑:“我寻思着陛下会这么问我。所以来之前,我已经叫户部去准备了,这几日能备好。陛下对我的方案应该没有异议吧?”
忽地,笑声断了。“好呀好呀,这一次户部做得很好,有赏!孙禄,待会你带旨去户部走一遭。”
侍郎欣喜若狂,急忙跪下叩谢皇恩。裴大人依旧伫立,云淡风轻地笑着。他忽然意识到,陛下似乎只赏了户部,并没有赏赐裴大人。
“好了,退下吧。”皇帝又道:“子戚,这几天你不在,南书房的奏折都要堆成山了,你该去看看了。”
裴子戚拱手领旨,“臣遵旨。”
闻此,侍郎向裴子戚看去,发青的眼底、从容的笑意。裴大人为赈灾一事,已有二天不曾合眼了,现在还要批答奏折,他的身体吃得消吗?然而他的担忧还未出口,裴子戚已经离去。欣长的背影挺立如松,一步步走在廊道上,坚定而果决,一步也不曾回头……
待两人离去,大殿回归沉寂。佛香四溢,带着一点点的檀香味。洛帝徐徐睁开眼,“孙禄,此次裴子戚抄家,他中饱私囊多少银两?”
孙禄毕恭毕敬站出来,“回陛下,一千两白银。”
“一千两白银不少了。”洛帝叹息道:“孙禄,你说这个裴子戚,到底是聪明还是愚蠢?”
孙禄笑了,“奴才瞧他是太聪明了。若他不犯一点错,您还敢用吗?”
所谓慧极必伤。有时为人滴水不漏,不是保命而是害命。一个臣子太聪慧了,难免会引起君王的忌惮。因为有错,君王才放心把他捏在手里。
洛帝冷哼一下,“他倒活得很明白。”
孙禄:“需要奴才去处置他吗?”
“一个犯错的人,想处置随时都可以,不急着一时。裴子戚现在还有些用处。”洛帝又道:“对了,老二老三是不是快回京了?”
“上个月回的信,应该这几天到京城了。”
洛帝笑了,转眼又哼了一下。“这两个不孝子,朕三番五次要他们回京,他们找各种理由搪塞朕。若不是此次朕拿婚事要挟,恐怕还不肯回京。”
孙禄笑了笑:“陛下,您是太宠他们了。要奴才说早该把他们召回来。”
洛帝叹一口气,“朕舍不得,朕亏欠他们太多了。”说完,眼眶染上一抹红色。
孙禄识趣站在一侧,不再言语。空旷的大殿再次回归沉寂……
黄昏时分,夕阳烧红了天际,万物也染上淡橘色。车水马龙的街道,一座古宅傲然耸立,牌匾上刻着遒劲的‘裴府’两字,两边的石狮子亮蹭蹭,好似磨过的玉石。
这是裴子戚的府邸,也是京中最怪的宅子。里面的奴仆不是缺胳膊是断腿,或是容貌尽毁。总之,没有一个正常人。有人说是因为裴子戚的名声太臭,没有人愿意给他做奴仆,只有这些残缺不全的人才愿意。
虽说如此,可这些残缺不全的人却活得恣意嚣张。别说正常人不敢小瞧他们,连一些官老爷瞧了他们,也要尊称一句大爷。
对了,里面还养着一群无父无母的孤儿。这些孤儿一个个古灵精怪,却又饱读诗书、出口成章。有人说是因为裴子戚自知坏事干得太多,怕老天罚他断子绝孙,所以养这些孩子用来送终。
彼时,喧闹的大街陷入了冷清。一道修长的身影慢悠悠向裴府走去,他手捧木盒子,发青的眼底已转为黑色。忙碌了一整天,裴子戚终于把奏折批答完毕。
他走到门前,轻轻扣门。大门轻启,伸出一个小脑袋。看门的福子见是裴子戚,凶狠的脸庞立马带上笑意:“老爷,你回来了!”
裴子戚笑笑:“嗯,回来了。家里怎么样?”
福子十七八岁的模样,身上穿着破旧的衣裳,左一块补丁右一块补丁。他笨拙打开大门,连忙把裴子戚迎进去。他整一条右腿全没了,是三年前在战场上被敌军砍断的,如今全靠拐杖支撑。
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跟在裴子戚身侧,脸上满是憨厚的笑。他道:“大家都很好,是很想您。您这几天去哪里了?我们都快要急死了。”
“蜀中……”
裴子戚话还未说完,重重的敲门声响起了。憨厚的面容立刻变得凶神恶煞,福子吼道:“来了来了,敲什么敲?不知道老子的腿不好啊?”说完,他又变回憨厚少年,“老爷,铁定又是那些混蛋来搅事了,我去打发他们。”
裴子戚点点头,赞赏道:“嗯,有进步了。福子,你是我裴子戚的人,你不需要去讨好任何一个人,只需要做好你自己。不要因身体残缺妄自菲薄,若是有人敢欺负你,你尽管告诉我是了。”(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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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变身归来,请稍等片刻~管家急忙点头弯腰:“有有,小的这就叫人给您准备。”连老爷都要小心伺候的大人,他一个小管家只能当大佛爷供着了。
管家用最快的速度布好了一桌子好酒好菜。裴子戚对此很满意,给了管家高度的赞赏。这让管家受宠若惊,对裴子戚越发殷勤。等元明出来,他看见裴子戚正喝他珍藏多年的好酒,吃着他千金买来的鲍鱼、燕窝……一口腥甜顿时涌上了咽喉。
一名灰衣男子站出来,冲裴子戚道:“大人,清点完毕,对数。”
裴子戚点点头,“把东西搬上车吧。”说完,他又笑嘻嘻对元明道:“元大人,在自己家里客气什么?来来,我们一起吃,他们还要搬一会儿呢。”
瞧着裴子戚笑颜,元明再也忍不住了,破口吼道:“裴子戚,你个王八蛋——”
忽地,裴子戚神情一肃。他义正辞严道:“元大人,身为朝廷一品官员怎能随口浊言,辱骂同朝官员?此事我会上报吏部,关于你的考核,我会与吏部商量酌情扣分。”
吏部管人事,是六部之首。他们负责大小官员的考核,故而有‘天官’之称。虽说坐到六部尚书这个位置,在皇上跟前都是挂了号。可若一直考核不佳,在皇上心里印象一定会大减折扣。久而久之,便会罢免了这位尚书大人。
思及此,喉咙间的腥甜涌上了舌根。元明闷闷坐了下来,大口大口喝酒,试图把腥甜压下去。所幸裴子戚也没有继续刺激他,自顾吃吃喝喝。待家当全部搬离,他才懒懒起身。
裴子戚拱手道:“元大人,多谢款待。我们就不打扰,告辞。”
“等等。”元明快步上前,阻拦了裴子戚的去路。“裴大人,是不是忘记了什么?我已把全部家当上交,裴大人是不是应该把奏章留下来?”
把柄落入别人手里,不是他死就是我死。他一定要知晓是那位御史大夫背后弹劾他。若不能及时铲除祸害,肯定会祸患无穷。裴子戚位高权重,可以慢慢来对付,这个御史大夫是千万留不得了。
裴子戚恍然大悟,从怀中掏出奏折。他道:“是这个吗?给你好了。”说完,他随手把奏章丢在了地上。
元明连忙捡起来,翻开奏折寻找御史大夫的名字。可哪知道,他看到的居然是一片空白。他来来回回翻看,愕目圆睁,仿佛自己瞎了一般。
他嗓音的微微发颤:“裴大人,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奏章是空的?”
裴子戚嗤笑一下,“当然是空的。扣奏折这种事,我怎么会留证据?元大人为官这么多年,难道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
元明脸色涨得通红,嘶吼道:“那你告诉我,是那一个王八蛋背后弹劾我!”
“元大人,其实你很有先见之明。”裴子戚耸肩笑笑,“没错,就是我这个王八蛋,背后怂恿他弹劾你的。”说完,他绕开元明,大步向前走。
突地,身后传来‘噗’地一声嗤响,以及管家慌张的呼喊‘老爷老爷,你怎么了?’
裴子戚缓缓转过身,地上一大口鲜血纷乱散落。元明软瘫倒在地上,脸色苍白到透明。他睁目怒视裴子戚,张张嘴似乎想破口大骂。哪想满口的鲜血溢了出来,连带衣襟上也沾满了鲜血。
裴子戚摇摇头,漫步走向他。他道:“你这种智商是怎么当上工部尚书的?你也不想想私扣奏折这种大罪,我敢随口说出来,当真是我不怕死?你是铁定会上奏陛下,弹劾我私扣奏折。如果对方不是我的人,我们怎么串通一气,反告你一个污蔑之罪?”
话语刚落,元明莫名抽搐起来,大量鲜血从嘴边不断溢出,迅速染红了衣襟、大地。
裴子戚连忙上前,神色紧张道:“元大人,你要保重啊!我告诉你真相,可不是为了气死你,是为了激励你向我报仇。你千万不能就这么死了,你的使命还没有完成呢!”
他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递到了管家手中。他徐徐道:“你家老爷是气急攻心,暂时不会有大碍,可久了就难说了。这里有一个方子,是我四年前问薛神医要的,专治气急攻心一症。至于药效,你就放心好了。不知有多少大人服用它,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说完,他又将另外一张纸条,放入了管家手中。“你要是不信,可以去打听打听。这张纸条上记载的全是曾经服用此药的大人们。虽然大部分的大人被斩首了,小部分被流放了,可还是有几位大人流落京城成了乞丐。只要你去打听打听,肯定能问到的。”
管家哆嗦了半天,才慢慢道:“谢谢大人厚爱。”
裴子戚笑了笑,“不必多礼,你家老爷愿意把全部家当交于我,这一点回礼算什么?”
元明的反应更激烈了,双目翻白,鲜血好似洪水源源涌出。裴子戚急忙道:“元大人,你万万不要激动。我这就告辞离去,你好好养病。”说完,他又对管家道:“好好照顾你家老爷,下次再来看你们。”
管家望着欣长的身躯渐渐远去,满脑子都是裴子戚离去的最后一句话。下次来再看他们?这一次是抄家、老爷病重,那下一次会是什么?
……
裴子戚带着家产连忙赶去户部,阴云重重的户部传出了欢天的喜悦声。国库充实了,接下来该商量如何赈灾一事了。不眠不休的商讨,赈灾方案最终拍定拟好。
户部尚书盛灿拱手鞠躬:“多谢裴大人。若不是此次有裴大人相助,恐怕蜀中不知有多少百姓会惨死。”
裴子戚连忙按住:“盛大人客气了。陛下吩咐我督办赈灾一事,自然我全力以赴。至于大礼就不必了,你乃户部尚书,被人瞧见了恐怕有碎言碎语。”
盛灿为官清正廉明、磊落正派,可谓是晋国的第一清官。像这等好官着实挑不出什么错,唯一的污点大概是平日与裴子戚走得有些近。
盛灿一顿,“身正不怕影子歪,本官不畏那些流言蜚语。不过还得麻烦裴大人走一遭向陛下禀告。方案得了陛下的首肯,我们好及时备物资。”(8中文网 .8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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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悄降,天边漫着一片深红云霭,围着落日悠悠而绕。稀稀落落的街道,一辆马车飞驰而行,卷着车帘微微掀起。孙翰成倚在石狮子上,悠闲地吃着花生米,时不时看一下天色。
马车放慢了速度,缓缓而行,最终停了下来。一名男子走下马车,雅白儒袍、玉簪束发,端的是仪态非凡。孙翰成瞧了一眼,笑吟吟道:“呦,裴大人回来了呀。”
裴子戚看向他,笑哂说:“这都是霜月天了,你不在里头待着,跑到外头做什么?”
孙翰成拍拍手,将碎渣拍干净:“当然是等你。你又往我刑部塞了一名贵宾,我总得问问你是怎么一个章程吧。”
裴子戚阔步前走,笑说:“能有什么章程?好好关着,我明日再审问他。”
孙翰成随在他身侧,疑惑道:“这不像你呀。往日你总是说趁热打铁,今日怎么就变卦了?若没什么事,你就连夜审了云以钟,免得夜长梦多。”
裴子戚顿了脚步,睨笑反击道:“你平日里总劝我多休息,凡事不要太过拼命。今天你怎么反过来劝我,让我连夜审案了?”
孙翰成理所当然道:“你是不是忘了这牢里还有一个陈永汉呢,早解决一个是一个。今个你解决了云以钟,明天才有时间解决陈永汉呀。”
裴子戚摇头笑说:“人都在牢里了,他们还能跑了?不差这一时半会……”
孙翰成拦下他的去路,张口打断道:“这陈永汉我们俩都审了大半个月……”后话忽然断了,视线凝在额间。白皙皮肤上一抹鲜血若隐若现,颜色非常鲜艳,想来是一刻钟内被人抹去迹象,而从皇城到刑部足有半个时辰的路程。
孙翰成若无其事笑笑,话锋一转道:“再审大半个月有什么关系?你好几天没休息了,今个好不容易休息一下,结果又有事情找上门。今天你好好休息,明个大一早再审。”
裴子戚拱手回笑,绕开孙翰成朝房间走去。孙翰成侧过头,望着他离去的身影,笑容渐渐消逝,眼眸浮起了冷冽的寒气……
裴子戚回到房间,挺立的身躯突然曲了下来。他拿出手绢捂住额间,踉踉跄跄走向床榻。有系统在,这一点伤势本该马上痊愈。可自从上次屏蔽系统后,就不曾把解除屏蔽。
他躺在床上,疲惫的闭上双眼。等这件事过去,再把系统放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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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乍破,一轮旭日涌出地平面冉冉升起。朝霞涂红了天际,迎着公鸡一声又一声的鸣吟。刑部大牢处,依旧是黑暗缠绕。灯火烁动,撑着微弱的光芒,将灰暗的廊道一圈圈照亮。
一个身影徐徐走进,身姿颀长,一声素衣直裰。他站在牢房外,瞧向牢里的人,不动声息。忽然,他嗤笑一声,惊破了沉寂。牢里的人动了动身躯,慢慢转过头。只是一眼,他又转过头去。
裴子戚轻声笑起来:“怎么,见着我来不开心吗?我可还记得云大人前几天,还特意在皇城门口前等候我呢。”
云以钟默不作声,闭着眼睛、半曲着身子。
裴子戚也不在意他的漠视:“你一定在好奇,自己为什么会进了大牢。没关系,我来告诉你。”一字一句骤然冰冷:“五年前,你通敌卖国,残害我方战士惨死西北。这个罪名,你认还是不认?”
缄默少顷,云以钟道:“老夫认与不认有什么关系,裴大人不早就给老夫定罪了吗?”
裴子戚笑笑说:“审问流程还是要的,免得有人借此作妖,说我陷害忠良。我耐心不多,你若识趣老实与我说说当年之事,若不识趣…”顿了顿说:“云大人,你的儿子虽然不争气,但有一个争气的孙子。如今,他在京兆府当主事,是吧?”
云以钟猛地睁开眼,睚眦咬牙道:“裴子戚,你想做什么?此事与他们无关,全是我一人所为!你若是敢陷害纯良之辈……”
噗嗤一笑,裴子戚忍不住笑了:“纯良之辈,就你那蛇蝎心肠的儿媳、孙女也配称得上这四个字?噢,差点忘了,还有一个禽兽不如的儿子。”又嗤笑说:“蛇兽一窝,这云府果真是龌龊得不行!”
“裴大人,你想要老夫的命要了便是了。”脸上肌肉愤怒地颤抖,鼻孔气得翻鼓,云以钟道:“何必咄咄逼人,对老夫的家人诸多凌-辱。”
“凌-辱?”裴子戚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大笑说:“你当真以为我不知晓,当年云清与莫绣娘是怎么死的了?说他们是禽兽,还是念了几分颜面。”他俯下身子,缓缓道:“不过与他们相较起来,云大人自然是更胜一筹。都说虎毒不食子,云大人的心肠比老虎还要恶毒。”
云以钟跳起身,冲向牢门,嘶吼道:“若不是云清那个小贱蹄子的错,我怎么会做出这种禽兽不出的事情?都是他的错!是他不知廉耻去勾搭三皇子!合着我就该早早把他卖入妓院,让他被千人骑万人骑!!”
裴子戚安静的看着他,脸上无忧无喜。早在十岁那年,他就看透了所谓的爷爷。那一年,郁氏从烟花之地找几个染病姑娘回来,特意安排在他身边伺候起居。不光如此,郁氏还对他下了春-药,借此想让他染上病。
所幸他是哥儿,对女人硬不起来,是以才没有招道。但也因此,哥儿身份也大白于世。云以钟知晓事情尾末后,将他毒打一顿,却只字不提郁氏的所作所为。还把他关进了祠堂,扬言要把他卖入烟花之地。他的父亲哀求了整整三天,云以钟才把他放出了祠堂。
那时候的他,连保护自己的力量都没有……
他蹲下来,微微笑了:“你真的以为,就凭你也能左右云清?旁的不说,若你敢把云清卖进青楼。我敢担保,第二日云府必定会血流成河,三皇子绝不会轻饶了你。云清之所以隐忍你,是因为他敬你是长辈,是因为云锦教导他要做一个好人…”缓了缓说:“可你,把什么都毁了,他再也做不成好人了。”
一语落下,怒火猛然浇灭,转而双目惊恐。云以钟脸色发白,失措道:“我从没想忤逆三皇子殿下。他喜欢云清,纳他为妾侍就好,为什么要娶云清为妻?三皇子娶了云清,云家迟早要落入老二的手里。我不杀了老二一家,老大一家该怎么办?”
“你有没有想过,云锦根本对云家没有一点兴趣?他只想留下来陪着母亲,让她好过一点?”裴子戚轻轻笑了:“你终日守着亡妻,可对云夫人有过正眼相瞧?”
瞳孔微缩,云以钟失神怔住。他双手扶着木栏:“你是谁?为什么会清楚这些事?”
“我是谁重要吗?左右你都要死了。”裴子戚站起身,垂目看向他:“我还是那句话,聪明一点,便把当年之事全告诉于我;若是执意不肯说,云家恐怕省不了一口人了。”
云以钟乍然瞪大眼,连忙道:“好好,我说说。”他舔了舔嘴唇,目光放空似在回忆,“当年……”
忽地,一阵呼喊了打断后话:“裴大人,裴大人。”
裴子戚皱了皱眉头,侧过头看去,只瞧一名狱卒匆匆而来……(8中文网 .8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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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子戚散去眉头,道:“什么事?”
狱卒缓了步伐,喘着粗气说:“裴大人,孙大人找你有事,让你赶紧过去一趟。”
“孙大人有没有说是什么事?”裴子戚淡道:“若他没说什么事,你去回复他让他等等,我这里还在审犯人。”他转过头,又对云以钟说:“你继续说。”
狱卒拱手道:“孙大人说是宫里派人来了。”
裴子戚愣住了,蹙了蹙眉头,转身走去:“好,我这就去。”走了两步,他停下脚步说:“你还不是忘说了,孙大人在哪?派来的是公公还是禁军?”
狱卒随在他身后:“孙大人在审讯室里。旁的就不清楚了,我就是帮孙大人跑个腿。”
裴子戚颔首点头,继续前行:“这位小哥,敢问一句你来刑部多久了?”
“来一两个月了。”狱卒低声回话,一把锋利的匕首从袖口露出。他斜嘴笑了笑,抬手向裴子戚袭去……
裴子戚一边前走一边笑说:“那就难怪了,我瞧着很是面生……”
忽地,一阵寒风刮过颈间。裴子戚回过头,只瞧空空如也,不见一个人影。他蹙起眉头,往回走了几步。乍然,他止了步伐,抬起左脚。他垂目看去,脚下一滩粘稠的液体,鞋底染得鲜红,漫着浓烈铁锈气味。
他提起衣摆,不顾一切的向前跑去。渐渐的,他放慢了脚步,徐徐向牢门走去。云以钟倒在地上,微微张着嘴,瞪大双目里满是惊恐。喉咙被人割破,喷涌大量的鲜血。衣襟、稻草一一被染红,空气里弥漫着浓郁血腥味。
裴子戚喘了几口气,大声唤道:“来人!快来人!”
灰暗的牢房里寂静无声,一遍遍回荡着清脆的声音。裴子戚只手握成拳,将系统放出道:“系统,快帮我查查,那些狱卒怎么了?”
被屏蔽许久的系统一时没反应过来,欢快吃着爆米花道:“啊?你说什么?”
裴子戚转身往回走,又道:“你快查!查查那些狱卒死了没有?”
系统默了一会,说:“没死呀,他们都睡着了,睡得可香了。”又说:“戚戚,你受伤了呀,我检查到你头部收到过重物敲击。”
裴子戚放下心来,嘟囔道:“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系统乖乖消了声息。裴子戚又道:“系统,帮我治愈伤势,拜托了。”他迅速走出大牢,上了马车说:“回裴府。”
车夫高声应诺,驾着马车向裴府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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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拂过,银杏叶满天飞舞,阳光照耀下金灿灿。剑锋划过,银杏叶纷纷折成两半,当即掉落在地。一名男子手持利剑,身形快得见不着影。一招一式含着锋气,像似在发泄什么。一剑乍破,他突然顿了身姿,看向不远处。
裴子戚向他走去:“刚才我远远瞧着,还以为你是在跳舞;待走进了一瞧,我才发现原来你是练剑。”打趣说:“难怪都说你是三国第一美男,堪得起这个称号。”
仉南放下剑,笑说:“你回来了。忙完了吗?”
裴子戚站在他面前,摇了摇头,张开手抱住他。他道:“忙是永远忙不完。我想你了,所以回来看看你。看完了,我还要回刑部去。”
仉南连忙道:“等等,刚练过剑,身上有……”
裴子戚噗嗤笑了,故意在他身上蹭了蹭,道:“你看,我身上也有汗味了。你是不是也要嫌弃我了?”
