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污砣沁
走江湖的人,虽知这天变得就像是人变脸,但走的地方多了,走的时间长了,即便到了一个没去过的地方,却还是能在变天之前抓住一丝丝痕迹的。但有的人,有着看来与实力不符的自信,他们连眼前的人变脸都不屑思索,就更没心思照顾老天的情绪了。
齐无为高大的身躯在雨中奔跑着,刚才他身边很多会看天的江湖人士,未见天阴就四散而开了,江湖人士来此自然有各自目标,这他不关心,他眼下目标只是那不远处的那间客栈。
方才在演武场,凉平城掌握军权的督守和掌握财法大权的执政放出天子亲颁的悬赏令,号召武林人士去凤裕山捉拿蛊惑来往行人的狐狸精,说是不仅金银财宝重重有赏,更能加官进爵。
齐无为进了那间客栈,客栈挤满了刚才在演武场挤在一起的人,他找了个阴暗潮湿的角落,那有一滩散发着骚臭气味的液体,不知是哪个没有公德心的人在乱哄哄的环境里偷偷留下的。
齐不为没有嫌弃,只有那里还算宽敞些。他几乎挨着那液体坐下,有意无意地还是略有避让,然后他从淋湿了的衣衫里用双指夹出一片绿叶,那绿叶一出袍子便自燃冒出一丝细烟,齐不为从腰间摸出一个旱烟袋,将那自燃的绿叶放了进去,使劲用手按了按,升起的一丝烟雾粗了一点,他张嘴抽了起来。
一股比之前那液体的骚臭味更让人不愉快的烟味顿时充满了整个客栈。那是连抽过多么苦辣的烟的人都受不了的味道。
齐无为抽着抽着,越来越精神了,连眼睛也要放光似的睁得溜圆,周围的人也从各自身体的反应注意到绿叶提神的奇效,暗暗寻思这邋遢汉定不是简单的角色。
这时,一个拄着手杖的驼背跛足瘦汉子向着齐无为走了过来,装束在众人之中实在算不上突出,他身后背着一个布袋,遮不住里面大刀的轮廓。头上的头发几乎掉光,脸上躺着几道深深的皱纹,眉带笑意,目光和善,让人察不出一丝敌意。
“这位兄弟,你抽的烟叶可是......”说到烟叶的名字,众人忍不住离得近了些,但却还是没人能听清那烟叶的名字。
“不错不错,正是......”众人再注意听了一遍,还是没有头绪。
“嗯嗯,无价之宝,可遇不可求啊!”拄杖的人作揖告辞了。走出客栈,一个身着黑衣的青年恭敬地替他撑了把伞,跟着他走了。
董太平在这间客栈占了一张桌子,冷着一副面孔端坐着,他才不到三十岁,却已继承了名门大宗——践隐门的掌门之位,上任之后,作风极尽张扬。他只用了几月,将隐世神秘的宗门带入江湖又扬名立威,他本人也成了济阗府江湖势力的风云人物,这一次围剿凤裕山狐仙,领导核心看似是凉平城的官府势力,但是实际上是这个叫作董太平的人。
董太平身边坐着一个十六岁左右的少年,少年看来是第一次走这么远,尤其是在受到齐无为绿叶的影响,他的身体更加兴奋得抖个不停。董太平余光瞄到他,将他面前的茶杯斟满,说“余清师弟,你失态了。喝茶静心吧。”余清拿过茶杯一饮而尽,站起来恭身说:“掌门师兄,弟子本来见识短,这次下山,虽是随同师门,行程安排得紧,但还是得空见识到了不少以往未见的东西,这才失了分寸,师兄恕罪,以后弟子会注意的!”
董太平面色不改说:“我能理解你,可你也是看见师父为门派奉献一生的。我清楚你来日必有一番大作为,却仍希望你能留下来帮我,即便你那剑法是师父独传给你一人的,我半分也帮不了你。”余清听到“师父”二字,又看见董太平那把银色短剑,用颤抖而坚定的声音说:“是!弟子绝不会辜负师父师兄的照顾和期望!”
董太平说:“明日攻入凤裕山,我与其他几派掌门直接去寻那狐妖较量,你便同其他弟子一道去对付狐妖的信徒。你只需清楚,狐妖的信徒,不是妖怪便是妖人,大可宽心对之下杀手,不需起怜悯之心,不要给众师兄弟拖后腿,明白吗?”余清答道:“弟子明白!请掌门师兄放心。”余清说完,瞥了瞥角落里的齐无为,齐无为似乎睡得很香,隐隐能听到微弱的鼾声,那绿叶已经燃尽,但是烟味儿没消,刚用过那么提神的东西,那人真的睡得着吗?
......
第二天,齐无为装作正午才醒,其实他一整个晚上没睡着,他清楚,炼心叶的药效在“作烟抽”的用法下,直接抽食的人将真正体会到旁人远远不够了解的“炼心”二字的含义。他本就不觉得抽食的用来调节精神的炼心和忘思二叶的两年来,二叶的药效有什么减弱,再加上他从小没得过要用药来医的病,也就是说没用过任何草药,身体对于“药”的抗性也是无从谈起。本身抗药性差,又直接抽食自然这提神效果是常人不敢想的。
他清晰的记得,昨夜那抗药能力弱得与他相近的几个店小二,在从未有过的怪异感受的驱使下,轮流让始作俑者身边的骚臭味更加浓郁一些,以压制那绿叶的烟味。当然,若非齐无为表现得十分不简单,又或者是一些江湖中人不乐衷于内服外敷一些药物来练功强体而有那么强大的抗药性。齐无为要面对的,就绝不是那么简单了。
“小二!拿份早饭来!”齐无为指着最年轻的一个小二高声喊道,此时客栈里的江湖人士早已出发去凤裕山,客栈显得宽敞十分。
“大爷!您又不是住店的,怎好意思冲咱家要早饭?”小二不耐烦地说,没敢面对齐无为,怕给他瞧见自己那份怨毒的眼神。
“少废话,官府公文,三日内,江湖人士响应号召者,在凉平城内吃喝住行的开支都由官府来出。”
“人家都去打狐仙去了小半天了,你这才起来,说你不是混吃喝的,谁能信?”小二怒上眉梢,其他几个跑堂的看这一位情绪激动,不合礼节,纷纷上来劝阻。
齐无为呵呵一笑,掏出一锭金元宝说:“哈!小兄弟,我可不是混吃喝的啊!你敢跟我赌吗?”
那小二问:“要赌什么?”
齐无为说:“就赌我抓不抓得到狐仙,抓得到,你就跟着我给我当牛做马,照顾我行食起居。抓不到,我就给你这一锭金元宝,狐仙死了也算没抓到。”
小二一看,这是正反不亏的事,眼前这人说得大义凛然,不像诳骗人的模样,深思熟虑一番后说:“大爷不知道,我自小没见过爹妈,是让人给卖到这儿来当伙计的。”说着,眼睛有些变红,气息也有些波动。
齐无为淡然说道:“那自然是不论输赢都要给你赎了身,不然输了也当不成我的奴才,赢了也拿不着。”
小二眼中浮现一种敬佩神色,其他几个人却是忿忿不平,这种稳赚不赔的买卖怎么就没落在他们头上。
“这么说好,我就去拿那狐仙了。”齐无为说完,朝门口走了几步,又折身回来,坐到个桌子旁,说:“那早饭还是先上来吧!”吃完,手不知在厚大袍子里摸索着什么。不一会儿,掏出个酒葫芦,丢在小二面前,说:“打满酒。”
......
由江湖人士为主力的征讨凤裕山的队伍在正午时分到了目的地,传言狐仙的洞府是狐仙来到凤裕山后所夺的一个老鼠精的洞府,入口与寻常老鼠洞无异。狐仙信徒弟子的出入都是由狐仙施法,让诚心的弟子出入洞府时变成老鼠一般大小。
众人也寻不出别的方法,只得按照传言行事,先找出山上所有的老鼠洞再做打算。
不知众人翻草寻洞过了多长时间,接近山顶的的一棵树下,拄杖者拄杖而立,闭着双眼不知是在休息还是在思考。他出声问:“他们该是早就到了,怎么还没动静。”
“哈哈哈,翻草找耗子洞呢。”黑衣青年说。他看向山下,瞳孔竟然在缓慢地旋转。看到了常人双眼不能观察的远处。他的瞳孔停止了旋转,踩着遍体鳞伤的土地,向拄杖者走去。这本来是有一片树林的,但是为了视线不受阻挡,一棵棵长了几十年的树被他连根拔起,丢到一旁,只留一棵给拄杖者乘凉。但这行为似是遭到拄杖者的不待见,他便只能一直赔笑。
黑衣青年带着笑脸走到拄杖者身边,恭身道:“主人,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这取决于上山来的那群人,他们想让狐妖给他们上节课就让狐仙上节课,但听课的不要太惨,讲课的也不要太凶,让他们认清楚自己的斤两就好。”拄杖者仍然闭着眼,“那个用炼心叶的小子,这次事情过后你要多加注意他的动静。”
“是。”黑衣青年答道。
......
“你们,是在做什么啊?”一个村夫模样的男人看着翻草寻洞的众人问道。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扎着小辫的小童。
“我们是来除害的!以后周围村落的百姓就不用怕狐狸精了!”一个践隐门弟子说,他说完之后才意识到凤裕山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会出现这样一壮一幼两个人......
“快去通知狐仙娘娘!”村夫拍了拍小童的后背,然后向着前方的几个人冲了过去,那几个人也察觉到不对劲,提着兵器迎了上去。
一交手,没人看得清空手的村夫怎么下手,先上去的几个人就一个一个倒下了,身上都多出几个血窟窿。村夫舔了舔自己染血的双手,脸上呈现出狰狞的神色。像野兽一样嚎叫着示威。接下来他的表情却是凝固了,一柄长矛已从他身后穿刺而出,原来是凉平城督守。
凉平城督守一手持矛,另一手将刚刚去报信的小童的尸体丢到村夫尸体上,说:“众人随我来,狐妖洞府入口找到了。”
......
“阿弥陀佛,想不到这妖孽的住所虽不是传说中耗子洞摸样,却也这么隐逸而大气。和尚我盖我那座破庙的时候也想这么弄嘞,但是我那小山头比起这凤裕山简直就算是个坟包啊!”说话的是肥头大耳,不穿僧衣不受戒疤的草鞋和尚,他自言原是编草鞋为生的,因为打了人怕吃官司而逃走,遇到一个云游和尚将他剃了度,传授了武功。
回到家乡,已经没有人追究他当年打了人的事情,他就在一个没人要的山头上盖了座庙,取名“草鞋庙”,有山贼强盗上山抢劫的,就莫名其妙叫他给剃了度留下来做了和尚,传言草鞋和尚的实力高深莫测,主要由山贼强盗构成的草鞋庙实力虽然不强,从无到有也不过几年,但是草鞋和尚的故事在民间流传得却是很广。
“既然如此,弭平狐妖的祸害之后,这洞府就留给草鞋大师做草鞋庙新址如何?”董太平冷着面孔,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草鞋和尚笑着说:“算了,算了,出家人还是安分在那个没人要的小山头吧。诶?董施主,你看前方是不是有情况!”众人顺着草鞋和尚所指看去,原来是一群打扮各异的人,他们目露凶光,张牙舞爪,不用多说,便知是狐妖信徒无疑。
“践隐门众弟子听令!治住这群狐妖的信徒!本掌门要去找寻那狐妖了!”董太平说完便拔出一把散发银光的短剑冲进狐妖信徒之中,其他各门派的掌门也对门人下了同样命令,提起各自武器跟了上去。
“师兄,你一定要平安啊!”余清心中暗自祈祷,随即周身蒸腾起这个年龄不应有的杀气,他身形一动,在狐妖信徒之间穿过,截住了各派掌门找寻狐妖的路,不让狐妖信徒通过。
不容余清挡路,狐妖信徒群起而攻之。余清伸出二指,指间闪动光芒,竟是以指代剑的路数。每一指划过,都有几颗人头落下,少年是第一次动手杀人,定是受了本门之人耳濡目染,竟也没表现丝毫不自在。余清身法飘逸灵动,狐妖信徒攻取不得,进无可进,退不得退,只能任由余清宰杀。受到余清鼓舞,众派弟子也战意激昂,杀气高涨。
不料变数突生,大量敌人从洞顶落下,落到众派弟子身上,取下首级,逼得众派弟子不得不后撤,局势瞬间反转。这一路奇兵虽然同样威胁不到余清,但是却让余清真正陷入孤掌难鸣的境地。
......
“狐妖,还不束手就擒?”董太平高声一喝。
到了真正的开阔所在,空间是难以目测的大,不知从何处取光,洞中没有火烛却亮如白昼。
“你们好啊......”不知何处传来一女子的声音。
“诸位掌门小心,莫要中了狐狸的魅惑之术”董太平高声说道。
“狐本无意魅人心,奈何凡人自痴迷。”一道慵懒随意的女声放出,众掌门不由得一惊,刚刚的一句话,似乎是在他们耳边说的,他们甚至能感受到有女人在耳边呼出了一口气息。但身边又哪有什么女人呢?
一个白衣女子凭空出现在众人前方不远处,面容可称极佳,她清新淡雅,不施粉黛,披头散发眼神迷离似是刚刚睡醒。
“狐妖!莫做抵抗,束手就擒吧!”董太平上前踏出一步,高声喝道。
“哦?既然如此,那就给我看看你除了嗓门大还有什么本事吧。”狐妖摊摊手,声音依然慵懒,像是要打出哈欠一般。
董太平高举银色短剑,内力一点一点汇进剑中,使短剑的银色光芒愈加强烈。狐妖却没什么动作,只在脸上挂着充满轻蔑的嘲笑。
“悲曲剑诀·心魂战栗!”董太平感到莫名的压力,不知怎的自己的自信就消散掉了,却仍是不愿求旁人相助,只能运使极招冲杀过去。而他所看到的,还是敌人带着轻蔑色彩的无动于衷。
“是你,战栗了吗?”狐妖发话,这时董太平正好杀到她跟前,她轻轻抬手捏住剑尖,身形突然向前,看似软绵绵的一掌就这么打在了董太平身上,乍一看这一掌没有什么效果。但是董太平刚在奇怪那一掌为什么自己躲不掉,就感到了不对劲。自己突然全身不听使唤地抽搐,双足也难以支撑,便就这么倒在了狐妖跟前。
狐妖似乎对那把银色短剑很好奇,伸手拾来,那张未施粉黛的清纯面容闪过一瞬的惊讶,随即对在地上苦状万分的董太平说:“一流的剑和剑招,可惜用剑的说是三流都是过誉了。”
不远处众派掌门甚至还没看清楚状况,只感到狐妖可能会加害董太平,但看到刚刚连董太平都败得如此轻易,也不敢靠近,只能远远地吸引一下狐妖的注意,转嫁董太平的压力,十几道掌气剑气术法符咒暗器从众派掌门这一边攻向狐妖。狐妖轻易地一一接下,不论是谁发出的,不论是不是将要击中她自己的,一边接招一边还做一下点评。
“三流不如,三流不如,三流不如,三流不如......二流。”
众人立刻被震撼了,想不到己方这一边还有能被狐妖称为“二流”的高手。众人向狐妖看去,只见狐妖手里正拿着一粒佛珠。众人愣了一下,随即用殷切的目光看向众人中唯一的修佛者——草鞋和尚。
“啊?和尚我有这本事?哈哈哈!”草鞋和尚宽大的脸盘上露出得意忘形的神色。双手合十,口诵佛号,身上闪耀出金色的佛光,“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呀!”草鞋和尚的声音突然由平静转为激烈,目露凶光,合十的双手缓缓向前打开,手心处一道万字佛印渐渐变大变亮,旋转着笼罩了他的全身......
佛印的光已经刺得众人睁不开眼,而看狐妖,却还是若无其事地看着。突然,佛光瞬间消散,草鞋和尚不知去向,而唯一可能看到他怎么去的,去哪了的,竟只有一直睁着眼睛干瞅着的狐妖。
狐妖脚下的董太平突然朝着众人所在滚了几圈,然后双手双脚并用,如同天生四足的动物一样灵活地爬回到众人那里,他在别人的搀扶之下站了起来,披头散发,七窍流血,身体仍在抽搐,价值不菲的衣衫在地上蹭出了别样的艺术感。
“你...你赢了...放...过我们吧...”董太平仍是作为代表。嘴里呜呼流着血,说话不清不楚,应该是抽搐时将舌头咬断了。
“你不知,让你们死在我的手上,是对你们最大的仁慈啊”狐妖笑道。“众人鱼死网破跟它拼了!呀!!!”董太平突然高喊着向狐妖冲去,失了武器身受重伤的他,此时只如同街头无赖,地痞流氓一般挥舞着拳头,嘴里的血都跟着声音飞溅出来,其他众派掌门虽不解这董太平不知哪来的领导劲头怎么还是半分未消,但也只能跟上去了......
......
余清运起轻功,向着众派掌门找寻狐仙的路飞奔。方才身陷险境之时,突见一道金光自这条路向洞外飞去,竟然将一心守护狐妖的信徒们都给吸引走了,余清心想“不好,洞里面师兄他们可别是出事了!”一边赶路,心里一边默念“师兄啊!千万不要有事啊!别忘了你答应师父要照顾我啊!”但到了地方,最不愿看见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董太平静静地躺在地上,双目轻轻的张着,眼睛里已经寻不到半分光亮,浑身伤痕,胸前的大块骨肉骇人地陷成一个紫红色的窝。
方才,就像一阵风吹散几撮沙子,狐妖只抬了抬手,十步开外的十几个威震一方的门派掌门便感觉浑身如被利器劈斩,如被钝器砸抡,只一口茶的功夫,已经没有人能站起来了。
余清阴森着脸,走到董太平尸首的旁边,他说不出话,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只是朝狐妖伸出手看着她淡淡地说:“剑,还我。”
狐妖将那柄银色短剑向着余清一掷,那剑以肉眼所不能察觉的速度飞向余清。眼看就要击中余清之时,突来一道浩瀚掌气从侧方向在余清身前拦下了那疾驰而来的剑,余清快跑过去一把握住那柄剑,突然身躯一震,终于落下了眼泪。
“想不到会生这般变数,居然让我们来晚了一步!”说话的正是与拄杖者同行的黑衣青年,正是他方才救了余清的命,他自言自语一句,又看向余清“小兄弟,请节哀,我带你离开吧,剩下的事情可全交给我家主人来应对。”
余清低着头留着眼泪,手上紧紧握着那把剑,没有回答,黑衣青年见状,身形一动,突然抱着董太平的尸体跑了,余清没办法便只能跟上了。
狐妖刚想阻拦,突然“咚!”的一声在她身后发出,狐妖寻声望去,“咚,咚,咚,咚。”身后居然有一个拄着手杖的秃头瘦汉在她身后用手杖敲了地面,且不知道拄杖者何时为何事来的,但拄杖者的眼神中充满了的愤怒和杀气与前面的人完全不同。与拄杖者现在神情比起来,之前的各派掌门嘴脸不仅像是柔弱的小白兔,更像是带着小人嘴脸的猥琐老鼠。
拄杖者的手杖直直地插进地面,“好好好!好恶毒的心啊!好利索的手啊!好奏效的计谋啊!”
“哼!”狐妖冷笑一声,“不需你自报家门,我自清楚你的目的。留神应对吧!”说着,狐妖突然一抬手,一道肉眼未可察但心足慑其威的掌气瞬间杀向拄杖者。
“好啊!”拄杖者说着,突然拔出插进地面的手杖倒转过来,另一只手对着身后所负之刀一拍,刀立即飞上天空,拄杖者纵身一跃,刚好避开那道掌气,“较量来吧!”喊完一句,他一脚踢在那刀上,裹刀布袋被刀激荡起的刀气震得粉碎,刀也向着狐妖飞去。狐妖再一掌,那刀去时便只为了试探,所加持的内力自然抵不住狐妖这雄厚的一掌,旋转着飞了回去。
拄杖者微微抬起手杖,对准旋转着的刀,突然眼睛一蹬,身形忽地一冲,手杖向前一杵,只听“嗵—啪!”地一响,再观时,手杖已与那把刀合为一体,成了一柄一人半长的大刀。“破浪涛!”拄杖者不做停留,一声喝出招名,抡起大刀斩向狐妖。刀法看不出什么玄机,却是到处是玄机,拄杖者仍可见是跛足,却如同乘风破浪一般飞奔,眨眼便近了狐妖的身。“呀!”狐妖面上终于露出凝重之色,但拄杖者来得太快,她只能招架。
一刀砍在狐妖交叉在胸前的双臂,狐妖身形暴退,却未曾看到狐妖身上留下半分伤口,连衣袖都没有破损,但狐妖的表情,却变得难看了起来。“天下不容妖邪,你自毙在此间吧!”除了那张清美的面容上的表情变得难看,狐妖全身上下看不出半点变化,“是天下不容,还是你三流十五不容?”拄杖者见她如此回答,一刀已经砍出,狐妖一闪,表情恢复平淡,同时继续说着“世间能通晓自己天命的灵物,除了人类和所谓神明,便全是妖邪?”拄杖者不顾她辩解,暴喝一声“倾楼城!”一刀斩出,刀势雄壮浑厚,给四周增添一层莫名的压力,“呵呵呵呵......喝啊!”狐妖躲闪的身影如同起舞,伴随温柔的笑声,突然清美的脸上变得狰狞,不对对手杀招闪避,任凭那刀劈在自己身上,以伤易伤,一掌也是实实地按在了对手身上。
这一次交锋,狐妖急退数步,脸色变得苍白,但她身上白衣衫仍是无所沾染。她大口喘息着,苍白的脸上又浮现出笑容。拄杖者虽然逼退敌手傲然而立,但他的脸色实在是难以用语言形容,他自然是受了远超于方才董太平所受的痛苦,但他实力较董太平而言强大太多,居然硬硬压下这邪门的掌气引发的气血混乱。
“这一次没有单独行动是对的”,拄杖者的呼吸平稳了下来,“在真正目标的门前,便遇如此大敌,实是凶险非常!”他自顾自的说着,但是言辞面色中充满了对对手实力的肯定,“我习武一世的本事只在这四式刀法上,从来没有谁能够接下这最后一刀,连能与三流十五平齐的傲者娄吾一也不例外!而你,将成为第一个接下我不留手的最后一刀的强者。”他说着,捧着刀的双手已经高高举起,周身激荡起狂野的烈风,散发出火一般的光芒,那一刀的名字将要吐出之时,突见狐妖一弯腰,一只手拍在地面,整个地面凭空消失,地面以下几尺之处,如同铺开的地毯,满满的涌动着的一群狐狸,在那烈风光芒照耀之下如同岩浆腾起波浪。
“呃...啊?”拄杖者脚下突然一空,保持着那姿势掉入狐狸海中,立刻便被淹没,那柔软的一只只小狐狸在他身上乱窜,他虽有人间极致的神力,此刻也只是半分都使不出,那柄奇特的大刀也没在狐狸间不见了踪影。
“啧啧啧,精彩精彩!”齐无为看着眼前景象不由得赞叹道,狐狸海此起彼伏的叫声将他这一句也淹没了进去,齐无为拿出旱烟袋,两指又从怀中夹出一片“炼心”。很快那一股奇特的气味散发开来,他踏进狐狸海,所经之处狐狸们立刻远远让开,不多时,到了狐妖跟前。狐妖一早感觉到那气味,只看他走路姿态,便已知他武功修为不高,任他走过来。
齐无为面带微笑,是通过那穿过浓密胡须的烟嘴才得以察见,他从容敲掉未燃尽的烟叶,那味道却不散,狐狸们依然无法近前,他走得更近,狐妖明知来人武力不强,却感受到一股压力,她顺手一掌,齐无为眼睛一瞪,迎上那一掌,凭着身高占优,也是一掌扣在狐妖的额头上。
这一掌,包含着狐妖从未见识过的强大力量,也许叫那拄杖的人施展出他最后一招刀法也不知能否匹敌,这一掌打出,离二者较近的几只狐狸瞬间七窍流血而亡,整个山都在剧烈地震动,狐狸海里的狐狸死的死逃的逃,一眨眼的功夫,原先地面以下的又一层地面光秃秃地露了出来,而那一掌余劲震死的几只狐狸的尸体,众派掌门的尸体以及陷入狐狸海的拄杖者和他的那把大刀都不见了踪影。
力着一瞬,齐无为察觉这一掌却是没在狐妖身上留下明显伤损,他不及思考,另一只手本能又是一掌直击额头,已是全力倾注。这一瞬间迸发出的声响让人察觉到山在崩塌,地在崩塌,天在崩塌,连填满天地之间的空气都是在暴躁地乱窜。种种声响被混乱的气流卷带着挤入双方的耳朵,冲击他们的心脑形神。这一掌,单说声响,也足以将当世顶尖高手震得七窍流血丢魂丧命,而直接中了这一掌,又会发生什么呢?
只有肢体接触的两位高手才能在这声音的修罗场里感受到这第二掌着落之时,那难以察觉到的“咔嚓”一声。
这是清脆的碎骨之响。
.....
齐无为原本就破烂的厚袍更加破烂了,他的右手深深藏在袍子的下面。他万万想不到,对那套掌法的运用,自己从来没使出过全力,也从来没必要使出全力,入世两年以来,自己脚步遍及天下,所陷入过的险境也已不可数,向来便是只管随便一掌,神佛都要畏惧地让路。但今日之情况却是真正的看不懂了。
那第二掌落下,伴随清脆碎骨音而来的,却是自己出掌右手的异样感觉。不知是被狐妖仍然伫立在前给震撼到了,还是炼心叶的药效已经足够的强大,没看过去时,他竟然就没察觉到自己右手右臂骨骼折碎应有的剧痛。
面前的狐妖仍毫发无损,她退后几步,双手垂下,低头喘息着,唯一与刚才不同的,只是衣衫稍显凌乱,举手投足间,周身散发出无力屏住的真气。真气如同薄雾,是淡淡的白色,让人感觉清净淡泊,无论如何也不会意识到这该叫做“妖气”。她向着齐无为走近一步,此时若非那一掌余劲仍叫山动地摇,任谁也无法从二人平静的脸色中察觉到方才激烈交手的迹象。
“山快塌了,你来路已断,要活命就跟我走。”狐妖抬头看向齐无为说道,那张美艳的脸已是惨白,却更具风情,怕是长着石头心也会怜惜。但齐无为想不到这一点,在他看来,自己拼废一只臂膀,出了所有的手段仍制不住这狐妖,眼下此山崩塌与否,都只能凭她指点了。
......
顺着狐妖的指点,二者到了一处隐秘的密道,穿行途中可听得这一阵一阵山石坠落的声响,但密道似乎只放了声音进来,震动和恐惧都一并排除在外,行了多时终于到了山外,已到黄昏,残阳中再看那凤裕山,已经矮了一截。
齐无为清楚狐妖无意做难于他,刚想问狐妖接下来有何打算,突觉身后一凉,齐无为一转身,一柄长矛已经刺到他的胸口。但不知怎的没刺进齐无为身子里,齐无为左手一抬,没等出掌,已经逼退了偷袭者。
“那么,山下留字引我去那洞穴的也是你。”齐无为直接作出判断,偷袭者一身战甲,腰间佩剑,手持一柄长矛,正是凉平城督守。凉平城督守脸上露出狞笑,“你认得我?”
“你是我换了副面孔的仇家?”齐无为看向凉平城守将,让凉平城督守身子一震,“不错!我要你给邬州六山的统领们偿命!”齐无为左手抬起挠挠头,似是意料之外,却也毫不在意,“哦。”
“这混蛋是树了多少仇敌?!”“凉平城督守”心中寻思,挺起长矛开口说道“我即已暴露,更留不得你!今日拿下狐妖的将是我!我将自然而然地完全取代凉平城督守,掌握万余良兵!而你,你别以为我看不出你与狐妖较量受了重伤,此时我要送你下地狱啦!哈哈哈哈!”“凉平城督守”一手挺着矛,一手按在腰间佩剑上向着齐无为一步一步走去,齐无为脸色仍然没有变化,“你认为齐某行走江湖只知树敌吗?”“嗯?”“凉平城督守”突感杀机逼身。
“想和齐某做朋友的,也很多啊。”突见三道色彩各异的光自天而降,挡在齐无为身前,竟是一把剑,一柄刀和一杆枪。“凉平城督守”转身抬腿便走,却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儿冒出三个人分别拳掌腿逼向自己要害,身陷看似躲避不得的合围,但是一眨眼的功夫后,拳掌腿全部落空,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三人收手向齐无为走来,收了各自兵刃,其中一个穿着绿衣使剑的边走边赞叹:“好奇特的遁走之术。”三人走到齐无为跟前,对齐无为拱手道:“师兄,师姐想要见你。”齐无为只应答也不还礼,应答时眼睛不离地盯着狐妖看“你们找到我留下的标记了。”绿衣剑者说:“正是。”齐无为看着狐妖散发出的真气在愈加昏黑的天色中散发着微微的光芒,她的身体立在那里也愈加显得无力,齐无为一只手将自己破烂的厚大袍子脱下,披在了狐妖身上,那袍子许久没洗过气味并不好闻,里面缝着不少口袋,挂着不少东西,丁零当啷一通响,不知道为什么穿在齐无为身上时,没有这些动静。
狐妖对那袍子散发出的味道皱了皱眉,却没有反抗,袍子一披上,她感觉胸前一凉,原来是一面护心镜,就是这个护心镜为齐无为挡下狐妖玄乎的一掌和“凉平城督守”偷袭来的一刺,而在那之前,这镜子不知多少次同那一般保护过它的主人,想到这,法力高深的狐妖感觉到了超过自己的一身修为能带给她的安全感,来自那个现在着单薄衣衫的消瘦男人,那个一时要取她性命,又一时护她周全的人。
齐无为终于看向他的三个师弟,说:“你们也该清楚了,你们能不能找到我,取决于我想不想让你们找到,而不论你们在哪,我想找你们便找得到。我还有别的事情需要处理,先回吧。改日我去寻她。”“但是师兄,你那胳膊着实骇人呐!要不要我们帮你处理一下。”三人中着蓝衣使枪的说道。
“由它去吧。”齐无为转身向着凉平城走去,狐妖与他一直没什么交流,却自然地跟了上去。留下三人呆呆地杵在原地。
两个身影在夜色下行进着,齐无为突然向凤裕山回头看了看,当然是什么都看不到的,狐妖止住脚步,问:“你是想找寻出什么动静吗?”她的瞳孔为在阴暗之中行路几乎填满了整个眼眶,终于散发出“妖”的气质同时,也是有些骇人。
“我是想知道,三流十五侠,去了几个呢?”齐无为看向狐妖说道。“你,都知道呀......”狐妖无力地应道。“我不知,我只是认出那使刀的瘸子是其中的'庸侠'梅四,便知道三流十五要对那山里藏的什么东西有动作了。”
“是,你只怕是连山里藏的是什么东西都是不清楚的,等我慢慢给你讲吧。”狐妖说。齐无为看向前路,“嗯,但我的事,暂且不能告诉你。”“哦。这,我不关心。”狐妖微微一笑。
齐无为突然一怔,阴森着脸背着右手走近狐妖跟前,将左手伸进披在狐妖身上的袍子里搜索着什么。狐妖身形一退脸色一变眉头一皱,“嗯?”只见齐无为抽动着身体,扭曲着五官汗珠一滴一滴滴落,颤抖着声音说:“痛煞我也!你且叫我先拿了炼心叶,这疼的真是要人命啦!”狐妖噗嗤一乐,也不像方才那么虚弱了,真如她表面那个清纯雅致的少女流露出活泼的一面,呵呵笑着左避右闪,边闪边说,“呵呵呵呵,你说你说,是不是你自找的?嘿嘿!”齐无为哎呦叫着,已经没办法维持之前从切入战场,霸气出掌,挺身挡枪,逼退守将的高人风范,只在乎自己没办法跟上了那讨人厌的狐狸,却只见狐妖一步迈到他身侧,依偎在他那条伤臂旁。齐无为瞬间僵住了。
狐妖双手捧起他那条已经变成红紫色的右手右臂,闭着眼睛,伸出鲜红舌头一小部分,在那惨状令人不忍直视的手臂上轻轻舔了一下,齐无为倒吸一口气,自己感受到将口水吸进嗓子里竟也没有咳嗽。狐妖一连舔了几下,齐无为只憋住一口气不敢呼吸。
“呸!......这不是只止痛,应也能帮你恢复,但我也只能帮你这么多,伤及筋骨的,还得去找大夫。”狐妖吐出一口唾沫,齐无为剧烈的咳嗽着,“好好好!谢谢你谢谢你!我听人说过这不下蛋的走兽自舐伤口能止痛化瘀,不料对外人也有用,只是......”齐无为脸色轻松,那浓密胡须之下发出的声音,居然也显的更稚嫩了些。“只是什么?”狐妖问。
“我......会不会得疯狗病啊。。。”
“......”
......
“怎么办啊,城门关了。”齐无为刚说完,狐妖伸手从背后一把将他揽住,蹭蹭两步带着他踏虚凌空而起,二者身形就这么越过了城墙。
“你是要去寻间客栈吗?”狐妖施展完这轻功后,连步伐都迈不稳了。
“嗯。”齐无为左手搀扶住她,快步向着那过过一夜的客栈奔去。
“当!当!当!”
“这么晚了谁啊......”突然冒出灯笼的光亮,那熟悉的小二的声音隔着门传了出来,“你先开门!”齐无为不耐烦的答道。小二只觉得这个声音有一点熟悉,没多想,开了门。
“你,你谁啊?”灯笼光下,小二实是认不出眼前这消瘦汉子。“你先等一下啊。”齐无为扶着狐妖的左手一下拿起狐妖披着的袍子,反手披上自己的身体,“认你家主人吧~痴儿!”
小二哪还搭理他!眼前那女子,以他的眼界,实在想不到有这么漂亮的女人,痴迷之余,便直接断定是狐狸变的,余光瞄到那人果然是齐无为,心中对眼前情况已经有了数,想到这或者没想到这,他叩首便拜,“狐仙娘娘啊~”
“打烊不打紧,先给我们找间客房吧。”齐无为懒得再纠结那痴迷的小二,自说自话领着狐妖直接上了楼,小二爬起来就跟了上去,自然地给了齐无为站住时面前房间的钥匙,从头到尾目光没离开狐妖。
齐无为对狐妖说:“你叫他去寻个能医骨伤的大夫,他现在只听得进你讲话了。”狐妖皱眉道:“这个时候......”齐无为说:“凉平城是敌对两国的交界,既是常年战乱,闲时繁华却总也不输滨江沿海之地,是战是闲,这处所在总是不缺大夫的。大夫嘛,有钱便能请来了。”他说完,从袍子里拿出一锭金元宝“当啷”一声丢在房间的桌上。这时,他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让他再开一房,男女共处一室实是荒唐!这个是原则问题!”
......
“嘿嘿嘿,咱家的老爷,大夫小人已经给请来了。”小二机灵地探头进齐无为的房间,齐无为正在抽他那炼心叶。
“把大夫请进来,然后把门带上!”齐无为看了看自己的伤,没注意那个大夫。
“我闻着那味儿就知道要出事儿!果然是齐悯你这泼皮!”齐无为还没看到大夫伪装的面容,大夫就一把扯掉脸上的人皮面具。齐无为看到他也不吃惊,但还是有喜悦之情挂在脸上,笑着说:“水易兄,不唤我字,直呼我大名可太失礼了,不管你到凉平城来干什么,眼下我反正放心了,先处理了这胳膊,详情后面有的是时间慢慢聊。”
荆水易开始帮齐无为医治这伤,治法诡异至极,是用奇形的小刀深深插进手臂开了几个细小的窟窿,再用手以两根银色的针如同筷子一样握持着伸进皮肉之间夹起碎骨排列在一起来接骨,那银针是以特殊材料手法炼制,触及碎骨便会在碎骨表面融出类似磁铁的一层金属薄膜,以此接骨,这种治法,且不说能办到的人千万里寻不出一个,放在常人身上必也是索性弃了条胳膊腿的也不肯受这酷刑。但是在齐无为这里,炼心叶强大的药效让他在经历这不比关云长刮骨疗伤少上几分的疼痛也能泰然处之。
“接好了。还是病人配合的好啊!”荆水易一脸轻松,脸上竟一滴汗也看不到,他伸手从包袱中取来一条丝带,绕着齐无为手臂给他包扎,这系法让人眼花缭乱,半盏茶的功夫在齐无为手臂上打满了结。
“这么晚了,没心思谈了,改日再见。告辞!”他不知何时带上了那副人皮面具,包袱也都收拾完了,齐无为垫在手臂下的那个血肉模糊的垫子也被他顺手打包了。他不回头走出屋门,房间里血腥气似都被他一并打包,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齐无为取出一个香炉摆弄起来,里面并没有燃香,他也想着自己,从记事到今天,他只活了二十四个年头,真正的有故事的岁月,却是从两年前才算开始,这两年很快在他脑子里走了一遍,他感到无比的空虚,“取片'忘思'吧!”他想着,摆弄香炉的手突然停了。
原来是门开了,狐妖走了进来,看了看他,说:“你怎么还没熄灯?”齐无为说:“饿了,晚饭还没吃呢。”狐妖在桌旁找了个凳子坐下,用手拄着脑袋苦着脸说:“我连午饭都没吃呢啊!”齐无为张口便要喝出一声“小二!”却被狐妖看穿,制止了他,说:“别别别!那小子好不容易去睡了,折腾起又不知要烦到何时。”齐无为说:“你来是想跟我说那凤裕山的事?”狐妖说:“累了,明天再谈吧。”齐无为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他打开香炉,香炉实是怪异,里面居然装满了泥土,上面冒出一片黄色的叶子,“这叫传心如意宝鼎,拔掉长出的叶子,两个时辰后就会再长出来,会自己根据主人的心里需要来决定长出什么叶子,绿的是'炼心',黄的是'忘思'。”齐无为左手拔出那个黄色叶子,一只手将它撕成均匀两半,递给狐妖一半,“直接用嘴嚼就行,我没咽下去过,我不知道咽下去会不会出什么别的什么事。”狐妖指了指一旁的烟袋锅,“不是用那个?......”
“那我还撕它做什么,当然因为嚼起来药效只作用在嚼的人身上,抽来药效都散发出去了。”齐无为笑着答道,他将半片忘思叶嚼着,不一会儿就生了睡意,走到床前回头对狐妖说,“帮我熄灯,我......”话没说完一头栽倒在床上。
狐妖看着手中那半片叶子,叶子离了香炉就开始自燃,她没想太多也放进嘴嚼了起来,却思叶的味道比炼心叶好太多,柔和而清新,直令用者忍不住地放松,她也生了睡意,不由得往床边走去,却还记得回头远远的一口气过去吹熄了灯,然后一头栽倒在齐无为身上。
同在这一夜,离凤裕山不远黑暗之中,黑衣坐在地上睁眼望着月亮在天上的方位说:“该是亥时了,我该去与主人会合了。”想到这,他轻轻起身,是为了不惊醒睡着的余清,余清与董太平的尸身并排躺着,怀里仍抱着那柄银色短剑,少年一天中经历了太多,已经难以承受,既已睡着,最是不应该打扰。
“他,应该能把这尸体带回他门派吧。”黑衣仍有不放心,时不时回头张望。可察得他脚步越来越远了,余清缓缓睁开眼睛,双手拿起那剑横在月光下,剑身闪亮同时,似也与月光摩擦,发出一阵阵如同悲曲一般的声音,好像在讲述着一个故事。
......
“师父有几日没下床了,脸上血色越来越淡了。我看是真的要到头了!”一个人说完,另一人脸上露出悲哀的神情。两人没注意到跟前怎么突然站着一个少年,少年看似不过十岁,已听了二人谈话,身体微微颤抖着。
讲话那人突然看见少年,吓了一跳说:“呃,呃,师弟,你,你回来了!来见师父吗?师父最宠你了,你进去看他,他该是乐意的。快去吧。”那人一口气说完这一段话,说完也忍不住背过身去,声音抽泣两下又咳嗽着笑了笑。
少年向里走着,他表情痛苦,步伐已经不稳,无声地作着咆哮的模样,他握紧拳头用力砸着自己胸口,但他没有眼泪,他生命的前五年,在瘟疫和饥荒中失了所有的亲人,在他送走他最后的亲人——他的妹妹时,他已经没有眼泪能哭出来了,他连悲痛之色也摆不出来了,他只像其他人对逝去的亲人一样,丢下新死之人的尸首,站起来同庞大难民之流一样面无表情,漫无目的的行进。
但前方,竟有人逆着人群而行,那人白面白发白须白衣白鞋在这满是散发着腐烂腥臭气味的污衣中格外扎眼,那人蹦蹦跳跳,像个活泼的孩子,脸颊圆润带着傻笑,他似乎只能看见那孩子,那孩子也像是人群之中唯一能看见他的。他蹦到孩子面前,孩子止住脚步,他拎起孩子的手,蹦着离开人群,那速度对孩子而言太快,孩子走也跟不上,跑也跟不上,唯有像他一样的节奏蹦着才能跟上,孩子不觉得累,只觉身体越来越轻飘飘的,一步一步,脚落到实处的感觉竟也越来越少。
“我这是,飞起来了吗?”
......
他像是飞,像是滚着左摇右晃到了门前,门开时,脸上已经挂着甜甜的笑容了,“老头儿!我回来了!怎么不去接我?!”他语气像是怪罪。屋子里不远处一张床上,一个****的白色身影利索地爬了起来,像是上学要迟到的孩子,草草地用衣服遮上身子,脸上又出现了那笑容,他弯着腰,用两只手伸出食指左点一下右点一下,脚步跟着手指点的节奏,往少年那走去。
“嘿嘿嘿,怎么样,山下好玩儿吧?”少年撅撅嘴说:“你给我那点儿银子好干啥啊......”
老人摇摇头,“唉!趁着回光返照多跟你说点儿不该说的吧!”少年假装没听懂说:“回光返照是啥?我怎么......”
“我快死了让我先说好不好!!!”老人突然打断他,没等他变脸,立马问道:“你记得你上山时,这山上有多少人吗?”又没等他回答便先说:“两千七百五十六人。”他直起了腰,用手指揉了揉突然一花的眼睛,“山上种菜就那几亩破地方,这么多人一天得吃多少粮食嗯?”
他眼睛再睁开看着少年说:“但你小啊,吃喝都紧伺候着你呐!”他笑了,“你这么认为?狗屁!老子是掌门,老子这一脉就是拿得多!谁敢不服?”讲完,他又仿佛失了气力,感叹着说:“多有福啊,小东西,且乐着吧!”
“你看没看见守在山口那老头,来往的小子丫头们都得叫他声师叔伯向他行礼问好。稍有怠慢就得让他给损上半天。”他撅撅嘴,“你从来没搭理过他,但他不敢在你这找事儿知道为什么嘛?”少年没打算说话,伸手指了指老人。
“因为我啊?对啦!我是他师祖辈的!你算我徒弟,是他师父辈的!再碰着了他,看他不给你行礼问好,一定教训他!”他又有些惆怅,“罢了!别刁难那人了,他也是个不容易的可怜人啊!”
“但你得清楚,山上在我一脉是你辈分最小,非我一脉是个人物的都至少小你一辈,以后你的头不能只在我面前才抬起来啊!”他快退几步一下坐在床上,少年吓得跟着跑了过去。
他面容再次虚弱,摸着少年的头无力地说道:“多有福啊,小东西,且乐着吧!”他表情突然变得庄重,又问道:“你知道现在这山上有多少人吗?”
“不到四百人啊!”他又自己回答了问题,“这儿是来去自如的,但凡觉得自己学成了,那就走呗,留在这儿干什么呢?这儿有什么野心需要弟子来帮助实现吗?”他苦笑着说,“怪那开创门派的死鬼!自己不清楚这门派是做什么的!耽误的是我啊!我收了多少波徒弟了?我第一波徒弟比你太爷爷还要大你知道吗?”他愤然起身,少年想要阻挡,却发现老人起得果断而坚定。
老人在房间边踱步边说:“践隐践隐,隐怎堪践?践何得隐?你个老王八蛋想出这么一个放屁似的高深名字是要做什么?”他似乎顿悟,看向少年,“我独传给你的《游云剑法》和《穹顶乘风步》你还在练吗?你只管练成这两个就足够了,练成后,就下山吧,千万不要勉强自己留在这山上虚度光阴啊!”
“另外,你得清楚,当这个世界上你所挂念的人和挂念着你的人都死干净了的时候,你不必害怕,你只管清楚,这个时候,你终于有机会只为自己而活了!你一定要答应我,有那一天的话,就从那一天开始,为自己而活吧!”说完,向着少年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那舌头在他苍白的脸映衬下红得像是能滴下血来。
老人推开房门,经这开门风一吹,他像似再度精神起来,少年看来,他飘扬的白发似都亮了起来,他回头看了看少年,少年发觉那张白面脸颊小了,皱纹不见了,下巴尖了,竟像是二十左右年纪一般意气风发,眼中神采飞扬,浑身自然地透出一股青年壮志凌云的拼劲。
“多有福啊,小东西,且乐着吧!”他说着,回过头抬起望天,双手高高举起,似是在祈祷。说完,脸上虔诚的笑容却是永远定格了。
......
“快去看呐!师父又带回来一个师弟啊!”
“哈哈,那群老头又多个师叔啦!”
一张张仍显稚嫩的脸庞将更稚嫩的孩子围在了中间,“我不是飞起来了吗?怎么到了这儿?”孩子看眼前所在是明亮而神秘,与之前那昏暗的大路着实不应该是一片天下,“我...我成了神仙了吗?”
“无纷扰于尘世,无琐碎于凡人,无担忧于杂粮,无亏欠于本心,我便管这叫神仙过的日子了,但这不是每个人的追求,不然这山上的人只能越来越多,你们都没机会上山了。或者也可以说,这世上就没有神仙了吧......”身边老人俯下身来摸着他的小脸说,看着他迷惑的脸,周围一群弟子都是同样,老人叹口气,低声嘟囔道:“我跟你们这群小傻帽说这些做什么......”
他又对其余弟子发号施令说:“领他去洗洗,换身衣裳,拜师的仪式照旧免了。”
弟子中一个高大结实,皮肤黝黑的站出来对孩子伸手说:“师弟,跟我来吧!我叫董太平,以后唤我太平师兄就好,领你回来的老头,以后就要叫师父了。”但孩子当时没记住“师父”二字,只记住了“老头”。
......
已有多日不见董太平了,少年散心时突然想到,不知怎得就到了董太平的住所。
“师弟。”董太平本该长得比上山那时更高更壮,但他消瘦得惊人,连背也佝偻了,黝黑的脸也是病殃殃的惨白,一声“师弟”叫得少年心头一颤。
“师兄,你怎会变成这样?”少年来他居所探望,有变化,也自然知道是他。
“我要留在山上!我要死在山上!我要接替师父看着这山!我要守着你,看着你剑法身法大成!这门派不能交给那群小辈,他们会把这门派解散的!”董太平带着泪大声讲着,“但我天赋太弱了,太弱了!我不走捷径,一辈子都没机会的!”
董太平低着头说:“你看这个,这是本门从开门祖师那代就禁锢在涉尘玄间中的悲曲剑。”
践隐门有两大密室,其中珍宝无数,一者名为“涉尘玄间”,一者名为“离尘玄间”,传言两个密室分布在这践隐门方圆百里的两处不可名状之地,有弟子忠于门派者,可蒙眼而入林,以其心性不同,可否寻得或寻得哪一间都要看天意了,而现在的董太平,也就是寻得了那一间涉尘玄间。
“师父到过涉尘玄间,他在剑安放处留下了一段话。”董太平说,“他说'本门兴衰与否,全在此剑归宿之人。’”董太平二指点在剑身,“这,着实是一把好剑啊!自我第一次握住它,心中便有了自己不曾练过的剑招套路,我居然没人告诉便清楚那剑法叫《悲曲剑诀》,每一招每一式,以我的眼光都能看出是精妙非常!”
“那师兄怎么会变成这样?”少年不解的问道。
“我对这剑,太爱了!我忍不住去练它教给我的剑法,当我挥出第一剑,那剑身划开空气的声音进入我的耳朵时,我便不能脱身了!”董太平哀切地说,“伴随那声音来的,是我持剑的手突然感到的冰凉,那凉意浸透了我的心肠!我感到,那凉意会带走我心里的师父,带走我的师弟,带走师门,我不许!我不许!”他对墙癫狂地咆哮着,少年吓得跑出了他居所。
......
回到现实,余清知道眼泪已顺着眼角流下了不少。五岁时,他流干了眼泪,已经近十年过去了,他的眼泪在那快乐的日子里攒下了这么多吗?
但是他清楚,这该是自己最后一次流泪了,因为从今天起,世上或许还有人挂念着他,但一定没有人能再让他挂念了!
一阵微风拂面而过,带走了余清脸上眼泪流过的痕迹。
月光之下,少年仗剑起舞,剑身切开空气奏响悲曲,而他的身心,正受着悲凉剑意的洗礼。
......
“几位请留步,在下有话说!”黑衣突来的语声打破了夜晚野外的寂静。本没有丝毫声响显示着有人正在夜色下赶路。
“你......”几个人回头来,一个老人的语声试探道,他们本感到有人在行进,但自己几人隐藏气息动静已经做到极致,便不理睬,是没料到会被人发现。
黑衣对几人拜了拜说:“在下黑淄衣,至凤裕山寻家主不得,特来寻问几位前辈可否知道家主任务之外是否另有什么打算。”
老人语声对其余人说:“是庸者的人。”随即看向黑衣,月光下所见,竟是对他还了个礼说,“我们去了凤裕山,那山已生变化,入内查看,不见异样,也未曾见到你家主人。”
黑衣脸色变得凝重,果决答道:“多谢前辈,在下告辞了。”
......
狐妖走出房间,轻轻把门关上。她到柜台拿个水杯,顺手把一旁正烧到沸腾的水倒进里面就喝了起来,如果不考虑那是刚烧开的水,她喝水的模样还是与大家闺秀差别不大的。
狐妖突然感觉身边多了一个人,感觉是小二,顺嘴命令道:“准备早饭去。”
那人却没动静,狐妖回头一看,果真是小二,但那小二的脸色非常难看,见到她就像见到鬼一样。这时,房间门开了。
炼心叶的烟味飘了出来,“昨晚鬼压床啊,压得我透不过气。”齐无为自门内走出抱怨道,他虽然伤了一条手臂,但看来竟已完成了洗漱。见到他,狐妖忍俊不禁将头歪向一边。小二看见齐无为如同看见救星,跑过去躲在他身后。
“老爷,昨天去的人只你一个回来了!那些高手,可别是都叫这狐妖害了!”小二颤声说道。狐妖本就对“鬼压床”忍俊不禁,听得“高手”二字直接失态狂笑起来,齐无为看着她失态也跟着轻轻笑了起来。这对小二而言简直是酷刑。
“有,有什么好笑的?老爷!老爷!你别叫她给迷住了!”齐无为恢复正常,脸上留着微笑,但他眉眼叫头发给遮住,嘴唇叫浓密的胡须给遮住,根本看不出来。
“算了,自己一个人笑没什么意思,我尝试陪你笑,但也还是没什么意思。”齐无为说道,“你给他说清楚事情吧,今天起我得靠他照顾了,让他给你弄点饭吃,我有事出去,吃饭就在外面解决了。”
齐无为说完就走了,桌上留下一锭金元宝,狐妖拿来一看,昨天递给她那个,她在上面悄悄用指甲留下一个印记,而现在这个,居然与昨天是同一个。
“对这凉平城感兴趣的话,可叫小二哥领你出去转转。”齐无为的声音远远传来。
“不必了,你二人对这城的了解未必比我多。”狐妖对着空处低声自语道。
凉平城这两国交界之地,士兵和物资皆是墙头之草,乃是独立于盛平王朝和安卢国政权的存在。执政刘居安周旋于两国,轮流易主效忠,本有良将精兵,凭此又取得了相当丰厚的物资。齐无为断定此人野心必不限在一城之主,他径直向执政府走去,见那府外瓦檐屋脊的陈设越了诸侯制,到了天子制。他敲出烟灰收了烟袋笑了笑,“就帮你一把吧!”
不多时,见一顶八抬的轿子过来,他向着轿子自顾自高喝道:“凉平城督守已被人取而代之!冒牌货害死了捉拿狐妖的江湖中人!他现在就在城中!”
轿子一停,一人掀开门帘指着齐无为说:“请他进去谈话。”
......
“你将事情完整地说一遍。”刘居安坐着说,他的声音平和不带一丝感情,但言辞却是命令般居高临下,齐无为在前面站着,以刘居安的口气说:“我要说的只有那些,我不会重复。”
“你有证据吗。”刘居安问得让人丝毫察觉不出是在问。
“没有”,齐无为说,“但我跑不了,古来真成事者,有几个人能给出令人信服的答复。”齐无为也平淡地问出一句。
“哈!那我擒杀了吴应桓,夺了兵权,只须杀你来给答复是吗?”刘居安突然喜上眉梢,语气也发生了变化。
“正是。”齐无为仍板着脸没有变化。“送客,派人好生保护照料。”刘居安起身一转,挥手道。
......
齐无为一出了执政府,吃了一惊,狐妖已经站在那等着他了,身边不见那小二。
“他到处乱跑,我就施了法术让他睡去。”这狐妖居然看透了他的心思,在他问前先答道。
齐无为看了看身后跟的三个军汉,三人比他稍矮却也算高大,一身战甲,体魄健壮如牛,叫谁来看,都是随便一人就能制住齐无为。但此时,他们或眼神迷离或目光呆滞,双手耷拉在身体两侧,似是只记住了要跟着齐无为。
狐妖到他跟前,看了看他伤臂说:“凉平城,你不如我了解,我带你转转。”
齐无为点点头,心想这该是狐妖要将凤裕山的事与他说清楚了。
狐妖所化的人形长得一副脱俗的面容,齐无为高大的身躯此时也没有一群奇形怪状的江湖人士来做掩护,身后再跟着三个中招而痴呆的军汉。这一行人走在刚开早市满是行人的街上,竟没叫人留意到,“是该来这种热闹的地方走走。”狐妖说着,顺手从一旁的商铺拿了一把折扇。那铺子卖的物件都是些稀奇材料所做,故价值都不菲,铺前也少有人来,但狐妖随手取物,却仍是没叫看管的人看见。
“我到这种地方来,还是头一次呢。”狐妖脚步不停,一边说,一边打开折扇看上面的画。画上是“海日生残夜”的景象,“这是海吗?”狐妖突然站住一转身,与身形未停的齐无为撞个满怀。
狐妖噗哧一笑,转过身继续行走,她学着正在不远处玩耍的小童蹦蹦跳跳地走,语声也是一颤一颤的发出:“这是我第一次离开那山,但我认得你能在这城里看见的每一样东西。除了,人,我是的确的认不全。”
“你,今年有多大了?”狐妖脚步和语速一齐放慢。
“该有二十四岁了。”齐无为答道,“你问这干吗?”
“那,你猜猜我多大。”狐妖停下脚步,正对齐无为,双手垂下握在一起,含着肩膀,眼睛看向一边的地面,摆出一副娇羞可人的模样。
怎么去判断一个妖精的年龄呢?以齐无为现在的眼界来看,应该是看它渡劫时劈下来的雷有多粗。眼前狐妖提出的问题,实在让他不知如何回答,他只好顺口应付道:“你应该有千年的道行了。”
话说完,齐无为有点想捶胸顿足的冲动。他曾与一只千年的蝎子精交手,那蝎子精同样看他脚步笨拙,气息粗重,任由他进了身,挨了他三成功力的随意一掌,便就此一命呜呼。
“听好喽!我今年,二十岁。”狐妖看似对他会错估年龄早已有数,自然地道出这让齐无为都会失态的事实。
狐妖继续走起,她清楚地看到齐无为的嘴张大到能吞下他自己的拳头,脸上便挂起笑容,慢慢解释说:“我的一身道行并不属于我,属于那个二十年前通过来到凤裕山的倒霉妖族。”
“那便是三流十五侠此番到此的目的?”齐无为刚合拢嘴,片刻不歇连忙问道。
“是了,他名叫祸起灾,在妖界灵应王朝身居将职,与我是同族类。”狐妖笑答道,“二十年前奉妖皇之命,以龙心秘钥开凤裕山玄黄角,领数万妖众在凤裕山登陆凡界。”
齐无为想了想说:“二十年的时间不算久,但我却从来没听说过妖界对凡界有动作。”狐妖继续说:“他来势汹汹,威风得很,但刚到凡界就在数万妖众的簇拥之下,被一个人类的高手给......截杀了。”
狐妖说到这,也只能苦笑,承袭了人家的道行,享受了凭借深厚功力根基玩弄他人的快感。自是能体会人家一身功力一身威风却一朝化作泡影,大张旗鼓而没能在人世留下些什么痕迹的悲惨。但她眼中的同情只闪过一瞬,留下的却是冷漠与仇恨。
“那家伙......”狐妖说,听她语气,似是能一口气说下去,齐无为也没办法插嘴了。
“他叫人类强者给重创,那强者只出了一招便毫发无伤扬长而去了,你说人啊人,怎么就不喜欢多补上一刀呢?”狐妖像是在诉苦,“非等到他残魂依附自己的宝座上,人们中的十几个不明状况的傻帽便察觉到了再来截杀他一次。”
“你说人类傻不傻?”狐妖突然指着齐无为问道。
“傻。”
“妖更傻,数万妖众不过乌合之众,一见主将被杀立刻大难临头各自飞。若只是这样我便也没意见,偏偏一群没开化又没地儿安身的狐狸顺着妖气找到了这儿来,又偏有一个刚出生的变异种给那新死鬼察觉到了。那么......人之初性本善的说法你信不信嗯?”
“信。”
“哼,这话该是对万物适用啊!那新死鬼利用我的善性,以我承袭他道行,受他同命咒所缚为代价,可安置我同族。”
齐无为听到这,眼睛一亮:“就是那帮你化解庸侠杀招的狐狸海?”
“本是不需要它们相助的,我感受到还有他人存在,想节省体力对付,哪料你'示敌以弱'的套路玩儿得这么溜。你自己清楚他那最后一刀与你的全力一掌孰强孰弱。”狐妖笑着说。
齐无为没回答孰强孰弱的问题,只是给予了肯定,“有时的确不能看气势盛衰来定强弱,你自然要远远强于庸侠,这不是你声音比他低就可以否决的。而当庸侠谈到傲者也不能接他最后一刀时,我便已经将他划为井底之蛙了。”
狐妖得了他夸奖,露出满意的神情,继续讲她自己:“承袭妖将不知多少年的道行,而凤裕山内本就有许多妖族藏匿的珍宝,加之妖将来自妖界望族,自有精妙的修炼功法。当然,有这等能为还是我自己天赋高所致。现在,你的下巴应该不会出毛病了吧。”
齐无为淡淡一笑,问道:“最后三个问题,其一:你和妖将到底是什么异种?”
狐妖突然两只手搭在齐无为肩膀上,答道:“黑瞳灵狐。”声音变得缥缈起来。狐妖身高较之齐无为是矮了许多,所以随着这一声,她的脸便从低处飞向齐无为,头以下都化作气体,脸停时,全身脱离原本衣衫,已然变成一条狐狸的模样,搭在齐无为肩膀上的手臂也变成了毛茸茸的前肢。
这奇妙的景象只停留了一瞬,狐狸的身体再次化作气体在衣衫掉落前充回去恢复了人形,前肢又变回修长的手臂,那一闪而过的玄妙景象却叫齐无为牢牢记住了。
先前狐狸的眼,与眼前美人的眼是一样的深沉而明亮,齐无为相信只有人能生出这种眼睛,他见过不少的妖了,至少在眼睛上,它们避免不了被人一下发现异样,戳穿身份。
而独这一只狐妖,自己没见她眼睛上与常人的差别,竟忘了这一区分的诀窍。
“妖将残魂附在宝座上,宝座会将方圆几里地根基稍浅或没有习武的人类摄取几分魂魄,为妖将修缮残魂,被摄魂魄之人变为妖奴。黑瞳灵狐生来便通人性,谁也瞒不得我他心中所想,自得到妖将道行起,利用妖奴与宝座,山下的小城村落有什么我不敢说都清楚,至少这凉平城,你绝对没办法跟我比谁更清楚它。”
齐无为心中思索着,“这妖类居然有生来便通人性的。她相貌清纯,但一颦一簇无不散出透骨的'媚',是不知天下除了我齐某,还有哪个男人能对她全力下死手。”他想着,嘴角眉梢扬起得意的弧度,忘了狐妖眼巴巴地在等他第二个问题。
狐妖将一根手指直直地指向齐无为的眼睛,手指伸得越来越近,快触及齐无为眼球的时候,他突然回过神儿来,“诶?你干嘛?”
狐妖声音却变得冰冷起来:“讲你的第二个问题。”
狐妖表现出的,是反复无常。她的笑她的愤怒,她的心意谁也捉摸不透。而她,却能轻易看透人的心。齐无为是再不敢在她面前懈怠了,这感觉即使是在他体验到狐妖强大实力之后也没有的。
“第二个问题:我对你有什么用?”齐无为的声音比她更冷。他对于别人的冷腔调是只有这一招。无疑齐无为更会控制自己的气质,但他依靠的,只是骗自己:“眼前这丫头比我嫩!”
“为什么这么问?你该问的是:'我对你有什么用'”狐妖说,“想不透的话,就先问第三个问题吧。”
“第三个问题:以后,我怎么称呼你?”齐无为本想问些别的,但他不知怎么就说出了这一句。
“呵,我没有名字,你帮我想一个吧。”狐妖又露笑容,“轮到我来问了,你去寻那当官的是为何?”
齐无为从路边一个卖饼的小店前拿了一张烧饼,看店的伙计刚要追讨,被狐妖瞪了一眼,就木怔怔地去做别的事情了。
齐无为边啃饼边说道:“想想昨夜出了凤裕山,来偷袭的人。我觉得那人不简单,他扮作凉平城督守,我就用执政的愚蠢将计就计,绝他活路。”
“那人所露狂态的确是有意让你松懈,但你怎么就敢断定那当官的会听你一面之词?”
“我不是断定他会听,我是断定他是个笨蛋。我从与他谈话起,便以先前成事者的思维暗示他,他自会自作聪明。但他却不具备听话辨人的能耐,对能引他上道的人,竟认为这几个人能看住。”齐无为两口吞了手上剩下的饼,那只手又从怀中拿出烟袋和炼心叶,抽了几口,回头向几个军汉看去。
......
“哈哈哈哈哈,你跑什么呀?你不是对我一直很厉害吗?”一架马车飞驰在官道上,马车里一个年轻女子充满活力的声音突破行车嘈杂的声音问道。
驾车的人正是假冒的“凉平城督守”。他面无表情身上还穿着那件战甲,一手拿着缰绳,一手紧紧握着那把长矛。
“吁——”男人叫停了马车,他的声音穿不过那嘈杂。“现在该是回不去凉平城了。”他的声音平淡无起伏。
“哦?你要对付的人这么棘手啊!让你穿上这一身,可是花了老娘不少功夫啊!”女子走下马车,那真是一个美艳倾城的女子,看似相貌清纯不过十八岁,穿着却如同帝王家里的宠妃,妆容恰到好处,身材凹凸有致,就像只能存在于故事中的仙女。
“对不起。”男人平淡讲完这一句,将长矛倒插入地面,一手放在腮帮,一手放在战甲,同时一掀。一副战甲,一张人皮面具被取了下来。瞬间,一个饱经沧桑的战将彻底变了模样。
只看他容貌,是不能与世间美男子相比,更远远配不上前面那个绝色美人,但他此刻优雅举止与相貌相称得浑然一体,虽是只着单薄的衬衣,却自成一股惊为天人的豪迈气概。
他将战甲小心翼翼叠好,双手端着。“嚯!”从嗓子里呕出一小粒圆溜溜的黑色弹丸,吐在战甲上,看来是改变他声音的。他双手对女子呈上,说:“多谢。接下来听你吩咐了。”
女子拿着战甲上了马车,不一会儿走下来,一只手丢过去一套衣裤,另一只手丢过去一幅画像。男人接了衣裤,没穿就先看了那画像。
他看了看画像上的人,又看了看女子,说:“这什么人?”
“是小女子老不死的家父!”
女子豪放的骂声之后,是那男人豪爽的笑声。
“你知道画中人在哪吗?”男人笑问道,看她面露尴尬之色又说,“回凉平城,齐无为的命我要收,你的事也办得了。”
......
齐无为此刻非常尴尬,此时街上所有行人都注视着他的窘态,三个军汉将他死死按在地上,他是真不理解自己怎么敢在这情况下把炼心叶作烟抽了。
他艰难抬起头,寻不得狐妖了,“哎呦,丢人哟......”心中一声苦叫,他已被那几个比他矮一些的军汉撑了起来,不知要带去何处。
“哎呦!”齐无为叫三个军汉丢到地上。一个肩上背着包裹的潇洒少年走了过来,扶起他说:“老爷,你怎么这般狼狈?”
“嗯?小二哥,是你?”齐无为,“你怎么打扮得这般精神?”小二打扮得已看不出像是干脏活累活的人了。
“我已经赎身啦!老板送了件衣裳不说,还给了这许多干粮。”小二说着指了指肩上的包裹,“咱们即刻上路吧!”
齐无为看了看三个军汉,他们又立定了,原来是狐妖在不远处出手。狐妖笑着对他说:“该付钱的还是不要总耍伎俩的好,我把那锭金元宝给了客栈老板为小二哥赎身了,这世道谁都不易啊。你下一步准备去哪?”
“凉平城待不得,妖将之事尚未有苗头,我决定去覆海城来等这苗头。”齐无为答道,又想到小二的反常,“诶?小二哥,你怎的不怕妖怪了?”
小二咧嘴道:“老爷你看不起谁嘞?在凉平城这个死地方长大,我还会怕死人?”他说着,身体不断颤抖,底气像是很不足,“况且狐仙娘娘总不敢在你面前造次的是吧!”
“呵,但我总不能只管你叫'小二哥'吧,请教你尊姓大名?”
“掌柜给起的,姓'郭'叫'郭炉灰'。”
“哦,痴儿,以后便这么称呼你了。”
“......”
狐妖打断他们说:“去覆海城,要租架马车吧。”
齐无为想了想,说:“没错,但你用元宝给痴儿赎身,都不要找零,我现在没钱租车了。”
“嗯。”狐妖面露歉意。
痴儿心存疑惑,没钱怎么混呢?但他想到眼前一个是有通天彻地本事的狐仙,一个是前者对其言听计从的主,况且自己现在已经卖给他俩了,只能跟他们走了。
......
凉平城驿站,一个车夫呆呆地站在驿站门口,他为官府工作之外,偶尔也会收钱为平民服务一下,但他的马车已经被没有付钱的两男一女带走了。那两男一女觉得,既然要坑,还是坑官府的良心上过得去一些。
......
凤裕山前,余清再次到来,他刚接受悲曲剑意的洗礼而下决心今后只为自己而活,但他仍是要为现在看来是“琐事”的事情奔波。
在他投入地吸收悲曲剑意又练习悲曲剑法时,一旁躺着的董太平的尸体突然起了变化。残破不堪的身躯站了起来,以惊人的速度向凤裕山奔来。
余清看见这山已经完全变了模样,他慢慢走着,寻找异变的尸体,脸上却完全没有任何表情。他从衣服里拿出一块干粮,这是昨天晚上黑衣给他的,他啃着干粮,眼前遍地属于济阗府江湖势力和狐妖信徒的尸体丝毫没有影响他的饥饿对于食物的呼唤。
走了几步,他突然举起悲曲剑,摆出戒备的姿势,连咀嚼着的嘴都停了动作。
不远处,几个衣着简单的秃头尸身躺在有意铺上的草叶上,被整齐地排成一排,旁边,一个肥头大耳却身材消瘦的光头正跪坐着拿一个兵器上掰下的一块铁片,在木板上为这几人刻碑,他身边已经放着几个刻好的了。
这光头分明便是那日先走一步的草鞋和尚。草鞋和尚知道有人来到,一看是余清,想到余清也该是心怀同门之殇,突然痛哭流涕,叫人难抑悲悯之情。但对余清来说,似乎没有什么触动。
这时,余清感觉一股不可名状的杀气袭来,那杀气直指草鞋和尚,余清还有自己的事要做,不愿多惹是非,只淡淡说:“大师,好自为之吧。”说完,他头也不回快步走开了。
草鞋和尚目送他离开,对不远处那散发杀气的所在说:“你现身吧!我知道这一次你一定会来的。”他的声音雄浑而有力,似要以热血烹煮那杀气的冰冷。
“恶贼,我找你找的好苦啊!”一句话说完,突然冲出一个中年人,破烂的衣衫依稀可见其往日华贵,身上却是脏兮兮的,头发蓬乱,胡须也不修理。他手上拿着一把破损的大刀,刀刃断了一截,与他本人一般尽显颓倦。
“三流十五侠上流五侠的劢侠乌刑玄,能有今日,和尚我真是作孽啊,阿弥陀佛。”念到佛号,草鞋和尚似乎又失去了气势,“你知道吗?造成此处这般情景的,是人变的怪物,还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等待那狐妖的命令呢。以现在的你,留在这,不知道是能避去灾祸,还是跟随他们效忠狐妖啊!阿弥陀佛。”
“你还敢念佛号?纵是佛祖,对你也只有狠心造杀孽这一途啊!”乌刑玄向草鞋和尚杀去。草鞋和尚只如同念佛号一般,双手合十,神情虔诚地颂道:
“势如破竹。”乌刑玄刀光闪动,极招运起。
“霸斩无数!”草鞋和尚再颂道,乌刑玄脚步加快,已近跟前。刀,眼看便要落下。
“唯一憾事,”草鞋和尚语气似是无奈,乌刑玄只感觉周围的时间都变慢了,好像是天地在作洗耳恭听的模样。
“屠天无路!”草鞋和尚突然一变,慈眉善目化作厉目剑眉,跪坐的身体站了起来,摇摆不定的衣衫被内力撑起,爆发的杀气瞬间压制乌刑玄,并将他逼退了很远。
乌刑玄感觉自己竟然使不出半分力气,将刀丢向一旁,就地坐下,大声哭诉起来:“为什么!为什么啊!老天你开开眼啊!这杀我妻儿的恶贼,已经践踏了多少人的性命!为什么不叫他死?为什么啊!”他向着天咆哮着,突然一低头,没了动静,好像已经崩溃。
“那一年,你来向我为妻儿之死来讨要说法,我是成名的恶屠,你是成名的大侠,我败你刀招,毁你宝刀,是在你盛怒无谋之下。”草鞋向他走去,语声平淡,“但这时,你再度找上我,你败在自己的颓废,我自问,却是对意气风发的劢侠乌刑玄没有胜算。”草鞋和尚拿起那把残刀。
“等了你这么久,是为了给我们两个人一个小小的交代,我还有事要做,不能再耽误了,等这事情全部完成,我会给所有因我而痛苦的人一个交代!”他说着话,挥刀斩下一条臂膀,语气丝毫未变,锋利的残刀仍有其强,摧筋断骨听不见丝毫声响,只有血液喷涌而出,却掩不住胜者平淡的言语。
草鞋封住几处穴道来止住血流,留下未掩埋的几具弟子的尸体,留下了几块刻好的墓碑,留下失神的落魄大侠。
......
凤裕山深处,一扇隐秘的石门缓缓打开,露出一片开阔的所在,里面却是空无一物。
“董太平”舔了舔嘴唇,干燥的舌头上还残留着几处凝结的血痂。他胸前凹进的骇人弧度和他浑身遍布的青紫色,表明着,这绝对不是一个活人。
“有意思,取走了我藏在这儿的东西吗?”他嘴巴一张一合,绝不是寻常人说话时的模样,听到从喉咙里凝血中钻出来的声音,尸体微微皱了皱眉。在复活重生的道路上,妖将祸起灾的起点已经被他赖以留存一息之命的无名狐妖几乎摧毁殆尽了。
但是,办法还是有的。他来到一处宫殿似的所在,开阔非常,华贵的陈设在黑暗中为有人到来而闪烁。这对他而言无所谓,殿中九级台阶之上一个微微散发着阴森绿芒的宝座才是他目的所在,他欣喜地跑过去,尸体运动的不协调衬出顺他心意的癫狂。直达宝座的地毯上,驳杂的血迹记录着他遭刺时的狼狈,却没让他从复活的喜悦中清醒过来,所以他不会思考山前那放他同行的胖和尚是否要加害于他。
祸起灾用董太平的尸体一屁股坐在宝座上,破败的尸体不知如何表现出喜悦,只一个劲儿地颤抖,喉咙里发出的,不知是呻吟还是欢笑。他双手慢慢在眼前比划着运功的姿势,渐渐与宝座建立了联系。
这时,殿外突然一道金色光芒直取祸起灾,祸起灾惊觉,抬手一挡,只听得“当啷”一声,如同敲钟的声响爆发而出,震彻整个大殿。随即,光芒碎裂成金色的颗粒,覆盖了他的身体和宝座。叫他运功不起,动弹不得。
一个身影走了进来,不过十几岁年纪,周身金色佛光,手持一串佛珠,却是儒生打扮。来人轻闭双眸,笑启唇齿说:“阿弥陀佛,施主应早入轮回,不该做此无用争取啊。”说着,他双手合十,低吟佛号,已经运起佛门秘法,无边佛力激荡,势要将这刚刚复活的危机消灭。
“好娃儿!这般年纪能在修佛之路有此能为!”祸起灾似是丝毫不惧,佛光照耀下,他寄体上的血污和伤痕竟都有消退。这应该与那修佛者个人的洁癖有关系,“但是,本帅不认为你有此机遇来绝我生机。而且,你,”他说着,摆脱了那佛光的束缚,是依靠宝座中的强大力量,好像整个大殿中的墙壁地砖和陈设都收到宝座的号召,将金色佛光吞噬。
“还不足为本帅的劫数!”妖将一挥手,包括他自己,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似已经陷入无边黑暗的修佛者。但修佛者只闭着眼睛,不见而不生恐惧。而且,他的佛门秘法似乎已经准备好了。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颂出,佛力在身前汇聚成一把耀眼金光长剑,笔直向面前飞出,刺入黑暗。“呃啊!怎么会?”听见黑暗中传来这一声惨叫,修佛者的笑容却突然凝固住了,他一闪身,却没能避过逼命一剑,一柄银色的短剑已经自他身后刺入了他的身体。
对这一位修佛者而言,一切在他算计之中的,什么妖魔鬼怪都不足惧。但是,在他算计之外的,再小的变数也会令他手足无措。
“啊!不是有他在外面守着?怎么会有变数?怎么......”在他极度的恐惧之下,银色短剑放出强烈的悲凉之意,瞬间封闭了他的心神。在黑暗中,他无力的倒下,身上环绕的佛光渐渐减弱。
草鞋和尚终于赶到这里,但他透过殿门看到的只剩下了黑暗,他毫不犹豫冲进去,“凤儿?凤儿?你在哪?”草鞋和尚刚喊完,突感黑暗中杀机逼身,草鞋和尚无所畏惧,以伤易伤。只觉己身被一剑刺中,一探手已将使剑的人拿住,他看不见那人面貌,便直接将那人丢出大殿。
“余清小兄弟!你!”他惊讶的看着被丢出殿的余清,悲凉的剑意已经沾染了他,唤起他最想遗忘的往日记忆,“......你可曾见过一个修佛的书生?”他说着,眼泪止不住地留下来。
“呵呵呵呵,只有心是黑色的人,才能隐入此阵。”祸起灾说道。
“难道凤儿他......是被心已黑的余清小兄弟攻击了?”草鞋和尚满脸痛苦问道。
“嘿嘿嘿,他就在我身边,你要不要问一问为什么看不见他啊?”祸起灾笑问道。
草鞋和尚看到自己开始在这黑暗中越来越显得暗淡,暗暗笃定决心,运功压制住了悲曲剑意,想抽身而退,咬牙说:“我,恨呐!”
“哦?恨什么?”
“唯恨,屠天无路!”草鞋和尚一只手突然向两边各出一掌,霸气掌气一道朝向黑暗中声音所在,一道朝向余清。
余清实实地吃了这一掌,身形飞射而出,空中留下一串血迹。而杀向祸起灾的一掌,却是弱了不少,因为草鞋和尚不能确定修佛者是否在他身边,祸起灾也没能躲下一掌,伤上加伤,董太平的残躯似是不能支撑多久了。
草鞋和尚本已受伤,眼下已经逃走了。
祸起灾慢慢走到余清跟前,余清仰卧在地上,睁着眼睛,手中紧紧握着悲曲剑。
祸起灾扶他坐起,以从宝座中取回的力量为他运功疗伤,问他说:“你知道我不是你想的那个人,甚至那个人是因我而死,我看你又决意今后只为自己而活。那么,为何来寻我又相助呢?”
“呵。”余清说,“我不清楚。”
祸起灾对他疗伤完毕,笑道:“你助我避过劫数,我可帮你指点明路。你既要为自己而活,便该彻底斩断过去的牵绊,以这把剑应有的手段。”他指了指悲曲剑,“结束之后,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做的话,可再回这里来寻我。”说完,祸起灾回到殿中,手一挥,大门自行关上。
他向着宝座漫步而去,从门到宝座的距离并不短,他越走笑得越灿烂,心中却越是后怕,嘴上忍不住自言自语道:“若是那和尚不顾及所谓'凤儿'我的新生命也就要这么夭折了啊?是不是?凤儿?”宝座之前,之前的那个修佛者失去意识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齐无为看了看车外,对驾车的痴儿说:“停下,让马儿吃够再走。”
狐妖问:“怎么了?”齐无为伸手指着窗外说:“你看看外面,道旁的草越来越稀疏了,覆海城临近大漠,城周围也是寸草不生啊。”
狐妖点了点头,痴儿突然打开门帘,只看齐无为大手粗臂横在狐妖身前,心中狠道:“你自己那边没有窗户啊?嗯?”但他面色却是不改,笑着说:“老爷,狐仙娘娘,干粮和水在这儿,给您二位呈上来。”说着,将一袋干粮一个水囊丢了上来。
齐无为问:“有杯吗?喝水对嘴吹太不体面了。”痴儿从怀中掏出两个酒杯递了上来,这是他从客栈偷拿出来的,客栈的人待他不算差,他不好意思问人家找那金元宝剩下的钱,只想着拿了几个杯碗筷勺应该是不会被人诅咒的。
齐无为用水囊给酒杯倒水,这是极不方便的活儿,他本就伤了手臂,倒出了杯外十杯水的量才将杯倒满,“给。”他把水递给狐妖,狐妖忍笑接过。
齐无为又拿出自己的酒葫芦往另一杯里倒酒,痴儿在门外驻足观看,他实在想不出世上竟有如此奇葩角色。
“那个......没你事儿了,你下去歇着吧。”齐无为停了动作对他说道。痴儿此时对齐无为与狐妖的妒羡之意完全消失了,不知是因为想起狐妖的怪异还是因为齐无为的窘况丑态,答道:“是。”
“干!”狐妖突然说,齐无为就不自觉地和她碰了下杯。狐妖说:“真有趣,给我倒上酒再碰一次怎么样?”齐无为听了,拿出酒葫芦,刚要倒酒,狐妖突然一把夺过酒葫芦,嘴对着葫芦口喝了起来。齐无为知道拦不住,只看着她喝,她嘴轻开轻合给葫芦换气时,可见酒自她嘴角滑落,留下脖颈,顺着肌肤逃进衣衫,真是风情万种。但齐无为当着这香艳情景,似毫无为之所动,他的姿态甚至称不上是在欣赏,如同看路旁一草一木,集市上一翁一媪一样淡泊。
狐妖一口气干了葫芦里的酒,她丢下葫芦,对着齐无为一笑,齐无为忍不住笑了回来,只见她嘴唇上居然挂着几片炼心叶。齐无为动手取下一片说:“两个时辰生一片。不取不生新叶,想要存一些备用,但我将之放在一边就会自燃,于是就存在酒里。”
狐妖打了个酒嗝,脸上眼中已经布满红晕,却是说不出的精神亢奋。她颤抖着,脸上的喜悦在红晕中像是痴迷,问:“那个,你给我取得名字,是啥呀?”
齐无为刚要回答,突听得外面痴儿叫喊道:“呀!干啥?!”他的声音忽大忽小伴随着“叮咣”的响声,该是被什么东西给扑倒了。齐无为和狐妖下车一看,痴儿正趴在地上,背上骑着一个身影,那身影盖在一张破布之下,“他”伸手要抢痴儿手上的干粮。
狐妖一眼看出“他”是个年轻妖族,跑过去一把抱起“他”到一边,“他”小而轻盈。狐妖说:“呀!是个女孩子,你们两个背过身去!”痴儿狼狈地爬向齐无为,和他并排背对着狐妖站着。
狐妖的脸上露出喜悦之色,面前破布之下的脏兮兮的小脸儿她怎么也看不够,看来是个刚能化成人形的小妖精,耳朵不能化作人耳,竖着两个短小的白色耳朵,长着掩盖不住的狐狸瞳孔。
狐妖放下她,轻抚她的脸颊,嘴里呼唤着只有她能听懂的狐语。破布瘫倒在地上,狐妖从中抱出一只通体雪白毛发的小狐狸,它短耳短鼻,小巧玲珑。
“好啦,转过身来吧。”狐妖笑道,“她资质不高,却能以幼态练成人形,应该是背后家族的势力缘故。但是,此地不该是白狐一族的栖息地,她也不该饿得来抢你的食物。留下来照看照看如何?”她道出这许多疑点,却说得不能再平淡。怀里小狐狸不停眨着眼看着同行的三者,似是怕生地紧紧靠着狐妖。
齐无为心中已想到这小狐狸若是资质不高,那该是已经有了不下五百年的道行才能练成人形,而狐妖以她不过二十岁年纪,竟将那小狐狸治得服服帖帖,“妖族啊!确实没什么不可能呵。”他想着,又想到自己以前游历天下时被两个不知活了多久的老巫婆给戏耍的窘态。
“上车来,来看看她吃食,”狐妖站在马车旁对他说道。“痴儿,再拿些干粮来。还有,该走了。”齐无为吩咐道。
小狐狸趴在狐妖的鞋上,两只前爪捧着一个馒头,看它唇齿也动,舌头也动,却不发生冲突,狐妖低头出神地看着它,其实已经在与它交流,它也“咕咕咕”的回答。
狐妖抬起头,用手将头发撩到后面,仍然满面通红,她看着齐无为用颤抖而兴奋的声音问:“她没有名字,你给她取一个吧!”
齐无为被这话过了耳朵,没多思考,还以为狐妖是问给她自己取的名字,顺口答道:“齐殃,惊天动地,祸国殃民。”齐无为知道狐妖性格反复无常,逆水行舟或能与之周旋。
痴儿突然冲了进来,指着小狐狸厉声说道:“你带来尸横遍野,天怒人怨;你带来血流成河,鬼哭神嚎!”他怒,是因为他揣在环里的从客栈顺出来的东西刚才几乎全毁了。
小狐狸蹬着他尖叫一声,狐妖翻译说:“她说你是个傻子。”
“哼!”痴儿瞪了回来,转身出去了。
“不过,她到底怎么惹你了,你要这般说她?”狐妖笑着说完,齐无为面色平静,内心却是伸出一把无形的手把顺耳出的狐妖的话拉了回来。
“哦,是有些不太合适,那我换一个。”齐无为淡定地说。狐妖却好奇地问道:“那我的名字呢?”齐无为面颊划过一滴汗:“呃......这......”
“那以后,我就叫齐殃了。”狐妖伸出一只手指指着自己说。
“行,怎么都行......”
马车又开了起来,却不知是为何,车上再无人说话的声音了。车一开,谁都不想说话了,但谁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不想说话。
......
一处不知名的临水之地。
草鞋和尚跪在地上,断肢处已经包扎完毕,他前方是一个背对着他的瘦小僧人。
“大师!”草鞋和尚说,“凤儿他出了事了!”他说得着急,僧人没回头,丝毫不带急迫地说道:“我知道了,那你来是要做什么?”这语声年轻而柔弱,却能完全制住有着残暴内心的草鞋和尚。
“求大师除去弟子体内佛力!”草鞋和尚说,“现在关头,弟子若想有所作为只此一途!”
“十多年了啊!你花费这么长时间修炼的佛力,已叫你在佛门武学上小有造诣,你真舍得?”僧人问道。
“弟子舍不得,是舍不得自己原来的武学,若要在二者之中选其一,弟子毫不犹豫要选自己原来的武学。佛门虽有克制妖邪的秘术,但万物相生相克,妖邪自然有反制佛门的绝学。”草鞋和尚又想到那修佛者因自己误放余清而出事,感叹道:“且出家人以慈悲为怀,若以此心对妖邪,不如杀伐果决来得更合理一些。若我功力仍在,狐妖不足肆杀众派人士,草鞋庙众弟子不会遭此横祸;若我果断仍在,凤儿不会被我误放的人伤害,妖将或已被我豁命搏杀。”
僧人感叹一声,对草鞋和尚说:“廉施主,既是如此,贫僧便将你身上佛力驱散吧!是我有意抢三流十五之先,指使凤岐去对付妖将。这,本是我的过错啊!”他似已经不将草鞋和尚当作出家人看待。
草鞋和尚没起身,说:“大师何出此言?若不是大师,凤儿可是没命活到现在啊!”
僧人笑道:“当你戾气复起,就不会这般思考了。”说完,他竟凭空消失了。草鞋和尚站起身来,试探性握了握拳头,佛力竟在消散,同时,眼中缓缓燃起一丝暴虐的火焰。
据说死于暴徒的无辜人,灵魂会一直跟随杀人者,成为厉鬼。但这世上若真有鬼,也必是人越怕它则越可怕,若人不怕它,才有“为虎作伥”这一个说法。
当草鞋和尚散去佛力后,似是厉鬼欲来复仇,光天化日之下,周围竟黑云掩日,气势消沉。
草鞋和尚却面露诡异笑容,仰天长喝:“可忘了吾名——廉慕嚣?哈哈......”
黑云消散,气势却更显阴冷,鬼的戾啸变作哭嚎,掩盖了廉慕嚣话语的回声。
......
齐无为一行到了覆海城。几人身上却毫无钱财。又为了不招惹官府,丢了那辆马车。看着痴儿渐渐苦恼,齐无为笑着对他说:“咱等着瞧,这窘态不会太久。”带着痴儿几人就地歇息。不一会儿,齐无为顿觉困意,没拿出炼心叶,却是由着身体倾倒,倚在痴儿的肩上入睡,睡姿极为不雅,痴儿心道:“还好狐仙娘娘长得好看,过往人只去瞧她,不然我这不成了笑柄了......”
终于,入夜之前,正是在凤裕山齐无为和齐殃遇到的三个执兵青年,来到了齐无为一行人跟前。痴儿晃醒齐无为,由三个青年领着,几人出了覆海城,竟是向着更深处的大漠走去。痴儿刚觉不对劲,却发现脚下的路已从松散的沙子变成厚重的泥土,竟是不知何时踏上了一条登山小径,小径两旁绿草红花点映着生机盎然。
痴儿一回头,身后却还是绵延几里的黄沙,他故作镇定说:“哦!很高明的障眼法。居然能把这样一座山给藏在沙漠里。”齐无为看了看他,笑了笑没说话。痴儿走着走着,眼光忍不住落在三个青年中绿衣使剑的那把剑上。那把剑没有剑鞘,虽是被剑者握在手里,仍掩不住它整体的精致。
被人盯着是不舒服的,何况一个武者,绿衣剑者咳了两声,行动都不自然了。
到了山顶,一座楼阁散发着巨大的光芒,坐落在一处开阔场地的正中央。空地上零落着几个灯柱,许多十七八岁少年少女往来在其间,身着劲装者演武操练,身着华服者吟诗赋词。但却既不显拥挤,又不显嘈杂。
那座楼阁的门大开着,但不走近了瞧,就只能看见灯火送出的光亮,屋内的摆设和人物一概看不见。
三个青年到楼阁前止步,示意齐无为一行进入,痴儿自作识趣地停住脚步,却被齐无为抓住肩膀拖了进去。
“我的个乖乖,这光灯油钱一晚都要好些银子吧!”
“少说话,别像没见过世面似的。”齐无为轻声说道。痴儿暗白了他一眼,心道:“不是大老爷你让我跟进来的嘛......”
楼阁之内,只这一间大堂,陈设各式各样的灯,照遍了每一个角落,本该令人觉得宽敞,却以这摸不着的光,让人感觉无比的拥挤。
齐无为大声不知道对谁说着:“怎么?齐某做错客了?”
“没有没有,主人还是那个主人,在下没有喧宾夺主之意,失敬了!”一道玩世不恭的男人语声,好像是自那些灯火中传出,“哈!”他一笑,灯火瞬间剧烈绽放,齐无为,齐殃,痴儿的眼前都忽的一黑。再定神看时,灯火熄灭很多,面前已经出现了一男一女两个人。
男的站在齐无为不远处,文质彬彬,气质柔和,身上透露着风尘仆仆,看来也是客人,那诡异的灯火便是该出自他手。女的背对众人,微弱下来的灯火依稀勾勒出她高挑的身材和曼丽的曲线,有着无法言叙的美感,痴儿看得眼睛都直了。
又是那客人先开口:“天下至美,果须先收敛光华才得以见识,在下受教了!叨扰甚久,告辞。”他缓缓作揖,那女子也转过身来还礼,却没说一句话。
那客人走时,目光不住地打量齐无为,齐无为只当没看见,更不会说一句话。齐殃却感受到了一股杀气自四面八方无序而来,竟令她产生了惧意,她暗暗提气,但场面只是风平浪静,只有小狐狸感到她的忧患,紧靠她怀里来安抚她。
可痴儿没察觉到这其中的危机,他紧紧看着那女子,见她转过身来,她面容似乎真堪称“天下至美”,而自己却不知怎的失了之前的痴迷,痴儿忍不住陷入沉思。
客人已经走远,齐无为面色平淡问道:“你怎会招惹上那人?”那女子看着齐无为,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你再多想想,你再不来会发什么吧。”
齐无为沉默了一会儿,才注意到齐殃收到不小的惊吓,他刚想出言安慰,那女子已经抢先一步:“姑娘莫怕,已经没事了。”
齐无为对齐殃说:“......你未了解到这种人是正常的,他这种人是要将世界颠倒过来才可看见的阴暗一面。”那女子却笑道:“你这么开导只会叫人家更害怕吧!”
齐殃抬头看向她,眼神冰冷似有敌意:“你从何得知我怕了?”
......
余清第三次踏上这山门。
第一次,被师父牵着手领上来。
第二次,被师兄牵着手领上来。
前两次,他都能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感受到这山的亲切和生机。但这一次,他从自己出发,只感受到透骨冰冷,而他更爱做的,是放空思想,由着身体自然而无意识地走上山,他怎么都不会迷路。
正堂之中,只剩下一老人,他是原本该在山门守候的那位前任掌门口中的“小辈”,但这一来门派掌门不在,二来这门派也的确是无须人守了,他身为践隐门留下来的核心弟子,待在正堂,是十分合理的。
余清知道,不需要他问,那老人自然会先来问他。
“余清?余清师叔?”果然老人先开口,“掌门师叔和其余弟子也快到了吧?”他必然感受到了那悲曲剑刺眼的银色光辉和这少年不同于以往的冰冷气质,余清下山时仍是孩童的心性作为,抢人之前先一步上山才是正常的情况,但掌门的佩剑怎的到了他身上?他是有盘算,或许这么来讲话,正可以规避这来者不善,并争取足够的空间时间查清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余清直直地看着他冷冷地说:“都死光了,掌门死了,弟子也都寻不回了,”
“啊?这怎会?”老人听了还是失了进退,余清已不像会编谎话来骗他的样子。
“呵!”余清一声冷笑,“我来只为了告诉你:践隐门,该消失了!”他说完转身便走,留下老人呆呆地立在原地。
他不知发了多久的呆,或者只为了等余清走远,但心里已经明确了接下来要做的事。他出门走了两步,说不清涌上什么想法,剑指一挥,堂中放置的一把剑突然响应,带着剑鞘“噌”地一声闪过,已被他负在背上。
他步子迈得不大,速度却是不慢,每一步竟都无差别地给石阶和泥土留下同样深浅脚印。过了一会儿,他到了山门,蒙住双眼,虔诚地道:“门派衰败,振兴未竟,人心涣散,前途蛾萤,弟子焕铮,由天而行,祖师保佑,玄间指明!”
他原地猛转几百圈,直令自己天旋地转,再运起轻功身法。出他意料的是,周围的山路似已不存在,好像置身于一片开阔平原,他无目的地狂奔着,直到撞上一扇门。
......
“女人啊,真猜不透,前一刻剑拔弩张,后一刻谈笑风生。”痴儿笑着说。
一个小院中,一张桌子上摆满了山珍海味。
齐无为给痴儿夹去一块排骨,齐殃和小狐不知哪里去了,只剩两人正围坐在桌子旁吃食,怎么也不像是主仆的关系。痴儿觉得不妥,赶紧双手给齐无为倒酒还礼过来。
“呃,没有旁人在的话,你是不必拘束的。你这样我也不自在。”齐无为说。痴儿说:“那老爷你带我行走江湖只为图体面?”他脸上竟是带着自豪的神情。
“确实有这一分意思,你面皮长得的确是风流。”齐无为说,“但一个人闯荡江湖,的确是会有孤独啊!”
痴儿的自豪神色消失,他无力地笑笑:“一个人安分守着家门,就不孤独吗?”说到这,他又提起精神,露出带着邪气的微笑:“老爷你讲实话,要是你早知道你能收服狐仙娘娘,你还会许诺带我走吗?”
齐无为看了看他,说:“齐殃她,谁都没本事让她服。”齐无为看痴儿又要倒酒,就把酒杯递了过去,这一次他只用一只手端酒壶,似以放送许多,“她非善类,早晚是个变数,我或要亲手解决这个变数。”
痴儿的动作停止了,面上的不可思议好像是对着一个他不认识的人,“你们......你们相处得那么亲近,为何要作这个考虑?娘娘她是杀了很多人,但江湖儿女为什么要把死生看得那么重?入江湖走过几年,谁手上没有人命?我初初进入江湖都看开了,我知道娘娘不会害我也不会害老爷你......你察觉不出吗?”
齐无为讲不出一句话,他知道这少年若没真的看过齐殃出手,绝对还只会根据齐殃现时的和善开朗而将她理所应当地当做自己人。齐无为忍不住一笑,为什么呢?自己也只进入江湖两年啊!又比他多活几年呢?却不曾意识到自己有像他这般天真的年月。“罢了,他终也会将多余情感磨尽的。”齐无为想着,他自己在无形中具备了记忆中那个姓胡的老头的许多素质,那老头说是因一眼看出他是将相之才而选他。
他一直觉得很有道理,甚至渐渐觉得自己也有了相人的本事,痴儿便是他“相中”的第一人。想到那老头,齐无为忍不住一笑——他眼睛正看着痴儿。
痴儿瞪了回来:“你什么意思?我幼稚吗?”齐无为说:“我的错,有些事需要适时而提,你一个店小二应该最擅长这个,你做好表率,我以后多向你学。”
这时,远处一簇烟火升上天空,绽放成绚烂花朵,齐无为和痴儿的眼光一并被吸了过去。
“这是又要有什么节目啊?”齐无为看向痴儿,他正愣着,齐无为又说:“咱去看看。”说着,拉着愣住的痴儿走出了小院。
二人到了方才那片开阔场地,原先杂乱无章分布着的青年男女们有序地分成两个部分,这两部分之间让出一条空路,就像是一条大街的两边站满了平民百姓。街道的一端接在那灯火楼阁,另一端通向昏黑的山路,正是齐无为一行上山的路。
两团火球从楼阁中并排飞出,火光照到的地方凭空出现几道影子,慢慢化成栩栩如生的人形,装束各成特色。火光中先化出了几个奏乐者,甫落地乐曲声便起,不论见识过没见识过的,都会觉得他们的本事丝毫不逊色于皇家御用乐师。又化出两个舞者,各持一盏烛台,落地而起舞,可见许多彩羽飞鸟随着舞步自舞者手里的烛火中化出升空,成群环绕着整片开阔场地。除了齐无为,在场所有人都因这奇景如痴如醉。
“这才叫障眼法,藏个山啥的都不入流,知道吗?”齐无为对痴儿说,他听不见回应,伸手向身侧一探才发现痴儿不知道上哪去了。
这时,火球突然飞到整个队伍的前面,楼阁一下子暗淡下来,但众人的目光却没被那神奇的火球吸引了去,而是紧紧盯着门口。缓缓走出楼阁的,是携手而行的两个女子,她们有意避开了那火球的绚烂光华,却不减那透骨的华贵之气,步伐轻盈,衣袂飘飘,有如天仙下凡。若多了那火光,才是失了这“恰好”的美感。齐无为保持着清醒,或者说他根本无法对之痴迷,这时更容易吸引他的,是那众人痴迷时的丑态。
他看见人们的表情几乎一致,目光随着二女直直地行进一段距离,便一齐呆愣下来,清醒下来又赶紧再把目光贴上去。他看得不亦乐乎,不由得呵呵地傻笑。笑声中,他的目光似被怪力牵引,不知怎的落到了二女之一的脸上,他看见那女的看着他,雍容华贵之上那目光的轻蔑,似是一个女王在向他宣告“臣服或毁灭”。明明这是处平地,明明那女的又不可能比自己高,齐无为想,这一定是障眼法令他感觉那女的是站在高处,让自己不得不仰视她,也让她得以盛气凌人。齐无为眯了眯眼,这女人的眼睛好奇特啊,黑得不像人......几乎就在齐无为动这念头的一瞬,时间的流动似乎都变得异常的慢了,他感到那火球发出的光华一层一层的,奏乐者的乐声一叠一叠的,而那女人好像变成了一股烟,箭一般射到他面前,他做不出任何反应,只听得耳边传来一声:
“怎么样?”
是齐殃的声音。齐无为咳了两声“咳咳......呃,不错,终于有点儿有狐狸精的样子了。”
凉平城的诸位将士面带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他们整齐地站在一起不是为了迎接某个来视察的长官,也不是因为哪里有什么好的消息传来。他们是刘居安在未掌握军权时提前做好准备,有意为之而征召而来的军士,他们具备着同样的特征,不知自己本来的名姓,更不能寻得血亲氏族,是故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在经历过军营严酷的训练和战场的历练后,他们中的一些人已经没有了寻常军人的懒散和消极,有的只是服从命令和可观的高效率;却也一并没了寻常军人的民族大义和家族使命,他们的利益十分简单——满足自己而已。
不能否认的是,这些将士都可称为是潜在的枭雄,或许只欠那一个机会便能一跃龙门。他们的眼神中那狡黠的光芒,足以令位居高位的庸人胆寒。但刘居安十分乐观,他利用他们优势的前提是他有把握能让这一群人看到他们想要的利益,刘居安微笑着登上殿堂,缓步而行,张手收纳着诸位将士笑容的灿烂和他们目光的狡黠,在那未来得及漆成黄色的龙椅之前止步,扬袍而坐,那龙椅坐起来真不舒服,但却真心不想再站起来,他已不会考虑自己今日情况最大的契机现在何处,那个已经逃走的齐无为。尤其是在看了那么多人跪伏叩首的样子。
“参见吾皇!”
......
“凉平城啊,又要不太平喽!”一个军士漫步在凉平城无人的街上感叹道,他一边说着,快步踩过血红色的地面,奔跑回他的府中。
“呀!夫君,你回来了!”一个美妇人用戏谑的口气对他说道。
他以同样的口气又问:“怎么,有小白脸儿在这?”
“哎呀!本是该来的,但是叫咱们圣上宁可错杀不能放过给砍了头了。他名字叫‘晏云’!”妇人一句话说出,将那男人的面色吓得十分不自然,待他摘去套在头上的人皮面具后,才能看出来那是惨白。
妇人慢慢向他走过去,越多走一步,越卸下一分妇女的老气,越多一分少女的活力,她的声音紧跟脚步而来,却先于脚步到了男人那里:“你这审时度势的水平,跟那新上任的傻皇帝真是旗鼓相当!”
正是先前扮作凉平城督守的人与那和他同行的神秘女子。
二人原打算回到凉平城来对付齐无为和处理那女子的私事,结果却自入险境。凉平城敛政刘居安独揽大权,在给江湖门派派发凤裕山一战的抚恤银时,突然城门大关,以搜寻假冒凉平城督守的乱贼为名,不论是否来领银两的江湖人士都被赶尽杀绝,二人又使出变装取代的办法才逃过一劫。
但晏云却笑了,“杀得血流成河,暴君起有暴民应;部将心各怀异,哪里能上下一心;轻视江湖力量,肆意妄为乱树敌;笨拙周旋称帝,真当肉食者粗鄙。哈哈哈哈......”他似是察觉出有人布局的痕迹,体内燃烧起一团火,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许多,热情和斗志都激昂了起来。她不知该说些什么了,过了好一阵才说:“你怎么还乐个没完了?倒是先想想眼下怎么办啊?”
晏云语气放缓:“你不必担心,此刻我们虽处于被动,但却也处于相对安全的位置,刘居安现在正是保护我们的一道屏障,却不会成为我们的拖累。我们正好得到了一个机会去安静地看清局势。我们很快就可以收获胜利!”
女子不再理他。
......
何焕铮走出了离尘玄间,他双手捧着一把看起来很普通的剑,是他进入之前没有的。他眼中含着泪,是为一心发扬宗门的董太平,是为那可能存在的残酷先祖的在天之灵。
“啊呀!为什么是离尘玄间啊!真要我们归隐山林吗?”何焕铮刚将这句话脱口而出,愣了一下,又平缓地说:“余清师叔,是你吗?”
他身后传来余清冷冷的声音:“看来你并不打算解散门派。”
何焕铮的话语依然有礼:“弟子并没有做这决定的权利。”
“因为辈分吗?那能做这决定的是我,还是已经死在凤裕山的我的师兄弟?”余清慢慢站了出来,他手中的悲曲剑正散发着银白色的光芒,“但是不论是我,还是我那几个师兄弟,都不打理门派的日常事务的。你说说,当今践隐门,可还有人比你更有资格做这决定?”
何焕铮的脸忽然一变色,厉声说道:“你...你怎能对解散门派这么乐见?”
余清笑了,“因为我挂念,而我现在不需要挂念。”
何焕铮说不出一句话,他想不出为什么余清会变成这样。思考这一句话,他不由得愣住了,直到余清剑指一挥,一道剑气向他袭来。“啊!啊呀!”他发觉得迟,那剑气虽无逼杀之意,仍叫他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十分狼狈。他站起身,没来得及拍净身上的土,就听得余清冷峻的声音已经传来:“我要认真了,你要留神了!”说完,余清的身影已经消失。何焕铮目光一凛,突地将手中的剑丢远,又拔出背负的佩剑,横于胸前。
只在这一瞬,余清话音刚落时,何焕铮手中的剑还未丢开,当他的身影重现在何焕铮身前时,悲曲剑已经与何焕铮的佩剑交接在一起。金属碰撞之声竟如乐音。
“哼!”余清一生冷笑,悲曲剑的悲凉剑意已经浸入何焕铮的心神。
“呃啊!”一股悲凉之感不知从何而来,何焕铮泪如雨下,泣不成声,浑身都在颤抖,心中说不上是恐惧还是忧虑,只能硬撑着不就这样倒下。余清却没有他喘息之机的意思,又一剑已刺了过来,何焕铮眼看便要被剑贯穿之时,竟然微微向余清伸手过去,是要点住他的穴道。余清闪身避开又调转剑锋刺来。
何焕铮松了一口气,虽只争取到这一招之息,已叫他压制住侵入体内的悲曲剑意。此刻再看,觉得余清稚嫩仍存,剑招的破绽不是很难寻到。他凝神静心,从容避开了余清这一剑,虽又沾染些许悲曲剑意,却是心中已有防备,再不至于像方才那么狼狈了。
“师叔!留神!”何焕铮喝出这一句,语气却像是在训斥一个寻常弟子。他一掌向余清拍出。余清虽听得他那一声警告,自己身法也的确有几分实力,但战斗的经验十分不足,仍受了这一掌拍在臂膀。
余清一声都没吭,只站在何焕铮跟前,直直地看着他,看得何焕铮心一抽搐,几乎压不住侵入的悲曲剑意。何焕铮轻咳两声,他拿着剑看着余清,一步一步向后退去,拉开十步左右的距离后停步。何焕铮面色渐渐变得血红,内力流窜蒸腾了汗水,秉剑行礼道:“弟子焕铮,向师叔请招!”
何焕铮的佩剑脱手而出,绕着自己盘旋飞舞起来,何焕铮饱提元功,内力源源不断注入剑中,剑身散发出紫色的光芒,“天雷奔流!”紫色光芒变作紫色的雷电,一瞬闪光,剑出片刻,雷鸣刚作,待这响彻天地的雷鸣消退之后,何焕铮呆住了,他的喉咙被余清的剑指抵着,余清并没用那把悲曲剑,他把那悲曲剑插在原地,挡住了自己的剑没叫它飞远,而余清自己,竟然穿过了那一招“天雷奔流”的雷霆之势,到了自己面前。
余清淡淡地说:“你师叔,不使那把剑的。”
何焕铮的表情却变得十分轻松,他瞬间泄了气,如同一个没有依靠的孤寡老人,他慢慢地说:“我年少时游历天下,看遍人情冷暖世间丑恶,历经荣华富贵来了又去,自以为看破了红尘,对大道初窥门径,见识过掌门太师伯展露他通天彻地的能为后便投身践隐门,指望能修炼成仙。在我心中,人活的越久,一心投入的东西越会有大作为,年龄便是最大的资本。几年前,在宗门,掌门太平师叔第一次动摇了我的愚见,他为了立威,未使悲曲剑便击败了我。而今天......”
余清将手放下,他受悲曲剑的影响已经十分之深,以至于听到何焕铮提到董太平心中能无半分起伏,面目上也无半分动容。当他手指抵着何焕铮的喉咙时,不远处颈动脉的脉搏牵动老人干皱的皮肤,传到他的指尖,勾出心底的声音:“刺下去!划清界限!”
他心中却还是明白,相杀是不必要的。
余清说:“和这东西牵连上后,一切已成定数,有没有它就不重要了。”他指了指悲曲剑。何焕铮挪动身子,向着刚才丢出的那把剑走去,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仿佛地面稍有起伏就会让他一倒不起。他拿起那把剑,向着余清递送过来,“这是我在离尘玄间所得,本该是玄间中无数珍宝最不起眼的一件,但掌门太师伯到过那里,其余珍宝皆未留意,独独在此剑之下留字道:‘后生至此者,请务必带出此剑赠予吾徒余清。’这剑也确实玄妙无比,我是原准备带出给师叔你的。”
余清接过那剑,只靠看的确是看不出任何特别,他问道:“这剑叫什么名字?”何焕铮沉默片刻,一字一字说:“剑名:‘清绝’。我尝试灌入自身内力于其中控剑运使剑招,完全办不到,此剑之中也察觉不到半分剑意,如同刚刚从铸剑师的手中交出,察觉不到之前使用者的任何痕迹。”
“我懂,我都懂。”
......
齐无为庆幸齐殃的行为只给自己招来了青年男男女女们一瞬不屑和厌恶的目光,自己现在的邋遢模样的确算不上体面,这样可以合理解释女青年的反应,而男青年们并没有见识过齐殃的狂态,有这反应也是合理,但他很快推翻了自己的想法,“诶?就冲这一群傻孩子被那个人统治得模样来说,搞不好狂态的齐殃也会成为他们的女王嘛......”
游行的队伍到了那山路之前,青年男女们一齐躬身道:“恭送圣使****!”
受众人追捧的女子轻启唇齿,声音经那火球却大到震耳,“子民们,唤我作何?”
男青年们激动的跪了下去,
“女王啊!注意安全,保重身体!”火球渐渐失去光华,隐约可看出是一顶轿子,那女子不知何时坐上了轿子,游行的队伍慢慢消失在了漆黑的山路,跪下的男青年热情却丝毫未减。
齐无为仍在看热闹,跪下去的熟面孔很少,认识的只有那有过两面之缘的“形影不离刀枪剑三人组”。他发现痴儿居然就在那三人旁边,又换了套衣裳,腰间佩玉宝剑一样不缺,真像个纨绔子弟,险险没认出来,这么一看他怀中抱着那只小狐狸,就像是他养的宠物似的。齐无为忍不住寻思:“他该是遇见了齐殃和那个人,这才消失几盏茶的功夫?怎么这么多遭遇?”
齐无为看着齐殃说:“你跟她呆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不会只是重新打扮了一番吧?”
齐殃笑答道:“当然,还交了个朋友,问了些不要紧的问题。虽然时间较短,但对我这么一只妖,每一分每一刻,都可利用成永恒。”她笑得更甜,眼中的“黑”也更深邃了。
齐无为倒吸一口冷气,很快平复了心情,自己安慰着想道:
“那傻丫头应该还是有些分寸的。”
但是齐殃就像是一个见证了他从小到大成长历程的长辈一样在看着他,给了他十足尴尬的亲切。他尝试转移注意力到别人身上,却发现在这开阔地上这么多说不上话的同门已经渐渐散去,他转身便走,留下一句话:“我寻痴儿去。”
不用他去寻,痴儿自己回来了。
“老爷你去干啥?”
齐无为却直接反问道:“你去干啥了?”
痴儿一点一点讲给他听,讲了他如何进了楼阁,见了齐殃和那女子,那女子又将他打扮一番,齐殃又叫他带着小狐狸出来找刀枪剑。痴儿讲到这,有意无意显摆两下自己的佩剑。齐无为看那剑陌生,就问:“谁的剑?”痴儿拔剑高举,仰天长啸,似是憋住很久的话终于有了机会宣告:
“这剑是我的!”
小狐狸原先是睡着的,突被他这一声惊醒,掉了下来,跑去寻齐殃了。齐无为的目光跟着小狐狸过去,看见齐殃将它抱起,歪着脑袋用脸仅仅贴着它,又缓缓抚摸安慰,双目微闭,神态温柔而慈祥,这景象就像一个母亲和自己的孩儿的亲昵之举,齐无为看得出神了。忽然齐殃一句话将他惊醒:
“你当心别着了我的道!”
齐殃双目突然睁开,正迎上他的目光,如同每一次那双黑瞳对他施展神通,齐无为顿觉天旋地转,全身麻痹,如陷梦魇之中。齐无为一咬牙,咬破了舌尖,忽地清醒过来,他若无其事取出一片练心叶,放进嘴中嚼了起来,才想起还在跟痴儿讲话。他看回去,痴儿仍在举着剑,仰望着天。
“你会使剑吗?小剑客?”齐无为问道。
“不会,但是凌大哥答应要教我了!”痴儿举剑的手放了下来,已是满头大汗,不住地喘息着。齐无为却一头雾水,“凌大哥?”痴儿说:“就是接我们上山的你那个使剑的师弟啊。我这把剑就是他赠予我的。”痴儿将剑递了过来。
齐无为终于有机会仔细打量打量这把剑了,剑锋虽极利,但“利”却不是真正的好剑需要追求到极致的方面,剑身镶嵌着宝石,不懂宝石的人也可看出他的华贵,他拿着掂了掂,竟然觉得轻如鸿毛,他本不使剑,又不懂铸剑,十八般武艺他都不觉差别,只凭一掌分输赢。他知道这剑是用他没见识过的材料铸成,给某个特定群体使用,什么群体呢?
齐无为问痴儿:“你凌大哥不使这剑啊。”痴儿答道:“他说这是他幼年习武时使的。”齐无为想道:“这也的确该是带不出门的剑,只能是收藏把玩或者给小纨绔当玩具的东西了,剑锋该是随着小纨绔长大,经由铸师再开过刃的。痴儿想学剑是好事,而他初入剑道实没有比这更好的能用了。”齐无为又对痴儿说:“你凌大哥自己作学生的学业尚且应付不过来,哪还能给你当师傅?这有一本我好友所作的入门剑谱,原是他觉得我本事不靠谱赠予我练几招防身的,我用不上,就交给你,你自己学,比跟着别的师傅都有用得多。”
齐无为看痴儿投入地练剑,转身对齐殃说:“你该还没吃过晚饭,向西走不远的树林里有几间小院,门牌上写着‘溢悯居’的就是我和痴儿落脚的地方,景色不错,一桌饭菜该是还没凉透,你可以去那里吃些。”
齐殃问:“有酒吗?”齐无为点点头,转身便要走。齐殃又问:“你要去哪里?”
齐无为头也不回说:“去想些琐事,不讲给你听了。”
他看不见齐殃气息一窒,脸色一变。
......
齐殃面前的饭菜已凉了,刚到园中时,在灯火下还是可以看到菜品中有一丝丝热气冒上来,但现在都没有了,这就是那桌饭菜唯一的变化了。
轻盈的脚步声传来,齐殃循声望去,是已化成人形的小狐狸。
“姐...姐!”童音童容,难辨雌雄,只能从她一丝不挂的身躯上来察觉,虽然这小狐的人形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女,但听她讲话,却只像是咿呀学语的小童。齐殃张开怀抱,她就这样跳进齐殃的怀里,齐殃轻抚她湿润的头发,“洗得舒服吗?”那对不能化作人耳的狐耳动了动,齐殃已经感受到了她的喜悦,“想不变回去吗?想的话啊,我就去给你找一身衣裳!”
小狐似是清楚齐殃所说找衣服的地方,便迫不及待要一下窜出去,却听见齐殃轻声呢喃:“你不能就这样出去呀!月光下的肌肤最勾人!再委屈一下好不好?”
齐殃抱着小狐快步走在那广场上,她却不由得暗暗用灵识探查起周围,这里一个人都没有,练剑的不在了,不练剑的也不在了。
......
痴儿回来了,对剑,这一新鲜事物的热度未减,仍然很有精神,他先见到了穿上一身新衣的小狐,笑了声底气十足的“哈!”便不再理她,直奔齐殃而去了。他的心性实已发生了不小的变化,至少,已配的起这一身华服装饰了。见了齐殃,一套流畅的秉剑行礼,说:“娘娘,早安!”
齐殃说:“不错,你家老爷长了双慧眼,捡了块好材料。你回来的正好,我有话要问你。”痴儿不待她问,已笑着说:“老爷他已先一步前往覆海城。”齐殃看齐无为早有交代了,便说:“我要问的不是这个。我要问......”痴儿再次笑着抢答道:“我后半夜不同老爷在一起,是与凌大哥交流剑法去了。”齐殃愣了,痴儿的笑容越发得意。
齐殃说:“好!很好!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去覆海城?”痴儿说:“不急,娘娘可先去用早饭。”齐殃说:“你先下去吧。”痴儿躬身道:“是。”转身要走时,却听见齐殃的声音:“慢着!”痴儿问:“娘娘可还是有什么吩咐?”
“以后,不准称呼我‘娘娘’。”齐殃随着话语散发出一种气场,是给痴儿施加上了一股压力,一股只有习武之人能够感受到的压力,只这一股压力,足以让参与那次凤裕山围剿的大部分人自觉崩溃。
痴儿的气息乱了一瞬,这一瞬很短,短到齐殃或许能察觉到,但他自己都察觉不出来。他挺直了脊梁,直直地瞧着齐殃,目光中竟有着自信的神采,“姑娘美貌之前,痴儿只觉如沐春风。”自然而出的轻佻语气,将他身为下人的颜色冲到最淡。
齐殃不住地想着,本以为是自己亲手将这初入江湖的小子带出那间束缚他的客栈;所做之事,尽皆让他知晓自己的高深莫测,足可成为他立足江湖的依靠,不料他心性之飞跃,大有能独当一面之势,却像是妖孽的作为。
不远处,痴儿缓缓转身离去,边走边说道:“这,是齐无为的作为。”
......
靠近沙漠,覆海城内的行人大多穿把全身包裹得密不透风,这么穿衣服的原因或许不是谁都能够讲明白,只是人们随波逐流时确实不需要思考这么多,有的人不愿意随波逐流,自然有他的苦要受,尤其是当大风刮个不停的时候。
齐无为现在十分狼狈,他早就到了约定好的地点,但是约好的人明显是要迟到了,他从心底里痛恨这种失信的行为,他却又不知能去哪躲避风沙,这场风沙不像那场下在凉平城的雨,有个大部队让他可以跟随。
伫立许久,再感觉不到风了,他抖干净身上的沙子,却拿那满挂在胡须上的没辙,远远看见一个人跑了过来,他继续站着不动。
“哈哈哈哈哈!先说好,我可不是迟到,我来得可要比你早!”荆水易已是覆海城里人的打扮,白布包裹全身,只露出了手和眼睛。
“嗯。”齐无为应道。
“啊?”荆水易露出他吃惊的脸,“你为何这般憔悴?可是将我怪罪?”
齐无为也吃了一惊:“你连这都看得出来?”
荆水易笑道:“想瞒过我,待你长眉落颊,睁不开眼的时候吧!快给我讲讲,什么情况?”
齐无为长叹一声:“唉!有人对我失约啊!”
荆水易知道他不是指自己,又想起来一些事情,只一副意义微妙的表情看着他。齐无为说:“嗯?你何时知道的?”荆水易慢慢地说:“上次见齐惋......”齐无为抢说道:“呀!这死丫头怎么能口无遮拦!”
荆水易拍拍他肩膀说:“我真要奉劝兄台两句,这位奶奶你追求不到是好事啊!”他言辞慷慨激昂,感情真挚淳朴。
齐无为挑开话题:“说到齐惋,她最近招惹上一个厉害角色。”
“哦?是谁啊”荆水易平静了下来。
齐无为郑重说道:“我不敢确定,但依照情况来看,该是鬼道双极之一的义极——明灯公子谈冏。”
荆水易倒吸一口冷气,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鬼道’二字就够吓人了,何况还是其中的至强者‘双极’之一。我帮不了你了,请自求多福吧。”齐无为瞥了他一眼:“但是......并无冲突发生。”
“哦,那就好。鬼道中人也不是不讲理,你只叫她脱离那妖邪宗门,自有万人追捧,密不透风!谁又能伤得了她?”
齐无为苦笑道:“宗门已不存,惟剩教派了!”
荆水易戏谑道:“我只知道啊,不论宗门还是教派,兴衰覆灭于你只是不痛不痒的事情!你齐悯大公子洁身自好高瞻远瞩,不受任何东西拖累,要非说有啊,只有那位奶奶而已!哈哈哈”
“荆澈,请再取笑我了!”齐无为也直唤起荆水易的大名。
荆水易摆摆手,“哪是取笑!说你高瞻远瞩是真的夸你!你知道凉平城发生什么事了吧!”
“哈!有人作了份大死,是不是?”两人一齐大笑,荆水易悄悄告诉他:“你不知道!那傻冒还称帝!真是嫌命长想阎王!”
齐无为脸色一变:“糟了!”
“怎么了?”
“这人要是真傻到这种程度,我就真有麻烦了!”
“我不说话,只等你把话说全。”
“本想借他之手除去我一仇家,现在看来是没指望了。”
荆水易急得抓头:“你快说是谁!!!”
齐无为不紧不慢夹出一片练心叶,穿过挂满沙子的胡须放进嘴里:“我觉得我前面猜那人是谈冏,我没见过谈冏,因此给不出实证,但我敢说是**不离十。那么我现在也敢猜这一位的身份了。”他慢慢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翻到一页指给荆水易看。
荆水易已是满头冷汗:“帝......帝师,晏云?”
凡事都有一个新鲜度,人们在事物新鲜度没有消散时,对它的热情总会很高,这是人们的通性,也是事物的通性。“做皇帝”理应也是如此,一个多么不可理喻的昏君,在他坐龙椅坐到荒废朝政之前,总会因那新鲜感做几件务实的事情,一些明君之所以为明君,不是因他没有贪图享乐之心,不是因他满溢出雄霸天下的抱负,只是短命而已。
短到没机会将那新鲜感吃干榨尽。
勤劳的新帝皇刘居安前一日便说要日日早朝,这头一日就先被大风冒犯了皇威,来上朝的大臣无不披头散发衣衫不整,除了刘居安,所有人都知道,主要原因是刘居安要求这一群武将着文官服饰。
愤怒的刘居安没注意到有一个人缺席了。
晏云漫步在“自家”的庭院里,他已经换回了本来面目。
不远处一间房屋,正是那神秘女子暂时的居所。他冲着那房屋喊道:“姑娘可有雅兴共赏这云彩。”
传出女子的声音:“天光阴暗,昏闷的很,外面的云彩,该同你那心一般色彩!”
“哈!姑娘的意思是,一会儿要下雨了?”晏云说道。
不待女子回答,他又说:“姑娘请猜一猜,这一场雨会是什么色彩?”
女子沉默。
他慢慢走到那屋门前,离得很近,手都搭在了门上,即使天光阴暗,他的身影仍然十分清晰地给屋内女子看见了。
“要我说嘛,这雨,才会与我心一般颜色。”
女子不说话。晏云点破她的心思:“呵,你该是感受到了吧,我要你回来凉平城是多么明智。令尊留天恶屠廉慕嚣的手段,晏云早想见识了。”
女子终于开口:“不对。”
“哪里不对?”晏云问道。
“他已做了和尚,不该这样的。难道生了变故?”女子已是开始自言自语,“混账廉慕嚣!我姐弟生活好不安稳!却叫你将凤儿拐走,他若出事,我只能提前给你送终了!”
晏云离开那扇门,撑起一把伞,安静地等待着。
......
“你怎么怕成这样?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啊,是看你这册子上写着的嘛......”
“......”
“不过......你认识他吗?你见过他吗?坊间传言这晏云和当今圣上是龙阳之好,自幼入宫从无名无姓做到帝师之位从来没出过宫,要不然你认为一个皇帝会对一个比自己小二十岁又没什么见识的毛孩这么器重干嘛?”
齐无为扶了扶额头,“你......你给我慢点说,我掌握的情报跟不上你了。诶?‘自幼入宫’?难道,晏云是个内侍?”
荆水易咽了口唾沫,“不然呢?其实他的名声多半来自于’龙阳之好‘的传闻。听说这人入宫之后从来没出宫或者离开圣上十尺之外。你猜别人我都信,你猜这个是晏云,我无论如何都不信,更别说他有什么威胁。”
齐无为固执地相信自己的判断,他捧起自己的小册子,翻开几页细细端详,一页一人,皆是他游历到中州府时欲结交的中州名流名媛,上有画像,下有相关情报。但很多页上,已被他勾画掉了,这不是他成功结交到了,而是他发现那些人名不副实。
“要不要勾掉呢?哈!罢了!先搁着吧。”
这时,齐无为感觉到有几个人向着他走得越来越近,荆水易看出齐无为认识他们便不加阻拦,而到了不能再近时,最前一人轻声说:“老爷,我们已到了。”
“哦。”言语平缓,齐无为却是心惊,以他对痴儿的了解,他是该远远望见自己便打招呼的,此外还应该取笑取笑自己挂满沙子的胡须,但他却一点没有要这么做的意思。
痴儿身后,齐殃领着一个女孩,她那收不回去的狐耳已经由齐殃的帮助收了回去,但那双眼睛却散发着诡秘的妖异。
齐无为先对小狐说道:“不错的衣服,哪来的啊?”
小狐不理他,只好奇地看着周围,她精神十足的样子与化作原形时的嗜睡截然不同。齐无为略过了尴尬的局面和偷笑的齐殃,对荆水易说道:“水易兄啊,我为你引见一人。”
荆水易望着几人说:“哦?哪一位啊?”
齐无为指了指痴儿:“快来见过你师父吧!”
痴儿满脸惊讶。齐无为说:“我给你那本入门剑法,就是你面前这荆水易先生所作。”痴儿听到这立刻跪下:“弟子痴儿拜见师父!”
荆水易两眼看在那把精致的剑上,说:“呃...先起来吧,你刚才说你叫什么?”
痴儿答道:“弟子本是无名弃儿,被人卖在凉平城一小客栈做工,老爷看我无依无靠,赐名一个“痴”字,将我赎身留在身边,方才有机会跟随老爷闯荡江湖,若能得师父垂怜,真是弟子莫大福分!”荆水易突地一拍巴掌:“呀!你是那客栈的小二哥!这几日不见,竟已成了这般的体面人!”
痴儿愣了,“弟子,从来没见过师父啊!?”
荆水易说:“好吧,久仰了痴儿!”
痴儿不知如何回答了。荆水易又凑到齐无为身边:“让我等的都到了?”齐无为说:“是了。”
“此一行凶险至极,你怎能拖家带口共赴险地呢?”
齐无为瞥了他一眼:“我的意思你为何还看不出来?我的意思是,跟你去的只有痴儿而已。我问你,凤裕山之事你们可有其他发现?”
荆水易摇了摇头:“没,还把庸者失陷在里面。这老伙计命途多舛,一生坎坷,眼下家叔正与其他几位商议另派人手寻回庸者,送他入山归隐,安度晚年。”齐无为跟着发出几声不自然的感慨,即便不了解庸侠其人,也要掩护一下齐殃的偷笑。
“那便如此,我叫痴儿随你前去,既加深你师徒感情,也是给他精进技艺的机会。我再走一趟凤裕山,把那庸者带回来之外,或许还会有额外收获。”
“嗯,那就听你安排。徒儿,跟你家老爷辞别吧!”
痴儿晕晕乎乎,全然不知已经发生何事,只愣在原地。
齐无为对他说:“接下来,你要跟随你师父了。你要跟着他扫净祸胎,清除隐患,维护天下安定。这是你的大机缘大造化。你或可凭此成为真正的人中龙凤,这是我无法保证的,但我能确信,你的前路无比艰难,那会是真正的江湖,祸福相依,机会均等,要你自己去追求。”
痴儿微微颤抖,脸上,憧憬和恐惧和谐地交融。
“若你怕了,能放下手中这剑了,就丢了它,找个富贵人家继续去做下人,他们会乐意有你这么个小白脸的。”齐无为说完,转身向齐殃挥手,示意她跟随自己离开。齐殃一旁的小狐狸一边跟着齐殃走一边关切地瞧着痴儿,痴儿双手紧紧握着那把剑,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脸。
......
“唉,你为什么每一次劝导别人都这么像在恐吓?”
“哈!你领教过了吧!那小子练几下剑就趾高气昂了,就该消消他的气焰。”
“他那个样子不是你指使的?”
“我......”
“你站住!”齐殃跑到齐无为身前,注视着他的脸,“一夜不睡,至于这么憔悴吗?”
齐无为只能苦笑:“我这满脸胡须真是半分作用起不到呐......”
“要回凤裕山了吗?”
齐无为轻轻点头,“现在,凤裕山之外的事情不需要我来费心了。”
齐殃问:“那个人是谁?那个先前与你站在一起的人。”
齐无为说:“他名荆澈,字水易,是荆氏的子弟,他医术剑法双绝,他的叔叔在三流十五侠之列,具体不详。先前在凉平城医治我伤臂的大夫便是他易容扮成的。三流十五侠在凤裕山没得到结果,还有别的事要做,正好可叫他替我看管痴儿。因为去凤裕山的话,痴儿根基之低,是一点忙也帮不上。”
齐殃看了看身旁的小狐狸,“那她呢?”
齐无为先想到那不知怎的就被搁下的给小狐狸取名的事,眼前这小狐狸虽然道行浅薄,但在齐无为看来,同为妖类,她的作用一定比与妖将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齐殃大。只是因齐殃对这山的了解,他想到之前的围剿,仅为找那洞穴便费了众人好大功夫,因此不得不带上齐殃。
他看向齐殃,齐殃还在等他的回答。
“呃......”
齐殃张嘴打断了他:“你不必为难,我知道如果说我不受妖将影响了,你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我领你去到凤裕山,你只像那日一样给我一掌,我不管怎样都妨碍不了你了。”
“那日一样......”齐无为那只完好的手扶了扶额头,指了指伤臂“我这只手还没好利索呢......不提了,不提了吧。”
齐殃笑了,说:“你可发现自己有疯狗病的症状?”
“......”
齐殃微微低头,像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发现齐无为已经雇到马车,小狐狸轻轻摇晃她的手,她慢慢走了过去。
......
痴儿缓缓抬起头,表情平淡,看向在一旁等候的荆水易问道:“师父,咱去哪?什么时候走?”
荆水易靠近他说:“你可别多想,咱们的生计可没你家老爷说得那样不堪!”痴儿笑道:“没事的,徒儿最大的长处啊,就是在无力反抗的时候,能自觉地认命。”
荆水易投来赞许的目光,“不错!先拔剑吧!”
“要先试试徒儿的本事吗?徒儿也还没见过师父的剑呵!”痴儿一拔剑,将剑缓缓在身侧垂下,另一侧腿脚迈前一小步,腰挺得比原来更直一分,神态轻松无比,看不出初学者模样。
“哈......”荆水易双手渐渐从衣下伸出,一手执剑,一手在衣服上蹭蹭,蹭掉手心的汗,慢慢抚在剑上,那剑并不长,也算不上多精致,他的剑没有鞘,挥剑向斜下方时的动作不快,也没有剑锋划破空气的响声,他看似比痴儿更要轻松,甚至在他摆出和痴儿同样的预备姿态时,也看不出他在气势上占了半分优势。
两人向彼此走去,每一步都迈出同样远,他们速度逐渐加快,步子却没有变大,甚至成了有点可笑的小碎步,但却感受不到一丝急切。眼看便要撞到一起,荆水易突然止步,痴儿却多迈了一步,痴儿知道这剑法至少要五步之内才能施展,自己看似抢先一步进了这范围,却没占得先机,实已陷入被动,但交手没有停止,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去,在他意料之外的是,下一招并未见分晓。自己并没有被一剑卸下武器,想到这儿时,两人的剑已交接十余次,自己在这几刹那的失误已数不清了,荆水易一招也未失误,却仍然像是没占到便宜般地与他平分秋色,这倒给了痴儿观察荆水易使剑足够的空间。
荆水易突然停手,“还没学到第三式吧?”
“呃!呃......是!”痴儿在这短短试手中的收获,已无法言表,他俯首一拜,偷偷抬头瞧了瞧荆水易,原来荆水易不说话已经转身出发了,痴儿赶紧快走两步跟了上去。
荆水易说:“齐无为什么时候将我剑谱交予你的?”
痴儿说:“昨日戌时。”
荆水易停步看着他,眼中放着光,“你只练了一夜?”
“是。”痴儿内心激动,他知道自己的天赋好像是要得到师父的称赞了。却见荆水易眼中的光变成了火焰,愤怒的火焰。
“要我带个毛孩儿去......他开什么玩笑?”荆水易咬牙切齿,却还是放低了声音,他从来不愿用言语伤人,特别是当自己意识到自己眼前这人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店小二。
痴儿笑了,笑自己仍然丢不净的天真,自己灵敏的耳朵没错过荆水易讲的每一个字,而这只让他松了一口气而已。他再快走几步,一只手搭在荆水易的肩膀上。
“师父,咱去哪儿?”
荆水易愣了愣,像是想通了,他笑着说:“为了天下的太平,咱们要去让一个太平的所在不那么安定。”
“好的。”
......
赶路时空气中飘来的血腥味熏得余清睁不开眼,他隐约有一点不祥的预感,但当他看到那惨状时,却是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冷静。
能肯定的是,凉平城街上那随处可见像泼到墙上参杂红白的东西是那味道的来源,“这里没有活人了。”余清木木地说,“但却也找不到一具完整的死人。”他慢慢走着,看见有些衣衫的浓郁色彩透过血液,奔着他的眼睛来了。让他想起自己第一回进入凉平城时,看到的衣衫之上那一副副面孔,“呼——”他这一口气吐得并不平稳,他感到背负的悲曲剑有一点不安分,这带动了他的情绪波动。他快走几步,为了摆脱这感觉。
余清说不准为什么自己会来到凉平城的“皇宫”,这个连国号都没有来得及对外宣告的短暂政权已经与他唯一的城池一同覆灭了,龙椅上,龙袍盖着着一堆碎肉,两个人站在那,正好奇地揭开那龙袍来看。
“这里的确只剩下死人了。”余清说,那两人回过头来看他,那模样立刻让余清想到凤裕山内狐妖的信徒,他不多做思考,一直握在手中的清绝剑已经向着两人挥去,那两人狼狈地窜逃,却是无用。刚听得一人头颅落地之声,清绝剑锋已经没入另一人的脖子,如常人般鲜红的血液喷薄而出,那人赶紧说道:“我主命我二人告诉少侠,凤裕山不急,但请速速离开凉平城,快!......”他好像还要说些什么,却已经说不出了。
余清面无表情结果了他,转身运起轻功身法直奔凤裕山而去。
是对,是错,余清不需要给别人解释,也不愿意给自己解释,他搞不懂现今这般情况是否是为自己而活,还是要陷入一个新的漩涡,那妖邪只是入了董太平的躯壳,就死死拿住了年轻却比常人更要清醒的余清。余清看得透却又看不透,无意中已将援手伸出,再难脱离了。他连着奔波几日,已经疲乏,整洁的衣衫表面没什么变化却散发出不愉快的气味,本想到凉平城来稍作休息,却见了这般景象,他心如乱麻,只能以剑意定气。
出城前的途中见到食物,他顺手拿来,不管那上面沾了什么污秽,只等离了少有几里,他盘膝坐下,狼吞虎咽,静静看着凉平城的方向,那里黑光红光蒸腾翻涌,一条妖龙形的血气直冲云霄,又翻转而下,直奔凤裕山而去。
余清擦了擦嘴,倒头便睡。应该是有什么人帮了他,他睡得反常的沉,当他醒来时,已经躺了凤裕山那妖将的大殿的那个宝座上,殿里明亮了许多,却不见妖将,只见殿中央躺着一个人影,他走近一看,衣着是那个修佛者,但已经变成干枯的一具尸体。
“欢迎回来。”妖将平静的声音响起,是自余清身后传来。余清奔波几日,虽稍作休息,但也须凭这一口气坚持,但这一声,竟叫他险些送了这口气,倒在地上,因为这个声音,与他记忆中的掌门师兄别无两样。他颤抖着转身过去,看见的是端坐在那宝座上的“师兄”。
“师兄”身上骇人的伤已经消失,取之而来的是高冠装戴,战甲披身。“师兄”消瘦的脸颊已经圆了回来,多了目光如电,雄姿英发。在那宝座之上的“师兄”似睥睨天下的王者。这一刻,那整个大殿变得无比明亮。
余清心中问道:“师兄啊!这可是你大愿得偿的模样?”他缓缓跪倒在地以示臣服,口中低语着:“师兄啊!我愿入歧途!”
......
小狐狸看着齐无为的眼神充满了敌意,那意思是憋在嘴里,随时会说的“都怪你。”
但齐无为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齐殃只没精神地低着头,不讲一句话,没有任何举动,上了马车就这样了。齐无为尝试打破这尴尬,他对小狐狸说:“小姑娘,叔叔给你取个名字呀?”
小狐狸白了他一眼,把脸埋在齐殃的怀里,齐殃终于有了动作,轻轻摸了摸小狐狸而已。仍然没有讲话。这一段路再没有人讲话,直到距凉平城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车夫被血腥味吓得死活不愿再前行,几人下了马车,齐无为说道:“凉平城出事了?咱们去看看?”齐殃只点了点头。
那城中残状并没因妖将施术起了多大变化。
“这就是你不言语的原因吗?你们可以预知祸福吉凶的是吗?”
齐殃终于开口:“他或许已经完成了修缮残魂**的工作,但他的功力都在我这儿。纵使他灵根得以修复,想要恢复功力,除了走捷径,时间是不够的,而他走不得捷径,因为他能走的捷径,也都在我这儿。”
齐无为知道她所指是妖将和其收藏的各种法宝灵药,“这里所造之杀戮,能为妖将所利用吗?”齐殃点了点头。齐无为目光一凛,头发似要竖起来说:“那他必然脱不了这干系,我必要除掉他!”
几人未作逗留来到凤裕山,凤裕山上之前的死人血迹都已经被清理干净了,之前因齐无为那一掌矮下去的那一截儿有变回了原样,见不到半点妖邪诡异的线索,安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当齐殃给齐无为指明道路时,齐无为想道,这入山的密径不是有多条就是可以随意转换,若是后者,齐殃的这一本事的确是能帮不少忙。齐无为向着齐殃指出的道路走去。
齐殃急迫地说:“且慢!你怎么不带上她?她道行虽浅,实力不弱的。”
齐无为不解道:“这一行,有这么凶险吗?我一人足以应付了。”
齐殃像是恳求般说道:“我心里不安,带上她吧!”齐无为只好答应,稍有不耐烦地问她:“还有什么事吗?”齐殃不说话,一把将他抱住。
他只木木地站着,眼前的女子似是闪耀着白光,那光像太阳,刺眼而又有一股扑面的热浪,抚上他背的两只手,如同隔着衣服嵌入了他的身体。他疼痛,恐惧,却因那女子,只存下安详。
齐殃周身的白光已经消散了。
“你......对我做了什么?”齐无为喘着粗气,他现在觉得体内已经变得一团糟,他检查自己的身体,那伤臂竟已痊愈,细看时,才能察觉到一丝丝白光在那之上游离。
“我,我只是为了让自己安心而已。去吧!我在这等你。”
......
晏云出宫时怀揣着无比的侠肝义胆,但是面对眼前这人,纵使想将之千刀万剐,也只能暂且压下,听他讲自己的生平。
“想不到廉前辈也是如此命途多舛之人啊。”
“呵呵呵......”廉慕嚣距离草鞋和尚越来越远了,他只站在那儿,笑得异常冷漠,举手投足间再看不见半分圆滑,“还好有你替我照顾小女,多谢了。”
“没有没有,令爱对晚辈也是百般照顾啊!”晏云躬身道。
“得了吧!她那种婆娘!哼......”廉慕嚣阴森地笑着。他背后的廉凰息已经将匕首刺了过来,他猛然一转身,仅剩的一只手毫不留情照她胸口拍去。廉凰息吐血飞出几步远。
“恶贼!你将我的凤儿还回来!”
廉慕嚣有了几分动容:“他......回不来了,我会为他报仇。
“哈哈哈......”廉凰息一阵狂笑,“报什么仇啊?你快自尽,我再用着小刀抹了脖子,凤儿走得不远,咱爷俩还能赶上不是?”廉慕嚣瞪了她一眼,再不理她了。
晏云着力在廉慕嚣面前表现自己的机敏,对廉慕嚣说:“前辈若与那狐妖有此大仇,当不该杀尽凉平城的人,造此怪异邪氛,怕早已叫那妖物借上力了。”
廉慕嚣说:“凉平城的人都该死,我只是为因为围剿那狐妖而死的江湖人士讨回这个公道!”晏云不会再纠结“滥杀无辜”这件事了,因为他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谁。廉慕嚣继续说:“再说,给他借力又怎样?我不在乎,或许还有好处哩!我吃得起上天的光明,却咽不下一粒尘埃!凤儿的失陷,就是这个缘由了。”
余清静静立在一旁,宝座之上,妖将正在闭目搜寻着整个凤裕山,他不均匀的呼吸令余清的心内都乱成一团麻。
“小兄弟,”妖将开口说话了,那与董太平一般的声音将余清拉着前行了好几步,“咱们能否成事,只看这一战了。”
余清手中的清绝剑握得更紧了,“对谁?”
妖将起身走近了他,比着自己的胸口说:“对上咱兄弟俩共同的仇家。”
余清立刻明白妖将所指是谁,但仇恨却冲不昏悲曲剑意主宰下的余清,“我们不可能是她对手。”
妖将笑了,那是余清再熟悉不过的模样,“所以她会败给她自己,她能拿走我几乎所有的法宝灵药,留下最用不到的,却留下了最关键的。”
余清直接看向那个与这个大殿格格不入的器物,像是一个井的井口,上面挂满了符咒灵器,应该是佛门的法宝,“是这个吗?”
妖将点了点头,“此是佛门法宝金光井,我本来是不足驱使它的,但是......”妖将看向那具干枯的尸体,“真是雪中送炭呐!他之血液,竟与那法宝产生感应,是天助我!是天助我!”
余清点了点头,“但是这法宝有何效用呢?”
妖将摇了摇头:“这不重要,重要在你。”他慢慢回到宝座上,却变了脸色,“她不是一个人?”余清刚要询问,又见他面色平复下来,“放心,她的敌人也不止我们。”
......
黑淄衣寻不得他的主人庸侠,但是他没有忘记主人吩咐给他的事情,他如影随形地跟着齐无为一行人,却没有被包括齐殃在内的几人发现,这期间,他越发觉得是齐无为与齐殃勾结一起,害了他的主人。包括凉平城的劫难,他都算在了齐无为等人的手上。
因为那一晚三流十五侠再没其他的发现,他并不知道妖将的存在,只把当日三流十五的目标当作是齐殃,而齐殃的本领,他早见识过了,所以他只能考虑先从剪除齐殃的“羽翼”开始做起,眼下行路的齐无为与小狐狸,已经成了他的目标。
黑淄衣悄悄跟上齐无为身后的小狐狸,一掌拍在她后颈,小狐狸即刻倒地。齐无为方才察觉到被人跟踪,不由分说已抬掌杀去,却见自他身后,一道白色身影快如闪电向齐无为身后刺了过来,那身影快得齐无为来不及反应,一剑已刺在他背上。
这一剑势如破竹,却只划破了齐无为的衣物,触及皮肉之时,却只像是刺到了圆润的玉石之上,滑到一边,那白色身影竟然随着滑开的剑,贴着齐无为身边飞了过去。齐无为却不会放开这个机会,一只手抓住那身影,另一只手已将要一掌拍了过去。
“且慢!”黑淄衣喝出一声,他的掌也悬在小狐狸身上。
齐无为终于看清了这两个敌人的模样。一者为男,围剿凤裕山前在凉平城已见过,是庸侠手下的黑衣;另一者为女,身着锦袍,身材高挑,面容姣好却冷若冰霜。
“你们是庸者的人。”齐无为平静地说。
“不错,你认得我主。”黑淄衣点了点头,“我正在寻他,你或许知道他在哪。”
齐无为笑道:“哈!你主人不过狂妄之徒一个。不足齐某人挂心!”
“你!”白锦袍面露怒容,再一剑刺去,这一次,刺到了齐无为的护心镜上。黑淄衣却很冷静:“阁下此时对我主出言不逊,实是不妥。当前这小妖精在我手上,阁下的狂性还是收敛些好。”
齐无为故作痞态:“那这小妞不也在你爷爷的手上?”黑淄衣却笑道:“阁下请便,我不在乎。”齐无为看向那女子,那女子仍是愤怒,而目标只明显的针对齐无为自己。黑淄衣对白锦袍一使眼色,白锦袍未持剑的手握着拳伸到齐无为面前,舒展开来,股掌之上是三粒小药丸。
黑淄衣说:“这药丸一粒可致人昏睡一日,阁下非凡之人,我们不得不防啊。”齐无为笑了,他放开白锦袍,说:“也是啊,我这种妖邪,最不喜挟持他人来谈条件了。”他捡起三粒药丸一并吞下,倒下之前,他说:“什么鬼东西,根本比不上我的忘思......”
......
大漠之中,两个孤独的人影前行着。两个人没有交谈,因为他们的嘴都无法张开了。他们知道自己走了绝对不止一天的时间,却不见日月交替,虽然粮食和水很充足,但他们的心里都有了动摇的念头,但其中一个人面对的是管自己叫“师父”的小辈,另一个人面对的是见证了自己许下豪言壮语的“师父”,谁都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他们或许不能够感受到齐无为的明智。
突然,痴儿叫了一声,那从动不了的双唇中抛出的声音将意识正昏沉的荆水易吓了一跳。荆水易看向痴儿,痴儿正向前跑去,没跑出几步,便倒在沙子上,他爬得很艰难,却很急。荆水易抬头望去,一个房子波动着如画卷般慢慢伸展开。
“切!蜃景罢了。”荆水易这么想着,口中却无力地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我们家从我爷爷那辈就在这开店了,从来就没人见过蜃景!”讲话的是一个男人,他面目也算英俊,上身健壮肌肉紧致,但是两条腿却如同七八岁的孩童一般。荆水易一脸茫然,他看向痴儿,痴儿正躺在地上的一个长铺盖上,与十几个大汉并排休息着。
短腿男人盛来一碗水放到荆水易身前的桌上,“朋友,你这人好怪啊,被自己兄弟领了进来就坐在一边发呆,嘴里一直嘟哝‘都是幻觉,是蜃景,是假的。’哪有假的,来我这的人也都是寄托给真假之间罢了!”
荆水易喝过了水,擦了擦嘴说:“你是这儿的老板?”
短腿男人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人称短腿孟婆阎三的就是我了!”荆水易问他:“怎么去风火孤城?”
阎三说:“哎!你别急,你累了,先去歇着,到时候这站里的人都要一同前去。那时你便知道了。”
荆水易起身走了几步,踉踉跄跄不得不扶在一旁的桌子上,“是该休息了。”他说,他看见这房子敞开的大门,烈日照耀在沙子上,这的阴凉却不受那热浪和光亮的侵扰,外面风沙大作,这里却风平浪静,他知道这房子建在风中那风刮不到的奇特之处,而这种种奇特与他的目的地相比却不算什么。高处悬挂的牌匾“奈何站”,于跟前这位“短腿孟婆”象征的不是地府的阴森,而是神奇美妙的新生活。
“我们会闹出什么事情呢?”他想着,随即在痴儿身边挤出一个位置,躺下歇息了。阎三仍在忙活着他的生意,在荆水易入睡之后,更多人接踵而至,他们彼此并没在旅途中见过,而到奈何站却只是前后脚相差不了多长时间。他们来时的状态相差不多,唇干舌裂,强撑至此倒地不起,而阎三一到他们跟前,他们便能站起来找个桌子坐下,阎三从那一个水缸里盛出碗水,送到他们面前,他们便喝了去长铺盖上找个位置休息。
这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没有交流,没人有额外的要求,阎三也忙活得再没闲暇像与荆水易交谈一般说说话。一如奈何桥上从来只有孟婆献殷勤,哪得行人诉衷心。
......
齐殃低着头发呆,那不染尘的衣衫随风飘动,日月几更替,她的心中越来越不安,她想不到被自己送去那块无名璞玉的齐无为还会被什么东西所伤,以至于整整两天没有了音信,凤裕山没有任何的动静,这更叫她担心。
她不费力就找到了妖将的那处宫殿,她瞬间就察觉到还有另外一个没什么威胁的人,那殿里两股力量在她眼里只是不堪一击,她后悔自己为什么没坚持跟随齐无为来,而生了这变数。即使妖将换了肉身,变了面容却不妨碍齐殃认出他。齐殃愤怒地盯着他,妖将却一脸欣喜。
齐殃发出愤怒的声音,“他在哪?”
妖将并不理会像这样他听不懂的话,“哈哈......你真让我好等啊!”
这时,金光井中佛光普照,光芒如井水喷涌,霎时充满了整个大殿,宝座上悠闲的妖将与前面愤怒的齐殃都失去了行动的能力,他们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妖力正在快速地流逝。
但却有一人不受影响,余清低着头缓缓迈入大殿,他拿着清绝剑的手已做好准备,另一只手拔出了背负的悲曲剑。抛弃了一切招数技巧的两把剑,一先一后刺向现在无法还手的齐殃,余清见识过她的能为,对于伤她杀她并不抱有任何希望。
但是——“那怎么会是这么的轻松?这妖孽不是刀枪不入吗?”余清想着,齐殃的身体竟有血液喷溅而出,他再一剑又一剑,不知不觉表情已从冷酷变成了狰狞的笑。他动手越来越快,却越发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这血液激发了他本能的兽性,他想在杀了她之前听她呻吟求饶,看她痉挛落泪。但这都没有,即使是在悲曲剑意浸入体内的情况下,连最轻的眼泪都没落一滴。齐殃只能站在那里,但她的头已低下,随着余清复刺来的剑,不住地一摇一晃作着反应。
“住手!”妖将仍能开口,喝止了他,“将那修佛者剩余的血液拿来!”
余清看向妖将,那表情即刻又变为虔诚与悲恸,两把剑像是小孩儿玩够的树枝般的被丢到一旁。他跑去取来盛好的血液,送去给妖将服下。妖将服下那血液,慢慢站起身活动了两下,走到齐殃的面前,解释给余清:
“她与我缔下同命咒,且不说你这寻常方法杀不了她,就算她真的死了,也是拉我去作垫背了。”
余清低下了头,惊恐地颤抖起来。
妖将一只手捧起齐殃的脸,满怀怜惜地凝视着那脸庞,另一只手抚摸着齐殃腹部的伤处,好像是想给她止血。
“咱们的命途和心灵都是相连的,我怎么会忍心看你变成这个样子?”说着,他双手发力,只见一件件灵药法宝从齐殃体内飞了出去,原来是破了齐殃的纳物之法。他再一挥手,将那些东西收到自己手里,低声嘟哝到:“少了一件,回头再细查。”
妖将后退几步抬手运功说:“余清,退后!”余清照做,只见这大殿四面八方涌来红色的液体,包裹住齐殃,将她举离地面,齐殃的衣衫已被这液体销蚀干净,露出那具满是伤痕的玉体。那液体呈球形,滞留在空中,如琥珀一般。看得余清都呆了。
“那是龙血池水,不是真的龙血,只因对妖类天性亲和,被妖界望族用来沐浴,此刻可以为她止血,替她疗伤。而对妖体之外的东西却有不小的害处,你看她身上的衣服就知道了,虽然威力这么大,但不论是三教之中,还是三流十五侠,都该有针对龙血池水的相应手段。”妖将说着,已将宝座收去,“三流十五侠还是会再来的,凤裕山和这这一件艺术品就留给他们了。”
“你不怕同命咒掣肘吗?”余清关切地问。
“哈!来吧,杀得死就杀嘛!只要我是自由的,我想做的事就随时能去做,他们真有足够精力来妨碍我?”
妖将没有带走金光井,后面似乎的确不会有与他作对以至于他要用这种手段对付的妖类了,但他带走了修佛者那具干枯的尸体。
......
荆水易起得有些晚了,至少他起时,那张长铺盖上只躺着他一人了,奈何站此刻如同一家客栈,客人都坐在桌子旁,桌上没有各种美酒佳肴,只有简单的干粮和水,客人们聚精会神的盯着故意挪开桌子留出的空地中一个人影,那人影在舞剑。荆水易不止一点惊奇,首先他惊奇这人影竟是痴儿,然后他发现痴儿的剑法进境真是只能用“古怪”二字来形容。
一旁某位客人一边鼓掌一边称赞道:“郑小哥儿这无疑真称得上是少年才俊啊!”
“嗯?郑小哥儿?”荆水易立刻想起来一句话:
“我二人是彪云山双煞,我是逐鹿彪郑歆,这位是我哥哥扰鹤云韩昱。”
这是二人出发前商量好在上路后对外宣称的名号,因为以荆水易的想法,要去寻那传说里大漠中的永远太平所在的人,多半是在江湖里混不下去的无名之辈,这随便编出个山和名号糊弄过去应该是很轻松的。
这时,另一位客人抚须笑道:“先前在中州府的中州剑会见识过隋遇笙隋大侠的绝技,郑小侠的剑招与他老人家十分相似,莫不是他老人家悄悄收的弟子?”
痴儿一脸茫然看向荆水易。荆水易只在心中骂着那个发问的人,“这混帐!我都把剑法改得面目全非了还叫你看出来?”荆水易没出声,只用唇语告诉痴儿:“你师爷。”
痴儿点了点头,“哦,隋大侠是我师爷。”
那发问者笑着比了比大拇指:“难怪有这一位少年豪杰啊!”他的笑容却收敛下去了,“隋大侠好像只有那一个徒弟,那你师父......唉,算了!以和为贵吧!”随着他这句话讲出,站内的人除了阎三全都换掉赞赏的态度,以鄙视的目光看向痴儿。痴儿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做,默默走到长铺盖距离众人最远的一个位置躺下背过身去。荆水易跟过去,拍拍他肩膀说:“别伤心,你若提你家老爷的名号,这儿的人能活剐了你。”
那话就算是开玩笑,却也距事实相差不会太远,荆水易此刻内心的震撼是确实存在的,这里的大部分人去过中州府,知道中州府的名人和事情,那就不至于是无名之辈。他开始有点担心继续待下去或者出发之后会遇到什么熟人。
“店家!几时出发?”
“原就在等你醒来哩!”阎三一边打扫,一边回答道。
一个客人的慵懒声音传来,“终于要走了,我半年前没赶上上一次,就不得不在这睡了半年啊!”荆水易冒出冷汗,他是这么说的吗,不是在说笑吧?
阎三神色轻松,捧出一堆堆黑色的东西分发给众人,是一件件兜帽斗篷。阎三说:“披上斗篷后去水缸边舀碗水喝下哟!风火催命,别出马虎!”他不知怎的偷乐起来,荆水易走近问:“怎么了,什么喜事儿?”
阎三笑道:“送完你们这一波,下一波得等半年之后了。我呀,在覆海城购置一处房产,娶了个老婆,走完这一遭就回去生娃咯!”
荆水易本就欣赏他性格敦实,听了后忍不住替他欢喜。
阎三喝过水后,对荆水易说:“韩大爷,请!”
“请!”
阎三将众人用绳子系到一起领出门走去,他只直走,这在众人眼里是来时的路,但没有人会质疑他,他就是这儿的权威,他的路就是众人完成心愿的最大倚仗。阎三下了命令:“低头!”众人将头低下,仅凭绳子确定阎三前进的方向。
狂风吹着斗篷不住地晃动,有些风灌入斗篷下,只感觉火辣辣地疼,而众人一是带了这斗篷,二是临行前喝过一碗水,该是不仅保护众人没有受伤,也减轻了风火过身的疼痛。
就这样不知道走了多久,许多人双足已经迈不动了,只靠着前面的人拖拽而行,荆水易也在仰仗前面行人的行列。他偷偷抬头,发现前面竟然只有阎三一人在使劲,竟是他一个人强拉着这一群人前进,只能暗自惊奇。
阎三在粗重的呼吸中吼出一句话:“抬头吧!见识见识伟大的风火孤城!”
那是荆水易有生以来见过最大的城,城墙之高,墙垣之长,都要远超盛平王朝的都城——中州府的衍天京。而盛平王朝是这天下最强盛,疆域最广的国家。他没来得及开口赞叹就因精疲力尽倒在了沙子上,整个队伍中现在也只有阎三还站着了。风火孤城的城门像是巨兽之口,由机关控制上下而开,一队人马从中走出,皆着白色兜帽斗篷,除了颜色之外,与阎三一行所穿的样式并无什么不同。那一队人马转眼便到了阎三跟前。
阎三先讲道:“你们何必出来相迎呢?叫我像往常一样带进就好了嘛!”风火孤城那一队人马领头的却问他:“你家世世代代都做我们的领路人吗?”
阎三笑道:“哈!你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领头人摘下兜帽,他的毛发不算浓密,但都打着卷。
“你上一代领路人没告诉你孤城出人来迎代表什么吗?”
阎三哆嗦地思考着,不断有黄豆粒大小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流下,“我......我不知道......”
领头的告诉他说:“这代表你这一行人,只能入城一个。”阎三缓缓回身看向众人,他们都倒在沙子上了,阎三问道:“你们要找的是哪一个?”
风火孤城的人马中在最后面的两个人站了出来,他们一左一右伸出一个长钩,准确地勾在荆水易的腋下,将他在沙子上拖行着进入了那“巨口”。
阎三对那领头的说:“请至少让我入城补给一下,我必须回去!我还没有子嗣,你们还会需要我们领路人的。”他说着,十分利索的将那长绳系在他身上的一环解下。领头的摇了摇头说:“新的领路人已经指派完毕,已经在往奈何站的路上了。”
阎三只能祈求:“这......这不可啊!我要见城主,我要见城主!”
那队人马一顿哄笑,领头的身边一个人对领头的笑道:“城主,莫再理他了,咱们回去吧,城外风大。”
荆水易稍稍清醒,他微微起身,在勾住他肩膀的两条钩子之间看见了阎三绝望地跪在地上,阎三已经脱下了黑色斗篷,空洞呆滞的眼睛顺着上伸的双手望向天空,那狂风中真有火在流动,阎三燃烧起来,他想阻止,他听到了刚才的谈话,他还想去救一下倒下人群中的痴儿,但他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轻轻感叹道:“真不愧‘风火’之名啊!”然后他失去了意识。
......
“我从未见过如此美妙的梦,不会有第二个人比兄台更需要在下。”
“有人说话?”在梦中,人们总是迷糊不清醒的,他们不会思考出现的人是谁,所以齐无为没有问出“是谁在说话?”
“哦!抱歉抱歉!我开一下灯!”一束光凭空出现在齐无为眼前,照亮了齐无为的梦,那是一张石桌,两个石凳,齐无为坐在其中一个上面,面对的是坐在另一石凳上的男人,男人正缓缓收手,他刚用指尖轻轻点亮了放在石桌上的一盏灯。而除了这三样,周围只剩下了灯都照不亮的黑暗虚无。
“原来我有梦,只是差个灯,而且这灯不是我的。”齐无为说,在年幼时,他在这黑暗中挥舞拳掌,或砸到石桌石凳上痛醒,或砸到同宿的师兄弟,他早不会出这样的事情了,因为他早就认为自己是一个没有梦的人了。
男人笑道:“呵呵呵,是呀!这灯是我带来的。”
“那你为什么会来呢?只为了帮助我找自己的梦吗?”齐无为不解地问。
男人面露歉意说:“你就把我当成觅食的走兽罢了,我感应到你体内有一件天地灵宝,本想悄悄拿去,但见识到这么美妙的一个梦境,这收获已足令我满足了。”
齐无为简单联想到齐殃送入他体内的什么东西,“是有啊,但不能叫你白来一趟,你帮我想想怎么给它拿出来瞧瞧。”
男人说:“你怎能在自己的梦境都不随心所欲呢?”他慢慢将一只手放到自己胸口,齐无为跟随着他的动作,看着他的衣服皮肉好像不存在般给手伸了进去,齐无为也感觉到自己的那只手好像在体内抓住了什么东西。
拿出一看,是一块石头,并不如何起眼。
“你说的是这块石头?”
男子脸上只剩惊讶:“啊!啊呀!这是一块通神心,有灵性,阅古今,能感应的玄妙璞玉啊!”
“玄妙璞玉?”
男人跳了起来,“哎呦!玄妙只是个形容词,没有人有资格给它取名!”拿起石桌上的灯,“你可千万收好了啊!”
“你要走吗?”
“很快还会再见。”男人转过身,没走出两步就消失在了黑暗里。
齐无为感到有两只手在他衣服里搜寻着什么,那手在他身上行动得极其不规矩,这叫他不得不出言讽刺一下,“喂!我说,庸者的人不至于这么下三滥吧!”
这时,在他衣服里找东西的手找到了想要的,拿了出去,齐无为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看好了,你们把谁给绑了!”
齐无为猛地一睁眼,看清了现在的状况,他正被绑在一棵树下,齐惋此刻竟然穿得不能再普通,蹲坐在他身前,刚才那双手是她的。
黑淄衣结果齐惋搜出的那个东西,只摸了摸,看了看,立刻拱手道:“前辈恕罪,晚辈有眼不识泰山!”齐惋要回了那件东西,她没有面对齐无为,但齐无为知道,那张对着别人的脸一定是耀武扬威的。但她回过头来,对齐无为笑了笑。齐无为问道:“你怎知我出了事?”齐惋小声答道:“那日明灯公子未在你们来时离开,他到来的目的是要随我****,你该是能想出那番戏法不是我能变出来的。”齐无为这才想起来了刚才梦中所见之人不就是这明灯公子?
白锦袍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性格倔强,不服地说:“即便如此,那这人勾结凤裕山狐妖已成事实!”
齐无为刚要说话,齐惋已抢先一步:“三流十五做事要向你们两个小鬼解释?快点松绑,别耽误你爷爷奶奶拯救天下!”
白锦袍的脸已经通红,她转身一甩长袍运起轻功头也不回离开了。黑淄衣却慢慢走了过来,松绑后对齐无为拜了下去,“只求前辈千万要将我主人带回来!”齐无为赶紧一手捂住齐惋的嘴,另一只手将他扶了起来,“这可以交给我来做,你请放心。但是那小狐狸怎么还在沉睡?”
黑淄衣说:“多谢前辈!小姑娘是妖类,这药对她影响会小上几分,我们就多给她喂了几粒。服药后,连体内食物的消化速度都会变慢,她到时醒来不会出任何问题,前辈不必担心。”
齐无为摆手道:“好,告辞了。”
他放下了捂着齐惋嘴的手,“以我对你的了解,我以为你会直接咬住我的手。”齐惋冷笑一声:“才不要嘞,邋遢客!你下山之后两年间没理过发,没剪过胡须,澡不见你洗过一次,一身衣服都没脱下来过,浑身上下一股怪味儿你只靠把炼心忘思作烟抽来遮,谁会咬你那爪子?”
齐无为挠挠头,“我洗手啊!每次上完厕所我都洗手啊!因为我不带纸啊!”
“......”
齐无为笑容戛然而止,严肃起来说:“认真点谈谈,离我下山三年,还差多久了?”齐惋的声音也变得庄重起来,“只差三个月了。”
齐无为又不正经起来:“那你还不珍惜!这样陪你说笑的我只剩下三个月了!”他看见齐惋眼眶里有泪珠在打转,齐惋走近了他抬起头,似是怪罪地说:“你不这么作践自己就不能同我说笑吗?”
齐无为一把将她抱在怀里说:“妹子啊,你该长大啦!你看你在教里做女王做得多么风光,那才是哥乐见的啊!不要把脆弱的一面露给任何人看,直到你找到你自己的真命天子,就让他一人独享女王诉衷肠这殊荣,听到没有?”
齐惋在他怀里放声大哭,“拿开你的脏手!”
“嘿嘿嘿.......你穿得这么便宜不就是来给我抱的吗?”
“你说对了......”
齐惋回忆起自己与这位“哥哥”从小的来往,他从不会主动对自己说一句话,对于自己的发言,也只是简单应付。直到那一天,齐无为主动来找她,同她讲了好多话,如同亲兄妹一般的关系在齐无为敞开心扉的情况下并没使正处青春的两个人有什么尴尬。齐惋从那一日才体会到兄妹关系的美好,但第二日,齐无为的事情传遍了已经改制为“教”的宗门,那时,齐无为已经逃跑了。
齐惋跟随着齐无为的脚步,不是为了将他抓****中,仅仅是在追寻自己的兄妹情谊而已,在这路中,她越发展露自己的美艳,教中越来越多的青年子弟为她痴迷,奉她为“女王”。那些人不愿与女王站到相反立场,这也正是齐惋保护齐无为的手段。
“义父义母还好吗?”齐无为问,这义父义母是崇龙教还叫“崇龙宗”时弟子中的一对夫妇,送到崇龙宗的孤儿弃儿都会被分给教中成婚弟子抚养,齐惋两人便是被分给了齐怜夫妇,也就是齐无为口中的义父义母,因为跟随养父母姓,两个本没有名字的弃儿被他们的养父娶了个同他自己很相称的名字——齐悯和齐惋。
齐惋说:“不知道,他们是教主派的人,自从教主想要杀我后,他们便与我划清界限了。”她有些感叹这亲情的脆弱,养父母所抚养的幼童,不论是不是亲生,都要在五岁时送去教中由教内核心为其选择一条道路及对应的一位老师。她五岁离开养父母,之后就没再得到过他们的消息,直到那一天,他们宣布与自己划清界限。
齐无为却很精神:“那你有‘她’的消息吗?”
齐惋自然知道“她”所指是谁,摇摇头表示很遗憾地说:“没办法啊,圣母自然是龙君派的啊。”
“那不是龙君保护你,你才不被教主处死的吗?”
齐惋笑了:“那不代表我就是龙君派的人啊!”
齐无为说:“反正你能做到的!就是多找‘她’说说话,多在‘她’面前提起我,就好了!”
齐惋一把推开他:“哪有你这样的无赖流氓!看上人家的妈就让自己亲妹妹去当介绍人,反复几次后,连请媒人的钱都省下来了!”
两人相视一笑,“亲妹妹”这个词真叫人不忍置否。
齐无为皱着脸说:“她与龙君的母子关系并不是血肉至亲。”
“那我叫你亲哥你敢不搭理我吗?”
齐无为转身便走,“哈!不须我多言,你自然不会让我失望的!把小狐狸带回教内!我去寻齐殃。”
齐惋想起什么事,高声喊道:“喂!臭流氓!你落下你的东西了!”她将那东西丢向齐无为,齐无为接住一看,停下了脚步。
他自言自语道:“‘氓’字单独拿出来啊,它就不是‘流氓’的意思了嘛......”
他闭起眼,脑中飘出一幅画面,是那位未教他武功,却让他学会了武功;未教他相人,却让他学会了相人的胡姓老头临死前的时候,那对话刺痛他的耳朵,仿佛正在发生。
“齐悯呐......你......你的本事足够了,怎么不......不下山历练历练?”
“只是因为,我还不知道自己是谁罢了。”
“你还能是谁呢?你只是你自己而已了。”
“并不是这样啊,我知道我是我自己,却不知道我能做什么。”
“哈......我足够累了,要不你来做我啊?手伸出来,我给你看样东西!仔细看!”
齐无为睁开眼来,仔细看着现在他手里的东西,那是象征着三流十五侠中流五侠之氓侠身份的令牌。
“这是我,这是我,但是只有三个月了。”他颤抖着发出这段声音后,更加有力地往前行进。了解他故事的齐惋在他身后默默地捂着嘴为他哭泣,却替他开心。
......
一碗水泼在痴儿的脸上,痴儿猛一睁眼,泼水那人已去泼下一个人了。
痴儿先检查一下自己,发现自己连那黑色斗篷还没脱,又看了看周围,“这儿是奈何站?我们怎么回来了?师......大哥?大哥?我大哥呢?”
“嘘......”将他泼醒的那人瞥了他一眼,那人与他在客栈做工时十分相似,但皮肤却比他要白净许多,“安静!泼醒才有意思,叫你吵醒就没意思了。”这声音很沙哑,与那白净的皮肤很难联想到一起。
随后泼醒的人有很多发出了与痴儿同样的问题,“哈哈哈!终于!风火孤......这是哪?”泼人者却不想再管了。
“阎三呢?为什么我们会回来这里?小哥你倒是给个答复啊?”其中一人醒来后想了想问道。
泼人者没停下泼人的动作答道:“孤城人马来迎,那代表只能取一人,你们都被丢在了城外,阎三知道回不来就暴露在风火中自尽了。我是新派来的领路人,发了发慈悲就把你们带回来了。”
其中一个人表示质疑:“哼!你这小白脸有那气力?”
沙哑的声音立刻回道:“你这蠢驴以为这是力气活?”
最先发问的人劝那质疑者说:“我可看见阎三着火了!不管怎么说,人家的确是咱的救命恩人,领路人可得不到咱的好处,兄弟你可不能再失礼了!哦!对了,还没请教小哥你怎么称呼?”
“姓王,叫我小王就行。”
“啊!是是是!多谢小王兄了,那么我们就要等半年之后才能出发了?”
小王点了点头,对他来说,说话的确是很不舒服。看他点头,奈何站里的众人都只能大眼瞪小眼,给彼此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那个说自己已睡了半年的人,此刻只能不住地傻笑。没过多久人们都入睡了,因为在这里,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除了痴儿,他找到了坐在靠近水缸那张桌前的小王,“您真的是风火孤城的人?”
小王却没回答他的问题而问道:“你怎么不睡觉?”
“我师父可能就是被孤城所取的那个人,他为什么会被孤城取走?”痴儿不打算隐瞒,或者当他想起这回事儿的时候,话已经脱口而出了。
“我怎么知道?”小王趴在桌子上,把脸埋在两臂上。
“你是孤城的人,你一定知道的!”痴儿一把抓住小王的头巾,连带着小王的头发和脑袋一并抓了起来。离开手臂的脸,经头发拉扯,已变了形状,那痛苦表情,没办法留住小王藏在嘴里的什么东西。
“当啷”一声,一块小石头掉到桌上,“哎呀呀呀!疼疼疼疼!”清脆的女声显得格外突兀,痴儿吓得赶紧松了手,退后好几步,不知是不是他有意的,那头巾就黏在他的手上。留给小王的披肩长发,自成美妙形状,毫无狼狈慌张,清脆女声在少女嗔容上再次响起:“还不把头巾还我。”
这少女之美,在见识过齐殃齐惋的痴儿心中仍能泛起一阵巨浪,痴儿看得脸颊通红,傻傻地送还了头巾,又拿起桌上的小石头把玩。
小王这时正在包起头发,“你拿它做什么?快给我啊!”痴儿知道这是放在喉咙里可以改变声音的东西,他情不自禁将拿着石头的手向小王送去,要给她喂饭似的,小王抬脚踹到他小腹,一把夺过变声石。她舀出一碗水仔细清洗,然后对痴儿说,“你师父姓荆?”
痴儿呆呆地点点头。
“别怕,自己人。”她将洗过的小石头送进嘴里,声音变得沙哑,“现在,滚去睡!”
“哦!”痴儿赶紧跑到长铺盖,拿起脱下的斗篷蒙住脸,这样可以睡得很快,如果那心跳声没有那么大的话。
......
这房间很大,床也很大,荆水易此刻正躺在那张大床上面,自己的衣服已被换掉了,他庆幸自己没像齐无为一样在衣服里放一堆奇奇怪怪的小物件,不然应该已经崩溃了。闻了闻身上,风火孤城的人还在他昏睡时给他洗了个澡,谁给洗的呢?可能就是那边在打扫的侍女吧。她好像意识到自己已经醒了。
“啊!荆公子,你醒了!”她笑了,笑得很纯真。但却对荆水易没什么吸引力。望族出身的荆水易自幼便与各路纨绔,少年才俊出入于风花雪月之地,眼前的侍女若是出现在那些地方,该是被他一脚踢开的货色,但是他知道这是哪里,什么样的人会来这儿。这天下无双的巨大城池之内,女性的数量就算算上雌性的飞禽走兽,也不会有男性数量之十一,能看见一个女人,真是不容易。
“你的主子有没有吩咐你我醒了之后怎么做?”
那侍女突然脸红了,她竟在自解衣服,扭扭捏捏地说:“城主吩咐要我好好伺候荆公子,还说荆公子最喜欢......”荆水易捂住双耳,“别说了,别说了!我不想听!”他踉踉跄跄夺门逃出,找到一个卫兵,说:“快带我见你们城主!”
卫兵将他领到城墙之上一处所在,在这儿,整个风火孤城尽收眼底,荆水易看见那里地上放着一把剑,是自己的。卫兵说:“请稍等片刻,城主马上就到。”
一个白色斗篷丢到荆水易面前,不远处一道身影已向他走来,“我已经来了。你好,荆水易。”
“松骨客,想不到你是风火孤城的城主。”荆水易道出他的名号,“我离开中州之前,你就已不知去向了,怎么?你是早就在这当城主了还是在中州混出名堂后被什么人请来的?”
松骨客笑道:“这城主,我做了好久了,我开始在这儿当城主时,恐怕还没有你呢!因为我们需要更多人来这儿,所谓桃源不能只凭缘分发现,在我身为松骨客的日子里,我向着许多与孤城需要契合的人传达了孤城的存在和号召。”
荆水易也笑了:“所以,咱的目的是相同的?让世人知晓孤城的存在?”
松骨客摇了摇头:“孤城也需要遗世独立,你的目的或者说三流十五侠的目的并非与我初衷相同。”
荆水易收起自己的剑,对松骨客说:“具体在这一城的话,问题就复杂了。三流十五的眼光不会只局限于一地一人,只是因为对这个天下而言,并不需要那么多的秘密而已。我可以说,在这孤城里的这些居民,都不可称之为‘平民百姓’,孤城的力量,已经不是寻常帮派宗门能与之抗衡。即使你和很多人称呼这为‘桃源’,却从未停止向外展露一些马脚。为了不辜负你的马脚,三流十五一定要插手此事的,不是吗?”
松骨客说:“哈!你不必说了,这不要紧,就算是三流十五侠倾巢而来我也不怕。”他说得很有底气,令荆水易脸色一变。
“你不会把我带进来只为了表达你的不在乎。”
“对啊,让你来只是为了一件私事。”松骨客让开,他身后一个人影静静伫立着。
“你认得他吗?”
荆水易面无表情走近,又走开,他默默捡起松骨客丢到地上的白色斗篷,披到身上便跑远纵身跳下城墙之外,他知道这么逃跑是有些不太光彩,但是他想不到有别的路可走,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跑得了,但是当自己面对那个人时,自己的本能提供的方法就是逃跑。
“不对!不对!站住!不要跑!自己代表三流十五侠,三流十五侠代表的是天下无上的正义!”他对自己说,他站住了脚,回头对城门上观望的松骨客说:“拉我上去!”,很快,他就像是之前入城一样,被钩子拉上了城。
“刚才失态,真叫诸位见笑!”荆水易满怀歉意的说道,“至于你,与我有何冤仇,如何相报,请说明吧。”他指着那人影,与那道歉时的态度却截然相反。
松骨客摆手道:“这不急,你来我孤城作客,还未好好游览一番。你且先回房休息,明日早起我叫人带你去转转,你来孤城一次,不能白来。你要做的是,看看能给三流十五带回去什么东西。我要做的是,看看你能不能真的带回去。”
荆水易看了看那人影,那人影不说话,也没给出任何表示。这倒是在荆水易的意料之中,他放心地走上了回去的路。在荆水易的印象里,那个人性子一直很慢,只有对着他那个娇妻,也是他的女徒弟才会表达出积极。那个人是荆水易的前辈,与荆水易之师隋遇笙齐名“中州三剑”之列,被人称为“疯魔剑”常德山。常德山比隋遇笙还要年长,他二人经常共同出席武林中一些场合,而跟随师父前往那些场合的荆水易在常德山娶妻之前,从未听见常德山讲过一句话。
当常德山娶妻的消息传出时,引来武林一片非议,常德山却毫不在乎,他携自己的娇妻四处张扬,在各种场合中,常德山成了最口无遮拦的那个人。荆水易曾对他师傅表达过自己的看法:“常前辈的声音像太监,难听得很。”隋遇笙听了后,对着他无奈地点了点头。这一场被世俗反对的闹剧,以仇家暗杀为结局,常德山娶妻前树敌很少,娶妻后也是一样,但他的妻子却太不成熟。荆水易感觉,这结果是好的,常德山还是不说话时更有高人风范。往更好了说,若这整个悲剧都不存在,他不会有“疯魔剑”的称号,也不会兴起江湖人士给中州三剑起外号的潮流。
后来,常德山又成了哑巴,把那一场暗杀中,各个环节的人物都一个一个揪出除掉,除了荆水易,被常德山看作导致他爱妻死亡最后一个环节的人。
“是他自己不遵从医嘱,我理不亏!”荆水易仰天长啸,事实却是,在多次逃亡中,他渐渐将一门手艺掌握到炉火纯青——易容术。
......
“大约有几百个人。”齐无为捋了捋胡须,自言自语道。
他知道那日围剿凤裕山的人马在这里全军覆没主要是因为王座对根基浅薄之人的作用,而那些妖奴在他与齐殃到来之时和遭遇黑淄衣与白锦袍时全部隐藏在这山林里,可能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这最叫齐无为后怕。
那么他们已经走了,是不是代表齐殃也走了呢?要不要进去查看呢?齐无为有些纠结,因为带走妖奴的可能是妖将,也可能是制住妖将的齐殃。这时,他想到一个人,这个人驱动了他进入查看。
“庸者应该还在里面,我答应黑衣要将他带回。”
出乎齐无为意料,沿着齐殃之前所指之路,到的是与最初遭遇齐殃完全不同的一处所在,不是天然形成的山内开阔地,而是一处被搭建出来的宫殿。
殿门大开着,佛光普照着,金色光辉中,一个如同琥珀的东西漂浮在半空,内中熟悉的倩影正沉睡着。
此情此景,齐无为胸口如同遭受重重一击,下山两年来不曾有过的悲恸涌上心头,他浑身充满了力量想要咆哮出来,牙齿却死死咬合在一起,他走路时别人看不出半分轻功身法,却闪电般的冲到金光井前,一掌将之击得粉碎。
他隐约感觉到包裹住齐殃的那层液体不简单,于是他脱下长袍,冲了过去。
双手接触到那里时,皮肤上激荡起白光,传来的只有刻骨般的疼痛和更清醒的感知,齐无为立刻想到这该是无名璞玉的效果之一,即使不会受伤,却也不能将痛感一并排除,白锦袍的剑刺过来时,确实有被划过的感觉,但她不能将剑刺入,所以没有引起较大的反应。而当初齐殃先硬接庸者刀招,后来又实实地接了我两掌......
衣物一接触到那层液体,便立刻烂作尘埃,这并引起他的注意,眼前一丝不挂的玉体,也并没让他有什么顾忌。齐殃,被他从那里面一把拉了出来,漂浮的液体失了核心,再难维持形状,向破碎的玉石一般,一点一点掉到地上,最终颜色都察觉不见,只看着与一滩水没什么两样。
齐无为知道齐殃因为同命咒,不会被妖将杀死,但齐殃的遍体伤痕仍叫齐无为心痛,他紧紧搂住齐殃,把她的头搭在自己的肩膀上,终于可以理智地咆哮出来了:
“快告诉我!怎么将那璞玉还你!”
“你不会死的,你快说话!”
“齐殃!”
周围瞬间黑了下来,怎么了,难不成那液体入眼了?
“我得佩服你,这种情况下你都能入梦。”
终于有光亮了,却不是他想见的白光,而是石桌上的灯盏。齐无为平静了下来:“你知道我如何能将璞玉还她。”
明灯公子轻松道:“我知道,你也知道。”
“我并不知道”
明灯公子又一脸诧异,“你觉得她会死?”
“她不会死。”
明灯公子站了起来,“那你觉得她听不见?”
“她不会听不见。”
明灯公子拿起灯盏,转身离开,“是啊,那只能说明她没顺从你,怎么让她顺从呢?这对她心仪的男人来说,不该是个问题。”他的声音越来越远,齐无为梦里又黑了下来。
“心......仪......为什么是我?”齐无为仍然迷惑,刚黑下来的眼前却又亮了起来。
齐无为小心地将齐殃放到床上,拿来被子给她盖好,闭目稍定,将气息平稳,转身对后面几位同门姊妹说道:“不必用药,她自会痊愈,拜托诸位照料了!”然后深深鞠了个躬。
齐无为拿起赶路时用以包裹齐殃的自己的长袍披到身上,有人问他说:“那她醒时问起你行踪该叫我们如何作答?”
齐无为已迈出几步,停下脚说:“只管引她去教中寻齐惋便是。”齐无为继续迈步,出门后,从怀里拿出传心如意宝鼎,取出一片炼心叶嚼了起来,还好覆海城附近这座崇龙教的据点还有几个女弟子看管,齐惋的离去会让男弟子走尽,此时这里就没那么热闹了。
想到自己要去的是中州,却想不出自己这副模样一路到了中州会怎样诠释出另一番“邋遢”的风味。
......
“新来的领路人很会偷懒嘛!”
突然传来的声音使小王一惊,她趴在桌子上其实却根本没有入睡,而是一直察觉着周围,门外风声之外,从来没听见过任何动静,这声音却突然出现在离她很近的地方。
“呵!是你。”小王沙哑的语声显得很轻松,面前这人坐在她桌子的对面儿,着一身夜行衣,正在不停地擦汗。小王问他:“你不热吗?”
那人瞥了他一眼,“真是废言!我喜好夜里赶路,偏见这漫天流火,日夜不分,你怎好取笑我?”
“快说吧,这次有什么消息?”沙哑的声音表露出不耐烦。
“你们派去狱都的人成功潜入,但是再没有了消息。”
小王面色轻松:“哈!告诉他们,这边也一样!”
夜行者摇了摇头,“苍回失踪了,找不到了,现在为三流十五侠事情操劳的是徐元觉,邱少棠等不在十五人之列的正道人士。三流十五的人都被苍回安排暗中保护起来了,你看看那暴露身份的现在都成了什么样子?庸者拖累,劢者颓废,就是这么回事儿了吧。”
小王不想再谈这个,于是岔开话题说:“你为千年剑决准备的怎么样了?这可关系到咱家这么多年的名誉。”
夜行者大笑道:“你就放心吧,妹子啊!另外几大世家的继承人全是脓包,这一战,我将洗净冤屈。”
小王冷冷地说:“我还是要告诉你,咱虽是一胎所生,但见证人没有下落,就不准你擅自区分长幼!”
夜行者跳起拍桌,“去你的!叫你大姐你总是乐意听的!”
不远处痴儿缓缓起身,夜行者看着他,耳朵微微的动了动。小王一惊,正要站起来,却被夜行者按下,“放心,梦游发作而已。”
只见痴儿慢慢走去,拔出自己的剑开始舞起剑来,夜行者与小王就这么看着,突然,痴儿将手中的剑一甩,剑就朝着夜行者飞了过来,小王一时不知道怎么做,就挺身过来为夜行者挡剑。
夜行者却一掌拍在小王脸上,小王就这么仰面倒在了地上,夜行者拔出自己的剑来挡这一招,一剑挡开杀机,却没挡住那势头。一连交接十几响,夜行者终于侧身避开,痴儿的剑落地如只脆如朽木,没发出半点声响,却碎成好几截。
痴儿仍闭着眼,吧唧吧唧嘴,躺回了长铺盖上,又拿斗蓬蒙住了脸。
夜行者点评道:“破剑烂招,人倒是很有趣。什么来头?”小王答道:“荆水易的弟子。”夜行者诧异道:“哇!虽跟咱年纪相仿,却比你差了两辈啊!”小王躺着白了他一眼:“齐名不代表平辈,女人家不喜被人说得那么老。”
夜行者笑了:“那你怎么还同我争什么长幼?”他向着小王伸手,把她拉了起来,却见她面色惨白。
“怎么了你?我掌上可没什么造诣。”
小王开口,声音却脆如银铃既不像她变声前,也不像她变声时,“都怨你!我将那石头咽进肚里了!”夜行者也有点慌张,“啊!这该如何是好啊?”
小王嘴角抽动一下,夜行者察觉到这一细节,踩着凳子跳了起来,这时小王凶态毕露,一掌朝夜行者击出,“你叫我还回这一掌就好了!”这是她变声前的正常声音。而跳起的夜行者在空中不知借了何处的力,突然飞出门外,随着狂风,如同一块黑色布帛乘风远去。小王另一只手突然挥动,是将那变音石对这夜行者丢了出去。夜行者好像张嘴说着什么,但声音随风一并走了,小王却仿佛听到了他的得意。
“嘿!妹子啊!打不着!”
她趴在桌子上,这回是真睡着了。睡醒之后,她把痴儿泼醒,给他看了他碎掉的剑,痴儿在她面前还是忍住没哭出来,只是更招人烦地惆怅哀怨了好一阵。小王穿好了斗篷,示意他去喝水。
痴儿问:“是去找我师父吗?”小王点了点头,先一步走出了门。
他们走后不久,新上任的领路人终于到了奈何站,他忍不住感叹。
“这才几天呐,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
入夜了,余清生了一摊篝火,抓来几只野兔烤着与妖将吃。
妖将感慨道:“啊,二十年,对我而言不算很长,但这嚼食在口,咽食入肚的感觉真是叫我怀念呵。你烤得这么熟练,是因为门派的伙食不好吗?”
余清说:“宗门的耕地长出的粮食不够养那么多人,师父他就常常领着我们师兄弟进林子里抓些小野物烤来吃,他总是吃得最多,所以遇到大家伙时,他也跑得最快。”
妖将听着他的话,那一幅幅画面就这么出现在眼前,妖将的情绪在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影响下,略微有了些激动。他心内有些感激,与余清独处时的宁静,竟让他一时提不起压抑二十年的愤恨,这或许与他魂灵寄体董太平有关,董太平与余清的亲近已经在他复生之初多次救了他,而践隐门弟子对安逸的向往,也对他有着不小的影响。
这宁静却被打破了,来自于他早就吩咐隐藏起来的妖奴们。此刻,绝对不会违背妖将命令的妖奴们正被靠近的充满敌意的东西屠杀着,他们的惨叫在夜色中此起彼伏。
“你只管放心休息,我去查看。”妖将对余清说。
妖将探查一圈,这期间不断有妖奴惨叫声传来,可他却没找到任何与刺客行踪相关的信息,只能知道那个人一定如影子一般跟着他们,他回到篝火处,叫起余清继续赶路。他把情况如实告知:“妖奴已被杀光,这手法与凉平城如出一辙,我看来一定与这人那同伙有关。”妖将指了指修佛者干枯的尸体。
余清冷笑道:“那些活死人,死了之后反倒让我心安。”
妖将说:“以后你千万要留神,咱现在是人家的猎物,而且人家对付咱也不必冒着‘入虎穴’的风险了。”
余清摸了摸清绝剑,“尽快与他做个了断吧,我们并不惧怕他。”妖将点了点头,他的杀伐果决本该比余清更甚,此时的畏首畏尾却连他自己也不愿道明这缘由。二人继续前行,暗中之人再没有了动静
......
齐无为走在路上,忽见一排长军肃穆前行迎面而来,穿的装束是齐无为从未见过的样式,齐无为有意不避让,竟见如同阴差过路一般对齐无为视若无物地让他穿行在军列之中,齐无为走了一段,看见前面不远处一匹高头大马正对着他走来,马背上一中年人正对他满怀笑意,马两边各站着两个人,一个人举着一杆旗,一杆旗上一个字,连起来是:
“屠龙大王”
马到齐无为跟前停下,整个队伍的脚步声也停下了。四个人前进到马头处,一并望着齐无为,看得齐无为也知道不能往前走了。
齐无为看着马上的人问道:“屠龙大王?”
马上人叹了口气,却依然满怀笑意地说道:“唉!看来你是不记得我了。”齐无为觉得这声音这表情很熟悉,却还是想不起半分线索。只好问道:“你找我何事?”
屠龙大王答道:“找你解清你对我的疑惑。”
齐无为的疑惑只是无事可问,他随口问道:“‘屠龙’所屠何龙?”
屠龙大王说:“唉!这是你最该知道的,当然要屠‘崇龙’所崇之龙。”
齐无为睁大眼睛点了点头,“哦,那告辞了。”
屠龙大王拱手道:“告辞。”队伍继续前进,齐无为走了很久才穿过那队伍,当他面对那队伍时,只觉得那像是阴差行路,脚步声断断续续。而当他穿过了之后,背对那队伍时,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竟然是整齐划一,许久不散。
“他此行必然是针对覆海城方面了。”齐无为想道,一片忘思从怀里抽出,他也的确疲倦了,路边躺倒便睡,过往行人只当是乞丐,看到他身材高大毛发旺盛,也都要气他老大个人不去找个卖苦力的活儿干。
......
一只鹿在林子里吃着地上的草叶,飞来一支箭射穿了它的脖子,它立刻倒了下去。不远处,一个强壮的猎人摆着射箭的姿势等了一段时间,看那鹿没能站起来,就拿着弓箭走了上去。看见那鹿一动不再动,心里虽有怀疑,还是放下弓和箭,准备把鹿扛起来带回去。
突然那鹿窜了起来,猎人已几天没有收获,他为这只鹿等了足够长的时间,心里压抑的焦急和被欺骗的愤怒一并燃烧起来,他模样竟变成了一只熊,熊的四肢和脖子虽短,但身子很长,这一只熊的身子却要更长,“他”一下子就地把那鹿扑住,咆哮着撕扯成了碎片。
熊站在那里,重重地喘息着,前一刻还在将破碎的衣服往圆滑的肩膀挂,下一刻忽地抬起右手向左臂上用力一抓。
猎人回了家,离得还有一段距离时,他不稳得脚步已经给家里的女人听见了,女人站在屋里探出些身子扶着门框问道:“是相公吗?”她一脸彷徨,即便猎人就在她面前。
猎人抓起她手放在自己脸上,“嘿嘿,给我撞见狗熊了,不是你相公当过兵,伤的就不止衣服和这胳膊了!”他说得十分轻松,透露出淳朴的得意。他又把女人的手放到自己包扎好的伤口上,女人倒退几步,皱着眉头捂住了鼻子。
女人知道退这几步会显得疏远,她又贴近了身子抱住猎人,“伤口还疼吗?”
“当过兵的还吃不了这点儿疼?”又是那样的得意,“我从熊嘴里抢下了些鹿肉,哪天你给带回你娘家去。”他知道他不讲收获如何的话,女人也是不会问的。
女人说:“你总让我自己带东西回去,你却从没见过我娘家人。正好你衣服破了,明天跟我回娘家去吧,见见我家里人。”
猎人咬了咬牙:“我娶的只是你,与你娘家无关。”之前他娘子提到回娘家的事情时,他尝试过说自己长相过丑,丑得天理不容;说自己命硬克人,只能和娘子相处。但那些都不是他娘子所在意,他只能讲出这句话,却让自己也跟着后悔。
女人再一次退后,眼睛直直地盯着猎人的脸,好像真能看见猎人异于常人的眼睛一样。猎人忍不住避开她的目光。
女人放声大哭,“我真不该跟了你!上次回娘家,他们都讲我是疯了,跟了野人了,我说不是的!我相公是当过兵的!你却偏偏讲不出你是哪支队伍的兵,在哪打过仗。这次我带着熊吃剩的肉回去,他们必会嘲笑我真去给熊瞎子当媳妇了!”
猎人尽力辩解:“打过仗的,不曾建功立业哪有脸面去回忆那战争的荒唐?”
女人不擦眼泪,走过去拿了自己的盲棍,“饭菜已做好,你自己吃吧!以后就自己吃吧。”
猎人没使什么力气拉住了她,语气像是乞求,“快要入夜了。”
女人冷笑道:“是早是晚我个瞎子是分不出的,夜里飞禽走兽都要休息,出来的都是妖魔鬼怪,看不见就没什么好怕的!”
猎人只好松开了她,头也不回地走去桌旁吃饭。他吃着吃着突然紧张起来,一转身,竟发现凭借董太平尸身复活的妖将正在他背后瞧着他。
“什么人!”他刚讲出这句话便认出了“董太平”这一身穿着打扮所属。
妖将笑着摇了摇头,“认不得我,认得这是谁吧?”余清缓缓走了进来,他扛着的正是猎人的妻子。
猎人正要说话,妖将却先说道:“你怎么忍心让新弟妹走夜路呢?这也是你大大方方露着眼睛的原因吧!我找过了我之前所有的部下啊,除了你,都算在妖界以外独当一面了,他们......或者去算命装大仙,信徒广布四方;或者落草做土匪,威名震慑朝纲,那眼睛能被他们装作天生异象,灾星凶罡,如何也不至于像你这般凄凉啊!”
猎人全不知反抗,“你能回来的,我早知有这一天,我没有背叛你的心思,只求你不要伤害她。”
“我不会伤害她,她已有了身孕,先让她自己回去娘家,等我们凯旋回到妖界,我会让你一家三口完完整整的去和我老弟妹团聚,哈!”
余清将女人放下,她站起身来,自顾自地向远方走去,走得毫无生机。
猎人跟随妖将来到一个山寨,可以看到许多土匪打扮的人在上面修建防御工事,他们配合默契,效率极高,只可能是在宝座控制下才可以达到这种水准,当从未见过的看门人初见他便称呼道:“琅月统领”时,他更确信无疑。
走进这山寨的大厅,陈设与那凤裕山的大殿没有什么两样,那许多双久违的怪异眼睛却让他前途有些迷茫,一声声熟悉的“琅月”也没让他感受到什么亲切。他望向已经坐在宝座上的妖将,“他一定已经看穿了我的心思,即便这具肉身只是凡体是吗?”
妖将看向他,笑着微微点了点头。
余清走到妖将身边,说:“师兄,千年剑决将启,我想去中州府看看。”这话让妖将心一紧,千年剑决好像正是原本践隐门围剿凤裕山之后的下一件事,他木木地点了点头,“好,去吧。谪荃!将去往中州府的地图给余清一份!”下面正与同志谈话的一个妖族立刻回应道:“是!”
......
痴儿对着阎三拜了拜,口中念叨着:“阎大叔你是好人啊,阎大叔看我为你讨回公道啊!”小王突然将他拉着跑到一旁,两人在这风火孤城之前却是十分的轻松,是因为小王在风火中行进的方法与阎三不同,她总能找到这风中那极微小的风平浪静处,痴儿每每因不懂而问她时,她却只说是“有规律”,结果是上次半途就精疲力尽的痴儿,到现在还活蹦乱跳的。
小王说话了:“大约半个时辰后,咱们就可以大摇大摆的去撬他的城门了。”痴儿吃惊地问道:“那城门还可以撬?”
小王说:“天下没有撬不开的门。”半个时辰后,两人进入了风火孤城。一过城门的巨口,城内的环境下,只能看见天上流动的风火,而不觉得身边有风火经过。小王取出件白色的斗篷交给痴儿,叫他换上,自己就直接脱下黑色的斗篷便是内穿的白色斗篷了。
“我已在这呆了半年,是随你们之前的一批来到此地的,那阎三还劝我不要来这,而去做他的老婆呢。到了这儿我才知道女的多么稀缺,尤其是我这样有几分姿色的。”她说得十分平淡,夸耀只是自然地陈述事实,“因为这是一处崇尚公平的所在,在男人多女人少的情况下,总不能把女人本身分成多少份来送给男人,只能把女人的时间平分给男人。”痴儿愣住了,这段话需要他更多的思考。
“妄姑娘。”不远处一个中年人说着慢慢走了过来,小王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荆水易?”
“他不是!”痴儿赶紧挡在小王前面。小王将他推开说:“你师父的易容术已是天下难觅敌手。只是瞒不过我。”痴儿只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小王指着中年人对痴儿说:“你看他呼吸时腮的动作,两侧的幅度是一样的。”痴儿仍是疑惑,“这......这怎么看?”小王知道给他讲不明白,便说:“只要是天生的,总没有十全十美完全对称的,而人为所做的,必然有迹可循。这是规律。”
荆水易也有点晕头转向,“这嘛......应该是自然规律容易察觉,人心更难测吧!”他已不再掩饰他的声音,小王笑着说:“但是对我来讲,人可比自然更单纯。”荆水易点了点头,“此处之能异于常人,所以你能以这般年纪,在三流十五侠之列。”
“怎么样?有什么收获?”小王问道,原先挡在她身前的痴儿已经自觉地站到了荆水易身后。荆水易想了想,说:“我先考虑的是,为什么只因要我一人便得将那一行人都得抛弃,而我过看过这里的运行之道后发现,这几乎是一处无法再加入什么的完善体系。就像这座城一样,有人进来,便要扩张,可那风火几乎已将这城死死围住了,事实必是:这城是可以扩张的,不然现在的规模已经将这城的每一寸土地都用尽了,本不可能来这一批,也不可能会有半年后的下一批人。而城要扩张,那么到底是风火适应这座城还是这城去适应风火呢?”荆水易搔了搔下巴,“不是这座城是个活物,那城门真是个嘴,就是从这城到外面的风火都是由一个人在幕后安排运作的。千里之外,有一处所在名叫桀陵狱都,与这情况很相似,却是个残害好人的活地狱。我甚至怀疑这两处是一个人的杰作。”
“至于那个人,你怀疑这儿的城主吗?”小王问道。荆水易摇了摇头,笑着说:“那人是怪客谱里排名第十的松骨客,失去踪迹前常在中州出没,从气场上和各方面上来说,我都不觉得那伙计有这么大的本事,他掩饰的手段,只是阻止阎三带来的我那一批人,以防止当下对新来人的适应和孤城面积扩大提醒给我线索,还利用我的私事吸引我的注意。这手段是拙劣的,与这孤城真主的档次真是格格不入。”
“嗯,不错”小王称赞道,“但是,照比我在这儿半年了解到的,并没有什么额外的信息。”
“哦,荆某没指望能胜过侠者。”但荆水易的尴尬已使改换的面容变了形状。小王又问道:“你提到了桀陵狱都?”荆水易说:“是,先前正是家叔在那探寻线索。”小王一脸歉意地说:“哦,那与我们失去联系的就是你叔叔了。”
“唉!”荆水易叹道,“当下荆某自身难保,无暇顾及此事了”
“怎么?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啊?”
“哈!私事!请莫再追问,只能告知姑娘,荆某还走不了!请帮我照顾我那徒儿了。”小王点了点头,“我下一步要去中州凑一凑千年剑决的热闹,见你徒儿也是用剑的,正好可以让你徒儿长长见识,正好他的剑被我无意中弄坏,也可趁这时机赔他一把。”
“啊啊啊,是他造化,多谢姑娘。荆某告辞!”荆水易转身便走,痴儿傻傻地跟着他去。小王一把拉住了他,“蠢儿!作甚?不知你师父将你买给我啦?”
“呃......”
屠龙大王的队伍集结在崇龙教在覆海城的那个据点,他们包围了山上的每一栋建筑物,结果只是,山上只剩下了女弟子,她们看着屠龙大王的士兵,眼睛里只有敌意而没有半丝恐惧。
“尊驾,不是官军的人吧?”女弟子里一个年龄稍长成熟稳重的朝着屠龙大王问道。屠龙大王的眼睛正四处看着,并没搭理她。士兵中走出一个矮小的男人与那女弟子回话道:“我们的确不是官军,你愿意的话,将我们看作巨寇我们也不介意。请收敛敌意,我们只为屠龙,不会为难女流之辈。”
女弟子们面上的怒意更盛,她们感受到了毫不掩饰的针对和对女人的蔑视,而这士兵中随意出来的发言人,也叫她们感到了这支军队的傲慢与无礼。
“那边儿......”屠龙大王指着一处建筑,他眯着眼满脸疑惑。众军将要进入查看时,齐殃在内中打开了门,站在屋内,虚弱的声音向着女弟子们发问:“怎么了?”
“抱歉,打扰了!我们即刻离开。”屠龙大王对齐殃笑道。他下了马,牵着马领着军队下山了。
“军师,你刚刚管我们的义军叫什么?”屠龙大王笑着问向那个发言的矮小士兵。
“巨寇啊,不然呢?”矮小士兵漫不经心答道。
屠龙大王疑惑道:“哦?可是巨寇都该有个比刚才那山上还要气派的根据地啊!我们四处流窜,漂泊不定,哪配得起‘巨寇’二字啊!”
“很快就配得起了。”
“你不是在说凤裕山吧!凉平城的血气全在那儿了!我可不想让我的士兵沾染太多。”
矮小士兵点了点头,“有屠龙的决心就要有镇妖的勇气,那儿的劫难将尽,却会给我们带来享不完的美名。谁不用,谁就是傻子。”
屠龙大王笑着说:“好好好,安家之后,再给你换身衣裳,免得你回回站出讲话,都叫他人觉得咱是无礼之辈,那样太不舒服了。”
......
“你怎么就直接带我走了?我师父呢?”痴儿与小王已经出了风火孤城。
“你师父要处理自己的私事,怎么我们说话时你都不听?”小王不耐烦地说。
痴儿挠了挠头,“他...他怎么会还有私事在这?兴许是觉得对任务做得不够,所以不能走,才留在这儿的?”
小王没话说了:“你这蠢孩子什么都不懂不要瞎猜!把嘴闭上,否则我丢你进风火里!”
痴儿气得跳起来说:“你比我大吗?凭什么叫我‘蠢孩子’?别的不讲,先还我剑来!”
小王冷笑一声:“哼!你知道你们的任务是什么吗?”
痴儿冷冷地说:“为了天下的安定,让这个太平的地方不那么太平!”他讲完偷偷侧过脸去,掩饰那得意。
“有意思!你们不过是来配合接应我的,撑一下场面就真当自己唱主角了!”痴儿如同迎面被泼一头冷水,很长一段时间低着头没再讲一句话。他惊讶地发现,之前荆水易和小王的谈话自己没听,但是却渐渐在沉默中回忆了出来。他知道自己要去中州看千年剑决了,这一份激动却很容易压下不表露出来。
一路上二人早已离开大漠,走了很远一段距离了,小王总是知道一些捷径,很快就走到了痴儿没去过的地方。或许这女子真有魔力,痴儿感觉不到半分赶路的疲惫,正好到了一处偏僻的小镇,天色久违地昏暗下来,两个人不得不找个客栈歇脚了。
桌上已经摆满了小王点的饭菜,她从第一道菜上来就大快朵颐开始,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了,痴儿却一直没动筷子。
回想着荆水易和小王的对话,“忘?”痴儿不由得说出。
“干啥?”小王抬起头来,嘴里的饭菜还没眼下,她并没想到痴儿已经发觉了她的名字。
“忘姑娘......我师父这么称呼你。”
小王咽下口中的食物,“呃嗯,对!我就叫‘妄’!就这么一个字,既是我的名字,也是我的身份。”三流十五最不可让他人知道的身份,小王最豁达地道出,或许是因为眼前之人在她眼里只是无关紧要。
“一个字为名,哈!我也是!不过你的不好听,人可以‘嗤嗤嗤’地笑,不能‘汪汪汪’地叫。”
“你这话能得到谁的认同呢?可怜糊涂儿?少想那无用之事,好好干活儿!正好我们缺人,到时候把你的名字刻在同一个模板出来的牌子上,你就跟你师父他叔叔齐名了!”小王迷迷糊糊地就大方地把属于自己的令牌丢给痴儿,痴儿拿来细看。
“哦,原来是这个‘妄’。快收好,可不能再给别人看了。”痴儿起身递过令牌,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
妄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不对劲,
“怎么好像我现在是处于弱势的那一个?”
......
荆水易变回了本来面目,他回到自己暂时的住所,尝着大漠周边独有的水果。那个被派去带他逛逛的人已经不需要再考虑。他只想知道,先来找上门的到底会是松骨客还是哑巴常德山。但他心中对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好坏分别,反正是打架而已嘛,对谁都是一样。
“哈!”
他不由得笑了一声。这一笑,惊得暗处一人一颤,弄出了一些动静,那人知道藏不住了,就站了出来。
“荆先生,城主有请。”
荆水易置予笑容,心中想道:“哼!真差劲!”
“你领我前去吧!”
出乎荆水易的意料,这里每一寸土地本都该是被利用起来的,却还是找到了一处开阔地。荆水易皱了皱眉,那等候的人并没有讲话。
手自觉地放在自己的剑上,荆水易每一根毫毛都立了起来,眼前这无声的人和无声的剑一定瞄好了他的喉咙,随时做好杀他的准备。
那人影一晃,荆水易不做思考便举起剑来,他微微张嘴,想吼出一声“来得好哇!”但他知道对这哑巴没这必要,而且,哑巴也不会给自己这个机会。那身影定了下来,那剑尖就这么被荆水易的剑身挡住。知道若是稍有偏差便可取了仇人的性命,可这杀招确实被诡异地挡了下来,常德山虽不言语,一脸的惊讶却是自发地表露出来。
荆水易现在可以松一口气了,他缓缓后退,“你足以让我恐惧,但不足取我性命。但自此以后,我也就不用怕你了!”他转过身去,自顾自地走开,常德山仍不放弃,再一剑刺来,却叫荆水易随意挡下,这时,荆水易除了轻松,已没有别的情绪流露出来。
荆水易继续走着,常德山立在他身后,手中的剑当啷一声落地,应声而来,却是始料未及的变化。
永远没有黑夜的风火孤城,天上流动的风火突然绽放成血红色的花朵,这就像是独属于孤城的夕阳,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黑暗。
“不是你做的吧......”荆水易转过身去,看着鬼神一般地看着常德山,这变化以他的剑落地为信号而来,荆水易不得不怀疑起常德山。
“桀......陵,狱......都。”许久未曾说话的常德山突然开口,讲出了一个荆水易很熟悉的名字,“太阳......落山啦......”风火竟都渐渐消却掉,孤城已被黑夜笼罩,原本终日不绝的风声此刻将最恐怖的宁静还给孤城,而这宁静却只持续了一个刹那。随即,四处兴起的惨叫声告知孤城劫难的来临。
“狱都与孤城是敌对的势力吗?”荆水易问常德山,他暂时并没有感受到危机迫身的压力,因为孤城在这里找到他俩决斗的这么一处开阔地是很难的事情。而常德山并没有给他任何的应答。
“嗯,好吧。好吧。”荆水易摇了摇头,准备离开,他先想着怎么弄出些光亮来,他收集线索时从未见到过孤城里有什么照明工具,油灯蜡烛什么的。
“哈......”他看到两道白光,而这两道光出奇的凌厉,他稍有激动,未做考虑,先拔剑将那白光弹开,而他弹开一道时才发现,另一道的目的并不是他。
“常德山呐!”荆水易跑了过去,“你这哑巴中了招都不吭一声啊?”常德山捂着自己的喉咙,一把飞刀已经插在了上面,他其实是没机会发出声响的。常德山依然站在那,微微驼背,抬头望向赶来的荆水易,竟然轻轻地笑了笑,他脚下一动,落到地上的剑飞了起来,捂住喉咙的血手迅速地接剑刺来。
荆水易握住剑的手微微颤动,本能地要挡下来这一剑,但他却有意识地抑制住这一反应,让那一剑刺穿了自己的胸。
“嘶......”荆水易的五官痛苦地扭作一团,“我告诉你......我不理亏,我......问心无愧!受你一剑是......看你可怜罢了!”