仉南微微一楞,摇头笑笑:“还跟小时候一样,脏兮兮的。”
裴子戚不悦了,哼道:“明明是你有洁癖!寒冬腊月里,一天还洗二个澡,也不怕着凉!”忽地,他话锋一转:“你安排了人保护我,是不是?”
仉南轻嗯一声。
裴子戚道:“我今天差点死了,差一点。”又说:“云以钟死了。在我眼皮底下,今晨被人杀了。孙翰成提醒过我,让我连夜审云以钟,可我没有听他的话。还有太后……”
太后已有多年不兴办寿辰了,然而今年却突然兴办寿辰。想来寿宴一定有特殊用意,或许太后是想借寿宴由头留下某个人,是以帮他一把。可帮他之余,太后也出手阻拦他。她故意激怒洛帝,惹得洛帝处罚他,让他错过了连夜审问。
裴子戚笑了,悠悠道:“太后命人给我送了一块手帕,上面绣着镜子、莲花。镜花水月,终究一场空。她出手帮我又阻拦我,到头来让我一场空。”
沉默少间,仉南伸手抱住他,道:“祖母对你没有恶意,否则她也不会出手帮你。只是,有一个人让她很矛盾,不知该如何是好。”
“仉南。”裴子戚轻轻的说。
“嗯,我在。”
下巴搭在仉南肩膀上,他道:“我父亲的尸首,你有没有好好安葬?不要让他缺胳膊缺腿,到了阴间还要受鬼欺负。”
“有,我有好好安葬,没让他受欺负。”
裴子戚退出他的怀里,笑说:“那就好。等这件事结束了,我就去看看他。五年了,我还没去瞧过他。”
仉南轻轻蹙眉,握住他的手:“你要走?”
裴子戚点点头,道:“去西北瞧瞧父亲,尽尽孝。”
握手改为扣手,仉南说:“好,我陪你一起去。”
裴子戚睨他一眼,笑说:“你陪我去做什么?咱们俩名不正言不顺的。若我爹瞧见了,怕是会气得活过来。”又道:“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扫完墓就回来,很快的。”
仉南凝视他的眸子,两人十指相扣:“我娶你,然后我们一起去。”
裴子戚伸手打住,紧张兮兮说:“别别,我好不容易当上殿内大学士。要是嫁给你了,我就只能呆在后宫里了。”又说:“除非,有一天你当上了皇帝,允许皇后参政。我才考虑嫁给你,否则免谈!”
仉南诧目怔住:“你早已答应嫁给我。”
裴子戚摇了摇手指,理所当然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世间万物,瞬息万变,不能用以前来决定现在……”
仉南看着他,嘴角轻轻上扬。忽然,视线落在额间上,笑容乍然凝住。他张了张嘴,缓缓道:“父皇有没有为难你?”
裴子戚稍稍怔住:“没呀。你从哪听到的流言?”他挑起眉梢说:“我可是宠臣,陛下怎么会为难我?你若不信仔细打量我一番,瞧瞧有什么地方不对。”
仉南凝看额间,良久默不出声。待过少间,他蹙起眉头,眉宇间卷着不解。
裴子戚笑说:“这下相信我了吧。”他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好了,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刑部了。”语罢,他睁开仉南的手,转身向走去。走了两步,他突然回头:“仉南,你有没有安排人给我爹每年扫墓?”
“一年两次。”
裴子戚粲然笑了,轻声道:“谢谢。”又说:“等我忙完了,我就回来找你。届时,我送你一份大礼。先说好,你可不能拒绝。”
仉南失神看向他,清澈眸子流转着明亮的光,那是窃窃喜悦。裴子戚冁然笑看,转过头挥手告别。他不疾不徐向前走,脸上笑容渐渐散去,漆黑的眼中有淡淡的水光,看向前方一步不曾回头……(8中文网 .8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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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变身归来,请稍等片刻~祥伯道:“二皇子来找过您一次,得知您离京后就没再来了。大皇子也来找过您,第一次是派人来的。得知您离京后,第二次又派人送了礼物来。陛下派人找过您三次,其中一次是孙公公亲自来的。”
裴子戚停了脚步,反问道:“三次?”
“是三次,老奴没记错。”祥伯又道:“老奴也奇怪,往年陛下只派人来一次,今年怎么来了三次?老奴也旁敲侧击过缘由,可几位公公均是闭口不提。”
裴子戚点点头:“行了,我知道了。”又道:“对了,杜小姐来过府上没?”
祥伯想了想,说:“没来过。”
裴子戚微微一诧,眉头不由拧住。他拧眉道:“你派人去孙府送份请帖,请孙大人过府一聚,再把大皇子送来的礼物放到书房来。”又说:“我去沐浴更衣,你下去吧。”
得了指令,祥伯当即告退。
裴子戚松开眉头,昂首目视天际,漆黑的眸子里暗涌动波光。右手指腹轻轻摩擦左手指关节……片响,他又轻笑一下,举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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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屋内,一排排书架整齐排列,上面放着各色各样的禁-书,反正没一本正经的。一旁的书房,一道修长身影端坐其内。他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持夜翻书,时不时的摇头啧嘴。
忽地,一只纤纤素手夺走书籍:“好呀,孙翰成!不问自取,视为贼也!你这个刑部尚书怕是要坐到头了。”
孙翰成抬头看去,指了指隔壁的书屋:“裴子戚,你老实告诉我,隔壁的那些书你瞧了多少了?”
裴子戚愣了楞,老实道:“看了二三本了,怎么了?”
孙翰成大松口气:“还好只是两三本。再多看几本,合着我就该把你抓起来了。”
裴子戚挑起眉毛:“孙翰成我警告,你别打我书屋的注意。这些书我可收了好些年了……”
“行了行了,我不过随口说说,还当真以为我敢抓你啊!”他放下茶杯,“有些话虽说有些矫情,却是不折不扣的大实话。这京城离了谁都行,离了你裴子戚还真转下去了!”
裴子戚神情一凝,肃道:“计划是不是失败了?”
“正相反,计划不仅成功了,还非常的成功。”孙翰成讥笑一下:“杜家父女可比你预料中要凶狠千百倍。按照你的计划,在陛下去行宫避暑的路上,杜琼拦腰告御状。为了避免陛下怀疑,她怎么也得在侍卫手里受一点小伤。可到了计划当天,杜琼儿受得不是小伤了,而是要命的重伤了。”他顿了顿,“也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杜琼儿撞上了长-枪,举着杜淳的血书跪行走向陛下。长-枪穿透了身体,她也没停下来,一直跪到了陛下面前。当时,陛下都震住了,血书上染了好鲜血……”
裴子戚放下手中书:“倒没让我失望,不枉费我费心点拨她一番。人蠢不打紧,只要对自己狠得下心,大事方可成。”
洛帝想要在大皇子婚事上添堵,人选千千万万,还不一定论得到她杜琼儿上场。她给洛帝留下的印象越深刻,临到关键洛帝才会越先考虑她。
孙翰成一惊:“杜淳也受了你点拨?”
裴子戚点点头。
孙翰成瞠目傻眼,片响才叹气说:“杜淳也是一个狠人。他的那一封血书,一字一句全是控诉大皇子所干下的坏事。陛下看后龙颜大怒,直接打道回京了。后又命人严查血书上的事,果真全是大皇子干的。陛下当场下令禁足大皇子,可又没有一个期限,这不等于变相幽禁了大皇子。”
裴子戚笑了笑:“我猜,最后陛下原谅了大皇子。”
“淑妃娘娘在南书房前跪一天一夜,陛下才改了口,把禁足时间改为了一个月。没过几天,陛下又下旨把杜琼儿许配给了大皇子。”说着,孙翰成笑了:“杜琼儿才检举大皇子恶行,一转眼又成了皇子妃,陛下是铁了心让大皇子后宅不安。不过,大皇子接旨了。”
裴子戚也笑笑:“他不接圣旨,恐怕禁足得再变幽禁。”
“对呀,他不是傻子。”孙翰成顿了顿,“不过我纳闷一件事。左右不过十天的时间,陛下又下另一道旨意,封大理寺少卿冯敬的女儿为大皇子侧妃,婚期定在这个月月底,比杜琼儿还要早入皇府。”
裴子戚:“你想问什么?”
孙翰成起身,拾起书桌上的锦盒递到他面前。他道:“这里面的和田玉价值黄金千两。听祥伯说,是大皇子送给你的。你与他才结了仇,他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你,没这种好事吧?”
裴子戚抬眼笑看:“若我为他铺路搭桥,让他有一个称心如意的皇侧妃呢?”
“还真是你干的!你的手也伸得太长了,都离京半月了,京城还离不开你的手心。”孙翰成坐下来,“不过,此事倒不像你的作风。”
裴子戚叹气道:“若元明手里有一二件把柄,这件事就不会发生。既然暂时弄不死大皇子,总得给他一点甜头,让他放松警惕。”
孙翰成笑了笑,又道:“杜琼儿在床上养了快半个月的伤势。听说,这几天已经可以下床走路了。趁这几天你与她见上一面,若是以后再想见面恐怕就麻烦了。”
裴子戚轻声‘嗯’一下。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杜淳即将被斩首,杜琼儿一介白身入嫁皇家,前有大皇子不喜,后有皇侧妃紧逼。若她想在皇子府站稳脚步,除了依附裴子戚,别无选择。
裴子戚端起茶杯,道:“近来京中还有其他大事发生吗?”
“没了。”
“少忽悠我。”裴子戚又放下茶杯,“陛下派人来我府上召我三次。若无大事,他会召我三次?”
孙翰成想了想,又说:“还真有一件大事,可与你没一点关系。”
裴子戚微怔,“什么事?”
“北漠女皇来京城了。”
这位女皇于四年前登基,是北漠第一个女皇。北漠民风彪悍,彻头彻尾的战斗民族。他们以强为尊,谁强大就顺从谁,所有的道德、信仰……全基于‘强大’二字。故而在北漠,一个强大的男人登基四年足以掌控大权,但对一个女人而言,屁股还没坐热。(8中文网 .8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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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大牢处,一往如既的灰暗幽深。彼时,因人烟满据,而多了几分喧闹。灯火跃跃,昏暗的廊道上,两道身影落得颀长。一前一后错开,裴子戚徐步前行,身后随在一名主事。
主事恭敬道:“裴大人,按你的吩咐,云府所有人等全部抓回来关押。女眷男眷是分开关押的,这边关的是男眷。对了,云大人恰巧今日沐休,刘大人就把他一把抓了回来。云大人因有官职在身,故卑职擅自做主,给他单独安排了一间牢房。”
裴子戚满意点头,又道:“云老夫人呢?”
主事:“云老妇人年事已大,卑职怕她出什么事,故也给她单独安排一间牢房。不过,这云夫人与云小姐,卑职是关到一块了。”
“行了,我知道了。把云老夫人放出来,将她送回云府上。”裴子戚顿了顿又说:“你下去吧,我一个人去瞧瞧云大人就好。”
主事拱手退下,幽深的廊道骤然成了一个身影的独角戏。身影越落越长,待到尽头,突地顿了长度。裴子戚看向牢房,瞧着云以钟最骄傲的存在,禁不住的嗤笑。
寂静的牢房里,乍然有了动静。一个身影踉踉跄跄撞了过来,双手抚着木栏,一张脸庞忽暗忽明。他喜出望外道:“裴大人是您,您来瞧卑职了!卑职是冤枉的,卑职全然不知祖父做得那些龌龊事……”
裴子戚踱了两步,笑嗤说:“云大人,这就是你不对了。你若全然不知,我抓你做什么?闹到陛下那里,岂不是要落个渎职之罪?”
云凌脸色乍变,紧张的握住木栏,颤着嗓音道:“裴大人,您要相信卑职,卑职是真的什么不知道!更没有参与祖父那些龌龊事!祖父虽平日里宠爱卑职,可也不会什么事与卑职说与呀。”
裴子戚叹了一口气,摇头道:“云大人,你怎么就听不明白呢?”他冷了神情,语气冰冷刺骨:“进了这刑部,你必须得有一个交代。否则,这就是我的过失了,懂吗?”
云凌蓦地睁大眼,矢口呢喃:“卑职明白了,卑职明白了。容卑职想想,想想……”
裴子笑了,满意道:“这就对了,我就知道云大人是一个聪明人。”又说:“你好好想想五年前,云锦云先锋去世之前,云以钟有什么异常?”
“异常?”云凌连忙道:“有有,卑职曾瞧见过一件怪事。但那是六年前的事了,也不知是不是与小叔的死有关。”
裴子戚来了兴致,挑起眉梢道:“噢?与我说说。”
云凌想了想说:“六年前一个晚上,我半夜起来如厕,瞧着祖父书房灯还亮着,便思忖着去唤他早点睡觉。等我走近书房时,才发现原来屋里还有一个人。他们好像在商量什么时,隐隐听到了云清两个字。那时,云清还有几个月就及笄了,我以为他们在商量云清与三皇子殿下的婚事,也就没多注意听。可后来又发现,他们没在商量云清的婚事,而是别的事情。”
裴子戚楞了一下,笑说:“你不是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吗?怎么知晓他们是在商量别的事。”
“因为我瞧见那人了。”云凌舔了舔嘴唇:“那人穿着下人服侍,挺多就是一个管家吧。但奇怪的是,我祖父对他的态度十分恭敬,想来应该不是普通人家的下人。”又说:“我祖父再怎么的,也不会与一个下人商量云清的婚事吧。再则,小叔婶娘还在,也轮不到祖父做主呀。”
“下人?”裴子戚蹙起眉头:“你瞧见那人的模样了吗?”
云凌摇摇头:“没,我透着窗缝瞧的。恰巧挡住了脸,只瞧见了一身衣裳。”又道:“我瞧了两眼,就回房睡觉了。可第二日,祖父特意唤我去书房,问我昨晚是不是来过书房。我老实交代说来过书房,祖父当场脸色大变,又问我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我瞧着情况有些不对劲,便撒了谎说闹肚子没靠得近。祖父这才脸色变好,又叮嘱我把这件事给忘了。”
裴子戚闪了闪眸子,沉声道:“你有再瞧见过那人吗?”
“没有。后来,祖父都不允许我靠近书房了。”云凌道:“这事卑职本来早忘了。若不是大人过问,估计卑职压根想不起来。”
裴子戚默声片刻,点点头:“多谢云大人倾囊相助。等过了晌午,大人就可以出狱。”说完转身离去,身后传来欣喜的声音:“多谢裴大人,多谢裴大人……”
裴子戚充耳不闻,从容自若地穿过廊道,走向大牢另一处……
云大少生性好色,郁氏性子又好妒,故云家女眷不多,只有稀稀落落几间牢房关押着女眷。对裴子戚的到来,她们显然没有云凌那般激动,却也是一声接一声唤着冤枉。
牢房深处,两名女子遥遥而坐,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椅子上。两人蓬头垢面,全然没了往日的雍容,唯有满身狼狈缠绕。裴子戚停下了脚步,瞧着她们扬起了嘴角:“哟,这不是云小姐与云夫人吗?”
郁氏动了动眸子,瞧向裴子戚,火速冲向了牢门。一张脸卡在木栏处,双手伸出了牢房,高声唤道:“大人,我们是冤枉的,冤枉的。我们什么都不知情!”
裴子戚退后一步,嗤笑说:“旁人说冤枉,我还有几分信。可你说冤枉,我是半个字都不会信。”
“母亲,你别废力气了,他是来要我们命的。”云穆嫣侧过头:“他怨我们害死了他的心上人,向我们索命来了。”
郁氏猛地睁大眼,一脸惊恐道:“你喜欢云清那个小贱蹄子?”
裴子戚噗嗤笑了:“我就说不冤枉吧!既然你们都承认了,我就不问了。”说着,他转身准备离去……
“等等,裴大人。”云穆嫣站起身,“云清是自杀的,并不是我与母亲杀害的。新婚之夜被夫君抛弃,任谁心里都不会好说。我与母亲作为长辈,自然要帮忙他一把。在他去京郊的路上,好心找了几个男人轮番伺候他,让他享享鱼水之欢。可他偏偏不领情,非得闹得自杀下场……”
裴子戚顿了脚步,转过头看向她。
云穆嫣掩嘴轻笑:“大概您不知道,这云清瞧着是清高,可骨子里**-荡着呢,好几个男人才能满足他一回。这一点上,他母亲与他一样。被几个男人伺候爽了后,翻脸不认人,转头就装忠贞烈女,闹自杀……”
裴子戚笑了笑,从从容容继续前行。忽然间,他停了步伐,一举抽出狱卒腰间的刀,抬手向云穆嫣砍去……
云穆嫣瞠目色变,下意识矢口尖叫。她抱着头颅,身躯曲成一团躲在郁氏身后……
大刀凝在空中,一只手捂住了持刀的手。裴子戚眼眶发红,胸口剧情起伏,喘着粗气…他看向孙翰成,哑着嗓音道:“为什么?”
“你冷静一点。”孙翰成取下大刀:“就这么杀了她们,太便宜她们了。再说,你堂堂一个殿阁大学士,犯得着与两个囚犯动手?”
“你说得对。”裴子戚垂下手,转眼间恢复了平静。他淡淡道:“云穆嫣、郁氏残害云清、莫绣娘为实,即刻将她们充为军妓,不得有异。”
一语落下,郁氏连滚带爬地扑到牢门前,手指着云穆嫣哭道:“大人大人,这些事都是她的主意,与我无关呀。她天生的贱蹄子,合该当军妓。大人,我是无辜的呀。”
云穆嫣失神怔住,脱口道:“娘!你说什么呢?那些男人明明是你找的。你早就看不惯婶娘了,三番五次与我说,若不是她,你现在就是先锋夫人……”
“住口!”郁氏反手一个耳光落在云穆嫣脸上,白皙的皮肤立刻浮出鲜红的五指印。她厉声呵斥道:“你弟弟是朝廷命官,你知不知道?”
“云夫人真是识大体。”裴子戚笑了,理了理衣袍:“本官已命人把云老夫人、云公子放出来,想来你也放心了。”
郁氏当即喜上眉梢,跪地磕头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裴子戚瞧了一眼,轻轻一笑,转身阔步离去。待走几步,身后传来疯狂的大笑声,伴着阵阵谩骂:“裴子戚,你喜欢的云清就是一个婊-子,千人睡万人枕的贱蹄子。他娘与他是一路货色……”
裴子戚摇头叹气,招了招手,一名狱卒跑了过。他拱手道:“裴大人,有何吩咐?”
“云穆嫣嘴巴不干净,你好好教训她,让她懂懂规矩。”裴子戚笑说:“一句脏话一鞭,旁的地方不用抽,抽脸就行。”又道:“记得要落下疤痕。”
“是,大人!”狱卒拱手道。他抽出腰间的皮鞭,甩手向云穆嫣脸上挥去。一鞭落下,笑声转为凄惨的哭喊,不绝于耳。云穆嫣捂住脸,躺在地上肆意打滚。然而一鞭一鞭落下,每一鞭恰好落在脸颊上,渐渐模糊了面容。
郁氏喜不自禁起身,面上带着灿烂的笑容,仿佛瞧见了自己重回云府。云穆嫣抓住她的脚,不断的求救哭喊。然而她只是安静瞧着,一脸的漠然。
她的儿子还是朝廷命官,而这个女儿已毫无作用。不能带来荣华富贵之余,反而惹了一堆祸事,这样死了也好,省得给她与儿子惹麻烦,坏了儿子的前程……
孙翰成随在裴子戚身后:“平日里,你逢人做事都留三分,今个怎么做得怎么绝了?”
裴子戚睨了他一眼,反问道:“对禽兽不如的东西还要留余地,这不是变相害了其他人?”
孙翰成笑了笑,不再言语。两人并排漫走,一时间寂静弥漫。系统跳出来问:“戚戚,你之前屏蔽我,是不是怕我知道你的死因?”又道:“你那么生气,是因为云穆嫣说的都是真的,对吗?”
裴子戚身形猛地一顿,转瞬间又若无其事继续前走,只是袖子下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忽地,一名狱卒匆匆而来,高声唤道:“两位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孙翰成:“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狱卒放慢脚步,喘了喘气说:“云大人被人杀了!”(8中文网 .8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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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裴子戚双目发瞠,神色张皇道:“云老夫人呢?云老夫人有没有事?”
狱卒连忙说:“大人请放心,云老夫人无事。不过受了些刺激昏过去了,这会儿已送回云府去了。”
“那好。”裴子戚放下心,一面急走一面吩咐:“命人赶紧备好马车,我去云府……”待走几步,他忽然停了步伐,目光涌动像是想了起什么。他慢慢转身,动作很慢,活似笨拙的木头人。他垂着眸子:“翰成,我想起还有一写事,你帮我去云府看看好不好?”
孙翰成看着他,默不作声,不紧不慢走去。走到裴子戚身侧,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说:“好,我替你去看。”说完,他阔步离去,一字也不问缘由。
裴子戚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直至脚步声消散,他也不曾回头。他答应过洛帝,只是裴子戚……作为交换,洛帝将此事交于他处理。为了这个结果,他隐忍了足足四年,至今时才有了筹谋与洛帝谈判。
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旁人只需知云夫人是殉情而死,其余的并不需要知情。是以这件事交于他处理,才能放心画上句号……如今这般很好,多余的事只会让洛帝猜忌。
良久过去,忽暗忽明的面容褪去灰暗,一张脸庞坚定而光亮。裴子戚抬起头,琅道:“来人,备马车!去裴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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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霞满天,湛蓝的天空覆上了血红色,瞧得天色阵阵银白。后院处,一把把橙黄的小扇子挂于银杏树上,密密麻麻、整齐排列,叶面上还渡着淡淡红色。两名男子伫于银杏树下,一个负手站定,一个单腿跪下。
黑衣人拱手道:“殿下,云穆嫣、郁氏已伏法,现关于刑部大牢。裴大人命她们二人充为官妓,又毁去云穆嫣的容貌,想来她们应该不能作祟什么了。”
“官妓?”男子冷哼一下:“倒是便宜她们了。那些人还活着吗?”