常德山的目光已经发直,他想要抬起头直视荆水易却总感觉脑袋不听使唤。荆水易看着他紧握住剑的手不停地颤抖,似想将插入的剑刃翻转,搅动血肉骨骼,对荆水易造成更大的伤害。
“你个老混球!转刀子是宰猪的手段啊!”荆水易握住剑锋道。他说完,强忍住疼痛地定神看了看常德山,他明白了,自己看到的常德山的动作只是因为自己因疼痛而颤抖,而常德山他已经......
“我够不到了,不能帮你瞑目,抱歉......”
......
炼心叶的烟味传入齐无为的鼻子。
“嗯?”齐无为清醒过来,已在一处自己不认识的地方,坐在一个在场众人普遍坐着的一个木椅上,身旁相同的一个椅子上,一个中年人正两只脚踩着座位蹲坐在扶手上笑嘻嘻地瞅着他,他手里拿着属于自己的传心如意宝鼎,嘴里叼着一个旱烟袋。
“你再说一遍吧!他这会儿能听了!”中年人对齐无为另一侧挨着的少年说道。
“在下邱少棠,对怪客谱排名第三的铁掌客齐无为真是仰慕已久了!”少年对齐无为拱手道。齐无为打量他一番,他年纪轻轻,穿着打扮有些简朴甚至显得土气,既不象是上课的学生,也不像是厮混的纨绔,但他谈吐之间的气质,配得起“不凡”二字。
齐无为不会回他的话,因为与他不熟,他直接问向中年人,“哎!老光棍儿,这孩子什么来头啊?”
中年人吐出一口烟,“变得快的就是江湖咯!你走的时候是怪客谱第二,刚刚听见他讲‘第三’都没觉得不对劲,无故蹦出来个武林新秀有什么好惊讶的?”他将传心如意宝鼎还给齐无为。
齐无为回头准备对邱少棠点个头,笑一笑,却发现那少年已经在与别人交谈了。齐无为并不知道自己怎么遇见了那老光棍,又到了这里,而这里像是集会的场景又想要谈论什么,但却不想去问那中年人,因为他只会给个类似之前那般没有营养的答案。
“你把烟敲了!”齐无为语气中微微有些愤怒。他并不觉得这场集会对他有什么价值,他只觉得赶路的疲惫并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息。
“哦。”中年人有些失望,但却服从地照做了。
过了一会儿,齐无为听见:“困吗?能睡着吗?这烟啊,他不是咽进肚里就完事儿的东西嘛!他还得吐出来不是?你让我敲掉了它就没有了吗?不能的是吧!”
“滚蛋!”齐无为跳了起来,指着中年人的鼻子骂道。
“嘿嘿嘿!主人来啦,客人打盹太不足礼数咯!”中年人两手高举笑道,他胡须浓密与齐无为不分上下,但白净的牙齿却在嘴唇间那弧度里发着光。
“哪有什么主人?”那唯一一个与众人所坐的椅子不同的椅子还是空的。
“就要来了嘛!”中年人打了个哈欠。
齐无为坐下,“哈!主人姗姗来迟,可够礼数?”
“失礼之处,多请海涵!”门外传来底气十足的声音,然后凭空多了一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道伟岸身影随着脚步声迈入大门,紧跟在他身后的一个人身材身高与他相近,脸上戴着面具,浑身被布包裹着没有一寸皮肤露在外面,每一个动作的幅度力度都与他相同,以致于脚步声都与前者相融。
自那人进入,到他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这段时间不长,却让之前相互寒暄的众人也各自安静下来找位置坐好了。他坐下的动作发出,身后的“影子”也坐下了,只不过在“影子”的屁股下,是空无一物的,齐无为想应该只有自己注意到这一个细节,因为只有他自己笑得前仰后合。
那人四处看了一番,只对着齐无为身边的中年人恭敬地称呼一声“前辈”,此外再没有人够格让他主动致礼了。
“徐大老爷!”只有众人纷纷向他恭敬地称呼道。
“你辈分挺大啊,嗯?”齐无为当然不屑于去巴结那人,但所有人都在这么做时,他不找些事情做会很尴尬。
“尴尬吗?”那笑眼和那满嘴白牙又在瞧着他,“你那句话在咱们见小苍回的时候都说过啦!”
“哦,是呀,苍回七十多岁呢。可是该比徐元觉岁数大啊。”齐无为并不挑,他只需要些话题来投入多余的精力。
“你不知道,小苍回失踪啦!最近的事儿。”
齐无为点了点头,“他要是在也确实轮不到姓徐的来开这个会。”
中年人舔了舔嘴唇,“这会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千年剑决将启,把中州成名江湖人士聚到一起,商谈与官府势力协调的事宜罢了!”
“哈!成名人士!”眼前之众人齐无为认识的不超过一手能查之数。
“你别乐嘛!江湖就是变得这么快嘛!小苍回是有公职的,他来协调黑白两道总是不方便的,不论他失不失踪,让小徐元觉来都是更好的选择。”
会议已经开始,各方都在积极地发言,最为积极的要数齐无为另一旁的邱少棠,他的发言针对了这场盛事方方面面,会上赞誉之声不绝。
齐无为与中年人却只顾私下讨论,齐无为说:“千年剑决?没意思。我这番来中州是为了正事儿的。”
“哦,你用‘正事儿’二字,我能看见这严重了!快讲来听听!”
“早知凤裕山的狐妖将要作乱,我却未能扼住这势头。”
“这其中之事我未尝得见,又怎能帮你呢?”
“让你帮忙当然是让你当打手,时间地点等我告诉你吧!”
中年人笑着说:“好好好,等你信儿。”
“肃静!”突然传来的一声咆哮把齐无为和中年人与几乎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来自怒而站起少年邱少棠。
徐元觉庆幸众人的目光落在了邱少棠身上而不是他,那个辈分高得诡异地中年人不是他想招惹的对象。
“少棠。”徐元觉笑着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让场面继续恶化,“近来几月,不知是谁传出三流十五侠中流五侠之中氓侠已经叛逃,使民间豪侠拥举你为新一位氓侠,为叔心里宽慰,问过几位三流十五之列的同道,你来的时间虽短,但劳苦功高,他们都很愿意与你共谋啊!”
“徐叔父,这......”
徐元觉立即打断他,“有何不可啊?圣侠苍回的身份天下皆知,你与他关系亲密,还会重蹈谁的覆辙呢?”
齐无为咬紧牙关,倚在靠背上的身板不由得挺直。这一刻,他极度敏感,敏感到连目不转睛盯着徐元觉时,有几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都能察觉得出。他知道老光棍的目光柔和,一定又是那副笑脸,好像在看着自己的孩子,他的手里不知从何处拽来一副手帕,正替齐无为擦着汗。
“不对,还有个人在看着我!”齐无为察觉到,他顺着那目光看去,“呀!黑衣!你可千万不能将我供出!”他使了使眼神,不知黑衣能否看懂。
黑衣没说话,但他只眉眼挤弄,却告知了齐无为他的心意,“相信我,我也相信你。”
齐无为知道可以放心,即刻抓住黑衣的线索,在这与自己切身相关的事情里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我好像并没将庸者带回啊!回头问老光棍借些银两,买些东西登门赔礼致歉,以我身份,求得宽恕并非难事!嗯。”齐无为点了点头,转念去想该去买些什么东西好,他一想想了不知多久,直到听见徐元觉一声话才回过神来。
“诸事已安排妥当,多谢诸位协同合作,来人,替我送客!”
齐无为这才发现之前怒而起身的邱少棠就一直站到了现在。众人正准备离席而去,可还未来得及抬屁股,就见一人身着金灿灿的冠冕龙袍,凭空出现在这屋子里的正中央。
“诸位稍待,朕有话说。”
所有准备抬屁股的人又坐实了,本来站在那里的邱少棠这一刻也立住不动了。齐无为跟着众人寂静了一会儿,实是在等什么人拜倒在地高呼“吾皇万岁”。等了等发现没有,他便把头伸向“老光棍”。
“这什么人?”
“嘿嘿,怪客谱新的首位,皇袍客,‘皇帝’的‘皇’!”
“哦,看看。”
皇袍客四处打量一番,目光最终落在唯一站着的邱少棠身上,“告知朕,坊间所传无令氓侠是何人?”
众人知其名声,感其压力,但毕竟不是被这皇袍客死死地盯着,不了解此刻邱少棠心中所想,但若他们真站在邱少棠的位置,他们就应该知道,皇袍客自己了解不足,但这满堂宾客的嘴脸应该最是清楚不过。
“怪客听好!无令氓侠,正是我——邱少棠!”
屋子里瞬间到处传出“哎呀!避其锋芒啊!邱小爷!”,“邱小爷不可啊!”之类的声音。皇袍客点了点头,“可惜!可惜氓侠,可惜你!”他转身走向门,一道掌气从袍下飞出杀向邱少棠,徐元觉冲了出去想要为他挡下这一掌,一直模仿着他动作的影子却只站在那不动,似是知道这是无用功。
果然,徐元觉只来得及接下中掌倒地的邱少棠,另一边的皇袍客已经走出了门,他的声音传来,“妄动者,死期将至!”说完,变作一束光团化走。
“唉!罪过罪过!”齐无为忍不住对“老光棍”低声嘟哝道:“人家好歹配得起‘少年豪杰’四个字,就这么死了我却有点幸灾乐祸。”
“嘿嘿!出师不利嘛!我瞧着这千年剑决也要被砸场子啦!等着看好戏吧!我先回了。”
齐无为看向邱少棠,那徐元觉与倒下的少年离他那么近,这一天之中发生之事已经预示着将来几日的动荡了。
齐无为看向黑衣,“黑衣兄,可否方便谈谈?”黑衣点了点头。
“凤裕山遭遇变故,我未能将庸者带回,对不住了!”齐无为先抱歉道。
黑衣拱手道:“哪里的话?主人已倚仗前辈自那山中平安归来!托在下向前辈致谢呢!”
齐无为一愣,“你主人知晓我的身份了?”
黑衣说:“前辈请放心,在下已从主人身上知晓身份暴露之艰辛,断不会莽撞出卖前辈。”
齐无为叹了口气:“那就好,方才皇袍客明显是针对于我,若叫他知晓我之身份,又要多出不少麻烦啊!”
黑衣笑道:“哈!事情已经过去,皇袍客虽狂,但在中州天子脚下也是不愿惹麻烦的,他出手针对邱少棠必是要对什么人说什么话。我主人曾表达过他对徐老前辈的怀疑,我自然与主人立场相同,单听江湖里的老人说,几十年前我家主人同徐老前辈和旭宁府胡老前辈同时名震天下的少年豪杰,也互为知己之交。但是,心会变的,眼会上当受骗的。”
齐无为告别了黑衣,陷入了沉思之中,
“何人值得相信呢?我帮了庸者什么?我在凤裕山做的事不过是破坏了那个佛门法宝,难不成你家主人变为被佛门法宝镇住的东西了?皇袍客为什么又要针对徐元觉呢?黑衣啊黑衣!你自以为是能让我醍醐灌顶,却叫我吃了不少迷药啊!但有一点感谢你的提醒。”齐无为嘴角扬起微笑的弧度,“旭宁府,还有三个月了。”
四下无人,突来的压力不会没有源头,是化走的那束光团飞了回来,皇袍客朝着齐无为慢慢走来,嘴角扬起与他一样的弧度,不知道是不是把齐无为的弧度当成是送给自己的礼物。
“那支军队,是你们的敌人,他们打定了对你们那里的主意而不会为难你们,难保不会等你们离开后折返。这等重要的事,为何不与那交接的同门兄弟讲清?”
齐殃问向崇龙教的女弟子,此时她正跟随女弟子们回崇龙本教,因为这一条件,她直到现在才敢发问。
那名年龄稍长的女弟子答道:“若留下一座空城给他占领,当圣教追究之时,贼人若能望风而逃,我们本无损失,也不会赶尽杀绝。贼人来时便显露图一时得意之态,可叫他捋动虎须,自投罗网,这中间哪怕只有一人的血债,圣教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换成别人,绝不能理解这样一个面貌清秀的女子怎有这般的蛇蝎心肠,但齐殃与妖将关系紧密,她的思想也受到妖将不小的影响,她没有半分讶异,而是点了点头,心中却已将那狠心的女弟子疏远,这一路再无任何交流。
旅途变得孤独,她又成了孤身一人,身边的人与她彼此忌惮互不联系,一如在凤裕山里像是被囚禁的状态,却没有那里的宝座来给她开眼界,她不需要太多精力就能保持对向导的跟随,余下的脑海里,只剩下对仅有短短几天相处的“自己人”的怀念了。妖将之事似乎不须令她操心,自有人替她整治,但这却不能让她放下心来,是因自打她从凤裕山走出,任何一事都已不由她做主,只按照着本来应有的势头发展。如在凤裕山与妖将的交锋,她先预见了齐无为的败亡,即便另行他法,却还是失利。这叫她愿意忍受这一份不安定的心灵折磨,将那决定自己去留的权利拱手交出,因为齐无为重返凤裕山直到将她送到崇龙教据点之时,她清晰地感受到了齐无为的每一个动作,也明白此行难以见到齐无为了。
她向前平举着胳膊,丝丝白光在手臂上飘摇,心中坚定道:
“你甘愿揽下的,我只恨不能共赴之。”
......
荆水易的气息稍有变化,那人便已经察觉到了,他知道荆水易快醒了,判断一个人弄出的声响,是在这黑暗之中推测他动作的唯一方法。
“兄弟,睡得好吗?”那人开口,语声十分轻松。
“什么?什么?什么?......”荆水易显得很慌张,扑腾的四肢在黑暗中不短弄出声响。
“诶!淡定,淡定。”那人又开口,“这儿只是没光罢了,不是阴曹地府。”
“哦。”荆水易颤颤巍巍站起身来,他睡了几天,伤口也已经愈合,懂些医术的他,知晓如何不让伤口撕裂。
“喂!别动啊!进到这儿,你身上应该有些伤吧!”那人急迫地说。
“兄台放心,我有分寸。”他说着,身上骨节嘎嘣嘎嘣的响了起来,是在检查自己的状况。荆水易说:“啊!没事儿!把我送进来的人真周到,包扎的功夫都是到位的!”
那人说:“先别着急起身儿走,在你周围三步远的地上摸摸,该有水和饭菜,还有些药,那是最重要的,先把药吃了,我来时疼得嗷嗷叫,吃过药了就好得多!”
荆水易冷笑道:“哼!指望药给你治好,不如去拜神了!”
“是荆水易吗?”突然从另一个方向传来一个高亢的老人声音,方才那人在荆水易的右边,而这一位在左边。
“阁下是谁,怎么认出我的?”荆水易问道。
“你的易容术啊,走在外面哪个也认不出,非得在这没光的地方,听见你对‘药’的看法,才能认准啊!”老人的声音苍老却有力,只听那声音便知这人必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甚至可以想象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庞。
“哈!阁下是苍回前辈!”荆水易欢喜道,他已摸到饭菜,开始吃了起来。咽下第一口,不等那人回答,荆水易又问道:“前辈可知是何人将你我抓至此处?”
右边的人抢答道:“你来之前,我已与苍老先生谈论过了,我二人皆认定此事是桀陵狱都所为。”
荆水易脸上的诧异不是另外两个人能看到的。
“难道真叫那哑巴说对了?”
荆水易问道:“二位此言。可有什么依据?狱都的手段,虽然是暗地里抓捕正道人士关押残害,但只看我们三人,除了被关在这儿,并没有受到额外的关照啊!”
右边人冷冷地说:“你倒真是开明,关在小黑屋里还不算残害吗?”
苍回说:“水易,莫忘了我们的身份不同。”
荆水易叹了口气:“我只是为叔父所累,为群侠奔走效劳,但听前辈回答,莫不是有所隐瞒?”
苍回答道:“因你叔父的事,我本打算对狱都采取行动,但却被狱都抢先一步在我饮食里下了药。知晓我计划的又能近我身有机会下药的,我细细想来,已有数了。”
“想不到前辈百炼药体,竟也会中了招?”荆水易讶异道。
苍回一阵苦笑。
“即是如此,还未请教兄台是哪位同道?”荆水易转向右边问道。
“呃......我,我不是你们的人呐!我跟你们没什么关系。”右边人答道,“哈!若强扯关系的话,我顶多算是苍老先生的仰慕者了。”
苍回与荆水易都没说话。
“你们都没看过《圣侠斩蛟龙》嘛?”右边人问道,“那一出戏呀,是我家那边好多戏班子的救命底牌呀!哪个班子揭不开锅了,只管排一出,保证叫好又叫座!”
“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蛟龙’啊,不过是个在穷乡僻壤作恶的山贼,戏台子上面却真扮成条蛟龙来给扮成我的戏子斩,哈!”苍回拍着大腿笑道。
“说来也是奇怪,苍老先生从来都是戴着面具见人,这倒是降低了选角的难度,前些日子中州那场《斩蛟龙》上演时啊,我趁间歇抽空跑到后台一瞧,你猜猜是谁演苍回?是叶俅啊!唱反串的名角嘛!男人的身子,女人的面相嘛!戴上那面具就奇了,看不出来啊......”一谈到戏曲这里,右边人便停不下来了。
等他停下,荆水易才发问道:“食物和水如果吃尽了怎么办?”
右边人回答道:“这不用担心,每天都有人送来,保管那时我们在睡觉。应该是有通风口吹入迷烟,确保送进来时我们意识不到,连拉的屎尿都会替我们处理。”
黑暗渐渐沉寂下来。
......
“欢迎。”皇袍客的笑脸先说道。
齐无为说:“都是‘客’,不讲欢迎了吧。”
“欢迎你游览朕的天下,觊觎朕的天下,替朕的天下奔走效劳。”皇袍客讲出这话,却没有半分的居高临下之意。这也叫齐无为不知怎样回答了。
皇袍客又说:“你会相人,可曾看出朕的气,比之天下哪一位君主,比之诸国哪一位开国太祖孰盛孰糜?”
齐无为皱了皱眉,“这不同?”
“有何不同?”
齐无为说:“相人与看气的不同,会相人该当是会利用人,看气的却往往被人利用。敢图这天下,就与我相出来的你解释不通了,这不通,也是不同。”
“哈!”皇袍客笑道,“你相人如何朕不予置评,但朕发现,倒是有一个人很会相人。”
“你说的是何人?”
皇袍客意味深长地说:“三月之后,旭宁府,自然得见分晓。”
齐无为半分反应也没有,以他的经验,皇袍客应在说过这句话后,立刻再变作光团化走,叫他追之不及,那也没必要失态做无用功。
但皇袍客没走,他看着心中泛起波澜却没显露半分的齐无为笑了笑说道:“那是重要的事情,所以朕会帮你解决眼前的麻烦,毕竟,你的麻烦与朕的麻烦,本质上,不是不同。”
齐无为不言语,他只怕一句话失言,送走这脾气古怪的家伙。
“好,你不想说话,朕来说。”皇袍客点了点头,“不过是一块牌子的事情嘛!”
齐无为控制不住,浑身一颤。
“哈!为何朕心中泛起一阵胜利的愉悦!”
齐无为背过身子握起拳头放到嘴前咳了咳。他回过头时,看见皇袍客已化作光团飞走了,他的声音留了下来,“莫招揽无用之事,你回到中州,是误打误撞找到了正确的方向。”
......
廉凰息与廉慕嚣并排而立在大道之上,等待着一个人归来。
邱少棠缓步朝着他们走去,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
“这将是明天的大新闻了吧!”邱少棠说,声音却是晏云的。
廉凰息没听懂,一脸疑惑地问:“你说什么。”
邱少棠低头咧嘴笑道:“当邱少棠死讯传出时,有人会说,‘我在大街上看到邱少侠了啊!’”他又抬起头看向廉凰息,那张脸不知何时已恢复了晏云的面貌,“不过......若是我晏云回到中州的消息传出,不知道会不会引起更大的震动呢?”
廉慕嚣咳了咳,晏云立刻正色道:“狐妖之事并没有什么新消息,或许是前辈稍稍露手让它知道收敛了,可趁这几日在中州好好修养,而且千年剑决将启,也可趁此良机好好游览一番。”廉凰息笑着对晏云说:“什么狐妖,什么剑决我倒是不感兴趣,既然这已经没有我的事了,那我就走了。”
“嗯?你去哪?”
“回家。”廉凰息说,“这家本来有我和凤儿两人,现在只有我一人了。”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无人再开口挽留。
“唉,作孽啊!”这话竟出自晏云口中,他说完便觉失言,偷偷瞄向廉慕嚣,廉慕嚣必是听见的,但却没有怪罪之意。
晏云说:“与我接头那位好友,他或有办法医治前辈的断臂。”
“这也能治吗?”
“他能做的当然是有限的,但是肢体伤残必会对根基有所影响,万事不利,必须有所补救。”
廉慕嚣沉默片刻问道:“你那好友是谁?”
“这嘛......请恕晚辈实在不方便透露!”
“哦,没事。”廉慕嚣似没讲话讲清,但他回绝这建议的意思已经明了,“我找地方休息,中州千年剑决之****来找我。”
他没讲在何处休息,所以寻找他的事只得靠晏云自己想办法,晏云心中愤怒谩骂,也知道他其实清楚自己心里的态度,但只要不显露半分,他也不会主动来找麻烦。
......
寂静的夜里,痴儿盘腿坐在床上,一只手肘架在腿弯支着脑袋,盯着不远处桌上的油灯发呆,他睡不着,总觉得有些事情没做,心里空落落的。
他起身下床,床边的两双鞋不代表他真正成熟做了些成熟的事,多出来的一双是客栈为路远的客人准备的。那一双鞋算不上多好,但与痴儿那双那双能透过鞋底看清地板的鞋相比还是优胜不少。
他轻轻走到门口,开门出门关门,没弄出一丝声响。尽管走了这很远的路,又穿上一双还没穿惯的新鞋,他无声行路时,连腰也不需要猫着的。说来也怪,这是在夜里万籁俱静下他才有这样的本事,或许是因为当初在凉平城的客栈里做工晚上起夜时碰到花瓶被店里的人当成小偷冲出一顿痛打的是他,被潜进店里的小偷发现,拿刀抵住喉咙的也是他。
不费什么劲,痴儿便从客栈的柜台里翻出了一个鸡毛掸子,他习惯打扫完后将鸡毛掸子放到柜台里的这处,这客栈的伙计却也同他一样。
“后院宽敞些。”他想着,拿起鸡毛掸子走向后院。行云流水般地将自己已掌握的剑法演练一遍后,又向着未掌握的部分发起攻势。他不觉着累,越操练,越觉荆水易之高明。他常听闻一些在寺庙里作俗家弟子的人讲道庙里习武,光练基本功便要十年才算足够,八年要砍树,两年蹲马步,这筑基之法融合了无数智慧却最显得笨拙。而这入门剑法他只练了短短几日,却能感觉到原来松垮使不上力的肌肉能收缩自如,他的呼吸更长更深,肩臂腰背都更灵活而有力,惯于恭敬之姿的腰板被丹田里一股沛盈盈的气力挺直。是少年急功近利的心使他更加注意到练习这套入门剑法的好处。
他练着练着,心中疑惑更多,解决疑惑的诉求更加迫切,便更清醒更有动力来练剑,但这疑惑积蓄多了,少年的心态渐渐崩溃了,松了一直提着的那口气,浑身的力量也消散到不知名的所在。他无法不发出任何声响地倒下,但那与滚落的面袋相似的声音还是没引起别人的注意。
眼皮睁也不开,浑身动弹不得,意识却愈加清醒,越发能感受到鼻孔吸入的空气,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当那冷要冷到极致,冷到他再没机会感受到这冷时,一阵鸡鸣驱散了他的梦魇,他睁开眼,这天已蒙蒙亮,阳光却还未出现。他听见一阵有意掩藏,却略显笨拙的脚步声,那是会被当成小偷一顿痛打的,也会被小偷发现用刀抵住喉咙的。痴儿不知何时已养成了敏锐的警觉,他忽地起身,手中紧握的“剑”已经指了过去。
一句“什么人”因自己口干舌燥没能发出,那人却先已吓得后退好几步,踩到自己松垮的衣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阳光照到那人身上,是个拿着一把剑,有些微胖的少年。
“好......好汉!你......你是干啥的?”微胖少年问道。
“早起练剑。”痴儿答道。
“了不得啊!我本以为闻鸡起舞已经够说了,这还有‘闻无狗起舞’的。”微胖少年鼓掌赞道,他看了看痴儿的剑,“诶?不对!这还是‘鸡’的事儿哈!”
“你要练剑,那这儿就让给你了。”痴儿说完,直接转身离去。
微胖少年站起来高呼道:“喂!兄弟!交个朋友怎么样?我很有钱的!”
痴儿看他衣着,不怀疑他的话,只是有些愤怒地瞪着他问:“你有钱又怎么样?”
那胖子笑道:“我是有钱,但我一文钱都不会给你哒!爹娘说钱买不到朋友的!”
“无趣。”痴儿走远,微胖少年还朝着他说了很多,都被他无视了。幼时的经历和以貌取人的本性,叫他对这种达官贵人游戏天下的作风总是看不起的。
放回鸡毛掸子,进房间歇息一阵,用过了早餐,妄来叫他上路了。
“哟!睡得怎么样?看你精神很足啊!”
痴儿轻笑道:“哈!我睡得很好,多谢姑娘关照。”
“中州快要到了,奔波的日子就要结束了,愿以为你吃不了这苦,没想到却是比我还轻松。”
痴儿说:“对千年剑决,在下仍有许多的不清楚要请教姑娘。”
妄脸上显露出几分疑惑,但很快便想通了,这一路上与痴儿交谈甚少,每每歇下脚,却又不是低头吃食,便是入房歇息。
“好吧,路上与你讲请。”
......
一整片废墟,再没有什么东西挡住满天肆虐的风火。
“你......你瞎啊?嗯?这******天能黑?”一个粗壮的汉子对旁边一个正在生营火的小个子打骂道,他粗鲁的一拳将那人打翻到一边。
“对......对不住!”小个子微微抬起头,原本该有一双眼睛的眼眶却是被毫无缝隙的眼皮密不透风地覆盖住了,眼球在那之下不住地滚动,甚是骇人,“我晓得这风火地界没有日月更替,但我刚才,看到这天色——暗了.....”他指了指天。
“扯淡!”粗壮汉子飞起一脚将他踹到同行的人群里。那个小个子与人群有着一点相同,这也是他们与那个粗壮汉子的不同,他们穿着相同的斗篷,但是那个粗壮汉子却是光个膀子直挺挺地站着。或许是因为他有能力抵抗风火,但他刚刚的行径无疑更加将自己从这群体里分离了出去。
“不准再打骂同伴,你们的地位是平等的。”人群里不起眼的一人对打人者说道,他直勾勾地盯着打人者,而那句话的“你们”也可看出这一次他的地位也是与他人不同的。
“算了吧!荆大夫!以和为贵。”人群里传出一道声音,但是不知是谁所说,因为除了荆大夫,其余的人都将脸藏在兜帽下,或许是因为他们和被打者有着除了穿着以外的相同点。
粗壮汉子眯起眼抬手指着荆大夫道:“荆邪!你即已宣誓效忠吾主,却为何行挑拨离间之事?”
荆邪无奈地苦笑几声,不忍辩解他唐突的帽子扣得多么低劣,同行之人皆是可怜大于可恨,他们都怀揣着对这世间的仇恨和对狱都的感恩。他们,有罪,但不该是接受惩罚的人。
所幸那粗壮汉子没有进一步进逼的意思,他说完便去做自己的事情了。不一会儿,同样穿着斗篷的人从四面八方赶来,赶来的人先做了交流,然后向着荆邪汇报情况。
荆邪点了点头,“我们先前派来的七百九十人的尸首全部找到,却找不到其他的活人。是不是说明孤城有人存活并躲起来了呢?”
一人质疑道:“可是我们的人来时便毁了孤城的城墙使风火能够窜入,就算我们的最后一人倒下时仍有幸存者,怕也是没什么活路的吧。”
荆邪说:“孤城这里有两种人,一是管理者,二是被管理者。就像狱都收押的囚徒与你们,狱都可以算是蚁巢,但灌入水后能被淹死的蚂蚁只是那些囚徒罢了。”
众人沉默不语,荆邪发令道:“继续去找,孤城或有密室暗道之类能藏身的所在!”
“是!”众人答应行动得坚决痛快,是心里已渐渐承认了荆邪的权威地位。
荆邪也活动活动身体,向远处走去,打人的粗壮汉子叫住他问道:“喂!你干什么去?”
“怎么?为咱的共主出份力,尽份心意而已。”
“你面色古怪,必有蹊跷!我定要随你前去!”
“呵,你不要误会嘛!总给人看病的人总会沾上些晦气的嘛!”荆邪辩解道:“王权兄弟啊!难道你愿意看我驱使众人独享安逸?”
“哼!”王权只管跟随,不再理他。
荆邪的确是奔着有些什么收获而参与搜寻的,但他不知道这收获会来的这么快,不合时宜地正中下怀。他能够理解为什么其他人发现不到如此明显的这一点,他也开始怀疑这是什么人专门针对他的信号。
荆邪很快的在心里给出了反应,但他表面上却已失态了。
“澈儿的剑呐!”荆水易失声喊道,他快速跑到了荆水易的剑旁,那剑直直地插在地上,类似弃置的兵刃无不比它显眼却与荆邪没这一层关系。
未经多想,荆邪直接将剑拔起,他只希望这剑上能给出一些有关荆水易的线索。王权注意到他的异样,却默不作声地任由他发展。
随着这剑被拔出,骇人异变突起,先是一阵轰隆隆的响声从地底传来,那响声由远及近,众人先感受到它在各自脚下,却又窜动向什么地方去。众人的眼光跟着声响过去,集结在一个点上,只见一扇大门在那一点破土而出,门后一间小得多的屋子像是只为了撑住这门,也显示了这门之后必有向下的通道,这屋子的样式风格与这孤城建筑的形式格格不入,却叫狱都众人触目惊心。
临行前,客栈门口,痴儿发觉那找他搭话的胖子仍在往他与妄这边瞧,当那人的目光与痴儿相撞时,那人慌张避开,钻进将要出发的马车里了。
“看什么呀?你还想坐马车?”身旁的妄笑问道。
“不,过去几日走来的每一步,都是值得享受的。”痴儿摇摇头说:“我看过去是因为我觉得刚上马车的人,或许与千年剑决有什么关联。”
“不错嘛!这都能想到。”妄拍拍他肩膀说。
痴儿说:“我见他早上曾去后院练剑,以“剑”关联,很容易想到,但听姑娘语气,似乎对这人有些了解?”
妄没想直接回答他,先问道:“你对这天底下的许多家族了解多少?”
痴儿想了想说:“只是一群彼此协作在一个圈子里混迹的家人罢了。”
“嗯,你这么想倒也是没错,但在这世道上,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有一些看起来不起眼的人,却有办法让天外天的人外人落尽茅坑,不论你将来走到那一步,只要你还在这江湖上,防不住遭到什么飞来横祸,什么麻烦琐事,而背后的势力,便是能帮你精选出最棘手的了,免得你被苍蝇叨扰。”妄长呼一口气,“不止你眼前的江湖,哪里的江湖上都是这么一回事啊。”
痴儿低声说道:“但那可以是护身符,也可以是催命令,江湖的争斗往往却是势力间的对立所致,背后这什么势力的有或无,都是有得有失,我宁愿选择无牵无挂。”
妄看着他笑了,“哈!荆水易真是奇人,他的性格竟能通过剑法相传,我真该早早带你去见识见识其他剑者散散心,不然聚在荆水易一处,怕是要误了你!”
痴儿一脸疑惑:“姑娘何出此言?”
“千年剑决之事容后再提,我先跟你讲讲你师父的故事吧。”没等痴儿表达意见,她便开始讲起了,“天下姓荆的人很多,但你如果在中州府听人谈起‘荆门’或者‘荆氏’,那就只能是指你师父他们家了。现在荆氏的家主名叫荆蓦,他育有两个儿子,老大荆澈便是你师父荆水易,老二名叫荆濯,因你师父的事成了声名显著的大巫师。”
痴儿说:“我师父武艺之外,精通医术,这该是他家族缘故。但不知为何二叔却成了巫师。”
“巫,医本为同源,这倒是不难理解,而且据称二公子自小行为举止便颇为怪异,巫者的感应力是天生的异于常人,这有好有坏。有的人生活不能自理,一天到晚躺在床上,偏偏能算到别人的命,这种人除了坐吃等死,想立足于世,做巫师给人算命是最容易的路了。”她后面的话意义不明,却让痴儿在心中将荆濯的印象树立成这么一个模样。
妄继续说:“而你师父自幼习武,进步神速,忽有一天他练武时被二弟撞见,当时他父亲与几位叔父都在场,二公子无意算出荆水易命格,又是孩童口无遮拦,直接道出‘拒争无胜’四个字,当时谁也没有在意,不料往后荆水易与人比剑真就再也没胜过,才知道那一句话已经定了荆水易的剑道命途。而荆水易不是唯一一个,荆氏早已有几人被二公子算过又道出,皆已定命,不可脱逃了。”
痴儿沉吟片刻,说:“这样的奇人,应该也早已看透了自己的命吧。虽然不给自己算命是不成文的规矩,但真有本事的人,谁又能限制得住他呢?去到中州,一定要寻这二叔替我算上一算,不知能否凭师父高攀得上。”
“你不怕吗?找荆濯算命可是丝毫不顾及你的感受的。”
“我愿意活得明白些,师父若不知晓自己不胜是命格所致,必然会得到更多的痛苦。”痴儿说着,想起之前与荆水易练剑时,不论如何总是均势,现在看来不是荆水易火候控制得当,而是他无法在这剑上压制不算成熟的痴儿。
“我不同意。”妄的声音变得冷漠。
“嗯?”痴儿一惊。
“什么定命的话语,只是自欺欺人的言辞罢了!哈!”妄低着头说。
这或许与她自身的经历相关,痴儿不想过问,只是经历了这一场尴尬之后,一路走到中州,二人再没了交流,本要讲的千年剑决的事情,也不了了之了。
......
风火孤城内,在一阵诡异变化后却是一片寂静,随着这变化进行,人们看见那漫天的风火渐渐消失,那个睁不开眼的人的确可以生火而不被打骂了。没了风火的威胁,人们都脱下斗篷围坐在一堆堆营火旁,仿佛又与那个打骂别人的王权站在同一方,而与那个仍戴着斗篷,却要等着他下一步发号施令的大夫对立了。
“你倒是说点什么啊!这一路走来,歇脚时听不见你发牢骚我也真是浑身不自在啊?”荆邪表情轻松,语气中却充满了敌意。
王权冷冷地答道:“我对你没有什么隐瞒,现在在这儿的都对你没有什么隐瞒,这就是我要说的了。”
荆邪朝着自己的脸摊开右手,手掌上空无一物,他却仔仔细细地看着,好像那上面有字给他读一样一字一字说道:“好!我是外人,你们是自己人,你们对那扇门熟若己屋,我对它不熟。我会做的,也只是请你们回自己的家,我来做客,如此而已了!”
王权只是一反常态地顺从:“这一次行动,我们都听你差遣调度,只要你有命令,我们都会执行。”
王权的顺从让荆邪清醒回来,他将右手藏回袖子里,他难以置信自己刚刚因愤怒等多种情绪招致的混乱不理智,而讲出的不合时宜的言语,幸亏他与众人的信任与包容,否则真将发生一些不妙的事情。
他心中细细梳理,那扇突然出现的门,竟与那狱都地牢的终点相同,才叫众人如此讶异,门出现的契机,是他拔下的荆水易的剑,他想着,必是孤城有人启动了让这门出现的机关,来让没有还手之力的人逃去。却被其他人看破机关,用荆水易的剑阻止了机关运转,这人会是荆水易本人吗?还是有其他人,那人到底是想隐藏这孤城与狱都的秘密,还是故意设局引他荆邪越陷越深呢?
“荆大夫!”有人叫了荆邪一声,他循声望去,看见一个人穿过一堆堆营火跑了过来,“荆大夫,我有事情要汇报。”那人外表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面色异常冷酷。
“什么事?”
“小人幼时曾与娘舅学得一手操控外物的法术,尤其擅长摆弄风和火,但之前我多次尝试引动这孤城之上的风火,皆是无果,就觉得此之‘风火’必有蹊跷了。”他用了谦敬辞,却叫荆邪与王权无半分亲近的感觉。
王权抢说道:“那还用你说?这风火自然是机关控制,才会随这门现而消去。”
那人说道:“不,我的意思是,这‘风火’,并非‘风’与‘火’。”他说得荆邪与王权一头雾水,说完,便自顾自地翻起手掌,口中念着什么词,但见营火之中一缕火焰如丝线般飘起,悬在他掌上,回旋荡漾,飘若游龙,让二人看得呆了。
掌上之火很快燃尽,留下黑色的灰烬掉落到掌心。
“你叫什么?”荆邪问道。
那人答道:“贱名裘羚。”
“我有预感你的本领对我有很大用处,以后就跟在我身边,若有伙伴可以一并叫来,往后谈话中可省去无用谦辞。”
“是!”裘羚爽快的答应了。
“那,什么时候进那扇门?”王权问道。
荆邪说:“什么时候都可以,只是要告明众人,千万穿好那能防风火的斗篷,孤城与狱都不可因这一扇门而视作一物,而风火,正好是二者最显著的区别。”
“好,那我现在就去通知众人,准备出发。这点破事儿赶紧弄完,我还要回去见我那相好呢!”
“哈!随你!”
一处处营火分出一盏盏火把,营火渐渐少了许多,火把很快聚集到那扇门前。随行的有精于开锁者,三两下便将这门打开,或许这门锁也并无阻挡外者之意。门之后,一道通往地下的阶梯,众人不约而同地为荆邪让出一条道,是让他走在前面。荆邪笑了笑,虽不情愿,只能默许了。却见那生火的无目人突然上前几步,挡住了荆邪,他说:“我......我能看见,让我在前探路吧。”他说完不等荆邪答复,自顾自地跑到了前面。荆邪知道他感应光亮与常人有异,想到他或许真能发现什么重要的东西,便不吭声。
行不多时,借着火光,众人,看到楼梯的尽处,竟是石砖铺好的平整路面。生火人在那路面上一边前行,一边旋转着蹦蹦跳跳,脸上洋溢着诡异地笑容。尽管他动作夸张,但他前行的速度不仅没有减慢,反而越来越快,众人急于跟上,匆忙间,将无意追赶的荆邪挤到了队伍的后面。荆邪叹了口气,却看见裘羚王权仍如影随形地跟着自己。
众人行了一阵,但火光照及之处,仍不见这路的尽头。但起初的恐惧心,已经渐渐消退掉了。
“啊!?”生火人突地一声尖叫,在地下听着十分响亮,他抱着头,痛苦地想要躲避什么东西,而那东西却好像已经包围了他,他干脆倒在地上,向着众人翻滚过去众人被迫停下了脚步。
众人只觉得奇怪,若无他手舞足蹈,这道上只是风平浪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嗞啦”声响,对他之行为颇不在意,走在前面的几个人回过头来示意荆邪要他们来带路。荆邪点了点头,队伍正要重新前进,整个过程甚至没有语言交流,或者因为在这地下的缘故,谁都不想多说几句话。
“呼呜——,呼呜——”突然传来的声音让众人吓了一跳,又是来自之前探路的生火人,众人听得清楚,这是他的呼吸声,十分粗重,却只剩下往外出的气,他已经停止了挣扎,头朝着队伍的方向,趴在地上。
队伍继续前进,新的探路人作着准备经过时捡起生火人的架势,但当他到了那人身边的时候,那人站了起来,肢体和五官都痛苦的扭曲着,新的探路人看见那人扭曲的脸正对着他,那人长大了嘴巴,喉咙里竟然发着刺眼的光芒。他猛然退后几步,张开双臂示意众人莫再靠近,这才瞧见发光的不止他喉咙里面,身上每一寸皮肉都发着同样的光,一种说不出其颜色的光。
“我没见过,这是什么颜色啊?”荆邪无意识地脱口而出。
“呀!坏了!”裘羚好像看懂了情况,他立刻施术,一声高亢有力,“极意传火·灭!”
变化突起,众人一阵惊呼,手中火把突然灭掉,随之而来是又一阵惊呼,竟见飘散在众人周围,好多颜色与生火人所发之光颜色相同的微光。荆邪随看随想,这微光弱上很多,以至于火光之下难以查见,而能查见之时,竟能顺着微光远远望去,见到那道路尽头的另一处阶梯。
“此地有高人设法,速速离去啊!”裘羚喊道,他说完便迅速地向原路奔去。却没几个人相应,或是这从没见过的颜色太过美妙而吸引住了众人,或是裘羚应急一招太过玄奇而惊艳到了众人。
“听见了吗?”生火人回光返照喊出一句,“快走啊!”这一句的气势,已令地底震动,却最显得无奈,众人讶异间,那生火人忽地发生诡异变化,原本发光的皮肉都如粉尘般消散,什么都没留下,随之消散的是骨骼,其上却总荡漾着一层云雾般而不会消散的东西。
“那是火啊!他着火了!”由这不知是谁传出的一声开始,众人的声音此起彼伏,他们已然醒悟,这微光与那生火人自燃的关联再明显不过,荆邪还未动身,已被逃命的人推搡着动了起来,王权一把抓住他,护住他没被众人踩到脚下。
过了好一阵儿,荆邪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与众人回到了门外,他们面上表述着不同的震撼。
“点过人数了吗?”荆邪直接问向身边王权。
“没,这只用看的都能看出来少了很多了。”王权说,“看你们刚才在那下面都迷迷糊糊的,我可真是着急。”
“诶!镇静可不是发呆。”荆邪说,“我需要看,需要思考,要找出这个秘密,把它带回去。”
王权冷笑道:“想带回去也得有命,命没了什么都是空话。”
“嗯?”荆邪惊诧一声,随即是放松地说道:“王权啊,你要是有命活着回去,千万不要再践行‘一语成谶’了。”
王权正想着,听见众人之中哀叹哭嚎之声四起。
“哭什么?不许哭!”王权吼道。
“唉!你是不是没仔细看看方才那奇景?”荆邪问。
“怎......怎么了。”王权的语气有些怪,他正抬头看向天。
“我觉得那被点燃的人应是之前见过那种颜色,才会更容易察觉出啊!”他说着,已看到王权的表情,与那正哭嚎的众人几无两样。
“看吧,才只比我们晚了这一小会儿而已了。”
如浪涛,如漩涡,又像一张巨口,地下见到的骇人之火此刻正出现在地面以上几丈的天空里,所有人意识到了,这才是所谓“风火”的真面目,这便是那牺牲掉的生火人能看见的东西。众人看在眼里,是这浪涛,漩涡,巨口正一点一点靠近,它的速度越来越快,他的势头越来越猛。
“祖师爷保佑......祖师爷保佑......”裘羚盘腿坐下低声念着。
“无解的局啊,这般结局自我听到‘风火孤城’四字后便已注定。哈!”
前一刻仍有一段距离的浪涛漩涡,这一刻立即吞噬了众人,荆邪能做的,只是左右手齐出,分别伸向离自己最近的王权和裘羚,轻轻地拍上去,死死地抓住。
......
天,又黑了下来,不知是否是因那可燃烧的物质已被燃烧殆尽,只听得黑暗中一人脚步徐徐,其后两处脆弱而艰难的喘息声在流沙与风声的呼啸中若隐若现。
“对那奇火,你有其他了解吗?”
“有......有的!你听我跟你说!”
“不急。”
“你再看看王权......他快不行了。”
“他不会有事。歇好。”
“是......”
......
“荆兄,你醒了。”
“青寻兄果真厉害!我们有什么动作都逃不过你的耳朵啊!”荆水易说道,先前几番交流,他已知道那个自右面传来的声音的主人名叫青寻了。
“找找看,身边儿该是有新送来的食物了。”青寻说,“可不知怎的,这一次苍老先生却醒得晚些,他百炼药体,应该比我们醒得早些的。”
“啊,是啊。”荆水易开始在身边翻找着食物,他拿到了一个馒头,撕开来用手指将馒头馅碾成渣才感觉到这是个馒头,顾不得手干净不干净,直接往嘴里送,不论“在黑暗中吃东西”这件事情是否常常需要去做,总部该是一件困难的事。但这一次,荆水易做得异常艰难,他心中也是莫名其妙,但自己的手不断挥舞却偏偏找不到自己张大了的嘴。
“呃......呃......”不知是想求救还是单纯想表达自己的讶异,荆水易只能说些什么,但他从嘴里发出的,竟似天生的哑巴一般不成字句。他感觉到自己缓缓倒下,因为他看到头顶的金星飘到眼前。
“嗯?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情吧,这是快速起效的迷药,平时的要很久才会起效的。”青寻的声音清晰地传来,而荆水易的回应却只有变得急促的呼吸声。
“唉!苍老先生还没醒,又要多睡好一阵儿了。这极有可能是外人侵入,防止内里所囚禁之人增添麻烦的举措。”青寻说完,便传来他起身的声音,沉稳自然的脚步声只挪了几步远便立住,荆水易听得脚步声截然而止,心中竟有些窃喜,想着他药效迟自己一些也是发作,扑通一声没倒在食物旁边,再醒来就是万般的艰辛无奈了。
青寻的声音却依旧清晰地传来“呃......我要看看外面发生什么事,去去就回。”说完,荆水易只听得一阵机关运作,木石撞击之声,随之而来,先是直扑面目的一阵风,再是几道久违的烛光,那烛光零落几点,却即如锥刺般让他稍稍清醒,得以微微抬起后颈看见青寻正远去的背影,又如木棒般狠狠将他敲晕。
......
那日见过老光棍后,齐无为便发觉身上钱包沉了些,沉了好些。
一间小小的饭馆开在中州府衍天京最偏僻的角落,大门之前走不出几步便要撞到前面的墙,那墙与门近得夸张,近得来人一眼瞧去容不下门旁“客精那管路途远,酒香不畏巷子深。”的对联。
但那对联写得真算是不错,齐无为看见都好一顿赞叹。但事实是,这午饭正餐当口,却只有齐无为一人等着吃这儿的饭菜。不是这儿的饭菜对了他的胃口,是齐无为实是不喜欢人多,而这中州府已是天底下齐无为所知人最多的地方了,在人多的地方,齐无为只想找个稍微空阔点的角落,用忘思,睡到人都走掉,但传心如意宝鼎有时却有着自己的主意。
“好闲啊!无为兄!”话语刚落,说话人已坐在齐无为对面。”
齐无为抬头看向那人,认出是那时在凤裕山下偷袭自己的假凉平城督守。
“你也很闲嘛。”
那人笑道:“我与你不同,我有目的,而我暂时达不到它。达不到目的的人,是煎熬的,承受痛苦的人,不应该称为闲人。”
齐无为问:“明人不说暗话,你有什么目的呢?”
那人依然笑着,“将阁下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齐无为一脸无辜:“啊?你为何想这般对我呢?”
那人变作怒容,一字字说道:“这嘛,原因我早已告知,是要你给邬州六山的统领们偿命!”
齐无为叹了口气,“他们是恶人,该死啊!”
“江湖便是如此,就凭一杯酒的交情,我也势必讨回这命债!”
齐无为摇摇头说:“可惜......”
那人指着他问:“你可惜什么?”
“我啊,本以为一个从衣食无忧中脱逃的人,是为去追寻侠道的正义,但现在看来......他是在找他自己的正义。”
“你......”
“晏云啊!你可知齐某在中州走一圈,会收到多少份来自皇室贵族的请托,而这些请托又有多少份与你有关呢?”
“够了!”晏云拍桌而起。
齐无为默默避开晏云尖锐的目光,看向柜台里朝着这边张望的人。齐无为知道,这家店摆弄桌椅板凳,盘碟碗筷,算盘账本,后厨茅厕的只有这一个人,齐无为点了菜之后,他却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走到柜台后打盹儿,仿佛知道今天齐无为麻烦不断,顾及不上吃饭了。
“哟!想不到这中州还有如此僻静的所在!真叫咱开了眼界啊!”门外两人走入,先入者笑着说着,只直直地盯着齐无为看,一直走到齐无为跟前,眼没眨过,后者却低着头不言语,两人皆随身佩剑,在千年剑决将启之际,这种随身佩剑的人在中州游走都是很合理的。
“呃......兄弟你,只盯着我看我是什么意思?”齐无为正需要转嫁来自晏云的压力。
那人笑容没变,“记住你的面容,死在我手上的人,他们会在我梦里出来与我作伴。”
齐无为笑道:“这嘛......你可等杀死我后,再细细端详!”
听得这般回答,那人脸色一变,杀气激荡,身后之人也感应到局势紧张,手缓缓抚到剑上。
“哈!你的目的来了!你也不是闲人了!”晏云也变了怒容为笑容,又转向来人,“有我的事吗?”
那人侧身伸手摆出“请”的姿势。
齐无为默默目送晏云离去,他知道,无关人不走干净,这俩人是不会动手的。眼瞧着临要迈出门,晏云忽地回身说道:“收尸让我来。祝二位马到成功。”说着作了个揖,“告辞!”
齐无为疑惑片刻,忽地想明白了,喜悦之余,也不自禁地自言自语道:“是啊,他许诺的只是‘扒皮抽筋挫骨扬灰’,不包括‘杀我’这一件事。”
再次醒来,荆水易一时不适应,只能半眯着眼,他正倚着墙坐着,苍回先他一步醒来,就在他旁边。荆水易看着苍回,忍不住笑了出来,苍回习惯戴着面具,就趁他晚醒这一会儿功夫便不知从何处找来一副面具戴上了。
荆水易开始审视当前状况,他与苍回是被闯进来的人带出那里的,现在在身处一条走廊,依照这群人四处查探的行为,他们必非此处之人。他们在走廊中往来穿梭于离这儿有一段距离的一扇造型诡异的门,这门大开着,门内一片黑暗,不论门外有何光亮,统统照不清门内之物,非得他们进入一点一点查看。
“前辈,那是先前关押咱们的所在吗?”荆水易指着那门内问向苍回。
“该是如此了。”苍回衰老的声音回道。
荆水易继续观察他们,那衣着无比熟悉,竟是孤城中人的穿着。他们一共不过十来人,即使斗篷罩身,以荆水易的眼光来看,多多少少皆有伤势。
“松骨客!”荆水易奋力喊道,这声音仍是孱弱不堪。
“哦,你醒了。”孤城之主松骨客慢慢走来,他已面如死灰,双眼生翳,也是荆水易眼里众人伤重最甚的一个,但他的声音的气势却无半分衰减之意。
“你可见过一陌生之人在此出入?”荆水易问道。他问的便是青寻,此人的表现是万般的可疑和诡异。
“无。”
“好!”荆水易没打算怀疑他隐瞒,“我只问你个你必定清楚的,孤城到底发生何事?”
“哈哈......”松骨客仰头笑着,这笑声抵过万种倾诉,“我孤城居民,入天国不得,尽赴幽泉了!哈哈哈......”他回头走去,正好一人从那扇门中走出,自此,荆水易在此地看到的所有面孔都在门外了。
“狱都地牢尽头,都探查清楚了吗?”松骨客问道。
“是,每一个角落都已记录,大小前路上看见的狱都寻常牢房相差不多。”一人答道。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相信!这扇门与......与那扇门是一样的!为什么只藏着这么两个人?哈!必有机关暗道,给我继续找!”他说着,又看向荆水易与苍回,他眼睛已没有可以辨认出的眼神,荆水易心中一阵祷告,想他可千万别驱使自己与苍回去帮他找什么暗道。
“后面的事情与你们无关了。你们可以直接顺着这条路出去,狱都之内,并无任何岔路。”
荆水易松了口气,但他突然想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只以自己孱弱的脸色望着松骨客。
松骨客即刻明白他的意思,唤道:“步趋庭,过来!”一个背着包袱的人立刻跑到他身边,“取些食物来。”松骨客命令道。
步趋庭眉头皱了皱,知道多言无益,只当他面打开包袱,这包袱看着就是瘪瘪的,内中也只有两块干粮。松骨客一只手将那两块干粮拿起,走去递送给荆水易两人。
“多谢。”苍回接过干粮说。荆水易默不作声,因他与孤城的关系非常微妙,不管他去孤城原意为何,他都不知道孤城出事与他有什么关系,他只知道自己因为孤城受累被人关在这里几天。
关于对待松骨客仗义相助的事二人的态度有着不必讨论的分歧,但有一点是二人默契达成共识的:
这两块干粮是不够十来号人分的。
荆水易大口嚼着干粮,看着苍回不愿摘下面具,于是默默地将干粮藏进衣下,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
又看了看店家,他仍是无动于衷,齐无为苦笑着摇了摇头,对来人说:“咱出去寻个开阔地,莫砸了人家的生意。”
那人笑道:“那怎么成?这可是中州,要做了断真是找不出比这更好的所在了。”那人微微向着另一人示意,另一人抚在剑上的手便默契地拿开,那人又对着齐无为说道:“或者,你若真不想看这家店因咱们交手而有所损失,大可束手就擒,我居翼尧以名声担保你死得痛痛快快。”
“唉!”齐无为站起了身,“江湖真是多变,我也算初入江湖,离开中州这才多长时间,都有我没听过的人来跟我名声担保了。”
居翼尧绷紧的脸微微抽动,“你做好决定了吗?”
齐无为双手背后,挺直脊梁,仰起头将脖子露给居翼尧说:“请!”他说完片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身前窜到身后,随即变感觉自己背过的双手被人拿住,那人使力使得巧妙,意在牢牢将齐无为制住,但若真是面对顶尖的高手,也只能争取到一招之机而已,这一招之机虽很关键,但谁的双手能白白地给人拿住呢?
“对不住!我变了注意了。”居翼尧说道,“不仅不能让你死得痛快,还需要你帮我一件事。”说着,快速拔出剑来,不给齐无为回答的机会,便抢着又说道:“我一剑刺过你的喉咙,刺穿你的脖子,但不让你即刻死去。我知道你说不出话,便拜托你,若是我比得过你见过的中州剑客,你便翻白眼,若是我比不过,你就多眨眨眼,让我知道我水平的不足。”
齐无为头仰得累了,活动活动脖子说:“好,多谢你的抬举,动手吧!”
居翼尧缓缓将剑抬起,将剑尖对准齐无为的脖子,这时的小店静得诡异,静到能听见剑锋划过空气的声音。
“要在我店里动手吗?”小店的主人看了半天终于开口说话。
“嗯?”居翼尧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那不是要有血啊,屎啊,尿啊弄到我的桌凳地板上?”店主人语气平缓,情绪没有丝毫波动。
“你放心,你不给我吃饭,血都流不动,又哪有屎尿相赠啊?”齐无为笑着说,他笑着笑着,气息忽然一滞,是因他感受到那施加在他双手上的力加重了一分。眼下与他为敌的两人有着不可言表的默契,这多的一分力也是一个信号,一个居翼尧将要出手的信号。
齐无为内心一片混乱,不为自己的生计,而为了那店家是否是与二人一同合谋,那越来越近的剑尖好像不足让他上心,他心中混乱,只因有两个声音辩论着一件事情:
“该是一伙儿的吧!以我性格引我入套,让我白白送命!”
“不该是一伙儿吧!少言寡语态度冷淡,哪能自招怀疑?”
剑尖停在离齐无为很近的位置,齐无为的喉结已经感受到那冰冷。正前方传来一个声音,却不是居翼尧的:
“不如......我也请你为我做一件事情,你若觉得我的手段比你家的高明,你就翻白眼,若没有,你就眨眨眼。”
齐无为赶紧挺起后颈,只见一只手不知何时拍上了居翼尧的肩膀,声音来自手的主人,正站在居翼尧身后。他这一句话讲完居翼尧平台着的手臂没动,手腕却一翻,剑也“当啷”一声掉到地上。居翼尧浑身筋骨似已软掉,但身后之人手未动,手下居翼尧的肩膀也不离开那只手,仿佛那手心里长着一张嘴将居翼尧吸着,不让他倒下。
肩膀上的手缓缓收回,只见居翼尧翻着白眼先屈膝跪下,身体缓缓栽向一旁,再没了动静。他的同伙一看大势不妙,即刻转身跑去,还没跑出几步,但见来人将方才放在居翼尧肩膀上的手轻轻一挥,一道细小银光射出,即使他反应迅速,立即拔剑招架,那银光却如越剑而过,还是射中他身上,他的反应却与居翼尧截然不同,只像是熟睡的人做了噩梦,皱着眉头辗转反侧的同时,嘴里不停地低语着什么。
来人只作了几个轻描淡写的动作,便将这两人制服,化解了齐无为的危机,齐无为却如没看到他一般,径直向门外走去。
来人问道:“你......不讲声‘谢谢’吗?”
齐无为边听边走,走到门口忽然被另一人挡住,那人浑身缠布,没露出半点皮肉在外,面具戴在脸上,却连眼窝处都封死不透光亮。
齐无为只好答道:“阁下献的多余殷勤,不是齐某拿来高攀阁下的仰仗。”
“哈!”那人笑道,“好个‘多余殷勤’!你且告诉我何处是‘多余’,说完便让你离去!”
“他们对我用了错误的办法,我本可自己解决麻烦,除掉这两人,阁下却惹祸上身,自揽麻烦。这难道不是多余吗?”
那人摇了摇头,“你听好,你只用‘除掉’二字,是避不得麻烦的,因你不清楚这二人的来历。但我清楚,所以我的做法是除一留一,这边是北方居氏的人,那边是中州萧家的人,姓居的扎根在远方,不用顾忌,但姓萧的几乎就在眼前,不得不防。齐无为,我问你,多我这一层考虑,是否多余?”
齐无为脸色有点难看,“这......”
“再者说不论是将二人全部杀掉还是区别对待,两大家族必然都会向对这二人动手的人讨问,如你我之辈,必以其与武林正道立场相反的狱都邪祟合作据理力争,但我背后有家族的支撑,他们必须听我把话说完,你背后又有什么呢?我知晓你出身不凡,但你的出身,却并非是你的靠山!”
齐无为心底虽震撼,还是冷静地问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是何家族?”
那人却缓缓走到正在做噩梦的萧家子弟身旁,蹲下用手在他身中银光之处一抹,看那萧家子弟睡得稳一些了,他才答道:“吾名荆邪,第二个问题你自然有了答案了。”
齐无为拱手郑重道:“前辈!荆水易是齐某至交好友,所以请准我如此称呼!”
齐无为想了想,又说:“啊!还有一事!”
“哦?”
“多谢前辈!”
“......”
......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妄姑娘,停手吧!旅途劳累,你也多歇息吧!”痴儿的声音自门内传来。
“咱这到了几天了?初来时你都比我精神得多,到了现在才觉得累?”
痴儿沉默一会儿说:“呃......在下是水土不服,水土不服!”
“你又不是个弱不禁风的酸秀才,风火孤城那儿都去得,偏偏不服这最能生养名门望族的贵田优壤。”
妄每一句话的语气都充满了尖酸刻薄,她的一再逼问此刻如同严刑拷打一般让痴儿坐立难安。这让痴儿更急切地想要辩解,却更害怕妄必然到来的另一轮逼问。
妄的敲门声再次传来,痴儿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是!是我没用!我没见过世面!我不知道对什么样人说什么话,因为我根本看不出街上走的哪个是平民百姓,哪个是当官的,谁知道这破地方居然只准皇室亲族坐轿出行!当官的穿的官服我认不出,有钱人穿的华服我也分不清贵贱!我不敢看着他们,他们却有底气打量我,那眼神有鄙夷有好奇,还有我读不懂的敌意......哈!我读它做什么?我出去又做什么?只等那剑决一天,我出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便罢了!以后,只管去寻我师父好好学剑了。”
妄的声音还是那么冷酷,“你若是跟随你师父来到这里,还会怕吗?”
尽管她声音冷酷,这一句话却并不像之前那般咄咄逼人。有意无意给了痴儿多一些思考的空间,痴儿不光想到了荆水易,还想到了真正带他脱离平凡生活的齐无为和齐殃。这三者,若有任意一人带他来到此地,他会不会像这样地怕呢?
“我......我会舒服得多。”痴儿答道。
“身为追随者,你没有顾忌,因为很多的事情都不需要你考虑。为什么,要你跟着我就这么难?”妄一字字说道,她没有给痴儿回答的机会,因为痴儿也确实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跟随我,却与跟随你师父不同,只是我年纪轻,又是女流,与我同行就让你心里自以为长大成人,自以为独当一面,你却记不住这一路上是谁计划路线,是谁为食宿花钱,最开始又是谁与你师父拿定主意带你到此。你从来没出过任何主意,也轮不到你来出主意,即便如此,你还是忘了如何做一个随从。我却记得,你路上说过你以前是在客栈里做工的是吧?”
这连番话语如同利箭,箭箭封住痴儿的喉,洞穿痴儿的心。痴儿颤抖着声音艰难回道:“是......”
妄轻蔑地笑道:“那么你不应该在剑决后再去寻你师父。与你说他命格如何,是我多余,只有你耽误他,何来他耽误你?你应该滚回你原来做工那家客栈才是。”
妄的手已经抚上门,她虽然说得得意,但愤怒却是不可遏制,正有破门而入继续大骂的势头,却听得门内“轰”地一声,妄似乎能想象得到少年将愤怒化作力量,一拳打在一个无辜的什么物件上。
痴儿紧咬着牙,恶狠狠地说:“我只当你先是忘了我从何而来,又没听见路上人们所谈。”
妄猛地一惊,才想起来路上已听游人谈论凉平城的官员招惹江湖人士引来屠城的事。仅仅因为招惹江湖人士这个条件,就是个傻子都知道一来没什么江湖人士敢这么做,二来真敢闹出这么大动静的人,也必定会让他自己的名号或势力与这事情共同传开,以达到什么目的。但就目前为止,官府仍然没有给出合理的解释。而对现在的两人来说,官府的解释其实不重要,只是考虑到“屠城”,已成事实。
妄从心底里传出一股莫名的无力感,这无力感浸透她全身。带着愤怒抚上门的手,仍然举着,却无力得好似挂在门上似的;方才挺直的脊梁,眩晕中只能任由她堆起的坚强滑落,额头不知怎的抵在门上,更不自知怒容已在面庞上变作何种纠结。
纠结这讲不出责难话的时候,该继续冷落还是出言安慰。这本要僵持一会儿,却被一个有趣的误会打破。
“蹬蹬蹬蹬......”一阵上楼的声音,一个少年高呼着:“怎么了?怎么了?有话好好说,莫砸咱店里东西!”跑了上来,正撞见了此刻的妄。
“嘿!我当发生什么大事呢!正好我们客房紧张,客官若是有意让出一间,小的感激不尽!”
“没你事!”妄怒道,她说完便觉得不对劲,连忙遮住自己的嘴,自己的声音竟有些哽咽,听着像是刚刚哭过一般。这一声也让痴儿动容,他忍不住睁大了眼睛看向门外那道依稀可见的身影,想着她这强人此刻表现出了几分的柔弱。
妄只怕痴儿误会,她立刻急促却字正腔圆地说道:“今晚随我出去,买把新剑给你,此后不到剑决之日,我不再管你!”说完,她只看见店伙计的笑意愈浓。无力的妄又有了力量,她咬牙切齿红着脸想要离去,即便这走廊宽敞的很,下楼时她还是有意靠近店伙计狠狠推了他一把,年轻的店伙计滚下了楼梯,笑声先变成惨叫再变成呻吟,好一阵儿才安静下来。
......
一道人影,孤独地攀登着一座遗世独立高耸入云的山。
乍一看他衣着鲜艳紫色,面貌清秀,双眸大而明澈,好像年龄不怎么大的样子。但细看时才发现他的头发干枯打卷,掺杂着几条银丝;两手细如枯木,指甲厚而浑浊,看不见下面的嫩肉。
他好像身体很弱,每个下一步抬起,都比前一步更慢更艰难,抬起的脚抖晃得更厉害。但他奇怪地却执着于气息,一直只如行在平地时一般平稳。这样走了许久,他到了目的地——一处再无前路可供攀登的地方,路途戛然而断的地方,一面石墙那像是一级台阶,融在登山之路的途中,却将它分隔开。高不过旁边一棵树,却给人一股想要退却的压力。这,该是来源于石墙上被刻下的苍劲有力的三个字——“跨限峰”
“是你,紫衫。”声音先自石墙之上传来,如擦肩而过般真实,却飘渺无踪难以把握,既像是无律穿梭于山林之间,又仿佛流水般沿着山路直下。讲话者语气中没有蔑视,却易因那石墙,叫人联想出一些“高不可攀”的印象。
穿紫衣的人没有说话,他知道自己来时被发现了,那么意图也必然知晓了。果然,那声音又说道:“你要走了。”
穿紫衣的人这才说道:“前几日黑衣托人捎信给学生,学生这才知道主人已平安归来,先前传出主人落难的消息,学生不曾替主人奔走操劳,此时主人平安归来,学生若是不去,心里便过意不去了。”
“嗯?应是你这作为才叫不妥吧......”那声音有些疑惑,又坦然道:“罢了!你们主仆情谊,自然是我不能妄加揣测的。你之去留不由我决定,你之举动在这跨限峰周边也尽收我眼底。你啊,本是不需要费力登山来寻我的。”
“这就是学生的礼数了......”他说着,已转身向山下走去,身影还未在山路的转弯处消失,石墙上另一人的声音便与之前那一人交流起来,谈得是那登山者,却不怕让他听见。
“你这学生可真是奇怪。”这声音年轻而平稳,似是见识过许多东西却全不令自己上心,“说话甚少,从头到尾没一句对你的称呼。”
“他知道对什么样人说什么样话。”这句话像是长者对晚辈的教诲,告知年轻人他不知变通的缺点。
“但他与你之间,目的早已明确。而你我之间,我到现在还不明不白。”语调发生了奇妙的变化,隐隐彰示说话人表情的转变,“可否趁话题到这儿,与我讲明你掳我至此的目的?”
许久得不到回应,年轻的声音又问道:“那能让我的去留由我自己决定吗?”
出乎意料的是,回应来得异常果断,“当然可以!但是在这之前,我要你替我去杀一个人!”
“啊?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年轻的声音仍然平稳。
“没什么,只是想见识见识你的实力。”
“我来此地已有两月,只是作为一个不能随意乱走的座上宾,你若想看我武功,只管提出便是,看你霸名传遍天下的傲者当不会欺负我这么一个后生。”
傲者迅速而坚决地否定道:“不!你掌握的武学不足吸引我,一定要你用那套武学杀人才行!”
“唉!”年轻声音的平稳中终于显露出一些其他的东西,“你知道我来到这世上的十几年来还不曾杀过人吗?”
“不知道,”傲者答道:“不知道你还要在跨限峰呆多久。”
“娄吾一。”年轻声音一字一字不带感情地说道:“你个老王八蛋,”谩骂之语,他说得慢条斯理,无怒气夹杂话中的粗鄙之语,最易使人听不进他接下来的话便发怒。
“嗯?你话只说了一半。”傲者淡淡地说道,似是毫不怪罪。
“人与武学俱在这山上,只欠你给我一把能用的刀了。”
傲者笑道:“刀嘛!要用你怀里那只蠢猫来换。”
年轻人一边安抚怀里愤怒的猫一边答道:“哈!猫嘛!等你两肩之上,两腿之间都空无一物时,席唱风双手奉上!”
一切果如松骨客所言,荆水易与苍回两个人不多时便走出了狱都的地牢,但路上所见却难随着走出来而抛回到里面去,不知荆水易想法,只对苍回而言,这人间炼狱之景怕是会成为他此后几个夜晚噩梦的主题。有几个瞬间,苍回在自己震撼之余看向荆水易,却见他脸色无变而气息平缓。
“水易,”苍回问道,“你对在地牢之中所见,有何感想呢?”
“这......”荆水易想了想说:“孤城之人,的确英勇,通道两侧横尸无数,无着孤城服饰的人,应该尽是狱都之人了。”
“啊?”苍回不敢相信,“那些尸体的衣服全都遍布血污,难以辨认,你是怎么在其中分辨出狱都与孤城的?”
荆水易皱了皱眉,“血啊,不足扰乱我的判断。”
苍回一愣,这才想起荆水易为医,最不屑于用药,那他治病的办法已决定了他如何看待物件儿般堆放的人的血肉骨骼。但这出奇的镇定引导着苍回的思路向着更可怕的方向蔓延,苍回是上过战场的人,但对此刻的他来说,那地牢之中的惨烈居然已不是任何一个战场所能达到的了。而荆水易甚至不对这有半分上心,应该只有亲手创造过类似这种场景乃至更甚者的人才会有这种反应吧。
苍回不再说话,他似已失了说话的勇气,也不敢考虑荆水易到底有何经历。从出了地牢,到离开狱都,道路两旁仍能看见与寻常牢房一般样式的关押犯人的地方,虽然牢门大多已被闯入的孤城之人打开以制造****,但许多被囚禁之人被铁链锁在了里面,他们皮肤溃烂,骨瘦如柴,如同行尸走肉一样骇人,却叫见识过方才状况的苍回与荆水易不再在意了。
到了狱都的入口处,苍回执意要去救助被狱都关押之人,因为按照此前他们收集的情报,此处关押之人多为善人,是以与孤城作风相反。但实际上,却是苍回已对荆水易生了忌惮之心。
荆水易抬头看了看不见星月的夜空,又看了看两侧各有一盏灯火的狱都大门,不愿意相信苍回怕黑,却笑着自行离开了,这许多疑惑,神秘的青寻,孤城的众人,莫名其妙畏首畏尾的圣侠,他都不想再上心,一场无由闹剧,戏子费力不讨好,又连累看客,真是荒唐!
黑暗中行进一阵,天色一瞬之间忽然转亮,让荆水易想到没有夜晚的孤城在狱都之人侵入时的变化。
“哈!不白遭这一份罪!”荆水易眯着眼睛说。
......
“为什么是黄色的?我想睡觉吗?”齐无为看着刚刚从传心如意宝鼎里取出的忘思叶自言自语道,不由他多想,叶子离土片刻便自己燃烧起来,他赶紧丢到地上用脚死死踩住。
荆邪冷冷的看着,说:“你道谢之后,就无话可说了吗?”
齐无为笑着说:“非也非也,只是——齐某谢过别人之后,一定也要让别人‘谢’回来。只有互不拖欠,齐某才觉得,咱的对话是平等的。”
荆邪说:“举手之劳而已,你并不欠我什么。”
“那么,略去无谓繁词,请前辈坦诚你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或者说,狱都之人钳制你的手段,何时会发作?”
荆邪已有些不耐烦,“医者,不劳你费心!”
“那请恕齐某不敢坦承。”齐无为苦笑着摇摇头说。
“没关系!我来问你,澈儿现在何处?”
“上次与他分别时,他正前往风火孤城。”
“啊!”荆邪长啸一声,暴退数步。
齐无为挠了挠头,不理解为什么这一天所有与他交谈的人都是这样一惊一乍的。
齐无为立即想通了,“所以,前辈是已经去过风火孤城了?”
荆邪镇静下来说:“不错,我去过了。”
“但却没见到荆水易本人?”
“是。”
齐无为开导他说:“那之前前辈失陷在狱都的消息早已传出,水易也当听闻,他会有什么反应呢?”
荆邪说:“他应会致力照顾眼前之事。”
齐无为说:“尤其是在自身麻烦不断之时,能在心中留出一块专门用于祈求他多福多寿就算做到位了吧!”
荆邪微笑着点了点头,“愿他多福多寿......”
“前辈心中,该是已经有了那内奸的名字了。”
“以你做法,是想直接去制服他?”
“不然呢?他已经开始针对齐某了。”
“他之关系,牵连甚广,”荆邪看了看躺倒一旁的两人,“最好找时机单独与他做了断。不然,就交给我吧!”
“是谁?徐元觉还是梅四?”
荆邪沉默好一阵才说道:“我不知你怎么会怀疑到四公子身上去......”
“好,齐某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了。”齐无为说罢,转身离去。他一动身,一阵异香飘过,荆邪一阵眩晕。
齐无为走后,荆邪仍然呆在那家小饭馆里,静静地等着,等到天色转暗时,裘羚若无其事地走进道:“主人,荆府已探寻过,并没出意外。”
荆邪点了点头。
......
中州衍天京热闹的夜晚,街上如同庙会熙熙攘攘各色结伴而行的年轻人,江湖人士虽有喜欢热闹的,但大多不喜这专给年轻男女牵线搭桥的场合,尤其是在这贵族集聚之地。
青年男子大多腰上佩剑,当然不是都能参与到其中,只能庆幸自己赶上这千年一回的剑决盛事,而把“佩剑”当作装饰自己的一部分,在中州,也是一千年才有一回的稀罕好事。他们会惊讶,惊讶有人在这里表现出“土包子”的本质。
痴儿尽力地挺直了腰,让自己半睁着眼睛斜向下看着地面,躲避着他人戏谑的目光与嘲讽,也要护全自己身为剑者的尊严。
“剑者的尊严”痴儿不知自己怎么将这么个词语联系到勉勉强强算个初学者的人身上,或许是地摊上的廉价读本看得入了心,但是使剑的人就是要有它!尤其是他的佩剑系于腰间时。
这时的街上,十间商铺,九间卖刀剑,一间卖吃喝,自痴儿选了“这把东西”作为剑后,妄笑着说去吃些东西,让痴儿自己去逛逛,说完便不见了。那之后的痴儿,只在“一间卖吃喝”里寻她了。
痴儿自觉做得没错,但若有人问他这么做的想法,他却不好意思说出“我身为剑者的感应,觉得只有我腰间的这把东西算是个‘剑’。”这样的话。因为不论叫谁来看,哪怕叫个真正的剑者,也只会觉得这半截戟头顶多算个能融了回炉重造的材料,不会将它看为剑,更不会将它像把剑一样系在腰间。
越走越无目的,痴儿只能再想些别的东西,他想到齐无为,想到齐殃,想到自己莫名其妙便离了那两人,又莫名其妙被师父发配给那刻薄的女子。而剑决之后,自己又何去何从呢?自己当然有独自闯荡那一天,但却总不希望那一天来得太早。
纠结间,向下的视线忽地从正前方扫进一双秀气的鞋,痴儿一时没反应过来,将要撞上去时,那人却也不闪避。
“啊!”一股鼻息扑面,痴儿回过神来向前望去,竟是一女子,那女子年纪只稍比他大,装束却有意的往老成了打扮,首饰衣着色调沉重,与这盛景格格不入。眼神中的不安与哀怨,似在昭示着经历过远超她本身年龄的磨难。
“你迷路了。”那女子说道。
痴儿老老实实讲自己所在的客栈报出,那女子不说话,只伸手指明了方向,痴儿留下一句“多谢”,便快步走开了。一路走回到客栈,回到房间,沿途之人所说全当听不见,也不再考虑妄是否安全回来,只管冲进房间,倒头便睡,指望醒时,剑决已到。
......
一间幽暗的大厅,晏云闭目端坐在客席,他对面坐着的是愁上眉头的廉凰息。两人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人,这个人一定有特殊的地位,令性格较为泼辣的廉凰息都安静地等着,不发一句牢骚。
但还是有人发牢骚的,发牢骚的却是晏云。
“怎么?这早都入夜了,怎么不点灯?”
无人回应他,只是大厅里不知从何而来多了几个来来往往的侍者,他们忙活着什么,却丝毫不搭理晏云抱怨的事情。
“喂!你们干什么?”晏云不解道。
只见侍者们拿着薄如蝉翼的黑布将门窗都封起,该是外面像是庆祝节日般到处挂起的灯笼与燃放的烟火引起了这里主人的不适。但虽是在夜里,既不点燃灯火,封住门窗的也是黑布,这大厅之中,却不至于一片乌黑,伸手不见五指。
侍者来时无征兆,也谜一般地蒸发了。但是这明显是依照主人意愿的布置行为是主人来到的信号。
三道脚步声自两个方向传来,这之中,有晏云所等之人,也有廉凰息所等之人。昏暗中依稀可见,一方是徐元觉与他身后形影不离的影子,另一方是一个瘦小僧人。徐元觉仍是一副统帅领导的气度摆在脸上,尽管这场合没有几个人盯着他看,但或许是他早已习惯。那瘦小僧人便是救治过廉慕嚣与其子廉凤歧,又给廉慕嚣散去所修佛力的那个人,他的眼睛一直轻轻闭着,双手合十,嘴不停在低语,或许是在诵佛号。
三人会合在大厅的中央,并排站着,似是给前来的二人随意发问。廉凰息早已压抑许久,迫不及待说道:“大师!你叫我来此,一定是有办法救回凤儿是吗?”她一下子打破这里的幽静,也噎得晏云忘了自己本来要问的。
瘦小僧人双眸一直轻闭着,他面无表情地慢慢说道:“凤歧是贫僧的弟子,自贫僧欲以摒除奸邪来磨练他时,自然也一直关照着他。他现在可以是说死了,但是他会回来的,会回到他亲人身边的,这也是我这多日以来没有急着主动去找你们的原因。而今日,贫僧是有两件事要告诉廉施主。”
廉凰息听了,松了一口气,连忙道:“大师请讲!”
“一是,请施主将凤歧之事归罪于贫僧,莫要迁怒于廉慕嚣施主,廉家唯有和睦才能度过万难。二是,中州此地,不日将有大变故,望廉施主能尽快带着廉慕嚣施主早早离去,莫要逗留!”
廉凰息冷静地问道:“请问大师,这大变故具体会在何时?比之几日前凉平城所发生之事,熟者更甚?”
瘦小僧人面不改色说道:“剑决之日,天地动容之时。”
......
晏云什么都没问便离开了那间大厅,又因廉凰息要去寻找廉慕嚣而不得不为她领路。而晏云并不知道廉慕嚣的位置,所以他只能无目的地瞎转,再随意找些话题来打发时间。
“你那位大师是个什么样的人?”
“天下一等一的好人。”
晏云嗤之以鼻,“一等一的好人便不顾廉慕嚣重出江湖,再造杀孽?”
“我只记得他救过凤儿......”
晏云一阵眩晕,不禁用手扶住额头,“好吧!好吧!我实在与你沟通不了,就实话跟你说吧!我不知那廉慕嚣现在何处,方才听你那位大师说他将离开中州,要把我好友借给他暂住的房屋让给你,我对中州再了解不过,我赶紧送你回去吧!”
“哦。”虽然无法向廉慕嚣转告瘦小僧人之言,但廉凰息心里却没有半分不安,或许是得知了弟弟将要回归的喜悦,让她只一心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
“小泼皮!”,这令人厌烦的声音让齐无为走在街上就不禁从怀中取出宝鼎来看看里面是不是“忘思”。
“何事......老光棍......”齐无为把传心如意宝鼎揣回怀中向着声音来处看去,看到老光棍身后跟了一个穿紫衣的人,“这位是?”
“在下紫裘衫。”那紫衣人道,然后便不说话了,他知道齐无为问的是谁,自然有人替他来回答了。
老光棍说:“庸者的人嘛,早些时候也是托我教他几手功夫,跟你混熟之前救出师啦!庸者说自己为你所救,又说咱俩熟识,紫衫就一定要我带他来见你,当面道谢,就是这样了。”
齐无为没说话,等了一阵儿,老光棍刚刚说完话,也不说话,二人都是在等紫衫说话,毕竟是他要来道谢。却见紫衫转身而去,留下这样一句话——“大恩不言谢”。齐无为只能意味深长地盯着他背影,看他慢慢走远。
“我说......老光棍,你不是只来寻我热闹的吧?”
“哈哈哈哈哈哈......”老光棍捧腹大笑道,“确实还有一件事,小苍回平安归来了!他被狱都所带走,同荆水易关押在一处,不见天日外,并没受其他刑罚。”
“哦?”齐无为听到“荆水易”这个名字,先暗暗压下激动的心情问道:“那他又如何能够平安归来?”
老光棍想了想说:“小苍回说荆水易是被从风火孤城掳至桀陵狱都,孤城应该是被灭,而狱都又被幸存孤城之人所灭了。我得说,他这次回来举止十分怪异,讲话含糊不清,上面我所说大部分都是根据他没规律可循蹦出的词儿联想出来的。你再问这事儿,我就没什么可说了。包括现在荆水易的去向,他都没提过。”
“那......苍回的夫人现在怎么样了?”
“这话你揣着好心问的吗?”老光棍的眼神中有一些诡异的色彩窜动。
“那当然!不较真儿我管她叫嫂子,较真儿的我先认识她,该管苍回叫妹夫!”
“哈!你叫啊!小苍回可不会介意!”
齐无为厉声喝道:“问你什么你说什么!”
“唉!她啊!你是不知道,前几日死的那个邱少棠正是她表弟!现在自己相公又成了这样,整日整日以泪洗面啊!好不叫人动容!”老光棍说着,两只手扶在脸上模仿着“以泪洗面”。
“哦,那我改日应该去看看她。”
“哎呀!且不提这,先说说你最近有没有什么新收获。”
齐无为郑重地说:“嗯......我知道苍回回来了,他现在很怪,他夫人现在整日以泪洗面。”
老光棍气得跳了起来:“你还要点脸不了?”
“唉!找消息我本就不擅长,我只能告诉你,荆邪也已经回来,但说不准是不是‘平安归来’。你如果有了荆水易的行踪,千万不可让人告诉他,若叫他知晓荆水易平安而没了顾忌,那就一定会打草惊‘邪’的......”
......
中州荆氏的府邸,几乎可称为市坊间行医之人都想去参拜参拜的圣地,这里每一件东西在视此为圣地的人眼中都是沾着灵气,带着神性的,也包括这里住着的人,仿佛一个看门的小厮,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大仙。
事实是这里的亭台楼阁的确可以体现出工匠对于“美”的独特见解,有别于皇家王府的庄重肃穆,真有着飘逸飞仙的灵韵,虽是立于俗世,却不让人感受到半分俗意。也幸是在这皇城之中,周边建筑受到制约无法搭筑得更高,旁人再有钱也没机会建起冲天高阁俯视窥入荆府之中,去察见荆府只对“光天化日”暴露出的秘密。重重楼阁围住的一间院落,似是有意与这“脱俗”之境制衡。
如同一件荒废已久的破庙,屋内院中堆满了各种世人所未见过的神的雕像,具是凭这被称作“二公子”的人口述来制作。这一个信奉着与常人所信奉的神完全不同的人,放在一个寻常家庭里一定会被称作“异端”,然后烧死,而这位“异端”却在外人眼里以“一句话定命自己亲哥哥”这样的事证明了自己的能耐。
荆濯就那么站着,这“破庙”里也的确没有一张椅子,神像之间,勉勉强强留下过道,稍微开阔的地方,只能容下那张巨大的桌子,两摞白色物件之间,少年的脸被两个书童时刻不离地紧紧盯着。荆濯沉迷于手中的活计,他已经连着做了两三天了。
“啊!好了。”荆濯欢快地叫道!用“欢快”来形容的确是牵强,因为他虽是少年,却佝偻着背,沙哑着声音,只喘着气时都像是在神神叨叨。
荆濯摸了摸桌面,摸到一根细长的针,抓起来刺向手中的东西。
“啊!少爷!不可啊!”书童其一跳上桌子,在那两摞白色物件间伸手夺过荆濯手中之物,一个布做的小人,尽管荆濯做得不算多好,但他所指向之人的特征太过明显,书童一眼过去便知道是谁。
荆濯一言不发,只看着他,那眼神明确地是在向他讨要自己这三天。
“少爷......你!你跟个老人家较什么真呐!”书童知道荆濯的能耐,连他的眼睛都不敢直视。
荆濯恶狠狠地说:“混蛋!真是混蛋!闯入我的院子,一口痰吐在那尊乾闶生上面!我自己解解气玩玩儿,你们还信这‘扎小人’的无聊把戏?我又不是要算他!”
“让他扎,让他狠狠扎,小人没浸过狗血扎不灵的。”一个女子的声音在院中响起,似是完全不怕荆濯,“濯啊......别怪他们信,这要是没人信的,你扎也不解气。”
荆濯只像是没听见她说话,也不再考虑扎小人的事情,他两只手扶在桌上,弯着腰,仔仔细细地盯着桌面,仿佛上面不仅有字,而且透过它能看到什么更了不得的东西。他抬起头对两个书童道:“贵客临门,你们速去府门外,将看到的第一个外人迎进来!”
“是!”书童只当他要与女子单独谈话而有意将他俩支开。两人却从屋顶跳走,似是有意避开女子。
“漽漩,进来讲话吧。我不怕你的毒。”
“可人要有自知之明,自己有数的事,不要让他人包容。”女子黯淡道。
荆濯笑了,笑得像个猥琐的小老头,“这话是荆澈教你的?”
“哈......”女子也笑了,笑声中分分明明听得一滴清泪滑落。
“我早知道你与他有一腿!”荆濯说得更加猥琐。荆漽漩却不生气,“说什么呢......我们可是同父同母的兄弟姊妹。”
荆濯说:“嘿!知道吗?外人总传我将自己,甚至全家满门一一算了个遍,我看到谁就算谁。哈!我累死没啊?但我必须要说,虽然信仰不一样,但不算自己家人是共识!你听明白了吗?”
“我......”荆漽漩刚要说话,却被荆濯打断,“那俩人莫不是会错意了?怎么还没将人带来?”
荆漽漩正好避过话题,“你不是有意将他们支开好跟我说话?”
荆濯义正严辞道“我荆濯行事光明磊落!从不避人耳目!”
“那我回去了,未出阁的女人家不好会见外客。”
两人心中皆怀着对对方的感慨,荆濯感慨她不仅见不得外客,连自家人都要避着。荆漽漩感慨荆濯几乎否定了一切家人给予的东西,却近乎偏执地执着于自己的名字,执着那没人在意的它的荣誉。
“你们这还有没有王法了?啊?”
“您别反抗了!我家公子找您一定是有要事商谈!”
旁人看起来,齐无为似是被两个书童牢牢制住,向着府里硬拉进去。但或许只有那两个书童心里才清楚,齐无为只是看起来狼狈,实是将他二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僵持许久,齐无为嚷嚷的声音丝毫不曾减弱,而两个书童却已经筋疲力尽喊不出一句话,靠着推搡拉扯间齐无为有意无意暗里扶持一把,才能坚持住不倒下。
“道......阁下不必为难他们了。”荆濯话语刚落,两个书童自己松开手,就地躺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此刻的荆濯,浑身上下只如同一般大户人家的子弟,甚至还带着些书香味,找不到半分私下里阴森癫狂的痕迹。
“是你找我?”齐无为问道。
“正是荆濯。”荆濯答道。
齐无为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荆濯,这才从他举止姿态上看出一些蹊跷,竟从中是先感受到熟悉与信任,才联系起他与荆水易的关系。
“二公子?”
荆濯挥挥手道:“阁下不必见外,直呼荆濯之名就好。”
齐无为说:“哈!在下齐无为,与你兄长荆水易私交甚好,他常常与我谈到荆家的人与事,但却从未有半个字提到荆家名声最显赫的你。‘荆濯’之名,齐某是仰慕许久啦!”
一声“齐某”警钟般惊醒荆濯,这么短的时间,他不会忘了一开始时险险将要失言,但遇见齐无为时的喜悦并没让“失言”像这声“齐某”一样的有力。荆濯理顺气息道:“齐兄,请随我来吧!”
被这奇怪的少年领路,齐无为心里总有些忐忑不安,他说不上这异样的感觉从何而来,或许是因起初刚见他时就觉得他面善,而领路时一句句“齐兄”叫着,却越叫越觉疏远了。齐无为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跟着他穿过一间又一间楼阁,直到那“破庙”前的小院,领路的荆濯一步迈进,他整个人就像是改头换脸,只给人看来像是一个垂暮的老人,却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发出,一句多余的话讲出。熟悉的感觉对这齐无为卷土重来,其势迅猛如雷,如同给了齐无为一记重拳,让齐无为的目光不得不避开荆濯的后背。
齐无为涣散的目光再度聚起时,正落在满院的“神明”上,神像如同复活般,幻化成一个个使齐无为感受到与荆濯相同熟悉感的身影。齐无为想闭紧眼睛,双眼却不受控制地睁得更大,他酿酿跄跄地向着破庙走去,猛地一扑,趴倒在破庙的地上。
齐无为取出炼心叶和烟袋锅,有意以那令人不愉快的气味疏远荆濯与这奇怪的荆家的所有人,也让自己清醒清醒。抬头第一眼,看见荆濯的那张桌子,两摞白色的物件堆叠在上面,像是两摞书,他想着荆濯这年纪,也该是个苦读的学子,学子荆濯苦读的场景也浮现在他眼前。
而等到炼心叶稍稍发挥作用,他双目看得更清时再看去,那两摞,原来分别是枕头和被褥,他头脑中只剩下一个睡觉打呼噜的老头了。
......
荆邪一人缓缓迈入前日晏云等人会面的大厅,他走得很慢,却无意在这幽静之地掩饰自己的脚步声。他目的十分明确,直向着屏风后若隐若现的人影走去,脚步越来越快,似是杀意也才两人的沉默中不短累积着。
“你回来了。”屏风后,徐元觉“领导者”般的语声传来,他似乎已讲不出别的口气,任何话讲出来,都是这近乎麻木的语调。
“你,心虚了。”荆邪一手指着屏风后的徐元觉,冷笑着说道。
徐元觉运功起掌,掌气推动屏风旋转着滑向一旁,屏风稳稳立住时,徐元觉同样麻木的脸直接触碰到荆邪阴森的目光。徐元觉双眼直迎上去,嘴角扬起一丝弧度说:“孤城一行,真将你头脑烧坏,心胆烧胀了?”
荆邪轻蔑笑道:“我不是要在此时翻脸,当时我与你们妥协,也不是受了你的钳制。尽管你这废人非我一合之将,但杀你无用,并不能解决我眼下任意一件麻烦事。”
徐元觉说“哦?那你以自己的安危,换到了什么呢?不如交代出来,让本师替你修改指正。”
荆邪说:“收获嘛,的确是有,我现在倒是知道这孤城与狱都,其背后有深层势力,且渊源属一。”
“可惜......可惜......”徐元角的感慨,听起来全然不像感慨。
荆邪双手紧握着说:“有何见解,但说无妨。”
“可惜啊,你的收获,是正确的,但却是最浅显,对你最无用的。在狱都,在孤城,你先错过无数机会;在此地,你又错过了本师指正的机会。现在,你只能等到时辰来到,然后应运死去了。”
荆邪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莫要定论太早!”
徐元觉问:“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荆邪底气十足地说:“派往孤城的狱都人士,在我一行之前的那拨,共有七百九十一人。”
徐元觉点了点头:“这,是我想要听的,送客!”
荆邪转过身去,忽见面前立着徐元觉形影不离的“影子”,他已不知在这站了多久。
......
天色黯淡下来,下人侍者们又挡起外面的火光。
大厅中,凭空传来一人在客座坐实的声音,“我到了。”
徐元觉的屏风又挡住了他,他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没睡着,反正是在简单地歇息着。他的“影子”脱离了他,踱步在屋里,从不在外人面前开口的“影子”,竟然开口说道:“你的计划落空了,不仅没有消除荆邪这个威胁,反而让这威胁成长起来了。有关他的事,从头到尾都是你在做决定,你必须想办法挽救此事。”声音竟与徐元觉神似,却多了许多感情,有怀疑,有愤怒,却也有着信任。
“呵,你放心。”面前矮几上放置的茶水点心被声音的主人毫无顾忌地吃喝起来,且任由吃东西的声音回荡在这幽静的所在。待到口中食物咽下,他才说道:“他凭借荆水易才能发现多出的那人,但就算他想到那人是个局外人,也绝不会想到这个局外人与局中人毫无关联,他只会为了荆水易的安危奔波,然后毫无作为地死去,这就是我的初衷,从不会落空!”
“影子”说:“好!幸亏有你相助,我眼下已无麻烦,不知你的正事办得如何了?”
一连串咀嚼与吞咽声后,“我的目标出了状况,他现在从早到晚都有人随身侍候,我暂且还能忍,却也忍不了几天了,到时候,我可能不会干等那没盼头的机会了。”
“影子”叮嘱道:“他身边,不知有多少人同样在注视着我,你可要千分注意,万分小心!”
回应来得异常的快:“他们所了解的,不会比在我们身边的荆邪更多,而各方因素限制,他们也没机会交换情报,我担心的,唯有齐无为。”
这下终于轮到“影子”来打消他的顾忌了,“先前派去处理齐无为的两人,是遭了荆邪的毒手,便可知齐无为现下该是与荆邪共谋。只要荆邪仍全在我们控制,针对齐无为的行动就会轻松很多,而荆邪将要着了歧途,咱也不怕齐无为另辟蹊径了。”
“甚好。甚好。”最后一口将茶引进,碗盖盖回茶碗。
......
“齐兄,家父有请。”荆濯声音传来,趴在地上抽着炼心叶的齐无为才爬起来,这时再看向荆濯以及院中摆放的神像已没有了初见时的感觉。只见荆濯身边站着几个下人,该就是他们来传达荆府之主的意思。
由那几个下人引路,到那荆府正堂之前却被装束上看比这几个人高一级的下人拦住,交谈中,齐无为听得“老爷就在这院中会客”这类的话语。领齐无为来的人多次讲道这样做如何如何不妥,高一级的人再重复几次上述话语,这都在礼数之中,所以几人声音都星星点点地飘出他们围起的圈子,有意给齐无为听见。
齐无为听得心烦,倚在院中那棵树下,双手托起后颈,享受起透过树叶照下来的阳光。因那炼心叶,眼睛正对阳光却睁得溜圆。他清醒得很,却意识不到争论着的几个下人散开走远是在什么时候。
“在下荆蓦,初次会见齐大侠,多有怠慢了。”中年人语声传来,他故意站在树的另一边,因为以齐无为这个姿态,若正站在齐无为跟前,实在是双方都会尴尬的场面。
“啊呀呀!‘大侠’两个字我可不敢当!我对您仰慕已久,家主但以‘贤侄’相称,都是齐某的荣幸啊!”齐无为迅速站起转到树后拱手道。
荆蓦不似一般的大户,穿着只不能再朴素,他身上该有的用以佩戴的首饰和用以把玩的物件一件也找不出。有的人戒指之类的首饰佩戴得久了,烟酒用得多了,身上都会留下些印记和气味,但这个人,怎么看都是那么的“干净”,这偏执到极致的无欲无求最让人印象深刻。正合齐无为的胃口,他开始痛恨自己没在“小册子”中记下这与他翻关系只经过荆水易一个环节的人了。
“我方才是在正堂之中医治几位病人,他们现在正在里面歇息,实在不能打扰,齐大侠多多包涵,我们现在就在这里谈吧。”
齐无为不再重复那些恭敬的客套话了,荆蓦愿意谦卑就让他谦卑去。
“好吧。家主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荆蓦说:“我知道澈儿是齐大侠你的好友,前些日子,澈儿已经回来过了。他正是从桀陵狱都归来,因他先前先了解到他叔父荆邪失陷在狱都,便在逃脱时多番留意,却不曾见到有关线索。他便猜想荆邪已先回到这来,而这一行,荆邪所经历实不可测,也难度量他会采取什么行动,故当以找到荆邪为首要事情。他回来没歇息多长时间,便马不停蹄去寻荆邪了。到现在也没有消息,我荆家以治病救人为立世唯一大业,从不在坊市间安插什么眼目,要在这中州找人,实如大海捞针。便要请大侠为这好友情谊奔走一下了。”
齐无为皱着眉头说:“这事儿......齐某义不容辞,但我也没有耳目,怎么比得上你这一大家族?”
荆蓦笑着说道:“齐大侠感应通天,灵运趋神,我早有耳闻了。”
齐无为苦笑着摇摇头,“那齐某便直言了,荆邪前辈早已回到这里了,可是他事务缠身,无暇回府一叙,此刻家主找上齐某时,他们十有**已经见过面了。或许咱担心的将要发生的已成定局,咱可以放宽心来谈些别的了。”
“哦?齐大侠是要过问我荆家的家事吗?”荆蓦的话语丝毫不施压力。
看他语气仍平和,齐无为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连忙说:“家主不要误会,只是齐某从家主面目表情中,察觉到家主倾诉的意愿,或许是齐某多心了,请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荆蓦笑着说:“也是啊......家务事嘛,不过一些让人见笑的事情,说些给你听也无妨。”这称呼由“大侠”变作“你”,实是拉近了不少一段距离,直让齐无为心中暗喜。荆蓦继续说道:“你现在对荆家有什么疑问呢?”
“那齐某便直言不讳了,荆水易,是否非是荆家的血脉?”
荆蓦平淡说道:“澈儿的确非我亲生,但不知你可否告知,你是从何得知的这件事。”
齐无为一边擦着额头的汗,一边说道:“他藐视通世信奉的医道,却又偏偏是世上最大的医药世家的子弟。照常理,这叛逆该是源于纨绔子弟的娇生惯养,那且不论荆水易自幼习武,独当一面,只这荆府从里至外散发出的气质便不像个出纨绔的温柔乡。那大胆点猜测,只能是血脉的关系了。且看他名字里‘水易’二字,齐某只能想到‘由水换来’这一层意思啊。”
荆蓦感情上并没有什么波动,他依然平淡说道:“那只血脉一个原因,可不足令他起这异心啊。”
齐无为比起双目边想边说着:“因为一个人,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人,这个人因‘药’而饱受着痛苦,又因所谓‘血脉’而不得不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他的叛逆单纯对‘药’或是‘血脉’都不至如此,所以......”
荆蓦终于有些紧张,“所以什么?”
“所以荆水易他......仍不知自己非是荆家的血脉?”
荆蓦回归轻松,他笑着说:“哈!人无完人啊!你前面所猜测竟距事实相差不远,但澈儿是知道自己非是我亲生的。这大户人家,子女但凡成年,一定要尽早让他们成家的,但澈儿不愿如此,是因他已知道这血脉上的关系,不愿自欺欺人替未谋面,无养育之恩的亲生父母传宗接代罢了!”
齐无为拍手道:“这......我倒是忘了。但水易他不愿成亲不只是因为这个。我知道他私下有过许多相好,男女之事,他早成了行家,但他在自己身上不知怎么动的刀子,竟叫男精淡薄如水,既不妨碍他寻欢作乐,也不会拖累女方,我猜他不愿成亲,主要还是不想耽误那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罢了......家主莫要误会,这都是他那些相好与我说的,我从不曾亲眼见过!”
“哦......这样啊......呵呵呵呵......”荆蓦讲着笑着,却愁上眉梢,大家族里,光荆水易这一人本就够他费心了,荆蓦每天却还要面对许多外面的病人。
齐无为识趣道:“本还要问些有关家主的次子神算荆濯的事,但家主劳累过甚,齐某可不好意思继续叨扰了!还有些其他事情要处理,这就告辞了!”他便走,边回头向着荆蓦招手。
荆蓦笑了,笑得甚是慈祥,“愿你前路无所阻,后路堪无忧。荆氏之友,荆府随时恭候再临!”
沿路的下人,具是笑脸相送,齐无为本在这府中摩肩接踵的小窄道上甚是烦心,却因那荆蓦一句别辞和这些下人的恭敬心情畅快许多。有意无意避开了通向“破庙”的路,齐无为出了荆府。
一路走到先前与人约好的地点,看见了那熟悉的身影已在那等候了。
......
跨限峰上。
“你听说过齐无为吗?”傲者问道,他语气十分平常,好像面对着的人,是不需要紧绷着收敛自己心意的家人。
“没,我只抱着我的猫,惦记着我的刀。此外之事,不足上心也!”席唱风答道。
傲者仍耐心十足地说:“我就是在跟你谈论‘刀’的事儿,听没听说过齐无为?”
席唱风本就没听说过,但傲者一再追问,他还是不得不说道:“别谈近时新晋的江湖人物,我席唱风自小被爹妈当闺女养着,你掳我前我都没出过家门,一天到晚念念书,练练武,白驹过隙一刹那,就这么长大了。”
傲者问:“好吧,那以你了解的武林的成名老人物,你觉得齐无为该是什么背景呢?”
席唱风说:“哼!姓齐的名人我知晓的不多,就这一个,但讲出来,保管让你忌惮三分!”
二人几乎同时说道:“趋神武祖齐代酉!”
席唱风不屑地说道:“你以一个你心中有数的问题,很好地浪费了我的时间,精力和口舌。”
傲者语声中带着一丝喜悦说:“我啊,只是本就带着疑惑,想找个人跟我一起疑惑罢了。这一问倒是真就找到了。”
“跟我的刀有什么关系?”
“去寻他,将他带回到跨限峰,刀便给你。”傲者说,“你说你之前从未出家门,哪能没有独自在外的经历?且将这当作历练,你会感激傲者我替你着想的。”
“无趣,倒也未尝不可。”怀里抱着猫,席唱风已走到拦住登山路,书写着“跨限峰”三个字的巨石上,一步稳稳跳下,穿着黑色劲装的少年头也不回向着山下走去。
傲者的声音传来,像是那时见紫裘衫一般漂渺无踪,“走到半山腰,替我向玉生问好。”
席唱风回过头去问道:“哪个是玉生?隔三差五送来米面的那个?”
“正是,他就住在半山腰。”
席唱风走到台阶边缘,“一来我席唱风非是给人跑腿的角色。二来我决不可能亲自专门去会见一个庄稼汉。有缘再见了,老王八蛋!”他语气中强行让自己高高在上,严肃却不流露出一丝喜悦,说完便纵身跳下山去,但见他在空中翻滚几周后,身仍在下落,双足竟能垂直踏在山壁之上,如履平地一般,向着山下奔跑过去。
傲者听得席唱风走在山壁之上的声音渐渐消失,感叹道:“他为何那么心急,我还有些事没跟他讲过,他就还得再回来,他难道不知——下山容易上山难啊!”
夜里,一声猫叫扰了傲者的清梦,“唱风啊,你回来了?”傲者的声音小了很多,似是怕在这荒郊野岭吵着正在休息的人。
“是......”这声音已如同夜晚里随意一只飞虫振翅时发出的声响。
“唉!真是苦了你了。”傲者怜惜道。
“我......我路过半山腰,见过玉......玉生了......”