“活着。”黑衣人道:“他们倒想死,只是一个没能死成。”
“把他们放出来,让他们好好去招待郁氏、云穆嫣。招待好了,本宫放他们离开。招待不好……”男子勾嘴笑笑:“还是老规矩。”
“是殿下。”黑衣人低声应诺,抬起头看向男子。
五年前,殿下得知云公子即将大婚后,不分昼夜往京城赶回,希望能阻止云公子嫁给他人。然而,终究晚了一步。殿下回京当日,云公子与景世子已拜堂成亲。所幸的是成婚当晚,景世子将云公子送去了京郊。
殿下得知后,不顾连日的疲惫又赶去京郊。现在想起来,若是他极力奉劝殿下明日再见去,若殿下没有瞧见那些事……也许,殿下不会那样的绝望,以至后来成了行尸走肉。
那一晚他们赶到时,云公子已几个男人逼到了绝路。身上裤子已被扒下来,衣服也被撕得粉碎。或许,是知道挣扎已经没用了,云公子看起来很平静。他取下发上的玉簪,闭着双眼穿透了喉咙,用死亡守住了贞洁……
然而,云公子错估了这些人的禽兽程度,面对着尸身他们依旧色心不改。殿下亲眼见着人因为他们而死,他们还试图对云公子尸身不敬,可想他们的下场……
殿下命他们砍掉那些人的双腿,把他们关进猪圈里,当牲畜来圈养。猪圈里还有其他的牲畜,殿下吩咐,谁能令牲畜怀孕便给谁自由了。五年了,至今无人离开了猪圈。其实他们也知道,这些人怕是永远离不开了。
后来殿下攻下北漠,吩咐他们除了云老夫人、云穆嫣与郁氏,云家其余人等一个不留。还命他们把抓来的云穆嫣与郁氏,与那些人一同关在猪圈里。至于云老夫人,好生照顾着,让她颐享天年。
吩咐完后,殿下去了云公子的墓前。殿下什么心思,他们心知肚明。但出乎意料的是,殿下没有在云公子坟前自尽,且下令让他们不要动云家。而后,殿下写下云公子生性习惯,又嘱托他们去各国寻人。
至时他猛然明白,殿下留下云家,怕是想利用云家等云公子现身。毕竟这等深仇大恨,云公子若真是活着,铁定不会善罢甘休……功夫不负有心人,殿下终于寻到云公子。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裴大人对云家动手。
他都能想明白个中缘由,想来陛下应该更清楚不过了。他垂下头颅,道:“恭喜殿下,寻着了云公子。”
“只是寻得,还远远不够。”男子转过身来,“郡主手上伤势好得差不多了吧。派人去鸿胪寺递个话,让她连日进宫去胡闹一番。”
“啊?”黑衣人微微一诧,又马上道:“卑职领命。”
“对了,你让王福去查查,孙翰成武功是什么来路……”乍然,男子放低嗓音:“你赶紧离开,有人来了。”
黑衣人抱拳行礼,飞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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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子戚伫于廊道上,来来回回的踱走。过了这条廊道,前方能看到后院了……踌躇少间,他对系统说:“有没有一种酒,是瞧着人很清醒,其实人迷迷糊糊的?”
系统默了一会,谨慎的说:“你要干什么?我给你说,上一个问这个问题的人,现在还被关在牢里呢。”
裴子戚:“不是,我给自己喝。”又含糊补充说:“我用来壮胆。”
不一会儿,裴子戚手里多了一瓶酒。系统说:“喝了它,我保证你胆贼肥了,过后还能记得清清楚楚。先说好,出了事你不能怨我。”
裴子戚点点头,扭开瓶盖一口饮尽。他握住酒瓶,支吾道:“那有没有润滑油?”
“啊?”系统变成了机械音:“你说什么?”
裴子戚想想说:“是那一种,能减少疼痛的润滑油。”
系统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不过小-**那栏属性都加满了,你要润滑油做什么?直接上行了,我看好你嗷~~”
裴子戚默了,然后来回原地在踱走。系统看不下了,提醒道:“你再不去,等会酒效发生了,你连人都看不清了。”
裴子戚点了点头,一脸严肃道:“你说得对,我一个大老爷们怕什么?去去!”
系统:“……”这是酒效来了吗?
裴子戚阔步前走,穿过廊道转眼到了后院。仉南站在银杏树下,瞧着他微笑:“怎么又回……”裴子戚一把抓住他的手,一言不发拉着他往房间走去。
仉南失神楞住,任凭他拉着走。裴子戚回过头,贴心安抚道:“别怕,去我房间。”
仉南彻底怔住了。裴子戚火急火燎,拉着仉南进了房间,又二话不说开始脱仉南的衣袍。双手覆在薄薄的肌理上,结实平滑又充满了力量。裴子戚摸了两下,色心大发,也不脱衣袍了,直接吻了上去。
裴子戚挑开仉南的唇,开始脱自己的衣袍。仉南的唇很软很柔,闻着有一股淡淡的香气,也不知是身上还是唇间的气味,总之十分好闻。衣袍脱得七零八落,忽然身躯凌空起来,被某人抱**。紧接着,一具强壮的身躯缓缓压了下来。
再然后,他感到什么东西闯入了体内,非常的灼热。全身热得软绵绵,意识被撞得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哼了哼声,上方身躯突然不动了,转而一张火热的唇亲了亲眼睛,温柔道:“别怕,我娶你。”
大概是被这几个字感动了,裴子戚扬起头颅,轻轻咬住了对方的耳坠。某人颤了颤身躯,低头回吻他的脖子,然后再次动作了起来。
第二天,裴子戚躺在床上,一只手盖住了眼睛。昨晚做了一次后,仉南刚抽离他的身体。他立马圈住仉南的脖子,毫不犹疑的坐了下去。有一有二,然后他缠着仉南做了一晚上……更丧心病狂的是,明明做了一晚上,身体比昨天还要舒畅。
裴子戚挪开手露出一只眼,看着一旁空荡荡的床,一脸的绝望。他对系统说:“系统,你说仉南是不是被我吓着了,所以今个清晨跑路了?”
系统想了想,认真的说:“有可能,你太如狼似虎了,都不知道要慢慢的吃。你知不知道,昨晚我看了一晚上的马赛克,眼睛都要瞎了?”
裴子戚挪开两只手,据理力争道:“可他昨晚也说了,要娶我的!”
系统嗤笑说:“男人床上的话,你也敢信?”
裴子戚躺尸,一脸生无可恋,自暴自弃的说:“如果他再来找我,我立马给他生一个足球队……”
‘咯吱’一声,房门打开,一个修长的身影走了进来。他手里端着木盘,上面放着热腾腾的早餐,丰富多样。
裴子戚:“……”
系统:“……”
裴子戚连忙闭上眼睛,听着关门声响起。静默少焉,横空响起窸窸窣窣声。紧接着,一团热滚滚的热源靠了过来。裴子戚紧张问:“系统,仉南在干什么呀?”
系统老实说:“他看见你没醒,把早餐放在了桌子上。然后脱了衣服,睡在了你旁边。嗯,他现在睡在你旁边,一双火辣辣的眼睛盯着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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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待我变身归来,请稍等片刻~裴子戚呵呵一笑,“你看,犯人昏过去了吧。”
孙翰成盖上卷宗,“把他泼醒,你们继续审。”说完,他又对裴子戚道:“犯人昏了,正好交给他们去审,我们去干正事。”
裴子戚摇摇头,与孙翰成一同走向牢房。他道:“你每次都说我们,结果呢?每次都是我审犯人,你在一旁看着。到底你是刑部尚书,还是我是刑部尚书?”
孙翰成笑了笑:“你刚才还说我审犯人方法不对,我这不是借机向你学习?为了等你来审人,我可把他当大爷来款待。”
裴子戚气笑了:“你不是号称知天下事的孙半仙吗?还需要我审什么犯人,你算一卦不就出来了。”
孙翰成一顿,立刻转移话题:“你见着杜淳了?”
“你通过主事暗示关押地点那么明显了,我不见着他像话吗?”裴子戚又道:“不过,你的人不靠谱,几句话就忽悠过去了。”
“要是不好忽悠,我能派他去接待你。”孙翰成理所当然道:“私见朝廷钦犯是大罪。我担不起这个罪名,你也担不起,总得找一个傻子来做个中间人吧。”
“你倒会替我着想。”裴子戚笑道:“不过,下回还是找一个机智点的。蠢人在任何人面前都蠢,如果陛下真追问起来,他可应付不下来。”
孙翰成一楞,“是我疏忽了。”
两人并列漫走,一句一句的搭话。所经之处越来越僻静,连狱卒都不曾见。灯火烁动,灰暗的廊道被一圈圈光辉照亮,两人的身影逐渐被拉长。待走到廊道尽头,孙翰成推开牢门,‘咯吱’一声颓虚的身影动了动。
这间牢房宽敞明亮,地板为青砖所设,干净光滑。墙顶有一个小阁窗,稀稀落落的夕晖刚好能落在窗头。牢房一端有一张小床,上面铺着丝绸褥被,玉制枕头;另一端布着一张四方桌,摆放着笔墨纸砚、茶杯茶壶。
一名中年男子坐在一旁。他穿着纯白囚衣,头发絮乱,胡乱垂在脸颊边。他紧闭双眼,苍白的嘴唇微微向下垂,背脊又稍稍弯曲。
裴子戚踱步走进,对孙翰成道:“你还真没骗我。元大人前两日才呕出了一两升鲜血,身子正需要调理休养,安排在这里的确最适合不过了。”
元明猛地睁开眼,冷声道:“裴大人,如果你是来冷嘲热讽的话,恐怕要失望了。老夫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了,绝不会因为几句话就吐血身故。”
裴子戚坐在元明身侧,“元大人,你还是不够了解我。我这个人从不会落井下石,也不会雪中送炭。”他又笑了笑:“陛下吩咐我督办此案,要是把你气死了,我怎么跟陛下交代?”
元明冷笑一下:“那不知裴大人今日来有何贵干?”
裴子戚笑了,“交易,我们做一笔交易。”
“裴大人请便吧。”元明闭上双眼,“我虽不及大人会揣测圣心,可也明白。这一次,陛下不会轻饶于我。就算是深受陛下信任的大人,也不能担保我的性命。”
“我可没说担保你的性命。”裴子戚顿了顿,“你的性命是陛下的,我做不了主。不过,我们可以交易一点别的,比如你的家人。”他又道:“陛下虽说要处置你,可没说怎么处置你的家人……”
元明打断他的话,恶狠狠道,“裴子戚,你卑鄙无耻!”
“这话,今日我不是第一次听见了。”裴子戚叹气道:“我就想不明白你们这些大人饱读诗书,怎么骂人的话来来回回总是这么几句,我都听腻了。倘若换一个新鲜的词,说不定能帮你谈个好价钱。”
元明脸色大变,“裴子戚,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裴子戚轻笑一下,“元大人不明白吗?就是你不想交易也得交易,由不得你选择。关键在于你筹码有多重,能不能让我们愉快交易。”
元明拍案起身,“裴子戚,你才说了不会落井下石!”
“对,我是说过不会落井下石,可我会乘人之危啊。”裴子戚斟了一杯茶,“元大人,你冷静一点。我这么大老远跑到天牢来瞧你,心里肯定还有几分好意。都说投怀报李,你交易的诚意越重,我自然好意越多。”
元明神色一暗,无力滑落在板凳上。“裴大人,我拿不出诚意,你走吧。”他又祈求道:“还望大人能有几分良心,从轻处理我的妻儿老母。”
“有一句话说,不见棺材不掉泪。这句话倒挺适合元大人的。”裴子戚持起茶杯,“你强抢民女的证据不是我查出来的,是大皇子亲手给的。”
元明动了动耳朵,却依旧一副灰败无力。他放空视线,仿佛听不见瞧不见裴子戚的一言一行。
裴子戚却笑了笑,“我知道你不信。故而在见你之前,我特意去见了杜大人一面。”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你应该了解杜大人的秉性,也清楚他是大皇子的人。”他把信递到元明面前,“看看他写了什么吧。”
元明目光活了,迟疑看向裴子戚,却迟迟没有接过信件。杜淳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可他宽以待己、严以待人,用放大镜捉他人过错。故而他眼中从不缺过错,犯不着用捏造事实的下作手段,毁了一身正气。
裴子戚嗤笑一下,“怎么?怕信件作假?你打开瞧瞧,不就知道是真是假了?你放心,我没看过书信内容。”
元明打开书信徐徐扫阅,脸上的神情从半信半疑到深信不疑。忽地,平静的面容逐渐凝固,好似被万年寒冰封住,阴森得令人发憷。他眼眸猛地突起,像似从眼眶中裂开似的,渗着血丝与殷红。喉咙里卡着‘嘤嘤’的怪叫,仿如婴儿的啼哭,又似愤怒的嘶喊。
待看完书信后,他疯狂大笑起来,一片片眼泪涌出了眼眶。这些眼泪好似血珠般划过脸庞,模糊了整个面容。他将书信撕得粉碎,用力抛向了空中。碎片犹如雪花般散落纷纷,将青砖点缀着稀稀落落的素白。他似乎还不解气,站起身又对碎片一顿狂踩。
裴子戚静静看着,全程面无表情。现实或许很残酷,它令人疯狂、绝望,却也令人快速成长。只要接受了它、看清了它,其实一切不过原来如此。就好像有些人永远的从容冷静,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心。
大笑过后,元明蹲了下来。他抱住膝盖,将头颅埋进了怀中,低声痛哭起来。一阵一阵的,撕心裂肺又悲痛不已。他哭了许久,好似孩提般的任性放纵,把所有情绪宣泄出来。
裴子戚垂着眸子,耐心的等待。疯狂过后的冷静,更令人不害而栗。因为那种冷静下的决定,往往能摧毁整个世界。孙翰成站在牢房外,静默地看向裴子戚。眸子忽暗忽明,似乎闪过了一抹心疼又似乎只是一个错觉。
阁窗上的夕阳撤去,元明才缓缓起身。他恢复了从容与冷静,仿佛还是那个权势逼人的尚书大人。他俯首作辑道:“多谢裴大人提点之恩。”
“元大人客气了,是我应该做的。”裴子戚又道:“大皇子披了一张惑人的狐狸皮,怪不得大人会中招。”
元明苦笑道:“若我能早日能醒悟,又何必落得今日的下场。”他又道:“今日多亏大人提点,否则在黄泉路上我也是一个糊涂鬼。还亏我对大皇子他死心塌地……”说罢,他连忙跪在地上,“裴大人,卑职有一事恳求。”
“政派之争不罪家人。”裴子戚站起身,“你的家人会平安无事。”
元明摇摇头,“不是此事。大人虽看似奸佞,实则心底善良,我信得过大人为人。”他又道:“卑职恳求大人将大皇子拉下马,若是如此我死也瞑目了。”
裴子戚呆住了,有些意外道:“元大人跟随大皇子多年,难道手里没有把柄?”
元明尴尬道:“实不相瞒,卑职手中真没有把柄。大皇子为人谨慎,又对我多加提防。这些年来,卑职也苦于找不到把柄……”
裴子戚一脸无语看向他,仿佛在说:这世间居然有如此愚蠢之人,难怪会被大皇子那个蠢蛋拐卖了。
元明又连忙道:“不过,卑职有另外一个大秘密愿意告知大人。”
裴子戚一顿:“什么秘密?”
“礼部尚书陈永汉贩卖科举试题。”
三人渐行渐近,顷刻到了裴府门前。一名小厮敲向大门,‘砰砰’作响。须臾,大门被打开,只瞅福子一脸怒容。
小厮急忙笑道:“福大爷,您消消气。我们也不想半夜打扰您休息。这不,裴大人喝高了……”
福子脸色一变,“老爷,您回来了!”转头又道:“祥伯祥伯,老爷回来了,您快来扶他一把——”
祥伯赶忙跑出来,把裴子戚扶进府内。大门一关,裴子戚东倒西歪的身形忽地定在原地,脸颊绯红散去,目光清澈透亮,哪有半点酒醉迹象。
他朝福子招招手,福子立刻嚷嚷道:“老爷,小心一点,不要摔了——”
祥伯立在一旁,小声道:“老爷,孙大人在书房等你良久了。”
裴子戚点点头,理了理衣袍向书房走去。书房内灯火通明,一道修长的身影坐在窗前,不紧不慢地翻阅书籍。房门被推开,身影连忙放下书籍,笑道:“回来了?你若是再不回来,我今晚就等在你府上过夜了。”
裴子戚斟了一杯茶,“你怎么来了?”
孙翰成耸耸肩:“傍晚来瞧你,结果祥伯说你去赴大皇子宴了。这不担心你出事,就留下等你回来了。”
裴子戚摇摇头:“若不是我知晓你只喜欢女子,真怀疑你是不是爱上我了。你今晚就睡在我府上吧,省得被人瞧见了说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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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裴子戚双手拄着拐杖,侧身躲在柱子后。他叹气道:“系统,你不是说这个拐杖除了能飞,其他功能都有吗?为什么他还是发现我了?”
系统:“这能怪我吗?我早跟你说过了,仉南武功很高。呼吸声要轻一点,不然一下就被他发现了。”
裴子戚怒了:“我都差点把自己憋死了,呼吸声还不轻……”说着,脚步声响起,不疾不徐、成竹在胸。他连忙将拐杖丢给系统,倚着柱子踉踉跄跄走出来。
仉南神情一愣,顿时停了步伐。气势为之一变,眸中冰冷散去,流淌着温柔的波光。他阔步走去,伸手抱住裴子戚:“疼吗?我抱你。”
裴子戚环住他的腰,脑袋搭在肩膀上,笑说:“那正好,来时耗光了力气,正愁怎么回去呢。”他睨眼瞧了瞧跪地黑衣人,漫不经心道:“他是谁?你大清晨不睡觉,跑出来与他私会做什么?”
仉南侧头看了一眼黑衣人,弯下腰将裴子戚横抱起来。得了仉南的命令,黑衣人拱手示敬,转眼飞身离去。仉南道:“一个下属。等你伤势好了,介绍与你相识,以后他听你差遣。”
“君子不夺人所好。”裴子戚摇摇头:“他是你的下属,我要来做什么?”
仉南笑笑说:“你想知何事直接问他即可,不必偷偷摸摸。”
裴子戚唰地红了脸颊,支吾说:“我没有…偷偷摸摸。就是瞧你不见,担心你跑了…毕竟,咱们还名不正言不顺。”说到最后,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仉南愣了下,笑哂道:“你若愿意,选定好吉时,我便娶你。”
缄默少焉,裴子戚闭上双眼,脸颊贴着胸膛。他轻轻的说:有力的心跳声盘旋于耳,带着倦意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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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书房内,洛帝怒不可遏地来回急走,奏章洒落了一地。面容灰暗扭曲,眸子隐隐透着殷红。孙禄招了招手,两名小太监上前收拾奏章。孙禄曲着腰,苦口婆心道:“陛下,身子要紧,何必与那些蛮族计较。”
洛帝回过头,鼻翼鼓得硕大,喷着粗气道:“一个北漠还翻了天了!三番五次扰乱宫殿,置朕威严于何地?”他拍了拍桌子,厉声道:“上一回,北漠女皇烧了御花园,朕不与她一般计较。这回她倒好,居然……”
孙禄连忙扶住洛帝,轻声细语说:“陛下,身子要紧、身子要紧。您是大晋的皇帝、真龙天子,若气坏了身子,岂不是正合了那些蛮族的意?”
洛帝甩开他的手,疾言厉色:“难道就这么算了?朕咽不下这一口气!”
孙禄收回手,垂目低语道:“有一句话奴才自知不当讲,可眼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陛下,您不如把此事交给裴大人处理。上回裴大人处得妥当,想来这回必定也不会让陛下失望。”
洛帝稍稍一愣,怒气转瞬微消。他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建议很是满意。忽然,他又拧起眉头,厉目看向孙禄:“孙禄,你是不是收了裴子戚的好处,拐弯抹角帮他说来来着?”
孙禄急忙跪下,双手轮流扇着耳光:“奴才多嘴,奴才多嘴。奴才对陛下绝无二心,只是担忧陛下身子,才……”
洛帝挥了挥手,缓缓坐下:“行了行了,你伺候朕四十余年了。你的心思,朕还会不清楚吗?”
孙禄慢慢起身,弯腰垂头道:“陛下,奴才虽不懂朝政,但有些事也是瞧得明白。如今北漠边境,多亏了三皇子殿下镇守才民泰安康。别说高祖皇帝,就是当年的武皇陛下,也达不到这个程度呀。奴才深知您不喜裴大人,可裴大人好歹也是三皇子殿下的救命恩人。而今,三皇子殿下又住在裴大人府上……”
话不用说白,其意尽显。不管裴子戚以前是谁,与三皇子是何关系都不打紧。只要现在他是三皇子的救命恩人就足够了。有了这一点,三皇子便有了借口出面护着他。三皇子虽不会当面忤逆洛帝,但父子俩若因此事落得面红耳赤,那就不划算了。
方今,倒不如给裴子戚一个机会,不仅处理了此事还能缓一缓关系。裴子戚是一个拎得起的人,他即矢口应下洛帝,自当不会失约于人。只要他没有奢想,此事可以从轻考虑。
沉默片晌,洛帝食指敲了敲桌面,消了怒气:“朕也不想棒打鸳鸯,做一个恶人。可老三喜欢他就喜欢他,何必要执意娶他为娶,闹得不可开交?”双指扣了扣桌面,扬起音调:“他是皇嫡子,怎么可以娶一个哥儿做皇妃?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
孙禄点点头,笑说:“父子间哪有隔夜话?只要陛下与殿下好好说与,想来殿下必能明白陛下的一片苦心。”
洛帝叹了一口气,悠悠道:“只要老三娶了皇妃,生下了皇孙。朕随他怎么闹,立皇侧妃也好,宠妾灭妻也罢。”又道:“倘若云清能生下皇子,老三立他为皇贵妃也不是不可以。偏偏老三死心眼,一心要娶云清为妻……”
就算寻常人家,哥儿都只能当妾,正妻位由女子主持。更不要说皇家了,一个哥儿当上皇妃像什么话?再一个,哥儿一生至多只有两个孩子,且第二胎多半会难产。
即使生下来,哥儿的身体也大不如以前,继而香消玉碎。皇子刚诞,母妃香消,此乃不祥之兆。当年先皇正是因此缘由把他丢在偏宫,多年不闻不问。
孙禄笑笑说:“裴大人是一个明白人,拎得清自己的位置。”
洛帝叹了叹气,只手搭在椅子上:“裴子戚最近在做什么?怎么不见他进宫。”
孙禄抬了抬手,一名小太监手捧靠垫碎步前来。孙禄拿过靠垫,帮洛帝垫在后腰处:“听说,裴大人受了伤,正在府上养伤呢。”
洛帝看了看砚台:“他还没好?有太医去瞧过吗?”