“哦哦哦,谢谢你谢谢你。”傲者讲话的声音有意压得越来越小。而席唱风像是睡着了,没了回应。
这时,从“跨限峰”三个字中突地一阵白光闪烁,白光中,一道白色身影飘逸如仙,飞落在趴在石阶的席唱风身边,席唱风的猫瞪大了眼睛守护着他的主人,却一点也不害怕这白衣人。
傲者看着那只猫说道:“走了,回家了。”那猫就顺从地任由他揽入怀中,傲者一只手抱着猫,另一只手放在席唱风背后,没使多大力气便将他提起。巨大的石墙模糊着,只在实虚之间渐渐失了形体,让傲者提带着猫和席唱风穿过它走上登山路的最后一节。
“明天不算迟。不算迟。”
荆邪坐在椅子上发着呆,即便只有他一个人,总还有些东西可以自娱自乐的。但他自处之时,只像个垂暮的老人一般迟钝,不是对前路的迷茫,只是过去很多东西都值得他回忆,因三十几年的路走来,他似乎都没失去过什么东西。
“主人,你侄子我已安置妥当了。”裘羚声音传来,他人也推开了门。
“我先前怎么跟你说的?”荆邪微微发怒,“与他在一处互相扶持,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再做下一步打算。你这么做,就叫我不得不把话说明了。”
裘羚一言不发
荆邪突地来了一句,“我若是有什么意外,你又没什么地方可去,就留在澈儿身边,必定对他有大帮助。”
裘羚喊道:“你要对付的人若与那时在孤城之下所见的异火有关,我正能成为你的助力!或许就没有意外将要发生!”
荆邪起身,张开臂膀在裘羚面前转了几圈,“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没有。”
“那你就帮不上我得忙了。”
裘羚只好沉默着点了点头,他知道荆邪本事非凡该对此事有数,便不再过问这件事上荆邪的决定了。他立住一会儿又问别的道:“你如何安排王权的?”
荆邪说:“他与你不同,他的想法是:救命之恩等同救命之恩,他能做的,只是不帮狱都而已。”
裘羚叹道:“真是蠢人啊!人视我命如草芥,却还要记挂他的救命之恩!”
荆邪摇摇头道:“施恩者,也不会以‘恩情’来做枷锁,只可惜我虽救回他的命,却让他全身灼伤留疤。那一日,我救得不是两人,不过是一人半罢了。他再没机会去寻他那相好,我心里只是愧疚了。”
“既然如此,主人你就放开手脚与他们决战吧!我会照顾好荆澈的!你若有了意外,荆澈就是我的新主人!”
裘羚离去,荆邪又发起呆,面前的空旷似乎重演着他往日经历过的事情,那是二十年前,他与十几个人被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娄星阙叫来与这件屋子差不太多的一间屋子里,那姓娄的总是喜欢迟到,等候他时,就有人先与旁人说起闲话来,渐渐所有人都忘了此次的目的,说上闲话了。那时苍回头发还未全白,戴着的面具也与近时看见他戴着的不一样,正好坐在他旁边,与他聊着中州某一家饭馆里的饭菜,突地门被推开......
“你怎么又迟到了?”
“哦?咱之前约了时间了?”闯入的齐无为摸不着头脑。
荆邪勉强地摆出一张笑脸,“不,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可是有了一些别的收获?”
齐无为搬来一张椅子坐下说:“我能有什么收获,不过机缘巧合下进荆府走了一圈,了解了你们家里的许多事情。该有正经收获的应是前辈。你找到荆水易了,也惊了‘邪’了。收获当比我多得多了。”抽起炼心叶,齐无为看似有些惬意地倚靠在椅子上,“而且,我可不能光想着有什么收获。剑决将启,所有对他们有关注的人差不多都看出他们将在这一天有什么动作,时间越来越急迫,暗处打着鬼主意的又不止他一家,我总要先采取一些务实的手段来防备,才敢安心针对眼下的敌人呐!”
炼心叶奇氛之中,荆邪越发精神,他问道:“你所指另一股势力是谁?”
齐无为说:“便是先前致庸者出事的凤裕山狐妖,此刻他羽翼再度丰满,极有可能在剑决之日对中州此地做些事情,我开始介入武林细作与狱都和孤城的事情之前,便一直在关注此事。”
荆邪听后,方想起还有这么一回事,但齐无为说得十分自信,每一句话都是一个确定的结论还是叫他起了疑心,“这些事情,你是如何知道的?”
“那狐妖得以复生,全仰仗一个与他缔下同命咒的妖女,他两者的命非得共赴黄泉否则不死不灭。但他心中所想也是丝丝毫毫瞒不过妖女,但那妖女,现在在齐某人掌控之中。”齐无为扬了扬眉毛,十分的得意。
“哦?那又是凭何掌控呢?美男计吗?”
齐无为吓得站了起来,“诶!前辈前辈......莫要取笑我了!看我这副邋遢模样,哪有一丝吸引异性的潜质呢?”
荆邪严肃道:“我是提醒你,非我族群,其心必异,对此妖女的利用,你万不可失了防备之心。而对整个狐妖势力可能会有的行动设防,我想听听你一人如何能做到。”
齐无为说:“那狐妖是有意识避开同命咒的效果,我只知他做出决策要在剑决之日行动,具体计划全交给手下去制定,但妖类的手段,无非智取武夺两种。武夺之路,能行与否,早在二十年前,一名人类强者已经给了他答案。而智取,妖类最擅长的,便是依靠迷惑人心来向人群里渗透。原先在凤裕山内,妖将有一宝座,既留存他躯体毁灭后的一缕残魂,又为他东山再起争取到许多优势,只因那宝座也是世间迷惑人心头一号的法宝。”
齐无为说到这停了停,看向荆邪,脸上表情似乎是在说“我讲的够多了,你该是猜出来了吧!”荆邪说:“你要对宝座动手脚,来防止狐妖的渗透,是吗?”齐无为脸色一变,似是嫌他讲得太过宽泛,“齐某从不暗地里培植自己的势力,但这事出有急,我想要聚集一帮能耐够强,又......看得起我齐某人的高手去帮我夺那宝座也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只能利用对这宝座感兴趣的局外人来帮我一把了。”
荆邪脸上敬意与佩服难以抑制,齐无为在多方事务缠身下的确已将掌控的优势发挥到了他自己或许利用不到的程度,他知道自己已无法指点齐无为什么了,只能关心地劝诫道:“注意他们或许不是‘自己人’,你可要在关键时候脱身呐!”
“不......齐某不会轻易脱身的,他们与我渊源颇深,或许有图天下的大计正在酝酿,但......我不会逃避,我会直面这件事,因为我早已逃过了,那是两年前......”齐无为表露出讲述自己经历的渴求,只盼着荆邪圆了他的心愿。但荆邪此刻已是朝不保夕,没有让他讲故事的意思。
“我相信你,你会把一切真正安排妥当的。”荆邪欣慰地说,“你知道吗,我看到你就想起一位故人,他与你非常非常的相似,一样的侠肝义胆,一样的足智多谋,一样的孤僻高傲,一样的英姿飒爽!”
齐无为干瞪着眼睛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听到“英姿飒爽”时,忍不住放下旱烟袋,手伸入茂密的胡须中,搔了搔下巴。他怯怯地问道:“前辈你......说得是何许人也?”
荆邪微微抬头不知望向何处,但齐无为知道他在想那那个人,他脑中或许已有了那人的身影,因为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崇拜和怀念,“傲者之父娄星阙,三流十五侠的发起人,也是二十年前一招击杀妖将祸起灾的人类强者。”他说着,齐殃在凤裕山中战斗的身影只一闪一闪地冲击着齐无为的自认的“见识广”,那么强的一个齐殃,毫不意外地败在妖将手中,那么强的妖将,败在这“傲者之父”手中也是那么轻描淡写。
轻描淡写不足震撼人心,原来他知道的所谓“人类强者”只在话语中,没有见识过,如同未显露神迹的神明一样不足敬畏。但“傲者之父”四个字一出,尽管齐无为没见过他,尽管打败齐殃的妖将比被人打败的妖将已经有了许多经验,活生生的例子如此之近仍可让他心里记住这震撼的滋味。他本感觉“傲者”这个名字够遥远,但老光棍,苍回一些他熟悉的人的名字与“傲者”关系匪浅,他便不觉得傲者有多么遥远了,“傲者之父”便也不像神一样的高高在上,触不可及了,这是他震撼的源头。
这震撼来得快,永远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后,去得也快,齐无为有一些不知所措,甚至忘了刚才荆邪抬举他的那番话。
“前辈你的身体......”齐无为以最笨拙的手段岔开话题。
“无需你担忧。”荆邪说道。
“那齐某之事已交代完毕,告辞了。”
......
“好友!晏云来也!”晏云迈入那大厅,面带笑容,无比轻松。
“哈哈!好友。”徐元觉起身迎接,“快快坐下歇息,与我讲讲近来有何收获吧!”
晏云笑容未变,却没动作,就像是没听见徐元觉所说一样。徐元觉一愣,他好像察觉出了什么,但还是强颜欢笑做着主人,“怎么了?你也上岁数了?听不见我说话了?”晏云仍是视若无睹。
徐元觉正要继续说话,却见晏云先说道:“干你何事?免去聒噪,渣滓!”徐元觉嘴角止不住抽动,全身也几乎端不住架子,晏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却像是穿透了他,照在空无一物的墙上,等待着此地真正的主人来到。
“本想要你替我查探有关皇袍客之事的,但这么看来......我似乎是失算了。”“影子”自徐元觉背后闪出,一样的声音说出更富有感情的话。”当这身份回归到本体,“徐元觉”如同失了灵魂一般木木地站在那里,因为再不需要他替人说话,摆出这副架子的时候,他也无所适从了。
“从一开始就是他,还是......”晏云指着失去灵魂的人问道。
“这重要吗?且不说你察觉不察觉得到,只说难道你还会看重什么友情吗?”
“那到底是什么经历让你藏身幕后?难不成你认为这样能躲过有心人的盘查?”晏云只好在话语中抛开情分。
“这重要吗?我若能成事,便不会有人过问我的经历;若我成不了事,我又何须对人倾诉换取同情?这摊牌之时你的问题,真是浪费了我的时间!”言语之中,是代行者从未表露出的刻薄,却显得这样一个人是有血有肉的,他的喜怒哀乐藏在层层缠起布条和那面具之下,却是那样鲜明,那样熟悉。
“换我来问吧!我知道你是听了皇袍客之言才能知晓足以让你与我翻脸的东西,我虽然懒得与你周旋,但不能理解,以你晏云的身份,为何会愿意信那样一个气势凌人的陌生人。”真正的徐元觉问道,他只关心眼下,过往的情分似在翻脸一瞬被全部抛弃了,因为那情分的大部分都属于失去灵魂一样的代行者。
“因那日在这儿见过的那个和尚,我看他不惯,才起疑心。”晏云简单答道。
“哈!是因那女人吧,廉凰息?你倒是对她真上心啊!”
晏云不打算回应这句话。
“最后一个问题,”徐元觉说,“可是那皇袍客给你的勇气,让你胆敢来此造此!”说完,他双臂一震,磅礴内力倾斜四周,他身体周边的光影都变了形状。
“他只负责告知我真相,我负责提醒你们,以及......”晏云笑了,笑得无比轻松,“将真相大白天下!这惊天消息将被冠上帝师我晏云之名!准备成为武林共敌吧,好友!你将是我送给武林正道的第一件礼物!哈哈哈哈!”晏云笑声越来越张扬,似是底气无限。
体内力量汇聚在双手之间,饱含着徐元觉之怒火正急需发泄。却见代行者双目恢复了神采,他作为“徐元觉”的任务已经结束,但以他浑身的武功仍然可称上是徐元觉的一把利剑,却是会错意,抢在徐元觉之前出掌向晏云杀去。
晏云狂吼道:“做梦吧!我会死给你们?哈哈哈哈!”代行者已经冲到他面前,晏云却凭空消失了,这一掌看似扑了个空,这一招遁走之术也将方才一次交锋全然变成了晏云自己为主角的华丽演出。
代行者看了看自己挥出的手掌之中空无一物,望向徐元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徐元觉提起的气力只好发泄在面前的矮几上,将之轰个粉碎。
......
“你在干什么呀?”晏云的声音忽地传来,惊得廉凰息一颤,头撞到了床头。
廉凰息怒道:“你哪根筋不对劲?脑筋吗?这大清早的来烦我做什么?”她看向门,门上趴着个影子,他的脸整个印在窗户纸上,正瞪大了双眼往门里张望。
“你快出来,我有话说,给你些时间穿好衣服。”晏云说道。
廉凰息起身向门走来,边走边说:“这几****心里总是不安,睡觉都是不脱外衣的。”到了门前,荆水易那张脸却还在那里,“躲开!”廉凰息不耐烦道。
晏云笑了,“真聪明......我......”他这一句话说出,气息却越发的不平稳,话没说完,忽地一口鲜血喷在他印在窗户纸的脸影上面。
“啊!”廉凰息倒吸一口冷气,她猛地将门打开,却见晏云缓缓向后退着,脸色苍白,目光涣散,身形不稳,好像随时就要跌倒。廉凰息赶紧上前几步想要扶住晏云。
“别靠近......我!”晏云突然仰面倒下,“沾上血腥气,会叫路人起疑的,中州之人,远离刀剑纷争,鼻子都尖得很......”。晏云话语中的气力越来越弱,渐渐只如同梦中低语一样。
廉凰息被吓得不清,她匆匆问道:“是谁伤你?你又来我这做什么?”
“快......跑......”晏云张了张嘴,只奋力呼出这两个字。
廉凰息赶紧就要拖起晏云,“来得及!来得及!我与你一起走,我带你去看大夫!”却见晏云不知哪来的一股气力忽地将她推开,又冲她大吼道:“你到底要如何刁难一个将死之人?我临死前顾忌你性命安全的一片心意就要叫你辜负了!我已没救了!你快跑啊!这来龙去脉你就要知道了!很快你就会知道的!”
廉凰息奋力地跑出去,头也不想回,也不再想到底是因为何事,她也不知道这中州之内,还有什么人能让她投靠,只秉持着“跑”一个念头。
“回光返照啊......”晏云眼前渐渐模糊,眼皮越发沉重,他意念中由得身体合上双眼,却强迫嘴角扬起来,“真有意思啊......”
......
熙熙攘攘的街上,齐无为的心绪已飘至九霄云外,不理会一切喧嚣,甚至不在意双足踏出的每一步。
“齐无为。”忽听一人背后唤道,齐无为回头看去,原来是皇袍客,思绪回归之时,竟发现身处这城中的一处偏僻角落。
齐无为微微一笑说:“哦?又是你,你来找我一次,便叫我胆颤心惊一次。就像是那教书先生检查学童的功课一样。”
“哈!这比喻倒是亲切又贴切,但是胆颤心惊还是太多余了。朕要检查,只远远看着便足以一清二楚了,当朕亲身驾临之时,一定是要有一些实际的动作了。”皇袍客说。
齐无为心跳微微快了些,脸上仍不使那紧张显露,“啥?治我的罪么?”他说完,皇袍客一步一步向他走来,身影起伏间,齐无为甚至有一刹那感觉那皇袍客是在点头,明白地感受到那颗心跳动越来越激烈,似要从嗓子眼儿里飞出来。
却见皇袍客轻轻拍了拍他肩膀,“放心,只是指点你一下而已。”皇袍客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慢慢走回起初的位置,“我知道你已将能了解的全部了解,而偏偏欠一个契机。一个将中州之内有异心者一并铲除的契机。”皇袍客神情中有些期许,而这期许必是针对齐无为。
齐无为却无意满足他那期许,说:“这契机倒是无所谓,反正我已将最大之威胁防备妥当,那剑决一日,狱都细作若敢趁乱作乱,我早有防备,大可乱上加乱,还怕防不住他?”
“我是怕你低估了妖将的实力。”皇袍客说,“你千万不可因为他曾被人类的强者打败而轻视他,何况他背后也有局外者相助。”
齐无为想着,从缔结同命咒,到围剿凤裕山,再到齐殃的失利,一切促成妖将复活的条件都是水到渠成,若真有什么家伙安排调度促成这件事,那么也的确是太恐怖了,他想了想还是问道:“局外之人促成了妖将复活?”
皇袍客点了点头。
“他到底图什么啊?”
皇袍客摇了摇头:“天机可窥不可妄传也。”
齐无为深信不疑间仍是起了怀疑,“我刚回中州时,正要对他多加关注,你却引我关注中州武林中渗透进的狱都势力,此刻又来说妖将如何如何不可轻视,你莫不是存心耍弄我?”
皇袍客一脸无辜,“没啊,刚一开始,咱不是谈到‘契机’的事儿吗?”
“......”
皇袍客继续说:“对我来说,对妖将来说,你一个人都太脆弱,尽管你出身神秘,但你心里有数,你的出身不会帮到你太多,这我不再重复。中州武林是你要对付妖将,必须利用的势力,如若它被狱都渗透......所以我要你先着手解决眼前的麻烦。”
再一次,一股浓浓的无力感笼罩了齐无为,他双腿颤抖,头晕目眩,他开始彻底地怀疑,怀疑自己,怀疑过去一段时间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只能苦笑着,对皇袍客说:“讲你的‘契机’吧......”
“简单的一件事,”皇袍客说道:“我们需要一个人,一个在世人眼中名望足够之人,告知他一切,借由他的嘴巴再告知世人。那时,一切水到渠成。”
“有名望之人,谁人正义可堪此大任?”齐无为问。
“你心中有数。”
那高傲的形象窜入齐无为脑海,“啊!不是吧!”齐无为有些抓狂。
皇袍客说:“唯一的不可控,只在于我对他泄露了太多,太多连你也不知道的事情,怕是会将他心中的正义激发到最大,激发到——谁也控制不了的程度。”
齐无为突然面无表情地断言道:“他死定了。”
皇袍客有一些惋惜地说:“以你对他了解,这该是会一语成谶,可惜我还指点他此事之后可谓武林正道做的事情,比如借助易容,揪出残余的怀有异心之人什么的。他急于为正义做些什么事情。所以......”
“所以他现在已经去找徐元觉摊牌了是吗?”
皇袍客笑着说:“所以......你要抓紧时间了,不然,只能得一空巢了,请!”说罢,皇袍客化作一束光球离去。
凉平城的城门大开着,整座城墙显然都是被重新修葺了,一般的城墙设计往往偏向内敛,即便大开着,站在城外的人也总是没办法透过城门察见城内太多东西。但这新修的城门,它大开着的时候,却像是有意给外人展示城内的运作一样。
一骑奔入城中,乘马者在城门之前便看见城中无所血腥污秽之处,但以他惯性的考虑,也未动摇之前听闻消息后,对凉平城的印象——“人间炼狱”。他在城中翻身下马,本为污秽掩住口鼻的手不禁缓缓放下,亮出那因惊讶而合不拢的嘴。此时身临之地,竟与在城门外时的“可见一斑”没什么两样,似乎“进了城”是一件多余的事情,因为能看到的不论是城内还是城外,都是一样的。
正这么想着,忽听见传来一句:“你找谁啊?”
他差点讲出“我走错门了。”这样的话来。静下心来,避免了失言,他才循声望去,城门边上,倚着一个身材矮小的汉子,穿着一套不怎么合身的衣服,正像是此刻的他自己,习惯了打打杀杀,突然被要求打扮成个书生。
“此地......”他想询问这许多与凉平城有关的事情。却见矮汉子已看清了他来意,先他一步抢答道:“此地落尘是我清洗,此地悲哀由我掩埋,此地公道看我伸张,此地真主受我追随。”
这一下子让他不知说什么好了,事发已久,盛平王朝无采取任何行动来料理这凉平城的后事。只因朝中事务繁忙而一再搁置到现在,若非他因临时被指派的一件任务,顺路来探访,都不知已有人做完了朝廷应尽之义务,甚至是要将之独占。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想不起要在这矮汉子面前宣告盛平王朝对这凉平城地界的主权所有。无论这地方属于谁,反正都不是他有这权利来指指点点了。他有预感,以这矮汉子的到来为开始,一个新势力将扎根发芽在这“人间炼狱”,那将是与朝廷的慵懒怠慢全然相反的急切追赶,一赶将他赶上马去,赶出这脱胎换骨的凉平城。
改造的最后一个步骤在“他”离去后开始进行,很快就结束。以后到达此处的游人再寻不到凉平城,在过去凉平城的门前,他们只会看到城门上的“吞龙口”三个字。
......
“老光棍,他就住这么个地方?”齐无为问道。考虑到之前与黑衣谈话,得知庸者与徐元觉渊源颇深,他只好把跟在老光棍身边的紫衫打发走,带了老光棍一人来此。
老光棍叹了口气,“唉!就是这儿啦!”
齐无为不免起疑,“一路走过来,连个扫地的看门的都看不见一个,他莫不是已经走了?”他嘴上不闲着,其实也是心里有一些慌张,此刻将要面对,正是狱都之主,掀起好一阵****的人,也是曾与庸者和他记忆中那个姓胡的老头齐名的人。
老光棍斜了他一眼,“来都来了,那你跟好,我来开路吧!”老光棍大摇大摆走在前面,这一路没有陷阱,没有伏兵,没有险象环生,就这么平平淡淡地到了徐元觉面前,看到那“影子”站在徐元觉身后,齐无为暗自松了一口气,这现场唯一一处引起整个奇氛变得怪异的,似乎只在主席上缺了一张矮几。
“前辈,是你找我?”徐元觉先问道。
“不不不!”老光棍挥挥手,“我呀,是跟这小子来的。”他指了指齐无为。
徐元觉语气仍是那般高高在上,“你是那铁掌客?找我做什么?”他这理直气壮的一问,到让齐无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齐无为面露难堪,“在下......是受人指点。”
“谁?”
“皇袍客。”
“呀!”徐元觉突然站起,他双手翼展,有意无意地挡在那“影子”身前。
老光棍默默地站到齐无为身前,面朝着徐元觉,“小徐元觉啊!你当真有问题?”
徐元觉已懒得申辩,他高呼道:“今日让吾见识见识止武流吧!”说完便要冲杀过去,但他身体前倾,重心下垂为冲锋做准备之时,却看不见身后的“影子”已经朝他出手,大张着的手掌悬在他身体上方,他冲劲十足,却似逃不出这一臂之距。
齐无为急切道:“快啊,老光棍!他要灭口啦!”但二人看见又察觉出“影子”的意图要耽误一些时间,做出反应来应对这个举动又要耽误一些时间,齐无为头脑中一闪过这结果便只好自己动手了!
老光棍已经向着徐元觉冲去,只听见齐无为的话语,紧接着便眼前一黑,再看时,齐无为已飞似的落在那“影子”面前,正一掌向着“影子”的胸口拍去,是要阻拦他灭口。这一掌不知慢了“影子”多少个刹那,却与“影子”的一掌同时落在目标身上。
一声巨响如惊雷乍现。
徐元觉身子滚出几尺远,地面竟在他滚动的这一段变了形状,有了裂痕,而他本人之境遇实不比那地面。“影子”仍立在那,齐无为似能听见他微微的喘息,齐无为的手仍放在他胸口,此刻那里凹进去与齐无为的手形状相符的凹陷,齐无为不急将手收回,先举起另一只手将“影子”的面具摘下。
“十有**,这便是真正的徐元觉了。”齐无为说道。
“想不到,他竟因遭面目剧变而自行堕落。”老光棍感慨道。出现在二人眼中的脸,骇人而不可名状,但即便没见过被火烧成这样的脸,他们第一反应仍觉得变化至此是火烧所致。
“你看他使的那一掌,与我出的掌相比,孰强孰弱呢?”齐无为站着不动问道。
老光棍想都不想说道:“你更强。”
“哦?”
老光棍感慨道:“我相信,他一定不止一次尝试杀死自己,但他浑身肌肉筋骨已强大到超过了他自己的力量。而你,却足以帮到他,他一定是感谢你的。”
微一发力,齐无为抽回手掌回头充满喜悦地对老光棍点了点头,失去齐无为手掌的支撑,“影子”仰面倒下。
“荆邪的性命安全正受到狱都的威胁,幸好他体魄强健,你帮我把他抬去荆邪那里,或许对他有用。”齐无为说着,已要转身离去。
“你......你受伤了吗?”老光棍问道。
“嗯?没啊。”
“那是你自己没长手咯?”
“哈哈!齐某手无缚鸡之力,不中用,还得仰仗你老帮帮忙!”
......
齐无为一脸阴沉,他倒是看不出荆邪此时的举动有什么用。
荆邪拿着一只燃着的蜡烛,正用那火焰烤着“影子”的手掌。
齐无为忍不住问道:“我说荆大夫,这莫不是你治病救人的手段吧?”
荆邪不理睬他,只这么一直烤,烤了好一阵儿。齐无为忍无可忍,“你啊!好歹告诉我,我把他带回可否是帮到你的忙了啊?我还有其他的要事得处理,莫要纠结无用之事了!”
“谁在纠结无用之事?你抛掉偏见,仔细想想有没有什么反常?”
“哎!你不就是最大的反常么?荆大夫?”齐无为说。
“哦?你觉得我这么烤,猪掌烤不烤得熟?”
齐无为随口说道:“切!早都焦成渣了。”他讲完便变了脸色。那只手掌,既没像寻常肉类火烤之下滴下几滴油来,血肉之色竟也丝毫未变。再看那“影子”的骇人的脸,没因这火烤变得更加狰狞,甚至那微弱的气息都没有一丝波动。
齐无为一个念头闪过便已知道自己抓错人了,因为面对一个齐无为与荆邪都知道的人,荆邪不必把那人的手烤来给他看。
“他......他到底是谁?”
荆邪缓缓说道:“唉!他名王权,本是狱都之人,也是曾与我同行风火孤城,相貌堂堂威武雄壮的真男儿!赤膊立于彼间,遍天风火不曾伤及他一根毫毛。”
“那他又是被什么......?”
荆邪一脸悲痛,已是无法作答。
剩下的结论几乎不用齐无为多想,荆邪曾与王权等孤城人马朝夕相处,于是了解他的本领;而能认出这面目全非的王权,则说明他该与王权一同经历过一场灾难,甚至救下了王权的命。这王权怀揣着对狱都的恨,和对荆邪的感恩,却被真的徐元觉利用来灭口和作替死鬼了。
“荆大夫......可还能治他的伤?”
荆邪摇了摇头,“他这体魄,虽不易受伤,但任何外伤都会更难以愈合,伤及筋骨,便不免落下残疾,伤及动脉,也回天乏术了。”
“我......我接下来要去看看苍回。”齐无为说。
“好,好。我本正要叫你这么做,不想你却是很有远见。”荆邪说着,齐无为感觉他可能因这王权之事,对自己疏远了一些。
齐无为默默走出,他想说的都已说完。刚刚与老光棍走出那“魔窟”,他看见不远处一个院落正升起黑烟,走近一瞧,虽然已被邻居及时扑灭,但还是留下一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首。齐无为认出那其中一小块残存的衣料,倒是知道了晏云的归属结局,许多事情猝不及防,就像他不知道他会对中州许多权贵的请托失信。
但这时,却只能燃起一片炼心,将这苦旅继续。
......
两骑疾驰在一条宽阔的大道上,忽地踏上一片草地,行不多时,一人先喝止了自己的坐骑,另一人也不得不停下。
“主人啊?”后停下的人回头表达自己的不解。
“子朝,你差一步便触犯了两国约法了。”先停者说。
“啊?”子朝仍是不解,他不知这草地有什么玄妙。
先停者骑着马走到他身边,“若非我先停,你便一步迈过国境线去了。”先停者指了指子朝坐骑前蹄之前,“若到那时,我不但坦然将你交出,还断断不会替你求情。”
子朝低头看下,这虽都是在草地之上,却能看见因草地的颜色不同,中间一条绵延向两边的线。子朝看向先停者,居然大笑道:“哈哈哈哈哈!用草色分地盘,这是咱用了多少年的幼稚把戏!下回到此,我必带回一株......那叫什么什么来着的......那个草!就插在这地上,不用三天,全变成咱的地盘!”
先停者微笑道:“以前,咱安卢国实行草色分地法时,贵族们总想要变着法儿地侵占平民的土地,就让一些许久不干事儿的医者与巫师研制出一株新的草来,叫这一株草落地生根的话,慢慢的一片草地就会变成只有这一种草来,人们都管着草叫做‘野霸王’。但是不得不承认,用着“野霸王”的确是比直接将燃料泼洒到地上讲道理得多啊,是不是?”
“是是!对对对!就是‘野霸王’!”
先停者笑容未变,“但现在,咱得先办一件事,让这马儿调头,不然叫人发现了,是一定要把咱的两匹爱马斩首了不可啊!”
子朝一看,马蹄虽是没过,但这马头一整个都已过了那条线,于是边调转马头边说道:“这‘野霸王’我是拿定了!”
二人等了许久,才见远处一骑在盛平王朝的一方,贴着国境线赶来。
来人下马鞠躬道:“在下仅代表盛平王朝皇帝陛下,欢迎二位贵客到来。”
先停者下马回礼道:“还未请教阁下......?”他一下马,子朝也不得不下马来。
来人回道:“在下姓杨,贱名不扰尊耳了。”
先停者立刻称呼道:“幸会了!杨将军!”
杨将军立刻一愣,“贵客你怎能看出我的身份?”先停者笑道:“这文官服饰,穿在阁下身上真是十分的不合调。”听了先停者分析,又看杨将军反应,事实已是差不离,子朝只一脸嫌弃,似是觉得这仅仅一个武官来迎接是辱没了先停者的身份。
杨将军问道:“可否容在下猜一猜阁下的身份,这两国之前的书信往来都是没提过贵客的身份啊!”这几句交谈,已将他之前所窝的火排得一干二净。
“那请将军来看吧!”先停者说。
“客人你......莫非也是个将军?”杨将军猜道。
“哈哈哈哈哈......”先停者长笑着。子朝也压不住气了,“你!你在说什么呢?我主可是我国护国四大尊王之一的峋尊王,一人之下,四人齐名于万万人之上!哪是一寻常武官之名可敢高攀?”
峋尊王摆手止住了他,再向杨将军行礼笑道:“将军莫怪,他名旗子朝,朝中无实职,因他父亲曾为我效力,我便答应让他以追随者身份随我见见世面,可谁知这小畜生不想着给他主人争脸,反倒********狗仗人势,给我丢足了颜面,我也很烦恼啊!哈哈哈哈......”一番言辞说得旗子朝羞愧难当,背过身去,“实话告诉将军,这‘将军’二字,在我眼里真是无比的高尚啊!每一个将军的故事都值得单独作一本传记来让后人景仰!”
杨将军深深行礼,“王爷您真是过誉!若有子朝兄弟这样的勇士随身相伴,才是绝胜过千军万马听候差遣啊!在下本是一无名小卒,到此只为不让王爷旅途中多记挂几分,真正相迎王爷的,是旭宁府的亲王,可惜旭宁府不在济阗与中州的线路之间,便只好让旭宁王爷在中州等候,旭宁府毗邻逐日国,连年征战不合,境内城镇多为重镇要塞,亲王大人也是皇帝陛下的手足兄弟。他才是真正的迎宾者,配得上王爷的迎宾者!”
“多谢上朝皇帝陛下!”峋尊王向着中州的方向行礼道。
旗子朝一脸埋怨却不得不跟着行礼,“好啊!好啊!我真谢谢你了!”
杨将军便要带着两位来客向着中州进发,这一路上该说的客套话大都在刚见面时说到位了,但是行到凉平城,不知怎的,真用得上“鬼使神差”四个字,杨将军突地严肃问道:“王爷,知道为什么要让我这么一个人来做最先的迎接吗?”
峋尊王赶路时已暂时失了神,便请他再讲了一次,杨将军再一次讲完,峋尊王答道:“这......将军不是已经说过了?”
“唉!非是那个原因啊!”杨将军说,“是因为这周边可称得上‘将军’的,除了我,大多是与贵国有所冤仇之人。”
峋尊王看似有些不解:“我们的战争,可是早已停歇了啊!”
杨将军有些无奈,“可是边境上的冲突却从未断过!就好比前些日子,有几个贵国的混混流窜到我国来,扬言要以什么‘野霸王’将这边境线上的草地全变成他家的领地,我国士兵立刻逮捕处决了他们,并通报了贵国。这都是很‘和平’的事情,也有较大规模的冲突,甚至‘血海深仇’的发生。”他目光越过了战战兢兢的旗子朝,看向了凉平城。
峋尊王顺他目光看去,脸色阴沉了下来,“那是凉平城吗?这件事,我虽不在边疆,却也有耳闻,我会郑重告诉将军以及任何一位上朝国民,此事非是我国所为,亦不是我国人所为。”
“但是每一位与贵国有仇者,都会坚定不移的相信是贵国所为,并会尝试让其他人也相信这个答案。”
峋尊王听着他说话,眼神游离在凉平城墙之上,无意间探寻到那城门,清楚地一眼看见了城中似有许多操练着的士兵,他们正一齐做着同一个动作,他们抬起手,猛然将手刀一般地斩下,
“杀!”
一声叫杀震耳欲聋。峋尊王忍不住将自己,那群操练着的士兵与这凉平城发生的事联系到一起,恍惚间,他身形不稳,竟翻下马去。旗子朝赶紧跑过去将他扶起。
“这......怎会如此?......”峋尊王口中含糊不清,像是被那城中景象吓傻了。
杨将军一遍一遍喊道:“王爷莫怕!王爷莫怕!他们非是针对于你!”
峋尊王再看时,才发现了城门上所写,非是凉平城,而是吞龙口。“龙?”峋尊王不解道,“为何会出现这样一群与上朝士兵不同穿着的士兵,他们训练有素,是针对‘龙’?”杨将军与旗子朝将他扶回马上,杨将军说:“王爷,这凉平城的灾难,正是预兆了我王朝国运的浩劫啊!”
局外之人,非是盛平王朝之人的峋尊王已接受了这事实,反过来开导杨将军说:“将军莫怕!将军莫怕!且看这剑决盛会,必会为上朝争回一些国运的!”
在苍回住处前稍等了片刻,从里走出一个健壮的汉子将齐无为领了进去。那健壮汉子先是有意将脚步迈得轻些,又对齐无为轻语道:“无为兄弟,我家老爷的麻烦事前日荆府主都来看过,也是无方。我想却也只有你或有办法了。”
“封三哥真是抬举,我又不是专给人看病的大夫。”齐无为也学他拉低了自己的声音。这刚说完,便到了苍回的房间,他圣侠的住处倒不似寻常大户,不光陈设简单些,连要走的路都是这般的没心机。
“啊!封二姐!”齐无为小声地对着在苍回床头照料的女人打招呼。这姐弟之间,除了高矮,尽皆相似,若是初见,只看那封二娘的背影,定会认成个男性。
“哦,无为兄弟,你来了。”封二娘转过身来,她声音算不上太粗,面貌是不需妆饰也足够清秀,但与那健壮的驱壳连成一体,总让人对形容她的外貌难以启齿。
齐无为巡视一圈,“小黑呢?”
封三郎摇摇头说:“老爷回来成这副样子,他也帮不上什么忙,一天到晚不回来看一眼,指不定又去勾搭谁家的小姐了。”
齐无为点了点头,这苍回的家这么小,本是不需要下人帮忙的,但却有封家姐弟与那一名俊美的少年来帮忙打理,苍回对他们三个也是视如己出的亲近。齐无为不曾问过那少年名号,只因他从头到尾穿成黑色,叫做“小黑”,与人谈来都知道是谁,而以小黑的年龄与外貌,偷跑出去自然理所应当联想到是为什么。
齐无为巡视一圈,才想去要看那躺在床上的苍回,只是一张面具扣在脸上,呼吸声音在面具中更加清晰,苍回睡得很沉,正巧赶在齐无为来时睡得这么沉。苍回这已经没有什么待下去的必要了,齐无为问道:“夫人呢?”
封三郎说:“我领你前去吧!”跟着封三郎,齐无为来到了苍回家的后院,这里种着各式各样的药材,许多药材高过了齐无为,只留下小路与许多分岔供人行走,仅空气之中就能闻到的那酸甘苦辛咸五味,也是与寻常的药铺大有不同。齐无为从未来过这里,这味道初初让他感到新奇,总将他注意引去,他抽起炼心叶,有人敢来到这里的,也不会介意他在这儿抽炼心叶。
“这儿可真大啊?”齐无为已跟着封三郎走了好一阵儿,他的声音仍是压低着的。
“所以我才要领着你来呀!”封三郎已放开了嗓门儿,相比他之前的声音,他正常说话却像是无恶意的咆哮一样。
齐无为自觉已是无比清醒,“这地方咱是不是已经来过了?你可别是在带我兜圈子呢!”
“你想多了,种的东西一样罢了!这不是就到了吗?”
“哦?”齐无为正在怀疑炼心叶的效用是否受到影响,却见前面一路的终点一女子坐在墙边的木椅上,饮着放在旁边的一杯茶。封三郎独自离开,留给他二人谈话的空间。
“这院子的通风真是差,药味都散不干净,是不是?”齐无为看着那女子,与别人的传言不同,她没有哭肿的双眼,没有失意与迷茫。眼神中的哀怨,正是她的主见。
“是啊,也幸亏它散不掉,我闻得迷迷糊糊,便能看见少棠和我夫君。”
齐无为嘴里的烟随着话流出:“但是少棠已经死了,你夫君却还在屋里躺着么不是?”女子笑道:“不,我夫君走得很远了。”
齐无为很想问,问有关她嫁给苍回的缘由以及苍回的许多秘密,但他不知道如何来开这个口,两年让齐无为自己变成一个可以拿出去吹的“老江湖”,也让这个他甫下山便认识的小姑娘从天真无邪变成了能藏住秘密的女人。
“他什么时候开始离去的?”
“我们见到他之前,而当我嫁给他后,他才开始回归。开始我看不到他,也谈不上知道他离得那么远,当他开始回归,我慢慢看到了他,也才知道他离得那么远了。”
“你......”齐无为不知怎的变了结巴,“你还是快跟我回去吧!再这么熏下去,你就成了傻子了!”
“你说过我笨,又说过那炼心叶下再笨的人都是天下最清醒的。”
齐无为不听她辩解,便要伸手去将她拉起来。女子反抗间,戏谑的目光似在问他“成何体统”。正撕扯着,两人忽觉眼前景物都变了颜色,像是波浪流光自眼前经过,忽地又恢复正常。
......
苍回猛地睁开眼睛,他生平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清醒,他最想见一个人,一个他自然就知道身处何处一直在等待着他的人。
他来不及思考为什么封家姐弟不在他的身边便赶去后院,他预感到似乎有什么危险在向着他们安分的夫妇靠近。他在后院走出没几步,便看见一个人影背对他挡在路前,穿着一身适用夜行的黑衣。
“小黑?你在后院做什么啊?”苍回的声音异常有力,诸如他清醒后的雷厉风行,皆不像是几日瘫倒在床靠他人喂养流食续命的作为。他说完便觉不妥,又道:“啊!你看看我,真是老糊涂了!怎么学起齐无为给你取的那个外号呢?”
“小黑”默默回身,给了苍回答复,他所穿衣装与真正的小黑只同在颜色,小黑以那颜色只为夜间偷摸出行,而这人用黑色却是为在白日彰显那阴森与神秘。又多了一个黑色面具罩在脸上,针对苍回的意图再清楚不过。
“你是谁?是受何人指使?”苍回厉声喝问道。
黑衣人一言不发,微微仰头,竟从天上掉下一柄长刀来。苍回却认得那刀,失声惊呼道:“我的苍回斩!”黑衣人这才说话:“我不稀罕!”他说话时十分平稳,一点微小的动作都没有,苍回觉得这声音十分熟悉,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这便还它于你!”黑衣人微微抬手,长刀便刀刃在前向着苍回所在方向飞了过去。这刀是自苍回右边而来,苍回却高抬左足举至头顶,在那刀临己身时忽用脚跟猛击刀背,左足不使落地自然卷带着全身旋转起来,右手便趁势抓住刀把的尾端拖使这刀随身子在地上画了个圆,华丽而郑重地削去这一招附加的力量,化解了黑衣人的第一个攻势。
“你要与我比试吗?”苍回横刀身侧,指着黑衣人问道。
“不,我要杀你。”黑衣人的站姿就不曾变过。
“哈哈哈哈......”苍回大笑起来,豪爽地说道:“明人不做暗事,既是死决,更要坦然了!我愿摘下面具对你坦明,”苍回说着已将手伸到面前,摘下了自己的面具,侧着平举起那只手,“你敢吗!”“吗”字一声吼出,那手里的面具被他内力震得粉碎。
而他一直掩藏着的神秘面容,却是那样颠覆,正如许多说书人猜想的那样,是天仙般的不染尘埃,本来所有证明苍回年龄的证据只有三个。一是多年以来被传颂着的他行侠仗义的故事,二是他漂白如雪的满头银丝,三是他沙哑衰老的嗓音。但此时,他带着面具留下的故事将被质疑,满头的银丝却与那天仙面孔自成一幅美景,所有见过他真面目的少女都会伸出双手恳求并乐意接下他吐出那该有会有一定有的变音奇石。
“有何......”黑衣人也伸手到面前,他摘下了自己的面具,拿着面具的手却悬停在面前,他不会像苍回一样将自己的手平举着,似是每一个动作都是恩赐,而他却吝啬给予。
“......不可呢?”黑色面具粉末般被风吹散,他的面目缓缓出现在苍回眼前,这张脸只有苍回见过,也只有苍回有权利评断,但现在的苍回对那张脸却是说不出一句话,而自己白皙的面庞也不会给别人机会用“脸色惨白”来表现他情感的转变。
苍回挥动苍回斩,“一切****的源头必是来自你的阴谋!来吃过我苍回斩法!”苍回挥刀向黑衣人叫杀。
“人名——苍回,刀名——苍回斩,招名——苍回斩法”念出这句的人却是黑衣人,这曾是苍回与敌交战之前的自报家门,便成了苍回对作恶之人实行处决的宣告,说书写剧本的人不曾说过一次写进一字,却从黑衣人口中说出,心惊胆战间,苍回手上运刀脚下步法竟是丝毫未乱。那黑衣人便也开始运招了。
初看时,他空手挥舞,却是看不出用的什么路数,但他掌中却似有着黑色的火焰,在他挥舞中慢慢化作遍体漆黑,通透如玉的黑色——“苍回斩”!一样的苍回斩法,却是后出一手,唯有用“年轻力壮”四个字才可解释他如何能先苍回一步将这一刀法运使而出,兵器交接时,慢了一刹那的苍回显然是落于下风。
“我......得告......诉你!”苍回艰难说道,“你偷学的刀法!不是以快制胜的!”处于下风难以使力的苍回似因坚定信念突觉气盈丹田,强行将颓势扳回,一发力将黑衣人震开。
黑衣人却慢慢飘上天又降落了下来,周身激荡着方才化作刀的那种黑色火焰。这显然是他消去冲击力的手段,他仍是平平淡淡。
“你......你到底有什么目的!?”苍回喘着粗气问道,接连的震撼与失利,他似已不抱着生还的念头,唯想从敌人口中证实敌人不对那后院中自己的爱妻有任何加害之心,才能安然离去。
黑衣人笑了:“世间生灵,有如夜空繁星,我却只想针对你一人,因你所拥有的一切值得骄傲的,皆是从我这里夺去的!”他语声连贯不给苍回辩解却仍然平稳,“但我仍要庆幸——你不曾夺走我的全部!”他缓缓抬手,左右摇摆似在告别,却有黑色火焰自他摇摆着的手中发出,向着苍回飞去,苍回左右躲闪,让这路径间多了些草木阻拦,但火焰只若无物般穿过,精准地在他身上燃烧起来。
“呃啊!”苍回被黑色火焰包围,跪在地上仰面惨叫着,黑衣人笑得越发张狂,却绝不让自己的笑传出一声,他说:“你喜欢以长者姿态教育人,我也要告诉你一件事情——人活得有多么安稳健康,不是以嗓门儿体现的。”
苍回怒睁双眼直视着黑衣人,那双明眸已先因痛苦睁得一大一小,又因火焰波光变了形状,“我绝不容你这邪祟留存于世!”他奋力冲向黑衣人,欲以这一身火焰与他同归于尽,来不及考虑这火的主人是否真能被它伤害。这一段距离近在咫尺却那么艰难,得来不易对于那黑衣人的触感迫使他搂抱的更紧,他双眼再也睁不开,只感觉到什么东西将他环抱着的双手锁在了一起,然后,一只别人的手自他身后搭上了他的肩膀,
“你自己去死吧。”
......
齐无为用力抽着鼻子,“月灵......你......你感觉到什么没有?”
她点了点头,“没有!”她看着齐无为,郑重地说:“以后不要叫‘月灵’,我也是出嫁了才知道,女孩子的名字不能乱跟别人讲。现在只是后悔啊......”
齐无为惊讶道:“一定是出事了!我怎么不能闻到这满院子的药草味了?”
她戏谑道:“一片炼心叶,屎尿看不见,若是忘思叶,茅厕能过夜。”
齐无为像是察觉到什么,他边想着要拿出传心如意宝鼎,便对她说:“圣侠夫人怎么言辞这般俗气!”
她说:“你好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啊!是个人,有个亲邻三姑六婆八大姨,一群娘们家的闲聊,操用的俗谚比我说的不知要俗到哪里去。”她说完,齐无为正打开了传心如意宝鼎,只见里面的泥土,尽皆成了白色,像是香灰一样。
“天呐!啊!”齐无为掩着面,指间似有泪水渗出,一个不善与人群接触的人,如果他当着别人面表达出自己的悲痛,那么他一定会受到侮辱,他悲痛的源头会被无情的人当作笑柄。但一直嘲讽着齐无为的她却流露出同情,即便齐无为从未向她说过这传心如意宝鼎背后的故事,她却还是知道这宝鼎对齐无为的意义非凡。她努力伸手够到齐无为的肩膀拍了两下,安慰道:“这院子里都是专种药材的土,咱回去跟封家姐弟商量一下,看看挖哪一处的土能替换一下你‘香炉’里的‘香灰’!哎呀!别哭啦!”
齐无为猛地拿开手,那脸上正在笑着,“什么哭?这是汗水!”
她赶紧撤开手掌,转过身去不想再理齐无为了。
齐无为捡起烟袋仔细瞧了瞧说:“但是的确有变化啊!”猛抽两口,烟全吐在她脸上,“炼心叶的味道都不见了,满院的药材都失效了,这一切的征兆刚才眼前忽地闪过什么东西,你可不要骗我说你没看见!你必须随我出去!你那夫君现在可能很危险!”
她任由齐无为拉着自己往回走,但仅在那回途的第一个岔路,两人便被挡下了。“你天天走,你来领路!”齐无为说。
她面露难色,“我天天走都是由封家老二领路,不需自己记的。”刚说完,忽听一声兵刃相接,齐无为对着自己下巴抽了一下,“你瞧我这乌鸦嘴啊!”然后带着她硬要穿过那种着的比他还高的药草,向着声音来源过去。种植中不乏生有荆棘的植株,得知其药效已不存,齐无为放心地经受它们的“洗礼”,却是担心她被荆棘所伤,于是一手伸到后面将她揽起,紧紧贴在自己背后。走不多时,又听见怒吼声惨叫声竟不是自前进的方向传来,齐无为大骂一声说自己走错了路,再调转方向向着声音源头走去。
总算到了那地方,一切的场景都像在告知他们二人“来晚了”,现场经历过激烈的打斗,被缚在一棵他自己双手环抱着的树上的苍回明显是失败者,他身上燃烧着黑色的火焰,那么的触目惊心。她失声惊呼道:“夫君啊!”便要冲过去用身体替他扑灭那火焰,齐无为正在讶异,便没来得及阻拦她。
而那火焰竟玄妙地在她触及到之前就弱了下来直到熄灭,偏偏没让她被烧到。齐无为赶紧上前去查看那缚住苍回双手的东西,原来是条铁链,只是简单系在上面的,他又检查了一下那棵树。
“奇怪奇怪!树和这铁链都没有事情!你快试试苍回有无脉搏鼻息。”齐无为说。
她听了听鼻息又探了探脉搏,得知苍回无事,便冷静下来点了点头。齐无为看了看苍回又看了看她说:“你看他脸色还红润着呢!”说完,齐无为好像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目光再回去看着苍回的脸,或者要说是“盯着看”。
齐无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捋着胡须说:“扶他回房,我再观视观视。”说完便转身离开,丢下了苍回夫妇。“喂!你不来帮我?”她问道。
齐无为头也不回说:“这得靠你自己啦!你知道我手无缚鸡之力的!我帮你整理好被褥也是帮了你了!”
她将苍回抬回倒也没慢空手走回的齐无为多长时间,摆正了苍回,齐无为不禁直接伸手去摸苍回的脸。“这这这这这......这简直惊为天人!”齐无为眼里散发着奇异的光茫,“你知道他练成百炼药体那药浴所用的浴汤是怎么配出的吗?”
她只知道苍回已无大碍便放心地与齐无为玩笑:“怎么?想带你心上人鸳鸯浴?”
齐无为笑道:“非也非也!你是瞧着我齐某人的脸慢慢饱经风霜,也看着我的衣裳渐渐破烂成这样。当是知道我以貌取人却从不过分自恋。而且......”他凑近了一些,在苍回夫人身边耳语道:“我心中的那一位,若因药浴变成苍回这水准的模样......其实是亏的。”
她突然只想让自己的脸最好什么表情都不要有,这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那你求这药房干什么?”
“当然是让他给你去用啊!你知道为什么那么多日子里我与你相处甚至同处一室都没有动过任何邪念吗?”齐无为说。
这一会,她知道该用什么表情了,她冷着面孔说道:“你对一个女孩子讲这样的话就是该死的!你对一个有夫之妇讲这样的话不仅该死,也要在死后下十八层地狱!”
齐无为并不对这话上心,也不伤心,他只说:“好吧,我看呐,除了那黑火解释不清,苍回就是又发疯了,自己把自己累成这样的。千万让他休息好,听齐大夫的话哈!我走了!”
“哎!”她拦住齐无为,“天要黑了,你留我一人在这?”
“一来这是你自己家,二来你相公就在你身边跑不了。”齐无为说。
“你只管闭嘴陪我到封家姐弟回来就是!”她说完,不等齐无为回答,跑去坐在苍回旁边,再不与齐无为说一句话。
齐无为也讲不出一句话,便只能默认了。
距离太阳落山已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未点灯,没了叶子的齐无为也只能坐在椅子上抱着臂膀打瞌睡,齐无为其实根本睡不着,但这个尝试不断在进行,却只能不停地打着哈欠。她问道:“你睡着了吗?”
齐无为不耐烦道:“你听我一口一口打着哈欠还问我‘睡着了吗?’”
她说:“打哈欠的人是想要睡,睡不着为什么还想要睡?”
齐无为严辞质问道:“三更半夜你不点灯,你问我为什么想要睡?”
她说:“摸着黑也能做很多事情的,你看我现在就在听我相公的鼻息,等我有了孩儿,我夜里也会干睁着眼睛不睡觉去听他的呼吸声。”
“我什么都看不见,我就是知道你闲得没事做想跟我闲聊,那第一个话题,我必须告诉你想在夜里安稳地听自己孩子睡着后的呼吸声不是那么轻松的一件事!”齐无为说。
她好似默认了齐无为的判断,不提那个直接问道“为什么呢?你养过孩子吗?”
“没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吗?”齐无为说:“我当初在那山上曾与人打赌,睡着的人除了会喘气,与死人没什么区别。那人却说:‘有区别。’我不信,便与他打赌了。”“那山上”,是齐无为与她的一个特殊的符号,代表着齐无为要诉说的是自己的过去,齐无为不会说“那宗门”或者“那教派”,若是这样便要涉及一些无谓的恩怨情仇,而齐无为与她的关系,却不会涉及得那么复杂,至少“那山上”成为一个符号的时候不会这样的。
她问道:“拿什么做赌注呢?”
“我死都不会告诉你的!”齐无为说。
“好好好,你继续说吧。”
齐无为说:“他带我偷偷下了山,一晚上看遍了给我举过的‘不会睡成死人’的例子。”齐无为顿了顿,似在努力回想那几个例子,好半天才继续说道:“我只记得起三个了,第一个,频繁起夜的老人;第二个,做了噩梦的人;第三个,刚生过孩子的一户人家。我记得第一个,因为我知道我会变得像那起夜老人一样老,或许也会睡得那么不安稳;我记得第二个,因为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梦境的存在;我记得第三个,却想不起为什么记的,只是知道对这第三个,我印象最深而已。”
她想了想说:“或许是因为,你们山上的孩子,大多没见过自己生身父母,或者离开父母身边时太小了记不住吧。你记得那第三个,是生来注定要记住的。”
齐无为细细品味那四个字,“生来注定......”齐无为说:“我身来注定骨骼排列与常人相异,注定我拿得起吃喝玩不动拳脚,拿得起刀剑舞不动剑招,拿得起笔纸留不下墨宝,摆不低姿态只留下高傲。唉!何德何能啊?我本该当一个废物,到时候自然不走也被赶下山去,但只可惜啊!那人就这么来了,我还没当够废物,没在伙伴出外顶着日头练武一天归来时舒舒服服地用冷嘲热讽换来更多声‘废物’,那人就这么来了!我真没当够废物啊!”
她想着,齐无为举手投足间的笨拙总被人认为是不曾习武,齐无为的高大也总被认为空有一副架子。但若别人冒犯太甚,那一掌之下当真是“齐物平等皆无作为”,她问道:“那个人......就是与你打赌的那人吗?”
齐无为似是忘了传心如意宝鼎上发生之事,在身上翻找了起来。她静静等着,突听齐无为一句,“诶?诶?诶?你快点灯!快!”灯火燃起,却见打开盖子的传心如意宝鼎中,泥土的颜色已恢复正常,一片叶子已经长在了上面,只是那叶子,却是灰白的颜色。
齐无为摘下那片叶子放进酒葫芦中,答道:“是他。”
“你们一定是很好的朋友。有他陪着你,你该是不会孤独的。”
“有他陪着我,我或许连那山都不会下的。”齐无为忽地警觉起来,“外面有人来了!快找副面具给苍回戴上!”齐无为恍然间只想起这么一件需要准备的事。
她从一旁抽屉里拿出套成一摞的一模一样的面具,边给苍回戴上边对齐无为说:“我跟你一起出去。”
“可别啦!待会儿你相公又把自己绑树上了!”
齐无为来到外面,才想起自己忘了提个灯笼出来,好在来人手中有着火把,倒也将他们的脸照得清清楚楚,正是封家姐弟。姐弟二人前面拿着火把,后面两匹马拉着辆满载的车,车中许许多多的东西都封在各式各样的箱子里。这情形活像夜里赶镖的人。
“两位许久不回,是去取这些东西了?”
封三郎答道:“正是!这些都是小黑要我们帮他送过来的。”
齐无为问道:“小黑人呢?”齐无为忽然脸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猛然退后几步,“黑”便摘下了自己的面罩说道:“我在这呀!无为兄。”
“这么打扮,叫人看见,还以为你是偷来的。”
“我不会叫人看见的!”“小黑”脸上洋溢着得意,“再说这都是我家里的东西!我可不做窃贼。”
齐无为问他:“你家里东西送到这儿来做什么?”
“小黑”咳了咳说:“送给老爷和二姐三哥,宅院已卖,过几天我就要浪迹天涯了!”
齐无为不看他,只默默望向封家姐弟,这两个人怎么就说收就收下了。封家姐弟朝他看回来,一脸平淡不觉有任何不妥。再看回“小黑”,“你的目标是什么呢?可别仅仅是把那卖房子的钱花光而已。”
“小黑”说:“最近的目标,千年剑决。”
“啊?”齐无为突然想到了什么,“难道你是安家的传人?”“小黑”点了点头。“那苍回所做收留你这一件事,倒是不枉他“圣侠”之名!”
“小黑”笑了笑:“我不会连累任何人,这一战只是我对所谓家族做的唯一一件事,此后‘我’是我,也只是我。不论混没混出个名堂,都不给别人添麻烦啦!”他转身离去。封二娘喝道:“好小子?真再不回来看你二姐和你三哥了?”
“保重!”小黑侧向一拱手,戴回面罩不见了踪影。齐无为瞧着他离去,想起了痴儿,这两个少年年龄相仿,却有着大不同。荆水易出事之后,齐无为不曾当面向他问过痴儿的事情,只怕是已凶多吉少,但这是江湖,却总无办法补救。
齐无为对封家姐弟说道:“马车停在一边,两位先进去,你们家主人出了事。具体你们的女主人会告诉你们的。”
封三郎问道:“无为兄弟你呢?”
齐无为已经动身了,“我在这儿待得够久了,还有别的事儿呢!”封家姐弟目送着齐无为离开了。齐无为低声自言自语着:“去寻荆邪,苍回之事绝不会那么简单!”
......
“嘶——”峋尊王倒吸一口冷气。站在衍天京城门楼上,他似乎并不惬意。
“王爷,这是你第二次以这种方式表达惊讶。”杨将军说道,“第一次是在入城前,您看到衍天京的城墙后。”
峋尊王说道:“我从未见过如此雄伟宽阔的城墙,也从未见过如此繁华鼎盛的城市。我不知道我的祖国何时会有这样一座如同奇迹一样的城市出现,但如果那样,安卢国内每一位农夫牧民都一定会抛弃自己的家乡到那城市里去当乞丐的!”
杨将军与峋尊王同时大笑起来,唯有旗子朝一脸严峻。
“有啥好笑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啦,客套而已的嘛!”一句话音传来打破了二人的笑声。旗子朝逮到机会说话,赶紧说道:“对对对!就是这么回事!”他早已厌恶了自己主人过分谦虚,一味贬低自己祖国的行为。
“阁下莫非就是——旭宁府的王爷吗?”秉持着“人不可貌相”的理念,峋尊王问向来人身份。
“唉!一介跑腿供人使唤的小厮,同您身边那位小哥一样的地位罢了。”旗子朝赞许地点了点头,他自己虽也身为贵族,但对于眼前这个人“一介布衣”的打扮却心直口快兼有如此胆识,是十分之认可。
“那壮士,一定是效劳于那位王爷喽!”峋尊王又问道。
他点了点头,“请随我来吧。”说罢,他身形一闪,一瞬之间未曾看清他身子的任何一处做了什么动作,便原地转了个圈,直接向着出口走去。
峋尊王一脸惊讶地看着杨将军,杨将军只对这那人离去的背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也离去了。旗子朝对那人似乎不经意间的显露已经看得呆了,峋尊王回头唤了两声“子朝!”他才跟上。
“壮士师从何处?我们来之前曾对中州武林做过一些预习,对苍回与隋遇笙等武林泰斗都有一些了解。”为客的峋尊王不愿旅途上没有声音,他以前的经历中,一个好问的客人都是会极大的满足主人表达的**而不会招致反感的。
峋尊王却不料那人对于这句话却是十分反感,“我旭宁府之人,又事于旭宁府亲王,中州武林与我有何相干?”
“那......壮士本领,比之苍回隋遇笙之流,又当如何考虑呢?”峋尊王继续问道。那人随口说出一句让峋尊王陷入许久沉思的一句话。
他站住了,看了看自己的脚,“我这一双鞋,苍回提得一只,隋遇笙半只也提不得。”
......
“世豺,你回来了。”
“是,渎世豺不辱使命,客人在外面等你。”
“你怎么看他?”
“若是个王,等同苍回隋遇笙之流;若这他娘就是个君主,当他靠近我的鞋我一定狠狠踹他的脸。”
“好,辛苦你还得摆幅好脸对着他们了。随我出去会客吧!”
“不是有那本地的姓萧的小子?”
“他身后跟着一个人嘛!我就一定要两个人跟着我!”
......
一张小桌,两个没有靠背的圆凳,峋尊王端坐在一个圆凳上,旗子朝则一脸彷徨,因为旭宁王会客的地方就在一家茶馆的二楼。
“怠慢了!贵客!”一个人目的明确地向他走来,本守候在空凳后的年轻人赶紧让开了一个位置。他撩起长衫坐下,打扮与那熟练同常常混迹在此的人无什么两样。
“您不会怪罪吧?其实这里对我有着非凡的意义啊!赶紧解释出来,不然接下来的谈话该会不愉快了。”旭宁王笑道。
峋尊王问道:“哦?我很荣幸想听阁下的故事了。”
旭宁王捧起一杯茶说:“嘿!不是什么故事啊......就是想说这中州啊,汇聚的都是能人,别看这时候什么山水货色都能混进来,只说在这扎根了的人,到了外面都是一霸,但得看他称霸地方的大小。就像这茶,浑是浑,但有几片茶叶,一眼分明。”
峋尊王两眼放光,“阁下是说?您是这茶叶中其一?”好像对这他国的政治十分敏感。
旭宁王摇了摇头,一口喝干了茶,嘴还在不停咀嚼,“我不光能喝干这碗茶,我还能把茶叶嚼碎了咽肚里去。”
峋尊王拍手称赞道:“真是妙喻,给了我好多启发!”
旭宁王又摇了摇头,“我小时候无聊想出这么一段,反倒让宫中人提防起来了,从此,宫里再没放我出来到这茶馆玩儿过。”
“原来王子幼时可以出来到这种地方玩耍。”
旭宁王摇头摇得都要晕过去了,“别的王子不会,我单纯是对那皇宫没什么感情,反正轮不到我继承王位,到时候卷铺盖滚蛋,亲妈都带不走我还对它培养感情?”他继续说道:“而且你看这茶馆里的人,每一个客人,都背负着什么东西在他们头顶上,他们地位不同却要在特殊的地方坐在一样高的凳子上,都城治安帮他们规避了任何可能发生的冲突。他趁他出去上个厕所就占了他的位置,他回来还得笑脸相迎然后去在这么多人中找下一个位置,因为他约好的客人就要来了。因为这就是个本事足够的人才能狂妄的地方啊!”旭宁王回头仰脖瞧了瞧渎世豺,又拿手拍了拍峋尊王放在桌子上的手。
“或者有些本事足够的人,他们不喜张显,他们是十足的聪明人。”峋尊王正要开口感谢,旭宁王却抢说道:“我最恨聪明人!”峋尊王又要变脸时,他再抢说道:“玩笑话。呵呵呵呵......”
峋尊王被他折磨得不浅,已不会主动开话题了。旭宁王只好问道:“贵客对千年剑决有几分了解?”
终于轮到峋尊王摇了摇头。
“是啊!千年剑决,我国在此前也只举办过一次。此前有是有,但太远了实在难以考察。”旭宁王说道,“这是一场年轻人的游戏,也是统治武林剑界的几大世家和平角逐的手段”峋尊王终于忍不住说道:“年轻人的游戏?那中州如此大张旗鼓的操办有何意义呢?”他语气中头一次显露出一些失望。
“但是一有大多数来观剑决的人,都看不出参战的世家子弟招数有什么不足和缺陷。二有前例优胜者家族繁荣称霸江湖,憾败者家族从此一蹶不振。这次剑决将有我来主持,期望贵客能给出别致的指点。”他回头看向渎世豺,“烦劳送贵客去那间客栈吧!”渎世豺偷笑着点了点头。
峋尊王与旗子朝恨不得赶紧离去,赶紧跟着渎世豺离开旭宁王。
“萧......”
“萧冕乡,王爷!”
“哦,明天剑决你还得跟着我,听见了吗?”
“真的吗?王爷?我幸之至啊!”
“呵呵呵......别激动,别激动......”
......
“是你......”千年剑决前夜,乌刑玄万万想不到这个人会在他住处之前等着他。他全身警戒起来,丝毫不敢懈怠。
廉慕嚣笑了笑,“呵呵呵......是我啊!你是不是想说,中州的治安怎么突然这么差,居然将我这么个人放了进来。”他举起自己仅剩的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笑脸。
“武林内贼徐元觉刚刚伏法,人们自然都会松懈!但我绝不会!”乌刑玄此刻已无任何颓势,他的刀也已重铸,他整个人如换新生,似已不会再惧怕任何东西。
廉慕嚣说:“是啊!我很高兴看你回来,欢迎!我是知道了你的归来,特来给你个‘交代’,我答应过的那个。”
“你......”乌刑玄眼神中充满了对廉慕嚣的陌生,“你到底要做什么?”
廉慕嚣说道:“讲些有关你儿子的事情,等我讲完,你就明白何为‘交代’了。”说着,他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像是一个熟人一样,却带着那时乌刑玄同种的颓势,让乌刑玄在仇人面前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想听一听。
“我这几日,是同隋遇笙大哥相处度过,他开导我将我带了回来,托人重铸了我的刀,也同我讲过你的事。隋遇笙,廉慕‘萧’,这般契合的名字我之前却从未想过有什么联系。”乌刑玄仍站着,不知是不是对他现在的廉慕“嚣”仍有些忌惮与怀疑。
“住口!”廉慕嚣咬牙切齿,却像是在恳求,“不要提那些事情了!听我说吧!”
“真像你知道的那样,我本来不乱杀人的。”廉慕嚣说,他的话像是对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在忏悔,“即便在我身上出了那样的事情后。我不能再与师弟挂着‘骈行尊者,刀剑双秀’的名号来取得资助养我的妻子女儿,但她们习惯的娇贵生活我身为男人允诺过给她们一辈子,就一定要让她们享一辈子的福来!”
“你是从那时开始接受买凶杀人的?”
“对......那个时候,我尽可能的接一些作恶多端的大恶人做目标,后来家中租户多的地主财主也会接一些。‘除恶’我倒是乐意去做,而我的钱虽然来得慢却足够维持那种生活,最开始我甚至有一段时间忘记了那耻辱,因为我不再只靠名声就能养活自己,我也付出了汗水,也从不用担心自己武功会有什么退步。”廉慕嚣说,他的笑容居然显得很真切。他有意停了一段时间,不只是接下来将对这有什么转折,还是单纯想让乌刑玄做一下点评。
乌刑玄一言不发。
廉慕嚣继续说道:“直到有这么一天,一个人找上了我,他开出了一个我之前从不敢想的一个价码,给了我一个之前从未见过的条件——去找寻并杀除一个命格为‘斩龙’的人。他说这个人将杀死皇帝,引起天下大乱,除掉他,正符合我‘除恶’的标准。因为那价码太过诱人,而且他答应提供的线索会具体在某一个人的头上,我想也不想接受了这单生意。他转身就要离去。”
廉慕嚣忽然看向乌刑玄,“我却开口问他说如果我找不到杀不掉这个人怎么办。呵呵呵......”
乌刑玄明白,如果让那买主就这么离去了又没有廉慕嚣的多余之言,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他笑着看了看我,那干枯的手指在我面前画了画。然后就消失了。我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感受,我才答应要与妻女共进午饭,却不得不去找寻他给的条件——”廉慕嚣指了指乌刑玄,“你的儿子!”
“为什么?为什么是吾儿!”
廉慕嚣掩面痛哭着,“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啊!我废了很久才想清楚我为什么会变成那样,我离那斩龙者越远,便有一股说不上是哪里出了毛病的痛苦折磨着我,痛在手!痛在脑!痛在心!我大可割弃刨除,但我本不会伤害自己,我更不知道要伤害自己哪里......”
“我知道,我非得杀了斩龙者不可!不然这将会伴随我一辈子,但我又发现,将无关之人杀除......也可以暂缓我的痛苦!当那一次痛苦来临时,我在我怀着儿子的妻子与女儿间做了一个选择,这让我一辈子后悔。”这么说着,但廉慕嚣的“可怜”已经尽数抛却,他面目变得狰狞。
反过来,似乎已经新生的乌刑玄的颓势却好像卷土重来了一样,乌刑玄心里清楚,自己家里对皇族统治的质疑,已经开始好几代了,他无法想象这个“斩龙者”毁掉的“刀界奇才”,与引发多场的血雨腥风,是不是自己家里多年来所作所为的报应。
“你知道我为什么将你驻扎的城市屠城之后仍未停止杀戮吗?”廉慕嚣狞笑着问道。
“你......你是说吾儿未死!”乌刑玄惊讶地说。
“正确,而且我现在很轻松,那比我皈依佛门修炼佛法要轻松一万倍,我要告诉你,你儿子就在这中州!但这交代,对你现在的可怜模样,我觉得有必要变一变了。亲爱的师弟不会想看到自己努力白费的,哈!”
......
血中拾起那柄重铸的宝刀反手握着,再用那只手从乌刑玄怀中翻出那面“劢”字侠义令。廉慕嚣大踏步离开了这小院,背后火光乍起。
“你的邻居倒下的更早,不会来灭火的。”他自言自语道。
“万人空巷啊。”齐无为嘟哝着,只这城里数不清多少条街中不足称道的一条,开着的门,已足够让他眼花缭乱了。
每一扇开着的门里,与往常只欠“人”这一样东西,此刻多了人反倒不正常,这么大的热闹不去凑的会是什么人呢?但不论隐患如何,没见识过千年以前这个盛事的人们还是达成了默契,大大方方地敞开了门。
齐无为走入一间,到了楼上,再出来,去寻下一间,重复这个过程几次,他终于在某一间的楼梯上看到了站在窗边的老光棍。
“这就是你找到的地方?”齐无为安心迈了上去。
老光棍得意道:“是是是......从这条街到那剑决的场地,隔了七八条大街小巷,数不清的亭台楼阁,但偏在这儿,一条直线到那剑决场地却是门窗对门窗,通了亮!而这地方说近也不近,说远也不远,出事了伤不到你,要驰援也有回转余地。”
齐无为不可思议,“这儿就能看到剑决?”
“然也......”
齐无为凑近了窗户,一双眼睛眨巴了半天,眯着眼扫了起来。蔑笑道:
“狗屁看不见一个!”
老光棍呵呵一笑,说:“拿出你的‘宝鼎’,取片炼心叶来。”
齐无为取出了那传心如意宝鼎,除了那片灰色的叶子之后,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怪事发生在他赖以生存的两片叶子上。他将盖子打开,果然看见的是炼心叶,拿出一片便要吃掉,老光棍阻拦了他。齐无为忽地想起了什么,撕成两半分给老光棍一份。
两只长长的烟袋一左一右伸出窗外,两个人并肩站着。效用一起,齐无为的眼前如同变了一个世界,那么多条街巷之外的剑决场地正在发生的事情,除了声音尽皆都在他掌握之中。两个人吐出烟雾的频率和量几乎都是一致的,齐无为有意保持这一致,因为抽烟时面目上五官都在做着自己的活动,而身子只管那么站着便好,唯有这“吐出烟雾的频率和量”彰显着他心理的变化。
老光棍找到这地方可是在没有炼心叶效用时,他眼睛或许不需炼心叶,自有着这般能为,而他却偏偏要了那半片。这二人同时抽起炼心叶时,便代表齐无为所受效用的时间要减半但发挥的效用强度却要加倍。而他先感受到自己吸进的烟时并没感到发挥效用,却在吸入老光棍吐出的烟时使这效用发挥成他能感受到的这般。
“绝不能让他碰到忘思叶,这家伙已经把炼心叶的效用摸得差不多了。”齐无为想着,与老光棍同时吐出同样份量的一口烟。
......
“子朝啊......为什么旭宁王的座位离我们那么远呢?”峋尊王问向他身后的旗子朝。
旗子朝说:“主人,你昨天午后歇着的时候,我倒是出来打探了一番,这场地的布置是由苍回等人安排,本来两位‘王’的座位是挨着的,但旭宁王有意改换成比武场地两侧一面一个,一来为了对称好看,二来......”
峋尊王问道:“怎么?”
旗子朝说:“二来他说这比武场地也算不得多大,下面人不起哄的话,随便稍微大些声音讲话都不妨碍王爷间的交流,而且......王爷的谈话何必局限在‘私下’间呢?”
峋尊王叹道:“唉!他是想让我做哑巴啊!”
旗子朝沉默不语。
另一边,旭宁王与本为迎接他到中州,后又做了他的随从的萧冕乡正在自己的座位上谈话。
“各家出战的子弟都到齐了吗?”旭宁王问。
萧冕乡从容答道:“是的王爷,该到的都到了。”
旭宁王不耐烦道:“那就赶紧开始啊!两两比过再两两比过再两两比过......得要多长时间?搞不好还得拖到明天。”
萧冕乡面露难色,指了指正对着比武场地的一排席位,“中州剑界名家隋遇笙前辈还没到,等一等他,是有必要的。”
旭宁王说:“那就让各家子弟先上台来操练操练,这本就有一定必要,而且不止我想看,台下之人一定也都想见识见识。”他说着,回过头来,却是不见渎世豺,不知是否与那隋遇笙有什么关系。
各家子弟纷纷上场来,他们是江湖儿女中身份高贵的一群人,但也知道在这王公贵胄眼中随意显露身手与那卖艺的实在没什么区别,便只打算干站着。于是,他们分成几个小圈子,几家相熟的聊一些家常闲事,场面极其和睦,如果不考虑台下江湖人士的躁动的话。
妄正拉着痴儿向着场地靠近。若不看痴儿怪异的“剑”,他们俩此刻的打扮却与台上的世家子弟没什么差别,所以观者纷纷避让,以为他们是要上台去的,却不料俩人挤到最前面便止住了脚步。
“你今天真有精神。”痴儿淡淡地说。
妄正喘着粗气,她的小身板微微的颤抖,显然有些激动。却忘了回答痴儿的话。
痴儿等了半天,直等到她气息平稳下来,接着说道:“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痴儿盯着她,她目光扫视着台上,像在寻找某个人,边扫着,边答道:“好好看,好好学。”
这时,正对比武场地的一席人忽地紧张起来,他们看到一条黑色身影跳动在人海之上,轻功卓越,从一个人的肩膀跃到另一人的肩膀上,不仅轻得如一阵风,他的影子在驻留的短暂时间里都不会叫被他踩了肩膀的人察觉到。人海中无人感受到他的存在,唯有人海之外的人能够看到。
妄忽地将手伸向自己的肩膀,这一伸力度之猛甚至将痴儿吓着了。但她抓了个空,那人影虽已经落地,却因她那一抓乱了脚步,多迈了三步才稳住身形。
“小子,我可差点让你栽跟头了!”
那人回头与她相视一笑,没再多说话,走进了比武场地,这一身夜行衣与背后所负之剑已不需对重要的人做任何解释了。
“这是小苍回的礼节。”远处观望的老光棍说道,“小苍回曾告诫年轻人:显露本领要适当得体,不然就会招致不公正的待遇,你看那小子如果一口气赶进来翻上台去,所有人都瞅着他,那就是不得当了。但他用轻功赶到前面,再自己走上去,这就很得体了。”
“我知道呀!他就是苍回的人......”齐无为说。
“小黑”慢慢走上比武场地去,正席中某个世家的代表忽地站起身来喝问道:“你是哪一家的子弟?”
但见得小黑的嘴在动,却没有声音传出,那人高声说道:“众人静下来,我在问他话呢!你是哪一家的子弟?”一时万籁俱静,“小黑”的话语如同飞虫振翅,却能钻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我名——安秋凉。”
这一句话可以回答很多问题,也可以表露很多感情。站起的人慢慢坐下,他的锐气不知怎的被这一句话削去大半。
峋尊王眯着眼睛注视着他,看了很久忽地惊讶地站了起来,却也吓得说不出话来。
“贵客峋尊王。你认得他吗?”旭宁王大声问道。
峋尊王表情怪异地指着安秋凉说:“我认得,他背后之剑......”一语道出,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注视着安秋凉背后的剑,他默默将整把剑带着剑鞘拿到自己面前,平端在双手之上,说:“那么......安卢国的王爷,能请您代我说一说这剑的名字及由来吗?”
安秋凉这一句话讲出,许久得不到回应,却是将大部分人的目光转移到了峋尊王身上。这时不随着大部分人的,就只有妄与痴儿了。妄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安秋凉,而痴儿,只在安秋凉与妄之间来回打量。
僵持许久,峋尊王竟不得不为这一人妥协了,“好吧!此剑本无其名号,但它原先的主人却是有名,若要强问这剑的名字,将它主人的姓名冠与‘之剑’二字前便可了。那么但愿我接下来这段没有敌意的话,能不让上朝之人反感。”
“此剑是‘鲲鹏雷帝之剑’,鲲鹏雷帝是当今安卢国王血鸦风王与我及其他几位尊王的父王。在我国内,贵族尤其是统治者成年后若要独立闯荡,便会在万物生灵与天地气象间选出代表自己的符号绘出自己的图腾,那将成为他与他之追随者身份的象征,当人们出席重要场合时,他的图腾会是人们着装服饰的主题,而当人们领兵打仗时,图腾则会出现在他们的旗帜和私下铸造的铠甲与武器上。在我父王治下......曾有一段时间,全国的贵族和平民,尽皆侍奉着‘鲲鹏雷’图腾,再找不出别人图腾的存在。”峋尊王说道,他面色之中有着骄傲与怀念。
远处的齐无为与老光棍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已不知多少次问过彼此:
“怎么还不开打呢?”
峋尊王又说道:“那一段和平安详的日子,我国出现了从未有过的繁荣,到这儿之后我时常会想,如果那繁荣再持续几年,或许我们就会建起一座不亚于衍天京的都城。但这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可测。那一天,我的父王忽被传召前往他称臣纳贡,百般信任的宗主国,一去三年未归,杳无踪信。长王兄带随从前去寻找,也没了消息。又过了两年,一个已改变自己图腾的人找到了他曾经效忠的主人,并带回到往日繁华,现时却是一片残破的都城。那再不是我认识的父亲了,有关他这人,我只能记得这些......他说他将佩剑赠予救助他的一家人,那家人若受他拖累,安卢王室,必将对其后人负责扶持,不得忘恩负义。”
听罢峋尊王讲述,安秋凉本露出几颗牙齿的笑容变成不露齿的了。他不准备开口,似也不用他再开口,台下离得近的人大多是江湖人士,却也对这国家间的情仇恩怨十分敏感,他们自然察觉的出是盛平王朝对这鲲鹏雷帝动手,又牵连了救助收容鲲鹏雷帝的安家。这些个江湖人士来自天下各地不限于盛平一处,自然对这国家的颜面无太多拥护之意,一时为鲲鹏雷帝与安家的境遇抱不平之声四起,喧闹中安秋凉默默打量着在台上原本交流着的各家子弟,不论男女,年龄,在他眼中都像是没长大的孩子。他笑容未变,一一收下了孩子们脸上的愤怒与恐惧,却有一个不合群的胖子笑着向他走来。
“竟然是他!”痴儿惊讶道,这个胖子他与妄是见过的。
“鄙人祝则顺,幸会!”对这安秋凉,那胖子祝则顺的话却是十分少。但这胖子却好像对其他人的影响很大,仅这一句话说出四下的喧闹声忽地听了。
齐无为说:“居然是九鸾山礼剑山庄祝老太爷的幼子祝则顺,老太爷八十多岁高龄,育有二十三个子女,当他宣布这祝则顺是他最后一位子女时,谁都知道次子以后前途无限。现在他年纪轻轻,却已变了礼剑山庄的作为,由‘礼出为剑’,变为‘收剑作礼’。”
老光棍问:“你怎么知道的?”
齐无为答道:“周游天下,行至九鸾山,到他家吃了几顿饱饭,老爷子人还不错,就是......”齐无为意味深长地看着老光棍,“老婆太多啊!”
“......姓祝的老头儿,在这吗?”
齐无为指了指说:“你看那一排,除了打头的是天下剑盟的盟主齐案,剩下的都是各大世家的主人,他们可没有你这种老妖怪能出来捣乱,所以凭年纪你可一看便知。”
“齐案?齐?”
“跟我肯定没有关系,但与我养父母有没有关系我不清楚。”
旭宁王趁着喧闹消退之际起身说道:“此次剑决盛会,不如几位角逐者一齐比拼,战到最后的即为胜者罢了!本王已经疲惫了,只想早些休息!”他实是因先前盛平王朝成为众矢之的而不舒服,况且本就讨厌被这琐碎之事拖沓时间。
剑盟盟主齐案反对道:“王爷!如若这样一战定输赢,还需我等一群人来维持公正干什么?”却被他同列生生拉下,各家之主齐声道:“王爷!万请保重贵体!我等尽数同意一战分胜负的决定!”各家之主自觉来者不善,也相信各家子弟都有了联合排斥安秋凉的觉悟。齐案眼看着不能驳回这决定,便只能默认了。另一侧峋尊王更是无法说得上话。
只有妄看见了各家之主争相同意时,安秋凉刹那的狞笑,也只有痴儿看到这决定最终通过时,妄的不屑与轻蔑。
各家子弟纷纷拔剑出鞘,但安秋凉却似无动于衷。不等人发号施令,已有几人同时向安秋凉攻来,安秋凉以指代剑,仍能以攻势化解攻势,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随后跟上之人攻势不断,似让安秋凉陷入危机了。
台下众人对这毫不遮掩的卑劣行径万分气愤,叫骂之声不断。祝则顺见状,挺进战圈阻挡拦隔,以一己之力将众人之攻势尽皆分摊给彼此,促成一幅乱斗之景象。
“有点儿本事。”旭宁王说道。
“嗯,到也配给我提鞋。”
“嗯?”听得“提鞋”二字,旭宁王回头一看,原来渎世豺已经来了。他再看向隋遇笙的座位,见得隋遇笙阴沉着脸坐在那,他身后一人满脸怒容地看着这边。
旭宁王问道:“你迟迟未归,难道是与那隋遇笙有关?”
渎世豺说:“昨日夜里,乌刑玄暴死在自己的住处,隋遇笙怀疑是我所为,不容我辩解便朝我动手。”
“那你怎么应对?”
渎世豺说:“我还能怎么应对,我的剑都落家里啦!”
“呵!你败了?”
渎世豺跳了起来,“我......败?我随随便便以指代剑把他打趴下,然后狠狠地侮辱了他一番,就是这样!”
萧冕乡静静地看着他们两个人,以他对隋遇笙的了解,此时却是不敢说一句话出来。
旭宁王叹道:“唉!都是偏见的故事。”
“哼!我要是他,早都自行了断了!”
旭宁王摆手道:“行了......别说啦!不知道十八层地狱有一层是给逞口舌之快之人留的吗?”
在有些人眼里,当前的战局是胶着的,各人施展个人的本领,却都无所进获,没人流血,没人被一剑指着脖子拿下。但在祝则顺眼中,他是兴奋而轻松的,他感受到自己离着目标正更加接近,安秋凉与他之间不知何时达成了默契,都在节省体力而消耗着其他众人的体力,这样就不会妄造杀伤以结怨。而且很快,体力耗尽的众人将一个一个被扫出台上,留下真正有实力角逐的两人。这一点微妙的想法,却叫痴儿看得明明白白。
“啊!”一女子最先耗尽体力,她的剑被祝则顺击落,她也无力地坐在地上。整个打斗在这一刻清晰,祝则顺与安秋凉面朝同一方向立着,而其余众人正是以与他们对峙之态面对面地站着。
祝则顺一脚将那剑踢下比武场地,“抱歉,你败了!请下去吧。”
女子愤怒骂道:“死胖子!你!你有种一巴掌将我扇下去!”
祝则顺叹了口气,将剑举起,是要用剑身将她抽打下去。忽听得自前方的众人中传来一句:
“祝兄且慢!当心啊!”
祝则顺抬头看向说话的人,他抬起的头及目光却不在那说话人身上做了任何停留,而是一直仰了过去,他整个人都似要仰面倒下,却倒不下去,因为有一把剑自他身后刺进,自他身前穿出。剑身漆黑上由黄金雕纹着一只翻舞于雷云之间的鲲鹏。这剑穿过祝则顺皮肉筋骨以及挥舞于空气劲风中的声音,如同猛兽的咆哮,像是附带着额外的神秘力量,强得在一瞬间断绝了祝则顺的一切生机。
祝老太爷猛地站起身,他一口鲜血喷出,惨叫一声栽倒一旁。
“恶贼!住手!”众家之主齐声喝道,他们一跃而起冲向安秋凉。
安秋凉只将剑上的祝则顺踢开,然后默默收起鲲鹏雷帝之剑。几人杀到之时,突觉眼前一黑......
有这感觉的不止是他们,所有在中州的人那一刹那都感觉到这天突然黑了,连远处的齐无为与老光棍都是。好在很快有人为他们点燃了灯火,弥漫在他们身体周围的,如怪氛般的绿色流光,照亮了此刻黑暗昏沉的剑决场地,原本众家有多少子弟参与,比武场地上便有多少具受了千刀万剐不可辨认的尸体。
台下原本观潮人海,此刻竟只剩一个迷茫的痴儿与昏厥过去的妄两个人。
萧冕乡吓得躲在了毫无畏色的旭宁王与渎世豺身后,这两个无惧的人正看向峋尊王。而峋尊王与旗子朝面前站着的,正是安秋凉。听不得他们交流了什么,安秋凉站着,峋尊王却带旗子朝离去。
众家之主也发现了安秋凉,他们无暇顾及这杀人凶手,也管不上自己家被残忍杀害的子弟,他们只明显地感受到杀意临身,而这杀意......似是来自天上,天上那绿色的群星,两两一对,像是人的眼睛,却是这天黑时绿色流光的光源,它们离的越来越近,足够近时才看出——原是人一样的绿眼妖怪从天上掉落......
“众人留神应对呀!”话语很快被淹没,众家之主们顷刻间便尽数被绿眼人分尸而死。
“啊——”痴儿绝望地发出一声惨叫,他已被落下的绿眼人包围,已知生还无望,他紧紧地趴在昏过去的妄身上,只想尽可能保护她。危急之刻,突来几道剑气将他身边几个绿眼人杀除,一道飘逸身影落到他身边将他扶起。却见他双目已隐隐约约放出微弱的绿光,似要沦陷成绿眼人。
来人腰间一拔剑,背负一拔剑,方才所使正是腰间的那把,而此刻为救痴儿,便将背后的那把取来在他手心割了一道口子。悲曲剑意渗入,竟将痴儿涣散的魂魄紧紧牢固住。
“多......多谢你!”
“扶起她,随我离开,不会有事!”
“是!”
三人相互扶持着离去,野兽般凶猛的绿眼人如浪潮般赶来,竟然对他们三个视而不见。背后传来绿眼人的惨叫久久不停,痴儿听得也跟着撕心裂肺,却也没能力插手。
“天......黑了?”齐无为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你速去剑决那里查探!我去找荆邪!”
黑衣黑靴黑面具,微弱的蓝黑色火光照亮着他以轻微的动作在编织笼罩着衍天京的夜景。不远处“当啷”一声吸引了他的注意,那声音像是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紧接着又听见石头相撞的声音,每撞一下,迸出的火星便使那阴暗处一瞬地闪亮,一连撞击几下,终有一颗火星落在那火把的油布上。
荆邪捡起火把,好像只为了将自己给那人看清。
“你已经一路都摸着黑过来了,何必在尽头点亮火把求一个明白呢?”
荆邪说:“闲话少说,我知道此尽头亦是我命终点,那这明白,你给还是不给?”
那人笑了,“你与旁人误打误撞才探得到这尽头,我若再给你明白,真是辜负自己!有关这火,是荆水易误你,有关那人,是齐无为误你。前者误你时机,后者误你性命。”
“你不愿摘下面具?”荆邪问道,他说着,人已开始动身要跑过去将那人面具摘下。眼看手已摸上那面具,那人只避退了一步,而荆邪的手却重重垂下,他离那人那么近,却再也赶不上那一小段距离。
荆邪睁大着眼睛,他的表情停留在将揭开秘密的那一刻惊奇,尽管他还存在着意识,但这具躯壳与他意识的联系正被锯木似的慢慢剥离,残存的意识也如置放在烈日下的冰块儿,很快会化水流去。
眼中景物慢慢变黑之际,还能看见一个人逼退了“黑面具”,窜入了他的视线。天下只有一个人敢这样穿着皇袍出来招摇。
荆邪犹能看见听见他们的对话:
“你到底何人?身归何处?受谁指使?把这些朕都了解的交代明白,朕便不杀你。”
“既然你了解这么多,知不知道你杀不死我?”
皇袍客掌启风云动,劲风掠动间,渐渐有一丝火焰燎原般在风中伸展而开,勾连天地的狂风将黑夜化作白昼,“黑面具”刹那间被风火吞噬,风火消退时,天地间的白昼却已似恢复了正常。皇袍客看向荆邪,他眼中的神采已经完全熄灭,皇袍客将一只手贴在他脸上,竟还能与他残存的意识交流。
“火的事情,黑夜变白昼与白昼变黑夜不是一回事情。”
“我......知......了。这是......我错,但‘人’的事情,绝对......没错!”
“可还有什么未竟之心愿要托朕传达?”
“呵呵呵......陛下!请代我......”
......
齐无为自荆邪背后小跑着赶来,见到荆邪与皇袍客面对面站着,以为他们正在交谈。
“我瞧见这天忽地亮了,原来是你搞的鬼啊!”齐无为喘着粗气说道,“真奇怪哈!多么急的事情但凡你现身插手,我倒是怎么也急不起来了!”
皇袍客挪动几步,一言不提,只为显衬那荆邪的一动不动。齐无为看出他意思,跑过来,见了那荆邪全无神色的脸庞。
“我能为他做什么?”
“帮他瞑目,替他收埋尸身,不过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
话音刚落,但见皇袍客突地抓起荆邪右手来,用内力自他掌心处一吸,只见三根与荆邪小臂长度相当的针似的条状物体被他抽了出来,二话不说,又抓起齐无为的胳膊,从齐无为手心将三根针送了进去。
皇袍客动作之快,齐无为没反应过来,皇袍客自己也愣了。
“那是什么?”
“荆邪死前所托,叫朕代他将那三根划命针传给你。”
齐无为问道:“那他就没提到要你为荆水易做什么事?”
皇袍客摇摇头:“他或许早当面对荆水易交代过了。”
齐无为看向自己右手,“这什么划命针,如何使用?”齐无为想起荆邪的那只手,致人死地救人性命皆是一念之间。
皇袍客说:“他叫你到荆府去,自然有人会教你。”
齐无为有些无奈地说:“只怕荆府此时已经死绝了,而这三根针也要烂在我胳膊里了。”
皇袍客已转过身将要离去,化作光球飞走前说道:“去过便知,再会!”
齐无为帮荆邪合上眼,在他身上摸索着,口中喃喃道:“他的令牌怎么不见了......”
......
剑决的比武场地已经看不到了,那供观赏者拥挤的空地也已看不到了,堆积的尸体掩盖了整个剑决场地,甚至触及了场地外的楼房。
站在堆起尸体的最高点的两个人——旭宁王和渎世豺正对着远处已经小成一个“点”的城门楼张望,这座“尸山”正是达到了这样的高度。
“你说......咱是不是把中州的人全杀光啦?”渎世豺颤声说道,他血染全身,两只摆成剑指的“血手”似要许久时间才能恢复原状了。
旭宁王境地比他好不到哪去,只是手却更轻松地抱着臂膀,他尽力直起腰却不愿深呼吸周围的血气,“恐怕......真是如此了!你快找找这‘山’里还有没有活人。”
渎世豺就地趴下,耳朵贴在脚下的尸体上,好像能透过那尸体听见整座“尸山”里的动静。“五条活人压在这下面。是咱们漏了几条鱼吗?”
旭宁王已向“山下”走去,“我去下面挖,你在这上面挖,咱俩把那五人挖出来。”渎世豺一脸苦相望向天,
“诶?天什么时候亮了?”
“尸山”变了形状,两个“血人”从“尸山”中找出了另外五个“血人”,并把他们按在这“山”里从上至下为序从左至右摆成一排,但是一时难以辩认出谁是谁,于是旭宁王叫渎世豺挨个晃醒了问话。
第一个“血人”醒来便止不住地大笑,他毫不顾忌这尸山血海,反而特别有热情地想要拥抱旭宁王和渎世豺。旭宁王淡淡一句:“他是萧冕乡,咱们问下一个。”
第二个“血人”醒后感叹了一下这世事无常,随后准备在那尸山中找寻自己的剑。“他没对咱道谢,那就该是隋遇笙了。”渎世豺说。
第三个“血人”醒后所为与那隋遇笙没什么两样,得知隋遇笙在寻剑也要跟随去,渎世豺强拉住他问他身份,原是隋遇笙新收的徒弟,名叫夏一平。
第四个“血人”一醒来便抱头痛哭,似在忏悔似在诉冤,讲的总都是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别抬举你自己,齐案。”旭宁王说:“你还没本事闹出这么大动静。”
第五个“血人”本就是醒着的,他静静看完了劫后余生的几位幸存者的表现。“你来干什么的?老光棍?”渎世豺问道。
“啊!你是杜......”
“渎世豺!”渎世豺打断了他。
“呵呵呵......”老光棍躺在那里笑道,“二十年了,你怎么还是个小屁孩儿的模样?”
“哼......小巫见大巫了。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老光棍摩拳擦掌道:“我来帮助众人呀!”
渎世豺嗤之以鼻,“然后你就被埋在了最下面?”
老光棍辩解道:“一是光棍我来时已晚,实在救不得更多人命啦!二是有你们两位大能,我再出手只是拖累了你们呐!”
旭宁王上前一步道:“你是止武太岁邹作?”
老光棍躺在那里,舒服地伸起懒腰,“好久没人这么叫我咯!”
旭宁王微微点头,叫了一声:“前辈!”老光棍听得这一声,瞬间瞪大了眼睛呆楞住,连声说道:“王爷真是抬举过了!”
旭宁王却捡回了高傲,“你倒是值得本王恭敬称呼你那一声。”他转头说道:“萧冕乡,收拾完,带众人往西城门等我。渎世豺随我往皇宫走一趟。”
......
荆府门前,齐无为遇见了荆濯。
“无为兄,在下等候多时了。”荆濯说道,他毫发无伤,举止上也无怪异之态。他示意齐无为随他进入
齐无为边走边说:“你知道我要来?”
“是。包括今天所发生之事,我都知道。”荆濯领路,头也不回地说。
齐无为跟他走去,已渐渐看到荆家死在道旁的其他人,“但你却没打算救他们一命。只看着他们去死了。”
荆濯回头道:“通过不该的手段得知不该得知的事情,又帮助不该脱难的人逃避应劫,那一定会招致更恐怖的后果。”他领齐无为到了他那间“破庙”,“庙内一人,与我,与荆水易,便是荆家仅存之人了。我很希望你是来找我的,但我知道你不是。只希望你别进去,离得太近,你也会像外面那些人一样倒下的。”荆濯转身出去了。
“我的家人之前是发生何事?”破庙中一女子声音传来,正是荆漽漩。
齐无为站在那院中说:“我曾在凤裕山见识过这样的情况,是妖类术法所致。”
荆漽漩说:“他们没办法变回来吗?”
齐无为听出她是想让自己心里好过一些,便说:“一旦术法得手,我未曾见人能脱身者。死亡,或是最好归宿了。”齐无为岔开话题问道:“还未曾问过姑娘,凭何能避开那妖法又在变故中保全机身的。”
“药。凭药万事皆可成。”荆漽漩说。
“哈!”齐无为笑道,“交谈虽浅,基本已可确认姑娘是这荆府中与荆水易关系最特殊者。”
荆漽漩说道:“讲你的目的吧!”
“荆邪临死前,将他那三根划命针传于我,并交代使用之法及相关细则要在这荆府之中寻人问清。这个人想必便是姑娘你了。”齐无为说。
荆漽漩说:“你将划命针取出放在脚下,我现在不方便现身,等你离去我自会帮你准备好,下一次遇见交还给你并教你使用。”
齐无为面露难色:“我并没有办法将它取出。”
“那就让它静静呆在里面吧,我见你却也没有痛苦之色。府内传言,荆邪当初将那三根划命针植入手臂时,晕阙三天三夜,此后性格与声音都有大变化,叫人很容易联想起刚净过身的小太监。但你......”
齐无为摇了摇头,“并没有什么感觉。”
荆漽漩说道:“离开吧!我再在这儿待几日,便要去寻水易了。”
齐无为说:“姑娘与荆濯可随我一同离开。相互作伴可有照应。”
“你知道水易在哪吗?”
齐无为摇了摇头。
“离开吧。”
......
“救命......救命!”声音自齐无为身后传来,听得清每一个字,却听不出它来自一个人?男人或女人?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齐无为快走了两步。
“救命......救命啊!”那声音却更近了。齐无为猛地回头,却在转身后听身后有人说道,“怎么了?”那是齐殃的声音,齐无为听得清楚。
“呼——”齐无为长出一口气,对齐殃说道:“没事,我多虑了。妖将之事,你可有眉目?”
齐殃摇摇头说:“他有意防备,我要花更多时间,不过,最终还是能找出的。”
齐无为问道:“找出之后呢?行动有崇龙教配合,但你从未与我讲过具体计划。请与我讲明,我能帮到你。”
“不必了。”齐殃说,“一是你的确帮不上忙,二是崇龙教对你有所防备,先与我讲过不让我透露给你。”
齐无为激动道:“什么?你到底是信我还是信那一群愚妄鄙陋之人?”话音刚落,四个崇龙弟子从暗处一跃而起,落到齐无为四面将他包围住,“师兄,慎言啊!”弟子其一说道。
“你记得我离开凤裕山的目的吗?”齐殃说,她眼神中含着泪光并带一丝哀怨。
“我......”齐无为突地不知该怎样回答,他是的确的没想通,更怕无意中说出“为了我齐无为!”这样一句引人发笑的话来。
齐殃淡淡地说:“我只为杀死祸起灾,只有这一个目的,那是我生命的全部目的。而这与你的联系却是太少了。”
“我问过你!”齐无为开始后退,围住他的四人跟着他后退,“你当时只让我想你对我有什么用......”
“我以为你善于利用他人,但你却只将我藏起来,不将你摆脱,我连这一次绝佳的机会都不会有。”
齐无为点了点头,他表情上没什么变化,“我只希望你不要第二次中招了,我实是不忍见之,即便知道你不会死在妖将手上。”
“不会了。”齐殃笑着,“你不是都将那玉还我了吗?”
四个崇龙子弟虽齐殃离去。这一天的变故,从荆邪到荆家姐弟再到齐殃,统统已不在齐无为掌控之中,他想救的,偏又救不了,他想帮的,偏又帮不上。现在他的改变只有那三根埋进他手臂的针,他却感觉不到任何异样。
“哎呦!阿弥陀佛!施主缘何没听见老僧的呼救啊!”
一句话引去齐无为飘散的注意,一个瘦小僧人艰难地走来。他双目轻合,手杖频繁的点着地面发出声响,应该是一个盲人。这场变故之中他也被波及,枯槁的身体有多处伤口,似是留血刚止。
“大师因何得以脱难啊?”齐无为问道。
“呵呵呵呵......一点点嘛小伎俩,让他们以为我死了就得了呗!”
“装死?”齐无为难以置信,“这难度应该与同他们讲道理是一样的。”齐无为继续问道:“大师......是在哪个庙里念经的?”
“闲云野鹤,云游四方,从来没扎过根。”
“啧啧......那你就偏偏要赶剑决的热闹?”齐无为眉头紧皱,“你赶在我会面前后来找我,又不受那妖法影响。若是要打我的主意,只让我察见这么多疑点,可真是太唐突了!”
“施主真是英明!一眼看破了老僧的计谋,老僧羞愧难当,先去养伤啦!”僧人说着便要离去。
“慢!”齐无为把他叫住,“同行吧!正巧我下一步正无目的。”
瘦小僧人笑了,“那施主能否背着老僧走啊,老僧伤势很重,怕是走不了几步了......”
“抱歉!齐某手无缚鸡之力啊!大师尽力跟上吧!”
......
西城门外,齐无为与那僧人见到了几位“血人”
“无为!”隋遇笙高呼道,“你果然还活着!”
“啊!隋遇笙前辈!”齐无为说道,“无为有命生还,但今日却有更多人丢了命咯!”
隋遇笙问道:“你可知这件事......是何人所为?”
“早知会如此!也知道是那凤裕山的狐妖所为。”齐无为说,“但是......他之功力恢复之迅速,却在我意料之外,现在他的妖术不仅能将来观剑决的绝大部分人控制住,还能覆盖到整个衍天京,那座尸山,当真是触目惊心啊!”
“这位是?”隋遇笙指向瘦小僧人,那僧人目不能视只一味地念叨着什么,齐无为推了僧人一把,那僧人便说:“老僧法号唯心,得知那边有一座尸山是因许多无辜人士丧命所成,但又急于赶路无暇替他们超度,只好偷偷替他们诵诵经文了。”
“辛苦大师了!”隋遇笙说,“这无端的屠城之事实是不该,所有人都会想见那始作俑者得偿报应的!”
齐无为说:“过去的事就不要再考虑了!这中州之人虽多,但中州的人嘛!不被这样杀死也会彼此相杀的。政场斗,江湖斗,皆惨烈如战场,惨烈如那尸山了。咱该关心,当是这天子脚下发生这样的大事,皇宫之中情况如何,如果关键的人物出了事情,盛平一动,则是天下大乱的前兆了!”
隋遇笙说:“旭宁王已前去皇宫一探了。去了很长时间,相信不久将要归来了。”
“旭宁王?”齐无为心头一颤,因这“旭宁”二字,“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隋遇笙一字一字说道:“绝对的一代强者,剑界的顶峰,普天之下,恐怕唯有傲者能与之一较高下了!”他忽地注视着齐无为,“你看那尸山,哪是在这里的几个人能搭起来的?”
齐无为看向坐在一旁的老光棍,“你可有这本事?”
“嘿嘿嘿!当然!不过他们小半天就能搭起来!光棍我嘛......小半年吧!”
齐无为感叹道:“那他当真是厉害!”
“且他身旁,还有杜......渎世豺追随左右。此二人相得益彰,中州一行,不曾带着佩剑,却仍能有这般的能为。”隋遇笙说得咬牙切齿。
齐无为又得到一个不认识的人名,问道:“渎世豺是什么人?”
“中州三剑之一,与我并列,实力远远强过我,亦将与我和常德山并列看作此生最大耻辱。”
“啊!有意思!你看那边的两人是不是他们?”
远远朝着众人走来的,两个衣着光鲜不染尘埃的身影,飘逸的步伐叫人一眼能看出他们绝顶的轻功,但他们却有意走得非常慢,该是怕在风尘中弄脏自己的衣服。
“好个高人啊!”齐无为赞叹着,“出血海而不染啊!”
“你......你们!”夏一平惊呼道,“你们是谁?”
隋遇笙挡住夏一平说:“真是好雅兴!两位竟还趁此机会到皇宫中沐浴更衣了。怕是有坏消息了。”
旭宁王点了点头,“皇上,的确不见了,皇宫内侍卫近臣尽皆已被杀死。”
齐无为问道:“阁下是旭宁的王爷?”
旭宁王侧脸看着他,“正是,你是何人?”
“在下齐无为,不知王爷可曾听说过胡秀伦这个名字,他说他是旭宁府之人?”
旭宁王转过身正对着他,“听过,何事?”
“不知他在家乡声望如何?”
旭宁王想了想说:“旭宁地界内,受他恩惠者无数,惧他威严者无数。追捧他之人,在鹿鸣城最繁华的街道上立下一座他的塑像,那大概也是他出身家族的所在。他许久不曾现身,但名气却是未减。”
“那王爷如何看待他呢?”
旭宁王面露一丝不耐烦,“我非是江湖之人,不关心此事。”
齐无为上前一步笑道:“多谢王爷!再劳烦最后一件事,请告知那些对胡秀伦其人感恩之人,胡秀伦已经离去,他没有子嗣,请那些壮士把恩情报答给受了胡秀伦养育之恩的齐某人身上吧!”
旭宁王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为何要替你代劳?”说着,他平淡地要转身离去。却见渎世豺站到了齐无为面前,笑着说:“小子,你的确与他很像啊!”不等齐无为回答便又走开。
这时,忽见一人影从城门里走出说道:“各位活人!”所有人的目光被他一人吸引过去,齐无为看着,突又回头看向唯心和尚,他觉得似有一对眼睛自他背后盯着他,盯得他心发慌。但那和尚的眼睛仍是闭着的,也不像多么匆忙的样子。
那人正是席唱风,怀里还抱着他那只猫,“你们里面有没有一个叫做齐无为的人在?我先来问过活人,这边没有再去翻那堆死人。”
齐无为问道:“这位小兄弟,你是谁呀?找他有什么事吗?”
席唱风说:“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跨限峰的娄吾一要找他,你知道他在哪?”
齐无为点了点头,“我就是齐无为。既是傲者相邀,在下现在也正是空闲,可随小兄弟一去。”他突然看向旭宁王说道:“王爷啊!我最近将去旭宁府一趟,你就算不为了我也请将自己封地看管得当啊!告辞!”
席唱风动步,齐无为跟着走去,身后唯心和尚也踩着齐无为踩过的脚印跟上。两个刚出浴的人与一群“血人”皆看到这和尚的举动,却又都不指出,除了年轻的夏一平是因他师父不讲话才不讲话,皆都是因那席唱风才出神。
“哈哈哈哈哈......”渎世豺突地大笑起来。人们知道他明白了什么,却都不管他。
“齐案!”旭宁王不理会那停不下来的笑声说道。
“王爷,齐案在此!”剑盟盟主齐案应道。
旭宁王一幅居高临下望着他,“你剑盟不可将此事视若无睹,无所作为!现下你已活下来,会有何打算?”
齐案悲痛而鉴定地说:“参加剑决者,无论争锋的年轻人,检验成果的长者或是大多数观战的剑者,他们都可代表剑盟的势力,也尽数归宿在那座尸山了。剑盟,根本没办法与安秋凉及其背后势力正面交锋。所以我打算尽快前往截刃山剑盟本部,但愿那并未受到妖祸牵连,我便可调用首席匠师轩辕流星......”他说着,忽地弯下腰将脚边一个布袋打开,“这是王爷你去探寻皇宫时,我自那尸山找出的几把好剑,在我见识过鲲鹏雷帝之剑前,觉得这样的剑足以争‘天下第一剑’之名了。但以这几把剑为原料,我相信轩辕流星能铸出一把真正的天下第一剑!将之交给天下使剑的第一勇者,向那小子讨回中州之仇!”
齐案讲这段话时,眼神只跳跃在旭宁王与渎世豺两人之间。
渎世豺笑声戛然而止,“别打我们的主意,我们不可能任由你拿来去抬举那个小屁孩儿!”
“他说得对,这件事也该由小辈来解决。那个谁?再讲一遍你的名字。”旭宁王指向夏一平。
“夏......夏一平”
旭宁王说:“剑成之日,你持那剑与我试试看它值不值第一剑的名号。”
“是!”
“齐案!你剑盟经此事几近无人,待一切平定,我会破例收几名徒弟为你剑盟增添力量。”旭宁王说道:“快上路吧!我既耽搁过,你就莫再耽搁了!”
齐案激动地差点跪下,“好好好!我这就上路。”
隋遇笙说道:“齐盟主,我隋某人师徒俩与你一同前去。”
“好好好!有照应的好!”
“你呢?老光棍?你也要离开?”渎世豺说道。
老光棍呵呵一笑,“世事如此,无不散之宴席,受你二人所救也不能始终在你们庇护之下。何况嘛还有其他的疑点,我那个徒儿紫裘衫前两天就随他那个主人梅四离开中州了,难不成他们早有预料会发生此事?猜不透想不出,还是亲自过去看一下嘛好!”
“没事儿公子!哈!好熟悉的名字啊!”渎世豺面露惊讶之色,“你为何不追查跟着齐无为的那个和尚?他无疑点吗?”
“现在我并不能想出那和尚会是什么关键人物,无为自己该能轻松应对啦!”
“好!保重!”
“你也保重,下一次见希望你能长出半根白头发来!”
......
痴儿三人仍在赶路,尽管痴儿不知道目的何处,那人没驱赶他,他也只能由得这“恩公”带路了。
痴儿与余清一左一右架起妄,几乎是拖着她前行。
“这姑娘为何会晕倒在那里?”余清问道。
痴儿支支吾吾地说:“她大概......或许是......被那安秋凉开杀惊吓到了?”
余清摇摇头,“这说得通吗?”
“那......难道是她认识的人在那安秋凉手上遇害?”
余清又摇摇头,“我觉得不像。”
“那你怎么不自己问她。”
余清说:“我以为你们是朋友。”
痴儿赶紧摇头说道:“不!我根本不认识她!倒是恩公,为何你与那绿眼睛的好像很熟,他们怎么都不会来打你!”
“你怎么不去问他们......”
“我还以为......”
余清无奈地点了点头,“没错,那绿眼的的确与我有关系。”
痴儿赶紧说道:“恩公你......你别讲!我也不问了!倒是想谈谈你那把剑,我刚觉得要晕过去,它却能将我叫醒!”
余清侧过脸看了看背后的悲曲剑,说:“你只有这一个感受吗?此外没有其他奇怪的感觉吗?”
“比如呢?”
“悲愤,失落,痛不欲生?”
痴儿笑道:“那怎会,你只是拍我一下,又不是捅我一刀。”
余清突地向痴儿转过身来,痴儿也转了过来,妄就那么倒在地上。余清的表情实在是难从中看出内心想法。
“恩公......?恩公......?”痴儿说完,看见余清紧紧盯着他,拔出了背后的悲曲剑,一步一步地向他靠近。
痴儿双腿发软却已走不动路,他用力向后仰着脖子,“你别过来!你要干什么!?啊?”
余清低声说道:“护住脸。”
“啥?”
余清一剑扫出,痴儿本能双手一挡,双手的手心处各自多了一条浅浅的血痕,突来的寒意叫痴儿忍不住颤栗一阵。余清目不转睛盯着他,剑缓缓收了回去,“这回有什么感觉?”
痴儿看剑已收了回去,心里轻松了许多,淡淡说道:“这么凉,划过我手却都没有痛的感觉。”
余清将悲曲剑带着剑鞘拿到身前,像是炫耀像是欣慰地对着剑说:“我终于找到你的克星了......”他抬起头看向余清以那对剑的语气问:“你是不是听不懂呀?”不等痴儿回答,他直接把未出鞘的剑放到躺在两人中间的妄肩膀上。痴儿看得清楚,他的剑还未触及妄时,妄的身子就开始颤抖,当这剑放了上去,妄的眼角竟有泪水流出,她抽泣的声音越来越强烈,甚至让痴儿觉得她很有可能哪一口气呛到口水就直接撒手人寰。
“你那兵刃是什么?”余清问。
“这是我的剑,我是一名剑者。”痴儿说,他拔出那截戟头,想着那应会有的嘲讽笑脸,看向余清,却见余清的脸上郑重不比他轻,“你不想笑话我吗......”
余清的话语中却没有质疑之意,“你能看出什么是剑,什么不是剑。”因为痴儿对悲曲剑的感受与常人迥异,他也对痴儿认剑识剑的能力不加怀疑。同样的,他不会忘记现在痴儿的实力浅薄。
“抓紧赶路吧!落脚后再谈!”二人扶起妄,她仍在哭,哭的声音怎么听都不像在昏迷,迷茫望着两人的大眼睛更不像失去意识的样子。
......
“小芸!”一个女孩子呼唤着这个名字,蹦蹦跳跳地进入到“小芸”的视野,孩童清纯的面庞,身着一条颇具特色的青色罗裙。
“小芸”轻声说道:“青罗裙......”这与穿着相对应的名字,即使化名“小芸”的廉凰息未从惊吓中脱身,仍不难识出。廉凰息又问道:“怎么样?现在中州怎么样了?”
青罗裙脸上仍无凝重之色,她虽是孩童模样,但却丝毫不为外物动容,天真烂漫只深刻地熔铸在她脸上,遮掩住那之下的“没心没肺”,“死了。全都死了,衍天京里远远看过去有一座比城墙还高的山,应该是用死人堆起来的。看那其他的城镇,应该也是死过人,但在外面看都很安静,我不敢进去看了,就直接回来了。”
她讲这些话时的平静,加剧了廉凰息的恐惧,廉凰息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目光的呆滞被皱紧的眉头一点一点挤出。青罗裙见状,立刻安慰道:“别多想啦!至少你救了我们主人和我们四个兄弟姊妹呀!逝者逝矣,你安心在这里住下来,我们也不会过问你的过去,现在主人带着黑衣白袍正为武林奔波,待一切风平浪静,你另谋出路时,我们也会帮你啊!”
这一番话语虽是动听,但与之前的汇报秉持着一样的“天真烂漫”,廉凰息便察觉不到半分的诚恳,既已寄人篱下,只能说道:“多谢,我没有事了。”这时,青罗裙脸色突变,跑到廉凰息身后躲了起来。
再过了一会儿,廉凰息才听到脚步声,然后看见一个人顺着青罗裙来时的路走来,他邋里邋遢,但气质却是和善的,正是老光棍。
“快出来吧,小丫头!你不认得我是谁吗?”
青罗裙跳出来说:“我怎么不认得!你是老光......前辈!你怎么到这来的?”
老光棍笑着说:“看你在那衍天京外张望,我当时正在城门口,就随你过来了!”
青罗裙脸色一变,“这不可能!我离得够远了,怎么会让别人看见?”老光棍却点了点头,“别人看不看得见我不知,反正我能看见!你倒也是厉害!走这么远的路也不像累到你的样子!”
“那是!”青罗裙说,“我们四个兄弟姊妹,要数拜您老人家为师的紫衫武功最弱了!”
“呵呵呵呵......”老光棍尴尬地笑着。
青罗裙不再说话,她仔细考虑着老光棍会提什么问题以及应该如何应答,思虑中,老光棍突来的话语让她一惊,“这就是庸者的秘密住所?”
青罗裙点了点头,老光棍撇了撇嘴,“我早问过那小兔崽子不知道多少次,他总一副‘你懂,我不必说’的模样,真是气人!”青罗裙捂嘴偷笑。
“你们是如何知道要赶在中州出事前离开的?”老光棍直入主题。
“这嘛......”青罗裙两只手搭在坐在凳子上的廉凰息的肩膀,点了点头说道:“得从她说起。”
“哦?这姑娘是?”
青罗裙说:“她叫小芸,前几****见她独自游走在街头,神情忧虑漫无目的,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我担心她叫不怀好意的人拐了去,就把她带回了家,她见过我兄弟姊妹及主人,说中州将遭受劫难,劝我们尽快离去。我们虽是不信,却也想让她安心,主人本打算带黑衣白袍外出,紫衫要外出求学,不过是将计划提前,总无坏处。我嘛......早都要在家憋疯了!恨不得赶紧陪她散散心!”
老光棍看向廉凰息,和善慢慢变成严肃,“小芸姑娘是怎么知道这中州会出事的?是什么人告诉你的还是......”
“晏云。”廉凰息见他气势稍盛,语气竟也有些强硬了起来,“他正死在我的面前,死在我当时的住处。”心里想坦白,却知这将牵连许多,廉凰息只得以语气冷酷来作驱赶之意。
老光棍没想到自己无意的变化竟有这种效用,他语气更加刻薄,“你非是这边的人,那又怎会结识晏云,又是谁给你提供的住所?”
“是徐元觉,都是徐元觉!我们不知他的意图,只照他吩咐办事!晏云若一开始便知他的为人,断断不会结交他为友,替他操劳。现在徐元觉之事已经败露,我所知道与他合谋者,只有......”廉凰息已经哭了出来。
老光棍不得不将语气放缓,“别怕,孩子,快说是谁,我会帮你将他找出来,替晏云报仇的,这儿没人想伤害你!”
廉凰息颤抖着声音说道:“一个......僧人......”她知道,眼前这人会顺着这线索查清那救治过自己弟弟的僧人,然后查清廉慕嚣,查清自己,但她还是坦白了这个线索,或许是因为弟弟的死使她欲以鱼死网破惩戒将她二人隐世生活打破之人,这并不是对老光棍的信任,而是追问之急切让她无从选择。交代完可交代之事,卸去一身包袱,廉凰息仰面晕去,倚倒在青罗裙的身上。
青罗裙看着老光棍,语中有些怪罪之意,“她近日来情绪极其不稳,我们都不忍心逼问的。”
“嘿嘿嘿。”老光棍在猥琐中笑出了求饶的意思,“确实嘛......光棍我这一次有欠妥当!”
青罗裙淡淡说:“不送,前辈。”瘦小的她轻易地将廉凰息抱起,向着屋子走去。
......
“她一个女孩子,你怎么就敢这样放她离开呢?”痴儿不解地看向余清。
余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似乎很不会认真去听别人的谈话。这缺陷真该改正,有时候会听别人之间的谈话能帮到自己很多。”
痴儿用手掌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我就是不记得你们说了啥,你放她离开时,我想阻拦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余清说:“我本以为是悲曲剑意给你头脑冻坏了,但听你一言,我知道是你不敢面对她,数落她的不是——来劝阻她,因为她比你强大得多。”
痴儿木楞着点了点头,“我明白,我知道。那你怎么就敢放她离开呢?”
余清无奈地说:“一来人家姑娘根基比咱两人加起都高,我本该随大多数人一齐变成绿眼,你也是叫悲曲剑所救,人家却没这顾虑。二来搅动这一切的安秋凉正是她弟弟,她若与那位亲人会合,自当无忧矣,何须我们烦心。”
痴儿急道:“那......她岂不是已站在正道与朝廷的对立方?这该如何立足啊!”
“正道,朝廷......他们面对着更强大的敌人,安秋凉虽是关键人物,但他却不会成为首要目标,而当武林正道与朝廷开始打算与他清算旧账时,他早已投入安卢国......你该已想象得到他与安卢国的关系了。剑决时我听得身旁人窃窃私语,讲到那鲲鹏雷帝之剑中必暗藏着鲲鹏雷帝治国之理与他图谋天下的计谋,若使之回归安卢国手中,必将使安卢国称霸天下。”余清说:“即便无这一个条件,那把剑已经可作为一个信物,确保他们两个得到安卢王室足够的礼遇了。”
痴儿说:“真是遥不可及啊......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呢?”
余清面露难色,“我其实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想躲避一些事情,我希望你能跟着我,为了这把剑——我或许已经找不到第二个能不受它影响的人了。”
“好......好吧!”痴儿点了点头,“反正我也不知要去哪里。你呀!最好也别有什么目的地。我总感觉我像个丧门星似的,我出身所在的小城已经被灭了,初入江湖到过大漠之中,也是走到哪里哪里就会出事情,到剑决前我都没再听到过与我一同进入大漠的师父的消息。此番来到中州,连中州也......”
“别多想,”余清安慰他说,“我知道了,这就带你去个地方,一个没有人给你克的地方!”
“那会是哪里?”
“我不知道那座山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山上有个宗门叫践隐门,就是我出身的门派了。”
痴儿听着,冷汗一阵一阵冒出。
;
凤裕山此刻已经再看不出它往日经历过的劫难了,周边建起一座座村庄,开垦出一块块田地,村田合围中,正在庸者主仆清理树木的地方,一座城堡如同飞来一般突兀地扎在山上。门上的无字牌匾,画了一条逼真的断首之龙在上面,本由士兵抬着的“屠龙大王”四面大旗,从右至左插在城堡门前。村庄的人们自外处而来,定居到此,尊奉着屠龙大王的“王权”,仰仗着他的庇护,并相信他建立的这座城堡,会镇住妖邪,让这块土地再无纷争。
他们从来没有信任过任何一个王权,这一点什么人都心知肚明,保留一份怀疑也确保了他们在拮据的生活中精打细算,时有余粮。但是当流寇匪贼真到凤裕山周边作乱时,屠龙军经常会轻易地证明道自己是多么的足以信任。被抓住的匪贼们都会被押送去到原来的凉平城,现在的吞龙口,那些面貌上有些特点的,村民们很快就可以注意到他们出现在了屠龙军巡逻的队伍中,精神面貌却与屠龙军士兵融为一体。小孩子看到往往会很害怕,即便这只大手游离在距离他们很远的地方保护着他们,但那扼杀天性的手段却让他们容易做一些反抗不了的噩梦,他们或许会对屠龙军避之不及,但现状的稳定似乎会让屠龙军的统治一直到了很久之后的一天——噩梦实现的那天。
城堡之门缓缓打开,门前的道路还未修成,一个矮小的人在门外用一块破布将鞋底的泥泞擦净,走了进去。
他对着几层台阶上端坐在王座上的屠龙大王拜道:“大王,连擘回来了。”
“军师......”屠龙大王说道:“走近一些,最好跨上这台阶,到我面前来,这屋子盖得太大,让咱离得太远。”
“哈!您这番话,莫不是只有当一村长老的志向?”
屠龙大王撇撇嘴,“唉!起身来吧!你真不是个可以畅谈的家伙!将想汇报之事汇报完,就下去忙吧!”
连擘站起身来讲道:“首先,吞龙口方面近期都不会再有人打扰了,我已将主要事务转交给别人,让别人替我照看日常的演练及作息。”
屠龙大王打断他说:“别人是谁?”
“除我之外任何人。”
“继续说吧。”
连擘继续讲道:“其次,加上指派往覆海城方面的几人与随军而来负责王之安全的杜十恶,我们的屠龙七锋已经到齐。”
“那六人是何时来到的?”
“几日以前,具体不记得了,甫到来便被我派去那边对贼龙施下马威,此行带来了我们的两千兵马,正在那处占领,粮草补给皆可就地供应。”
“好!”屠龙大王拍着巴掌赞道:“我们此刻粮草囤积速度极其缓慢,那处贼龙据点的确能帮到不少忙啊!只是......下一次再有类似状况,务必先叫本王得知。”
“是!然后是最后一件事,”连擘继续说道:“我派人到中州地界查探情况,最近有信鸽飞回了。此时的中州啊!妖祸横行,死伤无数,一如吞龙口往日之状。”
屠龙大王却不关心这个,他只问道:“你指派何人前往中州?”他神色紧张,似乎对这问题十分在意。
连擘问道:“大王可曾注意保护您安全的杜十恶已经许久不曾现身了?”
“唉!”屠龙大王连声叹气,“军师!我不会怪你!但你调用我的护卫竟都不过问我的意见吗?”
连擘竟微微露出了些笑意,“王请恕罪,先停我讲完吧!我想,这是一个机会,我们可以依照吞龙口如法炮制,若使中州在握,仍可丰满吾之羽翼。”
“这么快就要与旧朝为敌吗?”
连擘笑意更甚,“非也!此时旧朝正是自顾不周,我等但叫黎民百姓看到我们的立场,赈灾手段便为他们依靠我们提供了理由,大业在屠龙,副业在人心,贼龙覆灭之时,亦将是天下归心之时。”
“这件事......你仍要一人前往吗?”
连擘摇了摇头,“我已叫杜十恶在中州接应,前日也与覆海城方面通过书信,让龚执纣随我前去以护周全。我走后,凤裕山这里就全权交于王你来关心了!告退。”他离门那么近,已转身便能出去了。
屠龙大王苦笑着摇了摇头,连擘做事向来不需要操心也不容别人操心,事无巨细皆是“先斩后奏”,但他未发迹前就是这样,此时的万种苦头也不得不接受了。他缓缓翻开座旁的书本,这便是无所不知的武林奇人八道先生依照人们口中所传编纂的《怪客谱》,记载了一些混迹于或者混迹过中州,特色鲜明又具有一定影响力的人。
一共三十人,不晓得是以武力做标准还是以影响力做标准排列出次序,有些人漏过面儿,有着具体面貌的画像,有的人没漏过面,只是在那特别有特色好辨认的画像上故意遮挡住脸或者直接让他背过身去。这一本的纸张选用,字体书写,装订都称得上是精美,估计价钱也不会便宜,该是专门卖给有钱人给他们茶余饭后作谈资的。连擘改建凉平城时在一户人家中翻出了这一本,托人将它送到这来,连擘着重在第二页做了标记。
这一本应该是较早时候完成的,因为其中并没有记录当前怪客中名气最盛的皇袍客。也因此,铁掌客齐无为仍在第二位。就是那个路中偶见之人,屠龙大王透过浓密胡须认出那副面孔,理所应当的认成是那个理所应当认得他的人。连擘自然是看出来屠龙大王的想法的,不然不会多余做这标记,但他刚才交代这许多事情却绝口不提这件事,又是为什么?
“这其中找不出与那个人有半分的联系。”屠龙大王低语着,“但太像了,真的太像了!连擘啊!你到底是如何打算?难道你觉得他影响边际整个海外的人,在这海内不足为惧吗?”
“王!”殿外传来声音,打断了屠龙大王的自言自语。
“何事?”
那声音说道:“有人求见,自称是集灵山使者。”
“集灵山?”屠龙大王想着,“这或许又是一个山头的贼寇要来效忠了”,便说:“请他进来。”
门轻启,一人步入,如世间万般矛盾之结合,俗世王公贵胄之繁华衣着却怀着世外飞仙的飘逸神采,空灵的目光却散发着叫屠龙大王避之不及的危机感。
......
两匹马以无法形容的速度疾驰着,在马上的人眼中,似能看见将在下一刻被自己身形穿过的光影提前改变形状来适应这一变化。
走在前面的忽然勒马止步,那马就那么抬起前蹄,顺势仰倒,马头摔个粉碎,马身及一块块血污都堆在骑马者的身上。后者的情况却要好很多,他身手矫健,马翻倒前便先纵身跳开,在地上滚过几圈便爬了起来,这地是草地,是故伤得不重,但他站起来时,腿却不可控的保持着骑马的姿态。
旗子朝跑去扶起峋尊王,边扶边叫骂道:“你是哪根脑筋不对头?咱们是回国还避什么国境线?”这色彩分明的草地给旗子朝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呃......呃......”峋尊王言不成句,该是被马压乱了气息,旗子朝一脚将死马踢开,又一掌击在峋尊王背后。
“噗——咳......咳!咳!咳!咳!”峋尊王咳了好一阵儿才缓过来,“刚才讲到哪了?”
旗子朝咬牙切齿说:“我问你避什么国境线!”
峋尊王说:“马也辛苦啊!也值得疼爱啊!何况是两匹日行千里的宝马啊!”
旗子朝冷笑道:“哼!这么疼爱,那你还舍得喂给他们催神丹!当权者真都这般虚伪吗!”
峋尊王满是血污的脸饱含无辜,“我也想不到,每匹马半颗催神丹就有如此效用,看它们在这么短的时间将我们带到这来,也可想它们受了多大的痛苦了!”说着,竟要哭了出来。
“切!”旗子朝嗤之以鼻,“本可一口气回了家,你偏让它们停下来泄了气,再也走不了了!白费它们一番心意!”
峋尊王赶紧说道:“不对!哪里是他们的心意?药是我的,错都在我!”
旗子朝却突然变了脸色,“等一下!你只准备一颗药!莫不是在打我的主意!”
峋尊王微微一笑,话语中却包含了无数的诚恳,“你放心......若真因为我牵连了你,我会护你拼死周全的。”
旗子朝感动得热泪盈眶,“主......主人!”
峋尊王突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但如果你自己作死,我当然是不会保你的!还记得来时在这儿我怎么跟你说的吗?”
旗子朝不理他笑,问道:“我们到底在这干什么?等那个姓安的小子吗?若知道快了这么多,不如让他把那鲲鹏雷帝之剑提前交给我们。”
“这就是你不懂啦!”峋尊王说道:“人家需要那一把剑做信物来确保得到咱的优待嘛!不然提前交了又不认账,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但这一件事,掀起了万层波浪,恐怕非是他一人之力......”
峋尊王摆摆手说:“这你不必挂心了!”
旗子朝不服气地说:“各方都将追逐他,或许是因为他本身就很重要呢?传言那剑中暗藏着。”
峋尊王又打断了他,“此事之上,传言可尽信。”
旗子朝陷入了沉思之中。
“诶!傻孩子!别愣了!快干活!”峋尊王唤道。
旗子朝问:“干什么?”
峋尊王指了指自己的腿,说:“我的腿被马屁股给压了,现在不要说像你一样站得这么勉强,动都不能动一下,你快替我将这两匹宝驹安葬吧!”旗子朝点了点头,先走向他骑的那一匹,那一匹马正值壮年,喘息的声音却已那么衰老,被他呼出的白气触碰到的绿草都会变得枯黄。旗子朝面无表情拿出一把匕首,结束了它的痛苦。
旗子朝就地跪下,两只手一起掘着土。
最后一把土压实,天色已几经转变,旗子朝站直了抻了抻懒腰,不知从哪一把土起,他的腿已经能伸直了。
峋尊王已在那里睡着了,旗子朝走到他身边躺下,闭上了眼睛,意识刚要沉睡,却被峋尊王拍醒,“别急着休息!没完事儿呢!快把这东西均匀撒在这草地上!”
“这是什么?”旗子朝揉着眼睛问道,好像他是睡了很久才行一样。
“野霸王的种子......”峋尊王说着,眼睛仍是闭着的,他感受得明白旗子朝起身,拿过那小包裹,第一把种子就洒在了峋尊王自己的身上。
......
“席唱风,你与傲者是什么关系呢?”齐无为突然问道,席唱风看过了中州的变化,以他小小年纪,不仅无动于衷,却还显得很轻松,齐无为没有加些别的称呼与他套近乎,直呼他名字问道。
席唱风答道:“没什么关系。你只管跟我赶路,莫提一些无关之事。”
齐无为却像没听见似的,“你不觉得别人看你的目光很怪吗?在那城门前,他们看你的目光像是对你很熟悉,却又认不出你是谁似的。”
“你凭我年纪就知道不会有这种情况的,更何况我自幼就从未见过什么生人。”席唱风说道,他似乎并没有如之前所说那般缺少耐心。
齐无为说:“那或许是你的面貌长得与某个他们都认识的人很像呢?比如令尊,令堂......”说着,前面领路的席唱风忽地停了下来,只见前面远处有一个人,正朝着他们这边走了过来,齐无为一眼看过便认出这必是被那妖将摄去了魂魄之人,没来得及称赞席唱风的警觉,先一把将他拉到路旁,对他说道:
“这是被妖魔摄去魂魄之人,所见所闻立刻能叫施法者得知,此时我想不出他们或许能有什么别的打算,所以他应该就是去寻那兴起这场灾祸的妖物了,傲者之邀且容我先搁一搁。我打算先避过他耳目,再跟随他去寻那祸源。你意下如何?”齐无为像是在寻求他的意见,看见他两只眼睛充满嘲讽意味地直视着自己的眼睛,才发现原来他的嘴巴被自己用手捂住了。
齐无为赶紧撤去手,席唱风一路都是“我赶时间,别耽误我”这样的态度,但是此刻却没先提傲者之事。
“有个和尚跟在你身后,你是不是忘了他了?”席唱风边擦着自己的脸和嘴巴一边说着。
“哦?”齐无为四处巡视,竟看不见那唯心大师。再看向前路时,那被摄魂魄的妖奴却也是不见了。
齐无为拉起席唱风,向着前面跑去,他不怕那妖奴会玩什么心机,突地现身来吓他们一跳。跑得越远,离得越近,越看得清原来那妖奴已经倒在了地上,眼睛直直地望向天空,不会发出绿光。
唯心和尚两只手夹持着那人的一只手,似是在为他超度。轻声念着的经文,齐无为听不懂却很熟悉,反正该是些“归途往生”的意思。
“唯心大师,专门来灭口,防止我循着他找到什么你不想让我看见的是吗?”齐无为淡淡地说。
唯心大师闭着眼的笑容稳准地送给齐无为:“是。”
“我猜你还会告诉你的同伙,再不让这些妖奴出现在我的视线之中了。”
唯心和尚的笑容及语调都未变,又一声“是。”
齐无为也笑了,不管唯心和尚能不能看见,他都想摆出一副笑模样给随时可能睁眼的唯心和尚瞧瞧,“唱风小哥,咱继续赶路吧。”他的称呼变得亲切多了,去了姓氏,加了“小哥”二字,席唱风比他想的要和善得多,他见过的大多数孤僻的天才都是如此。
......
三人终于到了跨限峰山下。一口气赶路,从中州到此地,却也没超过一天。齐无为仍有些怀疑,这跨限峰的方位真不好捉摸,若无人领路,他绝没能力再找到这里,因为他连这里是否还在中州境内都无法判断。
自己倒是不用想,那副模样已没有更邋遢的了。齐无为回头看向其他两人,自己在这赶这段路里,从不主动提出休息或者去觅食,是料想其他两人都不会先他提出,而当自己感觉困乏饥饿难忍时,便直接取一片炼心叶来。这一段路,他只是有意折磨一下另外两人而已。
然而看另外两人却没多大变化,他不禁有些失望。
“是这儿了吧!”齐无为问道。
席唱风笑了,“这问得真多余,我若告诉你不是又能怎样?”齐无为窃喜且疑惑,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因为席唱风多说一句半句话而窃喜。
“请唱风小哥引路了。”
“随我来吧。”席唱风先迈上登山台阶,齐无为跟上,那唯心和尚也沉默着跟上,就在他将要迈上台阶时,席唱风忽然伸手指向他,席唱风仍未开口,他的脚却悬在台阶上。
“请的不是你。我可将你跟随一路当作顺路巧合,无有心计,但若你踏上这台阶一步,我叫你即刻殒命去见你的佛祖!”席唱风说得自然而轻松,仿佛取人性命于他来说就像是迈上这台阶一样简单,他心中却是略有心惊,因这反应全因齐无为表露出的对唯心和尚的怀疑。
“多谢你,唱风小哥。”齐无为说,这些想法他看得清清楚楚,又对唯心和尚问道:“大师,你该如何抉择呢?”
听他说话,唯心和尚这才将脚收回,退后几步说道:“老僧就打坐在此,静待施主返回了。”
齐无为不说话,笑着点头致意,又示意席唱风继续登山。他看不见他转身之后,唯心和尚也对着他点了点头。
;
齐无为的脚步越发沉重,这山应该是他此生经历过最大的一道坎,路途漫长,单调而无趣,路边景物也是在这登山途中任何一处,所见的皆是一般模样。齐无为想与席唱风坐在这台阶上歇一歇,聊一聊。但那席唱风却像是不知与谁较劲一样走得那么快,齐无为见他面色中露出的疲惫似是比自己还要轻几分,或许是因为比他要年长几岁,齐无为心中不忿,也低着头咬着牙拼命赶着路。
不论踏出的每一步是如何如何的不稳,席唱风的腰都坚定地挺得笔直,他怀里那只胖猫正探出头来瞧着后面的齐无为——一个正在思考且不停实践着用什么东西来替代双足的人。
渐渐地,自前面的台阶上升起一股烟,而那台阶之处却也像是再无前路了一样,齐无为看着席唱风,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领先了自己好一段距离。齐无为自己察觉不到是以什么方式追赶的这一段距离,反正是自己先一步走完了这台阶,趴倒在平地上。不远处小院里一间茅草屋的烟囱,正是那股烟的源头。
齐无为赶紧翻过身来,双足齐齐地蹬向天空,绝不愿它们再触碰到什么东西。他不住地咳嗽着,这既是他气管干燥忍不住的反应,也是他向着茅屋中人呼救的信号。而席唱风则稳稳站住,努力将气喘匀,两只脚交替抬起,活动着脚腕。
茅屋里走出一人,面色苍白正如他穿着的长衫,文人气质流落在这蒿丛山野之间只像是一个苦读待考的书生。他只注意到站着的席唱风,拉起下摆一顿小碎步跑过去,指指点点说道:“你什么时候出去的啊?我最近总是心慌,山外面好像出了什么大事,还好你平平安安地回来了!真是佛祖保佑!”
席唱风一脸厌恶,尽管那人说得像是很有耐心,但他那耐心根本就是无由而来。耐心的人瞧见了倒在地上的齐无为,“诶?你是谁呀?”
齐无为几乎已经发不出声来,“我是谁?不是你叫我来的吗?”他自然而然地以为这里就是终点,那个人就是傲者。
那人耐心地说:“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不就是傲者?”
那人耐心地摇了摇头,“在下玉生,非是你口中的傲者。若要找他呀,还有得走哦!”
齐无为死死地盯着他:“我不管了,先拿水和干粮来吧,我一天一夜没进食了,就要出人命了!”
“好!稍等。”说着,玉生又迈着小碎步进了茅屋,端着两个碗走了出来,一碗里是水,另一碗里装着两块干粮,他看着齐无为的双手双足好像不能完成进食的动作,就耐心地将碗送到他嘴边。
“那——唱风,你饿吗,渴吗?进屋坐一会儿要不要?”席唱风斜了他一眼,立刻走远了,玉生尴尬地说:“好吧!那这位客人,你要不要进屋去歇歇脚呢?”
齐无为不应答只一味喝着水,等那水喝干才说道:“水!水!不够!”玉生挽着他胳膊将他搀扶起,带入到那茅屋里面,这一路上玉生喋喋不休,他说得越多,齐无为越清醒,越恨不能跟上席唱风离去,但当他看上那条山路的延续时,就宁愿忍受玉生的“耐心”了。
......
“喂!快醒吧!吃饭了!”余清晃醒了痴儿。
痴儿其实早都醒了,只是眼睛睁不开,“这......天还没亮透啊!”余清只淡淡说:“是时候该醒了。我烤野兔的气味你都闻不出吗?”
“嗯?又是野兔?你要把这世上的野兔都灭绝掉吗?”痴儿只觉得自己的脸被风吹得麻麻的,他两只手使劲揉搓着脸,“唉!我本还打算早你一会儿醒来去练剑,没曾想睡在野外竟然这么......不惬意!”
余清将饮水袋递给痴儿,转身去看那烤野兔,“今天再赶一天路,明天大概也就到了。”
痴儿仰起脖子喝过水,“然后呢?我们到了那宗门之后呢?难道要我拜师学艺吗?可是我已拜过师父,没有妨碍吗?”
余清说:“现在形势仍不明朗,那里应该有些余粮,正是一处安全的所在,我会将这悲曲剑留给你,你自己就会清楚如何去练了。只要你......能忍受独处。”
痴儿不解,“独处?”
余清点了点头,“那宗门已经没有人了。”
痴儿更加疑惑,“那你呢?你要去哪儿?”
“我要去处理一些事情,等到天下太平,你可以自行离去。如果有缘的话,我们还会见面的。”余清笑了,“现在谈这个,尚且早了一点啊!”他将笑脸与穿起的烤兔一并送给痴儿。
......
或许是因为去过风火孤城,这一段日夜赶路的旅程对痴儿来说却不像是想象中那么漫长,或许是因为自己走得太少了,或许是因为有一个念想给自己憧憬,对于那把银色短剑,它又能给自己多少震撼,让自己的前路生出什么大的变数呢?
“呀?这大门怎么是锁着的?”痴儿说完才想起来这宗门只空余这些房子了,“哎!你快来想想办法开门啊!”
余清走得很慢,他庆幸有清绝剑在手,让他不至在悲曲剑的剑意迷失沉沦,越发冷血,也正是因为这样,上山来一幕幕熟悉的景物才让他迈不动步子,尽管他已不会再流泪。上山的路没有更多岔路,不需他为痴儿领路,因此痴儿走在了心事重重的他的前面。
余清察觉到痴儿的求助,他快走了几步,剑指一挥将那门锁扫掉。自顾自地走了进去,一句话也不说,痴儿看不到他眼中能看到的东西,只能凭借原本的目的跟着他走,并记着这里的路。
厨房,住所,茅厕,练武的场地,皆叫余清想起往日的许多回忆。他不知自己推动这宗门离散到底是对是错,而他若不强逼,便不会得到清绝剑,更不会反思怀疑自己的所作所为,尤其是在他的心已经不那么坚硬如铁时,后路的断绝,只让他的前路更加迷茫。
起点在这大门,终点倒也回到了这大门,余清不知什么时候手中多了一盏点燃的油灯,从上这座山开始,他不曾与痴儿有过一句交流,到这时却也是不需要了。他先将油灯送了过去,又将背负的悲曲剑解下交到痴儿手里,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了。痴儿将油灯放下,借着那微弱的光细细观视着悲曲剑,他看得沉迷,看得陶醉,却不忍心握住那剑柄将剑拔出来,他也说不出为什么,或许是感到握住那剑柄就要背负起很多东西似的。
痴儿捧着悲曲剑,端着油灯,跑到练武的场地去,将油灯挨着悲曲剑放好,练习着荆水易所传的剑法,像是故意给那悲曲剑看自己练剑似的。荆水易的剑法内容算不上很多,痴儿很快练完,无人指点,他进步空间也是有限。就像他之前跟随余清游览此处,许多的庭院里比余清走过的荒废的更久,所以在这里他能活动的地方也是有限的。
但他的剑道之路,却不只限于荆水易那一套剑法。观剑决之人,大多都不会对比试之人交手时的招式套路抱着学习的态度来观视,即便他们会这么做,也确实学不到什么东西。在痴儿的心中,却是也讲不清谁家比之谁家剑招优胜在何处,欠缺在何处,他只会舞起那戟头,摹出剑决时各方青年豪杰剑法,没人能见到他对那几家的剑法已经熟悉到了这般地步,也没人知道他会从这几套剑法中得到多大的收获。痴儿从头到尾将各家剑法挨个练习一遍,他并不知足,再试一遍,用的时间照比上一次已经短了许多,第三遍练过,已如同当事人亲身的演练,往后第四遍第五遍,用的时间竟还能继续压缩,而那剑法的模样,也已渐渐面目全非了......
......
衍天京的尸山已经开始散发出尸臭了,黑压压一片河流一样流动在上面的是各种食腐的鸟类与虫子。祸起灾站在这尸山旁,长袖一挥,宝座便出现在他身边,他看似很惬意地坐在上面,眼神毫无波动地观摩着这座尸山。
一团妖气凭空浮现在宝座周围,一个男性从那团妖气中走出,对这祸起灾恭敬称呼道:“将军!”
“谪荃?”祸起灾并未回头去看他,“要你办的事情如何了?”
谪荃却反问道:“以将军宝座所控之妖奴为眼线,仍无法发现余清兄弟的行踪吗?”
祸起灾摇了摇头,谪荃也露出了难色,“毕竟妖奴与众位同志都是不会伤害他的,人类该也不会与余清兄弟为敌,那么属下先告退了,这件事我会着力处理的。”
“慢着!”祸起灾说,“你来看一看,这尸山,让你有什么感想?”
谪荃看了看说:“一场杀戮,人类与人类之间的杀戮。这该是何人所为?”
祸起灾闭上双眼回忆着妖奴们眼中所见的景象,说:“当日剑决,我虽然竭尽全力,却还有几名人类强者不受宝座影响。我便对妖奴向这几人下了格杀令,于是正如你眼前所见——众妖奴变成了这一座山。我依稀只能看见两个人影,两名绝顶的剑客,几乎构成这座山的每一个妖奴都近了他们的身,却没一个能让我见到这两人清晰的面容。”
谪荃笑了,“但将军心里还是清楚,他们并不足成为我们的威胁。”
“准确说,是他们不会与我们冲突,我们只为了在人界立足,而征服的事情,就要等妖皇的兵马到来了。”祸起灾说:“本可一蹴而就的事情我们耽搁了二十年,好在二十年对我们来说并不算长,有一些打算睡觉的家伙就得等二十年才能合上眼。”
谪荃问道:“我们如何才算是立足了呢?”
“等这天下大乱,一股力量分散成众多彼此相争的小势力,我们便可稳稳地拥有一块土地了,一块大陆中心,最为征服之起点最具意义的土地。”
谪荃说:“那或许我们现在就要做一个决定了。到底是驻守已经尽归囊中的中州,还是发兵摧毁掉旭宁府的势力。”
“哦?”
“一来,我们派去对盛平王朝皇帝下手的非是自己这边的心腹。二来,仅仅让一个皇帝倒下是远远不够的,皇室其他成员皆可宣布自己登基称帝,这王朝便没有分裂的理由。前些日子我查探到旭宁府的亲王已经统合了一府境内所有的军队,他极有可能在近几日内宣布登基。如若让他成功坐上皇位,我们的计划就又要被拖延了。”
祸起灾说:“准备去攻打他们吧!现在我们并没有能力来驻守此处。”
“将军何出此言?中州三城被炼化成妖奴之人何止千万之数?他们尽数等候在这衍天京外围,皆可怀有不二忠心,为将军效力。”
“但你可知——为维持宝座与他们之间的联系,我需要付出多少力量吗?”祸起灾叹气道:“本来在凤裕山,百十数妖奴耗费我的力量可忽略不计,但这几日来,我付出的力量与耗费的心神已经叫我力不从心了。”
“别怕,你很快就没有这项顾虑了!”女子的语声传来,竟是自那尸山之上。妖将与谪荃一齐抬头望去,只见齐殃正面对着他们,缓步从那尸山走下,食腐的鸟虫通灵般地为她让开一条道路。
谪荃一眼看出来者不善,但他同时也知道了这是同类,一个比他强很多的同类,他说道:“如姑娘这等强者,在下却从未听闻过,想来该是在人界修炼的。在下谪荃,这一位是祸起灾将军,我们来自妖界,奉妖皇之名为征服人界作先行军,从未与人界妖类有所来往,不知怎么冒犯了姑娘。”
祸起灾知道谪荃并不了解这其中的渊源,他对着齐殃说,同时也是告知谪荃道:“二十年,我得以以一个全新的面目和更谨慎的心思归来的唯一代价就是你!我并不恨你,也不会杀你。因为即便你来寻仇,所得最好的结果,也只是同归于尽罢了!你仍是那么可怜,而我也不得不怜惜你。”
谪荃听出端倪,失声惊呼道:“将军!那......那是同命咒?”他记得当时处于巅峰时期的祸起灾有多么强大,他也清楚地认识到现在的祸起灾再怎么恢复都不可能恢复到当初的实力,更何况是在控制妖奴损耗了如此多实力的情况下。
“谪荃!速退!”妖将猛然离座向着齐殃冲了过去,他不求退敌灭敌,只为谪荃争取一些生机。谪荃不愿离去,脑中迅速思考应对之法,唯有一条,便是发出信号引动众妖奴与妖类前来支援,他就地施法,双手上扬,一簇妖气自他双手间冲天而上,如烟火般醒目。就在这时,疏于防备的谪荃万万没想到竟有人已经近了他的身,四个方位前后左右各有一人持剑向他杀来,他反应过来时却已经晚了,四把利刃已经一齐刺入他体内,他惨叫一声,两只手猛然挥下,四个人四把剑却已散开,谪荃只能满怀怨恨地倒下。
四名崇龙教弟子眼见齐殃正与妖将缠斗难解难分,默契地同时举起剑,奋力向着妖将一掷,四名弟子本就是精英,与齐殃缠斗的妖将却正分心留意方才惨叫的谪荃,未曾注意到他们的举动,这四把飞剑便尽皆击中妖将。
“啊!”妖将猛然退后几步,但那四把剑却没给他身上留下任何伤口。齐殃高呼道:“不必管我!快办正事!”四人齐应道:“是!”说着,四个人各执宝座一角,竟将宝座整个抬了起来,他们一跃而起,竟要在妖将的眼皮底下将他的宝座带走。
不料,四人刚一跃起,便见前来支援的妖奴从四方赶来,如同涌动的浪涛让四人不知下一步该落脚何处。“人群中”一个身影一跃跃到了他们上方,一爪挥下,四人中的一个便受了重伤,他们一齐泄气,轻功瞬时被破,直直地落了下去。未等站稳脚跟,又一个影子闪过,好像是一只大鸟,将四人中又一个人擒住到了天上。
其余两人赶紧并排站起,摆好备战的姿态,挡在那宝座之前,面朝着离得最近的一股“浪潮”。二人秉持决死之意,像是很坚决。但听得“啊——”的一声由远及近,由上至下而来,方才被掳至天上的那一位忽地被丢落到他们面前,死得苦状万分之相,登时便叫这两人吓破了胆。
这时,两只手分别搭上了他们各自的颤栗着的肩膀,二人顿觉死神来临,坦然合眼等待赴死。却听见齐殃淡定的声音问道:“你们......怕了吗?”
两人像是并不意外,只是这颤栗从未消退,“不瞒姑娘,我们的确有些恐惧。”
“别怕。”齐殃安慰道:“他们只是人多,如果我让他们的人少一点,你们是不是就有胆量跟我杀出一条路来了?”
一人高声答道:“但凡能为姑娘效力!一人与千万人何异?吾等皆愿往矣!”
“呵......”齐殃笑了,她退后几步,将一只手放到了宝座之上。刹那间,“浪涛”窜动更加激烈,没有谁能看清众妖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下一个瞬间,“浪涛”已然化作“死海”,所有的妖奴已经全部倒下,不论是在这衍天京的,还是受了宝座影响却不在这里的,尽皆要倒下。因为妖将通过宝座与妖奴建立联系,而妖将与宝座之间的联系已被齐殃切断了,失去了妖将力量的维系,妖奴剩余的魂魄本不能保持住稳定,自然四散而开。而妖奴,便都成了死人。
包围住齐殃与崇龙教弟子的大军,转眼间便只剩下几名眼睛与人不一样的妖族了。
“啊!”剩余两名崇龙教弟子见识过齐殃的本领,畏惧之意全无,他们的怒吼拉开了这一场规模本可以大很多的混战的序幕。
......
两名崇龙教弟子并排躺着,他们也变成了“血人”,不过遍体皆是他们自己的血了。齐殃蹲在他们之间,两只手各按在他们身上,输出的内力延续着他们微弱的生命。
“还有什么遗愿未达成可托付给我,简单点,别太难,别太麻烦。”齐殃说,她曾在崇龙教住过一段时日,知道他们的信仰有多么疯狂和荒唐,若遗愿与这有关,齐殃转身便弃他们而去。
一人先说道:“在下张顽,请姑娘转告给齐惋师姐,就说师姐她,是我张某人一生所爱!告知她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马虎了自己!那样我九泉之下会永不瞑目的!”他一字一字说得清清楚楚,十分动人。
另一人也说道:“在下杨祯,心愿与他是一样的。请姑娘代为转达时,千万记得有我一份!”
“那......”齐殃有些尴尬,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中,“先你们二人牺牲的那两位同门该有什么遗愿呢,你们默契十足,应该十分了解彼此。”
二人齐声答道:“周昱和白慑,他们遗愿不会与我们不同的!”
齐殃点了点头说:“好吧!好吧!我会尽量记住的。”她的手按住两人心脏处,内力稍稍催动,两人心跳便越来越慢,直到停止了跳动。两人的脸上几近凝固的血中浮现出一丝笑容,那是最淳朴的感谢。
......
中州的棺材铺的确很难找,但众妖上天入地终还是找到了一家,实在是没有新做的棺材,他们便粗暴地将一个有主的棺材撬开,将里面的主人赶走。
一条身受八创的猎狗被安放在了里面,它正是化作原形的被四剑穿身的谪荃。
“他死得不值。”妖将说,“我离座前已通知你们快赶来支援。他却还要求救。”妖将看向琅月,他眼神悲愤且痛恨,“我明明让他先走,他为什么不听?”
琅月笑了,“你想听我说他的不是?”他正撕掉地上一具尸体的衣服来擦手,他手上所沾的血正是那第一个中招的崇龙教弟子的,“死去的同志不应该受到批判,我与众兄弟倒是想追究宝座失落之责。看呐!我们又是孤零零的了。”
妖将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琅月的手已经擦干净了,“别多想,大家还要靠你发号施令啊!”
妖将诚恳地说:“这责任的确在我,我必会给你们一个交代,但现在我有一事要拜托你,本来是请谪荃帮我的。”
“说吧!我绝不会推辞!”
“请你帮我找寻余清,就是那日与我同去找你的少年,将他带回。这二十年来,你做过猎人,此时能在外面活动的人该是十分少,这应该难不倒你。”
琅月说:“我知道,他是你的救命恩人,但是一个少年,让他在外闯荡不是更好吗?”
妖将已变成恳求的语气,“我这具躯壳是他师兄的,这师兄弟二人定是已有感应,我最近心神不宁恐怕他会出事,你一定要快快动身去寻他,若他出了事,我怕是在这躯壳里的每一个日子都不会安心!”
“嗯!”琅月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了。
;
旭宁王驾马飞奔在前往截刃山的路上,忽然看见前路上有一辆马车,以此时此刻之局势,心中不免对之起疑,他全力追赶上,横马在前将那马车逼停。
驾车的正是封家姐弟,姐弟二人都是练得都是重外功拳脚的功夫,脾气不免暴躁了些,见他这行为,几乎就要破口大骂,但眼前之人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实力,一举一动间,威慑尽施,姐弟二人见得他的高明,知道实力间有着不小差距,更何况跟随苍回多年,戾性得以收敛,还是耐心地听来者说话。
“你们是什么人?”旭宁王问道。
“你又是什么人,为何拦住我们?”封三郎问道,他语气尽可能平缓,避免叫人察觉出什么敌意而生出额外事端。封二娘却不经意间向着车内看了看,这一细小的动作没能逃过旭宁王的眼睛。
不顾驾车的姐弟二人,旭宁王直接指着车内问道:“车内是什么人?”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马车后面由远及近,随后驭马而来的渎世豺与萧冕乡与他们各自的马都远不如旭宁王那般轻松风光。
“原来是王爷,苍回有失远迎了。”苍回拉开帘子,走下马车,他这时虽然仍然戴着面具,却不刻意穿出一身白,而穿着普通布衣,他佝偻背脊,体态龙钟,看着与寻常老人只区别在那面具。
旭宁王看得清楚这车里还有一人,只当是苍回的内人不多追问,他问向苍回:“哦?苍大侠这是要去哪儿啊?”
苍回答道:“苍某年老体衰,实不甘终日卧伏在床榻之间,是以举家远走,欲在西境群山连绵之地寻一处远离纷争的僻静地收纳我这一身老骨头了!”
旭宁王一时语塞,有许多疑问却也不知如何提出来,渎世豺与萧冕乡皆看出他的为难,渎世豺与中州武林心有嫌隙,不愿招惹苍回。萧冕乡也看出了渎世豺的为难,他笑道:“苍老前辈可是朝廷命官,此番退隐可有向上‘乞骸骨’?”他虽是对苍回说的,说到后面,笑脸却对向旭宁王。
“自然是有的。”苍回说,他回到车里,找到什么东西又出来,“上之回诏在此,请王爷过目。”说着,将取出的东西双手奉给旭宁王。
旭宁王说不出的尴尬,他对官场朝堂的不通已全然暴露给一个他越来越觉得不是无关角色的人。他思索一阵,问道:“你是在剑决之前出发的?那怎会在路上耽搁这么长时间?”
封三郎抢答道:“我家老爷身体不适,经不起颠簸,所以走得慢了些。”
旭宁王点了点头,像是很认可这个回答。
苍回问道:“那王爷呢?王爷又怎会出现在此地?”
旭宁王将剑决中发生之事,中州此刻之景象,皇宫所遭之变故,一五一十告知了苍回,“......我现在正赶往截刃山剑盟本部,那边飞鸽传书来称天下第一剑已成,要我尽快前往指点下一步应做之事。”他说着,看向苍回,等着苍回的答复,却见苍回及他的随从举止间体现出对此事有着异于常人的感触。
“他......他怎会!”苍回痛心疾首道:“想不到他成天无忧无虑的模样,心底里却是从未放下过仇恨!”
“原来你们认得安秋凉吗?”旭宁王问道。
苍回悲痛不能自已,封二娘替他答道:“安家破碎覆灭之际,是我家老爷保下他与同胞姐妹二人。后来十五侠众人看出尚为幼儿的安秋凉眉目之间杀机戾气甚重,便交由我家老爷代为抚养引导,而把他同胞姐妹带去培养成其父的接班人。”
“这么说......他还有一个同胞姐妹?他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旭宁王惊讶道。
封二娘继续说:“我们自然是不会对他隐瞒。但在此前,他从未曾离开我们目光太远,与他姐妹的接触必然不多,而且那姑娘已领了侠令,与我家老爷同在三流十五侠之列,她人品自然是被众位侠士所认同,断断不会教唆兄弟联合妖邪以向国家与武林复仇的。”
“二娘!三郎!”苍回突然唤起封家姐弟。
姐弟二人齐声应道:“老爷!”
苍回下令道:“你二人立刻出发,务必将他带回!不要让他再惹出别的祸,造更多的孽来!”
封三郎为难地说:“可是......老爷!他早不知会远走高飞到哪儿去了!你可叫我们去哪来寻啊!”
“放心,”旭宁王说:“以我掌控的消息,他并不是********逃出盛平,奔向安卢,盛平境内他仍有许多未竟之事业。而你们,应该知道要去何处寻找。”旭宁王调转马头,奔离苍回的马车,渎世豺与萧冕乡一齐跟上。苍回对着封家姐弟好一顿耳提面命才劝得他二人放下心来去找安秋凉,二人虽是担心苍回,却也清楚此时的苍回虽然虚弱很多,但实力仍非是他二人能比的。
姐弟二人迅速自马车后离去,苍回驾起马车,走得却比姐弟二人驾车时更快,他显然比别人所想的更经得起颠簸,即便如此,旭宁王三骑仍很快便在前路上渐渐消失了。苍回催马之声越来越频繁,因他与妻子在这路上越来越显得孤零零,让他感觉有什么危机将要逼近了。
事实呈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不是危机来寻他,却是他自己撞上了。这一次挡住马的,便是那黑面具,他不是孤身一人,身边多了很多看似是狱都之人——至少苍回曾在狱都见识过这样的穿着。
他们涌向马车,苍回知道这些不过是喽罗,是随意便可击败的弱者。但只要那黑面具在这,他便心惊胆战,他便握不起自己的苍回斩,便不能展现自己圣侠的威严,即使身后是自己最想护之周全的人。
“月灵......对不住!我......”
......
雨前的沉闷,使雨后齐无为的心情更加舒畅,他取来玉生的摇椅,坐在上面安逸地抽着炼心叶,观赏着山外的景色。玉生曾耐心地劝导他在摇椅上时,应该捧着一本书才够风流高雅。他却如实说自己天生异于常人,一双大手习武不得,从文不得,虽读得千百文,却写不得半个字,捧书在怀,犹如刚刚泄欲之后的贤者却遭挑逗般力不从心,使出粗俗之言,才惊得那“璞玉”远远将他避开。
事实却是这段话除了论述自己的状况,其他皆是从荆水易那边学来的。齐无为本人虽是不修边幅,却倒还算是洁身自好,他若倾心一人,对别的异性便不会有什么应有不应有的想法,更莫讲学荆水易放纵己身,出入于花街柳巷,结识一群情妇相好了。
“若”字可以立即去掉,这一人真实存在,即便是炼心叶化作烟雾穿过他的鼻口,他也时时想着那人的身影和名字,对那人的相思,贯穿于他每一条艰苦无聊的旅程,每一个难以逾越的目标,作为支撑他坚持的动力,作用却要强于他背负下的每一个责任,和每一条牵挂于他的情感。
他呼出一口烟,烟似在他面前变成一个“欲”字。
“寡义的齐无为哟......”他看着烟雾,眯着眼自嘲道:“什么时候啦?想点有用的吧!”
这时,他听见什么声音类似脚步声或者鞭子抽打的声音“啪!啪!”地从山下越来越近的传了上来,正是从那登山台阶而来,他从摇椅上跳了起来,守在台阶前,等着那声音的主人来临。
那人终于在转角处现身,小而灵活的身影,一步迈上四五个台阶,却算不上“巧”更谈不上“轻盈”,他用力粗犷而奔放,是以能发出那么强烈的声音。
齐无为看得呆了,这样不遗余力地折磨自己或许是苦修的一种,他还会无视那人登山的轻易,惊叹一声“傻子!”,但当那人影离得近了,反倒比远远看着更小了,这便惊得齐无为说不出话来了。
跑上来,站到他面前的,是一个皮肤黝黑的只有四五岁模样的小男孩儿,孩童赤膊着上身,双手叉腰,呼吸不能再平稳地问他说:“你是谁呀?我没见过你。”
齐无为二话不说,就地蹲下,伸手一把握住孩童的腿。这是人的腿吗?这是血肉吗?说不清楚这到底更像石头还是更像金属,恍惚间,齐无为没能听进孩童的话语,“你干什么?”“你有病呀?”孩童猛地抬脚踢到他脸山,炼心叶的药效在这一脚过后荡然无存。重击之下,齐无为晕头转向,慢慢昏睡过去。
......
旭宁王停下了马,从马背上取下一个长条布兜,这看来便是他装着佩剑的剑袋了。
“啊!王爷!”齐案的声音自前方传来,他从山里走出,向着旭宁王走了过来,身后跟着的,就是剑盟的成员了,旭宁王见到了一些熟面孔。齐案热情地拉着旭宁王的手臂说道:“快请进!快请进!”身后之人应声让出一条道路来。
旭宁王对齐案说:“我身后还有两人将到,留几个人接待一下。”
齐案连连点头道:“是是是!”
剑盟的本部,正在这截刃山之内。就是说,这山只剩下一个“壳”,把它内部掏空了,便是剑盟之人集会议事之处。
旭宁王进到这其中,为两件事惊讶:
一是依循常理,山腹之中应是何等封闭?但旭宁王进入后只感觉仿佛置身于雨后的树林般神清气爽,即便高悬在四周石壁上像是种植的不过是照明的火把而非是活着的草木。
二是剑盟中人尽皆出去迎接,腾出地方来正叫旭宁王看清了这内中的布置,这里出奇的开阔,也是出奇的干净。一块平地没有任何起伏,其上也没有任何摆设,他可以想象在这里站起或坐下都是那么随意,齐案不会因盟主的身份高高在上,受人仰视。这种异于常态“武林关系”让他有了一丝新奇的感觉,也让他不得不接受,身为一个王爷,只能凭借武力才能在这有说得上话的权利。
旭宁王说道:“收到你们来信,我便迫不及待要见识天下第一剑的现世了!”他说得平静,内心却也有些激动,他早就听说轩辕流星铸艺高超,但他想不到这也是体现在轩辕流星本人的名字上的,“流星”二字,足以描述他完成一项作品之快了。
齐案不说话,只想着人群中看去,他目光所及,无关之人皆退让两边,最终留下夏一平孤零零一人,夏一平怀中抱着一把巨剑,面色平淡,他向着旭宁王迈动步伐时,才稍微显出有些不自然。
夏一平两只手将剑举起,庄严肃穆像是在进行什么仪式,剑盟中人无不感慨这剑气势是多么的雄壮,好像如果旭宁王本人不在场,他们便会一拥而上将旭宁王指定的夏一平击毙当场,再开启一场争夺宝剑的大战。
但是赞誉之辞愈加荒诞,齐案,隋遇笙等成名人士无不感受到其中掺杂着浓厚的对参与制定这计划之人的讨好之意。
旭宁王眼中这剑也的确算是一把好剑,一把说不准便会超越自己手中剑的好剑,但对于以睥睨之姿立足剑界的他来说,却是没办法以夸张的神态来表达惊讶。
“你喜欢这把剑吗?”旭宁王问道。
夏一平目不转睛盯着旭宁王的眼睛,手上动作将剑拔出,双手握着巨剑的剑柄,剑尖向下点着地面。整个动作里,他目光都未曾沾到那把巨剑上面,却随着那巨剑拔出,变得无比坚定。
“当然喜欢,轩辕流星知道你要我来拿这把剑后,便要我在他铸剑时在他身边,告诉他把剑铸成什么模样。”夏一平仍然盯着他。
旭宁王笑了,“他不怕你搞砸?”
夏一平以笑脸相迎,“他盼着我搞砸出丑。”
“那么他在这人群里吗?你怎么不把这事情始末,与他之意图公布,让他出丑呢?”旭宁王问道。
“他来不了。”夏一平说:“他年轻时与人打赌输了,双腿被铁液浇铸在那铸室之中,他一辈子只能站在两步远的距离面对着自己的铸炉。”
“呵......”旭宁王从剑袋中将剑拿出,众人见了,只能尽力不让轻蔑之意表露在脸上。这把剑与夏一平那把相比,根本不需多想便已明白它的中看不中用,因为不论材质,造型,尽皆只往华贵奢侈的方向使劲,毫不在意这把剑是否可用。
“这难道不就是会让搞砸出丑的一把剑吗?”夏一平平静地望着他说。
“哈!”旭宁王笑了,“的确!那......试剑吧!”挥剑出鞘,他似是摆出了备战的姿态,隋遇笙,齐案都是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们从未见过什么情况逼得旭宁王这般郑重。渎世豺与萧冕乡也已赶到,见了这景象,连渎世豺都一愣。
夏一平仍无动作,一来他绝对要弱于旭宁王,二来旭宁王已摆好架势,他绝不敢妄动。旭宁王攻势袭来,夏一平反倒不去看他,只将目光汇聚在自己身前两步的地面上。旭宁王剑已来到,夏一平看似从容地以巨剑剑身挡下那一刺,但为了应对那一刺,他却是已加注了全身之力,仍要再退半步,才能消化那一刺之势。
旭宁王攻势继续袭来,虽仍然不过只是试探,但时快时慢,难以捉摸,众人虽是距之甚远,还是能看出他的高明。但反观夏一平的“剑法”,却比旭宁王的还要奇怪诡异,巨剑在他手中运用来抵挡攻势,竟比众人所想的要灵活得多,剑起之后,他几乎就没再碰过剑柄,一把巨剑几乎是被他当作枪戟棍棒来用的。一顿抡砸挑劈,抵挡住了旭宁王的怪异攻势。
齐案看向隋遇笙,“怪不得他要把剑安排成这副模样,但这剑招,可是好友你的本事吗?”
隋遇笙答道:“我自然不是这么用剑的,他拜我为师,只是因为天下练这套剑法的只他一人了,若有一些疑惑,总要有人来帮他指点解答。”
旭宁王与夏一平似是冥冥之中有着一股默契,二人看似都清楚对手的招式之怪异,也都在以更加怪异的招式去回敬对手。夏一平却是心里有数,这一切不过是旭宁王无言的安排,他只是跟随着别人招式之中的引导,达成这样一幅和谐的局面,但自己叛逆的小心思却仍为抛弃,他还是不会放弃任何可能得胜的机会,即便那看起来非常的不可能。
“哈!”夏一平貌似找到那机会了,在他两手间抡转的巨剑,剑柄十分自然地到了他左手上,常人尽是右手使剑,不料他左手甫将剑握起,右手忽地背至身后。他左手运使巨剑,竟对这旭宁王展开了雷厉风行的攻势,众人见状,皆为他捏了一把汗,不为他的勇气,只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一不变真理。
夏一平目光本是不看在旭宁王身上的,但他剑剑落到空处,心里已有些慌了,终于忍不住看了旭宁王一眼。这一眼,立即便让偏离剑招本意的他错判形势,他寻觅到了旭宁王的身影,彻底乱了阵脚,挥剑更快,更杂乱无章,只因他觉得旭宁王躲避的姿势很“狼狈”,是处于劣势时的表现。当他感觉到自己将旭宁王逼入绝境时,手中巨剑自信脱手而出,却被旭宁王一个随意而微小的动作避开,那巨剑携带着夏一平全部余力,深深刺入旭宁王背后几丈远的石壁之中。
“呵......”长呼出一口气,夏一平汗如雨下,他的力量已经用尽,就地坐在了地上。这时他才发现,旭宁王的剑,一直便被他夹在左臂腋下之间,旭宁王躲闪时显得的“狼狈”,只是为了不伤到他。这想法一经过他头脑,力竭的他又越来越清醒。
“短暂交手,你有什么收获吗?”旭宁王问道,他似乎根本没耗费什么气力。
众人几乎已都能替夏一平答了出来,再简单不过的收获,是这剑若想在江湖中有一席之地,还是要看剑主人的本事罢了!毕竟,以众人的眼界,若是旭宁王称自己为天下第一剑客,称自己的佩剑为天下第一剑,谁敢有异议呢?
却听得夏一平答道:“收获有三处。”众人皆是不解,只好听他们继续谈论。
旭宁王说:“不错!”他反握着剑,拍了拍巴掌,“这三招你记好,回头遭遇安秋凉时,即便不能制胜,却也足能保下你的性命了!”众人惊叹之声此起彼伏,这才知道是自己想多,人家的收获是实用而实际的。
“可是!”齐案高呼道:“此剑完成之日虽短,但那安秋凉不知是否早已远走高飞了!我们哪还来得及啊?”
“哦?”旭宁王面对齐案问:“那齐盟主认为,安秋凉目的为何?是否达到了呢?”
齐案却是回答不出,“这......”
“我不相信一个这么大的孩子有什么权谋心机,他不过只是被妖邪怪祟利用了复仇之心罢了!”旭宁王说,不单是对齐案,更是对有义务参与此事的剑盟中所有人说着:“否则,他早该到了安卢国享受国恩的待遇。但是!我掌握的消息却是,他不仅没有走,而且正在向着当初迫害安家的参与者复仇,有剑决资格的各大世家,虽其家主及继承人皆在剑决当日殒命,但他并没满足,他还会耐心地一个一个找上,用鲲鹏雷帝之剑与妖邪的异能一家一家地倾泻他往日之冤仇......”
夏一平咬牙切齿地说:“我会将他击败,将他的傲骨一并摧垮!”
“那么......”旭宁王问他,“剑已归你,可有为它取名呢?”
夏一平望着他坚定地说道:“以后剑在人在!此剑就是我,我也为此剑而活!”
“所以,是叫‘夏一平剑’吗?”旭宁王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听闻苍回的刀名叫‘苍回斩’,不知是真有‘刀在人在’的理念,还是单纯的不会取名啊!”他不知什么时候已将剑入鞘装入剑袋。不回头的边走边说:“我带来一匹旭宁良驹,可不是以我自己的名字命名的啊!这便赠予你以取马到成功之意,别了!”
他走出截刃山,渎世豺与萧冕乡随后跟上。
;
深夜,有谁使着熟练的轻功一跃翻过那扇大门,正在练剑的痴儿,感知力早已比他自己知道的还要敏锐得多。他收起戟头,闭上双眼,静静地听着那闯入者的动静。待那闯入者距他练剑的院子只有一墙之隔时,痴儿就地跳起,一翻身去到那声音所在,剑指挥划,一道微弱剑气“飘”向那人。
“啊!”的一声惊叫,那人猛地退后几步,拔剑一扫,微弱的剑气即刻飘散。月光照在剑上,映出那人的脸,正是无比惊讶的余清。
“嗯?我才是客嘛!你说你回自己家,何必这么偷偷摸摸的呢?”痴儿发自内心的笑着,上一次离别不过几日,尽管余清的离去落寞而像是有着无法言说的苦衷,但那显然不是永别,因为他们交流的太少。在江湖中走得不算久,痴儿仍觉得有时少说的一句两句话,是那缘分未断的一个征兆。
余清未减惊讶,“你所使的......是穹顶乘风步和游云剑法!”
痴儿点了点头,“原来你的武功是叫这名字啊!”
“这......”余清收剑入鞘,“这真是不可思议!”他听痴儿所说,便知道痴儿是见他使出了这两套武功,才会偷学而成,但他真正在痴儿面前展露,不过只在剑决之日搭救时那短暂的几个瞬间内。
“哈!”痴儿笑了,“你不知道,我还学了......”
“我们没时间谈论这些了!”余清打断了他,他像是非常的急迫,又把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防备着什么。
痴儿面色忽地变冷,“你的事情没有解决?”
余清点了点头,“这一次,麻烦是寻着你来的。”短暂相处,他们却有着莫名的默契,只这两句话,形势之上,已无需再多赘述。
痴儿闭着眼沉思着,他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人会针对他动手,难道是那安秋凉知道他与自己的姊妹相处好长的一段时光,怀疑自己这个小白脸勾搭他姊妹了?
“哈!”痴儿笑得咧开了嘴。
余清拍醒他低声说道:“我们快走!”他说着,已要动身,但脚步没迈出几步便停住,悬在地面上方的脚不住地颤抖。离了悲曲剑的自己,只知道那人来时,就连逃走的力量也使不出吗?
痴儿拍了拍他肩膀,那坦然而无虑的表情,好像半分安慰余清的作用也起不到。这一刻无比寂静,两个人就站在那里。痴儿只能想到一件事,就是一定会有什么要来打破这寂静,而这打破寂静的绝对不能是自己与余清之外的第三人。
“喂!你可比我强多了,如果你胆怯,却叫我怎么办呀?”
听得他说话,余清稍稍变得轻松些,他转过头望着那大门的方向,感受着那个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痴儿随他目光望去,他实在是看不到什么东西,因为这里距离大门还有几道墙隔着呢,但他不会表露得太夸张,只为了余清,他死死盯着余清看过去的方向,不再注意身边别的东西。
敲门声响起,来人敲得很轻,在夜里却很清楚。
痴儿看看周围,余清已不知去向,他想到余清该是已经离去,不因独自面对而胆颤,反倒心安了些,武学修为的进境让他心境距离刚出凉平城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这一夜真奇怪,主人家偷偷摸摸,客人反倒大大方方地......”痴儿想着,强逼着自己笑一笑,一步一步走向大门,“会是他吗?老爷好像说过在江湖里仇人越多的人越不讲道理,不!这是师父对我说的!”他像是有很多东西能想到,还是这些想法只一个劲地从他脑子窜出,包围着他,让他死得无痛苦些?
门闩拿下,痴儿拉开了门,他一把将门拉到底,借着月光,将来人的面貌大致看了个清。“嗯?草鞋大师?”他表露出的惊讶并没有得知麻烦临身时更多,“你不认得我了吗?凉平城的福来客栈,我在那跑过堂。”痴儿面露微笑,心中却在看见这和尚后断了条胳膊后更加慎重。
廉慕嚣也笑着,“哦!小檀越!我后来去过凉平城啊!怎么没见过你呀?”廉慕嚣虽然再也笑不出草鞋和尚的和善慈祥,痴儿却也只能当他是草鞋和尚来面对,还好痴儿还能露出店小二的恭敬笑脸。
“因为。”痴儿说:“凉平城的人死绝了。”
“你踏入江湖,所以保住了一条命,是吗?”
痴儿点了点头。廉慕嚣继续说:“以一个江湖人的身份,若我先告诉你,是那个凉平城的傻皇帝将为了围剿凤裕山出力的众门派其余弟子残杀,独吞朝廷抚恤银两,平民百姓尽皆冷眼旁观,才遭得复仇屠城,你能理解杀掉他们的人吗?”
痴儿继续点着头,“我理解,但是你却在怀疑。”
廉慕嚣开怀大笑,“哈哈哈哈哈......你说我在怀疑什么呢?”
“你怀疑那个理由,放在真正动手屠城的你身上,是否说得通。”
“啊!对啊!”廉慕嚣叹道:“你眼光独到的见解,越发让我开始反省,为什么要受那无端蒙蔽呢?如果不被蒙蔽的话,后面很多多余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了。”
“嗯?”痴儿见他似有悔改之意,“你......善心仍存!”
廉慕嚣望着他,眼中亮着异样神采,“你还能渡我?你还要渡我?”
痴儿说:“善良的人,总会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哪怕面对着的是最穷凶极恶之人,他仍愿意这么做,这就是‘渡’了吧!”
“知道吗?孩子?”廉慕嚣说:“有一个对你很重要的人,他完全符合你方才所说,也正因此死在了我的手上,他若知道你这么想,也会很高兴的。”
痴儿脑中迅速闪过廉慕嚣有可能提到的人,不论齐无为齐殃,甚至荆水易,都绝不像是会死在这么一个人手上的样子,廉慕嚣言语中指的,或许便是有关痴儿身世的重要人物。痴儿笑着对廉慕嚣说:“可‘渡’之人皆怀着各自难以启齿的痛苦,而你减弱那痛苦的方式,就是看我求你把话讲清时的可怜模样,是吗?”
廉慕嚣点了点头。
痴儿笑脸依旧,“嘿嘿嘿嘿......我绝不会遂你心愿哒!”
廉慕嚣摇了摇头,“这嘛......无关紧要,不管你如何看法,我都不会讲给你听的。”
“呵呵!”痴儿一边笑着,一边却暗自抽出那截戟头,刺向廉慕嚣的身体,他此前从未杀过人,如若这次得手,他面前的“草鞋和尚”便是他走入江湖后,名字后面记下的第一条人命。他想不通为何自己如此果决,却毫不迟疑。但事实却是,这一刺,只像刺在一块石头上,那么真实的一块石头。痴儿想拔出那截戟头,却怎么都拔不出来,不知是否因为自己忽然不自主的“杀人”行为扰乱了痴儿的心思,他竟只纠结在那拔不出的戟头,忽视了廉慕嚣举起的充满杀机的大手。
“啊!”痴儿猛地仰面倒下,是因那廉慕嚣突然松下屏住的一口气,痴儿这才见到他的凶恶模样,便也理解了余清之前的恐惧时从何而来。
就在这时,一声与之前痴儿出“剑”时相似的,却更激烈,更疯狂的声音从廉慕嚣身后传来,痴儿知道,那是又一把剑对草鞋和尚出手了。
“可恶!”余清骂声传来,他一个跟头翻到痴儿身边,“你刚才不是还很厉害吗?这会儿怎么就成傻瓜啦?”他连忙扶起痴儿向着宗门深处走去。
“你也没能得手吗?”痴儿边走边问。
余清黯然道:“唉!我本以为他提防着你,一泄下那口气就不再有防备了!”
“结果他却有?”痴儿说:“你一定偷袭他成功过,所以他时时刻刻都提防着背后。”
“哈!”余清笑了,“你知道他为什么没追来吗?”
“嗯?为什么?”
余清答道:“我上次偷袭他时,用的正是悲曲剑!”
“所以他理所应当认为这次也是?”痴儿惊讶道:“咱们这就去取来悲曲剑,还不死死地搞定他?”话刚说完,两人已来到了痴儿练武的院子,痴儿拿起悲曲剑抱在怀里,生怕被什么人抢走偷去。两人后背挨着后背,站在院子中央,专心等待着廉慕嚣的动静。
却听得那话语声说不清是妖魔鬼怪还是飞禽走兽的从廉慕嚣的方向传来,“去你的佛陀如来!让那一人在我眼前走跳了那么多时候!白白葬送那么多人命!圣人佛祖啊!你快来揽罪啊!你快来受死啊!!!”每一句话之间的停顿,余音便如鬼哭狼嚎般荡漾着,这话语声越来越近,痴儿二人便觉越发狂风大作,连墙都被吹得摇晃了起来。
“喝!”随即一声巨响,那面墙应声崩碎,廉慕嚣狂态尽展,自背后抽出乌刑玄那把大刀,痴儿二人一齐叹气,向来他对背后并无防备,只是余清倒霉地刺在那大刀上了。廉慕嚣身形微微一动,便忽地一下窜到痴儿跟前,大刀一挑,已向着痴儿杀去。
“好快!”余清惊讶一声,清绝剑救援已到,但廉慕嚣只无视他的动作,因为廉慕嚣已发现悲曲剑在痴儿手中,而余清手中的剑并无那奇异剑意的存在。
“啊!”痴儿仰面倒下,怀中悲曲剑脱手飞出,掉在他不及回头去找的地方。
余清挡在痴儿身前,高高地平举着清绝剑,奋力挡下廉慕嚣致命一刀,他咆哮着:“拿剑!快!”
痴儿不知自己身上是哪一处受了伤,竟再没力气站起来,他连滚带爬,艰难地把自己身体挪到了悲曲剑旁,第一次将手握在了那剑柄上。但凡是个人,握住悲曲剑时,眼前都会浮现出悲曲剑诀的一招一式,而同样的剑招,若普通人看见的奥妙为“一”;董太平,余清这般天赋的人看见的便是“二”;但此刻在痴儿眼前,他看见的是逐渐填满他视线的光,先照亮了他周围景物,在廉慕嚣重重杀招下苦苦招架的少年,自己被血液染红的衣裳和刚才挪动时在地上画出的一条粗线。这些在光下越来越清晰,又逐渐被光芒掩盖,最终尘埃落定时,眼前不知是银河星云,还是虚空终极。以刚才的“一,二”做比,痴儿见识到的奥秘,恐已不能用“百,千,万”为限制了......
一瞬间,廉慕嚣的痛苦伴随着杀意突然消退了,与余清的较量并没让他如何紧张——尽管他只剩下了一条胳膊。他望向那个自己的目标,那个斩龙命格者,或只是一个命很大的店小二,他终于还是死了,自己随意的一刀那么轻易地让他流尽了血,他的尸体躺在了自己的血里,死得那么像他那个窝囊的老爹。
“斩龙?呵!”廉慕嚣笑了,“去地府斩鬼龙去吧!”他不欲纠缠,一刀重重挥出,已不愿在这多杀一人,只将余清手中用来招架的清绝剑击成了两段。这把剑,是余清摆脱悲曲剑找回自我的凭借,也是他师父对他最后的期许,他仿佛已将性命融入到那清绝剑里,随着剑碎而逝去了。
余清倒下了,尽管他身上一处伤口也没有。闲下来的廉慕嚣看清了余清的相貌,终于想起来还有一件事没做了。他收起刀,带走了奄奄一息的余清,没敢染指那把曾让他忌惮一时的悲曲剑。
琅月藏身在远处,眼看着被廉慕嚣扛在肩上带走的余清,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因为他自问绝不是那独臂人的对手,便不再关注无力挽回的局面,只看着那宗门内,尚有一息的存在。在当猎人前,隐逸在山林里的他曾有过一段捕食采药人的经历,当一个不仅仅是熊的妖类弄明白了人们会在熊面前装死这件事情,就再没人能在死活上骗过他了。
待廉慕嚣走远,天色已见白,琅月跑入那宗门之中,看见了倒在血泊中的痴儿,这惨烈景象却叫琅月也不住唏嘘,一时纠结是去送他一个痛快,还是不去打扰他。
“嗯?”琅月注意到周围似是起了什么变化,他摊开手掌,惊觉手心一凉,“下雪了?”再看那摊血液,已开始凝结......不对!是冻结!突如其来的寒意让琅月打了个哈欠,身边动着的一切事物在这寒意中都有要静止下来的势头,但本来安静躺着的痴儿却缓缓站起身来,手中紧握的悲曲剑似被冻结的血液与自己的手臂连结成一体。
“小兄弟!你......”琅月想要说些什么,但见了痴儿的目光后,这几句话便讲不出来了,他已被悲曲剑意包围而不自知,眼泪不自主的流了下来,一股莫名的悲愤情绪甚至让他进退不得,“啊......啊啊......”他的话语尽皆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声音。
痴儿佝偻着脊梁,他的肢体在寒意中僵硬颤抖,嘴中断断续续呼出一团团白气,他一步一步踩踏着自己的血迹走到琅月面前,悲曲剑向着琅月无情划过。
琅月眼前一黑,脸上流淌着的除了眼泪外,又增添了一些热腾腾的东西。
“啊——”一声长长的尖叫,从人声渐渐变为熊的咆哮。
“妖类......”痴儿说,“我留你一命。”
痴儿转身将要离去,那凭借痛苦稍稍从悲曲剑意中清醒的琅月虽然仍无法走动,却已能说话了,他高呼道:“且慢!”
痴儿停下了脚步。
“你与他,是朋友吗?”
痴儿答道:“是。”
琅月问道:“你既有这般能为,为何不救他?”
痴儿说:“我不能,也救不回他了,剑碎时,一切已注定。”琅月沉默不语,痴儿问道:“你认得他吗?他叫什么?我与他相处几日,却还没互通过名字......”
“他叫余清。”
少年身上,似又有什么冻结的声音传来,他再说不出话,更道不了谢。能给琅月的回应,只剩下他远去的脚步声。
......
摇椅与炼心叶依旧,齐无为却好像没那么自在了,尽管那一脚让他歇了两天的孩子已经离去,但空耗的时光却是再也补不回来了。
想到这,齐无为端着烟站起身,头也不回,也不愿意去与玉生告别。那个孩子的到来让齐无为想清楚了为什么玉生的言谈这么招人反感,那孩子叫玉小生,正是玉生的儿子,只听过他与自己孩子的说话便能知道了——他玉生竟然对谁说话都和与自己儿子说话一样!
走在路上,齐无为想着:“我好像没看见席唱风从这条路走下来过啊!难道他还在那上面,与傲者在一处吗?”
炼心叶药效下,齐无为行进自如,不觉疲惫,眼前的景物这会儿也没那么单调,足可以观赏了。当“跨限峰”三个字远远地被他敏锐无比的双眼察觉到时,他只觉一阵风自他脚下吹起,他人便离地飞起,飞过那写着“跨限峰”的高墙,见到了那个面貌上乍一看与席唱风没什么分别的中年人。
“傲者。”齐无为说,也只能这么称呼一声。
“啊!你终于来了。”傲者说。
齐无为听他声音,也觉得与席唱风是怪不可言的相似,若眼前的人不是席唱风假扮的,那他只有不知这两个当事人自己看不看得出来。
“这是一道禁制?”齐无为问。
“正是。”傲者答道。
齐无为赞叹道:“真想不到武功独步天下的傲者,居然术法上也有如此造诣。”
傲者摇了摇头说:“武者与修者是两条道路,无人能跳走流窜。”
“哦?”齐无为说:“两条通往何处的道路呢?”
傲者淡淡说:“有人称之为初始,有人称之为尽头,有人称之为苦海,有人称之为道岸。”
“嗯?”齐无为皱了眉头,“道岸?很特殊的一个词。齐某实在是没曾见别人提起过这么一个词。”
傲者像是对他的疑惑早有预料,他同样皱着眉头说:“是啊!我为什么想到了这么一个词呢?”
齐无为说:“想来,便是讲给齐某听的了。”
“道岸,哈!”傲者笑了,“这或许,就是走在第三条道路上的人,他们眼中的路的尽头吧?”
齐无为说:“那么武者修者之外,凡人难道真有另一条路可走吗?这几条路可是齐平,可是交叉,可是殊途同归,可是背道而驰,傲者唤我前来,想必不该是只为做这无谓讨论的。”
“很好!”傲者称赞道:“那么我们只说说你,你可是在武者修者的任意一途上呢?”
齐无为说:“可是齐某实非武者,亦非修者,或许是在谋生之外,正与他们追寻着同一样东西,但我不曾走上过任何一条路,却将他们走路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
傲者意味深长地说:“道岸,也许非是你路途的终点,而是你的起点。”
“哦?”齐无为问道:“此话怎讲?”
傲者说:“我自家父笔记之中所见,讲那海外有一群天赋异禀之人。他们聚居一地是为一族,这一族除去吃喝拉撒睡,诸事皆与外人相异,不仅所修之武艺术法不能相通,若与外族通婚也无法繁衍子嗣。但有一点,这一族中每一个男性,都将掌握一境风云变幻,有极大之作为。”
“阁下之意,难道是知道齐某本是这族中人吗?”
傲者说:“铁掌客威名,我也听说过。以外面所传的你那几个战绩,我自问是肉胎凡躯一个,也经不起你那随意一掌。我相信你的本事足够,也相信你举止笨拙不是故作之态,只如你自己说的那样是未曾习武。”
齐无为想了想说:“我有一名好友,他医术高超,我叫他检查过我全身骨骼,发现双掌双足皮肉之下,照比常人各少了一块骨头,这该是我习武练功不得,从文写字不得的原因。也该是我天赋掌法的凭借。”
“那我若在你自白之后才告诉你那一族人的特点便是天生缺骨,你还会相信我吗?”傲者笑着问道。
“天生?”齐无为惊呼道:“我游历天下时,荒山野岭间见识过许多的外族人,他们形貌上与他人有显著差异,多半是饮食环境在后天所致,若将之新生幼儿带入寻常百姓家抚养,必然生得个普通模样,是故即便异族,也总算同类是个人!但若是天生异状,那可不就能称之为......”
“妖物吗?”傲者问道。
齐无为不敢妄言,他知道这讨论的正是他自己,缺骨之事,在见过荆水易前,他就早有预料了,当宗门中弃儿们从各自养父母的住处前往练武时开始,到他遇到那个姓胡的老头被收去,这被众人当作废物的时间虽然短暂,但齐无为记得清楚。
“只是另一种人罢了......”齐无为说:“不走武者修者之路,而走在‘道岸’路上的人。”
傲者点了点头“嗯!最后一试,或叫你坚信自己的归属,或推翻方才一切的讨论。”傲者取出一块石板,只见那石板之上,五条印记并排如蛇虫般细长而扭曲地躺在上面,它们之间看不出任何联系与规律,“这是那道岸一族的文字,是由五指共行,从上而下划写而成,常人的五指根本无法写成这一般模样。”
傲者将石板递于齐无为,“看着它,临摹一下试试。”
齐无为心里怀疑,自己的手脚照比常人只应该更笨拙,怎么都不应该能完成这么一个看起来如此不协调的动作。但当他将石板接过来,另一只手按在地上只如鬼使神差般一气呵成的时候,才想起傲者都不曾告知他这一幅文字是由哪一只手写的,他就是自然清楚怎么做,甚至感觉上已经模模糊糊地了解了一些含义。
“这些文字,你能理解吗?”
“不能。”齐无为说,“道岸人文字所表达的,不会细致到每一物件的名字含义,却对于人思想心绪有更多解读。这......与我们大有不同,我一时半刻理解不通。”
傲者笑着指点道:“‘我们’?”
齐无为苦笑着说:“好吧!‘你们’!”
“好!”傲者说:“你已明白你的路要往何处去寻了,这便是我能做的全部了。下山路正是你上山来的路,请自便吧!”他说完,将要转身回房。
齐无为叫道:“且慢!为何齐某有这等荣幸能得傲者指点?”
傲者闻声转过头来,对他说道:“家父记录之中,虽有意遮掩,但不难从中察觉到他曾在海外,与道岸一族有过很深的交往,在他笔记中有关道岸一族的最后一点描写里,道岸一族人丁凋落,只剩下了一男一女两个人。刚才我告诉过你道岸一族与外人通婚无法繁衍子嗣,而其天赋异禀却非我族群,是以在海外必会处处受到排挤,尤其是人丁凋落,势单力薄之际。”
傲者继续说:“所以你极有可能便是道岸一族的最后一人,因道岸一族与家父的交情而被带来海内安置,我因此对你有指引之责任。是要你明白自己生来背负的大任有两个,一是找寻同族女子,延续你族血脉;二是在你自己的道路上,探求‘道岸’。”
“但是我......”齐无为说:“早已有了背负的责任了啊......”
傲者说:“这无关紧要,反正你能有今日的目标,是与家父脱不了干系。不过若你执意不以己族之事为重的话,我便要请你帮我一个忙了。”
齐无为正要问,却听背后脚步声传来,玉生面带笑意,两只手捧着一把环首长刀向他走来,傲者说:“这是家父的刀,请你代为保管。”
“可是我又不能使刀......”
“是!是保管。”
齐无为只好接了过来,他面色怪异,许多心事让他炼心叶的效用在不知不觉中被压制了,他忘了留下一句“告辞。”便匆匆离去了。
玉生和傲者相视一笑,玉生转过身念起什么咒语,只见这周围景物随着他咒语声音传开,也发生了变化,齐无为在时像一个花园,而这时却又变成了林中的一处小院。玉生和傲者站在院子里,身后便是一间木屋,木屋里走出一个少年,怀里抱着那黑猫,正是席唱风。
“我刀呢?”席唱风出门便问。
傲者答道:“我们已将刀交给齐无为保管,你有那能力空手夺白刃吗?”
“哼!麻烦!”席唱风怒白二人一眼,头也不回地下山去。
......
妖类崛起得凶猛,退败得却是难看得很,不知道他们是否对于旭宁府的防备是否有要渗透的想法,反正一支由祸起灾领导的,看似他们全部实力的一支队伍正向着他们的根据地前往。这支队伍散发着的妖气中,高涨的杀意与愤恨影响着周围的花草鸟兽也惧怕地抬不起头。
几乎队伍里每一只妖类侦察周围时,所关注的都有所不同,当他们齐头并进时,实在是连他们自己都想不到侦察会有什么盲点。
妄看似在漫无目的地踱步,她眼前却是清晰的色彩云雾般地飘逸着,不同的色彩来自不同的妖,妄只是在他们侦察感知交错的间隙中避闪着,看出那云雾色彩的运行趋势对妄来说再简单不过,但即便离那队伍有几里的距离,她仍不敢懈怠,稍有差错,她便将看到引动中州颠覆的家伙们即刻跳到她面前来。
最终,在那云雾色彩的外围,妄灵巧地跳了出去,这时她几乎已经晕头转向,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她回过头来,那团只有她能看见的云雾正在渐渐远去,通往一个道路狭窄的山谷,她一时也只能向着相反方向走开了。
在这路上走了一段儿,她察觉到远处有人的动静了,妄快走几步,发现在这荒郊野岭,正聚起一个人堆,一群人围着什么东西。
“荆水易!你这恶贼!我看现在谁还能保住你!?”这一声传出,妄便知道了被围住的应该就是荆水易了,她能看出短时间内荆水易性命无忧,便不急于去替他解围,只先看看荆水易是因何被这一群人围了起来。
“误会啊!误会!”荆水易的声音辩解着,“你们若想要找我麻烦,倒是说说我与你们有何过节啊?”
“你休想装疯卖傻!”另一个人生气地说:“我们运乾地界的好汉们恨你入骨你还能不知道为什么?”
“哦......为什么啊?”荆水易问,他语气里像是真的不懂,似在有意激起别人的怒火。
“为什么?嗯?”一个人站到了荆水易面前,像是能代表这一群人的心意来发言,他低头看着荆水易——正被两个人押着,多把兵刃抵在他脖颈腰背,他那把朴素的剑也被另一个人拿在手里,那人继续说:“我绝不会跟你废话了!我一定要抓紧时间收了你这条贱命!”
“且慢!”妄站出来喝止,“你们不能杀他!”
“姑娘,”那人说:“此刻正是妖祸横行的时候,你实在不应该独自在外漫步,更不应该管别人的闲事啊!”
妄点了点头,“好!你既然知道妖祸之事,那可知道群妖已退兵了?你又知不知道你这一行人差点便要给退去的群妖杀来解闷儿了?”
“这......”那人一脸惊讶,他们能感应到妖气,也知道妖气必有来源,但是实在说不出什么有关那群妖的进退之事,即便想不出眼前这女子所说之根据,仍不免对之一番心惊。
“姑娘......”那人说,“即便你实力在我们之上,但若不自报家门,便叫我们放弃仇怨报偿之机,这哪可不是自欺欺人之事?”他说着,身体已挡在了荆水易与妄之间,身后众人眼看便要先一步对荆水易动手了!
妄毫不迟疑,直接将自己“妄”字侠令亮出,“姑奶奶这便自报家门了,擦亮眼看清楚来!”
侠令一出,那些人就好像造成祸乱的妖魔鬼怪都到了眼前般尽数散走,实是因二十年前约定俗成的一项不成文规矩,江湖中人但凡见到三流十五侠办事,万万记得不仅不要阻拦,还须尽力配合他们的诉求。
这规矩保留至今,一是靠发起人娄星阙余威仍在一些成名人士的心中有些分量,二便是靠圣侠苍回多年来出力为三流十五侠积攒下的威望。
荆水易捡起被别人随意丢到地上的自己的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走向妄说:“荆某多谢姑娘搭救了!”
妄打趣问道:“你今天的笑脸,怎么比往日灿烂得多啊?”
“是惊讶。”荆水易说:“实在想不到能在这里见到姑娘。”
妄说:“能让你惊讶成这样,真倒是小女子的荣幸啊!”
荆水易问道:“那群人倒也没讲错,外面的确也算是危险,即便姑娘来去自如,也难保总能避免出些差错,若稍有差错,那可都是万劫不复啊!”
荆水易言辞诚恳,妄也与他的徒弟相处过一段时间,心内觉得荆水易是可靠之人,本都与余清那一不相关之人坦白过了,便也不避讳再在荆水易面前提过一次自己的事情。
荆水易听着,脸上的惊讶更多,却不再是笑脸模样了。
“那......”荆水易说:“姑娘这便是去寻那安秋凉了?”
妄点了点头。
荆水易说:“可他犯下那许多无可偿还的罪过,早就将立场远远抛离到三流十五侠,武林正道与盛平朝廷的对立一面,姑娘若只念及到血脉亲情,往日为天下所付出的辛苦都不会有人记得了,还得为兄弟分担一份来自江湖人士的仇恨啊!”
妄笑了,“你想得多了,一个弱女子,能名留青史给人记住的,除了唱戏的戏子,便只有能立牌坊的贞洁烈女了。”
荆水易一阵唏嘘。
妄问他说:“你呢?本是打算要去哪里的?”
荆水易说:“我本打算去投靠旭宁府的王爷,妖孽作乱时,只有那边的王爷最为重视,因为只有那位王爷亲眼见过妖祸后的景象。但是方才来找我麻烦的那一伙人,他们也是要去旭宁府,若姑娘与我不是同路,我也不敢自己向着那边去了!”
“那你......”
“就让我跟着姑娘吧!荆某的剑和医术,都会尽力保护姑娘周全的!”这言辞是已不能再诚恳,却如当头一棒般让妄清醒了过来,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本能在见过这“荆水易”之后从没发挥效用让自己看清过。
那张脸实是没什么话语可以形容,在妄看来,与真正荆水易的区别只在于,荆水易自己的脸看得多了便会觉得不像是荆水易了,但这一张脸,却是越看越像荆水易......
从念起,到想通。不过那“荆水易”一句话从开口到说完。妄第一个反应只是转身,她还没来得及思考,只知道从这时开始逃走,才有机会去思考刚才失误透露给“荆水易”的许多事情。
妄并不擅长轻功,跑得其实也不算快,“荆水易”望着她背影,眼中也是很平淡,好像只要动了去追的念头一下,妄便逃不出去了。
“荆水易”淡淡问道:“姑娘是如何识破我的?是因为这易容术太过低劣了吗?”
妄跑着,却也想回他一句,只是不能再照实透露自己的事情了,她随口说道:“荆水易曾托我照顾他的徒弟,我未曾带那小子前来,你见了却只字不提。”
“哦!”“荆水易”苦笑着摇了摇头,“既是这样,我也是没办法了!”他就地盘腿坐下,闭目养神起来,双耳中,那女子奔逃的声音越来越远了,却有一个新的声音在他身边问道:“你为何不将她拿下?不怕徒添更多的麻烦吗?”
“不不不!”说着,“荆水易”睁开了眼,看了看与他说话的瘦汉子,那瘦汉子像个普通的庄稼汉,却有着极其骇人的黑眼圈,“那是你告诫我的,要我多利用别人去做事,不要自己冲在最前面,做人家的炮灰。”
黑眼圈汉子搓了搓眼睛,“你终于愿意听了?”
“荆水易”点了点头,“是啊!不听你的话,我总是在吃亏,直到死过了一次,才开始学乖了。”
“嘿嘿嘿......”黑眼圈笑得十分难听,“我很好奇,人们都叫你‘帝师’,你快给我讲讲,那皇帝老儿都有什么事儿需要你来教呢?”
“荆水易”摇了摇头说:“这都不重要了......”他伸手在脸上一揉,一张人皮面具被揉了下来,他淡淡地说:“这将是我晏云为天下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我会退出这无谓的争斗,不论别人认不认为我有资格参与。”
“你放得下?”黑眼圈似是不信他的言辞。
晏云点了点头,“相信我,饶兄!或许我还是放不下江湖中的恩怨情仇,但我已无意去争取些什么了。所以改日我登上怪客谱,与你奔波客饶宣臣其名时,晏云已不再是晏云了!”
黑眼圈大笑,笑得更加难听:“呼呜......哈哈哈哈哈!我费这么大劲教你遁走之术保命,又把你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你告诉我你决意不争了?还我学费来!!!哈哈哈哈哈哈......”
晏云听着,也只能赔笑。
但难听的合奏笑声很快戛然而止,或许是因为二人看到了漫天不合时宜的飞雪。
只愣住了短短片刻,二人便已发觉脚底像是给冻在了地面上,再挪不动了。寒意从脚底攀上心头,一股强烈的消极悲愤之意不停地在心里说服他们束手就擒,不要做任何抵抗。晏云看了看饶宣臣,饶宣臣却仍在挣扎,晏云又抬起头,那雪花中有一个小点正发散着不一样的色彩,他一眼认出那是一把兵刃,正是造下着雪飞异季的奇景的神兵,晏云甘愿地合上了眼。
“啊——”饶宣臣一声长啸,“我不允你自暴自弃!我不允啊!”不知怎的,饶宣臣竟挣开那束缚,强行扑向晏云,推了他一把,“活着!然后如你说的那般去不争吧!”手方才触到晏云,便即刻触发了他的遁走之术,晏云身影一闪,不见了踪影。
悲曲剑落到地上,毫不费力地将占了原先晏云位置的饶宣臣钉在了地上。
痴儿慢慢走来,伸手拔起悲曲剑,轻轻一挥,剑尖的血迹不做任何滞留,如飞雪般脱离剑尖落下。
下山总比上山容易得多,齐无为却有意走得比他上山时还要慢,走过半山腰玉生的住处时,他甚至又想要去那摇椅上虚度几日时光。但这不是留恋。
他只是存心刁难,对那无冤无仇的僧人。尽管相处时间不多,只这几日不见,齐无为甚至要忘了那和尚的模样了,但他偏要执着于这般的拖延之举,想将那和尚尽快驱赶走。直觉中的一丝丝疑点在他那毫不掩饰意图的行为中越发的不容忽视,齐无为尽力拖延,既是想让那和尚离去的可能大一分,也是想想清楚自己往日只从心意的杀伐果决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赶他走,不亲手杀他!只怕脏了我的手!”齐无为自己解释道,迷迷糊糊地竟也觉得说通了,心情畅快,脚下的步伐不由得迈得快了些。
而印证了他不祥预感的情景却没在他到了山下之后才发生,当他经过一个转角,望见那经过几日雨淋曝晒的身影,他不由得陷入了沉思,这世上,可真有人为我齐无为做过这些事,忍受风吹雨打的苦苦守候,非是大恩便是大仇啊!
齐无为想着,不由得笑了,他站住了脚,等着那和尚继续走过来,齐无为知道那和尚看不见自己,或者说,齐无为相信那和尚看不见自己。
“臭秃驴!”一声呼喊自齐无为身后传来,不等齐无为回头察看,说话人已经一个跟头翻到了和尚的身边,一只拳头挥出,正有着打烂那和尚脑袋的势头。
齐无为认出是席唱风,他立刻喊道:“且慢!手下留人!”
拳头停在和尚的脸庞前,席唱风看向了齐无为:“无为兄,这可是早有约定了!若他再敢上山来,我必杀他!”
“请再留他一命,”齐无为说,“偏要用什么东西来换的话,唱风兄弟觉得这把刀如何?”齐无为拿出那把娄星阙的刀,跑过去递给席唱风。
席唱风笑了,“正好!多谢你代为保管了!”
齐无为笑着点了点头,这的确是保管,对这把他用不上的东西,他甚至还未出鞘来看过刀刃,他知道席唱风与傲者父子的渊源绝不会浅,也知道傲者将自己父亲所使的刀送给自己一开始的打算便是要经由自己的手转交给席唱风,这刀总要给,他可以等席唱风一拳打烂了和尚的脑袋后再给,这正符合了他自己解释的初衷,但他却......
席唱风的猫跟了上来,席唱风弯下腰,伸出一条胳膊让那猫爬进他怀里。席唱风说:“无为兄,不随我上山吗?”
齐无为摇了摇头,“不了!累了!”
只见席唱风仰起头,对着山上面高呼道:“玉生,只带我一个上去就好了!”他脚下冒起一阵升天的风,将他带往山上去。
齐无为看向唯心和尚,后者一直不作声,他貌似自始至终只面对着齐无为,不曾转过脸,四块眼皮轻松地两两贴合着,一直都是这样。
“我真该随唱风再回去。”齐无为想着。
......
旭宁府辟荣城,将士全副武装,严阵以待,尽管他们的敌人从来不曾现踪,但久经战事的旭宁府,身为士卒者,从来都是将服从命令排在吃喝拉撒之前。
大开的城门中,大批的人流正在涌出辟荣城,他们皆是武林中人,看似并不珍惜这当前最为安全的地方。
城门上,一个文官打扮的人目光尖锐,忽地从那人流中察觉到三个正向着城门挤过来的人,他高呼道:“来人!”
一士卒跑来应道:“执政!”
辟荣城执政命令道:“速去多叫几人,分头行事,疏散门下人群,莫叫他们在此拥嚷,另去唤梁督守来,他必须与我下去迎接王爷归来。”
“可王爷一行三人都骑着高头大马,此下乌泱泱一群人,真是什么都看不见。”
辟荣城执政一脚蹬在他腿上,“快去!”
即便辟荣城执政发出的指令很简单,但在这样一群执行能力强大的士卒上,不一会儿的功夫,挤在人群里的三人已看不见方才同他们挤的那一群人,眼前只剩下摆好的迎接阵仗与缓步走出的辟荣城执政与督守。
旭宁王淡淡地说:“不过几日不见,没必要这么大的排场。”
辟荣城执政知道他不喜多余之举,便说道:“王爷去时的三匹大马,此刻竟是一匹不剩,想来旅途该是劳累,下官便省去寒暄,先送王爷回府吧!”
“不!”旭宁王制止了他,“我希望你是在处理完我交代的事情后,才有余力安排得出这么大的场面。我还有一些精力听你汇报,视察你完成的成果,回府之事,倒是不急。”
“那么......王爷请随我来吧!”辟荣城执政说。
一路走去,旭宁王自来不需人用轿子抬着,也因此,他看清了自己正被着多少人簇拥着的景象,而路过集市时,不乘轿子的他才能瞧见让在两旁的行人纷纷跪地叩首,他愤怒地对辟荣城说:“叫他们起身来!这是对天子的礼节!”
“王爷。”辟荣城执政说,“天子便是他们认可的庇护者,这些时候,请任由他们这样,先随我来吧!”
一处石塔,内中一条盘旋上升的楼梯,只旭宁王与辟荣城执政进入,到了那石塔之顶。墙上斑驳排列着一个个瓢盆大小的窗口,下方红纸黑字标记着地名。旭宁王一眼扫过,地名标注皆与他心中所想不差。
“回信如何?”旭宁王问道。
“在此。”辟荣城执政端出一块石板,石板上同样红纸黑字对应了周围墙上的各个地名,每一个地名之上,皆是一封回信,看那纸张大小,应该是飞鸽传书了。
旭宁王接过查看,一时不知从何阅起,辟荣城执政解释道:“国内诸王,尽皆同意王爷您的意见,已将皇室血脉托付给我们派去的使者,信已传来数日,相信诸位皇族之人,不日即将抵达了。”
旭宁王看着,却又生疑虑,“诸王对中州之事有何看法?”