孙禄一面拾靠垫一面说:“太医倒是没瞧去。不过案上的砚台足够五六公斤,摔破了脑袋总得好上一段时间。”
洛帝愣了楞,又马上轻哼一下。他道:“你派人去裴府宣旨,告诉他朕不养闲人。北漠女皇,他得给朕处理好;陈永汉,他也得处理妥当。至于云家,朕还是那句话,任凭他处置朕不会过问。等事情完后,让他滚得远远的,朕不想看到他。”
孙禄低声应诺,闪了闪眸子,轻轻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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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待我变身归来,请稍等片刻~仉南笑了笑,温柔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也知晓你说得是真的。”沉默片刻,手掌轻柔地抚过脸颊。他淡淡一笑,垂下手又道:“裴大人,如果你说完了,我该走了。”
裴子戚又拽住他的手,连忙道:“殿下,请稍等片刻,卑职还有几句话要说。”
仉南挣开他的手:“裴大人,你的话我已经明白了。”他转过身,四名大汉已遍体鳞伤,显然支撑不下去。然而巨熊战意蓬勃,挥动着巨爪向五人击去……
仉南沉下眸子,急忙阔步前去。裴子戚却从身后抱住了他,轻声道:“殿下,只有几句话,几句话而已。”
刹那间,时间仿佛静止了,四周静悄悄的。微风拂过,卷走两人的秀发,在空中飘荡追逐、相互缠绕。‘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霸占了两人的耳膜。两颗心渐跃渐进,炙热的身躯贪婪地汲取对方的气息。渐渐地,两颗心融为了一体,结伴跳跃……
仉南柔声道:“好,我不走。”
裴子戚愣了愣,僵硬地松开手,小声道:“谢谢,卑职……”
仉南回过身,大手抚上他的头顶,轻笑道:“嗯,我知道,你不用说了。”又笑了笑,笑得有些悲伤:“你总是这样,把事情喜欢藏在心里。可你知不知道,就算你什么也不说,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早把你当成我的生命,而你却从来不知道。”
裴子戚抬起头,轻唤道:“殿下……”
仉南忽地抱住了他,一手圈住腰身,一手抚上后脑勺。仉南比他高出大半个头,恰巧鼻息抵住肩膀。一时间,鼻息里全是仉南的气息,清淡又霸劲,道不出的好闻。
裴子戚怔在原地,又听见仉南道:“傻瓜。好好做裴子戚,实现你儿时的梦想。”仉南的声音很轻很柔,仿佛亲昵的自语,慵懒又磁性。他轻轻又道:“如果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了,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不要硬抗,去找二哥帮忙……”
裴子戚回过神,张口准备否认。后脑勺上的大手忽然落在肩膀上,轻轻敲了敲颈部。眼前顿时一黑,意识晃晃悠悠陷入混沌,依稀听到系统呼喊道:“戚戚,你坚持住啊!等一会再晕过去,还有四十八秒!”
……
身躯摇摇晃晃,眼皮重得挪不开眼,耳边清晰响起了一男一女的对话。
女子绵言细语,光听声音就能感到她的温柔敦厚:“锦哥,这样真的行吗?若被父亲母亲发现了,那该如何是好?”
男子握住女子的手,安慰道:“清儿在边关生活了四年,与京中哥儿的性情大不一样。回信上我也说了,是一个男孩,他们不会怀疑的。”
女子忧心忡忡说:“可是,这么做会不会耽误了清儿?”
男子冷哼一下,不屑道:“做哥儿有什么好的?困于后宅、服侍主母,当男人难道不比哥儿好?再说,清儿并不知晓他是哥儿,一直以为自己是男人。”男人嗓音厚重,一听就知晓是大粗老爷们。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锦哥……”
“我不纳妾。绣娘,什么事我都能依你,唯独纳妾此事不能依你。”云锦连忙抢过话:“此生我有清儿一个孩子就足以,是不是男孩我不在乎。母亲迂腐,你也跟着她迂腐吗?”
声音骤然消了,过了一会才传出啼泣声。绣娘呜咽道:“都怪我不好,不能为你生下男孩。如今又伤了身子,今后不能再有身孕。”
云锦立马慌了,笨手笨脚为女子擦拭眼泪:“你怎么哭了?你一哭我心里堵得发慌。其实没有儿子也好,这样父亲就放心了。”
当年,云老爷与原配伉俪情深。可好景不长,原配生下大公子后,不足月便撒手归天了。云老爷娶了原配的庶妹为继室,便是当前的云夫人。云夫人进门没多久就怀上了身孕。这本是一件大喜事,但对云老爷却是惊天的噩耗。
云夫人出身低微,样貌也差强人意。云老爷之所以续娶她,就是看中了她好拿捏,不会对大公子产生威胁。而今云夫人却有了身孕,若是生下一位公子,同为嫡子又年纪相仿,便成了大公子的威胁。
云老爷心里虽只有原配与大公子,但也做不出毒害骨肉之举,只是三番五次地敲打云夫人。云夫人再木讷也明白了其中的深意。她恪守本分,尽心尽力服侍公婆、抚育大公子。待十月怀胎,她生下了一个男婴,这名男婴便是云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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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变身归来,请稍等片刻~御花园内,一簇簇娇花互相偎依,竞相怒放。散去炙热的日头,懒懒落在花瓣上,绽出淡淡的金光。姹紫嫣红,阵阵幽香弥漫,沁人心扉。
彼时,一行人悠悠行来,为首者是一名女子,紧随其后是一名男子。男子热情备至,面上随着灿烂的笑脸;倒是女子一脸冷漠,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进’气息。
裴子戚笑得多灿烂,心里有多苦。孙翰成那张乌鸦嘴还真说准了,他一进宫被委托重任——招待北漠女皇。这本属于礼部负责,但洛帝却把重任交托于他,还再三吩咐:好好招待女皇,不能怠慢了。于是,他苦哈哈地成了官方认证的三陪。
尽管心里有些不悦,可隐隐还有一点小期待。按孙翰成所说,北漠女皇是一名美人儿。陪美人儿出游,也算一件赏心悦目的美差。然而待他见到女皇,那一点期待也破灭了……
北漠人体形魁梧,这位女皇也不例外。胳膊、大腿比裴子戚壮了一轮,腰身又比他粗了二圈,只有胸部稍稍比他鼓一点……倒是那一张脸,窄面高鼻、五官深邃,很是精致立体。
可再漂亮的女人,抡出来的拳头比他还大,裴子戚也没了一点兴致。女皇瞧他也相差不多,死沉沉的面容仿佛在说:晋国是没人了吗?找一个娘娘腔来招待她。对此,裴子戚只有笑,用笑容掩盖万箭穿心。
忽然,女皇止了脚步,对裴子戚说:“喂,你不是说御花园是皇子皇女、嫔妃嬉皮玩的地方?怎么没看见人影?”
裴子戚连忙道:“目前宫里只有一位淑妃娘娘。四位皇子,除了太子殿下住在东宫,其余三位皇子均另立皇府。对了,还有一名小公主住在宫里。”
“皇帝不是最厉害的人吗?怎么才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女皇瘪嘴道:“中原人真奇怪。在我们北漠,强者可以拥有无数个老婆或丈夫。像我额父北漠王,他一生的女人多得数都数不清。”又说:“你们的皇后居然只生了一个儿子,真怪。在北漠,女人为强者生儿子才有地位。例如我额母,她为额父生了十二个儿子、五个女儿,才成为了北漠最有地位的女人。”
“……”裴子戚干笑两笑:“陛下的兄弟姐妹真多。”
“那是我额母生的,我阿姆生了我一个。”女皇甜甜一笑:“所以我一定要嫁给三皇子,为他生很多很多孩子,成为最有地位的女人。”
裴子戚默了,想了想才说:“陛下,三皇子似乎杀了您的父亲还有兄弟姐妹……”
女皇笑得更甜了:“这说明三皇子比我的额父、兄弟姐妹要强很多很多倍!是最最强大的男人!”她又道:“我的额父、兄弟姐妹生前待我与阿姆很不好。现在他们死了,难道还妄想我替他们报仇?哼,我又不傻!陪他们一起去送死。”
裴子戚:“……”好单纯不做作,没心没肺。
失神的顷刻,一道雪白的身影闯入御花园,全身毛绒绒的,行动速度极快。女皇眼眸亮了亮,招呼也不打冲了过去。待裴子戚回神,小白兔在御花园窜来窜去,矫捷的身姿化成残影,女皇随其身后捕捉。
这只小白兔是五公主的宠物,已经饲养三年多了,感情颇为深厚。平日里,白兔倒是乖巧安分,只是有时会胡乱瞎跑。好在宫中人多半认识它,见着它了帮五公主抓回去。
提起五公主,裴子戚不禁心头一软。五公主今年七年,白白胖胖跟个福娃似的。圆溜溜的眼睛,圆嘟嘟的小脸。一笑起来,一对小酒窝挂在嘴边,大眼睛忽闪忽闪,可极了。
别说裴子戚稀罕她,洛帝也宝贝得不行。洛帝向来想要一个女儿,可当年皇后生子时,差点难产丢了性命。从此,洛帝再也舍不得让皇后生孩子。皇贵妃又早早去世了,只为洛帝生下二皇子。故而,五公主是淑妃娘娘的女儿。
五公主虽与大皇子同父同母,两人性情却截然不同。五公主乖巧懂事,洛帝偶尔上淑妃娘娘那里坐坐,还多亏了五公主的福。思绪间,小兔子窜得飞快,身姿若隐若现又转眼消逝。
女皇闪闪兴奋的眸子,任兔子前跑一阵。再拔腿冲上去,抽出匕首往前一丢,尖叫声响起又马上断了。匕首穿透白兔定在青砖上,鲜血漫红了地板……
身着浅蓝长裙的五公主正好瞧见这一幕……她望了望她的小兔子,又望了望不远处的裴子戚。圆溜溜的眼睛渐渐红了眼眶,豆大的泪水挂在眼底,小鼻子一抽一抽,小嘴瘪在一起。
她看了一会儿,小手捂住眼睛,放声大哭跑去,一边跑一边哭……裴子戚连忙道:“五公主。”
五公主回过头,呜咽道:“你是坏人,我不理你!”说着,蹬着两条小短腿向前跑去。
裴子戚叹一口气。公主,你跑错方向了,告状得走另一边。
“一只兔子死了哭什么?”女皇连着匕首与兔子尸身一起拔了出来,又道:“个头一点,不过挺肥的。”说着她四处张望,似乎在寻什么东西。
裴子戚仰望天际,全程当做没瞧见。不一会儿,一名小太监跑过去,曲腰笑道:“裴大人,陛下有请。”
裴子戚理了理袖袍,大步向前迈去。萧条的背影,只有八个字: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他随着小太监进了永和殿,殿内一大一小身影端坐其上。小身影被大身影搂在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蛋憋得通红,时不时传出咳嗽声……
洛帝脸色阴沉,厉声道:“裴子戚,看你干得好事!”
裴子戚提起衣摆,俯首跪下:“卑职有罪,还望陛下处罚!”
洛帝将五公主交于孙禄,起身滔滔不绝地斥骂,速急的脚步声在殿内来回响起。裴子戚则俯在地上,与系统唠咯:“再不把北漠女皇送走,我感觉我活不过十章。这个星期因为她都第二回了,再这么下去,洛帝迟早会砍了我。”
系统:“上一回因为什么事来着?”
裴子戚叹气说:“逛街买东西不给钱,差点被抓进天牢。”又道:“这事怪我,不应该教她逛街的。”
忽地,一名小太监慌慌张张冲了进来,脸上沾着一块块的黑迹。帽子倾斜悬挂,衣摆处有些黑糊。他战战兢兢跪下,颤声道:“陛下,大事不好了,御花园着火了。”
洛帝看向裴子戚,咬牙道:“裴子戚!”
“臣有罪,望陛下处罚!”裴子戚继续俯在地上,高声琅道。
洛帝深吸一口气,面向小太监道:“怎么回事?”
“北漠女皇把御花园的花全拔了,说是用来烤兔子肉吃。小的们千劝万劝女皇才罢了手,可一转眼她把整个御花园点着了。”小太监顿了顿说:“女皇说不让她扯,她在御花园里烤兔子肉……”
“放肆!一个小小的北漠还翻了天!还敢在朕的地方上撒野!”洛帝来回怒走,血丝悄然爬上眼球,整个殿内笼上盛怒的气息。五公主止了哭声,躲在孙禄怀里静悄悄的。突地,洛帝停了脚步,狠狠拍向桌面,‘砰’地一下巨响震动了大殿。他徐徐闭上双眼,厉声道:“裴子戚,此事由你处理。若处理不好,别来见朕了。”(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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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裴子戚瞠目结舌,半晌才道:“你说什么?秦国公?”
陈永汉慢慢松开手,无力坐在地上,垂着脑袋喃喃:“正因为是秦国公,所以我才一直不愿说出来。秦国公一生受人敬仰,我不想他死后还要担上污名,有什么罪过我来承担好。”
裴子戚逐字逐句道:“你确定是秦国公?”
“裴大人,你不相信我?”陈永汉惊慌地直起身子,双手扶上木栏:“我真的没骗你!当年我出任礼部侍郎,秦国公私下派人向我要当年的科举试题,说是事成后一力推荐我为礼部尚书。当时我鬼迷心窍,偷看了科举试题告诉秦国公。后来,我果真当上了礼部尚书。从那以后,几乎每年秦国公都会派人来要科举试题。直到五年前,秦国公去世才没继续派人来。”
“派人?”裴子戚凝起眉头,眸子微微闪动:“你是说秦国公一直派人与你接触,从未亲自向你要科举试题?”
陈永汉点点头:“这不很正常吗?这种事当然是交给下人。秦国公位高权重,又是皇后娘娘的生父,自然不会亲自前来留下把柄。”
裴子戚思索少间,沉声道:“秦国公派了谁来找你?每一年都是同一个人吗?”
“秦国公府的管家钟纪德。”陈永汉想了想说:“每年都是他,没有其他的人。”他顿了顿,仅用两人能听得到的声音:“裴大人,我有一事不明。除了将试题交于秦国公,我绝无交于第二个人,你是如何得知我贩卖科举试题的?”
裴子戚瞳孔猛缩,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待过少焉,神情恢复如初,他站起身拱手道:“多谢陈大人相告。”说完转身阔步离去。
陈永汉也跟着起身,紧张兮兮道:“裴大人,你想知道的,我已倾囊相告。我的鸟……”
裴子戚停了步伐,恍然大悟的侧过头:“差点忘了这件事。”他朝孙翰成招招手:“孙大人,赶紧把鸟还给陈大人吧。动作轻一点,别伤了鸟了啊。”
孙翰成松开手,睨裴子戚了一眼,提着鸟笼不紧不慢走去。他刚到牢房前,陈永汉穿过木栏空隙,一把将鸟笼夺过来,紧紧抱在了怀中。他委屈的撅起嘴巴,两眼泪汪汪:“我的小翠呀,你受委屈了。是我没用,没有好好保护你……”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突然露出这副神态……孙翰成与裴子戚两人,不约而同惊了一个寒颤。陈永汉提起鸟笼子,一副心如刀割的神情:“我的小宝贝,瞧着你都瘦了。我不在你身边,一定受了很多委屈吧……”
相较裴子戚的回神,孙翰成还是一副痴呆状。裴子戚拉了拉他的袖子,这才猛然回过神。他干咳了两声,与裴子戚一同离去。待两人回到里堂,他终于忍不住了:“这陈永汉没毛病吧,对一只鸟宝贝成那样?”
裴子戚为自己斟了一杯茶,不禁摇头说:“你知不知道这世间有一类人,不美人不荣华富贵,这悦耳的声音。”
孙翰成愣了愣,坐在他对面道:“那只鸟的叫声好像是挺好听的。不过,先前咱们用他的至亲来威胁,他正眼都不瞧我们一眼。现在为了一只鸟,居然什么都招了,这陈夫人、陈公子真是够可悲的。”
“对于我们来说,那是叫好听。”裴子戚端起茶杯,笑说:“对于陈永汉来说,那非同一般了。这陈永汉从小好声音,不好颜色。当初,他娶陈夫人是念着她一口好嗓子。可好景不长,陈夫人大病一场后,此坏了嗓子。陈夫人生性好妒,不准陈永汉纳妾之余,还将陈府上下弄得跟杀猪场似的,不堪入耳。对于陈永汉而言,这陈府是地狱,活着还不如死了。后来,他养了这只鸟儿,日子才有了盼头,所以这等宝贝得紧。”
孙翰成豁然点了点头,又道:“这陈永汉最后与你说了什么?神神秘秘,还不给我听。”
裴子戚放下茶杯,“我正想与你说这事呢。”他朝孙翰成勾了勾手指,坏笑说:“你帮我抓一个人。”
孙翰成迟疑少间,缓缓凑过头去。裴子戚低语道:“秦国公府的管家,钟纪德。”
“不去!”孙翰成环着手,一脸嫌弃道:“秦国公府是陛下的逆鳞,钟纪德又是秦国公府的人。谁碰了逆鳞,谁得死。陛下一向如此,可不会管那些对错。”
裴子戚不悦了,用食指敲了敲桌面:“谁让你光面正大去抓人的?我是让你偷偷去找人,神不知鬼不觉的。”
孙翰成啧啧两声,道:“裴子戚呀、裴子戚呀,你说得倒轻松,合着不是你去抓人。再说,陈永汉那番措辞还有待考证,谁知道是真还是假。”
裴子戚怒了,仰头道:“孙翰成,你先听我说行不行?云凌在云以钟书房里,曾瞧见云以钟对一个下人十分恭敬。如果这个下人是秦国公府的管家钟纪德,那么这事能说得过去了。”
皇后、秦国公出世五年了,洛帝还每年念着国公府。宫里有什么好东西,都往公国府送上一份。在这京城里,也国公府能独享这副荣耀,旁人只能眼睁睁瞧着。更不用说,秦国公、秦将军在世时,国公府的气派、风光。
六年前,云以钟已身为兵部侍郎,犯不着对一个下人低声下气。可如果这个下人是秦国公府的管家,那另当别论了。钟纪德虽是一个管家,却有不少皇亲国戚逢他便巴结一番。毕竟是洛帝念着的国公府,哪怕秦国公不在了,还有三皇子在呀。
孙翰成一惊,睁大眼说:“你怀疑此事与秦国公无关?”
“不是怀疑,是肯定与秦国公无关。”裴子戚坚定道:“五年前我尚不在京中,也知晓陛下对秦国公是计行言听。若秦国公想要知道科举试题,向陛下说一声即可,何必偷偷摸摸坏了自己的名声?除非有人打着他的名号,做出了这等苟且勾搭。”
思忖少顷,孙翰成拧眉道:“你是说此事是钟纪德一个人所干?”
裴子戚笑笑说:“怕是不止他一个人。”
倘若只是一个外人,仉南何必暗中派人保护他,而不是铲除危险?这其中,恐怕有一个让仉南左右为难的人,令他不得不如此处理此事。
再则,太后的寿宴。他早有推测寿宴的用意,太后或许是想借寿宴由头留下某个人,是以帮他一把。如果是仉南背后促成了此事,而那么巧,他在寿宴上看到了仉南所顾忌的那个人。
他始终记得小时候那幕回忆,那一张狰狞的面孔。以前他觉得是眼花所致,现在想起来怕是某个人隐藏太深,瞒过了世人的眼睛而已。
“这秦国公府里有鬼,且这只鬼不是咱们能动的。”裴子戚顿了顿说:“咱们想动他,只能暗地里来。一句话,你去不去抓?”
洛帝不想动的人,他是费尽心思也动不了。例如周刑,罪证摆在洛帝面前了,最后一个告老还乡收场。以前的种种,他可以忍受。但这一次不行,事关他父亲的死。想来定是父亲发现了什么,是以遭到某个人的毒手。
“你都这么说了,我能不去吗?”孙翰成端起茶杯一口饮尽,缓缓道:“只是,我们要怎么抓?先说好,如果你让我去秦国公府里去抓人,我拒绝!”
裴子戚看着空荡荡的茶杯,摇头笑笑:“夜路走多了,总会见鬼。”他换了一个茶杯,又道:“钟纪德平日里虽深居简出,但身为秦国公府的管家,总有一两日得出府置办,咱们那个时候动手。”
“看来你是早有打算了,连这都打听妥当了。”孙翰成啧啧道:“裴子戚,你老实交代吧,这事你筹谋多久了?是不是等着我上钩?我给你说,我可是未婚妻的人,不能像以前那么玩命了。”话锋一转,他又道:“对了,我们抓了钟纪德关那里去?”