辟荣城执政面露为难之色,“他......他们很同意!”
“什么?”
“诸王已随各自家眷,迁往此地!”
旭宁王眼前一黑,险险便要倒下去,“呵......他们从未亲眼见到那景象,却毫不怀疑,这便敢抛弃自己的封地来寻求一个像他们一样从未争取过什么的人的庇护?”他忽地一下泄了气,这么一个在江湖里傲视群雄的人,当背上了家国的重担时,却也无力可使,尤其是在看到血亲同脉无进取之心后,他更加感觉自己的前路,正与家族和国家一样无法掌控。
“王爷......”辟荣城执政说,“需要我继续汇报吗?”
旭宁王点了点头,“我没事,你继续说。”
“是!以上是国内的回应,对于国外,下官假借您的名号发出了召回各个下嫁出去的公主的书信。”辟荣城执政说。
旭宁王不解,“这......有必要吗?”
“王爷,若不将那些个公主召回,此城此刻虽然看似牢不可破,但万一旭宁府出事,国内皇室血脉毁于一旦,那仅存的皇室血脉便对皇位有着极大的掌控权,外人自然觊觎,尤其是掌控了这些个下嫁出去的公主的邻邦国君。”
旭宁王听了,心中觉得有几分道理,便不想怪罪他口无遮拦,“那他们如何回应?”
“除了四方诸国的都城远在海内西极,一时半刻无法回应,其他诸国尽皆同意这个建议,只是他们不谋而合的提出了一个条件。”
“哦?”
辟荣城执政顿了顿说:“他们了解到王爷并未婚配,便提出了联姻的请求,要王爷先同意这件事,才愿意将皇室血脉送回。”
“呵呵呵......”旭宁王只能苦笑,他看向辟荣城执政,“骆靖明,你说,这是不是一件赶鸭子上架的事情呢?”
“那是不情愿,但王爷,可否情愿看着王朝覆灭呢?”
“本王不愿!”
“那王爷只需展现给平民百姓一个健康的模样,一个不会被打倒的模样,只需知道这些,剩下的一切,总会好起来的。”
旭宁王沉默不语,似是已经默认,他透过信鸽落脚的窗口,看向城门的方向,仍不断有武林中人向外涌出。
旭宁王问道:“为什么那边有那么多人要离开此地?”
骆靖明答:“前些日子,有人所传那勾结妖邪,在剑决兴起妖祸的安秋凉有一姊妹尚在我国境内,而且那女子甚至混入三流十五侠之中,传这消息的人也公布了女子逃亡的路线,并说在王朝皇位的觊觎者里,有一个人愿意为抓住这女子的人提供一笔丰厚的财物。”
“都会是谁呢?传消息的人,还有那悬赏的人?”旭宁王自言自语道。
骆靖明已从旭宁王反应中证实了这事情的一部分的真实性,“传消息的人无从考据,可是那悬赏的人,即便是不存在的,但当这事成之时,也会冒出来了。”
“江湖人士不受约束,但官军之中可有人妄下命令前去搜寻吗?”
“下官可以保证,军中绝无这样的人存在!”
“好!”旭宁王无力地点了点头,“今天就到这儿,本王会自行回府,不需你带兵跟随。”
“是!”
缓步走下,极高的武学造诣在这短短一途里让他渐渐轻松,不再纠结这些事,等他回到家中时,或许也不会再对这些事多加费心了。
......
一座从未见过的城池展现在眼前,庸者手杖轻轻点地,压抑住激动的心情。
他问道:“此地,便是桀陵狱都?”
封家姐弟点了点头,那****二人奉苍回之命离去不多时,便遭遇了狱都杀手的围阻,他二人负伤逃出,欲寻苍回,却见苍回和夫人已被狱都之人带走。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一路悄悄跟随,来到此地,机缘巧合下正撞见了似在寻觅什么东西的庸者一行。
庸者说:“但据苍回所言,狱都的天,是永远昏暗的。”
“这......”封家姐弟面露难色,二人对视一眼说道:“我们实在不知!”
庸者点了点头,“好!我独自进入查探,黑衣白袍!”
“在!”黑淄衣白锦袍齐声应道。
“替我照顾好封家的两位壮士。”
“是!”
言毕,庸者将手杖与背负的大刀接起,拖刀缓步走入狱都之中。
他目光正视前方,两旁牢房之景已用余光扫过,任何一个可能存在的威胁,任何一个可能被怀有的杀意都不可能逃出他感知之中。拖刀在右,眼前之门用左手轻推,门后之景却叫他永生难忘。
像是一幅立体的画卷,每一处都像是活生生,但却都是真正的“死物”,许多许多的人,一样的着装,一样喜悦而残酷的表情,正在围起观视着什么,像是下一刻便要欢呼雀跃,但这“下一刻”永远不会到来了,因为他们已经是死的了,他们的感受在刹那间便被剥夺,生机在不能掌控的躯壳中慢慢消逝,这或是天下间第一号的酷刑,庸者长驱直入来到这狱都的中心,未受阻拦只是因为有人捷足先登,帮他将前路清理了而已。
庸者挤进狱都众人围成的圈子,那圈子里有一摊血液,而流血却不是狱都众人的死相,他心一颤,便知苍回夫妇该是出事了,无暇顾及苍回之事,他挨个看过了狱都众人的脸,却未曾见到那个人,只能马不停蹄向着狱都深处的地牢走去,是盼望能寻到那个他本是十分熟悉,却再说不得熟悉的人。
......
地牢尽头,一个孱弱的身影缓步走入那间曾用来关押苍回与荆水易的牢房,他踉踉跄跄,走得无比艰难,却硬要挂一副笑容在脸上,但维持这笑容,竟也像他走路那般艰难,他笑得牵强,笑得悲恸,他正长着那副庸者苦苦追寻的面孔,他正是狱都之主徐元觉。
跪倒在那地牢尽头,跪倒在一众开始腐烂的孤城尸体旁,徐元觉虔诚念道:“桀陵狱都,吾命归属,幽泉之路,为我现踪!”周遭景物这便随他话语说出而起了变化,像是幻境却无比真实,墙壁崩塌,地面陷落,陷入一片无限黑暗的地牢如入虚空,落脚处仅有那徐元觉双膝所跪之处。
“主......宰......”徐元觉的声音已经难成语句,“你......来......接引......我......吗?”
“不是,”一个声音答道,“是你叫我来,不是我来接引你。”这声音就在徐元觉面前,但徐元觉却已看不见了。
“你听着,”那声音继续说,“我不会带你回去,虽然是你将我叫来,但这里有一个比你更适合进入幽泉的人。”
用耳朵见证了整个过程的庸者慢慢走了进来,他手中举着一个火把,因为这里在他看来仍是一间不透光地牢,借着火把的光,他看到了幽泉主宰,也看到了瘫倒在幽泉主宰身前的徐元觉。他本是为徐元觉而来,但此刻见到了幽泉主宰,他却愣住了,他未曾遭遇狱都众人遭遇过的劫难,但此刻说话却也变得支支吾吾起来了,“你......你!”
幽泉主宰站住不动,他穿着一身红色华服,相貌英俊,看起来很年轻,谈吐中有一股王者般的不凡之风,“你认得我吗?”
庸者说:“你是鲲鹏雷帝的长子,安卢国的长王子。”
“哈!”幽泉主宰笑了,“妹夫!不唤我一声‘长王兄’吗?”
庸者惊讶地合不拢嘴,这多年过去,即便彼此都经历了巨大的变故,但面前这位比他年长的人却是没有多大变化,“长王兄,你为何会成为什么幽泉的主宰?又为何会与他有这些联系?”庸者指着徐元角问道。
“我不曾过问你,你也不要来揭我伤疤了。”幽泉主宰说,“那么......妹夫?不随哥哥我去幽泉之内叙叙旧吗?”
庸者方才听得清楚,他知道这狱都背后,仍有一个名为“幽泉”的势力,是故苍回说那狱都势力已经被孤城所灭,但徐元觉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带出狱都的新力量去抓捕苍回,想来便是借了幽泉之力。
“不!”庸者说,“我今日非是来叙旧的!”
幽泉主宰笑了,“你确定吗?”他手按在瘫倒的徐元觉的头上,脚踩在徐元觉身上,轻轻一拧便将徐元觉头颅摘了下来,用徐元觉那张勉强笑着的脸对着庸者,“你不是来寻他叙旧的吗?”
火把落地,庸者似已不需要火光便能看见那两幅嘴脸,他知道,必是一样的蔑笑,一样的嘲讽,正像他多年以来经历过的各方目光一样的意味深长,他自凤裕山里的妖魔窟里捡回一条命,从不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但在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
......
皇袍客走入了青罗裙与廉凰息的藏身处,他自觉这一路走来照比天子出行之势只差那簇拥着自己的一群人。
他脚步不曾迈得重,歇在里屋的的两个人没察觉到他的到来。
皇袍客清了清嗓子,替自己喊道:“吾皇驾到!”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随后便是青罗裙的声音喊道:“别着急!我先去看看这吾......皇袍客?”
“嗯,是朕!”皇袍客点了点头。
青罗裙礼貌地笑着,像是谨尊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富贵人家大小姐,她作了个揖说:“哦!那欢迎‘朕’了!”
皇袍客边擦着汗,边回了个礼。
却见青罗裙笑容不变,忽地抬手扬袖,三道银光“嗖嗖嗖”地射向皇袍客。皇袍客一只手擦额头上汗的动作未滞,另一只手只轻轻翻动手腕,手中变戏法似的凭空出现一把折扇,这折扇一转,三道银光上使的力便被各自卸去,掉到地上成了普普通通的针。
笑的人变成了皇袍客,他不忘嘲讽道:“姑娘这欢迎的手段真是让我猝不及防啊!”
眼看着未得手,青罗裙只得以怒容掩饰尴尬,“免去客套,讲你来意,讲完就是不行,不准,不许!我现在就能回答你!然后速速离去,还本姑娘个僻静!”
“呵呵呵......”皇袍客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青罗裙继续说:“这么看来,你‘朕’是想省去一切繁琐,直接走咯?”青萝裙说着,已向着皇袍客的方向走来,这便是要送他离去的架势。
“哎!姑娘!且慢!听朕一言,起码也得等朕讲明来意再轰我走啊!”皇袍客急了,他实在不擅长应付女子,而眼前的青罗裙更是他从未见过的那样难对付。
青罗裙像是没听见,几乎是强推着将皇袍客推到了门口,笑着说:“好了,讲你来意吧!”皇袍客知道,青罗裙的意思便是讲完直接把自己推出去,他更清楚,自己真的讲过之后,一定会被青罗裙已更加不友好的方式送出去的。
“朕来......”皇袍客说,“是为提亲。”
“阿弥陀佛!”唯心和尚毫无征兆颂了一声佛号,便驻足不动了。
“嗯?”齐无为走出几步,不知怎的就感觉到了那唯心和尚已经不跟着他走了。齐无为顿了顿,继续赶起路来。
唯心和尚只是木木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也没有要去什么别的地方的意思。他像是将这当作一次短暂的休息,但他汗未消,气息尚不平,走出没多远的齐无为便奔跑着赶了回来。
“站住!站住!你跑什么?”齐无为身后传来这样的叫喝声。
齐无为却是心平气和地问向唯心和尚:“怎么?你早知道我们要遭遇这样一群人吗?”
唯心和尚点了点头说:“不光如此,老僧还知道,我若不使些心眼让施主心平气和地说话,不仅得不到一些重要的消息,还会产生一些不必要的冲突。”
齐无为听了他说话,思考着,看了看追他到这儿的那一群人,七八个人,皆是凶神恶煞的面相,那一声“站住”说好了可叫“不友好”,往不好了说,甚至能叫人察觉出如饿虎扑食般的意味。如果没有唯心和尚突地一驻足,怕是遭遇之初,齐无为第一个反应只能是抬手杀掌拍去。
“哈哈哈哈哈!站住就是了嘛!兄弟你别怕,我们哥儿几个只是长得凶了点,倒是也没什么坏心眼!”方才叫喝之人说道。
“大哥!”他身边一人对他说:“往后你拉人问话时可千万不要喊‘站住’!这是这位兄弟胆量大!他若是个平民百姓,保不准得叫你这一嗓子喊死过去!”
“那我该如何叫人啊?”
“你就说——‘留步’!”
“对!留步!留步!”
这二人一句比一句声更大,调更高,几乎像是在当面叫嚣怒骂一样。
八人中另一人看不下去了,他打断二人谈话说道:“两位兄弟!这位行人朋友还在等着咱们问话呢!”
“啊!”那人一拍手掌,对齐无为说道:“这位朋友,吓到你真是对不住啦!在下名叫花囚牛,这几位都是我自家弟兄,想来你也该能看得出来哈哈!我们只是要去办一件事情,这是来问问朋友你是要去做什么,因为这个时辰实是不太平,怕朋友你撞到什么倒霉事来!”
齐无为淡淡地问道:“不先说清自己的目的,反倒却来问我。这合适吗?”
唯心和尚察觉齐无为的兴衅之意,他缓解道:“几位壮士各怀赤子之心,想来也是要去那险象环生之地行侠仗义了。老僧与这位齐少侠是路上结识,自觉己力微不足道,实在不能为天下苍生贡献一份有用的力量,这便结伴前往旭宁府,想要寻求旭宁王爷的庇护了。”
“去......旭宁府?”花囚牛惊讶地说:“啊呀!我就说要论赶路抄近道的,没人比得上咱们花家弟兄!想来你们是在这荒郊野外待得太久啦!那么一件大消息都不知道!我还以为你们抢在我们前头了!”
“哦。”齐无为说:“那既然如此,齐某先告辞了。”他说着便要离去了。
“站住!”花囚牛再次喊道:“不!留步!”
齐无为皱着眉头转身问道:“还有什么事?”
“朋友你真不好奇这个消息吗?”花囚牛瞪着他的眼睛问道。
齐无为已经有些不耐烦,“怎么?你要说吗?”
花囚牛眼中闪着光说:“除非朋友你愿意与我们同行,并祝我们一臂之力!否则......你们能在外面这么长时间毫发未损,我们实在不能当你们是无名之辈!如果不是自己人又要掌控与我们同样的消息......即便我们对自己的能力很有自信,也实在是负担不起这一项变数!”
“那抱歉!”齐无为说:“我们要去旭宁府,你们却距旭宁府越走越远,实在不能同路了!”齐无为一板一眼地回绝了花家兄弟有关结盟的请求,待那花家兄弟慢慢走远,他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齐无为笑得前仰后合,“你是如何想到‘赤子之心’这么几个字的?我怎么只看出一个‘傻’字来呢?”
“赤子之心啊......”唯心和尚说:“就是老僧对齐施主的印象啊!”
齐无为语塞了,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唯心和尚继续说道:“他们想做之事,施主该是早就有数了吧!”
齐无为说:“全武林,全盛平朝都在针对一个人,这个人牵走了所有的仇恨,一切的斗争都可以在为了针对这个人的目的暂且放下。我当然猜不到有什么别的人会有这麻烦。”
唯心和尚问:“那施主为何不随他们去呢?他们貌似得手的机会很大!”
“若是剑决当天他们这般邀请我,我倒是会不计他们的冒犯,应允他们的请求,但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了,我不信那些一方霸主们没有对之安排相应的策略!我也不信那花家兄弟正在参与的,真能比那些策略高明到哪去!”齐无为说,“他们自己明白计划容不得变数,却不知道自己便是那变数的一环。”
“施主敢下这些断言,应该也是对那花家兄弟有一些了解了吧?”
齐无为说:“他兄弟八个,七个弟弟各是天下七大镖局的镖头,老大花囚牛则是这七门镖联的总镖头,他不会算计人是真的,他手段顶尖也是真的!”
“可惜!”唯心和尚叹道。
“哪里可惜?”
唯心和尚说:“我是有预感,觉得施主不随他们过去会很后悔的。”
“哈!”齐无为笑了,“那你也该有预感知道我不会去!”
“阿弥陀佛。施主陷进误区了!”唯心和尚摇了摇头说,“每一个预感所能得知的,都不会是结果,也不会成为最终的定局,人能预知祸福吉凶者,也需要尽力改变事情的发展,让它能在一个关键的时候,符合自己的期望了。”
齐无为沉默半晌问道:“那你的期望是?”
“老僧,只是不愿施主后悔。”
......
出乎皇袍客意料的是,在他惊人一语道出,青罗裙反倒暂缓了逼他离去的势头。
“哦?提亲?你要提谁的亲?”
“哼!”皇袍客得意地笑着,拍了拍自己衣服上被青罗裙抓过推过的地方说:“本来这里只应该有一人,那就没有疑问了!但现在这里有两个人,那朕是该重新考虑了!”
“呵!恬不知耻!”
皇袍客甚至没再瞥那青罗裙一眼,他正步再次踏入屋来说:“哈哈!朕已没必要在意你怎么看了!请另一位姑娘现身出来吧!她便是朕提亲的对象,不论她答不答应朕,总也要现身见朕一面吧?”
“你!”青罗裙一怒,又要再来推他出去,但见皇袍客驻足不动,四周如同各自筑起了一触便炸的墙壁,青罗裙刚近了他的身,却还没碰到他便被一股无形之力震开,青萝裙武功不弱,但在稍稍认真的皇袍客面前却也只像弱女子一般难有作为。
廉凰息察觉情况有变,她担心青罗裙受到伤害,便站出来面对皇袍客了。
“刚才我的到来,为何引起姑娘那样的反应?”皇袍客语气变得温柔起来,连“朕”的自称都变成了“我”。
廉凰息也不怕他,也不亲近他地说:“我听见一句‘吾皇驾到’。”
皇袍客想了想,知道那是自己强行作势,喊得荒唐的一句话,他问廉凰息说:“姑娘是认得其他的一位皇者?谁呢?前朝的亡国之君吗?”
廉凰息也不回答他,只问道:“盛平王朝已经覆灭了吗?”
皇袍客笑着说:“我愿意为自己的每一句话负责,我就是敢说这王朝的躯壳虽然仍在苟延残喘,但它的覆灭已经注定,它不会再有下一个君主,那么当前的皇帝就是亡国之君了。”
“真可惜。”廉凰息有些唏嘘,“我曾见过他,他之风度,气质,都配得起一个帝王的身份。他比起父辈祖辈,本应该有更多作为,却成了亡国之君。”
皇袍客点了点头问:“哦?原来如此,但以姑娘的反应,似是对他很是在意,难道还有过更深的交流吗?”
“我当时在寻找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只苦在寻之不得,迷茫时,落泪在路途之上,他却独自从那皇家仪仗中走出,对我出言劝导,亦不计我礼节上的过失。”
皇袍客说:“哼!低劣的伎俩!不过是对你有点想法罢了!”见过了廉凰息的美貌,皇袍客说得毫不迟疑。
“我当然看得出来!”廉凰息说,她渐渐地放松了警惕,慢慢地已经不再拘束,“若是同样的情况,站出来的却是个土财主地头蛇,一定要将我这样的失意人强行霸占去的!”
“那是欲擒故纵!”皇袍客急切地说完才想到,这廉凰息不过是在劝他不要再提那什么提亲的事了,他冷静了一下说:“姑娘......你是在劝我重新考虑吗?”
“你自己自命帝王,我只是告诉你一些你应该知道的。”
皇袍客鼓掌说道:“哈!确实确实!以其所处的位置,断定其该有之心态,这对大多数人来说都应该成立,但对我,却是说不通。”
“哪里说不通呢?”
“我只为了救你,为了保护你,而且绝对不会强迫你,你答不答应,一切都会无比正常地进行下去。”
廉凰息指着自己充满怀疑的问道:“保护我?”
皇袍客知道,这问题绝不可正面回答她,否则说通之时,也一定变成了她的观点。他点了点头说:“有这么一个人,他费了很多时间去寻找自我。但他最终收获的答案,却令自己迷失得更加坚定了。这个人很危险,他会威胁到你的安全。我的一名好友,提前知晓了这一切,并告知我一位绝代风华的美女即将因此落难,他说那位美女此后的前途堪忧,甚至再难有着落。我因此萌生了娶之为妻的念头,所幸我不屑于掩饰自己的意图,也正是有那包容心的女子,才值得我为她做将来的许多事。”
他一句话说出,青罗裙与廉凰息心中却是出现了不同的人影。她们对各自心里人的敬畏与怀疑,各种复杂的情感都令她们慢慢相信了皇袍客的话。青罗裙这才感到自己有许多话想问皇袍客,但现在却不由她说话了。
廉凰息痴痴地笑了,“你还不过是以貌取人是吗?”
皇袍客以为自己读懂了她的笑容,说:“你还认为我只看外表吗?”
廉凰息笑着说道:“我愿意接受你的提亲。”皇袍客听了,喜悦之意已是掩饰不得,他欢脱地拉起握住廉凰息的手,言语却是在告诉她此事还需等待。
“提亲可不只是要通过你!我们还要问过你的父亲,我未来的老丈人,和那个你苦苦追寻的人!”皇袍客说。
“嗯?”廉凰息一愣。
皇袍客自然地问道:“你苦苦追寻的,不就是你的弟弟,我的小舅吗?”
廉凰息讶异间,已被皇袍客拉着手腕带了出去。皇袍客偷偷回头看了那失落的青罗裙一眼,笑得无比痛快,想来那青罗裙也料不到,她自己照顾多日的廉凰息说要离她而去,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她一个面对即将到来的危机。
“你认得我?你都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虽然还在跟着他走,但廉凰息不愿在这样一个明白人面前太过糊涂。
“目的我都交代过了。”皇袍客在那门外站住,看着廉凰息的眼睛说:“但有变的是,本来我的目标是那青罗裙。那个迷失而危险的人,正是她的主人——庸侠梅四。我本打算来解救她,斩断她宿命里的劫难,但却有你这个美过她十倍百倍的人在。反正她也不愿意去接受一段新的命途,且叫她自去面对吧!”
廉凰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她似乎听见了什么人在哭泣,她不想回头去看向那哭声传来的方向,劫难不止降临在那一人身上,为了规避,她滋生了自己从没感觉到的冷漠,以独占这开启新命途的机会。
廉凰息如卸重负地昏了过去,皇袍客赶在她倒地前将她抱起,皇袍客面对着青罗裙,似是以抱在怀里的廉凰息对她耀武扬威,他微笑着对青罗裙说道:
“祝你好运,刁民!”
二人化作一团光球飞离,似是将这隐秘居处的希望氛围一并卷走,只把绝望留给孤零零的青罗裙。
......
这一条路齐无为走的不多,但是这在显眼位置突然冒出来的房子却是他明明白白地记得没有的。
他实在想不出最近是有什么人会搬迁到这里来,看着那身影在房子周围活动,齐无为一时竟也不敢凑近了问话。
“你是齐无为,你居然能找到这里来?”那人先开口说话道。齐无为搓了搓眼睛,他还没看清那人的身形,那人却直接认出他来了,他不顾身后的唯心和尚,几步跑到那人跟前。他便更说不出话来了。
这人的面貌与穿着都是十分的熟悉,竟让齐无为想到了当初自己亲眼见证了其死去的晏云。齐无为稍稍缓神,平静地说道:“陛下,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他终于发现了眼前这人正是脱掉了龙袍皇冠的盛平朝皇帝,他却不行那对天子的跪拜礼节。一来他确实没这些注意,二来若这皇帝还敢拘泥于这细枝末节,也确实不值得他跪下。
皇帝说:“那剑决之日有反贼窜入皇宫之中恣意妄为,杀伤近臣,也有要伤朕之意。所幸朕之皇运未尽,有贵人相助,得以脱逃。那名恩人将我安置在此,说等危机尽消便会来接朕回去。”
齐无为想了想说:“那......陛下可还认得那位恩人,记得他的模样?”
“这......”皇帝只摇了摇头,“那日忽地一下便是天昏地暗了,朕只能感觉到有什么人带着朕逃离了宫中,逃到了这边来,其他的便不知道了。”
齐无为笑了,“恕我直言!您的恩人怕是居心叵测,他直到现在都未曾对外公布您的消息。外界所知,您生死未卜,存活的可能已是微乎其微。他是有意引起皇室的动荡,那便也是盛平朝的动荡!”
皇帝却是怀疑,“既然如此,他留朕一命是为何?又怎么会将朕安置在你齐无为能找到的所在呢?”
齐无为说:“非也!齐某行事不同常人也!这安排齐某能寻到,常人便不一定能寻得到了!”
皇帝点了点头,“所以朕要尽快现身,不然就会引起大乱了是吗?”
“陛下应该了解自己的江山。”齐无为说:“诸王皆是陛下的手足兄弟,盛平千年王朝,早在数百年前便已将内乱发生最大的隐患——异姓王给废除了!这剑决是那叛臣之子安秋凉与安卢国人勾结的一个场合。鲲鹏雷帝之剑中有着鲲鹏雷帝当初的宏图谋略与行军良策的秘密。外乱才是当前盛平朝最大的威胁。需要应对外乱,便需要一个有担当的王者来作领导。陛下自己清楚,王子们已在袭击中尽数丧生,诸王之中,也不会有人敢承担这份责任。唯有陛下才能救活盛平。”齐无为跪倒在地,叩首道:“请陛下随我回到旭宁府主持大局!”
“齐施主。”唯心和尚对齐无为说,“如你所说,陛下失踪数日,诸王也该有相应之安排了!我们贸然将陛下带回,不就破坏了他们的策略吗?”
“大师!”皇帝显然更加同意齐无为所说,他对唯心和尚的话语没有丝毫敬意,“朕乃一国之君,朕有这义务现身来安抚自己的子民,朕也有义务劝阻自己没有那能力的兄弟做那些僭越之事!”
唯心和尚长叹一声:“阿弥陀佛!陛下英明啊!”
那能将苍回随意击败羞辱的“黑面具”已算是彻彻底底地击败了他的对手,现在他已将他立志夺回的讨回了。
“你本是我的,不是吗?”黑面具看向那依靠在他肩膀的苍回夫人沈氏默默地想着,但是正与黑面具倚在同一棵树下的她却已经逝去,再不能回应他的目光了。黑面具纵使举止一幅年少轻狂,却也办不到对死人说话这种傻事。他悲痛而无奈地笑了起来,自问道:“你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呢?”
他抬起右手,那只正与沈氏十指相扣的手,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看见苍回与夫人正在遭受狱都众人的残害,也记得自己苦苦恳求的模样尽被狱都之人忽视,在那怒火将一切生机焚毁之前,他眼中只看得见苍回与夫人十指相扣的双手,那一刻他见得苍回的衣服和面具渐渐变成了黑色,苍回伤势都加到了他的身上,甚至他突然觉得自己恳求宽容时的嘴脸正与苍回求饶时的一般模样。
当那手与手之间的触感无比真实时,他对狱都所有人下了如同对荆邪的死手,然后他就与苍回夫人出现在这里了,这里距离狱都不是很远,几乎还能眺望到狱都的一角。
“嗯?”伤痛下渐渐昏沉的黑面具突地清醒过来,他面前突兀的出现一个人影,却好像是他二人初来乍到,而那人在这里等了好久。
黑面具立即认出了那人,叫出了那人的名字,“你是荆水易!”
那人笑着说道:“你怎么会认得我呢?”
黑面具看着他说:“你不曾见过我,我却见过你,你倒是有着好手段,竟能在我不知不觉中站到我眼前来!”
荆水易摆了摆手道:“首先,不是荆某手段高明,而是阁下实在太过虚弱了;其次,我确实不曾见过你,但我认得你,我听得出你的声音,你是曾同我和苍回被关押在狱都地牢里的青寻。”
“呵!”青寻不屑地笑道:“虚弱?你知道吗?即便我是这般情况,若要杀你也不过抬抬手指而已!”
荆水易轻松地说:“哎呀!真是巧了!我身边交往的人几乎都有着轻易取我性命的本事,或是一拳将我打烂,或是一掌将我拍扁,还有人精通异能术法,要是取了我的命,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但是,我会在与他们交谈时多注意一些分寸吗?当然不会,人何必活得那么累?更何况对自己的朋友。”
青寻刚要反驳,荆水易又抢说道:“至少,咱在狱都的地牢里,还是聊得挺投机的是吧?”
青寻冷冷地说:“你到底要干什么?我已经不具备什么被利用的价值了。”
“一个问题。”荆水易比出一只手指说道:“苍回呢?你见到他了吗?他是死是活呀?”
青寻说:“你自己去狱都里查看,那儿现在很安静,不会有危险。”
荆水易伸出的手指没有放下,他说:“我知道,我刚从那出来,貌似有另一场好戏要演,但是我更关心苍回的去向。”
“我不知道。”青寻只能这样说。
“看来是我多余!”荆水易叹口气说:“若是放你在这不管,你自己就会想通的。”
青寻不耐烦地骂道:“那就快滚!”他刚骂完,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那感觉实在无法言明,伴随着荆水易仿佛知道会变成这样的笑容,他感觉身边爱人的身躯变得沉重,仅仅倚在他肩膀就像是一股巨力要将他推到一样,他心中头一次出现这样的感觉,像是心慌,却得不到肢体的响应。
他渐渐感觉口鼻呼出气息的热度不在反馈到脸上,因为那异火化形的面具已经消散。荆水易不比齐无为见过苍回的真面目,即便心中已有答案,但他没见过苍回的脸,自然也不会对这一副与苍回神似到极点的面孔表现出惊讶。
荆水易淡淡地说:“还能杀人?那才不叫虚弱哩!”
青寻不知道那异样的感觉正是他性命渐渐失去的表现,他夺走了很多人的生命,却与很多杀人者一样没有这“将死”的体验。他怒目瞪视着荆水易,渐渐发现不仅抬着头,哪怕睁着眼都是很艰难的事情了,在低下头失去意识的前一瞬,他看见了自己的伤口和血迹在从黑色变成白色的衣服上渐渐地掩饰不住。
荆水易脸色稍变,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但他应对依然从容,仿佛这一切尽不能逃出他的掌控。他自怀中掏出一个玉瓶,拔出瓶塞便见一股浑浊的气体正正以手指的粗细从瓶中冒出,他瓶口朝上,巧力晃动着玉瓶,每次使力都是向着倒在树下的两人。
但见那一股气体一团一团地脱离瓶口,便化作如玉石般圆润的一个个小球飞向两人,落在两人身上又不见了踪影,随后所见,便是两人所处之地气温骤降,一层薄薄的冰将两人包裹起来。
荆水易不知是对谁说道:“将他两人带着,我们这便动身了。”他等了半晌,不见回应,又说道:“裘羚?你睡着了吗?”
这时,青寻二人本来倚着的树木忽然开花似的张开了树干,内中站着的一个人正是被荆邪前日里打发走的裘羚,他打着哈欠揉着眼睛,一幅疲倦的模样。
荆水易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语,“将他两人带着,我们要走了。”
裘羚点了点头,念道:“极意传木·株手擎物!”便见树枝随他令起,交错出一双大手的样子,将冰封住的青寻二人拖抬而起,裘羚面色轻松,他两手叉腰,一面能控制树木,一面却还能与荆水易说话。
“主人?”
荆水易问:“什么事?”
裘羚笑着说:“要我说啊,你救他们真是多余!何必破坏这一对落难鸳鸯共赴黄泉的美事?”
“那,荆邪也不该救你了?”
裘羚赶紧摇摇头说:“这不一样!救一个年轻有潜力的人,或是救一个想去见他相好的人,都是善者,都是圣人!因为他救的人心中还有念想,便会感激!但若救人是以让之履行其对天下苍生的责任与使命,不如让他死了轻松,反正他的使命总有别人去做的!”
“哈!”荆邪笑了,“有几分道理!但毕竟咱还年轻,哪怕懂了道理,知道要吃亏,总还是要吃过了,再说那教训吧?”
裘羚听了,见心意已决,便不再多说,一辆马车走到裘羚的树下,裘羚用树枝作手将青寻两人送入了马车里,树枝虽然生得乱,但在裘羚掌控之中却是十足的灵活。荆水易忽地想起什么,他问裘羚说:“你可探寻到了那毛贼的踪迹?”
树木枝干扭曲环绕,竟堆叠出了阶梯的模样,裘羚缓步走下说:“还没,他之遁走之术太过高明,我实在找不到。”
荆水易叹了口气,“那把剑是我替三流十五侠奔波之初的友人相赠,一直跟随我到前几日,逢此变故,不知那位友人的命运,是否跟那把剑一样扑朔迷离啊!”
裘羚问道:“那么主人,你说偷你剑的人是想要做什么呢?”
“我......”荆水易有些为难,“我如何能知道这些!不过看他之针对明确,想来是早有预谋了。若是只丢了一把剑,没有别的损失,咱们也不去追究吧!”
裘羚想了想说:“主人!这可没这么简单!老主人的安排若都能叫人早有预谋地识破,咱们的性命便是朝不保夕了!”
“哦?”荆水易想了想,“或许那毛贼是有人协助才知道了咱们的去向,但我们这些天来,却只见过一个人......奔波客饶宣臣?”
裘羚点了点头,“或许便是他了,我会密切注意有没有它的动静。”他就地合上双眼,似在感受着什么,待一阵风吹拂过他的脸颊,他摇了摇头说:“先走吧!这里风的去向不是他的行程。”
裘羚上了马车,他看见了冰中的青寻,问荆水易说:“这就是杀了老主人的人吗?”
“呃......”荆水易却不知如何回答,他深知此时的裘羚不过蛰伏在他手下,一旦裘羚心思与自己相悖,自己却也没有能力来抵挡这术法天才。
“我知道了,”裘羚说:“别担心,主人,我不会做出格的事情的。”
荆水易松了一口气,想要赶紧把就着这话题引到别的地方去,他指着青寻对裘羚说说“你见识过了他的‘火’了,与那风火孤城之下的‘火’,可是一样的东西?他们变换天色,可是同一个道理?”
裘羚摇了摇头,“这两个是不一样的。”
这答案早在荆水易意料之中了,他听过裘羚描述狱都之人在那孤城下的焚烧之景,也见到了狱都里又一批成员的死状,他知道这不会是一样东西,他无奈地长叹道:“果然是我害了叔父了吗?”
......
安卢国和盛平王朝边境上的草地已经分不出界线了,“野霸王”长得很茂盛,短短几日已将整片草地占据,实在不知是它在生长时将其他的草需要的养料夺走,还是直接将其他的草变成了自己的同类,除了以它侵占他人土地的安卢国贵族,看到这景象应该笑不出来,因为它茂盛的生命力之外,显眼的颜色却是枯草的干黄。
有这样一个人,此刻正站在野霸王丛中,他的巨剑插在他身旁的地上。人,剑,野霸王似是毫无分别,同样从来不曾丧失野心与动力,却也是最没活力,最死气沉沉的外表。
这是没有办法的,一个如何精明的人,一把如何神奇的剑,经过了风尘的洗礼都会损失一些神采。夏一平背朝着安卢国的方向,正对着盛平王朝的方向,默默等待着他对手的来到。他便是这仓促时期里,武林对于“背叛者”做出的回应,一个同样年轻,同样有着实力的天才。
妄却看不到什么天才的痕迹,她只知道有一些族群习性的野兽,其中足够老却没在自然迁徙中遭遇横祸的,会脱离族群,自己找个僻静的地方等死。她眼中的夏一平,与那些老兽无异。她刚到这来时,就见到了好像等了很久的夏一平,起初是远远地看着,后来想要视而不见,现在却是只觉无聊,离近了打量着。纵使如她这般古灵精怪,却也想不出二人怀揣着不同心性等待的是同一个人。
妄说不清为什么在这等候着安秋凉,也不知她兄弟是否能算出她会在这里等待。至于如何面对自己的兄弟,是劝说,还是跟从,相信妄在与安秋凉见面一刻,心中便会有了答案了。
“嗯?”妄突感危机临身,第一个反应却是向着安卢国的方向奔离,她心里清楚此刻的安卢国要比盛平王朝安全得多。却不知来人的轻功身法更是一流,突兀显出两个人影来,她险险撞了上去。
定睛一看,两人面貌凶神恶煞,吓得妄立刻移开了目光。前路已断,妄只能听他们说话了,不多时,又有一样凶神恶煞的六人走了过来,正是花家兄弟。
花囚牛说道:“兄弟们!你们可都看见了!这次我可没多嘴!”他心中却是暗自窃喜,本以为他们赶路抄近道的本事已是无人能敌,绝不会有差错,不料还是慢了许多。
花囚牛看向妄说:“姑娘你可不要怕!我们兄弟只是长得凶了些,绝对不会伤害你的!”妄也不看他,只是冷笑一声,花囚牛问道:“姑娘可是三流十五侠的妄侠姑娘?逆贼安秋凉的姊妹?”
妄一愣,已想到了这是那假荆水易的作为,他泄露了自己的身份,怕是已将自己或者整个三流十五侠送到了武林与朝廷的对立面去了。
妄极不自在地点了点头,她不屑编些话来骗这群一定会上当的蠢人。花囚牛的兄弟们都捏了一把冷汗,花囚牛的一声“逆贼”实在是不合适,即便对立的立场十分明确,但是先前既然已经套了近乎,最好后面说话要有一些避讳,花囚牛虽并不注意这些,却仍然换回了妄的爽快回答。
“那么......”花囚牛说:“劳烦姑娘随我们走一趟了,我们护送姑娘去旭宁府,如果姑娘这便随你家兄弟去往安卢国的话,那对于三流十五侠,对于整个武林都是一个缺憾啊!请姑娘以你三流十五侠的骄傲再做一下考虑吧!”花囚牛说完便止,他不知道“缺憾”这词用得合理与否,只能等妄的回答了。
“缺憾?什么缺憾?给他们泄愤复仇的缺憾吗?”在那一群凶神恶煞面孔的包围下,妄却抛弃了侠者的身份,只能向着狭隘的方向去思考了。她大笑着跑向伫立在一旁,一直不对这边关注的夏一平。她跑得不快,花家兄弟也是知道她无意跑远也无力跑出花家兄弟的掌控,只任由她跑过去。
稍稍离了花家兄弟,妄如同刚刚脱离魔掌般激动而癫狂,她一巴掌打在夏一平脸上,一道掌印留在上面,夏一平呆滞无神的目光就落在了她身上。
妄说:“你看来也像是有些本事,就这么看我一个落难女子受他们欺压吗?”
夏一平冷冷地说:“他们的任务是将你带回去,我的任务是将你兄弟带回去,我的目标只在于你兄弟,与你无光,所以我不会对你出手,也不会帮你。”他说完,目光再度失神,继续节省起自己的精力来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敌人。
这几句交谈过,妄却冷静了下来,她看清自己已经没有出路了,这便要任由他们发落了吗?那八人已经朝这边走了过来,她此刻却敢直视着那八人中任何一人的面目,即便......他们眼中的凶光更甚了。
“他们不是对我凶?”妄想着,却见天上忽地飘起雪来,她知道这不是下雪的季节。恍惚间,八人已将妄团团围住,各自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来,他们体型硕大,拳脚功夫皆是不俗,只再需这一柄匕首便能在近身的兵刃交接中占尽便宜了。
“来人是谁?是他吗?”妄只能想到自己的兄弟,却也无法拿自己兄弟与那下雪的奇观联系起来。
妄所见,这兄弟八人相得益彰,感知却是比她还要敏锐。她在被八人围起来后过了半晌才感受到一股异样而陌生的气息,她从这气息中感受到的只是危险和杀意。
“可惜......”夏一平默念道:“看来吾之剑,要与不相关之人相杀了。”他伸手抚上巨剑,闭目静待着敌人到来。妄看了夏一平一眼,再看挡在她前面几个花家兄弟,他们竟是在颤栗,妄仿佛能听见他们抽泣的声音。
那悲伤的情绪很快传递开来,妄不由自主地坐到了地上,她早已学会了接受自己的苦命,却还是在这影响下不住地落泪。
夏一平向着那人来的方向走去,他走得很艰难,不知是受到影响还是站住不动太久了。他越走越稳,似是重新适应了走路的感觉,颤栗与悲伤似是让他尽皆转化成战意,增添了他的气势。
但在他推开了挡在前面的花家子弟,见到了自己要面对的对手后,他却愣住了,离他仍有几步远的不过是一个少年,那少年双目无神,似是已丧失了生机,破烂的衣衫下的骇人伤口绝不会出现在一个活人身上。他到底是什么?是厉鬼?还是冤魂?
不由分说,仅算是为自己考虑,夏一平也义不容辞的要对上这人。夏一平站在他的前路,誓要将他阻拦。
但那少年每走近一分,他之骇人模样便叫夏一平看得更清楚一些,恐惧慢慢堆叠,夏一平只能趁战意未消,先一步发动攻势了!他冲到少年跟前,巨剑有条不紊地挥动着,少年却是说不出是有意以伤易伤还是存心送死,竟无躲闪之意。夏一平心疑发愣间,少年的剑指已先于巨剑的攻势落在了夏一平的身上,夏一平对这看似无几分力量加持的剑指并无防备,但那几根纤细的手指在他身上轻点淡画却如同戳烂豆腐一般容易。夏一平的身上片刻间多了几处伤势,这也起到了防御的作用,夏一平身形倒退,那把巨剑终还是没落在那少年的身上。
甫交手,差距立显,夏一平不再思考,已决心动用那旭宁王教于他,本是用来对付安秋凉的三手奇招了。
再度近身,夏一平凭那三手奇招已对痴儿毫无顾忌之意,痴儿却似未曾察见敌人心意微妙的转变。
电光火石间,兵刃三次交接,竟是夏一平的优势一招大过一招,越来越明显,即便这三招是针对安秋凉的,即便教给夏一平这三招的旭宁王不曾与安秋凉交手,更未曾见过痴儿,但以他之能为,已将大部分武者的套路共通之处参透。天下武者,除了各方巨擘宗师,怕是都要在初初见识这奇招时吃尽苦头。
战声平息,突兀一声传来,原是痴儿手中的悲曲剑先被击飞又落在了野霸王上。夏一平的巨剑已将痴儿刺穿,他的警觉却丝毫未减,只因他清楚地看到,那破烂的衣衫下再无新鲜的血液冒出了。
痴儿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刺穿的腹部,他依然面无表情,也不说一句话,没有人知道他这时到底有没有感受到那痛楚,但他之行为却不受阻拦,他伸手朝向身后,悲曲剑便受感应地飞回他手中。夏一平见状,一时反应只得是故技重施。
又是兵刃交接的三声响过,夏一平对这奇招的信心已在凶猛的攻势下渐渐消失,冰凉的剑尖指在夏一平的喉咙上,没有破开他的皮肉,让他的血绽放成花朵,痴儿到底还是决定放过这无冤无仇之人,即便那人似乎没有与他相同的意思。夏一平回过神来时,他的巨剑已经顺着痴儿的锁骨劈入痴儿的肩颈,在那一侧,痴儿那条没拿着剑的手臂重重垂下,指尖竟与他的膝盖离得玄乎其玄的近。
来自喉咙的寒意将他最后一丝自信的热血驱散,夏一平拿开了剑,重重地倒退几步,长叹一声:“这终究是我杀不死的人啊!”他仰面倒下,尽管他仍有余力继续战斗,尽管他的伤势实不足以让他倒下。
持剑一侧的手伸入另一侧腋下,用手腕将那耷拉下的肩膀托起,痴儿继续前进着,围观着看过方才激烈的决斗的花家兄弟此刻感觉到那股悲意弱了许多,活动已能自如的他们仿佛能看见那方才将自己几人淹没的悲伤气息涌入了来人的体内,正是他死去的躯壳得以运动的动力。
“大哥,我们该当如何?”一人问向花囚牛。
花囚牛冷静答道:“所有人背过身去,莫要正脸相迎,别挡他的路。”他倒是知道自己兄弟这副模样怕是会叫别人生起无端的敌意,花家兄弟听了,即刻转过身去,在痴儿前进的方向留出一条道来,但有一人与他们花家兄弟不同,她也能活动自如,她却站在那道路上,与痴儿正脸相迎。
妄怕是永远也想不到这少年会有这样的一天,她知道那将他们二人救出衍天京的另一个少年,知道那少年有一把能让人流泪的剑,但她想不到痴儿会拿着那把剑出现在自己陷入危难的地方。他来时就带着伤,来时就是一副冤魂厉鬼的模样,妄却什么也不知道,不知他为什么来救自己,也不知他与那少年经历了什么样的变故。
痴儿越走越近,他虽是将那悲意收敛以作支撑。但应从悲意中解脱的妄瞧着他却是泣不成声了,这一个曾受了自己多日冷落的少年,一个但求认命,愿意随波逐流的少年,却在无法度量的命途中亲身经历了远超自己所受过的变故与伤痛,他的执着与强大是为谁所生呢?是他正面对着的妄自己吗?
痴儿停下了脚步,因为他若是再前进一步便要撞到妄身上了,片刻间的沉默与静止似是他有意留给妄来细细端详他的。但片刻终究只是片刻,痴儿毫无征兆到来的,却是妄意想不到的粗鲁,他忽然伸出扶着腋下的那只手,握着剑的拳头抵在妄的肩膀,将妄推得退了几步远。妄知道,痴儿在将自己推向安卢国,那个更少纷争更多礼遇的地方,她却控制不住地再向着痴儿走去,但迎面而来却又是粗鲁的一推。
妄一连被推开几次,每被推开一次,她走向痴儿的意愿就越坚定,因痴儿出手的力量,一次比一次弱了。同样的动作幅度,同样的面无表情,同样的一拳欲将妄推开,但在决心越发坚定的妄面前,这一次倒退的,却是痴儿自己。痴儿站在那里,妄看见他脸上,眉毛上,眼睛上覆上的一层冰霜渐渐升华,目光再度有了神采。他眉头一动,似是恐惧,似是痛苦,已然没了那副厉鬼的模样。
妄一把将他抱住,替他将受伤的一侧肩膀托起,相拥之时,寒意却与暖流一并向她涌来,是痴儿被悲曲剑意融入的血,在痴儿重新变为活人时从他的伤口中流出,从那被洞穿的腹部,从那被劈开的肩颈,从那来时便带有的伤口里。
妄抱得更紧,即便知道这样也不能替他堵住伤口,痴儿的每一声呻吟与哀嚎都叫妄感同身受,也都给了妄片刻的喜悦,他又变回了活人,但他的生命却又马不停蹄地流逝着。妄只愿这一刻时光不要去得太快,只愿自己能为这苦命的少年多做一些事,哪怕只是抱得再久一点。
背过身去的花家兄弟很快察觉到了这变化,他们偷偷回过身来张望,渐渐地他们又有了胆量向着痴儿二人走来,明晃晃的兵刃已将寒光照到了他们身上,二人却浑然不知。但在这时......
“住手!”高亢一声似是从天而降,霎时镇住了花家兄弟的动作。花家兄弟循声向天望去,却见两道人影自天上飘摇而下。一左一右落在痴儿二人身边,一者黑须着红衣,一者白发着黑衣,虽尽是瘦弱无力之态,但却也是仙风道骨,气度不凡。
花囚牛一眼看出二人修者的身份,说:“二位修者是在何处修行?又是为何阻拦我兄弟几人办事?修者向来不会插手凡俗之事,还望二位向我们解释清楚。”
黑须修者向前一步,方才“住手!”一声正是出自他的口中,他以那高亢嗓音说道:“吾二人乃是践隐门执剑双修,这位便是践隐之掌门余清,有此悲曲剑为令。插手此事,吾二人非是以修者之身份,而是以本派弟子之身份。掌门之意愿,便是吾二人之意愿;掌门之颜面,便是吾宗门之颜面。若有人胆敢冒犯,且自求多福多寿吧!”他虽不是习武之人,却能将面相上远远比他凶神恶煞的花家兄弟吓得冷汗直冒。
花囚牛说:“践隐门也算是济阗府的名门正派,有关它的消息都会牵动整个武林的动向,我许久之前便听说了践隐门最后一位弟子已经离开了宗门的消息,却不知践隐门仍存于世,仍有颜面要捍卫。”
“嗯?”黑须修者一副怒容,“践隐门从未败落!参与诽谤者,皆要背负我践隐门之仇恨!吾会一一讨回!现在!慢走——不送!”他一甩长袖,干脆背过身去,再不屑回头看花家兄弟一眼。
那名白发修者欲从妄的怀里将痴儿拉开,以充满怜悯的柔和语声说道:“姑娘,安心将他交于我们吧!我们会保他无虞。”妄慢慢松开了手,她的脸上身上都沾满了痴儿的血,望着痴儿苍白的脸,她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听白发修者先说道:“姑娘,你这便向着安全的所在去吧!我们会为你守望的。”
修者的话虽柔和却似将一切盖棺定论,不容反驳,妄再不多言,她转过身去,一步一步地向着安卢国的方向走去。
即便两名修者似是毫无防备地背对着他们,花家兄弟也只得眼睁睁地看她离去,直到她瘦弱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上。
“很好。”白发修者点了点头,“愿你们还能平安渡过今晚。再会!”两名修者一跃而起,其升起之势却似不受阻拦地将他们二人以及痴儿送上天空,直到那花家兄弟察觉不到他们去向的高度。
两名修者,一左一右将痴儿架起,漫步在天上。白发修者说道:“不可拖延了!先将金丹予他服下吧!”
黑须修者拿出一个玉瓶,刚打开,便见一个金色小球似有生命般地跳入痴儿半开着的口中,他浑身冒出金光,每一处伤口都在金光照耀下迅速愈合,脸色也红润起来了。两名修者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似是能从那金光中看出很多信息来。
“这一次,听从我的抉择果然不会有遗憾了是吧?”白发修者说道。
“嗯......”黑须修者似是默认。
白发修者继续说:“若真叫你在他一亮出悲曲剑便现身将他带走,我们便要错过这之后的许多事情了。有时候耐住性子静观其变,总不会有错的。”
黑须修者却是不耐烦了:“够了!吾不愿让你得意的嘴脸,疏远了咱们的情分!”
“唉!”白发修者听了,也只好将话题挑到另一头去,“那么道友,看这小子,你觉得他之前途如何?”
黑须修者说:“这倒要看他自己了,他习武的时间不长,虽有天赋,但有此能为多半是靠这悲曲剑的神通。能与这剑契合至此,世间恐怕没有第二个人了!他若能发挥这剑的全部潜能,当世武者恐怕能出其右者已是寥寥无几,但要想对他冠以‘前途无量’,还要看他能否突破这把剑,掌控普世之剑意!”
白发修者喜悦地点了点头,他之所见是与黑须修者一致了。
痴儿渐渐醒来,一时并未注意到自己脚下竟是无着落的。他弱弱地问向两位修者:
“你们是......?”
白发修者朝着他慈祥地笑了笑,“你是余清吗?”
痴儿想了想说:“我是余清......”
“那就好了!别多想了,先歇着吧!”白发修者只是说着话,痴儿便就这么昏睡了过去。
花家兄弟阴沉着脸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修者临别时所说之话他们知道绝不能视而不见,此刻实不敢轻举妄动,当前之计,只想在这开阔之地先将夜晚度过了。他们自身难保,自然也没心思上前察看夏一平的状况了。
入夜了,满地的野霸王似将照在其上的月光都吞没了,整个界线上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花家兄弟背朝背围坐在一起,并没有生火,一是担心生火会引来什么他们不想见到的,二是怕自己兄弟关照周遭动静时,让那火势在这从没见过的怪草上蔓延开来。
这时,一句话传入了夏一平的耳朵,“劳你等候多时了。”
本能的警觉,夏一平翻身跳起,一跃到方才趟过之处的几步之外。巨剑紧握,夏一平深知这正确之人来得实在不是时候,却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花家兄弟也才反应过来,他们身法过人,片刻便驰援了过来。
巨剑寒光照耀下,安秋凉仍是一身夜行衣,鲲鹏雷帝之剑并未出鞘,但他气势上确实丝毫不弱于夏一平这一边。夏一平已经明白了,这是不战而败的一仗。
花囚牛在夏一平身边,离他最近,他对夏一平鼓劲道:“以公子之能为,收拾这逆贼当不是问题!只求公子能将功劳分给我兄弟少许,别叫我兄弟白走一趟了!”
夏一平语气已经有些悲愤,“退后!这次我难保下你们的性命了!”
“这......”花囚牛怎么也想不到与那少年的交手,竟能让这少年豪杰说出这番泄气的话来。花囚牛却也不愿颜面有失,他仍义正言辞地说道:“既然如此!我等便再不想染指公子的功劳了!但若有变数,我们仍愿意替公子补救!”
“哼!住口!”夏一平怒视花囚牛兄弟说道:“还不自知吗?谁才是变数?是你们!我之事不成,是全仰仗你们兄弟了!还不快滚!”
“啊!——”花囚牛怒吼一声,他捶着自己脑袋下令道:“散!”八个人就此一人朝着一个方向散开,很快都不见了踪影。
安秋凉一脸轻松地对夏一平说:“开打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件事。”
“什么?”夏一平却是将剑握得更紧了。
“你为何要在这等我?等那么长的时间?苍回他们若还活着,应早就将我可能的行踪透露出去了,你随便埋伏在一处都能杀我个措手不及,何必在如此一个开阔的地方呢?”
夏一平说:“因为我们同为剑者,岁数相近,我愿意等着你完成那些未竟之事,了却心愿,再与你相杀!”
“很好。”安秋凉对着他深深一拜,“我也看到了你没有与那些汉子一起来欺负我姊妹,凭这两件事,我可以留你一命!”
“狂妄!”夏一平怒火忽起,竟是不打招呼地向着安秋凉杀去,起手便是旭宁王教于他的三手奇招了!
“‘狂’?”安秋凉说,“哈!这倒是一个与我姊妹很相配的字。先谢谢你啦!只可惜,我本想见识一下你独特的剑法,但你却拿那用过几次的奇招来糊弄我!若是我之前没见你与那为帮我姊妹的人打,你或许还能让我吃亏,我或许还能有些收获,但此刻,那几招对我而言却是索然无味了!”他语速不是很快,即便他说话时夏一平还未近了他的身,但此刻夏一平却老老实实地站在他面前,鲲鹏雷帝之剑出鞘之快已超过了夏一平的预料,这剑已刺入了夏一平体内,却未刺穿,亦未曾对夏一平造成了多么大的伤害,只是不知以什么手段,点穴或是封印的将夏一平之行动全然限制住,夏一平此时双目能视物,两耳可闻声,只是半分也动弹不得。
“等我一会儿。”安秋凉说着,只将那鲲鹏雷帝之剑留在了夏一平身上,便转身离去了,不多时,八个方向逃散而开的花家兄弟都被他不论死活地抓了回来,一个叠一个地堆放在夏一平眼前。
安秋凉气息平稳,不像是刚刚大费周章的样子,“这几人是你的仇人,也是我的仇人,咱还是目送着他们离去吧!”
夏一平的双眼却突然昏暗模糊过去,他虽不能动,却也从心里不愿看这事情发生。他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团火焰绽放在他面前,随后两眼便是一黑,他知道自己离火焰很近,甚至可能被火焰灼伤,但他心里却只感觉到透骨的寒冷和身体不停地颤抖。
天亮后,与花家兄弟目标相同的另一群人来到了此处,他们只看见了夏一平一动不动站在一堆烧焦的尸体前,而那鲲鹏雷帝之剑与安秋凉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
辟荣城城门前,连擘注视着一个站岗的士卒,那士卒也俯视着他,眼神中充满了不屑。连擘笑嘻嘻地走开,两个人显然是跟在他身后的随他走开。
两人中较为年轻的说道:“军师倒是好雅兴,但是下一次你把别人要是瞪得恼火了,我俩可不为你出头!”
“哈哈哈!”连擘笑了,“杜爵爷!莫再取笑连某人了!你且先答复我这一个问题,说这号称盛平王朝军纪最为严厉的旭宁府的士卒,与咱们屠龙军的士卒相比,孰优孰劣呀?”
“这个嘛......”杜十恶想了想说,“远远一看,两家的是一样的齐整,但是屠龙军发展出来的人马都是咱们进了海内之后吸纳的人员,从来没有真正上过战场,但旭宁府军队里能在这重镇辟荣城驻守的,相必都是身经百战十里挑一的士卒了吧!以我愚见,恐怕此时的屠龙军还不足与这一城的兵力较量。”
“哦?”连擘表情里充满了嘲讽意味,“那连某人只与爵爷讲一件事情。”
“军师请说。”
“屠龙军的演练事宜,不!王在海外时的兵马操练,都是由我来一手操办的!”连擘说,“经我手练出的士兵,外人只能瞧见他们功于场面,进而自作聪明的认为他们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方才将自己当作屠龙军与旭宁府之外的第三者,对这双方尽不了解,只留存屠龙军军容俨然这一个印象。但当我看到了旭宁府士兵真切的反应后。我的痛快,却不容我再自欺欺人了!”
“那么......旭宁府照比咱屠龙军,要差在哪里呢?”杜十恶问道。
连擘说:“我不知道这些话讲给杜爵爷你,是否能有一些共鸣,但我这永没办法与人以武力交流的人却对此深有体会了。”
杜十恶看向守城的将士们,他们似是已对这边的三个可疑之人起了疑心,目光都朝着三人的涌来,似是要向这边围了过来,杜十恶却笑了,他好像明白了连擘的意思,此刻再不觉得这辟荣城的军队有什么值得他忌惮的了。
一旁身材壮硕的龚执纣说话了:“这一群士兵,并不够看上去那么专注。他们或许笃定执行命令,能以精良的装备武器造就自己的名声,但那不过是各自为战的闹剧,他们此刻眼一并对着我们,却不知各自怀着怎样的异心了。”
杜十恶想来之前在屠龙军中所见,虽是以“自己人”的身份站在兵卒之间,却带着似被一只巨兽吞进腹中异样感觉直到他走出行伍来。他想了想,对连擘说:“现在我们已见过辟荣城了,下一步要去哪里呢?”
连擘说:“回凤裕山。”
龚执纣略微一皱眉头,没有说话,杜十恶却说道:“所以这一遭,你只让我们二人陪你走了辟荣城一趟是吗?”
连擘不好意思地笑了,“那有什么办法?谁能想到衍天京不仅有一座尸山,还有一片尸海,我纵使有些水平,但以一人之力还是没能耐将那里收拾干净,要不......”他眼睛开始放起光来,“两位大能愿意听我差遣,咱就不至于空手而归啦!”
杜十恶龚执纣相视一笑,默契地走上了前往凤裕山的道路。
连擘几步跟上,说道:“且慢!两位请替连某人想一想这个问题:若是妖类意图赶尽杀绝,在祸害了中州府之后立刻便对盛平境内最牢不可破的旭宁府动手,那情况该会如何?”
他们方才谈论过旭宁府士卒之水平,这时的答案已是不需要多加思考了,二人齐声答道:“现在的旭宁府,当与中州府一般模样。”
“哎!”答案正中连擘下怀,“所以莫怪连某人怠慢!此地实在是不能留得太久,我却也讲不清为什么,只感觉气氛中有一股怪异。”
“可是妖族都已经退兵了!受了控制的人已经化作衍天京的那片尸海了,我猜是他们某件关键的法宝或者某个重要的头目出了事情,他们妖法已不灵验。在现时的一段时间内,或者以后的一段时间里,都不会出什么大事了吧!”杜十恶说。
“但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连擘说,“我不信他们只是突然起意来牵引众人的敌意与仇恨到自己身上,毕竟他们下手的是中州府,此是皇权之所在,盛平一朝之动摇,将牵连整个海内,终不能对我们的大业毫无影响。”
杜十恶问道:“这么看来,军师是有其他的安排了?”
“不。”连擘说:“还是回凤裕山。”
“嗯?”
龚执纣又开口了,“那是妖类来到人世的第一站,现今之计,只有去那找些线索来了!”
再度达成一致,三人这便上路,与向着辟荣城走来的另外三人擦肩而过时,连擘回头看了一眼,他身材矮小,杜十恶和龚执纣,包括他回头看的那个人都没注意到他回头了,他也不说话,继续走着。
......
齐无为抬头张望了一眼辟荣城的城门,除非住在这城里或者周边村庄的人,每一个异乡客初来乍到几乎都会做这同一件事,他笑了笑,旭宁府便是他周游天下之旅程的终点了。
“此地......可否比朕的皇城更加安全?”皇帝问道。
齐无为说:“若是剑决当日之事再度发生在此,平民百姓或许会上演堆筑起另一座尸山的骇人景象,但陛下绝不会在他人计谋下狼狈窜逃了!”齐无为走到一个守卫面前,那守卫比他矮了许多,齐无为低头看着那守卫问道:“此地是谁做主啊?”
那守卫见他手脚笨拙,全不像有些功夫的模样,也不怕他,看着他的眼睛说道:“自然是你这渣滓不配呼来喝去的人物!”
“嘿嘿!”齐无为笑了,“不是我要见,是这一位要见!”他挪了挪身子,让那守卫看见了皇帝。守卫虽不曾见过皇帝的真面目,却也能看出这布衣打扮下的不凡气度,他态度稍好,问道:“你找我们的执政与督守做什么?”
齐无为说:“谁要找什么执政督守?你去把旭宁府亲王叫出来!告诉他:天子驾到了!”齐无为面前的守卫愣了半晌,另一边的守卫却反映过来,奔向王府而去了。
这城不小,但旭宁王的到来并没让齐无为几人久等,他来得匆忙,没有像那时在遍地死尸的皇宫里洗澡那样特殊注意仪表。兄弟俩无言地对视着,齐无为既想打破这僵持,又想免去客套尽快脱身,他径直走到旭宁王身前,以高大身躯挡住他的视线,说:
“既然王爷不愿帮我这个忙......这便是齐某人的答复了!”说罢,齐无为大摇大摆地走入辟荣城,唯心和尚也跟上了他的脚步。
齐无为对旭宁王说的话像是奚落,像是挑衅,总不是友善的言语,守卫皆看不出齐无为有何能耐敢这般对待那传言能以一己之力镇住旭宁太平的亲王,他们面面相觑着,竟忘了给皇帝行跪拜之礼,直到旭宁王无言而突兀地跪伏,才让他们怠慢许久的双膝弯曲下来。
皇帝缓步走过去,将旭宁王扶起,说:“我们,好久不见了。带我去你的王府吧!我想歇歇脚。”
道路两旁的百姓纷纷下跪,不知是对他们自以为熟悉的旭宁王,还是对那穿着布衣的皇帝。
......
祸起灾独处于黑暗之中,周围无半分光亮已不知过了多久,好像他自己都要忘记了这是什么地方。
一阵开门的声音,一阵脚步声自门外越来越近。
“怎么只有你一个?”祸起灾慢悠悠地说道。他虽看不见,但他清楚来者正是琅月。
琅月说:“我追寻到了那孩子的踪迹,他落在了别人的手里,但是短时间内应该性命无虞。”
“嗯?”祸起灾语速变得快了起来,“落在谁人手里?为什么你觉得他不会有事?”
“因为我觉得那个人挟持那孩子,是为了针对于你。”琅月说。
祸起灾想了想问:“那个人相貌如何?”
“秃头秃脑,僧侣打扮,却是一身戾气杀性,武功极强,我对上他不会有任何胜算。”琅月平淡地汇报着。
“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来帮你完成指派给你的使命呢?”祸起灾笑着说。
“我先要问件事。”琅月说。
祸起灾点了点头,“说罢!”
琅月说:“我是单独一个回来的。你也是单独一个在这等候的,可否为我解释一下,其他诸位同仁被将军你指派了什么使命呢?”
祸起灾说:“本帅已指派他们前往各方搜寻我那宝座的下落。那个袭击我与谪荃的同类,是我同命咒的寄托,她得了我的功力,一并得了我的不安分。以致于她余生所盼,只在与我同归于尽了!而宝座之中,便有能破解我同命咒的方法。”
“原来是这样......那你为什么不以同命咒直接找出她藏身之所在,以同命咒之效用,她该是无所遁形的。”
祸起灾摇摇头说:“正因为同命咒,我知道她绝不会将宝座随身带着等着我们去讨要。关键在于相助于她的几个人类,他们必是来自人世的一方势力,宝座该是落在了那势力的手里,只要我找出那势力的所在,便能讨回我的东西了!”
“那这段时间,咱们便专心谋划讨回宝座之事吧!”琅月说。
“嗯?”
“就是说,咱们只有暂时避开那掳走余清之人,才能保余清平安了。”
祸起灾似是默认了琅月的建议,他走出几步说道:“你来了这么久,怎么都不帮我把灯点上。你是很喜欢在昏黑的地方说话吗?”琅月并没离去,但是他却听不见琅月的回答。他走过去点燃了最近的一盏灯,微弱的灯光下,这里称不上明亮,却能看出屋里大致的轮廓了,正是祸起灾召集群妖的所在。
“......发生何事?”祸起灾语气平淡,心却久久不能平复,他眼前的琅月,却是满面血污,风干在脸上的血迹,源头似是是轻合的眼皮之间。“是谁对你动手?”祸起灾又问了一遍。
琅月只得苦笑,“你这么逼问,便是存心让我难看了。”
“是掳走余清的那个人吗?”
琅月摇了摇头说:“我已不打算追究此事,既然我们失去了谪荃,我又不便外出,就跟随你左右吧!至少对这一处所在,我早算不上陌生了。”
“唉!既然不陌生,先自己去找个地方洗把脸!”祸起灾说,“然后,去寻你妻儿吧!”
“你说什么?”琅月似是难以置信。
祸起灾明白琅月听得清楚,走过去拍了拍他肩膀说:“你的眼睛已不是妨碍了,不是吗?”琅月听得祸起灾转过身,一步一步走远去到方才所处的地方,琅月看不见,但他知道祸起灾一定是背对着自己,一定不想听自己在这件事上多说些什么了。
“你说......弟妹所在的村子,里面的村民会知道中州发生的事情吗?”祸起灾说。
琅月答道:“不会,那个村子的处境,其实只与我们住在山上时一样与世隔绝,他们接触到其他村落的机会都是很少的。”
“这就好,”祸起灾说:“同样是人,作为他们的大敌,我们能对一群人赶尽杀绝,却对另一群恩爱倍施,隐瞒了许多秘密,又摆出另一幅面孔去面对他们。这种时候,相比于隐瞒的秘密被公之于众,我却更对另一件事束手无策——就是面对我们自己啊!”
琅月沉默不语,祸起灾又说道:“那么......瞎了眼真是上上之计啊!呵......”
“对不住......你快去洗脸吧......”
......
紫裘衫面带喜悦之色,似是新的一番游历又让他有所收获了,他正前往庸者那一处秘密的住所,想到住在那里的两个姑娘,他知道该买些东西带回去,却不知该带些什么。
他在一个集市上转了许久,抱了满怀纸包的下酒菜,手中提着两小坛酒,就这么回去了。只以自己的口味,想着除了青罗裙,另外那个姑娘总不会对生人赠予之物太过挑剔的。
他很快到了那里,见到那景象时,他的心脏仿佛已停止了跳动,手臂却僵在身前,没让满怀的东西都掉在地上。
半晌,似是等心脏恢复了跳动,他喘着粗气,汗水不住地留着,只是站在那里,却像是经历了什么激烈的运动。紫裘衫稳稳地将买来的食物放到脚边,走近了那令他心惊至此的景象去。
三具血染的无头尸体并排跪倒,它们与它们前面不远处的三颗头颅似是对应,紫裘衫认出那是黑淄衣,白锦袍,青罗裙三人。头颅之后,草地上突兀地隆起一个光秃秃的土堆,与摆放的头颅之间还有一块竖插在地上的铺路石板,没有泥的一面被粗暴地刻上了“庸者之墓”四个字。但以他的所见,黑白青三人所受之伤正是来自他们共同的主人——庸者。
一切至此已然明了,三颗头颅似是给死人的供品,三具无头尸体上供的后人。摆出此景的,也是他们在此景中祭拜的,都是庸者一人了。
“为什么......”紫裘衫低声自言自语着,“我们陪你经历那么多的事情都是徒劳吗?都不能让你自那安卢国中走出吗?”他走到那土堆旁,以手一点一点将那土翻开,终在其中找到了一具棺材,他缓缓将那没钉上的棺材打开,正如他所料,里面是空的。
紫裘衫知道庸者能用之人唯有他们四个,庸者不可能先杀了那三人,再死在里面,然后挖个坑将自己埋了。紫裘衫看着空的棺材,居然笑了,他自言自语道:“好吧......我会把你带回到这里面去,然后......与兄弟姊妹一样,对你献首。”
一转身,紫裘衫已变了一个人似的,他走路姿态竟是雷厉风行,与庸者战意高涨之时相似十分。仿佛从这一刻起,他已将自己近年来学到的止武技全部抛弃,回归了自己本来的心性。
他快步走向那楼阁,不由分说,已一掌隔空击向那座楼。他喊出的,却是庸者四式刀招中的名字。
“倾楼城!”
这一声之惊天动地,却不亚于那刀招摧毁楼房之势,一座楼阁瞬间崩塌,其中的家具物件都已在片刻之间被破坏摧毁。
紫裘衫走上那废墟,从一堆破碎之中很快翻出一个完整的东西,那是一把巨大的长刀,一把与庸者所持一模一样的长刀,在那掌力轰击下竟然丝毫未损。他熟练地将长刀分作两节,一节用作手杖,另一节便可背在身后了。
他快步离去,走过那堆食物时只将酒捡起一坛,不作停留边走边喝,喝完了就地松手,而酒坛落地时,他已走出五六步远了。
......
屠龙军城堡之内,两个士卒押送着一人,走了进来,屠龙大王听到动静,从内中走出到大堂来。
“这人是谁?”屠龙大王问道。
“回大王,这是一只妖怪!”一个屠龙军士卒说道。
“嗯?”屠龙大王也不惊讶,他对着那妖类淡淡地说道:“你抬起头来,看着本王的眼睛。”
妖类从容照做,屠龙大王所见,他面貌是一个俊美的男性,却有着绝非人类所能有的异色竖瞳孔,但他衣着打扮,加上他眉目间少许的顽劣和不屑,整体却与常人的纨绔子弟是相差不多。
“你是生活在凡间,还是来自妖界?”屠龙大王问道,他心中却因凤裕山之特殊地位,早有了答案了。
那妖类答得痛快,毫不遮掩,“妖界。”
“哦。”屠龙大王点了点头,“这么说,凤裕山便是你凡间的第一站了?”
那妖类点了点头,“他们或许应该开辟一些其他的道路,就我听说,每一个走这一条路的同类,没有一个能一帆风顺平平安安的。”
屠龙大王会心一笑,他知道能通过那通道的妖类或者是皇命指派,或者有着通天彻地的本事,但这样一人却被自己的两个小卒轻描淡写地抓来,或许是他有意示弱,但那不经意间的幽默却还是让屠龙大王稍稍放松了。
“我知道,你或许有自己的使命。”屠龙大王说:“我可以不妨碍你,放你自由让你离开这里,只要你对我指出此处通往妖界的通道所在何处。”
“可以。”那妖类点了点头,“你要随我前去吗?”他指了指屠龙大王。
“当然。”
屠龙大王将自己的护卫全部打发走,他清楚这些人都有可能是连擘的心腹,而他已对着连擘生了戒心了,打算在这一件事上有自己来掌控和决定消息。
那妖类在前带路,屠龙大王则在后张望着,看有没有抗命的士兵躲藏在周围。
“不用看了,”那妖类说:“你的人非常听话。”
“嗯?”屠龙大王看向他,“那你若想强行摆脱我离去,未尝不可。我没有本事留住你”
“没这必要。”他说,“我能被他们抓来,也是因为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屠龙大王想了想说:“你想问什么?”
“我看这里每一处都洋溢着喜庆的奇氛,这在你的面目上更甚,我很好奇,你到底有什么喜事?”
屠龙大王说:“我都不曾问过你来凡界的目的,你怎么敢问我?”
“你想知道吗?”那妖类说:“在下祸兴乱,你要是想知道别的,就只管问,我知无不答,只要你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喜事。”
屠龙大王只当没听见,再不作答。
不多时,他们便找到了凉平城发动的围攻凤裕山的所在,也就是齐殃的那座洞府,祸起灾说道:“此处直行,尽头有一地宫,正是我通过玄黄角到达的所在了。”他说完,身影忽地一下消失了。
连擘一行人行经一片树林前,忽见走在前头的杜十恶突然回过头来笑着说道:“林子里有动静,我去瞧瞧,你们随后跟上!”说完,他便翻身跳入林中。
连擘与龚执纣见他面带笑意,知道即使有麻烦,也不会是什么大事。两人循着踪迹过去,却也不着急,连擘问道:“龚殿主,那动静会是什么?”
龚执纣想了想,仍不确切地说:“难道,会是妖类?”
连擘点了点头,他知道此刻三人之安心,全源于杜十恶一人,若杜十恶不在,仅有连擘与龚执纣,即便得知了那是妖类的动静,即便知道了那动静主人的强弱,也只会绕道而行,不愿徒添麻烦。
树林中一道人影,察觉到了危机靠近,他加快脚步意欲脱身,却被突然闪出的杜十恶挡住了前路。杜十恶细细地打量着他,装扮不过是一个寻常猎户,只不过用了一块布系在脑门下,将眼睛遮挡住了,不言自明地是个瞎子,他沾满泥土的手中提着一只野鸡和一条野兔,像是满载而归,正要回家去。
“你......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挡我的路?”琅月知道来者不善,他尽量扮出胆怯的模样,“我身上没个半文钱,你要是肯发善心,就拿我一只野味离开吧!”
杜十恶笑着看他,却不说话,他默默地从袖子里抽出一把短剑,短剑被薄得透明的一层布料包裹着,杀意半分未显,琅月却失声央求道:“不!不可啊!你我有何冤仇?为什么要杀我?”
杜十恶目光变得温柔,却是对着自己手中的剑,像那剑是一盆栽起的花,而他的目光则是他浇花的水。搁在一旁的琅月,他只想等连擘两人追来再处理,但等候的短暂时光,却要做这“浇花”的工作才不会那么枯燥。
连擘与龚执纣一到,琅月明白,自己受刑的时候来了,他趁着杜十恶正欲招呼那两人之际夺路而逃,只在这形势成为死局之前的刹那松懈里,渴望抢出这一路生机。
那人影就这么消失在连擘眼前,惊得连擘哑口无言,龚执纣恍惚之间,意欲追赶。杜十恶却才刚刚将自己的目光从剑上拿开,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追琅月,而是安抚将要动手的龚执纣。
“交给我。”杜十恶说,他缓缓闭上了双眼,摊开双手,翻掌向上,松懈的双手不再是握持剑的模样,但那剑却稳稳地立在他手上了。
琅月讶异于无人追赶,以他的速度,每多跑一步,脱身的胜算都会大大增加,但他在没有追赶的情况下渐渐走远,却是越发不能心安,他有意在奔逃时左右来回窜动,因他感觉到那杀招似是蓄势待发了。
“极意传剑·必杀剑星!”轻轻道出杀招之名,杜十恶身形未动,掌上的剑却忽地起了变化,一阵微弱的气流将剑身上的布料与剑身隔离开,显出的短剑周围,一条不粗不细的白色布带在剑气的引导下绕着短剑螺旋转动着,剑气看似很柔和,轻薄的布带在与剑气交织流动时不曾损坏半分。
连擘正为这绝技惊奇,下一刻便见杜十恶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飞出,如同天边飞过的流星,它飞逝得那么快,却在广袤的天空上总能让人捕捉到它整个绚烂的身影。杜十恶念出招名后,刹那间便失去了踪影,但连擘却在他消失前看见了他飞身夺命的姿态,无欲无求的面色,轻轻摆出的剑指,轻点着那已失了形象的短剑,布带随后拖着长长的尾巴。杜十恶像是拖带着一颗流星,或是他已融入到那流星之中,成了赋予希望的一部分。
琅月窜动的范围已变成了一整条黑影,那流星平淡而不受阻拦地穿过了那条黑影,但见黑影两端的两道残影渐渐消逝,黑影中琅月自己的身影渐渐清晰,他身上看不见伤口,变化唯有心口处一颗圆点,星星般地放出断断续续的光芒,他的双手紧握着兔耳和鸡足,只是身躯早已不知飞到哪去了。
站稳了脚,杜十恶似是没怎么费力,短剑似在他停下来的一瞬已是再被包裹住的模样,并看不出它沾染了鲜血之色亦或是杀伐的气息,一切只安然如初。杜十恶缓缓转身过来,想看看这萍水相逢的妖类在生命最后是如何的一幅模样。
“嗯?”杜十恶脸色一变,只听“轰隆”一声,他猛然向后跳开,面前的琅月就这么在他面前毫无征兆地爆体碎尸,他退得相当之快,却还是差点让那血肉残渣溅到自己身上。
一时慌张,杜十恶稍显狼狈,方才取走一人之性命未曾让他心跳的速度比往时快过一分,但他捂住悸动的心半晌,等气息喘匀时,再回想方才景象,仍不能免又一阵胆颤心惊。
“龚执纣!”杜十恶怒道:“你是想将我一并爆体杀死吗?”他愤怒地指着龚执纣,即便龚执纣仍站在之前杜十恶将琅月拦下的位置,但他们之间似乎相隔的并不是那么远了,此刻他们竟能看见彼此,只因二人之间的一块林地,已产生了骇人的变化。
如同一只巨兽掠过,地面上生出一道拖动的痕迹,其上的树木皆已被碾过压碎,两旁的树木也各自栽倒一旁。龚执纣在那路的另一端弓起马步,不知从何处拿来一把巨弩架在腰间,但可见他往时背负的包裹正摊开在他脚旁。
“爵爷恕罪。”龚执纣说,“在下是清楚绝不会误伤爵爷了,才会出手。”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杜十恶怒火未消。
龚执纣满怀歉意地说:“我是为解脱那妖类的痛苦。”
“痛苦?”杜十恶问:“你听见他惨叫的声音了吗?”话音刚落,一声尖锐刺耳的声音似是从那血肉残渣中放射出来,离得最近的杜十恶猛然捂住双耳,他表情痛苦不堪,扭动着的身体似是在挣脱什么东西。
再回过神来,杜十恶看见连擘的脸上也是惊魂未定的样子,而龚执纣却像是心里早有准备一样。
“我看这周遭并未受什么影响,但那怪叫之势绝不比你那一招弱上几分,怎么好像只叫咱们几个人听见了似的?”杜十恶问龚执纣说。
“那该是他灵魂的嚎叫吧?”龚执纣说,“我年轻时喜好与各方强者比试,奈何才疏学浅,不知分寸,总会失手造成一些无法挽回的后果。在我面前因我而死于非命的人,我总能听见他们痛彻心扉的嚎叫,以这妖类的那一声,他心中恐怕也怀着悠长的怨念啊!”
“呵!龚殿主!”杜十恶冷笑道:“在你年轻时的比试,怕是取人性命才是你的目的吧?”
龚执纣不说话,连擘说道:“我们耽搁够久了!还是抓紧时间回去吧!”
“不!”杜十恶厉声打断连擘说:“军师,请你原谅杜某人今日的唐突了!这妖类之呼号必然会引来同类,我要守在这堆杂碎旁,等他的同类前来!”
“杜爵爷!”连擘说:“不要节外生枝!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杜十恶却说:“这妖类一定与那祸乱中州的群妖脱不了干系!我意已决!你们不可阻拦我!”
“杜十恶!你!”连擘知道杜十恶在海外叱咤风云难觅敌手,但在海内却叫一只无名的妖类煞了威风,若这一股闷气不叫他排解,定会影响到屠龙军之后的计划。他看了看龚执纣,龚执纣正熟练地将巨弩拆解开,那稳固而有力的结构在他手中很快便成了一节一节的细小组件,他似是毫不担心,连擘将信将疑,也只能任由杜十恶出气了。
......
祸起灾拿着一只蜡烛,屋子里的灯火只欠他面前的一盏没有点亮了。他伸手将火分给灯芯,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猛的一回头,却见灯火通明中站着一个人影,正是他从没见过的明灯公子谈冏。
“你是什么人?”祸起灾问道,他将一只手背到身后,他第一眼照面时便意识到来人之深不可测,安安运劲,谨慎地提防着。
“抱歉,我来早了。”明灯公子笑着说。言毕,他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飘摇,似那烛火将息之态。祸起灾看向自己手中的蜡烛,却见那上面的烛火竟与那来人神似万分,祸起灾的双眼忍不住地在来人与烛火之间跳动,当他看见烛火熄灭时,再看向那来人的位置,却已不见什么人影了。
“我为什么要点亮这些灯?”
“这支蜡烛是从哪来的?”
......
这几个问题让祸起灾许久想不出答案,若无人打断,他似乎就要一直这么想下去了。他想着想着,直到那摄魂的一声传入他脑海。
蜡烛落地,祸起灾冲出了他刚刚点亮的屋子,他拼命向着呼唤传来的源头狂奔着,即便在听见的一刻他心中已有了答案,却还是不甘地想要追去一探究竟。
静谧的树林里,许多杂乱的脚印指向那同一处所在,祸起灾到了目的地,却看不到呼唤他的人,他正想出声发问,却见这里还有其他的十几个熟悉面孔,皆是他派出搜寻崇龙教的同类。
众妖站在一起,皆是一脸凝重,他们看到了祸起灾的来临,各自散开为他的视线让出了道路。他们身后,那一堆血肉残渣静静地铺在地上,这些事情似已不须多言了。祸起灾冲了过去,他悲痛地跪在了那旁边,即便他无法从那堆碎肉中看出任何有关琅月的特征,翻出他走时所穿衣物的碎料,他甫听见呼唤时的怀疑却在此时烟消云散了。
“是谁?是谁!”祸起灾猛然站起,他微微地颤抖着,不平的气息不知是在气愤还是在抽泣。
“是我。”淡然一声道出,众妖皆是讶异万分,他们猛然循声望去,见到了杜十恶三人站在不远处正面朝着这边。连擘与龚执纣空着双手,似是正讨求一个静心谈判的机会,杜十恶听了二人要求,将剑收了回去,但他正惬意地倚在一棵树旁,和那面上的讪笑都似是有意要将众妖激怒。
众妖听过,各个张牙舞爪,面露凶态,似是恨不得将面前这三人生吞活剥了。却听祸起灾说道:“诸位息怒!不可妄动!”他方才最先表露出愤怒和报复的**,此刻却忽然地冷静下来了,因他天生异瞳,锁铸魂中,即便换了一个躯壳,却还是能将人心轻易透彻,他已在那初一照面便看出了今日之事必然不会再掀起另一番斗争了,他也从那堆血肉残渣中看出对方实力之强,手段之高明了。
“几位是什么人?为何要与我们过不去?”祸起灾强作心平气和地问道。
杜十恶仍倚着那棵树,他散漫地说道:“我们来自屠龙军,至于为何要与你等为难作梗......你且先回答我这一个问题:妖类,你这一支可是出自凤裕山,祸乱中州的罪徒?”
祸起灾一时语塞,他身旁一只凶悍的女妖抢答道:“那又怎样?”
“不怎么样!”杜十恶笑意更甚,他后背离开那棵树,先回头将得意的眼神示与连擘与龚执纣,口中念念有词道:“没杀错啊......哈哈!没杀错!”再转身看向众妖时,已是出剑直指了,“我杀的对!没杀错!那又怎样?你们能如何?”
众妖也是各自亮出兵刃,怒瞪吼叫毫不示弱。祸起灾若有所思,众妖中的一个却走到他身边,对着他耳朵低声说着什么话。
“此话当真?屏山?”祸起灾问道。
讲话的妖类屏山答道:“千真万确,将军!”
祸起灾高声说道:“诸位!请收起各自兵刃!”话音刚落,众妖一齐面向祸起灾,他们的兵刃还横在胸前,此刻只像是将敌意转到了祸起灾身上。
“喂!”杜十恶叫喊一声,又将众妖的目光收了回来:“你们不想替同类报仇吗?你们的血性呢?你们的傲骨呢?被吓没了吗?”杜十恶激动万分,他从不曾一次面对这么多的妖类,被这么多奇异的瞳孔注视着更让他热血沸腾。
众妖却只是看了看他,不再理会,仍是那只替祸起灾答话的女妖,他问祸起灾说:“为什么?为什么要我们放弃替琅月报仇?你是我们的将军,我们的大帅,我们二十年前背弃信义离你而去,现在只要你给出一个理由,不论它是否令我们信服,我们都会笃定遵守的!”
祸起灾看了看她,点点头,然后看向连擘,他知道连擘是那三人中地位最高者,他说道:“此妖名为琅月,他本是我手下一员猛士,但他与凡人女子互生爱意,一意向往平稳安定,后来他双目负伤,眼不能视,态度更是消极疲敝。我已有几日不曾见过他了,想来是做了逃兵,想要回到他与那凡人女子结合成的家中去。他虽是我同类,但此事我可不做追究,我知道你们也有不愿惹出额外事端的想法,只要你们安心投入自己的事情中去,不再冒犯我们。你我大业,全无关联,妄树远敌,还望三思。”
杜十恶叫嚣的热情却是被冷却了,他回想着那只死在自己剑下的妖类:猎户打扮,两只手提着野鸡和野兔,那番哀求说辞,倒是真像要带回家给妻儿解馋果腹的模样,他不知为何竟然生出了怜悯之意。
众妖彼此相视着,他们哑口无言,似是不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甚好!”连擘说道:“我们实也不愿有意参与这些无关之事,但若是你们妖类杀害无辜平民之时当着我们的面,或者你们觊觎了屠龙军庇护之下的村庄城池,我们只能对你们宣战了!”
“往后我们办事之时,自然会避开‘屠龙军’三个字!”祸起灾答道。
“甚好!”连擘又一次说道,他又对杜十恶和龚执纣说:“咱们走吧!”杜十恶与龚执纣第一次对连擘的命令执行得这么痛快,三人即刻转身离去。
“将军!那是真的吗?”女妖问道,她一脸的难以置信。
“我说过之事,不要再让我多费口舌!”祸起灾怒道,他语气又转为平静,“叫你们办的事情都如何了?”
屏山答道:“将军!我已发现那势力的所在了!”
“很好!我们这就出发。”
“等一下!”一个妖类说道:“将军,这该如何处理?”他指了指地上的琅月残骸。
“收起火化了,”祸起灾说:“将他骨灰交回给他在人间的妻子。”
那人仍有疑问,“那么我该如何对他妻子讲述?”
“莫说他是逃兵,就说他战死了,与妖类战斗而死!”
......
“龚殿主,”杜十恶突然发话,“你的弩收在包袱里,但那样一个巨弩所配之箭矢若也装在那包裹里,怕是要将包裹刺穿了。”
龚执纣笑道:“爵爷稍等,我给你看我的弩矢放在何处!”他说完把手伸到腰间,抽出一把精致的小刀来,“瞧!我的弩矢就装在这里!”
杜十恶也笑了笑,他瞧见了之前那里有一棵树木上少了一块树皮,似是被挖出来细长的一段,想来那一发弩箭应该是龚执纣临时制作的,他问道:“那为什么我没在那血肉残渣里找到你的弩矢呢?”
“该是已随那妖类的身体一并化作尘埃了吧。”
二人讲到这里,连擘突然停步问道:“杜爵爷!你可还能感受到那一群妖类?”
“嗯?”杜十恶非常惊讶,“军师真是厉害!已算出了我能感受妖气的距离了?现在他们的行程还在我掌控之中,但再走远几步,便感觉不到了!”
“就保持这个距离,我们跟着他们走!”连擘说道。
“为何?不是已经达成了‘互不冒犯’的共识了吗?”龚执纣问道。
连擘说:“他们此时针对的目标也是妖龙一教!是以不愿与我们起冲突。那妖将与手下低声交流之时,自以为密不透风,但无法瞒过我!”
“这......这可是连他自己人都无法理解的啊!”龚执纣说。
“他们不知道海外有这样一句话:防隔墙有耳,亦要防备三道墙外的连擘!”
隋遇笙守候在辟荣城城门前,他在涌入城里的人群中找寻着那熟悉的身影,他也有怀疑,自己那从未独自走过那么远路的徒儿在经历了这几日的风尘洗炼,模样或许早都变得连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但他毫不在意,心中仍有着认出自己徒儿的自信,那人群中的众人,他们虽然没能完成拦阻安秋凉姊妹的任务,但都不会计较这无关痛痒的得失,只有他那徒儿,夏一平,那孩子有着额外的背负,绝不会这样轻松地接受那一场失败。
“师父......”夏一平的声音平淡地出现在隋遇笙身边,隋遇笙竟然丝毫未曾察觉到他的到来,“一平......你回来了?”隋遇笙说。
此刻的夏一平,瘦弱的身躯隐藏在厚重得不符时节的衣服下面,一个宽大松垮的皮帽趴在肩膀上将他脖子与头一并遮盖住。隋遇笙隐隐感觉到一股异样的气息,让这天下或许是唯一一个说得上熟悉夏一平的他感到说不清楚的陌生。
他摘下夏一平的帽子,他看见夏一平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眉头也轻松舒缓不似烦事缠心。但隋遇笙却更不能安心了,他看见夏一平的脸在离开那帽子后渐渐变得苍白,而后脸颊上又多出了不正常地红晕,夏一平低下了头颤栗着,断断续续的白气从他干裂的嘴唇中吸进呼出,这一刻,隋遇笙也仿佛置身于隆冬的寒夜里,静观着一件自己插手不能的极端之事。
隋遇笙看着看着,就这样愣住了,直到夏一平伸出的手来取那帽子他才回过神来。
“不可!”隋遇笙拍开夏一平伸过来的手,“你可别生出这疯癫臆症来!这哪是你这时能戴的帽子?”
“师父......”夏一平抬起低下的头来,他尽力压制住那驱不散的寒意,稳住不听使唤的身体,慢慢地跪了下去,两只手艰难地举过了头顶,只为讨要那帽子。
隋遇笙怔怔地将帽子递了过去,只得看着夏一平孤零零的身影进了城,离城门越来越远,他无法挽留,也无可挽留了,他似是看到了什么,征兆着这徒儿已与自己不再有什么关联了。
......
手杖点地三下,似是经过了好一番的深思熟虑,庸者再度推开了面前桀陵狱都的大门。出乎意料的是,这里却像是变了一副模样,不再有阴森恐怖的氛围,狱房的茅草也不再散发出血腥腐烂的气味。庸者知道,或是另一位从幽泉走出的人,成了这狱都的新主人了。
“鬼复人兮人复鬼,入狱都兮先轮回。”一个老者语声响起,一道佝偻身影从内中走出,来到了庸者眼前,“四公子,久违了,不知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庸者仔细地打量着他,这老者看起来顽疾缠身,浑身各处怪状不知是天生的畸形还是后天的伤残,一只眼睛生有翳疾,另一只却不见了眼球,只有无力闭合着的眼皮陷进眼眶的一个坑。庸者知道,自己该是得他,就像他认得自己一样,但那老者变化之大,却让庸者怎么也想不起他的名字来。
“你是狱都的新主人吗?”庸者问道,他识趣地避开了两人过去经历的话题。
“正是。”老者答道。
“敢问怎么称呼?”
老者摇摇头说:“没这必要了,咱们可没有见第二面的缘分啊......”
“可是......”庸者说,“我此行,正是为了进入幽泉,你话中之意,莫非是说我进不得了?”
老者咧嘴笑了笑,露出他仍整齐的牙齿,“你仍是这般的聪明。”
“但我可是有幽泉主宰相邀!”庸者说,“而且我已断绝了自己后路,再不能回头了。”
“真的吗?”老者问道,“你真能不带一丝一毫的麻烦投奔过来吗?”
庸者皱着眉头说:“我从来都不愿放下自己过去的事情,最终却只是看着背负起的越来越重了。它折磨着我的心绪,驱使着我一次又一次向着徒劳无功奔波去。这的许多人怕是怀着与我类似的经历,这或许便是我命所当来的归宿了。”庸者虽言他事,却也打消了老者多余的怀疑。
“我知道你的心意,”老者说,“但只可惜一件事。狱都有时会替意欲投奔的人解决麻烦,但这一次你的麻烦却不是狱都所能化解的了。别怕,那可算是一桩飞来横祸,不是你所做的不够。只要你能在这一遭全身而退,狱都仍可为你打开幽泉之路。”
“什么?”庸者还想多问,只见老者身影渐渐模糊,周围之景像也渐渐变得不同,他伸手追去,但手却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定神一看,挡住他的竟是狱都的大门,他正站在狱都门前,像是从没进去过一样。
背后传来了什么人的脚步声,这或许便是那老者所说的“横祸”吧?庸者慢慢地转身,看到了那脚步声的主人正朝着他走过来,他隐隐觉得那走路的姿态非常的熟悉,却又想不出那是谁,而当他把目光放到那人的脸上时,才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可算是“老眼昏花”了。
他就站在原地,等着那人一点一点走近,他渐渐看清楚那人手中捧着一把未出鞘的刀,这把刀那么熟悉,竟让他觉得那看不清的脸也变得清晰起来。
“怎么......怎么是你......”
“嗯?”席唱风停住了脚步,他也确实与庸者离得够近了,他的面容却与庸者见了刀后的所想的一模一样。席唱风似是不理解庸者那句不知所云的发问,他可是从未见过庸者,不愿深究是否有什么其他的渊源。
“老头,你听好!”席唱风说,“傲者叫我来取你的性命,却不曾告诉我原因。你若是心有不忿,大可放开手脚从我手中抢出生路,不要顾忌伤到我这么一个毛孩子。”
却见庸者解开了挎在肩上的带子,他背负的长刀“当啷”地一声落到了地上,他扶着手杖慢慢跪下,又将手杖丢到了一旁,“不要这么麻烦了。我甘愿死在你的手上,死于你的刀下。”
“啊?”席唱风惊讶万分,他来前曾有傲者提醒他这庸者武艺高强,身经百战,绝不是轻易能收的一条人命,他也做好了一番血战的准备,路上怀揣着期待与热情,此刻却像是当面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席唱风脸上只是掩饰不住的失望,却还是说:“好吧!”
庸者低下了头,伸长了脖子,静静地等待那一刀的落下。
席唱风却踌躇了,以他的年纪,却也没杀过什么人,若这第一次杀人是在一场比试中自然而然地发生了,他也不会在意,但这像是刽子手行刑一样的情景,着实让他浑身不自在,手握在刀把上,总是稍稍拔起便不由自主地落下。
终于,他咬定决心握紧了刀,一口气将它拔了出来,高高的举过头顶,正是要动手了。
“且慢!”忽听一人叫喊道,随即一个拿着长刀的身影便飞一般地赶了过来。
席唱风不是憋住气发力时被制止住,也不会生什么怨气,他看了看那喝止他的人,惊讶道:“怎么是你?紫衫?”
“我......”紫衫却也说不出话来,“原来是唱风兄弟。”
“你怎么在这?”席唱风问,片刻后,他便又说道,“哦!庸者正是你的主人是吧!你想救他?”席唱风一脸轻松,似是不论紫裘衫如何作答,都不会让他有什么顾虑。
“不!”紫裘衫坚定地答道:“他背信弃义,杀害同我一起为他效力的几个兄弟姊妹,我如何还能救他?只是求你让我亲自动手来做个了断!”
“好!”席唱风答得更是痛快,“你来!”他说完便转过身去,走出了几步,这刽子手行刑的场景,不仅自己不愿参与其中,连看也是不愿意看的。谁知他转身不过片刻,却见紫裘衫一手拖着长刀,另一手竟然扶着庸者跑了出去,他竟是想就这样逃离这里。席唱风笑着摇了摇头,轻轻地一个跟头翻了过去,挡在了他们的路前。
“紫衫,你哪好意思骗我?”
“我所说皆属实,没骗过你半个词!”紫裘衫辩解道,“只是我与他尚有几句话没说完,不能让他死在这里!”
席唱风也不回头,他只歪着胳膊,用手指比出几个数字道:“一:我要看着他死。二:我没有陪着你们瞎逛的闲工夫。”
“那就对不住了!”紫裘衫怒喝一声,立刻将庸者放下,双手挥舞起那长刀,“倾楼城!”招名喝出,紫裘衫说不清为何却已是毫无保留,对这面前这从未交过手,或是看他动过武的少年,紫裘衫只知道这一刀挥出,必会伤害甚至杀害他,紫裘衫也知道这一刀若伤了或杀了那少年,他至少已经将傲者得罪了。
“唉!当面哪好拔刀嗯?”席唱风平淡地说出一句话,庸者却突然发疯似的哭嚎了起来,只是他的哭嚎声却不能被一心制胜的紫裘衫听见了。
卷带万钧之势的一刀将要落在紫裘衫的头顶,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描淡写地挡住了,那也是一把刀,但与紫裘衫所用的相比却是显得轻薄了很多。不容紫裘衫多看多想,已轮到席唱风发动攻势了,前一刻挡在紫裘衫刀下的刀,这时忽地闪到了紫裘衫眼前,尖锐的刀锋在紫裘衫眼前一闪而过,紫裘衫本能的闭住了双眼,只在他闭上眼这一刻,他心里已知道自己败了。
席唱风的刀飞快地挥动着,刀锋划破空气的声音不停地刺激着他的耳朵与胆量,浑身各处都断断续续地传来着诡异的疼痛,迅速地瓦解着他的意志,消磨着他的气力。紫裘衫在这攻势之下,莫说再发动一次攻势,哪怕连自保都是没有机会的,只得任由席唱风发落了。
风波落定,紫裘衫无力地瘫倒在地,他的长刀早已脱手飞落一旁,他各处关节都受了或轻或重的伤,现在一点力气也使不出,“不......不要!”紫裘衫哀求着,他不知道自己还活着,还能看见东西,是否是席唱风仍念着在那跨限峰两人短暂的交情,但现在也只有这一个办法可用。
席唱风缓缓地走向庸者,他的表情变得轻松且自在,这短暂的一场热身已能让他放开手脚敞开心胸地面对自己要杀的第一个人了。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席唱风身后传来,那脚步声听起来就非常的不稳,像是随时便会摔倒的样子,席唱风自然知道那是谁,待那脚步声近到咫尺,紫裘衫的手便搭在了席唱风的肩膀上。
席唱风歪头看向一旁,紫裘衫的长刀仍躺在那,他便没设防备,却听紫裘衫说道:“止武·分风化劲!”
席唱风刚刚意识到不对劲,下一刻他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向后栽倒了,那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绝不可能使出力来,但却能牵动他全身,他为了防止栽倒,本能地倒退几步,紫裘衫又软绵绵的一掌拍在他肚子上,他便诡异地翻了几圈倒在地上。再起身时,已是灰头土脸,狼狈十足。
“混账!你该死啊!”席唱风怒骂道。
紫裘衫踉踉跄跄地跑到庸者身边,他本已将止武之技放弃,欲以庸者的刀招置庸者于死地,却不料他伤重力尽之时,会因这止武之技为庸者创造的一线生机而对这止武流,和传授自己止武之技的师父心存感激。
奋力扶起庸者,向前一推,只对着庸者的背影大喊一声“走啊!”,再回头来面对席唱风,他已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了,这一刻,紫裘衫愿意相信庸者还是那个可以狠心杀死黑淄衣,白锦袍和青罗裙的那个庸者。因为那一个庸者,该不会在意四人仅存的紫裘衫的死活,而且一定会为了开启一段新的生活而努力活下去,为了开启新的生活,那一个庸者杀了黑淄衣,白锦袍和青罗裙,只欠一个紫裘衫了,他会乐见紫裘衫死,而不内疚的。
看了看带着怒火冲过来的席唱风,紫裘衫满足地再一次闭上了双眼,刀锋划破空气的声音来了,更加的激烈,浑身的疼痛来了,每一次似乎都源自自己身上的一处要害。在这杀招的最后一刀落到他身上前的短暂停顿里,紫裘衫仿佛已经是个死人了。
死人有权利最后留恋一眼时间的美好,死人有权利最后宽恕一眼将自己杀死的人,身躯下坠的瞬间,紫裘衫轻轻张开了眼睛,却看见那要取自己性命的刀,正将挡在自己身前的庸者拦腰斩断了,庸者的上身率先滑落,然后摔倒的下身如泼出一盆水一般将血与内脏撒了满地。
席唱风轻轻一挥,刀身沾上的血污便被甩了出去,在捧起刀来细细端详,只是洁净如初,席唱风咧嘴笑了笑,笑得无比纯真。他快步跑开,为了远离那血腥的气味,不多时,他的猫慢慢地走到了他身边,他蹲下来张开怀抱,那猫便跳入了他怀中,他一边爱抚着猫向远方走去,一边对猫说:“我就说嘛!今天是一定要动武的!”
紫裘衫不知是从哪借到的力气,他已不能握起一个拳头,更别提用手撑着坐起或站起身来,却仍能用胳膊肘将身体支起,一点一点地向着庸者爬过去,他眼中看不见庸者身分两半的惨状,只能看见那熟悉的面孔。
而庸者却是回光返照般的精神,瞧见了紫裘衫爬了过来,他仍能以笑意和歉意回应,“这都是我的错,你们都告诉我要珍惜自己的命,因为我能活到今日,是已有许许多多的人为我赔上性命了。”
紫裘衫看着他竟比自己还有气力,想道是回光返照,也只有哭的力气了。
“可惜我真不是个东西!我辜负了那为我赔上性命的许多人,因为我做什么都会失败,习惯了自己办不成事情后,渐渐地竟也看不起那为我付出生命的人们了。”庸者说着说着竟然笑了,“我这个一无是处的人不值得你们为我丧命,我回想过以前经历的每一次劫难,若我痛痛快快地死在任意一处,都该会有许多人活下来,都会少了许多的麻烦。”似是最后一刻烧旺的生命之火已经失了燃料,庸者目光变得空洞,话语也变得模糊无义,“盛平生起的****......改由我和娘子坐上了王位......让那把刀断绝了皇运......凤裕山的劫难......无来由的背叛......新命途的大门前......又是那把刀......”