裴子戚勾嘴笑了。早在云凌对他说时,他心中有了一个猜测。近些日,别看他呆在裴府里,其实一直在暗中筹划。因为这一次的对手,不仅是某个人还有洛帝,有可能还有仉南。他必须得演好这一场戏,不露一点痕迹。
“最危险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裴子戚不疾不徐的斟茶,“抓到刑部来吧。你放心好了,出了事我会一力担下,不会连累你的。”
孙翰成睨眼笑笑:“这话你保留点说,万一我被你连累了,你心里也好有一个准备。”
裴子戚刚端起茶杯,又立马放下道:“有孙禄孙公公在,你还怕死?”
孙翰成扬起眉尾,反问道:“你还有三皇子护着你,你怎么也怕死?那可是皇嫡子,未来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人。”裴子戚张嘴准备反驳,他连忙伸手打止:“裴子戚,我实话与你说吧。碰了这件事,你可能会死,我也有可能会死,谁都护不住。你还要继续吗?”
裴子戚凝了眉宇,垂目笑说:“我还是那句话,若是怕死不去做了,那我还是裴子戚吗?”
孙翰成也笑了:“给个时间吧,我去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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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变身归来,请稍等片刻~
侍郎这才了然,原来那人是当今圣上。他连忙跪下来,高呼陛下万岁。时间一点点过去,殿内一片死寂与窒息。圣上没有任何表示,既不让他们退下,也不让他们平身。
侍郎栗栗危惧,额间汗水满布,悄无声息划过脸颊。他怯怯抬起头,孙公公站在陛下身侧,一脸漠然看着他们,仿佛瞧着两个死人。侍郎悚然恐极,可身旁的裴大人端跪在地,腰杆挺得笔直,平静而沉稳。
他将头颅再次埋下去,身躯止不住瑟瑟发抖。片响,清脆的钟鸣声响起,回荡在空荡的大殿,悠长而深远。
裴子戚悠悠站起身:“谢陛下。陛下,赈灾方案已经拟好,还请陛下过目。”说完,他看向侍郎。
侍郎猛地回神,原来钟声是平身。他连忙站起身,拿出方案大声念出,高度的紧张让声音带着许些颤音。待他念完,大殿又陷入了死寂。他愣在原地,手心渗满汗水,他们是不是该告退了?他看向裴子戚,一脸从容与淡定,嘴角似乎还浮着浅笑。
顷刻,大殿响起洪亮的笑声。“子戚,你真是让朕大开眼界。朕给你七天时间,你三天能完成。赈灾的物资,你准备用多久?”
侍郎心中一惊,陛下只给裴大人七天时间?陛下这是故意为难裴大人,还是太信任裴大人的能力?
裴子戚笑笑:“我寻思着陛下会这么问我。所以来之前,我已经叫户部去准备了,这几日能备好。陛下对我的方案应该没有异议吧?”
忽地,笑声断了。“好呀好呀,这一次户部做得很好,有赏!孙禄,待会你带旨去户部走一遭。”
侍郎欣喜若狂,急忙跪下叩谢皇恩。裴大人依旧伫立,云淡风轻地笑着。他忽然意识到,陛下似乎只赏了户部,并没有赏赐裴大人。
“好了,退下吧。”皇帝又道:“子戚,这几天你不在,南书房的奏折都要堆成山了,你该去看看了。”
裴子戚拱手领旨,“臣遵旨。”
闻此,侍郎向裴子戚看去,发青的眼底、从容的笑意。裴大人为赈灾一事,已有二天不曾合眼了,现在还要批答奏折,他的身体吃得消吗?然而他的担忧还未出口,裴子戚已经离去。欣长的背影挺立如松,一步步走在廊道上,坚定而果决,一步也不曾回头……
待两人离去,大殿回归沉寂。佛香四溢,带着一点点的檀香味。洛帝徐徐睁开眼,“孙禄,此次裴子戚抄家,他中饱私囊多少银两?”
孙禄毕恭毕敬站出来,“回陛下,一千两白银。”
“一千两白银不少了。”洛帝叹息道:“孙禄,你说这个裴子戚,到底是聪明还是愚蠢?”
孙禄笑了,“奴才瞧他是太聪明了。若他不犯一点错,您还敢用吗?”
所谓慧极必伤。有时为人滴水不漏,不是保命而是害命。一个臣子太聪慧了,难免会引起君王的忌惮。因为有错,君王才放心把他捏在手里。
洛帝冷哼一下,“他倒活得很明白。”
孙禄:“需要奴才去处置他吗?”
“一个犯错的人,想处置随时都可以,不急着一时。裴子戚现在还有些用处。”洛帝又道:“对了,老二老三是不是快回京了?”
“上个月回的信,应该这几天到京城了。”
洛帝笑了,转眼又哼了一下。“这两个不孝子,朕三番五次要他们回京,他们找各种理由搪塞朕。若不是此次朕拿婚事要挟,恐怕还不肯回京。”
孙禄笑了笑:“陛下,您是太宠他们了。要奴才说早该把他们召回来。”
洛帝叹一口气,“朕舍不得,朕亏欠他们太多了。”说完,眼眶染上一抹红色。
孙禄识趣站在一侧,不再言语。空旷的大殿再次回归沉寂……
黄昏时分,夕阳烧红了天际,万物也染上淡橘色。车水马龙的街道,一座古宅傲然耸立,牌匾上刻着遒劲的‘裴府’两字,两边的石狮子亮蹭蹭,好似磨过的玉石。
这是裴子戚的府邸,也是京中最怪的宅子。里面的奴仆不是缺胳膊是断腿,或是容貌尽毁。总之,没有一个正常人。有人说是因为裴子戚的名声太臭,没有人愿意给他做奴仆,只有这些残缺不全的人才愿意。
虽说如此,可这些残缺不全的人却活得恣意嚣张。别说正常人不敢小瞧他们,连一些官老爷瞧了他们,也要尊称一句大爷。
对了,里面还养着一群无父无母的孤儿。这些孤儿一个个古灵精怪,却又饱读诗书、出口成章。有人说是因为裴子戚自知坏事干得太多,怕老天罚他断子绝孙,所以养这些孩子用来送终。
彼时,喧闹的大街陷入了冷清。一道修长的身影慢悠悠向裴府走去,他手捧木盒子,发青的眼底已转为黑色。忙碌了一整天,裴子戚终于把奏折批答完毕。
他走到门前,轻轻扣门。大门轻启,伸出一个小脑袋。看门的福子见是裴子戚,凶狠的脸庞立马带上笑意:“老爷,你回来了!”
裴子戚笑笑:“嗯,回来了。家里怎么样?”
福子十七八岁的模样,身上穿着破旧的衣裳,左一块补丁右一块补丁。他笨拙打开大门,连忙把裴子戚迎进去。他整一条右腿全没了,是三年前在战场上被敌军砍断的,如今全靠拐杖支撑。
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跟在裴子戚身侧,脸上满是憨厚的笑。他道:“大家都很好,是很想您。您这几天去哪里了?我们都快要急死了。”
“蜀中……”
裴子戚话还未说完,重重的敲门声响起了。憨厚的面容立刻变得凶神恶煞,福子吼道:“来了来了,敲什么敲?不知道老子的腿不好啊?”说完,他又变回憨厚少年,“老爷,铁定又是那些混蛋来搅事了,我去打发他们。”
裴子戚点点头,赞赏道:“嗯,有进步了。福子,你是我裴子戚的人,你不需要去讨好任何一个人,只需要做好你自己。不要因身体残缺妄自菲薄,若是有人敢欺负你,你尽管告诉我是了。”(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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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裴子戚侧过头,对孙翰成笑说:“你瞧瞧,多从容自如。我都差点怀疑,是不是我们冤枉他了。”说到这时,笑容忽然散了,语气渐冷:“钟管家,陈永汉陈大人指认你假借秦国公名义,多年来向他索要科举试题,你可承认?”
一语落下,缄默横生,黑暗肆意漫动,透着阴冷的气息。少焉,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两位大人既然存心要诬蔑在下,小的说再多也是无用功。”
裴子戚拾了拾袖口,淡道:“钟管家莫急,且等我把话说话。这只是其一,其二云以钟指认你通敌卖国,是以谋划云锦先锋及几千名战士,你可承认?”
‘砰’地一声巨响,昭彰是撞击木栏的声音。
“大人诬蔑小的索要科举试题也就罢了,左右是小的挡了某些人的道。”语气为之一变,侃侃谔谔道:“但是通敌卖国这等大罪,小的是万万不能接受。小的蒙秦国公恩泽四十余载,旁的没学会但这‘忠君爱国’四字时刻不敢忘怀。”
裴子戚噗嗤笑了,摇头道:“钟管家倒是个趣人儿,说话得真是逗。俗话说得好,苍蝇不叮无缝蛋。这接二连三的有人你,该不会都是诬蔑吧?说句不中听的话,钟管家你一介下人。犯得着让两位朝廷命官,不约而同出口诬蔑于你吗?”他朝孙翰成使了个眼色,道:“算了,看来今日是问不出什么了。我们还是先行告辞,等钟管家想好了再来问吧。”说着,他与孙翰成一同转身。
“等等,两位大人。”苍老的嗓音有些急促。
裴子戚顿了步伐,侧头道:“怎么?钟管家想明白了?”
“小人自知命不久已,然秦太君待小人如亲人一般。小人不忍太君为小人担忧,还望大人往秦府报个信,小人感激不尽。”
沉默少间,裴子戚勾嘴笑了,道:“钟管家,你总算对我们说了一句真话。”说着阔步与孙翰成离去,任凭怎么呼喊也不回头。
待两人一出大牢,裴子戚就对孙翰成说:“我先回府了。你盯紧一点,别让钟纪德跑了。”
孙翰成眨了眨眼睛,有些傻眼了:“你来刑部还不到一个时辰,这就嚷嚷回去了?合着你就是来瞧瞧的呀。”
裴子戚理所当然道:“我一个殿阁大学士待在刑部做什么?再说,我府上还有正经事等着我呢。”他拍了拍孙翰成的肩头:“我先回去了,你不用送了。”说完举步向马厩走去,充耳不闻身后的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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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两排银杏树光秃秃的,悬着稀稀落落的银杏叶,随风摇曳。地上落着厚厚的银杏叶,在阳光照耀下金光灿灿。二名男子位于银杏树下,一个身姿颀长站立,一个单腿跪地垂头。
灰白的披风搭在肩头,墨发顺着披风铺在身后。仉南遥看廊道处,道:“秦公府有什么动静吗?”
黑衣人拱手道:“禀殿下,钟纪德钟管家被孙翰成抓到刑部关押,秦太君正在派人四处寻找钟管家。孙翰成的手段很高明,太君的人摸不到钟纪德的踪迹。不过卑职查到,还有另外一股力量也在找钟管家。”
一片银杏叶在空中翩翩起舞,仉南伸手抓住:“他们查到了什么?”
“他们已经找到刑部去了,似乎想劫狱救出钟纪德。”黑衣人垂头道:“只是这孙翰成也不简单,身后的势力与他们旗鼓相当。两方人交手了好几次,均落不了好处,所以这事就这么搁下来了。”
“派人去帮孙翰成。”仉南松开手,银杏叶慢慢坠落:“不用太明显,让他知道就可以了。”
“啊?”黑衣人抬起头,诧异道:“殿下,我们这是要与太君作对吗?她可是殿下的……”
“我知道。”仉南转过身,缓缓道:“她是我的外祖母,是外祖父的妻子。可这事不是论孰亲孰远,按我吩咐去做就行了。”
黑衣人微微一怔,拱手道:“卑职领命,这就……”
仉南打断他,嘴角不禁上扬:“再等等,子戚回来了。”
黑衣人愣了愣,恭敬地垂下了头颅。不一会儿,脚步声匆匆而至,一个颀长的身影闯入视线。裴子戚粲笑而来,步履轻快矫健。待目光触及一旁的黑衣人,眸子不由闪了闪。
他若无其事的走来,伸手环住仉南的腰,宛若无人道:“怎么又在后院等我?我不是说了嘛,去去就回来了。这都快腊月了,寒风刺骨。你就算身子骨好,我也不许你这么胡来。”
琥珀色眸子流转着温柔的波光,仉南握住他的手,轻轻的说:“我无碍。倒是你,这么冷的天还要外出奔波。”
裴子戚松开他的腰,故作不满道:“可不是嘛,一大堆事等着我。过两日,我还要进宫一趟,去瞧瞧陛下。”
仉南微微笑了:“我陪你一同去。顺便让父皇下旨,赐婚于我们。”
裴子戚连忙道:“别别,陛下向来不喜我。倘若你请旨赐婚,陛下非得砍了我不可。过两日,还是我自个进宫就好。”
仉南怔了下,抿着嘴道:“子戚,我们已有……”
“打住,打住。”裴子戚唰地红了脸颊,急忙抵住仉南的唇,看了看一旁的黑衣人:“还有外人在呢。”
仉南楞神而笑,抓住裴子戚的手,紧握在手心里。他侧过头,笑容忽然散去,对黑衣人道:“把面具摘下来。”
裴子戚睁大双眼看着仉南,满是惊讶盘踞。
仉南温柔笑笑,解释道:“我曾与你说过,等你伤势好了,介绍他与你相识,今后任凭你差遣。我不是随口说说糊弄你,而是不想坏了近日的气氛,把此事拖到了今日。”
“你……”裴子戚张了张嘴,神情格外认真:“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他垂下双目,撇开了视线,轻声道:“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你没必要因为我们的关系,就向我全盘摊牌。”
“我告诉你,是因我全然信任你、认定你,故把身家性命交托于你。”仉南轻轻摇头,伸出手拾了拾裴子戚絮乱的碎发:“公事也好私事也罢,你有权利知晓我的一切。”
裴子戚猛地抬起眼,凝视着仉南,许久沉默不语。片晌,他粲笑说:“我明白了。如果有机会,我会将所有事情告诉你。”
仉南莞尔视笑,眉宇间满是温柔占据。
仉南开心了,系统却哇哇大叫:“裴子戚,你要冷静啊!不能因为恋爱冲昏了头,出卖系统是要收到处罚的。”
裴子戚:“什么处罚?”
系统默了,有气无力道:“扣积分。”又马上振作起来,强调说:“你不要少看积分!没了积分,我就不能给你开外挂了。”
裴子戚:“哦,扣吧。有仉南在,我还要你的外挂做什么?”
“……”系统:“戚戚,你是嫌我没三皇子有用吗?”
裴子戚笑笑,温柔的说:“乖,你清楚就好。”
系统:“……”
裴子戚向黑衣人看去,张大嘴巴半晌说不出话。他指着黑衣人,瞠目结舌:“你是……上次在京郊,替陛下喊仉南回京的大汉!”
几个月前他在京郊度假,正是这名大汉去京郊唤仉南回京。他还记得,当时大汉背着荆棘跪在地上,整个背上全是鲜红。在那种的情况下,大汉轻而易举帮他扛起了野猪,健步而行……
黑衣人拱手应诺:“裴大人好记性,正是卑职。不过卑职早已辞去官职,而今一心为殿下效忠。”又道:“卑职许星川,今后听凭裴大人差遣。以前有冒犯大人之处,还望裴大人多多包涵。”
仉南温声解释说:“许星川擅于侦察,父亲便是看中了他这个本事,命他去寻我回京。他不是故意闯入小木屋,以后也不会再去。”
裴子戚乍然回过神,摆手说:“无事。即是陛下的命令,确实很难拒绝。”
“你想知晓什么或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他去做。他的本事在京中打探消息足以,倘若是其他事交托于他也无碍。”仉南从怀里拿出一筒小型烟花:“你若找不到他,以此烟花为信。他看见了,自会主动去寻你。”
裴子戚接过烟花,挑眉道:“要是他看不见呢?”
许星川抬手抱歉,琅琅说:“裴大人请放心,殿下的眼线遍及京城。只要您放了烟花,卑职必定能知晓。”
裴子戚笑了,将烟花揣入怀里:“那这烟花可是宝贝。我得好好藏着,不得让旁人偷了去,坏了事。”
仉南摇头失笑,笑容宠溺至极。他伸手将裴子戚搂进怀里,视线挪向许星川。许星川当即明了示意,恭敬起身抱拳、飞身离去……
待许星川一走,裴子戚戳着仉南硬邦邦的胸膛,道:“好呀,视线遍及京中。说,你是不是早准备谋取储君之位了?”
仉南握住他的手,笑容骤然淡了一些。他摇了摇头:“我于皇位无意。所做一切,皆为保护你、保护父皇、二哥……”最后两个字几乎轻不可闻,仿佛错觉一般。
裴子戚怔了怔,顺势倚在仉南的怀里,缓缓闭上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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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辰初时分,天色尚是灰蒙蒙,裴子戚已经起床洗漱了。系统看着忙上忙下的裴子戚,好奇道:“你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平时不是要睡到日上三竿吗?”
裴子戚默了一下,并不想理会系统。平时是两个人睡,那是不得不晚起;昨晚是他一个人,当然就起得早了。洗漱完后他穿上了衣袍,又问系统要了一面镜子,站在镜子前左瞧瞧右看看。
少间,裴子戚叹气说:“系统,我是不是最近胖了很多?”
系统吃着爆米花,口齿不利:“是啊。你每天吃那么多,怎么可能不胖?”
裴子戚成默了。也许是冬天来临的缘故,他的胃口比平日突然好了很多。这不好像胖了一圈,衣袍穿得有些小了。重新做衣袍得耗上好几天,于是他说:“系统,能不能让我看上去瘦一点,脸色苍白一些,好像大病初愈一样?”
系统想了想:“行。”
镜子里的人转眼消瘦了下去,脸颊微瘪透着一股苍白。裴子戚看着镜中人,来来回回的打量,这才露出满意神色。
系统疑惑道:“戚戚,你要做什么?”
裴子戚默不作声,理了理衣袍踏出了房门。他饶过后院向马厩走去,待上了马车才道:“去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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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悠悠漫爬,悬在天空上熠熠发光。一辆马车缓缓而行,最终停在了皇城处。裴子戚走下马车,守城侍卫连忙跪下行礼。他抬了抬手,守城侍卫起身,挥手命人打开了城门。
裴子戚款款进入皇城,穿过广阔的宫殿,漫步向前朝走去。他不疾不徐的前行,待到廊道转弯处,一名小太监突如其来撞来。两人撞了一个正着,好在冲击力度不大,裴子戚只是晃了晃身躯,踉跄地退了几步。
小太监捂着脑袋,抬头瞧着是裴子戚,惊恐地睁大眼睛。他紧忙跪下来,一股脑地磕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裴子戚本是一肚子火,但瞧他这副模样不由散了气,于是问:“什么事如此匆忙?这宫中到处都是贵人,岂能容你莽莽撞撞?”
小太监停了磕头,身躯颤颤发抖:“裴大人,小的知错了,望您能大人有大量,饶小的这一次,小的今后再也不敢了。御膳房公公让小的今早过去搭把手,小的一时忘了这事,而今都过辰时了……”
裴子戚愣了愣,放柔了神情:“好了,起来吧。”他绕开小太监,继续前行:“赶紧去御膳房,免得等会受道责罚。”
小太监俯在地上,身躯猛地消了颤栗。他不紧不慢的站起身,看着不远处的身影斜嘴笑了,衣袖处一把锋利的匕首闪闪发光……
另一边,系统急忙跳出来说:“戚戚,你就这么放过他了?”
裴子戚挑起眉:“不然要了他的命?看他的样子,应该是才进宫没多久,宫里的规矩还不是很熟悉……”
系统赶紧打断他:“不是,他是坏人!他的袖子里藏了匕首,他是想杀了你!”
裴子戚停了步伐,怒道:“你刚才怎么不说?”说着他马上回头,只见漫长的廊道空空如也,不见一个人影。
系统支支吾吾道:“刚刚他撞你那一会,匕首已经到你的脖子了。我以为他要杀了你,想着及时复活你,就……”
裴子戚怔住了,下意识捂住了脖子。他抓了钟纪德,原以为幕后黑手该停一停手,便让仉南撤去暗中保护他的人。这么做他不是不怕死,而是觉得仉南一个皇子,比他更需要这些人。再说,他还有系统保护他。
他道:“系统,你阻止了他?”
“没有。”系统想了想说:“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匕首都到你脖子了,怎么没动手杀了你?”
裴子戚:“……”
系统又说:“但是,我怀疑他给你下毒了。我刚刚检查了一下你的身体,发现你的身体状态很奇怪。我这里检测不出原因,不过已经把你情况送到总部去了,过几天应该会有消息了。”
“……”裴子戚:“系统,我会死吗?”
系统安慰说:“不怕,我会复活你。”末了补充道:“但是有前提,不能让人发现你死了,特别是仉南。他那么精明,你死在他面前,一定忽悠不过去。”
总部有明文规定,系统不得向宿主以外的人暴露自己。无论是复活云清还是裴子戚,都是在没人发现的情况下复活的。如果仉南发现裴子戚死了,那么总部会中止复活裴子戚权利,以保证它不会因此暴露。
裴子戚默了一会,说:“我明白了。”说着继续漫步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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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纱漫飘,佛香弥漫。灯火雀雀而动,落在大殿内忽暗忽明。木鱼一下一下的敲响,清脆的回荡在大殿内。一名小太监蹑手蹑脚进入殿内,唯恐自个惊扰了圣驾。他碎步走到孙禄身侧,曲着身子小声禀告。
孙禄点了点头,挥手让他下去。木鱼声停了,洛帝徐徐睁开双眼,沉声问道:“孙禄,什么事?”