他似是还在低语着什么,但那声音却不能让紫裘衫听清楚了,紫裘衫痛苦地说着:“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若你仍是当初的那个梅四公子,那个潇洒的驸马爷,就算是叫你无故杀死,都是我等的福分,可若你沉沦至此,不仅不许你滥杀无辜,我们反要替这天下除害了!”他虽是这么说,但他方才豁出性命守护的,却正是沉沦至此的庸者。
紫裘衫仍在说着什么,庸者仍在低语着什么,他们已分在两个世界,只诉说着彼此听不到的话语。
面朝着辟荣城最大的寺庙,齐无为静静地盘坐在那门前,来往穿梭于其中的信徒在路过他身边时,只看过他身前没放着一个要饭的碗便不再搭理他了。
齐无为微微睁着眼睛,此刻他未使炼心或是忘思叶,却能将旁人一并忽视掉,只为了以自己的感受,体会这等待的滋味。
“那唯心和尚就是这样在山下等着的吗?”齐无为想着:“他可否是抱着与我那时一般的心思,想将我晾在这里?”种种思绪充斥着齐无为的头脑,使他不至在人群拥挤中感到烦躁不适。
沉思中不觉日月更替,白昼过黄昏,星月之辉落到寺庙门前的地上,只留下齐无为一人接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上的庙门又打开了,开门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显得很突兀,灯火的光亮从门里探出,延伸到正对着门的齐无为身上,那门很快关上,灯光也收回门里。
唯心和尚有意将自己的脚步声迈得重些,是为让那出现在齐无为身边的话语不像刚才开门的声音一样突兀。
“施主。久等了。”
齐无为笑了,不知所云地说:“你果然没那打算。”
“嗯?施主是指什么打算?”唯心和尚果不知他心中所想。
齐无为摆摆手说:“这不重要,但你得知道,我可决不可能在这一直等你到现在的,我是在城中转了好一阵才坐在这里歇歇脚的,知道吗?”齐无为当然不会告诉唯心和尚自己其实是钻了牛角尖,被几个毫无意义的问题一直就套在了这里。
“哦,老僧知道了。”
“你在那里面,都交流了些什么?去时像是要说很多东西,却也只在里面待了半天就出来了。”齐无为问道。
“呵呵......”唯心和尚笑了,“佛的学问啊......一天里要是不能交流完,再多做逗留也没什么意思了。”
齐无为看了看一直没注意看的寺庙的牌匾,那上面必然写着“某某寺”,但却是用着不知是哪里的文字写的,齐无为看得头痛,本要继续追问交流内容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
盛平皇帝已换上了另一件华贵的衣服,虽不是他穿惯了的龙袍,但在这旭宁王府里,身为客的他若与身为主的旭宁王并肩站着,谁人地位更尊贵却能让旁人一眼看出事实。
漫步庭院之中,所有的侍卫都不会离他太远,却都能在光天化日之下隐蔽得当,不打扰他的雅兴。然就算没人打扰他,他自己的心事却让他生不出雅兴来,现在的生活是那么安逸,看起来危难已经结束,一场妖祸席卷了王朝的心脏,却不曾让他殒命,更没办法继续动摇盛平的皇权了,接下来便是收拾残局,待他回到衍天京,一切事情就会自然而然地变好,他只要在新的嫔妃身上奋力耕耘,让外人看到盛平皇室的血脉不曾衰败,剩下重建朝堂,秋后算账的事情几乎都不需要他来费心。
但他就是没办法安下心来,只因过去的一件事情,让他将这场妖祸忍不住地联系到比“妖”一字,更加可怕的东西上去了。
一个全副武装的侍卫进来了庭院,径直走到皇帝身旁跪下,他低声说了些什么话,皇帝对着他点了点头,他便离去了,不多时,又将旭宁王与渎世豺引了过来。
旭宁王轻轻地对皇帝点点头道:“皇兄。”
渎世豺竟也只是笑嘻嘻地点了点头,却什么都没说。
皇帝无心追究他的失礼,只对渎世豺说:“侠士,朕只传唤皇弟到这来,你若没有什么事,请离开吧。”
渎世豺笑容不变,点了点头就转身走了。
皇帝皱着眉头问旭宁王说:“朕只想要找你来说说话,你怎么把他带到这来?”
旭宁王答道:“咱们兄弟已将该有的客套都走了一遍,皇兄此时叫我过来,怕是心中对这件事仍有余悸了。可惜兄弟我实在不会说话,没办法帮皇兄你安心,只好带他一起来,因为一切严肃和煞风景的话语在他面前,要说的人就都说不出来了。”
“你很信任他吗?”皇帝说:“你前两天便说过会让他保护朕的安全,但朕每次见到他都是和你站在一起,他从没像个侍卫一样穿起甲胄为朕守望。”
旭宁王说:“皇兄请放心,他之实力不在我之下,只要他答应了我,皇兄你就绝对不会出事!”
“朕信你。”皇帝点了点头,“但你相信朕吗?”
“皇兄......”
“你相信朕不是亡国之君吗?”
“皇兄你说什么?”旭宁王一脸不可思议,“你刚刚逃出一劫,毫发无损地归来,经过大难的后福还未享到,可没到盼着下一次****的时候!”
“你忘记了吗?”皇帝说:“先皇临走前告诉我们的。”
“啊......这!”旭宁王摇摇头,“这不可能。我在武道之上进界越深,越不信那怪力乱神之说,该由谁坐上皇位,就该是谁来做皇帝,父皇临死时说的胡话,怎能当真?”
“呵呵呵......”皇帝苦笑着说:“朕是怎么也想不到啊!父皇刚刚驾崩时,对此事的态度,竟是朕欲违背,而你想依着父皇的心愿。”
旭宁王说:“但我最终还是心甘情愿地去仰望龙椅上的你了,皇兄你揽下这责任是英明之举,因为除你之外,所有的兄弟都是靠不住的,你站出来,实在是做了整个皇室的救星。”
“我......”恍惚间,皇帝对自己的称谓已经变了,“我对此事早生怀疑,已派人去找寻父皇指定之人了,待完事安稳,他归来时,我会把皇位交于他手,或许也要让先皇的遗昭公诸于众了。”
“那......我们都是罪人。”
皇帝看着旭宁王,点了点头。旭宁王讲不出话来,只看着皇帝转身向着庭院外走去,他也跟着走了过去。他没走出几步,忽然看见渎世豺闪出身来挡在他面前,皇帝的身影仍在离去,全然没察觉到渎世豺的动作。
旭宁王问道:“什么事?”
渎世豺轻声说:“你派出的那个年轻人,已经回来了,他刚刚找了过来,我叫他在一边等着,你现在要去见他吗?”
旭宁王似是不用多说,渎世豺已从他表情的反应中知道了他的想法,渎世豺默默地转过身去带路,旭宁王慢慢地跟了上去。
“变数生于他人,非你之过。”旭宁王想着,这是他唯一能安慰夏一平的话了。
......
“他们看来是已经到了目的地了。”龚执纣说,“我们要不要离得近些,看看他们有什么动作?”
连擘想了想说:“这不好吧?若是要打探,可不能让他们觉得我们要插手此事。最好还是远远等候,莫要凑这个热闹,待妖类离去,我们再考虑前往查看吧。”
杜十恶摆了摆手说:“不不不!军师难道认为我们尾随一路,万无一失吗?”
“嗯?”
“在我看来,即便我们远远躲在他们感知之外,也该早让他们发觉到了。”杜十恶说:“他们不曾点破我们,该也不会介意我们离近去看看的。”
连擘与龚执纣心中虽是半信半疑,也只好听从杜十恶所说,三人向着群妖驻足的方向走去,渐渐看到了群妖的所在,他们没想要躲藏,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观视着群妖与崇龙教的动静。
“他们为什么在此站住不动?这里看来距离崇龙教仍有一段距离。我们在这里连崇龙教的一角也不得窥见。”龚执纣说。
“以那死妖吸引群妖前来时,看他们是从四面八方赶来,这一会儿又马不停蹄地一齐来到这里,想来本该是散开去打探消息,这一会儿便是同行来此与崇龙教谈判了。”连擘说:“他们的先行者想来早与龙教中人有了接触,是以知道在一个合适的地方等着,不会冒犯那崇龙教。”
话音刚落,只见那崇龙教的方向缓步而来三个着劲装的青年,尽是身姿挺拔,目空一切的高傲之态。
站在群妖之中的屏山向前一步道:“你们现在该是知道了,我没欺骗你们!那宝座真正的主人正是我身边这位祸起灾将军。我们今日前来便是要对那日的袭击讨回一个说法!你们三人速速回去禀报!叫能说话的人快些出来给我们赔罪!”
“妖类,你们凭什么狂妄?”那三人竟仍以高傲之姿藐视着群妖,其中一人说道:“那宝座我们暂且无法归还,对我们尚有一些用途也请恕无法告知。”
祸起灾忍不住想到其中暗藏着的有关同命咒的事情,若是齐殃借助崇龙教之力破解了其中的玄妙,取得了杀死身负同命咒者的方法,再以那方法与他同归于尽,着实叫他难以防备,而以他二妖心灵相通,祸起灾近日来想到这一件事只如同饥饿时回想到吃饭一样。
祸起灾尽力压抑自己的急迫,说:“但那本就是我的东西,我欲讨回实属天经地义,你们若是因那中州之事或者他人的煽动来针对我这一支妖军,也不算是理由将我的东西据为己有。”
“真有道理。”崇龙弟子说,“路在我们身后,请便!”说完,三人散开,以一样的高傲姿态并排站着,意思再清楚不过,就是要以这三人,挡住来势汹汹的群妖。
“看来,就是要拉开架势干上一仗了。”杜十恶说:“以军师对崇龙教的了解,这三个小子的底气是从何而来呢?”
连擘想了想说:“先前我们拿下了覆海城附近的崇龙教据点,以其中与教中往来的书信推断所知,崇龙教的弟子分为两部分,一者为外门弟子,与崇龙七辅有师徒名分,但练武习艺却不能得到七辅真传之绝学,在外走跳闯荡者,尽数不过是崇龙教的外门弟子而已;另一者便是内门弟子,内门弟子能获得崇龙七辅赋予的龙血传承,以此施展妖龙的一部分异能,他们之实力,绝不可以外表和年龄妄作判断,若是没有对付异能的方法,顶尖的高手也不能在他们手中占到半分便宜!”
“原来如此。”杜十恶说:“这三个人想来便是内门弟子了,瞧他们气势姿态如出一辙,自然是师从崇龙七辅中的同一位,若是能在此地见识他们出手,进而对那一位崇龙七辅有所了解,咱便算是不虚此行了。”
“正是。”连擘答道:“我们屠龙军中的屠龙七锋,正是为了剪除那妖龙之‘羽翼’——崇龙七辅所设,只是不知这一行来,会帮助到七锋之中的,那一位同僚呢。”
群妖之中,立刻便有三个妖类站出来应战,只对这三人,他们是绝不可能一齐而上来抬举对方的,群妖撤出几步来,为他们留出比试的空间。而三个崇龙弟子,却是毫无交流便朝着既定的对手走去。
“让我看看,你那无端的从容是面对死亡,还是狼狈!”一个凶悍的妖类叫嚣着朝着自己的对手冲了过去,他简单粗暴的一拳击出,只是单纯想将对手打个粉碎,那位崇龙弟子也是一拳迎上,双拳对撞一瞬,只见崇龙弟子身形向后飞出,在那妖类一拳之力的余波中如同被秋风扫起的落叶般飘摇着,妖类知道这一拳并未致那崇龙弟子于死地,他不等崇龙弟子落地站稳,又是一拳以更猛烈的势头冲了过去,这一拳直直地打在了崇龙弟子毫无防备地正身要害上,似是从腹部透体而过,将他身后的衣服都撑了起来。
妖类却仍不能冷静,打出这一拳的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对手还没变成一具尸体,他仰起脖子使劲,将自己的头朝着那崇龙弟子迎面撞了上去,一下撞得那崇龙弟子脖子都歪了,烂泥般的身躯也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这......”那妖类实在不愿相信自己所看到的,那绝不可能仍存生机的躯体竟然渐渐站了起来,他错位的骨骼轻易地归位,就像抛到空中的东西自然会落下一样,浑身在重击之下的淤青立刻便恢复了正常色彩,一根手指抹掉嘴角的一丝血迹,戏谑的笑容挂在脸上,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再观另外两处战斗,一个妖类用奇形怪状的兵刃将对手乱刀肢解,却看那对手在他眼前拼接成原来的模样;另一个妖类用毒使他的对手浑身皮肤变得乌黑肿胀,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对手的血色渐渐恢复了正常。
一个妖类大声朝着同伴说道:“这三个小鬼难缠得很,你们只管冲进去,有我们在这看着,他们不成妨碍!”
祸起灾不多做思考,已领着群妖向着崇龙教的方向冲了过去,但他们刚刚经过三人方才挡住的地方,就觉得再向前方,便是寸步难行了,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挡住了他们的前路,越是奋力想前进,那力量便越显出强硬的劲道来。
祸起灾黑瞳闪着熠熠的光芒,他瞧出了那前路之上,有着奇异的力量按照一条精妙的回路流转着,当下便知道这是某个高手留下的一道阵法,绝不是凭借蛮力能可强行突破的。
“哈!想要破阵,唯有将我三人杀死这一途!”崇龙弟子说道,“我三人哪都不去,阁下诸位也别打那无用的主意了!”
祸起灾沉默了,三处交手他可分心看遍,全然找不到那三人之异能破绽何在,即便他早有预料避开三人前往那之后的道路并不会毫无阻拦,也做了要破解一些谜题的准备,但当那崇龙弟子指出破阵只得先将他们三个杀死时,他满脑子的准备,也只剩下手足无措了。
在远处观视的杜十恶三人此刻也是一脸凝重,尤以杜十恶最甚,那三名崇龙弟子展现的异能似是不会被杀死,以此对应崇龙七辅之中的人却是他最不得回避的一位。
“我是万万没想到,这一遭走来,竟然是帮到我自己了。且在这儿看着,若他们拿那三人毫无办法,我就出手一试了!你们拦我不得!”
连擘与龚执纣此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想到那妖将任由他们跟随旁观是不是早就料到了可以利用他们来扫除障碍,旁观这场冲突的必然不止他们三人这一方,只怕崇龙教中会有高人在那三个弟子身后审视着这里的动静,当他们听从杜十恶,决议离近来看时,该发生的事情便已经注定了吧。
再等候了一阵,杜十恶已是明显的按捺不住,他猛地上前一步,却叫一只手从后面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只当是龚执纣,回头正要质问,却看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面孔,龚执纣也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多出一个人来,他们却毫无感觉,也是惊得说不出话了。
那人对着他们俩笑了笑,慢慢地朝着群妖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是妖吗?”连擘问龚执纣与杜十恶说,却得不到二人的回应。只见得那人走了过去,一句话没说,却将群妖和崇龙弟子的目光一并吸引到自己身上,他仿佛有着一种魔力,想或是不想让人注意到自己,只需要一个念头而已。
“你是......乱公子!”群妖中已有一名妖类认出了他的身份。
祸兴乱只是笑了笑没给回应,他对着三名崇龙弟子说道:“你们是不是以为自己就是不死之身了呀?”
三名崇龙弟子彼此相望一眼,却不作声,似是默认了他的问题。他们的高傲与不屑在这年轻妖类的闲适面前,只叫他人觉得尴尬得不舒服。
祸兴乱又说道:“我看你们被打也看了很久,就算是不死之身,该吃下的疼痛总不会少了半分,既然如此,算本公子可怜你们,我就站在这里给你们打,你们要是能打得本公子喊疼,本公子就替你们解脱你们的痛苦。”
三人脸上露出戏谑的惊讶,像是没听清楚祸兴乱方才所说。
只见祸兴乱嘴角再度上扬,到了一个瘆人的弧度,他的脸都变得狰狞,
“让你们......到了阴曹地府,都会记得本公子的好的。”
;
语出惊人,崇龙教三位弟子在祸兴乱一语之下顿生踌躇,进退不得。祸兴乱缓缓朝着他们走去,在这三人眼中,祸兴乱脚下的地面似已变成了平静的水面,他每一脚落下,地面上都有着涟漪般的波纹以他的脚为中心散开。
那波纹一层一层散去,终赶在祸兴乱之前触及到了崇龙教的三位弟子。他三人这便感觉到像是自己也站在那水面一般,却无那立足水面的轻功本领,只得沉入水里,接收着站在自己原先立足之地的祸兴乱的俯视,那看起来比之前众妖年轻得多的妖类,似在水面上化作了一朵莲花,但开花绽放却不朝着水下的他们,只以那肥厚的叶片将天日遮蔽,他们看见粗壮的根须从祸兴乱脚下伸出,扎在他们身上,将他们推向更深处。
窒息与混乱中,三名弟子已分不清自己是混入淤泥中,还是化作淤泥了。
三名崇龙弟子烂泥般地瘫倒在地上,众妖类与连擘三人自然见不到崇龙弟子眼中的玄幻一幕,只看见祸兴乱走了过去,而那三个崇龙弟子各自一掌击在他身上,随后便就这么倒下来了。
没有谁关心那击倒三人的祸兴乱,他们的目光只集中在三名崇龙弟子身上,似在等三人又一次爬起来,再次宣告他们的徒劳无功。
“跟上!”祸兴乱的声音将众妖叫醒,他竟然已经站到了那阵法之中,毫不受阻,“今日变数所生,止于吾祸兴乱!”一语道出,将群妖之狂热充分地煽动,他们高呼着“威武!乱公子!”,跟了上去,祸起灾却被落在了群妖之后,他默默地走到了崇龙弟子倒下的身体旁,试了试三人脉搏,拘束的眉头仍不能松懈。
群妖行过一段,却又见有人拦阻,那挡在前路上的,竟是一个女子。
“她是那日在中州的......!”一妖惊呼道,他已认出了齐殃,群妖方才激起的狂热,在此时消退,几个抢路跑到祸兴乱身前的妖类,又退到了祸兴乱身后。
“嗯?”祸兴乱止住脚步,他将双手背过身去对齐殃说:“姑娘,请别挡了我们的路。”他轻轻低着头,不将目光直直地放在齐殃身上。
齐殃却说:“离开!你们的冤仇只在我一个,不需叨饶这些无关之人。”
“姑娘......就算我不认识你,你也该认得我吧?”祸兴乱对齐殃说了这一句,他笑了,齐殃与祸起灾之间简单却不能以三言两语说清楚的关系似已被他看破了。
“姑娘......你好不讲理啊!”祸兴乱继续笑着,他抬起头来望向齐殃,“我们倒是不想多找麻烦,只是那宝座若不在我们的掌控之下,我那老爹只如同命根儿被别人攥在手里一样朝不保夕。不论是谁,在生与死的边缘站得久了,他一定会变成一个疯子的。”祸兴乱回头看了看祸起灾,后者却是面无表情,若有心事。
这一句话不只是说祸起灾,也是在说齐殃,她二十年来都以自己的性命与祸起灾那几缕残魂一起维系着看不见摸不到的脆弱生机,她心中疯狂的种子深深扎根,早已不是能让祸兴乱几句话点醒的了。
毫无征兆,齐殃一言不合竟已发怒,她身形忽地消失,下一刻便已带着杀掌冲到了祸兴乱面前,即便她刚刚目睹了祸兴乱破解了崇龙教中最高明的异能和术法,但心中本有着的祸起灾对祸兴乱的印象还是驱使着她将自己的怒火肆意倾泻。
却见祸兴乱不紧不慢,从容抽出背过去的手,稳稳地将齐殃一掌接下,齐殃的攻势竟在双掌交接这一刻尽被化解。
僵持中,祸兴乱直直地看着齐殃,接下齐殃一掌的手竟抓着齐殃的手悬着不动了。
齐殃一时为难,她与祸兴乱间微妙的关系也令她不好出言叫骂。却听祸兴乱像是推心置腹一样地说道:“我真的能理解姑娘你对我们的想法,就算没有这一层关系,我也很盼望能与姑娘有促膝长谈的机会,那样你就会知道,我是一个多么和善的妖,比你见过许许多多的人都要强上不少。”他言谈中似有着说不清楚的魔力,齐殃心有愤恨,又被他挟持,却也有耐心听他说完。
“但是,”祸兴乱话锋一转,气氛也忽地凝重起来,“我讲过——今日之变数,止于我祸兴乱!”言毕,但见他手一松开,不知使力从何,齐殃的身子便向后飞了出去,落地一连退了几步才能站稳。齐殃额头上冒出汗珠,面色也变得虚弱,她悻悻地望了祸兴乱一眼,随即竟是一口鲜血喷出,便倒了下去。她身怀的法宝灵物与那高深莫测的同命咒,在这祸兴乱手下,竟与那崇龙弟子赖以与群妖抗衡的不死异能一样的不足称道。
祸兴乱对齐殃回以惋惜的目光,转身便唤祸起灾道:“祸起灾!”一幅居高临下的姿态,叫群妖不免大吃一惊,以他们往时的了解,这父子二人的交情绝没有坏到这样一个地步。但看见祸起灾竟是安之若素,毫不意外。
祸兴乱继续说道:“你来做这个决定,是留下这一个隐患,还是从容赴死,为我们免去这一个隐患和一个可能要树起的敌人?”他言下之意,是能将身负同命咒者杀死,却不能解除已然缔结的同命咒。
祸起灾若有所思,也不直接回答祸兴乱的问题,他只自顾自地说道:“这么看来,你跟随妖皇灵应大帝,应该学有所成了。皇室所传功法,是叫作《妖演化生**》是吗?妖界纷争沉寂已久,我几乎要忘了这一套能可颠乱生死的神功有怎样的神迹了。”
祸兴乱竟面露怒容,他厉声喝道:“你莫说闲话!只管答复我的问题!”
“你有着自己的主意,何必多余问我这一句。”祸起灾说。
“你有这觉悟,很好!”祸兴乱点了点头,他慢慢走到齐殃身边,祸起灾缓缓地跟着走了过去,再一次命悬一线,他竟想起那与他结下一段兄弟情的余清,余清先前一再地做了他的救星,但这一次他却不能依靠余清了。
远处连擘三人看着,虽理不清那父子俩与那挡路的女妖有何关系,但观视许久,也知道他们若杀了那女妖,怕是不会再对崇龙教有什么动作了。在这一日里,他们收获的信息与感受的震撼已是足够多了,又不愿再看妖类同族相残,三人彼此相视一眼,已达成了离去的默契。
就在这三人刚要转身,祸兴乱正要把死亡赠予齐殃之时,崇龙教方向变化再起,一只生着鳞片的巨兽般庞大身影自崇龙教飞到此处的空中,又遮天蔽日地降下来,那巨兽身形渐渐隐去,落到地上时,却成了一个人影。
见识过那神奇的变化,群妖皆是心惊胆战,他们印象之中,该只有“龙”这独一种兽类才有此等威严,而那真真切切之景,更不像是幻术异法可造之势。
来人是一个瘦小枯槁的老人,他就像是许久不曾安眠,许久不曾饱食一样,却能以一只形如枯木的手托举起那比他身体还要巨大的宝座。
宝座放到地上,他的意思不需多说,祸起灾祸兴乱已经了解,是要交还宝座以求能保留齐殃一命。
“山教主,你不必如此!”齐殃说:“留下那宝座,既可防他们继续危害世人,也对你们的大业有所帮助。只要能让我与他同归于尽,我就了却心愿了。”
连擘听得这一句话,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他看向杜十恶,杜十恶竟是摩拳擦掌,战意高涨。
“不死龙图山无患,崇龙教主,七辅之首,哈!”杜十恶说道:“我真是忍不住想去会他一会了!”
“杜爵爷千万不可冲动!”连擘劝道:“屠龙军尚为壮大,我们对龙教不可在如此一个迫近之地有太过明确的意图!”
“这......只是你看那方才从我们这边现身的妖类,他已能破解我需要破解的东西了!我只是想证明,我才是屠龙军的最佳人选!”杜十恶说。
祸兴乱低头看了看齐殃。他一脸的欣慰,在抬头回应山无患时,却又变成了失望,
“我真的很乐见这一件麻烦事能这样和平的解决,我老爹也能多活一段时日了。甚好甚好!”祸兴乱笑着拍着巴掌,他故意笑得很难看,让人一眼能看出那笑得有多么勉强。崇龙教主山无患却只是点了点头,他从现身起一个字都不曾说出口,似也没必要多说,当前群妖的战意,只面对这样不知是人是妖或是神的教主已无胜算可讲,更别提那教中数不清的怀有异能的内门弟子了。
“父亲,”祸兴乱收去宝座,突然一句反常的亲昵,“我们离开时你可要跟上。”说完,祸兴乱领着群妖离去,祸起灾却留在原地,看了看齐殃,她正被山无患扶起向着崇龙教走去。再看群妖,已经走出了很远。那一直追随在他们后面的屠龙军三人已经离去,连擘和龚执纣不知说了什么话将那个容易冲动的杜十恶劝走了。
与群妖保持着距离,祸起灾突然只想将他们避开,能称为自己心腹的同伴一个一个死去,每一个的死都让他在其他同伴面前威严扫地,他已没什么面目去号令他们了。
突然,熟悉的气息出现在附近,似是能在祸起灾失落之际给他鼓舞,祸起灾猛然惊觉,“余清?!他就在这周围!”又想起那是危险的信号,这才理解了祸兴乱方才话中之意,他心中想去一探究竟,在此时却也没有那一份胆量,连忙顺着群妖踪迹追赶过去,避开了这一次迫近的危机。
.......
齐无为走在辟荣城的街头,一双手伸到他身前讲他拦了下来,手心朝上,正对着他低头时的脸。
手的主人从齐无为身后晃到他身前,正是那老光棍,齐无为微微一笑,已然会意,将传心如意宝鼎从怀里取出,放到他手上。
“嘿!”老光棍刚打开一看便惊讶道:“你有一段时间没用这玩意了!”
“哦?你怎么知道?”齐无为问道。
“先前我跟着你借光的时候啊,瞧见过的里面生出来叶子都是新发的嫩芽。但这一回的,老了很多啊......”老光棍说,“这东西可是比烟叶什么的磨人多了啊!我用得那么少,离了几日办事都力不从心,你用它比吃饭还勤,这几天心里到底是揣着什么才能熬过来的啊?”
齐无为心中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唯心和尚,昨夜两人乞丐般的露宿街头,他不曾用忘思叶却睡得很安稳,一觉醒来后,唯心和尚却不知道去哪了,这一个既万分可疑又叫他如何也猜不透目的的人,每天猜度他的意图便是齐无为这些日子来心里揣着的事吧。
“揣着正事。”齐无为没多想便答道,却对于瞒过老光棍并没多少信心。
老光棍已抽起炼心叶,他好像并不对齐无为的答案很上心,只是一拍自己的脑袋说道:“呀!我忘了要分你半片了。”
“这不要紧!”齐无为说:“我存了一些的。”他拿出酒葫芦来,在老光棍面前晃了晃,却并没听见酒水流动的声音,他也反应过来分量不对劲,费了一番气力才将瓶塞打开,一股烧焦的气味夹杂着酒臭飘了出来,原是这里面酒早已干了,存进的两种叶子自燃,烧尽了里面的气。
齐无为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岔开话题道:“你那个寡言的徒儿呢?怎么没见他与你一起?”
老光棍说:“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倒是相关于他的一件事有必要跟你说说:庸者是他的主人,在那中州野外的一处隐蔽所在,正是庸者的秘密住所,他主仆几人,在剑决前夕尽数全身而退,你不起疑吗?”
“我当然对那庸者起疑!”齐无为说,“不过熟人告知我的都是庸者的可靠,他们打消了我对庸者的怀疑。”
“那是自然,你若问我,我也会告诉你不要怀疑庸者的。”老光棍说,“但这疑点却不在庸者身上,倒是庸者他们,在那衍天京内收留了一个无处可去,名叫小芸的女子,那小芸提前知晓了中州之变,告知他们速速退去。”
“这才更有疑点吧!萍水相逢的一个女子,庸者主仆就对她言听计从?”齐无为说道。
“一个拥有美貌的女孩子,若能引人怜惜,说话的分量自然不能受到‘萍水相逢’四个字的影响。”老光棍说。
齐无为赶紧问道:“嗯?她能有多美?”
“嘿嘿!恐怕真能叫你移情别恋,放弃那不切实际的追求!”老光棍笑道。
齐无为惊得一愣,“怎么连你也知道这件事了?”
老光棍捂着嘴笑着说:“谈正事!谈正事啦!”
“所以疑点在那个你认为能让我移情别恋的女孩子身上是吗?”齐无为一本正经地问道。
老光棍点了点头,“小芸提到了一个名字,一个你决不可能忽视的名字——晏云!”
齐无为立刻断言道:“晏云已死,我亲眼见过了他的尸体。皇袍客凭借他的反水,扳倒了徐元觉,他该是对被徐元觉利用而不忿,送上门去被徐元觉灭口了。”
“确实如此,但我从小芸口中问话得知,还有一人与那徐元觉和小芸自己都有着很深的联系。”老光棍说。
“哦?什么人?”
“一个僧人。”
“......”
......
傲者,正躺在他的摇椅上闭目养神。
忽然,一把刀刀尖正对着他的脸飞了过来,他眼都不睁,伸出一只手轻轻一弹,刀便原路飞回,到了席唱风手中。
“可要看管好,这刀......世上只有一把。”傲者睁开眼对席唱风说:“一口气上了山还这么精神!难道我跨限峰这么矮了吗?改天应叫玉生再把这山拔高一些。”
“我已将你给出的人名杀死了!”席唱风说,“你应该放我自由,不再打扰我了。”
傲者点了点头,“那就将首级拿过来给我瞧瞧吧......我还是应该认得庸者的模样的。”
席唱风皱着眉头说:“杀人本就无聊得很,谁还能有那闲心留着首级带回来给你瞧瞧?”
“那我如何相信你确实杀了他啊?”
席唱风说:“就在你指点的位置,他跑出去没有多远,你现在动身,便可在那边看到一具或是两具尸体,那里像是别人的地盘,庸者也认识那儿的主人,我去时,他正站在门前像是要进去。你要是去得晚了,人家应该都已收尸安葬,连血迹都清洗干净了,到时莫要怪我没办成这件事!”
傲者边听边点头,“我明白,我明白。但是......首级呢?”
席唱风平举起刀,刀尖直对着傲者,“我说过,你自己去看,咱们再无瓜葛!告辞!”席唱风收刀入鞘,一手拿着刀,另一手对着脚边的猫,那猫顺着手臂爬回到他怀里。转身便是大步流星,一幅扬眉吐气之态,似是已没什么能阻挡他回归自由之身。
但他走出没几步,傲者的声音便如从他耳朵里拉出一条线般拴住了他,不知是多么高明的传音之术,将这样一句话清楚地传入到他的耳朵里,不论他走得多快,走到多远:
“我要你再去杀死两个人,才肯放你自由!
你需在......
......
听或不听,随你!”
;
“僧人?一个僧人会与徐元觉有什么关系?”齐无为问道。
“我一开始也在考虑这个问题。”老光棍说:“但我实在是想不出来,哪一处寻常的寺庙禅院中,藏得住这样一个能与徐元觉共谋的人。我便从那小芸的身份开始查探起,想找出与‘僧人’有关联的线索。”
齐无为点了点头说:“可是这样,不也如同大海捞针一般?那女子是否真叫‘小芸’还尚未可知,哪能轻易将她的真正身份找出来?”
“哈!”老光棍笑了一声,却不能再严肃地对齐无为说道:“我可敢对天发誓,先前告诉你那小芸的容貌当真是倾国倾城!若是骗你一句,就再让我打他几辈子光棍,打到我不能投生为人为止!”
“呵......你本来就这命......”齐无为心里想着,没敢说出口,这光棍严肃起来确实有些吓人,但到底是怎么吓人,齐无为却也说不清楚。
“你想一想,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她的名字会藏得住吗?纵使她作风低调,不在大场合里出风头,但只要她人不作声地站在那,一乡一镇的地界里,还不是风雨阴晴都围着她转?”老光棍说。
“你记下了她的容貌,然后托人画像,挨家挨户地去打听?”齐无为怀疑地问道。
“非也,只知道她到中州前,或许是与晏云同行,而晏云自你剿灭邬州六山后便一直尾随着你想要报仇,所以我们挨家挨户的范围啊......其实就是你周游海内路线的一小段而已!”
“‘我们’?”齐无为惊讶道,“以我所知,你不归属于海内大大小小任何一个势力,你到底是从何而来的可用之人?每一次我有求于你,你都很快便能给我答复,这其中要做的工作,都非是出动大量人力不能办成的。”
“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者,自然是可以驱使一些手头无急事的后辈的。”老光棍说,“就是你来拜托我,然后我去求别人嘛......”
齐无为想了想,似是默认了这答案,他又问道:“你这时来找我,想必是已经找出那女子的身份了。”
“正是!”一声回应过,老光棍便将查探所知细细地讲给齐无为听了。
老光棍探查到的信息实在是细致万分,竟将廉凰息与廉凤歧之名都知晓了。齐无为听着,也把这两个人名与路上无意中知道的一些消息联系了起来。
是有一处叫作“玉蟾坡”的所在,那地方本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来往的旅人在那歇脚,盖出几间乘凉的亭子,后来竟然渐渐多出了几栋房屋,成了一个不知名的村落。那村中定居的人,几无一个能是寻常出身,更不像普通村落的村民一样排斥外人,怕惹麻烦。
在一个午休的庄稼汉那儿,齐无为听到了能与老光棍所讲对应上的消息:几年前,一对姐弟来到了玉蟾坡,并在那定居了下来,两人都生得一幅不入凡尘的俏丽模样,让来往的旅人都多了许多,后来皇帝出游,全程不曾在哪个村落停歇过,偏偏在这玉蟾坡逗留了三天,人们都以为那皇帝是对那女子中意,却只见他们会了几次面,说了几句话,没瞧见那女子到皇帝的营帐中过夜,更没见皇帝将那女子带走。
齐无为早在中州见过皇帝,初听到这些事的时候倒是没感觉意外,那位皇帝有着身为皇者的骄傲,并不会借由自己特殊的身份去强取一些不合乎于理的东西。但“逗留三天”的确是让他的心绪有了些波动,他也忍不住想问一问那女子何在,那樵夫却说在几个月前,女子的兄弟突然失踪,女子也发了疯似的变得很奇怪,她疯过了几日,便突然失踪了。齐无为这一次虽没见到那女子,却也算是没什么得失,这件事情他也就没有多上心,倘若老光棍不提到这些,那么再过一段时日,他该是会把这些全都忘掉了。
“原来是她......”齐无为低声自语着,“与皇帝亲近,那她认得帝师晏云,便也说得通了。你的收获,原来都是我早就了解的啊!”
老光棍说:“等一下!我这还有一件事,是以你所知推理不清的!”
“哦?什么啊?”
“就以她姐弟二人之姓名来看,你能知道些什么?”老光棍问。
齐无为挠了挠头,“廉字为姓,凤凰为名......这,人家的名字有什么好研究的?我又不曾听说有什么名门大户姓廉的。”
老光棍的目光变得深邃,语气变得缓慢说:“你可曾听过留天恶屠廉慕嚣的名号?”
齐无为点了点头,问道:“你怎么知道她姐弟与那廉慕嚣有什么关联?”
老光棍说:“晏云......随你去了凉平城与凤裕山对吧?”说完,他似是早已有了答案,便不等齐无为回应,点点头,继续说到了另一件事,“先前有传言称那廉慕嚣已皈依佛门,而查阅过名单,那讨伐凤裕山的江湖人中,偏偏就有个和尚也逃出了劫难,几日之后凉平城惨遭屠城,我派人去打探,得到的消息却是,那杀人的手法与失去音讯许久的廉慕嚣如出一辙。”
齐无为想着,他仿佛又看见了那道佛力化作的金光将一个和尚从洞穴中送了出来的情景,他笑着说:“我曾用计欲让凉平城官府拦阻截杀晏云,他绝不可能是在我之前离开的凉平城,但却与我在中州见了面,他是凭的什么逃脱了官府的截杀,又躲过了那一场凉平城的浩劫,我今日算是得了个明白了!”
“这么看来,那‘僧人’便是廉慕嚣,他的确会有与徐元觉联手的可能,这个人危险十分,三流十五侠中劢侠乌刑玄在剑决前日惨死于住所中,也该是遭了他的毒手。我接下来便要尽全力将他找出,誓要对那许多无辜死去的人讨回这一个公道!”老光棍悲愤地说。
“公道是要讨的,”齐无为说:“但我却对那‘僧人’有着另一个人选,此事我仍会追查,我们分头行事吧。”
“好!”
“还有一事,”齐无为说:“几日之后,会有另一场****,从一些江湖人士开始发觉起,平民百姓慢慢地也会产生骚乱,我要你寻出一批可靠的忠义之士,不受那常人反应混淆视听,能在我需要之时涉足险境,必能成事,收获福祉万千。”
“这是从何而来的消息,我虽不敢尽信,却也知道那危险恐怕不是开玩笑的吧?”老光棍说。
“当然不能告诉你。”齐无为笑道:“否则怎么体现出我的高明?”
老光棍想了想说:“好吧,我会着手张罗这件事情......你好像还有什么要说的事情?”
“我想听一听,廉慕嚣的故事。”
......
一处幽暗密林内,祸兴乱在群妖围拥下施展着一道特殊的秘法,只见他身形跳走,指掌挥舞,妖异的光芒便闪烁着随身而动,群妖见之,皆是心生感应,不作特别准备,便能运力跟随护法。
不多时,四下忽地激起一阵妖风,祸兴乱在那妖风中缓缓升空,妖风激荡,周围树木都只如花草般随风飘摇,却见祸兴乱在空中盘腿翻了一个跟斗稳稳落地,瞬时风波平定,万籁俱寂,群妖却是如受重负般地一齐朝着他跪下了。
“众军无碍吧?”祸兴乱问道。
群妖中的一个站起来说:“将......乱公子,我们无碍,只是方才公子所施之法术到底有何效用?能让公子之意不经言语便可传入我等心中,又在那结束一刻对我等施加出如此巨大的压力?”
“我刚才......是借由众军之力,将我修炼妖演化生**的功力传达出去,给在人界的同类一个消息。”
“人界?整个......人界的同类?”一个妖类似是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祸兴乱对那妖类笑了笑,继续说道:“我告诉他们——‘妖皇降临,速来臣服’!”
再一次一语惊人,祸兴乱微笑着轻闭双眼,似是自我陶醉,群妖却皆是一头雾水。祸兴乱在陶醉中渐渐回过神来,一眼望见了祸起灾。他欣喜地说道:“你什么时候跟上的?我竟然都没有发觉。”
“你......到底要做什么?”祸起灾问道,“最好在这里讲清你的意图,我不愿我的部下跟随你时,是蒙在鼓里的......”
“呵呵呵呵......”祸兴乱笑着反问道:“你们为什么到现在不能在人界站稳脚跟呢?”
祸起灾沉默不语。
祸兴乱又说道:“你们本可依照初到人界来时的策略,去收纳在人界的同类,但你祸起灾死过那一次,在自己的法宝上吃到甜头了,依仗着它急功近利,想速成大事。结果就是数万妖众,只剩这几个部下能可归心,你仰仗的法宝,也要被你同命所系者送于他人之手。我且问你,我若不现身相助,你就算真有本事能夺回来,又能凭它有什么作为呢?”言毕,祸兴乱轻轻一甩手,宝座便出现在他面前的地上。
祸起灾仍不说话,他慢慢地走了过去,伸手搭在宝座之上,又猛然将手抬起,倒退了数步。
祸兴乱说:“宝座已被动过手脚,那女妖能斩断你与宝座的联系,崇龙教之人却能让宝座再与你无关!”
祸起灾无力地低下了头,他复活的喜悦与斗志此刻只剩下失意。祸兴乱见他已是如此模样,却也不再出言讽刺了。
这一群妖类忽地静了下来,每一个都在等着祸兴乱的下一步指示,但那祸兴乱却也像是在等着什么一样。这样安静了许久,直到第二天新生的太阳将要出来时,周围终于有了动静。群妖立即便进入戒备,却看见几个身影冒冒失失地闯了过来。
那是几个练成人形还不久的妖类,他们恍惚间看到了同样生着怪异瞳孔的同类,却因那与群妖相距甚远的修为而不敢亲近。
“没事,众军不必这样剑拔弩张。”祸兴乱说。群妖惊觉,这才发现他们聚在一起,将祸兴乱与新来的妖类之间都给隔开了,他们放松警惕散开来,出现在新来妖类眼中的祸兴乱,竟已坐在了那宝座之上。
那几名妖类见状,倒头便拜,急迫情况下念出的人语却也是含糊不清。祸兴乱微微抬抬手说:“平身吧,我有话问你们。”
“陛下尽管提问!我等必是知无不言!”几名妖类抢着答道。
祸兴乱淡淡地问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想问问你们——赶路到这里,可有让常人发觉?”
“没有!绝对没有!我们绝对没有透露陛下的行踪!”他们正要对自己的回答沾沾自喜,却见祸兴乱竟是一脸为难,他慢慢地起身,对群妖说道:“众军,我们再施一次法,这一次,要告诉这一片天底下的同类,对我臣服,要弄出些动静来!”
......
送走老光棍,齐无为却是又不能得闲。两个身披重甲的侍卫向他走了过来,是要请他往旭宁王府走一趟。齐无为隐隐觉得不对劲,但也只能跟着了。
到了那王府门口,却见大门是紧紧关上的。一名侍卫走上前去,伸手在门上难以捉摸地敲打,原是在对暗号,门后之人听了便将门打开。而走出的人,竟以白布遮住了口鼻,他挡在门口,递过来了三块白布,两个侍卫学着他将白布系在脑后遮住口鼻,又把剩余的递给齐无为,意图已不用多说。
“王府之中......发了疫病吗?”齐无为怯怯地问道。
侍卫不说话,只以冷眼瞧着他,等着他系上白布。
浓烈的草药味传入鼻子,挡在门口的人才让开来让他们进去。与齐无为预想的不同,他见过平民百姓间爆发疫病之景,染病的人与已死的尸体横躺各处,小心翼翼游走其间的或是在找寻自己的亲人,或是要随便拉起一个半死不活的,去喝那乡老乱熬出的草药汤。
但这里却不同,没有躺了满地的人,连在路上走动的人也是很少,王府的华贵似是没因这变故改变多少,路上零星几个人里,也只有齐无为被那草药味熏得一副不自在的模样。
“皇上他,是在王府之中吗?”齐无为问道。
这仍不能得到侍卫的回应,齐无为感受到的异样越来越强烈,他竟感觉那侍卫已不是侍卫,而是狱卒一样的存在。齐无为跟着侍卫进了一处院子,转过一条小道来,忽地便见人多了起来,皆是全副武装的侍卫。
引路的两个侍卫已将齐无为引到目的地,便归队去了。齐无为在众侍卫注视之下慢慢走过去,走到他们中间,不多时便大致见到了皇帝与旭宁王穿着华服的身影,那渎世豺正站在两人身后,他与齐无为一样穿着便装,与华服和甲胄都是格格不入,不同的是,渎世豺却没有用那白布遮住口鼻。
再次见到齐无为,渎世豺意味深长地一笑,齐无为只顾照应他,一时竟忘了皇帝和旭宁王。
“齐......无......为......”孱弱语声传来,齐无为才意识到这王府里变故所在,他目光迎着语声而去,惊讶道:“啊!陛下!你是因何事至此?”
皇帝苦笑道:“呵!都是我应得的报应,来寻我的偿还了!”那华服与他一起瘫软在椅子上,再没有往日的贵气。
齐无为看向旭宁王,那当世绝顶的一名剑者,武学修为虽是屈指可数,处境却是比不懂武功的皇帝更为不堪,他的头无力地垂着,不屈的脊梁似是仍在做着斗争,却连自己身上薄薄的衣衫也不能支撑得住。
“这......这不是疫病!我绝没看过这样的疫病!”齐无为说,他自己也不知在说给谁听,两名患病者必是听不进他的话的,众侍卫也绝不会站出一个来与他交流,却听一人答道:“皇室诸贵,尽皆显露出与这相同的症状:无力,消极,昏迷,颓圮,这如何不会是疫病呢?”说话的正是辟荣城执政骆靖明。
“或许是什么高明的毒药,或许是什么阴险的术法,事发在皇室,必是有人要加害皇室,况且皇室之人都已显露症状,此时若还无皇室之外的人染病,便足以说明这不是疫病了!”齐无为说。
骆靖明沉思过后,点了点头说道:“我愿意相信,王府里其他的人都愿意相信,但只要走露半点风声,便是对盛平皇权极大的动摇了!因为妖祸,我们已差不多将这整个天下,所有的皇室之人全部召回到此地看护了!而他们现在都已经染上这怪疾了,若是......”
“我不是医者!但我认识一个有着真本事的医者!我可担保决不泄露半点风声,去将那医者带到此地来,他绝对有办法拯救盛平皇室!”齐无为说道。
“不!”皇帝突然大叫道:“你们不必做这些了!先帝他在梦中已经告诉我了!告诉过我了!现在唯有一个补救之计,我只求齐无为你给我一个肯定的答复了!”
“陛下......”齐无为想着,实在想不出皇帝要问他什么。
“我先前托付给你的......你,可知道晏云现在在何处?”皇帝瞪圆了眼睛,期待着齐无为的答案。
齐无为点了点头,不等那喜悦在皇帝的脸上落实却说道:“他已死在了中州剑决之前,我亲眼见过了他的尸体......”齐无为如何也想不到,晏云竟是如此关键的一个人物,托他找寻晏云的人,对晏云的死活竟是如此在乎,他不得不隐瞒了许多自己对晏云的看法,更不敢提他曾经谋划过对晏云的逼杀之计。
皇帝的喜悦还是落在了脸上,却带着慢慢的绝望,他竟还能勉强地站起身来,颤抖着握紧拳头对着齐无为,淡淡地说道:“骆靖明......将齐无为押下斩了......”
;
齐无为不及反应,已被左右侍卫制住,他慌张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睁大了眼睛四处张望。骆靖明却是十分镇静,他语气平缓,面无表情地对皇帝说:“陛下,此人似是真有能解决此事的能为,请三思!”
皇帝怒一摆手,他的手臂摆动都不能将轻薄的衣袖扬起了,他不说话,但意思已是不言自明。骆靖明点了点头,目光对押下齐无为的侍卫示意,齐无为便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托起,向着外面扭送去。他静得出奇,既不挣扎,也不叫喊,是因他知道在这王府里,对他怀有善意的恐怕也只有渎世豺一人了,而以两人的交情所限,皇令之前渎世豺能为他做的,怕也只有到他的坟前去念叨几句罢了。
“慢......”突从身后传来一声,原先毫不迟疑押下齐无为的侍卫,此刻却也停住了脚步。齐无为回头看去,如何也想不到这叫停侍卫的竟是那看似半句话也说不出的旭宁王。
“皇兄啊......他毕竟是将你毫发无损地带回......我们不及赏赐他,便先要他于我们赔命吗?”旭宁王说道,他只是嘴动着将这句话的声音发出,其余动作表情全无,甚至连目光都不能送到皇帝身上了。
“唉!罢了!”皇帝重重点了点头,挥手说道:“释放齐无为,任由他离去吧!”
两名侍卫即刻撤开,到齐无为转身时,他们已经回到队伍中去了,再找不出来是哪两个。齐无为与渎世豺对视一眼,渎世豺似是真切地为他松了一口气。齐无为对着渎世豺身前的旭宁王微微点头,向皇帝说道:“谢陛下不杀之恩,但无为已下定承诺!不见皇族脱险,尘埃落定,齐无为绝不离开!”
......
夜间的密林之内,聚集的群妖竟已达到了千百之数,盘坐在地上闭目养神的妖类,化作的人型模样,差不多也算凑齐男女老少,三教九流了。
群妖中心的祸兴乱缓缓起身来,满意地望着这一片自己的杰作,他引导着群妖筑起这一道法阵,给予天下的同类更加强烈的信号,是催促也是命令它们更快前来效忠,从十几之数到千百之数,只不过用了两天,而且他已能通过法阵探查到更远之地的妖类集结成数万之众,向着这里赶过来了,那将会造出多么大的动静呢?
法阵已在群妖之中建立,已不需他费力维持了,祸兴乱想要休息,但他现在所处的却不是一个休息的好地方,他缓缓向着外面走去,毫不顾忌地踩在挡了他路的妖类身上。
黑暗中,祸兴乱感到脚下的路变得平坦,他该是已经离了那法阵,却不曾在路上感受到祸起灾的气息,祸起灾该是在法阵的另一边,即便祸起灾抗拒祸兴乱的法阵,拒绝为祸兴乱效力,也绝不可能像祸兴乱这样大摇大摆地离开法阵,祸起灾逃避的人可不会远远地被法阵之势吓跑,那个人或许就藏在群妖之外的某处,等着祸起灾落单之时便要出手做个了断。
“我可是不怕他!”祸兴乱想着,心中突地生起一股莫名的意念,指引着他向着离群妖越来越远的方向走去。不知走出多少步,但见黑暗的四周忽地金光闪耀,祸兴乱惊觉,才发现自己已然置身在一片金光云雾之中,面前不远,正站着一个瘦削的黑影,面相衣着尽不可见。
祸兴乱喝道:“你是谁?胆敢挡住我的去路!”他观视四下,又道:“下作的佛门幻术!还盼能困住我!”
那黑影说话了,声音只如云雾一般飘渺,“你走到如今,有我尽到的一份心力。我召唤你到这来,是否要挡你的路,还有待观瞻!”
祸兴乱思索片刻,对这双关之语已不存疑惑,他本未曾拿到那龙心密钥,突破妖界往人间的通道实是无方,但他到了玄黄角,却发现那里已被动过手脚,这才独自来到人间。而他莫名其妙来到此处中了幻术,自然也不会是自导自演的。
“你到底有何目的?”祸兴乱说道,“祸起灾自躯壳被毁之后,留存他命,助他再起之事,皆是万般离奇之巧合!他绝非能叫上苍如此眷顾,这一切,非得有个阴谋家在暗中谋划不可!可怜,祸起灾!他从头到尾都被利用,却连那位阴谋家的面都不曾见过,甚至他是否意识到那一位的存在,都是尚未可知!呜呼!吾父愚钝呐!”祸兴乱说着,得意而癫狂地笑着。
“你像是参透了我所作的一切了......”黑影说:“却不能知晓我的目的。”
祸兴乱说:“所以,我愿意到这来,听你亲自解释,你最好去掉这无谓的伪装,一五一十将目的讲明,我或许感念你有恩于我一族,依着你完成心愿。否则,我会让你清楚:我们是否是你能够随意摆布的对象!”
“我会说的,但不会以本来的面目站在你面前!避开祸起灾的耳目,因为他身负同命咒,而另一端所系,乃是一个不可控之女妖,且现在他已失去威望实权,可作弃子对待。而你之不可控,较之那女妖更甚,却可成为真正的领导者,这也是我愿意来找你,却不能真面目示于你的原因了。”黑影说道。
“说罢!”祸兴乱催促道。
“好吧!”黑影说:“我知晓妖皇之死使妖界大乱,妖界分裂诸多势力或是各拥其主,或是摇摆不定。我护住祸起灾,是想让他在人界站稳脚跟,得以率领一支军队回到妖界,凭他原本之威望,终结那****,为妖界重现和平只难在时间!”
“哦?”祸兴乱笑了,“妖皇灵应大帝之死,不过我来到人界的前几日,那消息在妖界都尚未传开,而祸起灾到达人世已过去二十年了。你防患一场近日才开启的****,却从二十年前便开始谋划了吗?难不成你还能预知祸福吉凶?”
“你不必怀疑我的目的是否怀揣着恶意。”黑影说道:“只待人界之妖类集结完毕,你们便可回归妖界,意图所向,只是势如破竹。而我之威胁,再不足顾虑也。”
“哈哈哈......”祸兴乱前仰后合地笑着,“你果然不具备预知祸福的本事啊!”一语道出,祸兴乱竟是毫无征兆地一掌击向那黑影,虽是受幻术所缚,这一掌仍是不偏不倚,实实在在地中的。
黑影霎时化入云雾之中,留下一声惨叫在周围回荡。但那幻术化成的金光云雾只一瞬波动,却又变回原状。
祸兴乱收手道:“你......还不走吗?”
四周多个方向传来不同的声音,讲得却是同一句话:“我知道,这并不能将你困住,你也绝不会任由我离去!我既已暴露,便也只想讨个明白了!”祸兴乱笑容中的得意多了一分,他听出那有意改变的声音中,藏不住的虚弱与恐惧。
“还算是有几分本事!”祸兴乱称赞道:“受我一掌,却还能维持住正施展的法术。你对精神气力的控制,是我见过所有同类中的最善者。”
那声音只是沉默,想不到自己的身份会被“同类”两个字轻描淡写地点破。
祸兴乱继续说道:“在你的身上,许多东西都达到了平衡。比如妖气与佛力,只要不是平衡,你妖类的身份便不能在人群中行动自如,更不能避开我设下的法阵。诸多凡人拥有的美好或糟糕的品质,你也取均共纳,以一个毫无特点的形象四处招摇,纵使做了许多引人怀疑的事,却都能无为而避嫌。”
那声音有了回应,“不错!如何?这就让你厌恶,使你对我动手了吗?”
祸兴乱摇了摇头,“我只是感叹!感叹‘平衡’的美妙!你先预见了妖界的****,一番防患,却带来了人界的灾难!到底哪一场灾难才是既定之事呢?掀起哪一场灾难的家伙才是罪魁祸首呢?”
黑影沉默半晌,说道:“待你们回到妖界,我会亲自拜访,认罪伏诛。”
“不。”祸兴乱说:“我们不会回去妖界。”
“啊?为何?”
祸兴乱得意道:“因为杀死妖皇,致妖界大乱者,正是在下!”
周围流动的云雾与金光忽从无律变得有序,它们聚集起来,拧作两股绳,窜入到祸兴乱身后一个人影合十的双手上。夜空与那幕后谋者一并现身,祸兴乱却被佛光晃得睁不开眼,他闭目面对着那光源,淡淡地说道:“怒不可遏了吗?我可告诫你一句,勿犯嗔戒!”
回应他的却是一声尖锐的怒号,愤怒的幕后谋者使出一套佛门掌法,欲取祸兴乱之命。但观祸兴乱,却是不紧不慢地站在原地,他轻抬双手,两掌齐出,左右两边一先一后将幕后谋者的索命双掌拿下,直令幕后谋者动弹不得,佛光慢慢消退了,夜晚也重归宁静了。
幕后谋者的真容已不在掩饰之下了,祸兴乱却还闭着眼,他还记得幕后谋者的坦白,为幕后谋者保留着诉求。
“对不住,我不能留你!”祸兴乱说罢,磅礴内力便经由双手发向幕后谋者,夜晚短暂的宁静再度被打破了,这一次的动静,必然要将法阵中的群妖惊醒,他们不久便会赶来了。
祸兴乱慢慢睁开双眼,却并没有从周遭被巨力毁坏的景物中察觉到一丝爆体而亡的痕迹。他目光中闪过一瞬的失望,自我安慰道:“也罢!反正,也该是没有胆量再来挡我的路了!”
......
观察多日,齐无为发现:这怪病的作用,貌似是对武功越强者的效果越显著,病得最重的几人,如那旭宁王,此刻已是全身萎缩,瘫在床上整日整日地昏迷不醒;但最轻的病痛,却发生在本来身体最弱的孩子们身上,他们仍能在院里玩耍嬉戏,天真烂漫丝毫不受世俗的烦事扰乱。
齐无为早学着渎世豺,将那遮口鼻的白布摘下,处在染病的皇室中人之间的几日以来,也没有什么大恙。他只是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明明说了这不是疫病,骆靖明仍是替皇帝做主,将皇室中人集中起来,安排在王府中最为偏僻的几处院落里。
这实在让齐无为不得不将皇室中人在这几处偏僻院落中的生活,与那大牢中囚犯的生活联想到一处去。那日对齐无为果断的逼杀,似乎便是皇帝最后的强硬了,自那以后,他身为皇者的尊严,就像是只剩下了来自别人的一声“陛下”了。齐无为觉得,在这个时候,就算把天底下最让人委屈的事情安在这皇帝身上,他还是会愿意做冤大头的。但那皇室中的人们,却不管支撑起皇室的两个顶梁柱已然倒塌了,即便他们病的不重,在大树倒了之后仍有余力猢狲般的散开,却不愿意这么做,只呆滞地陪着皇帝与旭宁王消沉,直到那怪病将他们的生机完全夺去。
齐无为后悔自己揽下这毫无胜算的烂摊子,却不仅仅因为皇室之不争,而是因为此地已没什么人能知晓荆水易所在,并为他传信了。在那日脱罪免死后,他只是出了王府,在外面漫无目的地散了散步,走了一圈回来,虽是什么都没做,还是为此事打了包票,医者无指望,离去便没有指望,远方的鹿鸣城似已开始了对他的呼唤,但他到达那里的日子,同样没有指望。
“前辈!”齐无为走向旭宁王,对旭宁王身后的渎世豺说道。
“哦?”渎世豺看向齐无为,“什么事?”
齐无为问道:“前辈此时,可以离开王府吗?”
“我是旭宁王的客人,想留便留,想走便走。”渎世豺答道:“你是想让我为你办什么事情吗?”
“啊!正是!”齐无为点点头:“可否麻烦前辈代齐某人去王府外面寻一名大夫回来?”
渎世豺听了,微微一笑,像是已将齐无为的心思全都看破了,说道:“当王府中的大夫看出皇室中人的异样而无能为力后,执政已派出密探暗中将全旭宁府的大夫请到王府中走了一遭,这都是在皇上请你来之前。”渎世豺知道,齐无为不过是想随便找个人来充数,即便不能将这怪病治好,当下的皇帝或是骆靖明都不会想把齐无为这个麻烦留在身边,他便可借此脱身。但说不清楚为什么,眼看着齐无为的计谋不能行得通,渎世豺却也不跟着一起着急。
齐无为不得不打消了离去的念想了,他开始学着那些病人浑浑噩噩的模样,与那些年幼的世子郡主们一起玩耍,待那天将入夜时,骆靖明派人来到这里,不说要做什么,众人便跟着来的人一起走了出去。
齐无为只当是到了晚饭的时间,膳食是这里所能见唯一美好的东西了,他这才打起些精神来。该是所有的皇室中人都到了,齐无为正混在其中。渎世豺背着旭宁王,一只手将那把椅子拖在身后,他走去一旁,把旭宁王端端正正地放在椅子上。
人群之前正是一间高大的屋子,内中灯火透过窗子照了出来,门却是关着的。侍卫站在人群两旁,像是正在等着什么,齐无为看出这间屋子并不是他前日吃饭的地方,也不是皇室中人之前吃饭的地方,他知道这群人一会儿必然是要进去的,只是不知道在等什么。皇室中人只是那么老老实实地站着,没有一点嘈杂,像是驯服的羔羊困在死路,等着狼来分食。
骆靖明的身影出现在两侧侍卫之间,他身边站着一个白衣青年,两人都以白布遮着口鼻,一起朝着众人走来。
“骆大人。”齐无为说道:“我早说过这不是疫病,丢了那无用白布已有段时日了,你看我身上可有什么症状吗?”
“哈!齐壮士所言极是!”骆靖明点了点头,指向身边那位白衣青年说道:“但观壮士这位挚友,举止谈吐也是不凡啊!”
齐无为看向那人,“你......”
白衣青年笑道:“好友,你的记性如此不堪吗?可是你请我过来的呀!”
“呃......?”齐无为仍是想不起白衣青年到底是谁,那声音是那么的陌生,与他第一时间想到的荆水易是无半分相似。
白衣青年笑着摇了摇头,他将面上的白布摘下,一个俊美而有灵气的笑容出现在齐无为眼前,“这下,你应该想起来了吧?”
“嘿,原来是你呀!怎的来得这么慢?真叫我好生担心!”齐无为轻松了许多,他知道了不是自己记性出了问题,而是这白衣青年他根本就不认识。现下之计也只能顺着他来,其中的原由,还需得脱身之后才能问清。
“都是些不足道的小麻烦,不劳好友上心了!”白衣青年说。
齐无为友好地点了点头,他连对方的名字都还不知道,无意中还保留着看起来很不自然的客套。
白衣青年望向骆靖明,“骆大人,在下可以开始医治了吗?”
骆靖明立刻答道:“啊!随时可以!公子只叫本官帮忙腾出一间屋子,就这间啦!只是本官职务所限,未曾出过远门长长见识,可否借公子这一次大展身手,让本官开开眼界?”
“唉!抱歉!在下只能带病人进入。要想治好病,那么我治病的时候可不能叫外人在一旁看着。”
骆靖明无奈地点了点头,“好吧!我们都依你!”他转身对侍卫们下令道:“所有人!退离此屋十步之外!不许打扰医者行医!”
齐无为走出了病人之中,渎世豺则将旭宁王托付给了另一个病人,也朝着侍卫走了过去,白衣青年推开了屋门,他第一个迈入守在门口,待最后一个皇室中人进去后,他又将门关上。
齐无为很好奇这位素未谋面的“好友”会有着怎样的手段,他偷偷取出片炼心叶放入口中,闭上那双兴奋的眼,侧过身去,以一只耳朵对准了那扇门,当他捂住另一边的耳朵时,门后传来的声音竟好似跳过了那十步的距离,清晰地仿佛身临其境一般。
;
一步迈出,白衣青年站到皇室中人之外,此刻屋子里病患医者各踞一边,生与死的界限似是正从这里划开。皇室中人几乎摩肩接踵地站着,却没人敢向着白衣青年那里走出一步。
“诸位......吃过晚饭了吗?”白衣青年对着皇室中人的第一句话,便是这样的叫人摸不到头脑,齐无为也愣了一下才想到,白衣青年不过是想以一个无关痛痒的问题,给皇室中人足够的时间考虑好,推出一个能代替他们发言的人。
“还......没有。”皇帝答道。
“那就好!”白衣青年笑道,“等下我还能跟你们借点光。”
皇帝皱了皱眉,一句话也不说,其余众人见他这样反应,面色也随着凝重起来。白衣青年见了,连忙道:“喂!可别急着着急上火!不论面对的是什么,你们以这副心态来求我,我都是无能为力的。”
皇帝说:“你到底要如何医治我们所染之怪疾?朕不见你带着灵药法宝,此地更不是一处能念经作法的所在。你的本事何在?只有口舌吗?你最好尽快向朕证明你的能耐!否则朕便要治你妖言惑众之罪了!”皇帝一口气讲话说完,多日以来所受的委屈似也一并的发泄了出来。
白衣青年听过却笑了,笑的声音很大,全然盖过了之前皇帝有气无力的怒吼,屋外的众人都能清楚地听见,此时的气氛中,那笑声显得异常的诡异。
“这东西,本就不是医者能有办法处理的!”白衣青年说:“它根本就不是什么疾病或是蛊术。但我要告诉你们,想逃避病痛,将损失降到最低的话。需要做的,仍不过只是一件心诚则灵的事而已。”
“我们需要做什么?”皇帝叹了口气,慢慢地问道。
“哈!陛下要我证明,我便来证明,不过不是证明我自己的本事,而是证明你盛平朝的皇运!你们只需要推出一个人来,我叫他承接盛平朝剩下的皇运来,观这一人往后的命运,便知你盛平朝皇运的去向了。”白衣青年说着,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皇帝颤抖着握紧了双拳,他十分厌恶这个手势,每次见到这个,都是别人在等着他来做决定,或者是期许,或者是诉求,总是一些令人烦心的负担与责任。就这样过了好一阵儿,皇帝似是想通了,他慢慢抬起头来,握紧的双拳也舒展开,“那个人,至少不再会像我们这样颓废了,是吗?”
白衣青年点了点头,“不光他之命运被改写,这次发生之事,是有什么人动了手脚,将盛平将要枯竭的皇运,刻画在了诸位的形骸之上了。但若将这一切交由一个人来承受,诸位,都会得到解脱!”
皇帝实在说不清楚,他面对的年轻人不曾在他面前展露过半分能耐,所说之话却能叫他如何也无法当作是无稽之谈。
“这......太过突然了!朕还需要时间再做考虑才能给你答复!”皇帝想了半天,却只给出这一句拖延的话语。
白衣青年摇摇头说:“不,或是在这一天发生改变,或是顺其自然,这决定不能拖延。”他话语虽是平静,却带着俗世皇者也不可动摇的尊严,自皇帝对他所说深信不疑的一刻起,他对于皇室中人来说,有如一尊下凡的神仙,指点着不得违抗的神谕。
皇帝无奈地点了点头,随即便转过身去望向自己的血亲们,目光所及,往日里看似糊涂的众人全都精明的避开,天真无邪的孩童们也被各自的父母拉到一边。他的失望随着目光划过越远,便越沉重,直到看见那个已经无法动身避开他目光的兄弟......
不作交流,只因已无法交流,旭宁王轻轻闭上自己那对已将喜怒哀乐揉作一团的眼睛,瘫倒在椅子上的身躯静静地感受着皇帝的脚步一直走到他身后,将这椅子朝着白衣青年的方向推过去,他举世屈指可数的武学修为此刻能为他做的,却只是将生出的泪水全都咽进肚里,不让它顺着脸颊流下,失去那或许便是最后一丝的尊严。
......
齐无为慢慢睁开了眼,转过身去面朝着那扇门,他知道,这门要打开了。
灯火透出门缝,两个人影从中走出站在门前,正是旭宁王与那白衣青年两人,他们仍在谈论着什么,但已引不起齐无为的好奇了。门外几乎所有的人都在为旭宁王再度容光焕发的神色而惊奇和喜悦,却见渎世豺皱紧了眉头,对旭宁王的眼神,似在看着另外一个陌生的人。
相谈似是甚欢,旭宁王朝白衣青年笑着点了点头,随即竟是翻身跃起,空中停滞一瞬,但见王府里另一处忽地飞出一道闪电般的金光朝着旭宁王而来,旭宁王直将金光收入袖中,不知从何处借力,竟是在空中再度跃起,向着更远处飞离了。
“等一等!”渎世豺大喊道,但急促的声音却追不上那奔走逃离的身影,他不假思索便一溜烟地跑出去,想追上那熟悉又陌生的人问个究竟。
骆靖明见状,立刻吩咐左右道:“速去追上,王爷现在绝不能离去!”
“慢!”齐无为说,“他们或许已经有了合适的打算,骆大人与其拦阻王爷,不如去问一问留在这儿的医者。”齐无为转身又对白衣青年说道:“好友,王府里闷得很,我去外面等你了,尽快善后吧。”
白衣青年一愣,骆靖明已带人冲入屋内,只见皇室中人竟已尽皆无恙,神色也都恢复如常,骆靖明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们在屋外唯一听到的动静也就是白衣青年的笑声,实在不知他那笑声中有什么样的神通,能如此隐秘地将这几无可能之事办成。
皇帝拱手对着白衣青年深深一拜,在看到旭宁王再度恢复往日神采时,果真如释重负般地再度直起了脊梁,那盛平皇运似是并非白衣青年所说的“将要枯竭”,他已将白衣青年方才所说全然忘却,只知道他治好了病,救了皇室中人的命,而这强礼的一拜,却也是他回归的皇者尊严再度操起了威胁的武器。
“先生,旭宁王他将要前往何处?”皇帝问道,他也不知白衣青年与旭宁王到底达成了怎样的共识。
“陛下不必担心,王爷他,必将以自己的手段,为王朝献上他的心力。”白衣青年说道,“好友齐无为还在外等候,请陛下容许我先告退了。”说完,不等皇帝回应,他便转身离开了。
“就算不求赏赐,你还是说过要与我们共进晚饭对吗?朕可没回绝过你。”皇帝只照例出言挽留,心中却是嫌白衣青年离去的脚步得不够快。
白衣青年头也不回说道:“该吃的晚饭,就当好友代我吃过了吧!”
......
旭宁王府门前,齐无为细细端详着坐在地上的唯心和尚,这情景就像是在那间寺庙前,齐无为在等着后者一样。
“秃驴,你在这儿等了我几时了?”齐无为先问道。
唯心和尚慢慢抬起头,“呵呵呵......老僧不过是刚刚赶过来,腿下这一方地面还都是凉着的。”他站起身来,身形略有不稳,却不像是久坐所致。
齐无为淡淡地说道:“你受伤了,伤得还不轻,险险叫你丢了性命。”不知是否是炼心叶的奇效,面对着身上看不到一处伤口或一丝血迹的唯心和尚,齐无为却敢凭一眼所见作此断言。
唯心和尚尴尬地笑着,又略有不忿地道:“可是老僧命大,这不还是回来了?必定是佛祖保佑,感念我大任未完,不急着召我去座下侍奉。”
齐无为笑了,他发自心底里高兴,不知是为唯心和尚捡回一条命来,还是为自己终于说得唯心和尚难看,在口舌上占了一回便宜。但那快乐转瞬即逝,对于唯心和尚到底有何遭遇,又是如何受了这奇怪的伤,齐无为又苦于全然不知,却只因他刚占了便宜,断断讲不出求问的话语来。
“好友,久等了!”白衣青年已出了旭宁王府,他正朝着齐无为打招呼。
齐无为却不去看他,只对唯心和尚说道:“幸亏有你在这,不然我猜不出他的身份,只能硬把他扑倒,撕下面皮来看看是不是我那位擅长易容的好友了。”白衣青年听了,脸上的微笑都变得有些僵硬。
唯心和尚点了点头说:“这位施主,确实是老僧请来相助的。他与齐施主并不相识,也不曾易容过。”
齐无为说:“嗯,真难得!我记得在来这儿的路上偶遇皇帝时,你曾要阻拦我将皇帝带回,我却为了打击那旭宁王的高傲气焰执意将他带回,直到你离去后不久,我被王府中人找上时才想通,你怕是早将这一切都知晓了吧?”
唯心和尚叹了口气说:“老僧......只是不想齐施主再陷入没必要的麻烦中。”
“哈!”齐无为轻蔑地笑了:“所以你发了善心替我求援,当然,这不过是去一封书信的事,你接下来便能去处理其他的事情,这短短几天,就让你从最安全的辟荣城到最凶险的鬼门关往返一遭。我本以为能在你的妨碍与监视之下,留意一些暗中的动静已经算是我的能耐了,这下与你一比,我可真是羞愧难当!”
“阿弥陀佛......”唯心和尚轻轻地念了一句佛号,“老僧能帮齐施主的,确实是太有限了,多日以来,仰仗齐施主庇护,老僧却是添了许多麻烦啊!”他双手合十,对着齐无为拜了拜,“老僧这便要赴下一处险境了,也祝齐施主能得我佛护佑,前路无阻。”
齐无为看着他离去,心中轻松了许多,这着实比不辞而别更易令人接受,唯心和尚走了,也叫齐无为免去了纠结心里许多疑问的必要了。
“好友,你是医者,看得出那和尚所受的伤在哪里吗?”齐无为忽地问起被冷落在一旁的白衣青年。
白衣青年摇摇头说:“这......好友何必听我故弄玄虚呢?我哪是什么医者,可不懂什么医术啊!”
“罢了!你们该是串通一气了。”齐无为说。
白衣青年连忙辩解道:“怎么会?我怎么会与那古怪秃驴是一伙的?我来帮你,真就只为了帮你!也是真心想替我的族人,交下与我们同样高贵的你来做朋友。”
“哦?”
白衣青年充满自信地说道:“此地可不好谈这些,若是好友愿意赏脸,可否随在下回家一趟?这一路所能见,必不会叫你失望!”
齐无为想了想,答道:“也好,我短时间内都没有其他的打算,就当是看看能不能还个人情,随你去一趟吧!只是有一件事情我需要先问清。”
“好友请讲。”
“你到底是什么人?”话锋一转,齐无为目光也变得冷了起来。
却见白衣青年仍然笑着,不紧不慢地说道:“在下只是无名小卒,好友只要记住我自集灵山而来就好,咱们这就上路吧!请!”
......
一处罕有人至的开阔平野,本该寂静的夜晚却被两个激斗的人影打破。夜色朦胧,只有他们兵刃的寒光仍能彰显着战斗的激烈与凶险。
那一道冷过寒夜冰霜的漆黑剑光,攻势万分之凶狠,每一剑都是残酷无情的杀招;而这一道烈过初生骄阳的金黄剑光却是截然相反,只将每一次杀招都稳稳接住,显示出杀伐不尽的无限生机。
“够了吧!”旭宁王的声音从金黄剑光处传出,终于让这无谓的争斗停了下来,“渎世豺,你在本王手中可是讨不到半分便宜的!”他言语中竟是不带一丝的情感,竟比那漆黑剑光更加冷漠无情。金黄剑光再度被他收入袖中,他似是想要离去了。
渎世豺见状说道:“那便掉转攻守,换你来试试能不能在我手中占到便宜!”
旭宁王冷笑道:“何必呢?你从辟荣城追我到这,这便要出了旭宁府了,咱们走一路打一路,不过是耽误彼此罢了!”
“我......”渎世豺咬着牙说:“我不过是想寻个踏实,看清你,还是不是原来的你了!”
旭宁王说:“很好!那你该有了答案了!我仍是那个天纵奇才也追赶不上的人。”
“呵......”渎世豺傻傻地笑了笑,“我可不是从你的身手上得到的答案,我是看到了你的剑,就知道,你仍是你,那个背负着家族荣耀和一堆无关紧要的包袱的人。我刚追出来时本还在为你喜悦,想着你终于能以一个寻常的身份在武林中去受人景仰,但这喜悦很快便找不到了......”
“哦?我真的还在意这些吗?那为何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呢?”旭宁王辩解道:“谁管你如何看我,我这到底是去快活,还是去找罪受,我自己心里最清楚!”
渎世豺沉吟道:“但愿,好友你真的清楚。”
旭宁王眼中似有泪光在熠熠地闪动,他气息已有些不平稳似是在轻轻地抽泣,“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你走出这么远,可还能找得到来时的路?”
渎世豺抚着剑低声说道:“吾儿还在辟荣城里,这剑会引领我找到他的。”
“回去之后,就快带欢喜走吧!辟荣城再不是能享受安乐的所在了。”旭宁王说道,他真挚的情感正慢慢地被唤醒。
渎世豺听了,默默地点了点头。旭宁王的动静已经消失了,他该是早已动身向着他的目标而去了。
渎世豺也不追赶,只仰头大喊道:“好友!事成之后可一定要活着回来见我!这世上配给我渎世豺提鞋的人,可是不多啦!哈哈哈......”
......
清晨,旭宁王府的下人们早起又开始了劳作,这一次,他们打开了大门,大方地展示着王府内的运作。或许是有意无意地为了庆祝皇室中人脱险,他们匆忙地四处奔走,似是在进行着扫除一类的工作。
渎世豺回到了这个已经没有旭宁王的旭宁王府,左手提着的一把长剑便该是昨夜漆黑剑光褪去杀意后的模样。一夜未眠,他不禁没有变得憔悴,反倒更精神了些,他直直地进入王府,往来的下人都认得他的脸,只当他是更早些出了门,而现在回来了罢了。
前方的一个人影让渎世豺停住了脚步,那人似是王府下人的一员,却站在原地不动,只是指指点点地吩咐着别人去做这做那,看起来很风光。
“萧冕乡。”渎世豺唤道:“你是什么时候混到这边来的?”
萧冕乡笑吟吟地向他走来,说道:“唉!渎前辈也知道,我家中父老竟与徐元觉那厮勾结为伍,果遭帝师晏云当头痛击,将与徐元觉勾结的几大家族全然告之天下,引起被狱都迫害之人的一场报复仇杀。那时候安秋凉正好也在对剑界的几大世家展开复仇,根本无人顾暇我萧家之境遇,那我萧家必然得是家族分崩离析,血脉凋零疲敝。晚辈只能另寻出路啊。”
“哦。”渎世豺点了点头。
“况且我虽然做的是人下人,但比上之宫中内侍,我仍是囫囵一个男儿身;比下之贩夫走卒,我却过得既安稳,又舒服得多。”萧冕乡惬意地说。
“这样啊......”渎世豺说:“但以我所知,萧家遭遇报复之际,曾有一个年轻人来投奔王爷寻求庇护。王爷接纳了他,问过他一个问题。”
萧冕乡皱着眉头,像是在想那位家人会提一个什么问题。
渎世豺继续说道:“王爷问他,可认识一位叫做萧冕乡的家人。”
“那他是如何作答啊?”萧冕乡迫不及待地问道。
渎世豺答道:“他说‘冕’这一字,是他曾祖辈用的。有‘萧冕元’,‘萧冕臣’却不曾听说过萧冕乡。”
“哦!”萧冕乡木木地点了点头,随后睁大了眼睛望向渎世豺,“那又如何?”
“这并不重要,知晓你伪装,最有能力点破你的是王爷;留你在身边,不多对你起疑心的也是王爷。他对你顺其自然,便应该顺其自然。”渎世豺说,“但我既然见到你了,就不得不劝你一句,速速离开此地吧,这里已经不需要你逗留了。你该已察觉到一些异样了,那是危险的信号。”
萧冕乡想了想说:“是啊,有人开始在王府的下人中渗透,怕是要对皇室中人要打什么主意。但那正是需要我们的时候,皇室中人便是王爷要保护的血亲们,你怎么能劝我离开呢?”
渎世豺说:“但是王爷自己也离开了。他曾请我去保护皇上,明明是他自己最有保护别人的本事,只要他有意去保护就绝不会出半分差错,但他自己却离去了,那才是他作的决定,也会是他最终的决定了。”
萧冕乡叹口气道:“唉!究竟发生何事会叫王爷做出这样的决定,前些天他们似是染上了疫病,但我们都不得离近,因为所有近身侍奉的下人都是由骆靖明大人亲自选出的。”
渎世豺说:“不必纠结此事了,我们毕竟不是王爷肚里的蛔虫。你在尝试透露给我一些消息吗?这没必要了,我相信你若是执意要保护皇室中人,必有本领能让他们无忧,但请你遵从王爷的意思,顺其自然吧。”
;
“参见恩君!”对这一句蹩脚的口音,对那生疏的跪拜之礼,安秋凉思绪里刚有一丝飞离人世的奇妙感觉,很快却又掉回到他正身处安卢国王宫的现实中来,此刻的他已不是那个喜好在夜里赶路的“小黑”了,身上穿的再不是那件夜行衣,而是一件毫无特色的华服,与他气质格格不入的东西。
黑夜不再是他唯一能可委身寄托的所在,他现在可以比任何人都更加骄傲地站在安卢国的白昼晴空之下,那毫无疑问与他家乡盛平王朝是无阻断的同一片天空,却让他有着全然不同的体会。
“这条路通往何处?”安秋凉发问道。
“回恩君,此去便是风王陛下平时闲步散心的无扰园,派去打理花草,清理池塘的人刚刚完工离去......”那人就这么跪在地上说着,像是在对上级汇报,他穿着打扮既不像是侍卫,也不像是下人,只可能是王室的一员,安秋凉不想了解,更不想听他继续汇报,只说道:“所以现在其中无人了?”
“是。”那人即刻会意,应得干脆。
安秋凉问道:“我能入内一观吗?”
那人却不正面回答,说:“风王陛下为恩君接风洗尘的盛大宴会还未散席。”
“在我的家乡,盛大的宴会往往是晚宴,我仍觉得令宴会闪耀光辉的应该是烛火和明灯,光天化日之下,不是犒劳与安逸大快朵颐的场合。”安秋凉说道。
那人听了,连忙道:“在下实在唐突,请恩君恕罪!无扰园,恩君当然去得!何必过问在下?”
“恩君”,说得便是安秋凉,他刚刚被安卢国君惑狼风王封为“兴国恩君”,只因他一家对鲲鹏雷帝有恩,而他又掌握着可能令安卢国振兴的秘密,他不知道这“兴国恩君”到底是个官职,还是爵位,或者只是个称号,但他已稍稍看到“恩君”两个字的分量了,是能让“入乡随俗”扩展成“我入你乡,你随我俗”这一种意思的。
不光是这王宫之内,当他端着“恩君”两个字去到安卢国的每一处村落城镇,几乎所有的百姓都会对他表达出一样的敬畏来,这是安抚,也是掌控,为的是让他能安心留在这里,与安卢国君一起去找寻封号中“兴国”两个字的价值。
走了几步,听不见背后有什么动静,安秋凉回头一望,那人竟还在那跪着,只当他是自觉不达礼节不抵过错,偏要等自己走了才肯站起来,安秋凉加快脚步,赶到那无扰园。
他并没对这无扰园抱有多大的幻想,这无扰园也并没给他多大的惊喜,对他来说,这座皇家园林倒也不比苍回家后院的药园子,那里还有着许多他不认识的东西值得去探寻;而这里,却只像他身上的衣服一样毫无特点。
安秋凉不在这园里漫步,而是找到了一块奇形的怪石,放下那鲲鹏雷帝之剑,在稍微平整的那一侧倚着坐下。双目缓缓闭上,呼吸着比室内清新得多的空气,方才鄙视过安逸的他此刻却自觉比谁都要更安逸了。这园子能给他的虽然不多,但只要有“静”这一样,便能让他心怀感激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却不曾入梦,仍只在一片黑暗中,清楚地知道那是自己不透光的眼皮。梦想何在?憧憬何在?活这一世只为受苦,然后复仇吗?现在他完成了,面前却是荣华富贵,建功立业,正是他全然不需要的东西,也是那个他最在意的人看不起的东西。
“呵......”颤抖着哈出一口热气,安秋凉的眼睛变得有些不舒服了,那是讨人厌的泪水,安秋凉既不想大大方方地一睁眼让它流下来,也不想慌慌张张地紧闭眼把它挤出来......
“参见恩君!”突兀的一声自安秋凉面前传来,霎时让他将眼皮下的眼泪都咽进了肚里。虽是对这一声心怀感激,但回过神来时,他却已直直地挺立在那里,锐利的目光随着闪亮的剑锋威摄着来人,那是剑者的本能。
已经入夜了,四下都有些昏暗,“对不住,我紧张惯了......”安秋凉淡淡地说道,他随手将鲲鹏雷帝之剑丢回原位,又倚着石头坐在了地上。来找他的是一男一女两个看上去比他还年轻的人,明显是被他这毫无征兆的反应吓得不轻,那个本来跪着的少年竟然仰翻在地,而那没有跪下的少女也向后退出了好几步。
少年再度跪好,又催促少女道:“蕙芷,你还在等什么?还不跪下!”
少女怒道:“你真是没骨气!安卢国人从没有下跪的规矩,我们不曾跪天地君主父母,哪有道理要跪一个外乡人!”
“嗯?”安秋凉再度站了起来,这少女的直率性格却叫他非常喜欢,他几步跑了过去,两眼放光地打量着少女,丝毫不顾及这么做是否可算是无礼。
只见那少女的脸忽地变红了,身子却站在原地不肯退让,那目光才刚闪避开,却又直直地瞪了回来。
“恩君!你可千万不要与她一般见识!”少年当安秋凉动了怒火,连忙叩头说道。
安秋凉却自顾自地说道:“厉害!好一个女中豪杰!”他看见这少女所穿的衣服,实是做过特殊的处理,休说是奔跑骑射,纵是飞檐走壁也不会对少女有半分妨碍。再看她站姿,更是这年纪里少有的挺拔。她必然是一个习武之人,更是一个可造之材。安秋凉知道安卢国的民族风气比盛平王朝要尚武得多,他前几日在安卢国内见过许多女子,但都是寻常百姓家里的女子,像这样靠近安卢国权力顶峰的女子,仍能得到家人准许习武,确实叫他有些惊讶。
女子却对他这一句称赞并不领情,目光中竟有一些鄙视的意思。
“你们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安秋凉问道。
少年答道:“宴会已经结束了,风王陛下找不到恩君,有些担心。在下猜想恩君受不住喧闹,是出来散心了,便到这无扰园来了。”
“常来此地?难不成是王子与公主两位殿下?”安秋凉惊讶道,这若是真的,他也不知道该下跪,还是有什么其他的礼节了。
“哦!当然不是。在下是峋尊王之子屿由,蕙芷是芃尊王之女。我们自幼被送来作为风王陛下的随从,侍奉并以陛下作为学习的榜样。陛下对我们十分疼爱,他散心的无扰园,就成了我们幼时玩耍的乐园了。”
安秋凉忽地说不出话了,这两人不曾经历过家破人亡,但满足的话语里却让他看出掩盖不住的悲哀,从“自幼入宫”一直长成这样的壮年,远离各自父母至亲,简直是太监宫女一样的角色。
他沉默着,屿由也不说话地在那里跪着,安秋凉越看越觉得不舒服,对他说道:“你何必一直跪着呢?不累吗?”
屿由答道:“恩君不曾让我平身,我怎敢妄动?”
安秋凉一拍脑门,惊讶道:“原来是这样!快快平身!我刚才在外面碰到一个人,他一见我就跪下了,但我没让他起身就走了,你们来时可见到这样一个人?”
“我们......并没遇到什么人在外面跪着,而且来这无扰园的路,也没有第二条......”屿由说:“难道宫中有这样一个无礼之人吗?我一定禀报风王陛下,让他惩治此人!”
安秋凉笑了,“不必了,我已经受过你们太多迁就了,实在过意不去。那个人,只当他该做之事都已做足了吧!”
“这......”屿由似是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什么人!”蕙芷大叫一声,猛地回头,身后已然站着一个人,那人好像已经站了许久,只是前进一步或是有意地松懈了气息,给他们三人察觉到自己的存在。
安秋凉继续说道:“因为能否让他活着回来接受惩罚,都是未定之数了。”
屿由喝道:“你是谁?我不曾见过你!这是安卢国的王宫,可不是你能擅自进来的地方!”
安秋凉慢慢地替来人答道:“他是旭宁王,是盛平王朝皇帝的手足兄弟,也是一名十分危险的剑客!”
屿由惊呼道:“盛平王朝?”这四个字足够让他明白来者不善,“危险的剑客”从安秋凉嘴里讲出,也让他知道纵以安秋凉的本领,应对这旭宁王也不会很容易。
感受着来自旭宁王的压力,屿由与蕙芷都只能站在原地,丝毫不敢轻举妄动。却见安秋凉像是很轻松地走回去将鲲鹏雷帝之剑拿了起来,一边慢悠悠地将剑拔出,在剑身上细细端详着;一边说道:“蕙芷姑娘,你认得我家妹子吗?”
蕙芷答道:“但妄说,你是她弟弟......”
安秋凉笑了,复仇成功后他笑了很多次,但却只有这一次是真正发自内心,“果然啊!但这不要紧,请代我传达歉意,我瞒了她许多事情。以后,就要麻烦你替我照顾她了。”
“可是!”蕙芷哭了出来,“你为何不自己去找她?她生了很重的病,险险等不到你来的这一天了!我本还以为你在宴会上失踪是去寻她,你却躲到这里来独享安逸......”她说不出来了,因为安秋凉已站到她面前,粗暴地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虽是仍未止住抽泣,蕙芷总算是安静了下来,她只想听安秋凉的解释,不论这解释能否将自己说服。
安秋凉却根本没有开口的意思,他的解释便是他眼神中闪过的一瞬晶光,卷带着他多年来藏起的深情与恻隐,竟能令蕙芷就此折服。他只觉手心传来一股炽热的感觉,是蕙芷又哭了。
安秋凉收回那只沾了泪水的手,转身望向旭宁王时,他已变回了那个目空一切的冷血少年。不需他多言,旭宁王便已会意,他点点头说:“两个无关之人,可以离开。”
屿由上前一步道:“王爷!你可千万不要做出过激之举!这一位现在是我安卢国的兴国恩君,你绝不应该挑起战争!我保证不将这里发生的事通知给宫中的侍卫,只求你能与恩君和平解决这一桩恩怨!”
旭宁王冷冷地说道:“没这必要,你本该当如何就如何去做。”
“王爷!我说......”屿由的话尚为说完,只听得一句“聒噪!”,安秋凉猛地转身,一掌劈在屿由颈侧,后者就这样昏睡了过去。
“有劳姑娘你,送他出去了。”安秋凉对蕙芷讲过这一句,便继续与旭宁王对峙,再不回头顾及屿由两人了。
“那个跪在外面的人,你如何处置他了?”等到屿由两人的声音完全听不到了时,安秋凉先发话问道。
“我将他打晕,藏了起来,他醒时自然就会出现。”旭宁王答道。
安秋凉点了点头,“很好!你到底是比我多活了几年,不至复仇心切,甚至漠视那无关之人的性命。”
旭宁王指着安秋凉说道:“所以我自问无愧于任何我责任所在之处,而你却是整个天下的罪人。”
安秋凉笑了,“好!我是罪人!我认罪!但是否伏诛,就要看你的本事了!”话音刚落,安秋凉身随出鞘的鲲鹏雷帝之剑杀去,刚近到旭宁王身前,却又瞬间将攻势尽消,转攻为守,不露出一丝破绽的同时,又更加清楚地窥探着旭宁王将有的破绽。
旭宁王却丝毫不在意安秋凉耍的一点心机,他袖中金光闪出,劈头盖脸一番攻势行云流水般打出,安秋凉只得躲闪退让,原本的打算全然没了实行的余地。这一波甚至不能算作招式的攻势刚刚结束,安秋凉还未来得及喘息,第二轮攻势便又劈头盖脸的打来。
安秋凉这一世从未在交手中落得如此下风,更不曾被打得如此糊涂,以至于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对手的丝毫破绽。他越打越气,越气越打,按捺不住地怒火终于爆发,他怒嚎一声,鲲鹏雷帝之剑逆势而上奋力一击,却有如击在不透风的铁壁之上,立刻便被弹开。
安秋凉在地上滚过几圈才停住,旭宁王却仍不可撼动地立在那里。安秋凉轻松地笑了起来,交手几式,他已明白这差距是不可追赶的了,死得从容却也算不失风度了。
他翻身跃起,收起鲲鹏雷帝之剑朝着旭宁王丢了过去,也借此机会看清楚了旭宁王的佩剑,那真的是一把“剑”吗?不过是向着“华贵”二字的方向打造出的一件装饰品,哪怕稍有素质的贵族剑客都不屑于以它来点缀自己的身份,更不要说作为佩剑去与对手角逐生死。
“破剑配烂人,真是相得益彰啊!”人之将死,其言竟非善。安秋凉所为,不过是想将旭宁王激怒,让他动手得更痛快一些。
旭宁王摇摇头说:“可惜,若你不侮辱这把剑,我或许会网开一面饶你一命。你之天赋尤为可贵,在你之后,怕是整个剑界都要沉寂一段时间了!”
“收起你那副长者姿态!”安秋凉怒指旭宁王道:“我既不曾受你恩惠,更不会任你教训!你杀便杀,我死便死,如此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你还要戏弄我吗?”
“确实没那个必要......”旭宁王说:“就像你也清楚,逃是没有必要的。所以在你的命掌握在我手上时,我也要强迫你听你不想听的,你觉得将要赴死之人有不倾听的权利,我却觉得将要赴死之人也该有倾诉的权利。”
安秋凉苦笑着点点头,他路上曾走了许多的弯路,只为了躲避可能追上来的仇家,但在两国边界,他撞上了拦截妄的人。又在终点这座王宫,撞上了真正能取走他性命的人。那一股惺惺相惜的感觉,让他有了倾听的耐心。
“此剑,便是我父皇托人所铸之剑,他一意孤行,即便并不懂剑,却偏要强迫工匠把剑铸成这模样。”旭宁王端起一把短剑说道,正是他运用得出神入化的那道金光,“他想凭此展现威风,但结果必然是在行家面前丢尽颜面了......”
“这‘行家’,指的该不会是......”安秋凉似是想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没错,”即便安秋凉并没说完,旭宁王却像已经听完问题一样,“这‘行家’正是鲲鹏雷帝,他当时正来朝贡,也带来了他的那把剑。”旭宁王指着鲲鹏雷帝之剑说道,“那剑真是足够的神奇,在我父皇的剑之后一亮相,不论懂不懂剑的人,全都被这剑的气势折服,为方才奉承我父皇这把破剑的滥词而羞愧,真叫我父皇丢尽了颜面啊!”
“父皇一怒之下,将剑折作两段,连他那样从来不曾习武的人都有能耐折断的剑呵......”旭宁王开始擦拭起自己的眼泪,“我留着眼泪,捡起两截短剑收了起来。我少时知晓父皇喜欢剑,便去学剑,在各种各样的剑界盛会中以盛平皇室之名崭露头角,赢取荣耀,却从未讨得父皇半分欢心,他不会在意我的存在,更不会支持我为家人所做的打算,我就只能......以自己的方式维护皇室的颜面了!”
安秋凉一惊,旭宁王的一段话却叫他想出了两个方向,或许旭宁王是将断剑重铸,在其中悟出了玄机,练成如今这般顶尖的修为,以此维护家族颜面;又或者正是他对鲲鹏雷帝加害,将安卢国振兴的霸图与收留鲲鹏雷帝的安家一并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你现在讲这些还有用吗?”安秋凉冷笑着戏谑道,周围忽地冒出了许多动静,无扰园似是已被侍卫给包围了,“快动手杀了我吧!你只知道说闲话,再不动手可就没机会了!”
“我只是想说......复仇与保护......本就是一样的东西......咱是一类人......却没那好命相互怜惜了!”低吟罢,旭宁王两手齐动,盛平先皇之剑与鲲鹏雷帝之剑各入一手之中,旭宁王再一发力,直将两把剑丢到夜空中看不见的高处去了。
安秋凉惊呼道:“你这是......”未曾说完,却见旭宁王指尖一划,一道寒光便射入安秋凉的脖子里,浑身的知觉几乎在这一刻全部丧失,连本能捂住脖子的反应也做不得了。他听不见四处骚动的声音,感不到夜里吹过的凉风,闻不见园中花草的香气,只能看见渐渐沉重的眼皮盖住自己最后一缕目光。
“多......谢......你......”安秋凉心中虽是这样想着,但他口中却再不能传达这意思了。
;
旭宁王府中,正是那间白衣青年救治皇室中人的屋子,在这晴日当空时却以黑布将门窗都遮掩住,满地的烛火虽能让其中昏暗尽失,但到了外面就丝毫看不到里面的动静了。
屋子里像是在进行着什么仪式,许多身着道袍的人闭着眼盘坐在地上的蒲团上,盘坐在点着的烛火之间。他们各自诵经念咒,若有外人闯入,不论他是否对术法有着什么了解,也绝不会从那嘈杂之声中听出什么东西来。
皇帝盘坐在屋子的中央,他的需求,正是这众人与烛火在此的原因。他闭着眼,脸上一阵红一阵绿,豆大的汗珠不断从他额头上滴落。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身着深色的道袍,站在打坐的皇帝身旁,不断对皇帝说着他不一定能听得懂的话,净是些运使气力,流转精神的诀窍。
这不知所谓的事情一直持续到晚上,皇帝终于起了变化,只见他面上的异常色彩缓缓褪去,一股沉重的白雾从他鼻中呼出,慢慢张开闭着的双眼,他眼中的神采,竟使周围的重重烛火霎时失色。
皇帝站起身来,动作灵活得很,他对着老道深深一拜。
老道连忙还礼道:“陛下,您现在感觉如何?”
皇帝笑道:“朕可是好久没有呼吸得这么舒畅了!手脚腰背都是充满力量而运动自如,真正是年轻了二十岁啊!”
“祝贺陛下!您已经练成了这套万寿无疆护国神法!此后盛平皇运,轻易便可再传千年!”老道说道。
皇帝大笑道:“千年就足够吗?朕知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但只用这千年作后福来抵朕受过的苦可真是说不过去了!”
老道听过又说:“陛下或可接着服用我们炼制的仙丹,由我们护法来继续修行,直可修到令王朝往后的继承者统统位列仙班,神榜有名!也便成就了千秋万世,再无忧虑了!”
皇帝继续笑着,他笑得就像在美梦里一样开心,却认为自己此时比以前得任何时候都要清醒,他眼中的自己是一个中年发奋自强,励精图治的明君,有理由坚持每一件自己认为正确而无伤风雅的事,却认识不到自己照比原来的那位皇帝已是越走越远了。
“老道长,”皇帝说道:“今日让你们受累了!快快带着诸位小道长回去歇息吧!朕要处理的国务又荒废了一天,现在可要用加倍的力来补回来了!”
老道说:“陛下保重!山人今晚还要与弟子炼制接下来修行所需的仙丹,三日之内便可给陛下送来,陛下可莫要着急!”
“嗯!道长受累!”
......
老道跌跌撞撞地出了门来,只发出一声惨叫便倒在了地上,在外等候的弟子立刻赶过去将他扶起,只见他面色已成紫黑,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只有眼皮不住地抽动宣告着自己仍然活着。随后走出的弟子无一不与老道是一样的情况,外面的弟子一边掐着他们的人中,一边呼唤着他们的名字,很快便将他们唤醒,又拿来预先准备好的汤药喂给他们服下。
老道推开扶着自己的弟子,转过身去望了望身后那扇半掩着的门,门内昏黑阴沉更甚于夜空,还有着一阵阵**糜烂的气味从其中传出。那正是皇帝所处的地方,但老道等人所见,却是皇帝看不见的了。
“师父,再这样折腾几天,那皇帝还没归西,咱们却要先给他陪葬了!”一个年轻的弟子缓过气来说道。他们仍在门前,皇帝就在门内,但那弟子却毫无顾及。
老道想了想说:“为师也是没办法,咱的药需得在这样境地才能发挥出效用,只要让这烛火晃晕他的神志,夺走他的气息,咱们再陪着他说几句梦话,他便只能一直沉迷在其中,作咱们的摇钱树了。”
那弟子撇撇嘴道:“就怕有命拿钱没命花哟!”
“混账!”老道抬手欲打骂道:“为师会害你们的命吗?这几天应有的害处为师心里都是有数的!对你们这般年纪,这点折腾可是远远赶不上之后吃喝嫖赌减去的阳寿;对为师,才算是命中的一道坎啊!”
“师父你......”那弟子忽地紧张起来,众弟子也察觉到老道无意透露的一些消息。
“怎么?”老道笑道:“为师虽然修的旁门左道,只知道忽悠钱财,没几分真才实学,但自己的事情,倒还是清楚的......这是我领你们吃的最后一碗饭,今天之后,你们就散去自寻饭吃吧!要是遇到同门投靠,可别忘了帮衬一把!”
“那为何我从来见不到师叔伯呢?”又是那名年轻的弟子,他话一出,其余弟子皆投以责怪的目光,怨他的话不合时宜。
“嘿嘿......”老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抬头看了看天说:“他们该是......早就上天做了神仙吧!”
年轻弟子冷冷地说道:“这世上......跟本就是没有神仙的!”众弟子全都沉默了,只因他们谋生的手段虽是以神仙之名,心里却早已不信有神仙高居在天上,冷眼旁观世间万态了。
老道低下头撅撅嘴,像是很失望,“但妖魔鬼怪总是不缺的,要是果真没有神仙啊,那这世界真是悲惨啊!”再将头抬起,他又恢复了那身为师者的威严,厉声说道:“不管如何,你们都给为师记住!诓骗人的把戏,通通都要用到有权有势之人身上!谁敢坑害本分老实之人,便是欺师灭祖,自取灭亡!”
此言一出,众弟子就地跪下磕头,以此拜别自己的师尊。
正当这时,忽见不远处冒出一个人影,辟荣城执政骆靖明正向着这边走了过来,“抱歉,打扰诸位了!”
老道示意众弟子站起身来,对骆靖明问道:“骆大人所来是为何事?山人刚刚辅助陛下完成了今日的修炼,有什么问题,都可以直接问山人。”
“哦?道长辛苦!”骆靖明拱手道:“不过,本官是来通知道长,您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可取领过银两,回山中去修行了!”
老道笑道:“那山人就在此谢过骆大人了,就算大人你不告诉山人这些,山人也打算在这几天内便要带着弟子们跑路了!呵呵,老骨头,折腾不起啦!”
“很好!本官要入内与陛下讨论一些事情了,望道长不要逗留妨碍!”骆靖明说道。
老道点点头,“告辞!请!”说完,便带着众弟子离去了。
......
皇帝望着那进入的人影,搔了搔自己的鬓角,他眼中的骆靖明猥琐而弱小,怀揣着的心思已被盛平的皇威完全压制住,整日整日在伴君如伴虎中战战兢兢。
不待骆靖明请安,皇帝先说道:“骆靖明,你来得正好!快上前来!”他看着骆靖明头也不敢抬的走过来,得意地说道:“朕之妻妾儿女,早于妖祸之中遇难,但朕已无意再兴选秀,劳民伤财,便劳烦你在皇室中找出几个相貌端正的晚辈来,过继到朕的名下来。”
骆靖明说道:“陛下英明!臣晚些时候会去着手处理!”
“嗯!”皇帝点点头,“哦?我还没问呢,你来是为何事?”
“回陛下,”骆靖明答道:“我收到消息,王爷从昨日已现身在旭宁府中,这时便将要归来了!陛下可否要出去迎接?”
皇帝瞪大了眼睛,他当然知道这个“王爷”指的是哪个王爷,连忙对骆靖明说道:“速去召集所有皇室成员,都要随我前去迎接旭宁王归来!”
骆靖明笑道:“他们已在外面等着陛下了!陛下这就可以带着他们前去了!”
皇帝点点头,默默赞许他为自己省心不少,他迈着大步走了出去,跟在身后的骆靖明却要跑起来才能追赶上,皇帝头也不回向前走着,却不见骆靖明有跟不上他的情况发生。
在那王府门前,皇帝看到了皇室中人正在那等候着。见了皇帝到来,他们一齐行礼,待他们将头抬起,皇帝在年轻一辈中打量着,为了过继到自己名下的人选。忽然,皇帝注意到周围的卫兵似乎有点过多了。
“骆靖明,有必要找来这么多卫兵吗?”皇帝问道:“此事只要皇室中人齐到场便可了。”
骆靖明答道:“现在此地的卫兵,都是辟荣城中最精锐的士卒,对这旭宁府之主,他们实在是有这必要一齐去迎接。望陛下成全。”
皇帝冷笑一声,不再理他。
辟荣城的夜市,喧嚣在皇室中人到来后便戛然而止,皇室中人交谈的声音甚至掩盖住了卫兵行军时的声音,这叫皇帝欢喜非常,以他们现在的面貌,威严仍能换得百姓的尊敬,面貌气势仍能镇得住最为精锐的士卒。
谁人还敢来质疑盛平的皇运?再遇见那白衣青年,皇帝必不念他救人的功劳,反而却一定要治他妖言惑众之罪了。
“兄弟啊!你看到这些,还会为我那一次轻视你的意见而灰心吗?”皇帝想着,眼角竟有些湿润了,恍惚间,他突然搓了搓眼睛,似是不相信眼前所见......这辟荣城的夜市,怎会这般的熟悉?与那衍天京中夜市竟是一样的景象,就像......他往日里夜间出游一样。皇帝想得冷汗直冒,已不敢多想了,但他收回思绪,注视周围的时候,却又察觉到自己慢慢地听不见皇室中人的交谈了,而那卫兵行军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整齐的步伐竟像是要迈进他的脑袋一样。
皇帝不断地打着哈欠,因他吃的药,前几日在这时他便已经入睡了,但现在他却要继续承受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煎熬,他已变得神不守舍,口中喃喃地念着:“朕这是怎么了?可不能叫皇弟瞧见我的这副模样啊!”
梦境与现实的界限渐渐模糊,只这一瞬,本在夜市中穿行的众人突然停住了脚步,周围地灯火突然变成一片黑暗。
“怎么停下了!为什么黑下来了!他们不点灯吗?骆靖明!叫他们点灯!”皇帝嘶声吼道,黑暗中只知道他张牙舞爪,却见不到他狰狞的面目。
“陛下,我们到了!灯火将点,您不用急,也拦不住!”骆靖明笑着说道。
“哼!”皇帝也冷笑起来,厉声斥道:“你给朕把话讲清楚!你话中到底藏着什......”未及讲完,皇帝只觉腿后收到重击,几日的修炼让他自觉充盈的气力此刻竟然半分也使不上来,他立刻便趴在了地上。
听见脚步声从身后转到身前,皇帝清楚那便该是骆靖明了,他奋力用胳膊撑起上身,下半身却使不出半分力气让他站起来了。
“骆大人!到底发生何事?”皇帝大喊着问道。他讲得虽急,却也偷偷把这几日飘飘然,直呼骆靖明大名的叫法改了回来。
骆靖明只轻轻说道:“点灯了!陛下,梦该醒了!”