孙禄凑上前去,笑说:“禀陛下,裴子戚裴大人殿外求见。”
“裴子戚?”洛帝放下木杵,抬起手。孙禄连忙过去,扶住他的手。洛帝缓缓起身:“他怎么来了?”冷哼道:“他还有脸来见朕?让他处两件事,没一件是做好的。”
“听说裴大人一直在府上养伤。”孙禄笑道:“总归裴大人将北漠女皇劝住了,让她不再进宫叨扰陛下。其他的事,想来等裴大人痊愈后,定会处理妥当。”
“朕只是拿砚台砸他一下,他就再府上养病几个月。”洛帝冷冷说:“朕要是打他几十大板,估计会反了天去了。”说着又摆了摆手:“算了算了,让他进来吧。”
孙禄垂头应诺,命人唤裴子戚进来。
不一会儿,裴子戚徐步进入大殿。他身上穿着宽大的衣袍,宽得压根看不出身形。面色微微泛白,显得格外的憔悴。他提起衣摆,跪地叩首,高声道:“罪臣裴子戚参加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静默少焉,洛帝瞧着裴子戚憔悴的脸庞,慢慢散了脸上的不悦。他道:“裴爱卿,起来吧。地上寒,你刚大病初愈。”
裴子戚继续俯在地上:“罪臣不敢。”
洛帝倚在椅子上,轻笑说:“朕还没给你定罪,你倒自称起罪臣起来了。你有没有罪,朕说了算。”
“微臣有愧陛下信赖。”裴子戚字正腔圆:“陛下交于微臣之事,时至今日微臣仍未完成一件。礼部尚书陈大人……”
“好了好了,朕将此事交托于你,是想你能妥善处理。”洛帝懒懒道:“不急于一时。对了,老三怎么样了?”
裴子戚站起身,羞愧不已道:“微臣虽待在府中,但终日卧床养病,不知殿下……”他尴尬笑笑:“不过下人有禀,说近日些殿下苏醒时辰渐多,思来再过些时日殿下就应该无碍了。”
“应该?”洛帝直起身,眉头稍稍蹙起:“裴爱卿,老三住在你府上已经好几月了。”
裴子戚连忙跪下,膝盖撞在地上闷响。他道:“三皇子殿下虽住在卑职府上,但卑职谨遵陛下提醒,时刻不敢忘怀。若因此而耽误了殿下的病情,卑职罪该万死。”
洛帝曾特意敲打过他,让他不要接近二皇子与仉南。即便现在仉南住在他的府上,这个敲打依旧有用。
“你做得很好。”洛帝满意笑了:“国师早与朕说过,老三的病得慢慢的养,急不得。朕下旨让老三住在裴爱卿府上,实属无奈。好在裴爱卿是个聪明人,没有让朕失望。”又道:“起来吧。裴爱卿今日入宫所谓何事?”
裴子戚站起身,拱手回禀道:“云以钟一案已结案,云家……”
“行了行了”洛帝摆摆手,兴致缺缺:“这件事你就不用向朕禀报了。朕即允诺此事交于你,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裴子戚应诺,不再言语。别看洛帝说得好听,事实上若他的真不禀告,洛帝心里就有想法了。这种事装个样子也得装一装,这也是他为什么要进宫的原因。
“裴爱卿还有事吗?如果没事,就去南书房瞧瞧吧。”洛帝倚在椅子上:“这马上要到年底了,各地的奏折也要堆积如山了。”
“是,卑职领命。”裴子戚拱手告退,只身向南书房走去。
裴子戚刚离去,一名太监碎步进入殿内。他跪在裴子戚刚跪过的地方,地板上还残留着一股热气。他伏着身躯,挡住了面容:“陛下,淑妃娘娘说难得今日天气好,御花园的……”
“不去。”洛帝打断小太监的话:“你就这么去回了她。”
小太监愣了愣,连忙应诺,退出了殿内。
洛帝站起身,视线不经意的微挪,猛地胶在了不远处。他蹙起眉头,手指指向裴子戚跪地的位置:“孙禄,那地上是不是有一块玉佩?怎么瞧着有些眼熟?”
孙禄顺着洛帝方向看去,谄笑道:“陛下好眼力,奴才瞧了这么久都没瞧见。陛下一眼就瞧见了,还真的有一块玉佩。”
洛帝指了指一旁的小太监:“你,去把玉佩捡起来。”
小太监垂头听命,拾起玉佩,双手捧着呈给给洛帝。玉佩晶莹剔透,正面雕有凤凰图腾。玉身呈椭圆状,前端内陷深凹,通体无暇。仅是一眼,洛帝瞳孔猛缩,双手微微发颤。
他接过了玉佩,温柔的抚摸,脸上的神情又忽然温柔起来。
孙禄瞧着有些困扰,顺势看了一眼玉佩。脸色骤然大变,又眨眼恢复如初,仿佛刚刚那一瞬间的变色是错觉一般。
“凤玉。”洛帝叹了一口气,轻声问道:“孙禄你说,这块玉佩会是谁的。”凤玉只有皇后、皇子妃才能佩戴的玉佩。
“应当是大皇子妃的。”孙禄想了想说:“皇后娘娘已经仙逝了,这宫中也就大皇子娶妻了。另外三位皇子的婚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洛帝笑了,指了指孙禄道:“你呀,真是老糊涂了。这大皇子妃自成婚后,她就没进过宫,这块凤玉怎么会是她的?”
孙禄皱了皱眉头,疑惑道:“那就怪了,难道这宫里还有其他人有凤玉?”
“你忘了?”洛帝缓缓坐下:“当年老三怕朕不同意他与云清的婚事,便早早向皇后讨了凤玉。皇后一向心软,将凤玉交于他。朕得知后,一时气不过就派他与云锦去西北打仗。后来云清死了,这玉佩一直在老三身上”
孙禄一脸恍然大悟,笑说:“瞧奴才这记性,您不说奴才还真忘了。”他顿了顿,又道:“只是三皇子殿下讨的凤玉,怎么会在这宫里呢?”
“是呀,老三的玉佩怎么会在宫里呢?”洛帝轻轻笑了,语气却是冷若冰霜:“朕差点就被裴子戚骗了,当真以为他与老三什么也没有。”
“陛下。”孙禄轻轻唤着。
“什么养病?”洛帝嗤笑说:“朕看裴子戚只是想躲在府里爬老三的床。”又道:“为了一个不知羞耻的玩样,老三在乾清宫外跪了一晚上。”
几个月前,北漠女皇从北漠来到京城,以和亲名义愿下嫁于三皇子。洛帝自然是欣喜若狂,允诺这门婚事的,还特意派人把仉南寻回了京城。仉南回到京城后,却一口否决了这门婚事。他对洛帝说死生契阔已成,断没有另娶他人的道理。
洛帝勃然大怒,以为仉南心里还想着云清便没深想此事,只罚仉南在乾清宫外跪了一晚上。龙凤玉佩象征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而送凤玉正是皇子择妻的特殊方式。当年他也是用这种方式,得了皇后的允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孙禄侧身站立,默不作声。是他告诉洛帝裴子戚在府上养病,说到底这件事他也有责任。虽然洛帝不会因此责怪他,却也不能再出头了。
拇指轻轻摩擦凤玉,洛帝抿嘴沉默不语。静默少间,他止了摩擦,紧紧握住了凤玉。一双眸子涌动着旋涡般暗光,直直看向宫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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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子戚微楞,打趣道:“我一个殿阁大学士,居然还没你一个刑部尚书知道得多。老实交代,你是怎么知晓这么多秘事的?”
孙翰成一顿,又转眼笑道:“你忘记了?我可是算命先生,能掐会算的。只有我不想知道的事,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裴子戚笑了:“那好,你说说。三皇子什么时候归京?从京城的那一条街回来?”
“今日回京。”孙翰成推开窗户,指了指楼下的街道,“从这条街道回来。”
裴子戚止了笑容,郑重其事道:“这是你今天的目的?”
孙翰成笑而不语。忽地,他又道:“来了。”
裴子戚心头猛地一突,不由把视线投向街道。喧哗的街道一片宁静,所有的目光全看向一处。来人身着淡青衣袍,宽腰带束在腰间,朴实无华却又气势非凡。他身后跟着一位魁梧大汉,两手牵着匹马。
身姿欣长秀丽,约摸近一米九的身高。看去很瘦,又隐隐感觉到他体内蕴含的强劲,如同一头蓄势而发的狮子。黑发如墨,落在身后一泻而下。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玲珑剔透又幽远深长。只需看一眼,让人散了魂魄。
裴子戚心头突了突,云清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他一直认为凡尘容不下云清的美貌,才让他英年早逝。如今对方的一双眼睛,把云清的美貌贬入了凡尘。可叹,他还生得一副倾世容貌,怕是注定要祸国殃民。
他不疾不徐向前走,拥挤的街道奇迹地构成一条笔直通道。不需要言语,没有官兵维持秩序,所有人自发为他让路,仿佛被气势与容貌为撼,又仿佛不由自主的臣服。欣长的身影逐渐远去,繁华的街道才逐步恢复常态。
孙翰成伸手在他面前晃晃,笑道:“怎么?看傻了?你不是说你不好美色吗?”
裴子戚轻咳一下,“好呀,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不是也看傻了?咱们二人谁也别想笑话谁。”说完,他拍了拍脑门,懊悔道:“糟糕,只顾看美人去了,三皇子没瞧见了。”
孙翰成一脸诧异看向他,“难道你从未听闻三皇子的事迹?”
裴子戚一噎。云清是三皇子的旧,他避而远之来不及,哪有闲心大厅原身旧。他现在所做一切,全是为了回到现代。倘若三皇子登基,他也不想什么当良臣、回现代了。他马上辞官,找个偏僻的乡下养老。
他支吾道:“知道一点,不多。”
他对三皇子的认知,还停留在路人阶段。当年三皇子离京,云清的离世是一个原因,三位至亲前后去世则是另一个原因。
五年前北漠动乱,洛帝派秦国公及秦将军出征平乱。当时皇后极力反对洛帝的决定,上一战秦国公、秦将军差点战死沙场。如今回京调养不到一年,洛帝又派他们出征。
然而圣旨已下,皇后不愿也必须接受。在二个月后,秦国公、秦将军惨死沙场的消息传回京城,皇后于当天服毒自杀。三皇子前往北漠,此后五年不曾回京。
有人说,洛帝早忌惮秦国公一门,可又碍于深皇后,只好费尽设计让他们战死杀场,落得一个善终落幕。也有人说,是秦国公与秦将军亲自向洛帝请命出征,并有太医确诊两位将军身体早无大碍了。故而,两位将军的去世纯属意外。
或许,皇后与三皇子相信洛帝是无心的,只是一个悲伤过度,服毒自杀,一个远赴北漠,替至亲报仇。也或许,他们认为洛帝处心谋害,故而一个愤恨不已,自杀谢罪,一个心灰意冷,远离京城。总之,皇后去世了,三皇子离京了。
孙翰成摇头道:“裴子戚,你叫我该说你什么是好?三皇子是皇后之子,是嫡子。你身居高位又处于权利核心,居然对他无视到如此地步……”
裴子戚端起茶杯,淡淡道:“三皇子常年不在京,我又一年到头忙得不开交。”
“三皇子年仅十四岁,他的美誉传遍了三国。”孙翰成叹气道:“三国第一美男说得正是三皇子。子戚,你刚才瞧得美人是三皇子啊!”
‘哐当’一声,茶杯落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滚烫的茶水顺着桌面徐徐滚落,落在裴子戚衣袍上,很快染湿了一片。他猛地站身,慌张道:“他是三皇子?”
孙翰成连忙把他拉开,又掏出手绢递到他手中。他道:“你怎么了?茶水落在身上了也不避开。今天提说了两次三皇子,两次你都失常了。你与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裴子戚苦笑道:“我曾经暗恋云清,算不算关系?”
孙翰成噗嗤笑了,“那难怪了,瞧见情敌比自己要英俊潇洒,不好受吧。”他又一本正经道:“不过,你也说是曾经暗恋。云清已经死了,你千万不要学三皇子,放不开手。”
裴子戚胡乱点头,心思却已经放空。聊了几句,孙翰成知他没了心思,便提议出去走走,没想碰到卖棉花糖的。裴子戚对甜腻腻的食物不太感兴趣,可孙翰成却每次都会买一点。
裴子戚曾问过他为什么。他告诉裴子戚,他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父亲在外务工,许久才会回一次家,每次回家都会给他带棉花糖。一直到现在,他父亲回家还会给他带一点。所以,他每次看见棉花糖都忍不住买一点。
古代的棉花糖是现做现卖,得等好一会才能到手。于是,裴子戚提议他去先去逛逛,等会再来找他。没料这一逛,他还逛到了一场好戏。
要说裴子戚在朝堂上最讨厌的人,不是那些与他时不时作对的权臣,而是那些宽以待己、严以待人,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御史大夫。他们擅长抱团掐架,满口圣贤之道,拐弯抹角骂得你狗血淋头。他们不怕死,重在名垂青史。
一旦被他们盯着,他们像狗仔队一样,兢兢业业抓你批错。从路边拾遗,再到随手乱丢垃圾……方方面面,不遗余力开批-斗会。不管你有没有理,总之你是有罪。他们旨在把你斗死,不然绝不会罢休。
故而,他们还有另一个称号‘狗皮膏药’。别看裴子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也曾在御使大夫手中吃过亏。并且吃亏了,也不能去找他们麻烦。因为他们不会吸取教育,乖乖做人,反而会洋洋自得、深以为荣。看吧,他们因抨击奸臣而遭到了迫害。
裴子戚的坏名声,十有八-九是他们骂出来的。当然,他们的家属也是战斗力非凡。言语刚正慷慨,一字一句戳你心肝肺。例如面前这位杜小姐,正是御使大夫杜淳的千金。
她曾不止一次在各种公开场合,指名道姓把裴子戚贬得一无是处。甚至还说出了,嫁一个条狗也不能嫁给裴子戚的豪言壮语。裴子戚是一个男人,他自然不会与一位小姑娘计较,听到了也当作笑话笑笑。
没想这位杜小姐,蹬鼻子上脸越来越过分。最后逼得裴子戚,一笔一笔帮她记账。史记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是时候秋后算账了。
裴子戚勾嘴笑笑,展开手中的玉扇,不疾不徐走了过去。今天的杜小姐打扮得格外别致。发髻无一头饰,额间系着稻草,身着粗衣麻布,外披破烂缟素。脚下立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卖身葬父’。字体朴茂工稳,颇有御史大夫杜淳的笔迹风范。
杜小姐梨花带雨,哭得那叫一个柔美。连说话的声音,都比平时要温婉了许多。她拿着蚕丝手绢,擦了擦看不见的眼泪,凄凄道:“从今往后,小女子是公子的人了。无论是为奴还是为婢,小女子都愿意,请公子不要抛下我。”
“我说了,我没有买下你的意思,你不用跟着我。”
二十多岁的男子声音,温柔、清脆似空明的乐器,又似涓涓的溪水。他的语速不疾不徐,透着一丝丝无奈。裴子戚不是一个声控,却不得不说这个声音好听极了。
他向男子看去,男子正背于他。身着月牙锦袍,没有任何装饰却通体的华贵。他很高,与三皇子不相上下。宽肩窄腰,乌黑的秀发落在身后,顺滑秀亮。
裴子戚晃晃手中的扇子,“他不要你,我要你。他给了你多少钱,我出十倍。这位姑娘,你看怎么样?”
杜小姐瞪目向裴子戚,嘴角止不住的颤抖,像似惊讶裴子戚的出现,又像似骂他厚颜无耻。须臾,她用手绢半遮面容,别开头道:“这位公子,你来晚了。我已经被这位公子买下了。”
裴子戚也不答,只顾看向脚下的木牌道:“姑娘,‘卖身葬父’这四字是你写的吗?”
杜小姐:“我一个穷苦人家怎么会识字,是一名先生瞧我可怜帮我写的。”
“啧,看这字迹真像杜淳杜大人的字。”裴子戚又道:“听闻,杜大人的父亲重病了,现在全赖人参吊命。杜家世代有一个习俗,家里长辈去世了,适嫁的姑娘得守孝,一守是三年。我记得杜大人的千金,杜小姐已经及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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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瞧是裴子戚,连忙止了脚步,低头笑道:“老爷,您醒来了啊。祥伯还寻思着,要不要去请示您呢。这门外有一位杜小姐想见您,福哥不让她进来,这会正在门口闹着。福哥腿脚不好,祥伯叫我们去搭把手。”
裴子戚一顿,“哪位杜小姐?”
小厮摸了摸脑袋,迟疑道:“好像听说是杜淳杜大人家的小姐。”
裴子戚恍然大悟地点头,拉了拉身上的衣袍,“这样啊,那你们去吧。我回去睡个回笼觉。”他转身走去,小厮又道:“老爷,祥伯吩咐若瞧见您问一句,这个杜小姐在门口咒骂您是负心汉,有不少周边百姓在门口瞧着。您看是把她赶走,还是怎么的?”
裴子戚猛地转身,大手一挥:“赶紧把她领进府,赶走做什么?别把事情越大了。我回去换一件衣裳,把杜小姐领到偏厅去。”
小厮一楞,“那我这去转告祥伯。”
裴子戚夺步疾走,火速回屋换衣袍。他知道他是天生的劳苦命,好不容易不用上早朝、不用进宫批奏折,结果又发生幺蛾子事了。思及此,他恨不得一口咬死大皇子。用屁股都想得到,肯定是大皇子从中作怪。
他随意换一身衣袍,急忙赶去偏厅。偏厅内,杜琼儿趾高气扬,一脸的嫌弃与得意。她昂首自傲道:“府上布置太寒酸了,哪有一点像朝廷官员的家宅,普通的商贾家宅都比这气派。”又道:“还有奴仆,一个个不是缺胳膊是缺腿看着恶心。”
她嘟嘟嘴,对祥伯道:“你是管家吧,现在快带我去库房瞧瞧,把值钱的东西都搬出来。这般的寒碜,我可待不下去。还有把仆人全部给我辞了,找些正常人来。丫鬟凑合着用吧,狐狸精是肯定不能留在府上的。”
祥伯一脸懵逼,瞧着杜琼儿跟怪物似的。他道:“杜小姐……”
“杜什么杜?没大没小的。”杜琼儿指着椅子又道:“快来人帮我擦擦,脏死了!叫我怎么坐!”
祥伯招招手,一位仆人一瘸一拐走来。杜琼儿尖叫道:“不要他!你瞧瞧他,半张脸都烧糊了,还是一个瘸子!他给我擦过的椅子,我敢坐吗?我晚上会做噩梦的!”
祥伯脸色一沉,想起了杜琼儿先前的谩骂。难道老爷真与这位杜小姐相好过,然后把她抛弃了?不像啊,老爷的品位不像有这么差。可老爷又让杜小姐进府……他越想脸色越难看,这位杜小姐可不像是好相处的人。
思绪间,他低头笑道:“杜小姐说得极是。”说着,他又招来一名丫鬟,“杜小姐请稍等片刻,丫鬟马上擦干净了。”
杜琼儿脸色微善,点点头:“算你识趣。看你这么懂事的份上,等我成了裴夫人不赶走你了。只不过,这个管家的位置是万万不能让你当了,哪有让一个瞎子让管家的道理。”
“裴夫人?”一道轻佻的嗓音恍然而至,带着三分讥笑道:“不知在下的本家,有谁那么大胆敢娶杜小姐为妻?”
杜琼儿一脸欢喜回头,亲昵喊道:“子戚,你来了啊。”转眼间,她又嘟起嘴,半是撒娇半是埋怨道:“你说什么胡话,还有下人在在场呢。”
明明是七伏天,裴子戚却莫名打起寒颤,浑身冷得发抖。他道:“系统,这个杜小姐是不是假冒的?还是被人穿越了?”
系统叹气道:“都没有。她是看上你了,准备嫁给你。可惜你是哥儿,对着女人硬不起来,哈哈哈……”
裴子戚:“呵,我对男人同样硬不得起来。”
系统:“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万一硬了呢?”
裴子戚:“没有万一。”
系统:“你装!”
裴子戚:“……”
裴子戚沉了沉眸子,厉声道:“杜小姐是在跟在下开玩笑吗?可惜,在下没有心情与杜小姐开玩笑。提醒杜小姐一句,杜大人还在天牢里关着,杜小姐还是谨言谨行的好。”他挥挥手让仆人全部退下。
待仆人全部退下,杜琼儿脸色大变,怒叱道:“裴子戚,别给你脸不要脸。你当姑奶奶愿意来这穷不伶仃的裴府?若不是看在你能救我父亲的份上,我才懒得瞧你一眼。”
裴子戚一顿,嗤笑道:“原来杜小姐是来哀求在下救杜大人。那真是抱歉,恕在下人微言轻,无能为力。”
“裴子戚,现在你尽管嚣张。”杜琼儿冷笑道:“话我今日搁在这里了,救我爹与娶我,你必须得选一个。否则,姑奶奶跟你没玩!”
裴子戚摇摇头,“杜小姐,杜夫人难道没有教过你,对男人不要一副高高在上、趾高气扬?你这么做不仅不能让他们喜欢上你,反而会觉得你很讨厌。”他顿了顿,“我明白你焦虑的心情,但世间对女人的包容远不如男子。男子可以犯错,可女子却不行。杜小姐,你真的想好了?”
杜琼儿脸色一白,咬牙道:“裴子戚,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是我胡说八道,还是你装作听不懂?”裴子戚笑了笑,“有一句话虽有些残忍,却不得不对你说。杜大人是救不回来了,单凭你一介民女,除了在裴府门口大吵大闹扰我清净外,似乎做不到‘与你没玩’四字。”
“这一点够了,我要的是让你不安生!”杜琼儿恶狠道:“我要让全京城人都知道,你裴子戚是一个怎样的薄情负心汉,看谁敢嫁给你!只要有我在一天,你别妄想娶妻生子!”
裴子戚:“系统,我有一点怕,我好像被她说动了。有她在,我再也不用发愁将来娶妻生子的问题了。”
系统:“咯吱咯吱……”
裴子戚:“你在干嘛?”
系统:“吃爆米花。你要不要来一点?很好吃的。”
裴子戚:“……”
听墙角的祥伯当即跳出来,呵斥道:“好歹毒的心思,居然想让我家老爷断子绝孙。只可惜,想嫁给我家老爷的姑娘,从城南能排到城北。她们决不会因为杜小姐几句碎言碎语改变主意。”
“哈哈哈……”杜琼儿笑了,双手捧腹部大笑,眼尾渗出许些泪水,“裴子戚这一副不男不女的样子会有姑娘嫁他?也你们这些奴才骗骗自己。我愿意嫁给裴子戚,是他祖上积了大德!你去京中问问,哪家小姐不是说他比哥儿还要女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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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子戚惶恐道:“殿下的名讳,卑职不敢妄称。”
仉南走到他面前,高大的身躯将他的身影完全盖住。他道:“不知裴大人来京城多久了,似乎以前从未见过裴大人。”
裴子戚拱手道:“卑职来京五年。”
“五年。”仉南先是嘟囔,后又笑道:“好巧的数字。不知裴大人此前在何处任职?是哪里人士?”
裴子戚微顿,仉轩却拦身在他面前,温声道:“三弟,裴大人是我的客人。”
仉南一怔,目光里闪过一抹诧异,“原来是二哥的客人,是臣弟失礼了。”随后又笑道,“臣弟想起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先行告退。”说完,他便大步离去,一刻也不停留。
裴子戚望着离去的身影,胸口‘扑通扑通’鼓动。相对他的面上镇定,系统已经疯魔了。它哇哇大叫道:“啊啊啊!裴子戚怎么办?他是不是怀疑你了?你的身份是不是被拆穿了?”
裴子戚:“应该没有。”
系统:“什么叫应该没有?你不要自欺欺人了,他已经看穿你了。等着拆穿你的身份,把你娶回家去了。完了,我们完了,任务完不成了。”
裴子戚:“你慌什么?我只是与云清长得有些相似而已。相似的人多了去了,他凭什么认定我云清?”
他口中的‘像’可不是一般的像。要说两人的长相,那是完全没有一点相似,可偏偏一双眼睛长得一模一样。眼睛是最不会骗人的东西,哪怕是易了容貌,眼睛也不会改变。
裴子戚第一眼见到云清时也不敢相信,明明是两个时空的人,为什么会长了一双毫无差异的眼睛。直到后来,他才明白了……
三皇子会怀疑他,他早预料到了。遇到这种事,换作是他,他也会怀疑。这世界上不应该有如出一辙的眼睛,多多少少会有差异,除非他们是一个人。他不怕三皇子怀疑,有怀疑会去调查。调查完了,才会让他彻底死心。
裴子戚:“仉南去哪里了?”
系统:“他去户部了。真的没有关系?”
果然先从户部着手。须臾,他安下心来,轻声道,“嗯,他查不出什么的。”
系统呼了一口长长的气,宿主说没事肯定没事了。他家宿主虽然脾气不好,但能力是杠杠的,超级省心。不过,它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宿主:“裴子戚,虽然这一次三皇子打消了疑惑,但我们不能掉以轻心。你是云清,云清是你,一旦被发现……”
裴子戚关掉系统,换了一个安静。
另一边,仉轩作揖道:“今日之事是三弟不对,我替三弟向裴大人赔罪,还望大人海涵。”又解释道:“三弟往日并不是如此,只是碰到云公子的事才略显失常。”
“若殿下真心想赔罪,自罚三杯怎么样?”裴子戚扶住他,“另外,殿下刚说不必行虚礼,称裴大人太见外了,唤我子戚好。”
仉轩持起酒杯,一口饮下:“表字昕楼,子戚唤我昕楼即可。”说完,从袖口拿出一个锦盒,“今日设宴是为答谢子戚,故略备薄礼。”
裴子戚打开锦盒,连推脱的措辞都已想好。然而没有预料中银票、金银珠宝……而是一把玉扇。通体灵秀透亮,泛着淡淡的暖光,身量又恰到好处。他缓缓打开玉扇,一副熟悉的山水图跃入眼帘。
裴子戚惊喜道:“这是任我行的真迹。”
二皇子点点头,刚持起第二杯准备饮下,却被裴子戚按住。他道:“够了,礼物我收了。”末了笑道,“你很会挑礼物,倒很像我一个旧友。”
五年前,他刚从坟墓爬出来,遇到了一名身受重伤的男子。他救下他,把他安置在一处木屋。那段时间他刚来古代,不着急去完成任务,便一边照顾对方的伤势一边学习为臣之道。
他知道男子易了容貌,可从未旁击过男子的身份,男子也从不探究他的秘密。在不成文的默契下,两人倒是相处甚欢,成了无话不谈的挚友。那是他来这个世界第一个全心全意信赖的人。
四个月后男子消逝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他也踏上返京之路,没有去寻男子消息。在三个月后,他收到了一个锦盒,里面放着任我行的诗集。自从他居于殿阁大学士,他把喜好隐瞒得很深。他从未对其他人说过,除了那名男子。
他喜欢任我行倒不是他的才华,而是因为他也是一名穿越者。只不过,两人相差了整整一百多年。从那以后,他每隔几个月都会收到锦盒,像似报平安也像似诉相思。而锦盒里所备之物,正是他从未向他人提起的喜好。
仉轩笑笑,“喜欢好,我还怕你不收。”
“怎么会?”裴子戚笑了笑,“礼物收了,再陪我下几盘棋吧。”
仉轩一楞,温声道:“好。”
棋盘布上,裴子戚让仉轩先选子。仉轩选了白子,裴子戚持黑子,黑子先下是规矩,等于变相的让子。裴子戚望着黑棋有些恍然,一边下棋一边思绪却回到了过去。
男子因为重伤,躺在床上不能动弹。裴子戚怕他无聊,于是提议两人下棋。那时裴子戚刚到古代,棋艺臭得狠却从来没有输过。无论是他先选子还是男子先选,男子总有办法让他持黑子。
起初,每次赢了棋他会开怀大笑,男子会看着他一起笑。后来棋艺见长,他才猛然发现男子在让棋。男子让棋手段非常高明,像狐狸一样狡猾老道。他是一个棋艺高手,或者说他擅长谋略布局。
直到许久后,裴子戚才抓到了他的马脚。他质问男子,为什么要这么做。男子当时沉默了许久,一脸平淡无奇的面容似也陷入了疑惑。直到片响,他才道:‘我想看着你开心,像孩子一样无忧无虑、肆意妄为。’
从那以后,裴子专心研究棋艺。一直到今天,他也没有输过一次。在恍然间,两人已下了将近百子。一枚白子轻轻的落下,落败的黑子忽地变了局势。
裴子戚猛地回神,指着白棋道:“这一棋下得不对,收回去。”
仉轩摇摇头:“棋子已下,断没有毁棋的道理。”
裴子戚也笑了,“如果害怕失败逃避事实,那是懦夫。”又道:“刚才是我不对,想起一些往事失神了,还望见谅。我是真心想与你下一局。”
仉轩一愣,收回白子重新下另一个处,不偏不倚依旧没有逼近。裴子戚也不在意,与他渐渐纠缠起来。两人不知下了多久,黑子的劣势逐步扭转,与白子旗鼓相当。
忽然,一声闷雷浩然响起。黑子突地掉落在棋盘上,棋子相碰发出‘怦怦’的响声。仉轩看向裴子戚,裴子戚故作镇定笑笑,“看我手滑。”说完,他伸手拾棋子。
一道闪电又墓地划破天际,光暗交错。紧接着,又是轰隆隆的雷鸣将至,一声连着一声。裴子戚手指一抖,整个棋盘的棋都乱了。他尴尬笑笑:“抱歉,吓了一下。”后又叹息道:“可惜了一盘棋。”
仉轩张了张嘴,片响才道:“不要紧。我刚刚记了棋,有机会我们再下。”
他面上微笑点头,心里却不安极了。他把系统放出来:“你不是说今天不会下雨?是出行的好日子?”
系统刚放出来遭到质疑,没好气道:“我是一个系统,不是雷神电母。天气预报说晴天,出门时也是大晴天,谁知道它会下雨。你是在雷雨天出车祸死的,可你都重生五年了,为什么放不下过去?什么时差,什么雨后创伤症都是借口……”
他关闭系统。
一双温暖的手抚上他的指尖,仉轩一脸关切道:“你还好吗?你的脸色不太对劲。”
他摆摆手,“无碍。只是担心夏雨没完没了,不知何时才会停雨。”
仉轩不依不饶:“我的马车在这附近,我送你回去。”说着,他握住裴子戚的手,牵着他一同离去。有些霸道又处处温柔,温暖的手心轻握他的手,不松不紧刚刚安抚他的不安。
裴子戚前方高大身影,猛地想起了五年前。为了男子的伤势,他让男子睡床,自己打地铺。计划很美好,可偏偏遇上了雷雨季。白日阳光灿烂,一到晚上雷雨交加。他躺在地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一天两天还好,三天四天便出问题了。他开始瞧见幻觉,时间很短转眼而逝。他一边祈祷老天不要下雨,另一边寻思着改变作息时间,可这么做又会影响男子养伤。在犹豫不决的第六日晚上,男子点了他的**道,把他抱上了床。
说实话,若男子没点**道,他一定会抗拒。因为床非常小,他几乎整个人被男子拥在怀里,才勉强容纳下两个人的身形。可是这样,他神奇般的睡着了,睡得很香、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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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侧朱门开启,祥伯连忙侧身恭候。裴子戚理了理袖口,阔步走向府内。待大门关闭,祥伯随在他身后汇报:“老爷,您不在这一段时间,几乎天天都有人来找上门。”
裴子戚笑了笑:“噢?看来,近来京中发生了大事。说说有哪些人来找我,挑重点的说。”
祥伯道:“二皇子来找过您一次,得知您离京后没再来了。大皇子也来找过您,第一次是派人来的。得知您离京后,第二次又派人送了礼物来。陛下派人找过您三次,其中一次是孙公公亲自来的。”
裴子戚停了脚步,反问道:“三次?”
“是三次,老奴没记错。”祥伯又道:“老奴也奇怪,往年陛下只派人来一次,今年怎么来了三次?老奴也旁敲侧击过缘由,可几位公公均是闭口不提。”
裴子戚点点头:“行了,我知道了。”又道:“对了,杜小姐来过府上没?”
祥伯想了想,说:“没来过。”
裴子戚微微一诧,眉头不由拧住。他拧眉道:“你派人去孙府送份请帖,请孙大人过府一聚,再把大皇子送来的礼物放到书房来。”又说:“我去沐浴更衣,你下去吧。”
得了指令,祥伯当即告退。
裴子戚松开眉头,昂首目视天际,漆黑的眸子里暗涌动波光。右手指腹轻轻摩擦左手指关节……片响,他又轻笑一下,举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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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屋内,一排排书架整齐排列,上面放着各色各样的禁-书,反正没一本正经的。一旁的书房,一道修长身影端坐其内。他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持夜翻书,时不时的摇头啧嘴。
忽地,一只纤纤素手夺走书籍:“好呀,孙翰成!不问自取,视为贼也!你这个刑部尚书怕是要坐到头了。”
孙翰成抬头看去,指了指隔壁的书屋:“裴子戚,你老实告诉我,隔壁的那些书你瞧了多少了?”
裴子戚愣了楞,老实道:“看了二三本了,怎么了?”
孙翰成大松口气:“还好只是两三本。再多看几本,合着我该把你抓起来了。”
裴子戚挑起眉毛:“孙翰成我警告,你别打我书屋的注意。这些书我可收了好些年了……”
“行了行了,我不过随口说说,还当真以为我敢抓你啊!”他放下茶杯,“有些话虽说有些矫情,却是不折不扣的大实话。这京城离了谁都行,离了你裴子戚还真转下去了!”
裴子戚神情一凝,肃道:“计划是不是失败了?”
“正相反,计划不仅成功了,还非常的成功。”孙翰成讥笑一下:“杜家父女可比你预料中要凶狠千百倍。按照你的计划,在陛下去行宫避暑的路上,杜琼拦腰告御状。为了避免陛下怀疑,她怎么也得在侍卫手里受一点小伤。可到了计划当天,杜琼儿受得不是小伤了,而是要命的重伤了。”他顿了顿,“也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杜琼儿撞上了长-枪,举着杜淳的血书跪行走向陛下。长-枪穿透了身体,她也没停下来,一直跪到了陛下面前。当时,陛下都震住了,血书上染了好鲜血……”
裴子戚放下手中书:“倒没让我失望,不枉费我费心点拨她一番。人蠢不打紧,只要对自己狠得下心,大事方可成。”
洛帝想要在大皇子婚事上添堵,人选千千万万,还不一定论得到她杜琼儿上场。她给洛帝留下的印象越深刻,临到关键洛帝才会越先考虑她。
孙翰成一惊:“杜淳也受了你点拨?”
裴子戚点点头。
孙翰成瞠目傻眼,片响才叹气说:“杜淳也是一个狠人。他的那一封血书,一字一句全是控诉大皇子所干下的坏事。陛下看后龙颜大怒,直接打道回京了。后又命人严查血书上的事,果真全是大皇子干的。陛下当场下令禁足大皇子,可又没有一个期限,这不等于变相幽禁了大皇子。”
裴子戚笑了笑:“我猜,最后陛下原谅了大皇子。”
“淑妃娘娘在南书房前跪一天一夜,陛下才改了口,把禁足时间改为了一个月。没过几天,陛下又下旨把杜琼儿许配给了大皇子。”说着,孙翰成笑了:“杜琼儿才检举大皇子恶行,一转眼又成了皇子妃,陛下是铁了心让大皇子后宅不安。不过,大皇子接旨了。”
裴子戚也笑笑:“他不接圣旨,恐怕禁足得再变幽禁。”
“对呀,他不是傻子。”孙翰成顿了顿,“不过我纳闷一件事。左右不过十天的时间,陛下又下另一道旨意,封大理寺少卿冯敬的女儿为大皇子侧妃,婚期定在这个月月底,比杜琼儿还要早入皇府。”
裴子戚:“你想问什么?”
孙翰成起身,拾起书桌上的锦盒递到他面前。他道:“这里面的和田玉价值黄金千两。听祥伯说,是大皇子送给你的。你与他才结了仇,他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你,没这种好事吧?”
裴子戚抬眼笑看:“若我为他铺路搭桥,让他有一个称心如意的皇侧妃呢?”
“还真是你干的!你的手也伸得太长了,都离京半月了,京城还离不开你的手心。”孙翰成坐下来,“不过,此事倒不像你的作风。”
裴子戚叹气道:“若元明手里有一二件把柄,这件事不会发生。既然暂时弄不死大皇子,总得给他一点甜头,让他放松警惕。”
孙翰成笑了笑,又道:“杜琼儿在床上养了快半个月的伤势。听说,这几天已经可以下床走路了。趁这几天你与她见上一面,若是以后再想见面恐怕麻烦了。”
裴子戚轻声‘嗯’一下。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杜淳即将被斩首,杜琼儿一介白身入嫁皇家,前有大皇子不喜,后有皇侧妃紧逼。若她想在皇子府站稳脚步,除了依附裴子戚,别无选择。
裴子戚端起茶杯,道:“近来京中还有其他大事发生吗?”
“没了。”
“少忽悠我。”裴子戚又放下茶杯,“陛下派人来我府上召我三次。若无大事,他会召我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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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抽了抽鼻子:“这个关头离开京城,总部会把功劳算在别人身上。你辛苦了这么久,半毛积分都捞不到!只许你败家浪费,还不许我哭鼻子了?”
裴子戚冷笑:“我要家暴,还管败不败家?”
系统:“那你换一个家暴方式行不行?比如把我屏蔽了。”没了积分日子要怎么过?那么多电视剧还没有追完,爆米花也吃完了……
裴子戚叹一口气:“我答应过你,以后不再屏蔽你。”
系统哭得更惨了,撕心裂肺,一阵连着一阵。上一次裴子戚找它帮忙,它趁机向裴子戚提要求,以后不能屏蔽它。
裴子戚又叹气道:“你别哭了。说不定杜琼儿失败了,我们离开京城是因祸得福。”
系统狼嚎大哭:“你骗我!我瞧见你给孙翰成留信了,让他协助杜琼儿完成计划。你不是一个置朋友于危难的人,肯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裴子戚一噎。系统怎么变聪明了,以前不是很好骗的吗?他又道:“我做事向来有分寸。如今暂离京城避风头,总比今后鱼死破好。”
杜琼儿为了荣华富贵,连自己都狠得下手,给她安排的计划自然是非同寻常。她也很清楚杜淳是救不回来了,这是她保住荣华富贵唯一出路。成为裴夫人,她可以名誉尽毁;那么成为皇子妃,不要性命算什么?
有一个如此坚定的主角控场,裴子戚这个配角在不在京城都无关紧要了。只要孙翰成稍微搭把手,大皇子妃这个位置跑不了。再说,论到老子坑儿子,洛帝一定不会令人失望。
系统停了哭声:“戚戚,你是不是又背着我做了什么坏事?”
裴子戚笑而不语,持起一枚黑棋放入棋局。
系统止了声息。每次瞧宿主这副神情,过后都有人倒血霉。一桩桩事看似与宿主无关,却是他操控了一切。这其中不乏牵扯形形色-色的人,他们甘愿被摆布成为棋子。而宿主或许身在其中,或许在千里之外,他只是一个旁观者,一个下棋人……
蓦地,马车停了下来。车夫道:“老爷,到了。”
裴子戚一顿,理了理衣袍走下马车。车外,晴空万里,蓝天镶嵌着朵朵白云。一阵徐风刮过,一望无际的稻田纷纷折腰摆动。绿油油的一片,其中有几朵野花点缀,红的、黄的、紫的……五彩缤纷。
裴子戚禁不住地笑了。果然,再烦心的事情,到了这里会变好。他转头对车夫道:“你回去吧,半个月后来这里接我。”
车夫点点头,挥动鞭子往回赶。忽然,裴子戚又道:“记住,我的行踪不得告诉任何一个人。哪怕是陛下亲自召见你询问,你也不得透露。”
车夫停下来,笑道:“老爷,你放心吧。小的命都是你给的,绝不会出卖你的。别说是陛下,是玉皇大帝、如来佛祖,小的也不会说的。”
裴子戚笑了:“回去吧,路上小心。”
“好嘞。”车夫高声应道,挥动鞭子火速离去。越快离开此地,暴露老爷行踪可能性越低,他拎得清。
待车夫离开,裴子戚止了笑容,转身走向截然相反的方向。每年的七八月,他均会失踪半月于此地度假。不怪他神神秘秘,因为该地是他早准备好的退路之一。
按照惯例,他会给洛帝递本奏折,扯一个理由要离京半月。洛帝从不会恩准,也不会责怪他先斩后奏。至于洛帝会不会追查他去什么地方……反正等他离京两天,折子才会到洛帝跟前,想要追查似乎已错过了最好时机。
他穿过茂密的草地,几尺高的野草掩盖了身形。他抹了抹额间汗水,抬头看向天际。日头斜挂,周边日晕灿灿,耀得人睁不开眼。心下一沉,得快点了,等会响午了。
日头徐徐上升,白云热得一一融化,仅剩圆溜溜的日头挂向正空。裴子戚喘了喘气,一股清凉缠上心肺,逐步扫去燥热。面前是一片绿海,宛如无暇的翡翠。一株株翠竹傲然耸立,泛着点点晨光,又渗着阵阵清凉。
不远处,两栋小竹屋并排耸立,咋一看外观一模一样。裴子戚看向左侧小竹屋,冁然而笑,如同见着久违的老友。
系统咂咂嘴:“中午准备吃什么?我瞅着今天的大闸蟹不错。”
裴子戚:“先进去休息,等会再兑吃的。”
他徐步走去,待到门口时,忽然停了脚步。此地甚是偏远,可偏远之下却是世外桃源。周遭有瀑布、湖泊,茂密的森林……每一处均景致如画,宛如仙境一般,他也是机缘巧合下才发现的。
只可惜,他不是第一个发现的人。早在他来之前,此处已有一栋小竹屋了。不得不说,小竹屋的设计者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处处精妙简约,他第一眼瞧见便欢喜不已。
他不知廉耻要求系统兑一栋外观一致的小竹屋立于一旁,铁了心与设计者成为邻居。冥冥之中,仿佛一栋小竹屋让两人产生了灵魂羁绊,又仿佛他看见了另一个自己,深入骨髓的了解他。
只可惜四年了,一旁的竹屋均空无一人。他从未碰见那位设计者,每一次只能带着遗憾离开。然而这一次,竹屋似乎有了动静。他当即向一旁竹屋走去,伸手推开竹栏又停了动作。他清了清嗓子:“有人吗?”
竹屋停了动静,许久没有回应。裴子戚站在原地,心头不断在胸口鼓动,手心渗出了一层薄汗。须臾,‘咯吱’一声,竹门徐徐推开。来人身形高大,竹门挡住面容,只露出一个下颚。
只瞧他一身墨色锦袍,宽腰带上镶嵌着翡翠。他垂头跨出竹门,金簪束发,一张倾世面容露了出来。裴子戚当场傻眼,心头不再乱跳了,全身血脉仿佛被冻住了。
来人看向他,四目相触,微微一愣又笑道:“是你?”
裴子戚回头神,不禁苦笑道:“卑职参见殿下。”
三皇子颔首:“裴大人,怎么会到此地来?”他顿了顿,又道:“莫非裴大人是隔壁竹屋的主人吗?”
裴子戚点点头,心里苦得发慌。果然什么羁绊、什么另一个自己,全他妈都是错觉!一定是系统给他嗑了药,让他精神恍惚了。
系统‘啧啧’道:“我说你怎么这个时候离开京城,原来是来见奸夫了!戚戚你变了,你变得**-荡了!”
裴子戚苦笑道:“如果我早知道三皇子是小竹屋的主人。你信不信我一辈子都不会来?”
系统:“不信!你给我说过,竹屋的主人是你的灵魂伴侣。”
裴子戚淡道:“你记错了,我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系统‘啧’一下:“你不仅**-荡了还不要脸了。”
另一边,三皇子笑了笑:“裴大人,要不要进来坐坐?”
裴子戚连忙道:“不了。今日打扰殿下,实属卑职之过,卑职这告辞。”他连忙转身,拔腿准备跑走,又听见三皇子道:“听孙大人说,裴大人曾是清儿的慕者。此处是清儿的故居,裴大人若有心进来瞧瞧吧。”
裴子戚停了脚步,仰望苍天久久无语。在转身间,他又恢复常态,拱手笑道:“居然是云公子的故居,那卑职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推开竹栏,抬腿向屋内走去。三皇子侧身请礼,紧随他身后。
待入屋内,他再次傻眼了。屋内的布置与他的布置如出一辙。若不是书架上有几本书摆放不同,仿佛回到了自己家中,连每一处细节都一模一样。除非出于同一人之手,绝无可能会出现这种巧合。
系统恍然大悟:“我说肯定是哪里出错了,不是我理解错误了。子戚,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在绑定你之前,总部给我的任务提示是重生。”
裴子戚一愣:“嗯?”
系统倒吸气:“作为一个高级的系统,我不应该是说脏话的,可这一会我真的忍不住了。你[哔——]怎么那么蠢,连穿越和重生都分不清!你是重生啊!重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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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子戚摆手说:“哪里哪里,殿下谬赞。”又听见系统说:“你也骗骗他了。竹屋的外观的确是沿用隔壁的竹屋,可内部布置全是你的心血,每一处细节都是你亲手……”
他不理系统,单手作请状:“殿下请随意坐。”
“不坐了。裴大人,似乎一天没吃什么东西,估计这会有些饿了。”仉南又道:“我在屋外备了许些饭菜,不知愿不愿大人赏个脸?”
“殿下尚未用晚饭?”裴子戚一脸惶恐:“卑职真是罪该万死,竟让殿下等卑职用餐……”
仉南笑了笑,“若裴大人真心愧疚。那今后的三餐,大人都陪本宫用膳吧。”
裴子戚:“……”
系统:“呵,这个套路有点熟悉。”
裴子戚作揖说:“殿下,这于理不合。若被陛下知晓了,恐怕得怪罪于我……”
仉南补充道:“裴大人误会了,只是在此地如此,待回京城自然作废。”他顿了顿,“大人是不愿意?还是嘴上说说的愧疚?”
裴子戚连忙说:“自然是真心愧过。既然殿下愿给卑职将功赎罪的机会,卑职自当全力以赴。”
仉南笑了,“希望裴大人能记得承诺。不会像傍晚的约定,过一会儿忘记了。”他走向门口,“那我先行告辞,在屋外恭候大人的大驾。”
裴子戚说了几句客套话,恭敬地把仉南送走。待竹门关上,脸上凝成了雪霜。他怒道:“他大爷的!居然让老子当三陪!”
系统迟疑问:“你不饿吗?”
裴子戚默了,他快饿疯了。他提起水囊,连忙走出小竹屋。屋外,恰巧一阵徐风刮过,竹叶拍得‘沙沙’作响。几只萤火虫翩翩起舞,一闪一闪,仿佛是黑夜里的繁星。不远处,一簇火光跃动,忽暗忽明,好似眼睛眨巴眨巴。
裴子戚顿了顿,向火光走去,一面巨大的马赛克墙猛地跃入视线。周围一片漆黑,马赛克处泛着一团团白光。他道:“这大晚上看马赛克,好恐怖。”
系统:“有时间你晒晒屁股,下次看到不会恐怖了。”
裴子戚:“……”
仉南冲他笑笑:“你来了,想吃什么?”
裴子戚沉默了,他的面前一片马赛克,于是说:“均可。”
仉南割下一块胸脯肉:“有些烫,小心点。”
裴子戚单手持木串,漫不经心咬去。待肉汁入口,瞠目傻眼,整个人怔住了。仉南停了烤肉,坐至他身侧:“怎么了?”
仉南手掌很大,手指根骨分明,修长笔直。他轻握裴子戚的手,毫无压力包裹于手心。也许是月色下,一双细长的丹凤眼,满是温柔与宠溺,看得令人禁不住得心颤。薄唇轻启,似乎欲言又止,轻轻滚动咽喉。
系统哇哇尖叫:“啊啊啊!这是总部也无法模拟的完美面孔啊!”
裴子戚回神看向仉南,还是一片马赛克。得,白帅了,他瞧不见。他道:“很好吃,有些像我父亲做的。”末了又说:“比我父亲做得好吃多了。”
仉南一愣,转而笑了。双目弯弯,流淌着柔和波光,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一张绝世面容鲜活灵动,美得不可方物,再也找不出词形容一二。
系统止了尖叫,傻愣愣地凝视他,周身冒出红色小泡泡。
仉南松开手,双手位于颈后,把脖上的玉佩解下来。他放入裴子戚手中:“你想吃了拿着它来皇府找我,无论我在什么地方都会赶过去见你。”
裴子戚依旧看到一片马赛克。他用手握了握,玉身圆润光滑,透着丝丝凉意。他楞住了,此种玉介于暖玉与寒玉间,具有冬暖夏凉的功能。它属于稀有玉,故而只有在皇室才得以见到。
他迟疑道:“此玉珍贵无比,卑职恐无福消受。”
仉南笑了笑:“大人多虑了。旁人的确无福消受,裴大人则是理所当然。”
裴子戚默了,仉南的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他向系统求助:“系统,你帮我瞧瞧手中的玉佩。”
玉佩晶莹剔透,正面雕有凤凰图腾。玉身呈椭圆状,前端内陷深凹,通体无暇。这应该是一对玉佩,而前端内凹处,正是用于镶扣另一半玉佩。此玉名为‘凤玉’,是皇后、皇子妃才能佩戴的玉佩。
皇子大婚前夕,皇后会把凤玉、龙玉同时交于皇子。待洞房过后,皇子才把凤玉交于皇子妃,以示大婚礼成。凤玉与龙玉相扣,则意味着百年好合、永不分离。
系统沉默一下,坚定说:“戚戚,可以收下。”
裴子戚不语,再握了握玉佩,神情有些迟疑。系统又说:“是正经玉佩。如果你不放心,可以交给我保管。等你用玉佩了,我再把它还给你。”
裴子戚转而一笑,“既然殿下如此看得起卑职,卑职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他把玉佩揣进了怀中,交给了系统保管。
仉南笑笑:“因先前对大人有些误会,故去户部查了大人的资料。大人的双亲似乎已经双亡了,刚刚大人说……”
裴子戚脱口说:“不,我父母健在,他们没有去世。”
仉南愣一下,眉宇间浮起疑惑。裴子戚神情严肃,一字一句斩钉截铁,不像在说谎反倒像一时口快吐露了真言。
裴子戚也意识到说错话,连忙换一个话题:“殿下有酒吗?有酒有肉才算功德圆满。”说罢,他又拍拍脑门:“瞧卑职的记性。卑职曾听陛下提过,殿下沾酒即醉,身上怎么会……”说着,一个水囊塞到他怀中。
他打开闻了闻,不禁赞赏说:“好酒!”
“父皇他不知晓,自从清儿去世以后,我再也喝不醉了。”仉南顿了顿,“不过喝不醉,每晚睡前我也会喝一点,让自己睡上一两个时辰。”
裴子戚怔住了,干笑两声:“殿下真是痴情种。”
仉南边烤肉边说:“水囊我用过,若大人不介意的话……”
裴子戚立刻把水囊放下,“卑职饿坏了,还是先吃填饱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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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变身归来,请稍等片刻~裴子戚不安的心稍稍安下来。自从男子离开,每到雷雨天他会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这种自闭奇迹的缓解了不安。从那以后,他养成了雷雨天哪也不去的习惯,今日是唯一的例外。
他看向仉轩,宽广的肩膀上全是雨水。那是护他上马车时,不小心弄湿的。反观他除了衣摆微湿,其余地方均是干燥的。他张了张嘴,指向肩膀道:“马车上有备换的衣袍吗?”
仉轩一顿,视线看向肩膀又轻轻‘嗯’一下。
裴子戚连忙背过身,“那你赶紧换一下。”
空气静默片会,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将雨滴的拍打声轻轻淹没。顷刻,清泉般的男声响起:“换好了。”
裴子戚转过头。仉轩换上了一身雪青色长袍,简约素净,腰束细腰带,头发被玉簪固定。不似第一见面的低调,也不似此前的华贵,而是一种格外的文雅。清淡似茶、温和如玉,道不尽的韵味。
仉轩解释道:“抱歉,车上这一套备换的衣裳……”
裴子戚回过神,连忙道:“很好看,很适合你。”
仉轩愣了愣,转而笑起来。眉目微弯,琥珀眸子泛起琉璃波光。嘴角浮起优美幅度,不深不浅、温雅得宜,笑得克制又真心实意。
裴子戚下意识伸出手指,顺着嘴角扬了扬。他脱口道:“面具戴久了,常常会忘记了该怎么笑。你已贵为皇子,不必克制自己的感情,开心好不是吗?”
话语一落,空气陷入了沉寂,‘噼里啪啦’的落雨声充斥着马车。裴子戚急忙叩首赔罪道:“殿下赎罪,微臣逾越了。”
仉轩将他扶起,清澈的眸子与他对视道,“你说得不错。克制只能守护,永远得不到。”
“殿下……”
仉轩打断他,张口准备说什么,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他转口道:“子戚,你到了。”
裴子戚点点头,“那微臣先告退了。”说完转身,又听见道:“等等。”
他回过头,仉轩又道:“我送你回去吧。”
裴子戚看向一旁换下的衣裳,“不用了,只有几步路而已,不碍事的。”
“我只是想送送你。”仉轩顿了顿,“你愿不愿?”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裴子戚点点头,“那劳烦殿下了。只是,殿下要及时回府换衣袍,夏季的风寒不比往日。”
仉轩笑了笑,起身与他一同下车。‘噼噼啪啪’的落雨声分外响亮,心头的不安当即浮了起来。随即,温暖的气息将他包裹住,又把不安强压下去。仉轩把他送进房间里,才自行离去。
雨下约摸一个时辰,才慢慢消了雨声。彼时,房门声轻轻叩响。裴府上下全清楚他的习性,故而再重要的事都会雨停了才来找他。
“进来。”
祥伯轻轻推开门,手中拿着一份请帖,“老爷,今日你一出门,大皇子又派请帖来了。你看……”
裴子戚接过帖子,一看约在明日晚宴。“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祥伯刚离开,他把系统放了出来。结果,系统哇哇大哭:“戚戚,你不要生我气,把我关起来。你一把我关起来,我得无聊看电视。一看电视剧我眼泪止不住了,你不知道那个女主有多惨……”
裴子戚:“乖,不哭了,有正经事做。”
系统停了哭声:“什么正经事?”
裴子戚:“大皇子约我明日晚宴。”
系统:“啊?你不是跟他撕破脸了?他为什么还要约你?”
“我也想知道。”裴子戚笑了笑,“明天老规矩,你给我作弊。我倒要看看,大皇子那个猪脑子能折腾出什么东西来。”
大皇子宴请之地是京城一家有名酒馆。他家的酒出了名的烈,嫌有不醉而归的人,更不用说约在晚宴可显用心。对此,裴子戚随意穿了一身衣袍,特意晚出门半响。
等他到酒馆,大皇子已稍等半响了。大皇子生性残暴,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片响的等待,恼怒上了眉目,在屋内踱来踱去,伪装下的温和又让他不得不按捺秉性。
‘咯吱’一声,房门被推开。他立马扫去眉间恼怒,笑脸迎人道:“裴大人,你可算来了,本宫还担心你今日不来了。”
裴子戚拱手笑笑:“瞧殿下说得话。我既应下殿下,岂有爽约的道理?老天是下刀子也得来呀!只是今日路上出了一点问题,这才耽误了时间。”
大皇子关切道:“噢?什么事?要紧吗?”
“不打紧。”裴子戚摆摆手,“已经处理好了,殿下无忧。”
大皇子面上一松,把裴子戚迎上座位。
洛帝有四子,其二三四皇子多肖于母。倒是大皇子与洛帝长相最似,可偏偏最不得洛帝欢心。前些年几乎时不时遭到洛帝呵斥,这些年收了秉性,洛帝对他也多了几分慈。只不过,是真慈还是假慈不得而知了。
裴子戚刚坐下,大皇子立即起身作揖:“多谢裴大人手下留情。”
裴子戚一顿,却不起身把他扶起:“殿下,何出此言?”
大皇子苦笑道:“工部尚书元明元大人与本宫素有私交,可除非之外绝无逾矩,对他贪赃枉法一事更是全然不知。多亏大人手下留情,没把此事上报父皇,否则本宫是有十张嘴也解释不清楚。父皇早把元明当成本宫的人,若闹出此事铁定会看成结党营私。”
“原来是此事。”裴子戚这才起身把大皇子扶起,“殿下你多虑了。我一向对事不对人,错的是元大人与您何干?我低调处理此事,也是担心伤了殿下与陛下的父子之情。”
“多谢裴大人大恩。”大皇子摇头叹息道:“父皇对本宫印象本不佳,这些年好不容易才略有改善,若是因为此事……”
裴子戚打断他的话:“殿下请放宽心,此事已经过去了。”
大皇子持起酒杯,一口而尽:“今日宴请裴大人,感谢为其一,报恩为其二。”
裴子戚一顿,眼眸闪了闪。大皇子从袖口拿出一个锦囊带,端放在他面前。他漫不经心拿起锦囊袋,“殿下,这是?”
“此乃元明强抢民女的罪证。”大皇子愤恨不已道,“这个元明简直是色中恶鬼!他的三十四房小妾,其中五房乃是强抢。强抢之余还假意恐吓,令一众家属敢怒不敢言。”
裴子戚连忙打开锦囊带,几张薄纸上记录得密密麻麻,时间、地点、事情经过……面面俱到、条分缕晰,捉不出一点批错。他道:“殿下,如此重要的证据,您应当立即上呈陛下。陛下定当欢喜不已,对殿下印象也会大为改观。”
大皇子脸色一暗,“唉,实不相瞒。当初本宫是想上呈给父皇,可哪想走漏了风声,元明找上了本宫。也怪本宫鬼迷心窍,被他道貌岸然所惑,许诺他把此事瞒下来。事搁至今,若本宫才把证据上呈,一则本宫成了失信于人的小人,二则父皇只要一调查,恐怕不是欢喜而是怪罪了。思索之下,本宫觉得此证据交于裴大人最为妥当。”
裴子戚不徐不疾道:“殿下,此乃大礼。我恐怕无福消受……”
“裴大人此言差矣。”大皇子连忙道:“本宫早有心与大人结好,何奈一直没有机会。今日略献薄礼只为表诚心,盼大人给予一个机会。至于锦囊,大人可自行处理。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放在本宫身上均是烫手山芋。”
裴子戚笑了,把锦囊揣进怀里,又持起酒杯:“既然殿下诚意十足,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有裴大人这一句话,本宫放心了。”大皇子端起酒杯,“今日本宫做东,望裴大人能乘兴而归!”说完又道:“来人,把酒端上来。”
话语一落,几名大汉抱着酒坛子陆陆续续走进来。裴子戚一愣,“殿下,这是何意?”(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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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待我变身归来,请稍等片刻~他将头颅再次埋下去,身躯止不住瑟瑟发抖。☆m 小说下载☆☆片响,清脆的钟鸣声响起,回荡在空荡的大殿,悠长而深远。
裴子戚悠悠站起身:“谢陛下。陛下,赈灾方案已经拟好,还请陛下过目。”说完,他看向侍郎。
侍郎猛地回神,原来钟声是平身。他连忙站起身,拿出方案大声念出,高度的紧张让声音带着许些颤音。待他念完,大殿又陷入了死寂。他愣在原地,手心渗满汗水,他们是不是该告退了?他看向裴子戚,一脸从容与淡定,嘴角似乎还浮着浅笑。
顷刻,大殿响起洪亮的笑声。“子戚,你真是让朕大开眼界。朕给你七天时间,你三天能完成。赈灾的物资,你准备用多久?”
侍郎心中一惊,陛下只给裴大人七天时间?陛下这是故意为难裴大人,还是太信任裴大人的能力?
裴子戚笑笑:“我寻思着陛下会这么问我。所以来之前,我已经叫户部去准备了,这几日能备好。陛下对我的方案应该没有异议吧?”
忽地,笑声断了。“好呀好呀,这一次户部做得很好,有赏!孙禄,待会你带旨去户部走一遭。”
侍郎欣喜若狂,急忙跪下叩谢皇恩。裴大人依旧伫立,云淡风轻地笑着。他忽然意识到,陛下似乎只赏了户部,并没有赏赐裴大人。
“好了,退下吧。”皇帝又道:“子戚,这几天你不在,南书房的奏折都要堆成山了,你该去看看了。”
裴子戚拱手领旨,“臣遵旨。”
闻此,侍郎向裴子戚看去,发青的眼底、从容的笑意。裴大人为赈灾一事,已有二天不曾合眼了,现在还要批答奏折,他的身体吃得消吗?然而他的担忧还未出口,裴子戚已经离去。欣长的背影挺立如松,一步步走在廊道上,坚定而果决,一步也不曾回头……
待两人离去,大殿回归沉寂。佛香四溢,带着一点点的檀香味。洛帝徐徐睁开眼,“孙禄,此次裴子戚抄家,他中饱私囊多少银两?”
孙禄毕恭毕敬站出来,“回陛下,一千两白银。”
“一千两白银不少了。”洛帝叹息道:“孙禄,你说这个裴子戚,到底是聪明还是愚蠢?”
孙禄笑了,“奴才瞧他是太聪明了。若他不犯一点错,您还敢用吗?”
所谓慧极必伤。有时为人滴水不漏,不是保命而是害命。一个臣子太聪慧了,难免会引起君王的忌惮。因为有错,君王才放心把他捏在手里。
洛帝冷哼一下,“他倒活得很明白。”
孙禄:“需要奴才去处置他吗?”
“一个犯错的人,想处置随时都可以,不急着一时。裴子戚现在还有些用处。”洛帝又道:“对了,老二老三是不是快回京了?”
“上个月回的信,应该这几天到京城了。”
洛帝笑了,转眼又哼了一下。“这两个不孝子,朕三番五次要他们回京,他们找各种理由搪塞朕。若不是此次朕拿婚事要挟,恐怕还不肯回京。”
孙禄笑了笑:“陛下,您是太宠他们了。要奴才说早该把他们召回来。”
洛帝叹一口气,“朕舍不得,朕亏欠他们太多了。”说完,眼眶染上一抹红色。
孙禄识趣站在一侧,不再言语。空旷的大殿再次回归沉寂……
黄昏时分,夕阳烧红了天际,万物也染上淡橘色。车水马龙的街道,一座古宅傲然耸立,牌匾上刻着遒劲的‘裴府’两字,两边的石狮子亮蹭蹭,好似磨过的玉石。
这是裴子戚的府邸,也是京中最怪的宅子。里面的奴仆不是缺胳膊是断腿,或是容貌尽毁。总之,没有一个正常人。有人说是因为裴子戚的名声太臭,没有人愿意给他做奴仆,只有这些残缺不全的人才愿意。
虽说如此,可这些残缺不全的人却活得恣意嚣张。别说正常人不敢小瞧他们,连一些官老爷瞧了他们,也要尊称一句大爷。
对了,里面还养着一群无父无母的孤儿。这些孤儿一个个古灵精怪,却又饱读诗书、出口成章。有人说是因为裴子戚自知坏事干得太多,怕老天罚他断子绝孙,所以养这些孩子用来送终。
彼时,喧闹的大街陷入了冷清。一道修长的身影慢悠悠向裴府走去,他手捧木盒子,发青的眼底已转为黑色。忙碌了一整天,裴子戚终于把奏折批答完毕。
他走到门前,轻轻扣门。大门轻启,伸出一个小脑袋。看门的福子见是裴子戚,凶狠的脸庞立马带上笑意:“老爷,你回来了!”
裴子戚笑笑:“嗯,回来了。家里怎么样?”
福子十七八岁的模样,身上穿着破旧的衣裳,左一块补丁右一块补丁。他笨拙打开大门,连忙把裴子戚迎进去。他整一条右腿全没了,是三年前在战场上被敌军砍断的,如今全靠拐杖支撑。
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跟在裴子戚身侧,脸上满是憨厚的笑。他道:“大家都很好,是很想您。您这几天去哪里了?我们都快要急死了。”
“蜀中……”
裴子戚话还未说完,重重的敲门声响起了。憨厚的面容立刻变得凶神恶煞,福子吼道:“来了来了,敲什么敲?不知道老子的腿不好啊?”说完,他又变回憨厚少年,“老爷,铁定又是那些混蛋来搅事了,我去打发他们。”
裴子戚点点头,赞赏道:“嗯,有进步了。福子,你是我裴子戚的人,你不需要去讨好任何一个人,只需要做好你自己。不要因身体残缺妄自菲薄,若是有人敢欺负你,你尽管告诉我是了。”
福子点点头,眼眶不觉浮出一层水雾。他拍拍自己的胸膛:“老爷,您放心好了。”
“老爷,你别夸他了。你在他身上废那么多心思,瞧他这一点出息!”身后忽地传来苍劲的声音。
裴子戚回头笑笑,“福子还是小孩子,应该多夸夸他。祥伯,你别这么严厉,凡事总得有一个过程。”
祥伯哼一下,“他十八了,你也才二十。他算什么孩子?”
裴子戚一噎。祥伯是他的管家,曾是有名的千夫长。他的绝技是百步穿杨,可惜后来被敌军抓住,戳瞎他一只眼、手筋也被挑断。虽然侥幸保住了性命,双手却再也拾不起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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