灯火照亮四周,照亮骆靖明的身影,正以摊手的姿态正站在皇帝面前,瞧着他的眼神,充满了怜悯之意。
皇帝即刻会意,他也摊开手来,两只手的手心手背,彰显出死尸一样孱弱无力,这绝不是地上的泥土沙尘所致。身后四处传来的叫杀之声,已将一切都告诉他了。两人眼中的世界,终于在这一刻统一了。现在的皇帝,活像一个怪物,全身痉挛着,皮肤发紫发黑,血液从毛孔中似烟如雾地一阵阵渗出。
“为......什么......”讲出这句话,皇帝的嘴一直张着,不知是在表达自己的惊讶,还是因为它已不受控制。
“陛下......”骆靖明答道:“还是不知道的好。”
“是那假道士害我!骆大人一定要替朕治他的罪!还有他那一班徒弟,也不要放过!”皇帝只得将话题调到别处,不愿直接来谈到自己或者骆靖明。
“不!”骆靖明干脆地答道:“人家也算是凭自己手艺吃饭的本分人,不仅不能罚,还要赏,重重的赏!吃亏是活该,还要嫌没吃够,陛下说......是吗?”
“是!是......是......”皇帝连忙说道,现在他只想活命,却也不管这些事情了。
“但道长我可以放过,陛下......我能放过吗?”骆靖明仍在询问皇帝的意见。
皇帝看着他笑了,笑得可怖无比,“只要你能跑到一个敢在旭宁王面前保下你的主子那里,怎么处置我,便随你便了!我这样状况,已再多活不了几天了!你就叫那道士继续对我用药,让我去得舒服一些,我会留下一封书信,撇清你的责任,带旭宁王归来,他必会重用你!”
骆靖明眼中笑意一闪而过,继续变回那副恭敬的模样,“若是臣按捺不住,早一日摊牌,或许便让陛下遂了心愿了,但可惜!今日一早,臣收到了两个很有意思的消息!陛下想听吗?”骆靖明慢慢摸出一把匕首,将之拔出,以闪亮亮的刀尖指着皇帝走了过来。
“你......你当真不怕旭宁王的本事吗?你可知即便是千军万马把你护在内中,他想取你性命都只如探囊取物一般?”皇帝急道。
“第一个消息——”骆靖明说:“安卢国的消息,旭宁王潜入王宫之中,刺杀了他们的兴国恩君,现已伏诛,但请求上朝给予一个说法。”
“伏......诛?”这一刻,皇帝已失去了一切支撑自己的力量,他不断地念着这两个字,心中又想起那日白衣青年所言:
“你们只需要推出一个人来,我叫他承接盛平朝剩下的皇运来,观这一人往后的命运,便知你盛平朝皇运的去向了。”
身后的叫杀之声停下来了,皇室中人还活着的只自己一个了吗?皇帝想着,却也松了一口气,他觉得面前的路只有“死”一条时,真正好走多了......皇帝卸去所有气力,任凭身体自然地趴下,整个脸都埋进泥土里。
“将他翻过来,我要亲手结果他!看着他死时的眼神!”骆靖明说道,他们之间似乎有着血海深仇,却是无从了解了。
两个卫兵这样照做,骆靖明纵身扑过去,将那匕首刺入皇帝的心脏,皇帝却没痛得立刻便将眼睛睁开,在死前让一幅恐惧的模样留在自己脸上,而是缓慢将头转过去,用那沾满泥土的脸对着骆靖明,平淡地睁开双眼,又再闭上。
骆靖明拔出匕首,在皇帝的衣服上擦掉上面的血迹收了起来,转身对卫兵下令道:“先不急处理尸体,传令众军:速速回去收拾行囊,疏散城中百姓!将此信摹写多份,传往各府各城!”
“骆大人,这是?”一个浑身沾满血迹的卫兵问道。
“这......便是我今日一早收到的第二个消息!”
......
老道走在寂静的街上,这一夜虽不算月黑风高,他却一点也看不清周围的景物,漫无目的地转了几圈,他就地坐下,一边叹气,一边自言自语道:“刚才的骚动到底是怎样一回事?为什么街上的人那么快就走得干干净净了?什么都没了,客栈都不收客......”他年事已高,众弟子虽在今夜就能离开,他却需要寻一间客栈,过了今夜才能出城。
“师父!”听得这熟悉的一声,老道转过去,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却也看不清那人的模样。
“你......你是......”
“你老家伙真是老眼昏花了!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那人怒道。
“呵......原来是你这小泼皮,真是欠管教......”老道说着,却笑得不能自已,对弟子的疼爱之情已是掩盖不住。
“我一直跟在你身后的!只是刚才人群向城外去,把咱们冲散了!我生怕你叫人卷带到野外,让狼虫虎豹吞了去!”年轻弟子说道。
“想不到,想不到!你嘴最贫,最讨人厌,却也是最有心意的啊!”老道说道:“为什么城中人尽数出城去了?我没留意,你可听到哪边有什么消息了?”
“听说......那妖祸并未结束,骆靖明大人查探出,海内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各有一支妖军,卷带着冲天的妖气正朝着盛平方向前来,恐怕便是那兴起妖祸的一支妖物在人界召集的援军!”年轻弟子说道。
“凡间的妖物啊!那倒是不急!咱今晚还可以睡得安稳,要走的话......”老道忽地笑了起来,笑得狡黠十分,“小子?你有没有些胆量?”
年轻弟子一惊,“你说什么?”
“咱们啊!就不走啦!留在这盛平朝境内,看着过来的妖军有什么作为怎么样?”老道问道。
“去你的!”年轻弟子想也不想说道:“小爷我是来给你养老送终的!不是陪你共赴黄泉的!”
老道却也不理他,只舒展舒展筋骨。微微一抬手,却见满街所能见的门户忽从闭起洞开,其中烛火本是熄灭,却又复燃,昏暗的四周顷刻便被照得通亮。老道拍拍手道:“去寻一家不错的客栈,给咱俩今晚借宿,我在这儿等着你。”
;
“渊角城已过,再往西便要离了盛平境内了。”齐无为说道。
白衣青年点点头说:“是啊!但在下可没说过集灵山在盛平境内啊!”
“哦?好友可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比如旭宁王临走之时所托付的?”齐无为追问道,像是很在意他的回答。
“但眼下,离了盛平才是最为要紧的事情啊!整个人间的妖类都要来到盛平,我们不赶紧避一避,才更不合适吧?”白衣青年淡淡地说道。
齐无为皱着眉头说道:“你知道妖祸,却将那旭宁王所托付的人留在这里?那个人现在该是已经没有任何依靠,他就算能随着百姓疏散,最终也只会是无根飘萍,流落到你找不到的所在去了!”
“那便是无缘!真是可惜了!”白衣青年仍然很轻松,“走过这段路,便能看见些城镇村落了,咱们可以去休整一番。好友赶了这几天路,一定十分疲倦了!”
越发清楚这白衣青年冷血与热情是和谐地共存于那一副不扰凡尘的躯壳中,齐无为无话可说了,他开始注意白衣青年以外的事物,比如他们所处的这段路。
这一段连接着盛平王朝与西方常年征战的三个小国的路,已不知见证过多少次急行军,多少次激烈冲突。但在此时,它却沉默着,一点点信息也不透露给齐无为。齐无为想来,该是骆靖明与那三国有所交流,旭宁府的百姓必要从这条路向三国疏散,便预先将这战场清理得干干净净,干净得看不见一点战斗的痕迹,闻不到一丝血腥的气息。
这却叫齐无为有种不祥的预感,那是甚至比战祸厮杀更要深沉的恐惧。
“不妙!”忽听白衣青年惊道,齐无为愣了一下,却觉得自己原先的紧张舒缓了许多。白衣青年继续说道:“好友!有麻烦找上咱们了!你快先独自离开!我随后便追上你!”
齐无为沉着应道:“好友莫慌,待齐某看看这是什么麻烦,我或可帮你应付。”正说着,只见前方两道人影,朝着齐无为两人而来了,那两道人影脚步飞快,意图明确。齐无为看着白衣青年也是剑拔弩张,毫无避让之意。此刻之情形,已然将要发展成“相逢狭路间,道隘不容车”的争端之局。
“齐某不管你们有何仇怨,只求好友你能暂且将恨意搁下!与我一同安全回到你们的集灵山去。”齐无为对白衣青年说道。白衣青年只是无奈地摇摇头,望着那两道人影越来越近,他对齐无为说:“好友却是不知,这矛盾绝不可能调解!若你稍稍感觉有些不对劲,就请立即逃离此处!忘记我灵流族人与集灵山,他们知道你不是我族中人,是绝不会继续逼杀的!”见白衣青年都是这般的慌张,齐无为不置可否,只得等那两人走近了再想办法应变。
一阵阴风扑面,两道人影已是清晰地站在齐无为两人的面前了,皆是又高又瘦,身上的衣服显得厚重而宽大,竟与齐无为的装束有几分相似。
齐无为向前一步道:“二位好汉,不知有何指教?”
“非是要与你问话!闪开!”一人毫不客气地说道。
齐无为也不生气,他点点头,笑了笑,退回去拍了拍白衣青年的肩膀,便让到一边去了。但这时的白衣青年却在不速之客的面前彰显出与之前慌张焦急截然不同的强硬态度来。
白衣青年怒道:“尔等蝼蚁自当藏于树荫之下!何敢挡我光明大道?”他掌中运气,将内力揉合成一枚璞玉般的小球,再将手一翻,那小球便如离弦之箭般向着两人飞去,带着无坚不摧的千钧之势,直使周遭光影都一并扭曲如幻。
“不错!”全力一击之后,白衣青年先听得这一声入耳,随后便是如山崩地裂的一阵激烈声响,眼中所见那玉球所向,来人之身影丝毫未动;玉球所在,也只剩下其中一人伸出的拳头,那攻势竟全然已被化解得半分不剩了。
齐无为暗自惊奇,庆幸自己刚才没与那两人多计较,这等玄妙的硬功夫他要应对也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他虽暂时没有麻烦,但白衣青年的处境却是尴尬了。
方才的一式,已是白衣青年制胜的唯一手段了,他本指望能一蹴而就地将那两人一并辗作齑粉,但现在却是自己底牌已出,那两人却毫发无伤,甚至连一点点本事都未曾展现。
“这一招‘飞星元气’,你使得倒是比之前那人强上不少!”挡下白衣青年那一招,也是与齐无为说过话的那个人如此点评道。
“啊?”白衣青年听他一句话,顿时乱了方寸,这族内秘传武学的暴露,只叫他想起一位喜欢在与人比试时呼喊出招式之名的一位族中人来,而那人却早失去了音信,“你......你们!鬼道邪祟!我与你们不死不休——”白衣青年嘶声咆哮起来,周身激荡起足以令许多成名高手无地自容的深厚内力,“嗬!”白衣青年俯身奔袭过去,他已全然不顾自身安危,只为搏命相杀,以致那二人于死地。
但那二人对这豁命的攻势却仍是丝毫不为所动,他们像是见过比这还要恐怖百倍千倍的事情,甚至丧失了身为人的恐惧的本能。
“好友且停手!”忽听得齐无为的声音竟自上方传来,下一刻他的身影便从天而降,正挡在白衣青年与那两人之间,“齐某有话说!”再一句话说完,只见他一掌拍在脚下的地面,那地面便如豆腐一样崩碎塌陷下去。前后两方,一面是豁名的强烈攻势,一面是磐石般不可动摇,竟在这一掌的余劲之下双双被击退。
“噗!”白衣青年喷着血倒退了数步,一身白衣的飘逸仙气已全然被血的鲜红尽数驱散,勉强站稳身形后,他只怔怔地站在原地,回归的理智已让他对生死看淡,不再做那无用功了。
“神奇的一掌!”那人称赞道,他回头看了看自己同样退出了几步的同伴,不知是以什么方式交流,便得到了一个确切的答案,再对齐无为说道:“我二人竟都没看出这一掌所含之武理,它并不是一种武学!对吗?”那人的眼中竟流露出前所未见的狂热,凭这一语的情感,他必然是一个在武道窥到顶峰一角的强大武者,至少曾经是。
齐无为站在坑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那人继续说道:“这一掌的玄机若是大白于天下,早先成为世人共识的武学理论恐怕都要给推翻了!真难怪这灵流一族的恶棍要拉拢你......”
“好友!莫听信他的污蔑之言!”白衣青年连忙说道。齐无为却毫不在意,直接对那人说道:“这嘛......并不能算是拉拢,毕竟我与鬼道双极中的义极明灯公子乃是故交,如果你们鬼道修者与那灵流族是为敌人,我怎么会帮你的敌人呢?”
后面的鬼道修者立刻质疑道:“‘明灯公子’四个字,早就流传于世,你以为随随便便搬出他来,就能将我们唬住吗?”但他身前的同伴却对齐无为说道:“我相信你的确见过公子,更愿意相信你们的确有几分交情!”
齐无为点了点头,正如他所料,自己无意中展示一下能耐,竟试出来一个现为鬼道修者的曾经的武者,在那武者眼中,这奇怪的掌法便足以让那位明灯公子对齐无为另眼相看了。两位鬼道修者此前在齐无为面前表露出的,正像是他们在寻常人的印象中那样的如同孤魂野鬼一般的漠视世事,找不到一丝喜怒哀乐的人情味来,但齐无为的一掌,却让那曾为武者的鬼道修者表露出一些沉寂许久的热忱来,轻易便取得了他的信任。
“在下齐无为,先前在旭宁府受过这位灵流族人的帮助,”齐无为指了指白衣青年,“他有意与我做个朋友,更邀请我到集灵山作客。毕竟先是有恩于我,后又盛情难却,齐某不好推辞,已答应他了,不知两位修者能否行个方便,让齐某还了这人情?”
那鬼道修者低头沉思着,竟真的为齐无为的话考虑起来。过了一会儿,他郑重地说道:“你在旭宁府与他结识,你可知他是去做什么了?”
“他帮我救治了盛平皇室,稳定了盛平王朝的统治。”齐无为答道。
鬼道修者再问道:“那你可知旭宁府前几天发生的事情?”
齐无为想了想说:“我们离开已有一段时日,不知道那里又生了何种变故。”
“盛平皇室已经覆灭,最大的王朝已结束了统治,天下的格局要重新划分了。”鬼道修者淡淡地说道:“这便是灵流族人!只要他们出现,就绝不会有好事发生!他们引起一切祸患,只图谋着在****中收获利益。”
齐无为头脑中窜出一幅幅画面,正是他周游天下时在各处所见的祸胎隐患,那些暗中酝酿着阴谋的势力,本在天下已有的稳定中只能一再隐忍,这一件事却为他们的出世打开大门了。他心中思绪已乱作一团麻,无暇去替白衣青年辩解了。
两名鬼道修者稍作交流,后面的一位便朝着白衣青年走了过去,这便要取他性命了。
“不可!”齐无为大喊一声,一时只想要冲过去要将那鬼道修者推开,那人却毫不避让,直要与齐无为撞到一起去了。“呃......”齐无为眼前一黑,竟觉扑了个空,实实在在地看到两只手推到那鬼道修者的身上,手上传来的感觉却如无物,只像是扑入一团迷雾之中,下一刻那鬼道修者已到了他身后,继续朝着白衣青年走去。
“好友,快走!”齐无为慌忙之中对着白衣青年高呼道,转身过去便看到了那与他说过几句话的那个鬼道修者。
“可惜!”两个鬼道修者同时发出这句感慨,齐无为仿佛听到了身后传来白衣青年被割开喉咙的声音,一急之下,竟抬手一掌向着那鬼道修者打去。
再一次看到手掌拍在鬼道修者的身上,又是再一次感若无物,一只手就这样没入鬼道修者的衣服和身躯中,使出的力气却不知打到了何处。齐无为已然看得痴了,他本来只当这两人练得一身硬功夫,纵已是鬼道修者也可凭自己天赋一掌将之震撼,不料‘鬼道修者’四个字所含的秘密却是不下于齐无为自己的血脉之谜,现在的情形,竟是齐无为被震撼了。
齐无为眼睁睁地看着鬼道修者伸出二指,如利剑一样刺向自己的胸口,他甚至忘了要抽出手来抵挡......
何为真?何为幻?飘渺无形的到底是他的手,还是自己的衣服和身躯?两只手指就这样毫不受阻地刺入他心脏的位置。心里传来一股异样的感觉,那已不仅仅是疼痛,而像是被高高举起,又被丢向一处未知所在一般。
鬼道修者将手收回,指尖已变得鲜红;齐无为也将手收回,但那只手不曾有任何变化。齐无为清楚自己正向着死亡靠近,他不甘带着这许多疑惑去死,现在却已是无能为力,本能地将手放到胸口,只摸到那之前没起到一点作用的护心镜,心口喷出的血液正冲击着它发出一些细小的声响。顺着衣服缓缓地流下,本是温暖的血液却让他觉得越发冰冷刺骨。
“呵......”仰面倒下,在双眼失去神采之前留下这一声轻笑,齐无为似是将一切的不甘与疑惑都放下了,他终究不愿作为一个患得患失的人可怜兮兮地死去。那鬼道修者怔怔地站在原地,端详着倒下的齐无为的身躯,他像是想说些什么感慨,很快却又想起自己鬼道修者的身份,不宜有这些无谓的情感。
不过三招两式便解决了底牌尽出的对手,两个鬼道修者对视一眼,各自送去不夹杂多余感情的赞许。解决掉白衣青年的鬼道修者说道:“这两具尸体,最好不要落到灵流族手中。我们将他们带回吧!”
没等到他的同伴作出反应,一道人影却飞似的冲了过来,脚步丝毫不做停留,便将齐无为与白衣青年的尸体卷起带走。
鬼道修者一惊,大叫道:“休走!”两人步伐齐出,那人影虽快,却只胜在鬼道修者反应不及,此下两人慎重应对,也只能看着距离被渐渐拉近了。
鬼道修者追及上,一掌击向人影,“嗬!”
“啊!”黑影中闪出的唯心和尚发出了一声奇异的尖叫,那绝不是他平时讲话的声音,即便自身受到重击,齐无为与白衣青年的尸体却仍被他稳稳地扛在肩上,借这一击,他多飞出了一段距离,虽是需要两名鬼道修者继续追赶,但他的行动却更为艰难了。
那两个鬼道修者已经追了上来,唯心和尚却非常的从容,他甚至站在原地,等候着那两个索命的修者,似乎鬼道修者的执着,他们使出的杀招,都没曾脱出唯心和尚的意料之中,甚至那从天而降,挡下鬼道修者的一把剑,都像是早被他预见到了一样......
......
“天下大乱会是怎样的景象呢?”在自己的躯壳死亡之后,曾经以“齐无为”为名的这个灵魂开始怀念起为人时的视觉和听觉,还有那味觉,触觉,这些曾经如空气般理所应当的东西此刻在“齐无为”眼中要贵于一切存在。
他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死后会是这样的一幅光景,是几乎失去了一切,唯存有一个意念,和许许多多复杂的情感,这情感既陌生又熟悉,齐无为不需要多做思考便能将之读得透彻,在死去的最初一段时日,“齐无为”正是凭借这情感中的喜怒哀乐在没有各种感知的情况下意识到了自己灵魂的存在,而解读这情感,也是他以这样形式存在的唯一乐趣了。
他并不知道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多久,但若是告诉他以后都只能这样了,他也断然不会拒绝,现在的他就像是正被孕育着的婴儿,一切的危险祸患都被拦阻,一切的责任负担都被远拒,他想不到自己有什么理由离开这里,离开这样的状态。但他真实的处境,却是不论离开与否,都是由不得他自己的,或许他想离开的时候,偏偏没有办法,而不想离开的时候,却要走得不明不白。
一切他失去的,他的肉身,他的各种感觉,在那毫无防备的一刻,全部回到他的掌控中来,那被孕育的婴儿降生到这世界,却不像分娩一样漫长而痛苦,而像是从山顶坠落一样的猝不及防。
“啊!——”忽地睁开眼睛一声长长的尖叫,像是做了从山顶坠落的梦一般,“他”却翻身从床上跃起,毫不理会并将那守候在床边的女子撞到一旁,“他”踉踉跄跄地冲出去,哭喊嚎叫,张牙舞爪,像是忽然立地成了一个疯子,又如闭关苦修终于有了成果;“他”以各种姿势在地上打着滚,只是让太阳的光落在自己身上更加真切,更加实在。
过了好久,“他”终于注意到那个守候在床边的人了,是这里身为人的另一个存在,只为进一步证明自己的存在,“他”冲过去将那女子抱住,抽泣的声音问道:“我......我是谁?我......我现在是谁?”
女子也紧紧地抱住了“他”,熟悉的声音一传入“他”的耳朵,不必再仔细去看,那足以证明他存在的面容便浮现在他眼前了,
“你是齐无为!一直都是齐无为!”
;
齐无为倒是没想过自己复活之后,第一个见到的人会是齐殃,这个正与自己整个过去作着抗争的妖类,离开凤裕山之后每一个计划,每一个去处,虽都不受齐无为掌控,却也都与他的足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齐无为却不敢想,如果这一刻站在他面前的是另一个人,即便默契如荆澈,或是亲密如齐惋,他是否能像现在这样坚定地接受了自己死而复生的事实?
想不到要去思考这是哪里,为什么自己会与齐殃一同在这,齐无为仍还在审视着自己,经此一事,他更加地爱惜自己的性命与身体了,他甚至想到了要去买几年都喝不完酒与吃不完的肉,再寻一处僻静的所在尽情地享受。
“嗯?”未来得及在幻想中陶醉,齐无为先发觉到了自己的异样,他身上因为方才打滚而沾满了泥土的衣服,竟不是他原来穿在身上的衣服了,那件穿在他身上两年多未曾脱下的衣服,过去替他挡下不知多少的风吹雨打,刚才却不能陪着他一起打滚了。
扑面的风忽地感觉比往时凉了许多,伸手探向自己的脸,一直触到鼻子也没能找到自己那茂密的胡须。
“不容易!这还能让认得出我......”齐无为缓缓地说道,那风在他话音刚落时也平息下来。齐无为从没感受过头发落下拍在后背上的感觉,但他的头发已不知被谁洗净梳好,便在这风停时轻轻推了他一下,齐无为只觉满心的不自在,一把抓过自己的头发,在头顶打了好几个结。
“他们替你梳洗时,我一直在旁边看着。”齐殃说,“我只看到你生死不明的被抬进来,实在不敢相信,你竟会有这样的遭遇......”她失落地低下了头,两只手在胸前紧张地握在一起,齐殃表达出前所未有的后怕,只为齐无为已脱出的一次劫难,对这一位曾经漠视包括她自己在内许多人性命的魔头,齐无为现在不得不对她改观许多了。
“只希望我狼狈落难的模样,不会困扰你太久。”齐无为说道,“还是说,你看过我的身体了?”
“啊?”齐殃的脸忽地红了起来。
齐无为连忙说道:“不要紧的!本就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事。”他说完,便将上衣脱下了,但见他赤膊的身上,从胸口一直到肚脐,大片的皮肤竟是通透如玉,阳光竟可穿入其中,照清其中的血肉纹理,骨骼器官。
齐无为笑着说道:“我这样的人,纵使在妖类眼中,也是怪物一样的吧......”齐殃说:“我已看过了,只是不能理解,那到底是什么病症,还是......”
齐无为穿上衣服说:“我曾给荆水易看过,他识得这是分体造皮的痕迹。也就是说,我或许还有一位连体所生的同胞兄弟或是姊妹,若能找到他,有关我自己的许多疑问便要被解开了。”
“分体造皮?”齐殃皱起眉头,“他怎能见过这些?”
齐无为沉默半晌说道:“他之经历,只一两句话却也说不完,你只消知道他必然见过,不会说错就好。”
齐殃点了点头,齐无为继续说道:“我游历天下时,发现许多地方都对着双生子有莫名的忌讳,认为是不祥之兆。不谈那怪力乱神,实在想来,该是为了防止家业争端,手足相残,所以他们若在一胎中诞下两个子女,必要将其中一个送出门外,好一些还有亲邻收养,坏一些便只能遗弃山野了。”
“所以......你是被父母抛弃了吗?”齐殃问道。
齐无为说:“双生子生而连体,能保下一个活命的情况都是十分少见,保下一个或是两个,几乎不可能任人选择。如果我是被抛弃的,为何还要留我一命?难道是指望我以德报怨吗?荆水易也是为人抛弃,他得知之后,毅然将自己生育之能断绝,发誓不替亲生父母延续血脉。我倒是希望这件事情有这么简单,那我只消去找一下荆水易便好,但其中蹊跷太多,怕是还有着其他的隐情。”
齐殃笑了,“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你会有那样一面奇怪的护心镜了。”
齐无为点了点头,“你现在看我身上的状况,似是与健康无碍,但在我年幼时,这一块皮肉,尤其是心口这个位置,却是非常薄,薄得像是落了些灰的蜘蛛网,感觉只消轻轻一戳便能令我开膛破肚,让我的五脏六腑都像是熟透的梨般掉在地上摔碎......”
齐殃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似是对那样的窘迫与恐惧感同身受,她到这一刻才真正知道那一面护心镜到底意味着什么,正像是带她逃离凤裕山的齐无为给予她的,那护心镜也让齐无为从阴霾中走出,而将那护心镜送到齐无为面前的......或许也为他指引了前路,让他虽在崇龙教中长大,却成了教中的一个异数。
“你在这等着,我这就去为你讨回那护心镜来!”留下这一句话,齐殃跑着离开了。
......
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一条秋千正挂在那树的枝干上,两个年岁不大的女孩子正围着那秋千嬉戏,四周异常的空旷,远处的一座山整个轮廓都清晰可见,两个女孩子可玩的游戏似乎并不是很多。
两个青年自远方走来,他们的穿着打扮竟是异常的华丽,如何也不像是旅人的身份,只可能是在自家附近漫步,但这山野之间,又怎么会是他俩的出身呢?
两个青年离那两个女孩子越来越近,他们好像并不熟识,因为两个青年的身影必会进入女孩子的视线,但两个女孩子仍是自顾自地玩耍,没有来迎接的意思。然而这全然的不受影响,却也不像是对着陌生人的反应。
来人已到了树下,他们停下了脚步,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青年说道:“怎么是你们两个守在这里?”虽是他先说话,但他浑身上下却展现出远超他同伴的稳重气度。
“怎么不能是我们两个?所有族人都有责任!不论是谁出现在这里,你都没必要大惊小怪!”一个女孩子教训那人道。
那人尴尬地点点头,“我真是在外面呆久了,实在看不下让女孩子来做这看门的苦差事!原谅哥哥我这一回,下次下山前,我一定拿出样惊喜来,犒赏你们两个丫头今日的劳累!”
“丰哥!”正是那方才教训这位“丰哥”的女孩子,此刻叫得却是异常的亲切,“到底是什么惊喜?快拿出来给我们瞧瞧!”
另一个女孩子也凑过来说道:“是呀!丰哥!你上次教我们做的秋千,我们早都玩腻了!这次出去是不是又有什么有意思的见闻?我要听!我要听!”
“嗨呀!”“丰哥”拍了拍巴掌,有些为难地说道:“我这次下山所为之事啊!与要给你们的惊喜呢,其实是一回事!要是现在给你们讲过了呀,就没有惊喜了哦!”他示意身后的同伴,那同伴便将一个包裹递了过去,“丰哥”拿着这包裹在女孩儿面前晃了晃,里面像是两个球,却隐隐地有着几处凹凸棱角。
两个女孩儿各自伸出一只手指,朝着那包裹轻轻戳了戳,好奇地瞪大了眼睛,问向“丰哥”道:“丰哥?你带给我们的,不会是皮球吧?”
“丰哥”笑了,不予置否地拿过包裹来,丢回给自己的同伴,他把那笑意保持在脸上,略过等待答案的女孩儿自顾自地向前走去,他的同伴看了看那两个女孩子,也跟了上去。两个人一直走到远处的那一座山,走上那蜿蜒的山路,翻过那高耸的山头,就在这山的后面,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巨大城堡,如一个巨人躲藏在山峦的掩护之下,回头望去,那十几里长的来时路,站在任意一处都能看见这座山,却也都看不到山后的这座城堡,“丰哥”站住了脚,若有所思。
“辉羽!”
“丰哥,什么事?”那同伴立刻应道,见这“丰哥”终于与自己说话了,他方敢打开话匣,“刚才真是惊险哈!若那俩丫头动得不止是手指头,可就真有你好看了!她们要是受了惊吓,那可当真是麻烦得很呐!就连我,恐怕都要跟着遭殃啊......”他说起便是个没完,“丰哥”听不下去才打断道:“辉羽你......你真是我灵流族的耻辱!”
听他义正言辞这么一说,那辉羽便再也打趣不起来了,惊讶的表情留在了脸上,脸色却渐渐变得灰白。
“丰哥”又笑着训斥道:“还等什么呢?还不快下山去买皮球!这点小事都反应不过来!还敢说自己不是我们的耻辱!别忘了!下山的时候绕到那两个丫头的视野之外去!”
“哦!哦!我马上去办!”
看着那辉羽丢下包裹一溜烟地消失了,“丰哥”的神情再度变得凝重,“辉羽啊!难道你真的认为两个小丫头不知道这包裹里是什么吗?你真的认为自己能逃掉她们的目光吗?族内果真是参差不齐,你却稳稳地要做一个耻辱了!”这些才是“丰哥”发自内心的话,却不他是想让那辉羽听见的了。
......
随着齐殃走出来,齐无为渐渐看到了与他原先设想全然不同的景物,他原以为自己是为崇龙教所搭救,但眼前所见,却让他立即便断定这里绝不是崇龙教的地方。
一条平整的大道,农田禽畜与城镇高筑斑驳却具美感地排列在其上,往来其中之人,备具了男女老少,他们皆是相貌不凡,每一个让齐无为瞧见的面孔,都叫他不敢轻易忽视。他们既非隐于市,又不像隐于山林,只在这里来往奔走,时而穿上朴素衣服劳作,时而换成华贵长袍休憩,一切像是早有安排而自然安逸地进行着。此等族民,此种生活,直叫齐无为想起那为白衣青年,想起他口中的灵流族人。
“灵流族......此地是集灵山?”齐无为说道。
齐殃点了点头说:“你看来像是有些惊讶?”
“崇龙教怎会与灵流族有这样往来?”齐无为想着,崇龙教在他的印象中是十足的危险,但灵流族却总叫他无法起疑,不知是否是因为那及时雨般的白衣青年,还是面前这飘逸如仙的生活情景,他如何也不能将邪恶与危险同这灵流族联系到一起。
齐无为与齐殃渐渐来到了一座城堡之前,这城堡出现在一片奇景之中并不叫齐无为感觉突兀,他清楚,这城堡或许便是灵流族人中主事之人的所在了。
这一路畅通无阻,城堡周遭竟看不到一个卫兵模样的人,也看不到一件散发着寒光的兵刃,齐无为不敢想这里到底是真正有那么安稳,还是说每一个居民皆有着那白衣青年的本事。城堡的大门缓缓打开,内中空旷且明亮,齐无为不曾见到一个台阶,落脚处只是与外面一般平整。
城堡之内,正有七个人围在一张巨大的圆桌之前,他们看似正在商谈着什么事情,但见齐无为进入,便停止了交谈。他们七个人并作一排,对着齐无为与齐殃致上了后者能看懂的欢迎礼节。
“齐无为,希望这一次搭救,可以让我灵流族,交下你这一位朋友!”七人之中,一个身材较高的男人说道,他语气中的高傲与自豪,同样体现在他充满活力的神色上,但看他之头发却已掺杂着几条银丝,该已不是一个年轻人了。
齐无为正觉奇怪,面前那人怎得讲话如此直截了当?他似是有着把握一切的自信,自信自己说出的这番话必然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却也不管这番话反倒叫齐无为少了些对灵流族的好印象。
齐无为冷笑一声,答:“当然。”这话刚从嘴里说出,齐无为却像是吃下了毒药一般捂住了自己的嘴,这是自己本要给那人的答案吗?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怎么了?”齐殃似是察觉到齐无为的异样,问道。
“咳......咳!”齐无为轻咳几声,说道:“嗓子有些不舒服,该是因为......有段时间没喝水了吧?”说着,他尴尬地笑了笑,为替自己解释,也为应对灵流七人传来的笑意。
至此,齐无为已全然放下了对鬼道修者拦阻逼杀的恨意,也将那白衣青年给予他的有关灵流族的好印象也一并抛却了,灵流族之危险,哪怕与崇龙教相比,也是不遑多让的。就在这一次搭救中,自己身上必是被他们动了手脚了,这会是非常高明的手段,即便当着齐殃的面,也没让她看出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齐无为却庆幸是这样,如果齐殃看出疑点,情急之下必然将与他们撕破脸来,这样齐无为自己能否活下来就变得扑朔迷离了。
这种感觉十分的古怪,就像是齐无为的意志分作了两个互相对立的来,一方明确地认识到了灵流族实力强大且居心叵测,另一方却由于齐无为也想不到的原因坚决地相信着灵流族;在大多数时候,就像是此时此刻,前者都主导着齐无为的思维,但到了关键的抉择时刻,后者便突然地做了齐无为的主,让他的选择倾向于灵流族一方。
齐无为只得继续那尴尬的笑,只怕一句失言,让那七人再对他提出什么别的要求来。
这时,忽从门口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声音越来越小,却有一个人影离着齐无为等人越来越近了,原来那开始的一声巨响只是那人迈进来的第一步,为了引起众人的注意。
一个包裹远远地被丢了过来,落到灵流族七人身后的那张圆桌,七人中一语惊醒齐无为的人说道:“宙丰,你回来了!”
那位“丰哥”也不理那七人,他先看到了齐无为与齐殃两个陌生面孔,对齐无为说道:“你就是齐无为吧?”
齐无为隐隐感觉这宙丰与那七人竟是水火不容之势,他下意识地倾向于宙丰这边,却感受不到这样有什么不妥。“正是,朋友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哼!”宙丰冷笑一声,对那七人说道:“灵流族人,自诩为久远前的上位之神,前日里与一个无名之辈联姻为亲,此时又要与这一位可疑之人做了朋友了?”
“可疑之人”这四个字虽是对齐无为的蔑称,但却叫齐无为心中多了几分快意,那位白衣青年给齐无为留下有关灵流族的印象,是有着“团结”这一特征的,宙丰的出现,正如同齐无为对崇龙教来说是个异数一样,将这禁锢无可阻挡地打破。
“哈哈......我不必向你解释!”那冒失之人仍有着自信,自信以同族的身份,便可抵御住来自宙丰的一切敌意。他的态度也支撑着七人中其余的几人,让他们对着宙丰的话都没有太激烈的反应。
“嗯!好!我的灵流族,男人真都是有种的汉子!女人也都是不让须眉的巾帼!”宙丰咬着牙,一字一字说道:“圣执!我的好兄长!弟弟我刚才手抖,将包裹丢远了,麻烦你代我捡回来,我有事要问我们全族的这位朋友啊!”
圣执点点头,笑着将那包裹拿过来,送到了宙丰手中。
宙丰丝毫不作停顿,顺手便将包裹打开,其中圆滚滚的两个,正是两个人头,人头上各是一幅齐无为绝不会忘记的面孔。
“请朋友指认,这可否是那两个找本族麻烦的鬼道修者?”宙丰问道。
齐无为不说一句话,只点了点头。
圣执的额头上开始冒出几颗汗珠,他对齐无为说道:“无为好友......我们已为你准备了新一套服装,那面对你很重要的护心镜,以及你的其他东西,待我们替你整理好都会一并奉还,你现在还很虚弱,请先回去歇息吧!”
果然,即便心中所想是反对,齐无为还是以一句“好,告辞。”做出了圣执想要的回答。转身而出,向外走去,全然不是齐无为想有的反应,直到他无意瞥见了齐殃担忧的目光......
只这一眼,齐无为走出去的脚步变得坦然了许多。
;
“很好,你倒是洞彻我的本性了!知道接下来我的怒火才要真正发作,便赶快将外人支开,免得丢脸了!”待齐无为离开,宙丰对圣执等人说道。
“你的愤怒,我只能以同族的身份给予关心和慰问,不会做更多考虑!”圣执说道:“你应该知道,族中最忌讳生死之事,即便是我们不得不将之消灭的仇人,也不应该让他们的尸骨残渣玷污我灵流圣地;枭敌首以耀武扬威,是外族人残忍暴虐的体现,我灵流族可没这一样传统!”
“净是些无关紧要的废言,我只要你一个答复来,看你能不能压下我的怒火,让我服气了。”宙丰指着圣执说。
“嗯?”圣执想道:“是想要什么答复?你又真做好被我说服的准备了吗?”
宙丰说:“这两名鬼道修者已杀死多名灵流族人,若不是我巧遇而杀之,他们还可逍遥法外,继续为害。这是否算是你裁议堂办事不力?”
圣执点了点头,默不作声。
宙丰继续追问道:“那裁议堂中,该由何人来负全责呢?”
圣执沉默半晌,说道:“这都是我的责任。”
宙丰目光中稍稍显露出得意,说:“那我再问你,为何被杀的灵流族人,皆是我宙氏的子弟?这必然是你有意指派给我宙氏之人危险的任务,只为排除异己以让你掌控整个灵流族!”话一说完,宙丰已然变得锐气逼人,他指着圣执的手指像是一把利剑一般。
“啊?”圣执惊叫一声,退后数步,“你......你怎可......”
“怎么?你是想说我——血口喷人?”宙丰说道。
圣执的脸颊微微抽动,似是这“血”字粗俗而污秽,并不被允许在这里说出,他沉声道:“你闹够了没有?”
宙丰摇摇头,“到这里,你的答复便算给过了。不过很可惜!这并没使我服气。”
圣执怒道:“你还想要怎样?裁议堂不是你能闹事的地方,若是对我有意见,大可等我出去后寻我切磋,我打不过你,便给你打一顿出气也是无妨!”
“哎呀!我已经打过太多次,但你没记性啊......”宙丰笑着说道,这一句话说出,一时也令那七人的气氛十分尴尬。
宙丰继续说道:“别紧张,我会帮你,帮你给出一个令我满意的答复来!听好了:一来你已承认在这件事上裁议堂有过,但责任全在你;二来有关我宙氏子弟死伤的原因,你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一并算作你的过错,望你莫要有异议。”
“那又如何?”
“你犯了如此多的错误,你简直是灵流族的耻辱,我恨不得亲手......但毕竟我们是同族,下不得杀手,便劳烦你......”宙丰取出一把匕首,丢到七人面前的地上,
“自尽吧!”
裁议堂七人皆是一惊,整个灵流族都找不出一件兵刃出来,宙丰显然是在挑战着
圣执颤抖着捡起地上的匕首,再抬起头时却变回了那自信的笑容,已是气定神闲,方才的许多不悦都像是被他忘却了。他捧起那匕首横在胸前,两只手渐渐脱离匕首,匕首却不知从何受力,仍飘在那里,渐渐失去它逼人的寒光,连锐利的刀锋都没了危险的气息。
匕首悬在圣执胸前,它甚至没了金属的质感,柔软得像是什么动物的短尾巴。当着宙丰的面,将他赠予兵器中的杀意一点一点磨尽,这便是圣执的答复了。
“咚咙”一声落地,那已不是一把匕首,却被圣执变成了浑圆的一颗铁球,圣执轻轻地一脚将那铁球踢走,踢到了宙丰的脚下,宙丰微微地眯着眼,似是不这样做,怒火便要从他眼睛里冲出来。
圣执笑了笑说道:“多说无益!此地就随你泄愤,任你打砸!不过我可不想留在这看你撒野!告辞!”他迈着大步离去,径直走向门外,几乎与面对着的宙丰擦肩而过。宙丰不与他说话,甚至不看他一眼,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却在圣执出了门都不动弹。宙丰不动,气氛仍是凝重,与剩下的六人再一次陷入僵持。
六人中站出一位健壮老者打破这僵持,对宙丰说:“不论是圣执的错,你的错,我的错,或是灵流族中每一人的错,所致的责任与恶果,都不能由一人担下,而要由全族人来承担;我们因此可以共享成功的荣耀,也因此度过了久远前最为恐怖的劫难。灵流四支,宙满圣辉,早在劫难中融为一体,我多希望你能像大多族人一样,抛弃那无谓的姓氏,以俗世历练所得,全心全意为灵流大计效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以那俗人之心,挑衅族中最为神圣的传统啊!”
老人口吻诚恳,他也确实是见证着宙丰成长的一位长者,凭这一个身份,他的肺腑之言也确实对宙丰起到了开导的作用,宙丰两只眼睛睁开了,而其中也并没有什么怒火。老人正要露出喜悦之色,却听宙丰说道:
“辉傲!我记得你,你的父母长者以‘傲’这个字给你作名,你不负众望地在这裁议堂中,做了几十年说话最有分量的人,直到那圣执抢过你的风头......呃,你一直都在裁议堂吗?我怎么对你好久没有印象了......”
“哼!”辉傲愤怒地转过身去,不知是羞愧还是词穷,只不想再面对这无理可讲之人了。裁议堂剩下五人,面面相觑,却无一个敢站出来与宙丰说话了。
宙丰再次眯起了眼说道:“多说无益,你们只消清楚,怒火不让它发泄,一定会成为更可怕的祸患,就像辉傲所说,那要全族来共同承担!”他转身便要离去,却听辉傲说道:“慢!”
“何事?”宙丰站住脚,头也不回地说。
辉傲说:“裁议堂对你接下来有所安排,听过再走!”
“讲。”
“裁议堂决定让你与辉晴婚配,你接下来只管与她成亲,为本族延续血脉,族中劳务与外派的任务都不需要你来费心。”辉傲说道。
宙丰回过头说:“你的女儿?那个哑巴?哈!”
辉傲仍是背对着他,“你要违扛裁议堂的决定吗?”
宙丰摇头道:“族中每一对夫妇的结合都是裁议堂的决定,我的父母与祖父母都是如此,我何必费心偏要与你们作对。我只是好奇,这到底是你的决定,还是圣执的决定?”
辉傲大喊道:“这是裁议堂的决定!”
“好,”宙丰点了点头,“那......岳父大人保重了!”他对着辉傲的背影行了个礼,离开了。
......
“你为何闷闷不乐,是想到了妖将的事情吗?”齐无为问道,他只想将话题引向别处,免叫齐殃从自己的反常察觉到灵流族的不对劲来。
齐殃说道:“那倒是不用我担心,因为有一个比我更强的挡在他的前路,他绝对不能成事了。”
齐无为一惊,问道:“谁?是崇龙教中哪一人帮你?”
齐殃笑了,“我怎么觉得你还在向着崇龙教,把好事都安在他们身上。”
齐无为摸不到头脑,问:“那会是何方神圣?挡了妖将的路,又帮了你的忙?”无意间,齐无为已陷入另一重困惑之中,他似已忘了谁是开导困惑者的一方,谁又是被开导的一方。
齐殃咯咯地笑了起来,几乎笑得要留眼泪,齐无为实在不知道有什么事如此的好笑,问道:“怎么了,想起什么有趣的事了吗?”
笑声慢慢停了下来,“没什么,”齐殃说:“你之前问过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吗?”
“嗯......没有。”齐无为说,“你在这里,与那挡了妖将路的什么人有关系吗?”
齐殃叹了口气:“唉呀!你为什么不先问问我为什么在这儿呢?如果你问了,真可以省去我很多口舌的。”
听到这话里有些不对劲,齐无为连忙说道:“你可千万不要误会,我是真真切切地信任你,知道你到这儿来必然没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才不问的。我绝对没有什么坏心眼想要害你!”
齐殃眨了眨眼对他说道:“现在你知道我笑的是什么了。”说完,齐殃转身便走,走得正是背离她领齐无为来时的那条路,齐无为知道她正在离开这里,如此的突然,仿佛她与崇龙教和灵流族的联系,与齐无为的缘分,只在转身这一刻,已被那轻轻甩起的长发悄无声息地斩断了。
齐无为愣在当场,动过一瞬挽留她的念头,片刻过后却觉得应该为她高兴。她随齐无为出凤裕山便是为了与妖将作对,为了与妖将同归于尽,而现在已有一个让她觉得十足可靠的人在替她做这件事了,齐无为知道她以后的去向,那必然是寻一处僻静的所在享清闲,等妖将被破解同命咒的手段杀死,她也可了无遗憾地离去。
齐殃远去的身影越来越轻松,越来越飘渺,这多么美好,没有责任便是没有烦恼,齐无为羡慕这洒脱,却越经深思熟虑,越自私地不想齐殃走得这么轻易。现在在这集灵山,已没有他能倾诉的对象,已没有让他感受到自己存在的证明了。来往的灵流族人以各自的眼光审视着他,每一个在他走到跟前时都会亲切地称呼一声“好友”,却都让他忍不住从心里将之疏远,这诚不如让他死回那无感的虚空,但之前赠他解脱的两个鬼道修者,此刻都已是身首异处了。
齐无为眼前一晕,天色忽地暗了许多,他已木怔怔地在这站了许久,方才回过神来,竟感觉身边审视自己的目光少了许多,前面围着一群人,看来是有了别的关注,新奇得强过自己这样一个外乡人,从不喜凑热闹的齐无为却在这时钻入人群中,想要一探究竟。
......
集灵山顶,圣执默默守望在这,他双眼充满着虔诚,观视山内灵流族人的聚居之地。
辉傲上了山来,正是来寻他的。
“崇龙教之人,已经离去了吗?”圣执发问道。
辉傲答道:“是,连同那名狐妖,一并离开了。”
圣执喜悦道:“有了崇龙教作盟友,我们可以省心很多了!”
“唉!”辉傲叹了口气,“可我们刚刚才把那个女人送去屠龙军,屠龙军与崇龙教正是水火不相容,现在与崇龙教联手,必将使她与屠龙军一并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可她......她毕竟也是我们的同族啊!”
圣执冷冷地说道:“如果原因真如那几位年轻人所说,是因为族中年轻女子妒忌她的美貌,才联名要裁议堂将她放逐,那这件事的严重,已不止一位同族的性命攸关了。族人因这种事不睦,相互排挤,已然影响到全族的存亡。”
辉傲默然半晌,他看了看山内的族人们,一派和谐融洽的景象,暗中酝酿的裂隙,那会是灵流族最大的敌人。
“看见齐无为了吗?”圣执说道。
“没有。”
圣执点点头,“他倒是融入的够快,我们不久就可以信任他了。”
“你又何必打草惊蛇?”辉傲说:“我们的影响,应是潜移默化地完成,你实在不该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转变。”
“无需担忧。依照过往之记述来看,这同化的势头会是无法反抗的,你多虑了。”圣执说,“哦,对了!有关宙丰的事情,真是让你与辉晴多有牺牲了。”
辉傲说道:“裁议堂有此决定,我自然没有异议,至于我的女儿,她自身有所缺憾,能这样为族中尽份心力,该也不会有怨的。只是这样做,真的能让宙丰老实下来吗?我们真不如从一开始便不做出让他外出历练的决定,他与外世接触过深,俗念杂思根深蒂固,纵是让他安定下来,能否为族中大业效力都尚未可知。”
圣执若有所思地说道:“‘灵流族第一武士’......这毕竟是他外出历练之前便在族内传开的称号了,虽然族中从未确切地有过什么以排名为目的的竞争,但你我对他是否配得上这称号都是心中有数了。他自幼展现出的天赋,是族中过往记述中所有天才都不及的,只到九岁,族中便再无一人能在习武上指点他,他一早便显露出要外出历练的意思,与其等他按捺不住自行离开,不如由我们指派,反倒能一定程度上来掌控他的行动。”
“但我们允许的外出历练者,还有一人。我们尽心尽意来防范宙丰,可千万不要将她疏忽了。”辉傲说道。
“满神......”圣执愣了愣,若对宙丰他还有些办法应对,那么对这位满神,却是他毫无办法应对的,“她指定了齐无为,或许齐无为象征着我们灵流大业正确的方向?”
“不知道......”辉傲说道:“不过满神她,很快就要亲自与齐无为接触了。”
......
一块粗而长的巨石伫立在渎世豺面前,四下是那么的冷清空旷,渎世豺却直直地向着巨石走近,几乎要撞在上面。那上面是写着四个字,却实在是不用走这么近来看的。
“无往之生......”渎世豺念着其上写着的字,忽觉四周景象瞬间充斥起浓雾,一阵阴风吹来,那巨石顷刻便被吹散成灰,随风而去了。渎世豺继续前行,直迈入那迷雾之中,那将巨石吹散成灰的风,正在他耳边磨出“呜呜”的响声,他却不觉有什么不舒服,继续走去,却似寻觅着自己应有的归属。
走了不知多久,浓雾渐消,眼前之景已是依稀可见,若要以什么话来形容,只一“旧”字便已足够。脚下是不知失修多久的道路,残破的路砖从茂盛的植被中零星冒出头来;周围的房屋也是破败不堪,原本的木材砖瓦几乎腐朽殆尽,支撑着它们立在风中的似乎只是那叠了又叠的蛛网;天上的云彩不再轻柔飘逸,只因飞过此地,便沾满了灰霾而看起来沉甸甸的。
周围越发清晰,那浓雾已然尽散,越走越近的一盏灯火,似对这浓雾消散起着玄妙的作用。灯火之后,两人并行,一人身影恍惚,如从梦境走来,与那灯火自成一体;另一人身材瘦长,身上破烂的衣衫正与这昏沉景象诉说着同样的事。
“我真是好大个面子,竟能让鬼道双极一同来迎接。”渎世豺说道,他实际只认得那明灯公子,但在这能与明灯公子并肩而行的,却也只有鬼道双极的另外一位了。
“渎世豺,好久不见了。”明灯公子笑着说道。
“好久......不见。”另一人也这样说,他言语有些含糊不清,似是很久没有说话所致的不适应。
渎世豺有些疑惑,问道:“侠修罗李绝?我们可曾见过吗?”
李绝默然半晌,说道:“二十年前,娄星阙,剑!”
渎世豺恍然大悟,娄星阙本是用刀的,但他二十多年前再次现身江湖时,身后却背着一把从没有人见过他使用的剑,就在那时,他改变了许多,变得沉默寡言,行为古怪,每次现身时都只是藏身在迷雾之中。身为剑者,渎世豺曾对娄星阙的那把剑有一些兴趣,他曾近到娄星阙跟前讨来一看,但只察觉到一些自己也无法看破的奥秘,现在想来,侠修罗李绝与那把剑有着密切的联系,甚至他自己便曾藏身在那剑中,这以鬼道修者强大的灵识魂魄来说并不稀奇。
“我欠他......许多!都无处还了!”李绝一字一字说道。
渎世豺点点头,“我也是。”
谈冏叹了口气,感慨世事多变,过客匆匆,他轻轻晃动手中的灯盏,但见四周破败与陈旧的背景中,亮起许许多多的荧火来,地上的杂草自行编织起一张简单却不简陋的草席。三人围坐一团,虽无酒菜,却有二十年的风雨变换来交心畅谈。
;
齐无为站住了脚,面前之所见,实如梦幻泡影般让他无法相信,仿佛是在悬崖边的海市蜃楼,他若是沉迷其中多迈出一步,便要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吓到你了?”一个并不让他感觉熟悉的声音自前方传来,声音的主人正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长着齐无为同样不熟悉的美艳容貌。齐无为连忙应道:“不,只是令齐某......感触良多!”说完,齐无为快步迈入了那“荆府”,这是集灵山中的“荆府”,而不是中州的那个“荆府”。
入内所见,样样如故,连抬头望见的天空,都让他有一种身处在中州的感觉,只是这其中的冷清萧索,却比那剑决当日荆氏几近灭门的惨状更甚。齐无为跟随指引,来到那一处熟悉的地方。
“破庙”之中,神像依旧林立,却未让齐无为生起最初那种悸动,他知道这里少了些什么,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此刻再去瞧那女子,纵使未曾互通姓名,齐无为也知道她是谁了。
“这是缅怀吗?但我不知,这样做又能缅怀些什么......”齐无为说道。
荆漽漩摇摇头说:“这不是缅怀,这是自嘲。我在家里二十多年,休说外出游玩,即便是只在家内活动,都不能随心所欲。若不是剑决那天发生的事让我有机会把它看个足够,灵流族要帮我将它重现都是不可能的。”她轻笑一声继续说道:“那一日,我本以为从此便要在外流浪了,却不知,最适合我的归宿,是另一处自我封闭的所在。哈!”
“方才,你是如何将我认出的?”齐无为问道:“毕竟我外貌已改变这么多......”他仍存有许多疑问,但下意识地还是显露出一些防备之心。
“不!”荆漽漩继续摇摇头,“我认出你的障碍却不是你改变的外貌,而是你刚被送来时,那满身的血污!”
“是灵流族人找到我了吗?但那两个鬼道修者又是如何与灵流族人周旋?他们之后做了什么事情,又死在那宙丰的手中?”齐无为想着,忽地惊叫道:“姑娘可看见是谁将我送来的吗?我有感觉,那个人不会是灵流族人!”
“没错!”荆漽漩笑着说道:“他确实不是灵流族人,但他做到了连灵流族人都不能办到的事情。没有他,但凭灵流族的手段也不能让你起死回生。”
齐无为一愣,似是想通那人的身份,继续问道:“这么说,灵流族的手段......姑娘已经知道了?”
荆漽漩说:“灵流族的手段,也不过是‘药’罢了,但这‘药’只有灵流族人能给得出,或者说:是个灵流族人,都能给得出!”
“那这‘药’是......”
荆漽漩看了齐无为一眼,慢慢向外走去,齐无为跟过去,只见荆漽漩走到外面说道:“这灵流山每一个灵流族人,都是一个会走动的药罐子,包括在这里的你与我,都是会走的药罐子,我成为了灵流族人,所以能以真面目与你相见,你成为了灵流族人,所以死坏的身躯重新容得下你游散的魂魄。”
“我......灵流族人?”齐无为不可置信,他忽地笑了起来,但这笑声与笑容却一点一点僵硬在他脸上,因为他已凭这想通了自己在圣执面前的异常反应了。
“神奇的一族,神奇的一族人!但这样卑劣的手段能使齐某人屈服吗?”齐无为怒道。
“你不应该在我面前表达这情感。”荆漽漩冷冷地说道:“我可从没说过我要反抗他们,他们也确实为我做了许多事情。你这么说,不怕我转告他们,让他们对你采取其他行动吗?”
“但是你......”齐无为说:“姑娘你毕竟还是叫齐某来这一处能避开灵流族人耳目的所在来讲话,不是吗?”
荆漽漩苦笑一声,“唉!这只是你的看法罢了。或许该怪女人家的心思总要藏起来,不能与你明说了。”
“我的看法......”齐无为自言自语着,他想起齐殃来,对那一位,他总不敢太过地去揣度心意,却因此做了错事,将人家赶跑了。而对这一位,却有着他想猜也猜不透的心思。
“你应该离去,带着这样心思是不适合再在这里待下去的。”荆漽漩说完,向着灵流族人成群的地方走去。
齐无为只一句话便叫她再度驻足:
“我会告诉荆水易,让他带你出去!”
荆漽漩背对着齐无为站住,身形稍稍晃了晃,颤声对齐无为说道:“别忘了你臂中的划命针,我们或许还有再见面的机会呢!”
......
离开灵流族的过程,竟是出乎齐无为意料的简单,他不曾受到挽留拦阻,更不曾被那谜一般自信的笑容再度带回忧患之中。在荆漽漩将他异常的原因交代明白之后,他确实是轻松了许多,坦然地对待了在身后隐隐约约归属感的呼唤,身着新装的齐无为再度上路了。
只看过一眼从灵流族要来的路观图,齐无为便步伐坚定地朝着凤裕山赶去,那是他讲不清楚的决断,更是他从未算是真正参与的大计,他只清楚,这可让那妖祸顷刻便被彻底击破,甚至不需要他出多大的力,他坚决要去,只为了限制崇龙教的动作,不让他们从这妖祸之中得利。
他第一次在口粮充足的时候主动地奔向城镇村庄这些地方,看到的却已不止是人去楼空,而都像是被一阵强风卷过一般,房屋被粗鲁地破坏,其中再没留下什么值钱的东西。齐无为对此皆是微微一笑,因这一幕幕情景,正在印证着他最初的考虑......
......
祸兴乱缓缓地睁开双眼,四支妖军的消息他们已经知晓了几日,但预感到他们此刻即将到来的却是在群妖最中心的祸兴乱,他睡了很久,但站起身来仍是睡眼惺忪。
离他最近的几个妖类,皆是祸起灾原先的心腹,他们一察觉到祸兴乱的动作,便有反应,要询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要交代。祸兴乱只轻微摆摆手,叫他们不必注意自己,他扫视着那些离得远一些的妖类,似是在寻找着什么。
祸起灾察觉到祸兴乱的目光,刚要转过头去与他对视,却见他悄无声息地已然来到自己的身边了。
祸起灾心中波澜不惊,问道:“哦?什么事?”
祸兴乱笑着说道:“你带来的数万妖众,只剩下这几个了吗?”
“我未曾在这里后来的同类中看到熟悉的面孔,剩余的应该是在那四支妖军之中了。”祸起灾话锋一转,说道:“怎么?你怀疑我?我仅存的心腹,现在可都是奉你为主了!”
祸兴乱笑着摇摇头,“这并不重要,我可不在意!”他一手轻搭在祸起灾的肩上,接着便是挟带着后者一跃而起,立时便失去踪影。几个心腹看见了这里发生的事,只当这父子俩有事商讨是以暂离,并没多做考虑。但在他们走后不久,群妖却从四周感受到渐近的异样了。
扑倒的树木,激起飞扬的尘土,同样的阵仗,分成四股自群妖的四面而来。妖将的几位部下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谈论起这样的阵仗,却不像是前来对新一位妖皇效忠的模样。但在此时,他们也只能一边观望四周的动静,一边盼望着妖将父子尽快归来。
忽然,只见四道黑影升空,落地时已将群妖周围的树木尽数扑倒压扁了,那之上,赫然立着四只城墙高的巨蟾,那开路之阵仗,便也是由它们兴起的了!巨蟾开路完成,紧跟着的庞大妖众便迅速从后赶上,将等待在此的群妖尽数围住,那庞大妖众的身上,竟是穿戴着相同制式的服装战甲。
见这四支妖军竟是有着这般密切的联系与默契,他们的到来更像是夹杂着些许的敌意,等待在此的群妖恐惧地将原先围成的圆圈紧缩起来,但那庞大的妖众却是步步紧逼着。妖将的众部下厉声呵斥着哄乱的群妖,却几乎被它们挤得透不过气来。
但在那庞大妖众里,还有着四道轻松的目光在看那群妖自乱阵脚,他们缓步从庞大妖众之中走出,不需做一件刻意引起群妖注意的事情,便令那躁动不安的群妖意识到他们的出现,当后者平静下来时,几乎已是尽数跪倒在地,让那几个妖将的部下显得突兀而孤零零的。
这四位,他们的身份在妖将部下眼中立刻便被看破,在这群妖或是妖众的眼中也应如是。但却只有妖将部下会将他们视作敌人,而其余的却像是已将这四位奉为主人。
“人类......怎有可能?”妖将的一个部下似是不相信自己眼中所见,“你们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奴役驱使在人界的妖类?”
另一个妖将的部下叹了口气说道:“四方诸国!我说得没错吧?”
四人中的一人答道:“难得!人界难得有知道圣国威名,却不来臣服的妖类!”
那妖类摇摇头,“我只是听说过贵国,”他指了指那四只巨蟾说道:“这巨兽名唤‘吞月’,成群栖息在四方诸国的东域沼擎,我得知它们,正是因为久远前曾有两只吞月巨兽在机缘巧合之下误入妖界,修成一方霸主,成了妖皇陛下的一点点小麻烦。”
“有趣!”四人中的另一人说道:“你们在妖界时的地位都是不低的,见闻自当比那兵卒伍长之流更广一些,我们国君陛下会很有兴趣来倾听这些。”
“哼!”那妖类冷笑一声,“你以为拿下我们会这么轻松吗?”
四人齐声道:“妖祸余孽,臣服尚有生路,伏诛可慰无辜,自裁留你光荣,反抗必受屈辱!决择吧!”
“哈哈哈......”妖将的部下们大笑起来,“那便让吾等见识一下!何为屈辱吧!”他们各自亮出兵刃,默契地分作四股,冲向各自离得近的那一位人类,却顷刻便被拥杀而上的妖众淹没,缠斗在一起。他们道行较之妖众虽深,但妖众之数量实不可测,纵使会在他们手上折损一些,他们仍是毫无胜算。一番反抗,结果无非是两个:或是战意枯竭,露个破绽,吃敌人一刀痛快;或是力战到身心疲倦,攒足一身余劲爆体而亡,求黄泉一道不孤。
命途将尽,妖将部下却也不在计较祸兴乱与祸起灾对他们是何态度。他们看来,在这时,奋力拦阻四方诸国,为妖将父子争取逃亡时间,已与他们各自的尊严系在一起了。
......
“这是......凤裕山?”祸起灾看着眼前已有些变化的凤裕山说道,这变化便是源于屠龙军的规划。
“哈!你在这儿还能闻出你自己的气味儿来是吗?”祸兴乱调侃道:“这里后来由另一群人做了主,不过现在看来应是出走避难了。”
祸起灾皱着眉头问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要向你效忠的人界同类,此时应该已经找到我们原先的所在了。”
“谁要他们效忠?”祸兴乱反问道:“我若要为王,只我一个便足够了!”
“他们......”祸起灾察觉出话里的不对劲,他好像知道了些什么,却不敢问,更不敢乱猜,“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祸兴乱笑道:“很简单,借你龙心密钥一用,替我打开往妖界的大门!我回去,你留下,人界后续的事务,要麻烦你帮我处理了,碰到人界的同类,一定记得要与他们和和气气地交流。听我的话,你的结局不会太遭!”
祸起灾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现在没办法逆着祸兴乱的意思来办事。
“妖孽!休走!”忽听得一声怒喝,祸家父子循声一看,只见数道人影从四处冒出,像是已在此等候了许久,为首的正是那老光棍。
祸兴乱依旧很轻松,他对祸起灾说道:“这些麻烦交给我来应付,你快去山内打开通道。”目送祸起灾离开,祸兴乱开始打量起前来追击他的人类起来。
众人里,有身着战甲手持长械的将军,有握着佛珠不断颂着佛号的和尚,有剑光如冰目光如电的剑客,也有祸兴乱都看不出有什么能耐的老光棍。他目光挨个走过一遍,嘴里不断发出着“啧啧”的赞叹声,过了半晌才对众人说道:“你们知道,大概两个月以前,这凤裕山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一个手持木剑的道士说道:“凉平城发动江湖人士,围剿山中作害的狐妖,虽有三流十五侠暗中援助,却仍叫你等妖孽存活,祸害遗千年!”
祸兴乱点了点头,你知道的这些,大抵是正确的,我只讲你不知道的,他缓缓地说:“这一次围剿,正好为三流十五侠真正的目标送去了一副合适的躯壳,让那位妖将重临人间;这一次围剿,催生那凉平城执政的贪念,终致凉平城遭遇屠城的劫难,那血气怨念,正是妖将东山再起的本钱!你们坚守自以为的正义与无畏,实是在阴谋家的计策中促成了这一场妖祸的到来。若我不说,不知道你们会不会考虑到这些。”
“可恶!若无你们妖类,便不会有这些事情!人间是人间,你们插足作甚?”一个举着巨锤的壮汉怒道。
祸兴乱笑了笑,不打算申辩,只说道:“啊!都怪我小时候太过收敛压抑,长大了总是控制不住地出头显露,讲了些不相关的东西,真是抱歉!”
“拱首伏诛?还是要搏出生路?总之不要只会拖时间!”那名剑客冷冷地说道。
“是是是!”祸兴乱连连点头说道:“只是......能否容小弟再问过一个问题?”不等众人回应,他直接发问道:“那日围剿,济阗府的江湖势力,好像并没有幸存者吧?我想知道,诸位比起那些江湖人士,何如?而我比起那位狐仙娘娘,又是何如呢?”他稍稍低头,睁大了眼睛望着众人,似在渴求一个答案。但他嘴角的轻微弧度,却像是求知而收获的喜悦。
......
荆漽漩走入了裁议堂,迎接她的人却已换成了另外一批,连圣执和辉傲都不在场,更不是她首次来到裁议堂时所见的一群人了,但她却本能地镇定自若,即便她还没见过灵流族的所有人,灵流族的所有人也没有尽数与她见过面,但只要面对面地交谈起来,整个过程都是自然而随和的,外人看来只像是熟人或者亲人之间日常的嘘寒问暖。
裁议堂询问起对于她的安排,有关一些劳务工作,一些要她了解的灵流族先人记述的古籍,和一些特殊安排的任务,当中正包括齐无为这一项。
荆漽漩一丝不苟地回答着问题,哪怕到了齐无为相关的事情都是毫无保留,甚至连那三根划命针的由来都是尽数告知,也交代了齐无为得知自己已是灵流族体质,留着灵流族的血液这件事,和他得知之后的反应。
裁议堂众人并没在她面前透露出对齐无为有什么打算,只是告诉她,有关齐无为的事情,以后都不需要她来处理了,族中另有安排。
她点点头,正要退下,却被一声“等等!”停住了脚步。
“裁议堂决定趁宙丰与辉晴的结合,顺势让未曾婚配的青年族人成双成对,加深情感的联系,你的婚事,也在我们的安排之中......”
;
祸起灾缓步向着凤裕山内走去,他知道祸兴乱那边的情况会是十分的激烈,但说不清楚是对祸兴乱有着绝对的信心,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他并不着急去打开通往妖界的道路。
眼前所见虽是陌生,却不令祸起灾有半分疑惑,他只是感慨,在自己之后的这里虽然来了另一批人,现在却又再次归于荒废了。只看那两旁新增添的摆设,祸起灾眼前便浮现出许多虚晃的人影,它们往来奔走在周围,将屠龙军生活的面貌全然呈现给祸起灾。
祸起灾驻足在原地,正有些沉迷,却忽然闻到一丝奇异的气味,眼前的那些人影都不约而同地向前飞去,那正是祸起灾原本要走去的方向。这莫名的催促,叫祸起灾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追随着自己幻想出的人影,也是追随着奇异气味传来的方向,他是想要知道,这熟悉的地方到底还能够给自己多大的惊喜。
所有的人影最终汇集在一起,它们汇集的所在正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嘴边忽明忽暗的似是燃着的烟草,那便是这奇异气味的源头了。
“妖将,祸起灾?”齐无为的声音从那高大人影处传来。祸起灾默不作声,只走去将周围的灯盏点亮,当那副董太平的面孔呈现在齐无为面前时,他的问题,便有了答案了。
“本帅要去打开通往妖界的大门,你是来阻挡本帅的吗?”祸起灾说道。
“非也非也!”齐无为摇头道:“阻挡你的人还在外面,我只是来与你说说话的。”
祸起灾看着他说道:“但这里只有咱们两个,自以为正派的人类,何必专挑这一处地方来说话,忘了要对监视自己的其他正派避嫌?”
齐无为笑了,“人之虚伪,妖之邪恶,皆属鄙陋者的偏见,将军自当明白:芸芸众生剥离掉外表之后,那灵魂的清浊,大体是一般的颜色。每一个有生命的存在,得意成圣贤神明或是失落成孤魂野鬼,这机会,差得应该是不多的。”
“边走边说吧,本帅还有事情要做,不想在这儿继续耽搁了!”祸起灾说道。
“嗯?”齐无为有些疑惑,像是准备好了答案却没听到别人来问,“将军可知道......我是谁吗?”
祸起灾指着自己的眼睛和胸口说道:“这嘛......在本帅的另一双眼睛和另一颗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
一场毫无悬念的争斗,一个轻松惬意的笑容,祸兴乱轻掸衣上尘土,灵巧地迈出几步,他回头对着众人挥了挥手,却是不知那众人能否给出回应了。
老光棍稳稳地站在一处崩坏碎裂的地面上,他的气息仍然很平稳,嘴角却挂着一丝血迹,看起来远不如那祸兴乱轻松,他轻合着眼,知道祸兴乱在慢慢离去却像是无能为力。这便是前来拦阻的众人中,现下情况最为良好的一个了。
惨烈的战场上,更加悲惨壮烈的众人,豁名搏杀拼尽了全力,甚至连自己的血迹都不能留在祸兴乱的身上,以证明自己拼了性命并不是毫无斩获;而那短暂而恐怖的过程,将永远烙印在他们的灵魂里,不论他们接下来是为人或是为鬼。
忽然,只见一道人影飞一般地与老光棍擦肩而过,片刻便追上了那正在离去的祸兴乱,他不做停留,只将那祸兴乱甩在了身后。
“哼!”祸兴乱冷笑一声,他刚要准备追上去,却听身后忽然传来一声——
“极意传石!”
遍地碎石忽以这一声为令统统飞向半空中,下一刻便一齐射向祸兴乱。看出这一招竟是比较罕见的术法,祸兴乱只得留神应对,他身形一阵恍惚,将飞来的石头尽数避开,不欲多作纠缠便要继续去追那掠过的身影,却见路途中间,飞过去的石头竟已立起一座高墙,将他的前路挡住了。
不是被这术法难住,也不是翻不过这座墙,祸兴乱只是被这术法勾起了一丝闲情逸致。他来不及查询那人的面貌,猛然回身一掌寻这那声音来处杀去,锐利掌气之势,绝非一个精于术法之人能轻易挡下,不过一声长啸,横刀挡下这一掌的,又是另外一人了。
只见那人白衣白发白面具,手中拿着的正是苍回斩,方才接下一掌,随即便高喝一声:“苍回斩法!”已发起了对祸兴乱的攻势。祸兴乱双臂一震,直对着苍回迎了上去,但在这二人将要交手之际,祸兴乱面前惊现一张年轻面孔,他立时便知是那施法之人,竟转念思考那干扰自己的术法与破解之方。
只消片刻,他便反应过来那术法在他眼中是多么的低劣与幼稚,因为那年轻的面孔还未让他记住,便已经变回成白色面具。但白色面具却不与他一同停下脚来,而是维持着向自己冲杀的势头。
这片刻失神,已让他的防备在最关键的时刻全然失落,对那一刀,他已是无能抵御。
“啊!”惨叫一声,祸兴乱仰面倒下,他知道痛觉来自腰腹之间,只是不清楚到底是简单的开膛破肚,还是干脆的一刀两段了。
苍回回头望向裘羚,面具之下藏着怨恨,因他知道这样赢得毫无光彩。裘羚避开他的目光,对老光棍说道:“对不住!我们来晚了!”
老光棍仍是轻合着眼,却无对裘羚的话的反应,裘羚正是莫名其妙,心中又生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他望向苍回,苍回竟也魔怔地站着不动了。裘羚一边想着苍回面具下的表情,一边转着自己的头,却看到了最让他难以置信的一幕。
已被重伤的祸兴乱,又变得轻松自在地立在自己的一滩血液之中,地上的血液正连同他身上的血迹一并迅速地风干褪去......
“这......这怎会!!!”裘羚惊道,他说完才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异常的陌生,像是忽然老去了几十岁,望向自己本是细嫩的双手,那上面皮肤却已变得皱巴巴的了,他无力地看着祸兴乱,眼中所见却越发昏花模糊。
“天地极演·万物化生!”从祸起灾口中说出的,似是一招非常高深的妖族术法,但裘羚却是绝望,因为他并不抱着能有机会去探寻的侥幸了。
异样的感受已从他自身散发到周遭事物,天上的风云变幻像狂风暴雨之下的海浪一般汹涌,远处充满了他的自信的那一座坚固石墙却被风瞬间吹散成沙,他看着老光棍众人的躯体从白骨化作尘埃,也看着自己苍老的身形倒在地上变成烂泥。
已不知自己变成一种什么样的存在,是鬼魂还是简单的一个意识,裘羚只觉轻飘飘的,也失去了喜怒哀乐这一众情绪,周遭高山变成沧海,沧海又化作桑田......这许多,只叫裘羚看得一个淡然冷漠,毫不关心了。
当一切的变化终于停歇下来,凤裕山已变成一处阴冷而荒芜的所在,地面只是平整的细沙,四面看去,皆是毫无起伏一望无际。
这或许便是这世界的终极了,一切的纷争与恩怨情仇都如同这细纱一样尘埃落定,归于这近乎虚无的寂静。祸兴乱仍完完整整地站在那里,他脸上只有平静,似是这变化与结果早已在他心中留下了印象,他目光一扫,停留在裘羚的意识之上,裘羚自觉正在与他对视,却无能讲话与他交流,只听他笑着说道:
“哈哈哈......罢了罢了!既已无遗憾,便将一切的痛苦,都交于我来承担吧!”说罢,只见他双手抡转,又是一副施法的姿态,随即便见得周遭事物再生变化,竟是桑田化沧海,沧海变高山,时光又行倒转,虚无之中再现茫茫生机......
......
齐无为望着自己身前这一块空地,这里本来还有一堆佛门法宝金光井的碎片,但现在都已被清理干净了。“那一扇门呢?我之前来过一次,但是来得急走得也急,未曾有机会细细地在这探究一番。”齐无为问道。
祸起灾答道:“这里......便是门。”齐无为应声望去,却不见祸起灾指点着什么地方,祸起灾继续说道:“这整座凤裕山,便是连接着妖界玄黄角的所在,而咱们现在,正站在这扇门的钥匙孔里了。”
齐无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打开吧!打开通往妖界的路,我只要先看着你离去,再看着你把这门关起,我这一行便能安心了。”
“你到底是为了谁呢?为了她吗?”祸起灾问道:“为一个脾气古怪,疯疯癫癫的异类,抛却这一国,这许多人的性命的仇怨,想要放本帅离去吗?”
齐无为沉默半晌,忽然笑道:“这仇怨......可不该只向你一个讨要!你纵使做了有违天理的事情,或许也可从他处争取弥补,而那些事情,就要让你回到妖界再说了!”
祸起灾长叹一声,他默默地摊开手掌,只见其上飘浮着一块血肉模样的东西,像是一个离了身体的器官,血液在其上环绕流转,却不会从上面滴落下来。那东西的模样渐渐定了型,好似流动的血液在上面结了痂,若说它之前的模样实在不算明显,而此时的模样却叫齐无为一眼看出点“钥匙”的意思来。
“龙心密钥?”齐无为问道。
祸起灾还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龙心密钥便从他手中飞出,落到二者面前的地上,片刻便化作一滩血液,正是人妖两界的一条通道,但这诡异之景,却未让齐无为有多少惊讶,他疑惑地问道:“你们来到人界之时,那阵仗总不该只通过这么狭小的一条通路吧?”齐无为指着那滩血液,这只像是用盆子泼到地上的样子,怎么看都与行军过关联系不起来。
“它的效力已减弱了**成了......”祸起灾终于开口。
“怎会如此?是在你出事的二十年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吗?”齐无为问道。
“是因为......”祸起灾话音未落,只听得浑厚男声自二者的来路传来:
“内服外敷皆无用,望闻问切尽付空。水易荆门忏医客,但凭刀剑断吉凶!”
齐无为听出一丝熟悉,眉间稍露惊喜之色,却见一条飞袭而来的身影带来一道冷冽似冰的剑光,直向着祸起灾杀去。
“哼!”祸起灾冷笑一声,他听得来人现身之前的一番话,便知其并无偷袭智取之意,但以自己的能耐,又岂是那来人能挑战得了的?对那攻势,祸起灾只是不慌不忙的一掌落下,却已是将攻防之手段一并交出,二者甫交锋,一方气势如虹,一方胸有成竹,竟是谁也不曾占得半分便宜,祸起灾正在讶异这看起来细软而轻巧的剑如何挡住自己的一掌,又不得不应对紧接而来的攻势了。
祸起灾明明已按下了来人的剑,却又见一道寒光自那人另一只手中刺来,只得以另一只手去接,又顺势一掌将那人击退开。
“来者何人?”祸起灾厉声问道。他握紧了双拳,指间渗出的血液似不像是他自己所为的,那来人竟是一手拿着剑,另一只手中还有着一把细小的短刀,只像是医者为人手术时用的器具。
“荆水易!”齐无为大叫道。荆水易只觉得这声音是见鬼般的熟悉,转身去看时却是认不出齐无为的模样来,只将一副疑惑的表情留给齐无为,便继续与祸起灾对峙去了。
“哈!”齐无为的喜悦掩盖不住,他终于撞见一位认不出自己大变了模样的故友了,他怀着激动之情,等待着荆水易展现出自己这一段时间的进境。
“嗬!”擦掉嘴角的血迹,荆水易再度向着祸起灾冲过去,对那位“陌生人”,只考虑到他身上并无妖气,荆水易便敢任由他站在自己身后,或因这场争斗本已豁命,或因那一声“荆水易”实在是熟悉......
熟悉的一幕再度上演,抱着怒火与必胜姿态的祸起灾再度与荆水易打了个有来有回,他身上再次留下几处伤痕,却不能让荆水易受到比自己再重几分的伤势。齐无为眯着眼,似是从中看出些端倪,他猛然睁大了眼睛,已下定决心要阻拦荆水易了。
“看招!”荆水易斗志依然激昂,他方才被祸起灾再一次击退,又重振气势要冲杀过去,齐无为也在这时迈动了自己的脚步。
“呃!”荆水易突觉异样,那熟悉的气味也让他终于想通了很多的事情,身后的齐无为慢慢走到他身前,他终于认出了那副笑容,咬牙切齿地说道:“泼皮......你......”未及说完,齐无为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见他昏睡了过去。齐无为实在没有办法才敢出此下策,只因他察觉到荆水易一招一式间虽然还是不能取胜,却并非导向无所作为,而是导向同归于尽的方向上去了......
祸起灾见状,问道:“他是你的熟人吗?看来本帅并不能取走他的性命了,尽管他对本帅是欲杀之而后快。”
齐无为说:“是我的好友。”
“但他却讶异你这样的举动?”祸起灾似是不能理解。
齐无为点点头说道:“有些事情,我总要有自己的考虑,比如保你平安这一件事,我不可能事事都与别人提前知会,那只会招来更多的阻拦。”
祸起灾说道:“本帅可要提醒你,这会很危险,当别人清楚你习惯如此行事之后,‘朋友和敌人’对你的看法可就没什么分别了。”
“嗯,多谢将军提醒,齐某知道了。”齐无为说道:“可否继续说说我们刚才所说的事情,这龙心密钥到底发生何事,以致它效用缩减至此?”
“唉!”祸起灾叹口气说道:“这些都不重要了!你只消清楚,本帅恐怕不能遂你心愿了,只能留在这人界,了结在这人界了!”
不等齐无为发问,却见一道人影突兀地出现在祸起灾身旁,对他说道:“父亲,你果然没叫我失望!”齐无为大惊,猛然退后几步,竟看见来时路上,又出现了几个人,却不是老光棍带来的人,而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崇龙教的人。
祸兴乱继续说道:“真要感谢这几位崇龙教的朋友,帮我解决了那几个难缠的家伙。不然我可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过来见你了!”
齐无为大惊,指着崇龙教几人问道:“你们将外面的人全都杀了?”
为首的一人却斜视他一眼反问道:“你不是妖......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那人竟比齐无为还要高大,两只臂膀粗壮得像生长了几十年的树干。
“哼!”齐无为冷笑道:“暹骁吟!你不认得我,我可认得你!”
暹骁吟一惊,他同行之人也叫齐无为顺势唬住了,却听得一道毫不出彩的女声自暹骁吟高大的身躯后传来:
“这位侠士,可与我们圣教有什么关系吗?”
这语声中听不出半分的自负或是自谦,不带有任何的讨好或是招嫌,仿佛从这声音中讲出的一切断言都是足够客观,能令人信服的。而在齐无为心中,尽管她并不是在发号施令,也无论旁人如何看待,但凡从她口中说出的,便是齐无为甘愿用性命去维护的真理。
“献心!欲献心!是你吗?是你吗?”齐无为忽然失了分寸,只听得这一句话,他已不顾一切,不知如何躲过那暹骁吟,他终于见到了那心中的女子,在经历了“死而复生”这一段不寻常的经历之后......
祸起灾与祸兴乱都察觉到齐无为那边的动静,他们一起向那边张望,想看到的却都被暹骁吟高大的身影挡住了。
“呵。剩下的事情,你们请便了!”说罢,祸兴乱转身离去,迈入龙心密钥打开的通道之中。
;
“献心......”齐无为呼唤着意中人的名字,全然顾不上那危险妖类祸兴乱的离去。眼前这身材曼妙的女子,穿着再朴素不过的服装,一道轻薄的面纱从她额头悬下,而那遮覆之下,便是齐无为从未见过,却坚信是世间最美的一副面容了。
欲献心身形微微一颤,似是有所感怀,齐无为连忙走上前去说道:“你怎么了?是感动了吗?我已经历过最艰险的生死存亡,这些你也都见证过了吧?让你为我担惊受怕,我实在是......”他不及说完,却被赶来阻拦地暹骁吟一把推开,他亲切而关怀的神情僵在脸上,渐渐变为对暹骁吟的白眼。
“哼!齐无为,你这叛徒净只会些下三滥的手段,有何面目在圣母面前卖弄!”
“嗯?”齐无为正要向他问个明白,却自己想通了这缘由,正因他放倒荆水易时,偷偷燃起的那片忘思叶......
他退后几步,忽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我果然还是得不到你的怜爱,都是自作多情了!”他面对着暹骁吟,讲出了对其身后的欲献心的话,直令得暹骁吟尴尬万分无地自容时,却将话锋再一转,对暹骁吟说道:“齐某感谢暹师伯对献心的照顾,我会为你准备一个得体的结局......”
暹骁吟面部微微抽动,冷笑道:“就凭你这低劣的谋略与本事,莫说阻挡圣教大业,又或是主宰我们崇龙七辅的生死,你甚至连自己的主也不能做......这一点,你可有异议吗?”他说着,侧身走出几步,再让欲献心的身影出现在了齐无为面前。
只趁暹骁吟拦阻之际稍稍调整,欲献心仓促的警惕便足以应对那忘思叶的效用了,她迎着齐无为期盼的目光朝着后者走近了几步,随之而来的,竟是冷冷的一句:
“叛徒,跪下!”
只听得“扑通”一声,齐无为跪得毫不迟疑,只想到这膝盖到脚的一段长度让他距离意中人更近了一分,他顾不得尊严,顾不得这会让其他崇龙教的众人见笑,顾不得所谓“男儿膝下有黄金”,只坚决地执行了欲献心的命令。
“我们对这位妖族的将军有些事情要商讨,你是要来阻拦我们吗?”欲献心问道。
“是。”齐无为只若一个受训的孩童,回应着家长训斥性的询问。
欲献心继续问道:“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找他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看见崇龙教办事便要从中作梗,还要找个机会,把这荒诞的一教信众一齐拖下地狱!”齐无为咬牙切齿道。但他诚恳的威胁,却引得暹骁吟一行人好一番的嘲笑,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一个可怜之人的虚张声势罢了。
欲献心沉默半晌,等着她训斥的齐无为忍不住抬起头张望,却发现这一角度仍不能叫他的目光绕过那神秘的面纱。就在这时,欲献心说道:“我以圣教之名对你下一道命令,你若能完成,龙君便将过往之事一概不究,崇龙七辅也不得再对你有任何偏见,你可在龙君之左右辅佐侍奉,你愿意吗?”
齐无为答道:“莫谈这些条件,只要是你有事相求,我必然不顾一切去将它办妥当!”
欲献心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你现在就经这通道前往妖界,去将那方才离去的祸兴乱杀死,他是圣教大患,翦除这一威胁,可是你向圣教表明忠心的最好机会啊!”
齐无为站起身来,低着头向着祸起灾走去,祸起灾则是默默地看着他,他知道齐无为要走的是一段非同寻常的路,目的更是要杀死自己的儿子,但在他眼中,这一对父子的关系却是要比齐无为与崇龙教的关系简单许多了。
“将军......”走到祸起灾身边,齐无为低声说道:“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请珍重己身,在人界争取下自己立足存活的一方土地,莫将身负的一切都交代给他人,只因你交代出去的......可不止你自己啊!”
祸起灾微微点了点头,“祝你好运,齐无为。”
凤裕山内,这一室的空间变得狭小,只因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齐无为身上,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于那玄妙的通道入口处才各自散开。
暹骁吟问道:“圣母真指望靠那狂妄竖子来解决祸兴乱的威胁吗?”
欲献心却从簇拥之中走到了一行人的前面,对着祸起灾说道:“不知我能否斗胆请将军你做一件能增进圣教与将军情谊的一件事?”
“哦?”祸起灾似是很感兴趣。
“只请将军能关闭这一通道,并永远的不让它打开。”欲献心说。
祸起灾稍稍皱了皱眉,他打量了欲献心一番,发觉自己实在看不透这个人类女子,她的心思,可说是天真得算不上“心机”,也可说是深沉得足以遮蔽日月星辰,他不知齐无为对这女子了解多少,或许他永远都没机会去问问齐无为了。
祸起灾终于给出了回应,他微微点了点头,只伸出手随意一挥,那“一滩血液”似的入口便迅速起了变化,如同血液干涸,留在地上的,只剩下铁锈般的一地碎屑,正是那龙心密钥粉碎后该有的模样。
欲献心走了过去,看着那一地碎屑自言自语道:“凡间不容的人族异类啊......愿你在妖界来且安之吧!”
......
一阵颠肠倒胃的晕眩,齐无为浑然察觉不出这是方才梦醒或是刚刚入梦,在迷蒙间分不清楚自己是立在这一处还是倒在这一处,一直等到天将入夜才回过神来。
“这该是跨越世界所致的不适应吧......”齐无为想着,正望见了自己脚下所处,与周遭的奇异景象,这本是一片开阔的草原,却在入夜的一刻瞬间变成了荒漠,茂盛的草都钻入了地下,露出的石子沙砾在月光之下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齐无为迈动步伐,即便他并没有什么地方可去,他只是不愿继续驻足原地了,只得硬着头皮向前走去。每一脚踩在地上,传来的感觉都只若踩在沙漠之上一般松软,他越发茫然,心中想着这寂静的夜色下,随时可有什么凶狠的妖类跳出来一口将他吞下,本来叫他无所畏惧的天赋一掌,在对上鬼道修者的彻底失利之后,却让他在未知事物的面前畏畏缩缩了。
那个自己要去杀死的目标,必然是早已走远了,他或许已经回到了家,吃起了晚饭......齐无为想着,惊觉自己竟连步子也迈不动了,低头去看时,只看到脚下流沙似水,其中荡漾的月光,已将他膝盖之下全部吞了进去,很快他半截身子便陷了进去,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但他却只能束手待毙。明天日出之后,这流沙里还会长出青草吧,不知道那青草,可否因他的失足,长得更挺拔一些呢?
茫然的齐无为,死而复生之后带有几分的畏首畏尾,这样的他,绝对是会死在这样的妖界中的,但这样的他,也绝不会主动前往妖界来冒险的。只因那女人的话,他没有茫然,没有畏首畏尾地来了,却在独处中回归了本性,得到了那女人希望他有的下场。
“献心啊......”流沙已没过齐无为的胸口,他完全透不过气了,这一声自言自语,只能在他将要爆裂开来的心中回荡。齐无为只是想到,自己上一次在生死边缘时,还来不及顾及那总让他万劫不复的女人,由是心中抱憾,便得以在鬼门关前折返,这一次他再度陷入生死存亡的境地,便将自己对那欲献心的一切幻想与憧憬想个遍,或可称之为“了无遗憾”,他归于那解脱的虚无之中,也是成全了许多人的安逸自在。
齐无为一遍一遍地呼唤着:
“献心......献心啊......献......”
......
崇龙教一行人已与妖将一同自那凤裕山中走出,老光棍一伙人与裘羚苍回正在外面等候,暹骁吟肩上趴着一个人影,裘羚一见,失声惊呼道:“主人!”
暹骁吟将荆水易缓缓放到地上,对裘羚说道:“他并无大碍,只是睡过去罢了!”放下了荆水易,崇龙教一行人脚步不停,他们走过老光棍众人印象中战斗过的场地,不多瞧旁人一眼。
老光棍众人却都是毫发无伤地看着他们离去,他们一个个都是茫然摸不到头脑,只因现在的情况实在与他们的印象大有不同,血战的惨烈,众人的壮烈,本留在地面,岩石,山壁上的战斗痕迹,本留在自己身上的伤口,染红了周遭景物的热血,统统不见了。他们拦阻妖类逃离的计划变得十分的可笑,只像是冒着妖祸的风险,千里迢迢来到凤裕山来看了一场崇龙教擒住祸首妖将的戏,详细的情节却都要依靠自己的想象。
“慢着!”老光棍带来的人里,似是某一人有些不甘,但他这一声,却也真将崇龙教之人喝住,“你们崇龙教在这妖祸之中抛头露面......到底有何图谋,是何居心?这般行事,可是要与武林正道为敌?”
这一次说话的不是暹骁吟也不是欲献心,而是一个其貌不扬的人,他说道:“这个武林,从来没有什么坚固可靠的联盟,圣教不会对单独某个人作特殊考虑,为敌还是为友,只取决于你们自己!”崇龙教中人的目光只一齐对着老光棍这边,似是默契地赞许了那人的发言,他们不多做停留,老光棍这边也再提不出什么异议了。
老光棍从头到尾,只一副姿势立在那里,轻闭着双眼养神。裘羚已看出荆水易却是没什么大碍,他大松了一口气。苍回若有所思地走过去,对老光棍问道:“前辈,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
老光棍张开眼冲他笑笑,说道:“我们呀......就留在这凤裕山歇整了!一来呢,四支妖军撤出盛平还需一段时日,流利他国的难民百姓归乡还需等待;二来,我也想会会这里现在的主人啊!”
苍回一想,留在此地歇整似是当前最好的打算了,便说道:“晚辈也正有此意,便替水易主仆做主,让他们也留下吧!”
曾到过这里一次的苍回,凭借着一点印象,引领着众人上山去,老光棍默默地走在最后,忍不住朝着妖将地底宫殿的方向张望,他想着有一个叫齐无为的人,这一次似是出了些什么状况......
......
足边传来异样的触感,随即一阵清风拂面,“呃!”方睁开双眼,齐无为便觉两腿一软,扑倒在地。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正处于刚刚进入妖界时所处的位置,而现在正已是白天了,青草正随风泛起波动。
“噩梦吗?”齐无为揉了揉眼睛,自言自语道:“我居然站着睡着了,怪不得做不出什么好梦啊!”他想用手支着地面站起来,却触到了意料之外的什么东西......
“嗯?”齐无为猛然站起身,才发现自己身旁的草地上静静地躺着一个身影,即便只有一面之缘,他却还是认出这相貌与装束,正是他前往妖界要杀的那个祸兴乱,“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何事啊?”齐无为惊叫道,然而他清楚并不会有谁来给他回应了。
祸兴乱地胸口深深地塌陷进去,渗出的血已染红了他的衣襟,齐无为只知道这是自己的手段,却对何时何地如何交手都一概不知。他细细端详着祸兴乱的尸体,却只从留在脸上的神情中,看到一个少年直面天空的了无遗憾。
齐无为拿过祸兴乱手中握着的东西——一个早已熄灭的火把,他设想着祸兴乱举着火把的模样,思索着他们遭遇的情景。
一个低沉的声音自齐无为心中响起:“你究竟是故作无辜,还是后知后觉呢?”
“你是什么人,这是在以何种方式与我交流?”齐无为心中问道。
那声音答:“每一盏引领迷途人的灯火,都由我相赠;每一个重新焕发出的生机,都从我分享。我问你:这少年于你何辜,你要到此来将他杀死?”
“呵!”齐无为笑道:“你到底是那明灯公子谈冏的真身,还是这火把成了精?我只知道,听你口气,倒是与那明灯公子相差甚远。不过既然你有如此神通,听来也已像是见证了我们争斗时的景象,何必还要问我呢?我倒是想问问你,我究竟是如何将他杀死?为什么到现在竟是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呢?”
那声音沉默半晌不给回应,齐无为还以为他已离去,正要动身去寻找离开人界的方法,却听到他又说:“你不必回想其中细节了!不过是你们在此遭遇,你欲杀他,他奋力以妖术抵抗,最终败亡于你手,如是而已!”
“真是敷衍!”齐无为冷笑一声,但他很快便笑不出来了,只因这“敷衍”二字曾在另一个对他十分重要的人与事上彻底地将他改变过......
一个视他若己出,他也以父事之的人,那足以超越父子师徒的情感,在各怀异心的一段宿醉之后彻底崩塌。他背上弑师逆徒的罪名叛逃出生于斯长于斯的宗门圣教,所见的每一份自以为“旁观者清”的断言令他想到的,都是这“敷衍”两个字。
“啊——”齐无为双手蒙住了脸,痛苦地嘶吼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到底杀了谁?我又做了什么孽啊!!!”他痛苦万分,似已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只有那从心中传来的声音,还能平稳地穿过他的吼声,直接去劝解他的心神。
“忘记,是你天赋里最大的财宝,多少人复入轮回,都只为了追寻一个‘忘记’,你忘却了应该忘掉的那些不愉快,记住了眼下的要务,却这般歇斯底里,难道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吗?”
齐无为也镇静下来,“我根本不在意这无关紧要的好处,我只求一个明白!”
“很好......”那声音答道:“只可惜我没有泄露天机的胆量,便叫这少年来给你答案了。随我来吧!”
“嗯?”心中刚有疑问,忽见周遭起了变化,却并非是那草地变荒漠的晨昏交替,而是一次不用迈腿便穿过了世界,去到那一处不能计算其距离的所在。
“啊!这是......”齐无为瞪大了双眼,一时竟也顾不上这穿越世界的奇妙,只是如何也不能相信眼前之所见,“迴龙山,怎么可能?”
他现在见到的,正是在年幼时心中的一道阴影,迴龙山是崇龙教本部所在,位居隐秘的世外之地,那里地势险要,能登山的路也只有一条。年少的齐无为文武皆不能研习,闲居在住处内的他,终有一天耐不住寂寞,偷跑出去要见见教外的人和事,他有意避开那上山的唯一一条路,却误打误撞地到了一个山洞的洞口,正是他现在所见的。
齐无为误闯入之际,这山洞正是崇龙七辅中的焚天龙焰陆樵姑秘密修炼的所在,陆樵姑一件有人闯入,当即震怒发威,竟从口中喷出一团烈火,将齐无为身上衣装尽皆烧成了灰以示惩戒,就算并无伤害齐无为的意思,甚至连齐无为的眉毛头发都未曾波及,却让天生异象的齐无为感到万分的恐惧,齐无为只觉得自己身前薄薄的一层皮肤都在这火焰中烧得酥脆,内脏也被烧成又黑又干的模样,他哭喊着跳下山去,第二天才叫师父凭着掉落的护心镜,找到了遍体鳞伤的自己。
即便崇龙七辅在他眼中早失去了那神秘不足以让他多么的忌惮,他也远没有当年那般弱小,但当这山洞出现在眼前时,齐无为再想起那日的恐惧,却仍是难以忘怀。
“你看到的是什么呢?我是不知道的。”一名黄发黄须的老者现身在齐无为眼前,他便是在齐无为心中与他说话的人了,老者穿着的衣服与他的皮肤,都让齐无为想到祸兴乱带来的那支火把,那样的相似,却叫齐无为忍不住想道:“这难不成真是火把成精了?”
老者微微一笑,似是看破他心中所想却不点破,“但我知道的是,你看到的一定是让你恐惧的场景,你大可放宽心随我进入,有我引路,万事无忧。”
齐无为点了点头,老者便动身进入,他跟随在其后,进入才发现洞中构造与那陆樵姑的修炼之地全然不同,那他凭什么看得这么清楚呢?不是因为洞中有灯火,而是因为老者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光芒,真是火把一般的存在......
夜色中一道微弱的火光,映着它周围已被烧焦的树枝。周围几个歇息着的人,在黎明前的冷风中,都不愿挪动身子去为那将熄的火堆添一把柴。
欲献心静静端坐在一旁,倚靠着平整而稳重的高大石块,那是暹骁吟随手拿来放在这里的。暹骁吟职责在身,为她做了许多事,还包括那本该盖在她身上御寒,却被她弃置一边的毛皮铺盖。她并非是不怕冷,也不是瞧不上那铺盖与暹骁吟本人,只是这薄薄的一层纱遮在脸前,便将一切情感都锁起,只要不说话,便是连她也弄不清自己心中的意愿。
火堆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丝光芒,欲献心似是正等着这一刻,她微微抬头望向天空,看见那天色已是蒙蒙亮,便唤道:“暹长老。”
欲献心没有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是故这一声显得有点突兀,但不知是欲献心有感人知物的本领,还是崇龙教众默契所致,在欲献心身边与远处的人皆无反应,偏偏那离得不远不近的暹骁吟给出了回应。
“圣母?”暹骁吟利落地站起身,他神色中全无疲态,恭敬地问道:“请问有何吩咐?”他话音刚落,已察觉到不对劲,四下一看,惊呼道:“啊?妖将逃走了?”他这一声落下,便将欲献心之前未能惊醒的众人全都惊得醒了过来。
暹骁吟皱着眉头,即便他一直未曾入睡,那平静闭着的双目之下是高度警惕的防备之心,却仍叫妖将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样一个危险的角色,在自己双眼闭起,自以为万事无忧的时候,若是与在中州兴起妖祸时是一般心态......
“圣母,他可有威胁过你?”暹骁吟问道,他已知道欲献心在他之前察觉到妖将的离去,甚至可能是亲眼看着妖将走的。妖将不会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视若无睹,也不像是会出尔反尔,临时生起逃走的意思,那么他的去向和可能有的苦衷,都要从这唯一一个醒着的人口中问出了。
欲献心叹了口气答道:“静静等候吧,不要心急,他只是有一些麻烦事要去处理,我们只安心等他回来就好。”
......
祸起灾站住了脚,虽然距离挡在他前面的身影还不算太近,他却如何也迈不动脚了。
廉慕嚣笑道:“想不到妖将你,还能停下脚步来理会一下我这样一个苦苦追寻的凡人啊!”他目光中的兴奋,每一刻都有向着疯狂转变而去的趋势。
祸起灾仍有踌躇,他知道那吸引自己而来的熟悉气息绝不是廉慕嚣此人,但这里确实是看不到第二个人,瞧见廉慕嚣手中握住的那把刀,他暂且试探地回应道:“你与我的恩怨是该有个了结,既然你这么想见我,我也不必替你惜命了!”
“哈哈哈......”廉慕嚣笑着问道:“不知在将军眼中,人命值钱几许呢?亦或是......对将军来说,这人命的价值还会因亲疏关系,判辨有别呢?”
祸起灾大惊,怒喝道:“你......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廉慕嚣却不开口,他只将刀插在地上,伸手到背后解下一个算不得多大的黑色包裹,轻轻地丢在地上。这不起眼的包裹,背在廉慕嚣身后,便可让他面前的祸起灾连一角都看不到。廉慕嚣平静地蹲下身,将那包裹摊开,又缓慢地站起来,尽管他非常期待知道祸起灾的表情,在他一蹲一起间会有多大的变化。
但结果却叫廉慕嚣失望了,不管祸起灾心中受了多大的震撼,他的表情却出奇的平静。也许是祸起灾意识到自己的慌张与愤怒,必会长了廉慕嚣的气势,才尽力将之压抑下去,他微微低下了头,一是不敢看过去,二是想掩饰一下自己因为咬牙切齿而鼓起的腮帮子。
一个人,如何能放进那样小的一个包裹?在妖界不齿于残酷刑罚的祸起灾,终于在人界真正认识了一道最残酷最包裹之中,躺着一副残缺的躯体,他的四肢已被切去,只剩下了躯干和头,虚弱的呼吸声却清晰地从那边传来,显示着生命的迹象,也诉说着他经历的折磨与苦难。熟悉的气息终于在祸起灾脑中画出了一个熟悉的模样,但那却是他再也找不回的了。
“这是什么人?你把他削成人棍,只为了来叫我恶心吗?”祸起灾厉声问道。
廉慕嚣却是一脸无辜,“我怎会想与将军交恶呢?将军之威能,谈笑间挥挥手,便可使中州百姓尽数化作尸山血海,这壮景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何必自讨没趣呢?”他说着,看了看那个像是丝毫激不起祸起灾兴趣的残人,笑着又说道:“我本打算将他作为礼物送给将军,化解咱们之间的恩怨,不过既然他使将军不悦......”他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却被打断了,而打断他话的人,却是出乎了廉慕嚣与祸起灾的意料。
“师......兄......你不认......我......了吗?”这微弱的声音,不知是以何种的力量压过了廉慕嚣的话语,也如利箭般穿过祸起灾的耳朵,刺痛着他的内心。
“啊——”祸起灾悲痛地咆哮一声,他所压抑的已是再也压抑不住,“还给我!把他还给我!”他张牙舞爪,不顾失态地向着廉慕嚣飞奔过去。廉慕嚣大喜,他拿起刀来,轻轻地悬在余清的脖子上,又逼得祸起灾不得不停了下来。
廉慕嚣戏谑的说道:“我认得他喊的那个人,反正不会是将军你,只是不知,将军这般反应是为何啊?”
祸起灾握紧了双拳,狠狠地说道:“你这败类,真是人间第一大害虫!取你性命,也只会令我恶心!”说着,他慢慢摊开手掌,以手心朝着身前的地面一挥,一具干枯的尸体便出现在地上,“我虽不甘,却也只能与你做这一场交易,你自己掂量掂量这值不值得吧!”
廉慕嚣面色变得凝重,他无心思索这妖族纳物之法是如何将一具尸体并那一身服装都收去,甚至随身带着行走奔波,他只知道自己终于争得的一点点气势,又是荡然无存了。他目光不在自己儿子的尸体上多做停留,冷笑着对祸起灾说道:“将军不愧是将军,如此轻易便反将我一军!但我不得不奉劝一句,一个尸体,怎么能换得一个有命的人呢?即便这不过是个残缺的活人。”
祸起灾不说话,他微微提手,竟隔空将廉凤歧的尸体抓了起来,他手掌一翻,廉凤歧的尸体便就转了半圈,立在他身前,祸起灾向前迈出半步,一只手伸去按在廉凤歧背后运气使力,不知他是在施展什么高明的术法,只见廉凤歧干枯的皮肤上,竟是渐渐显出了光泽与血色,而祸起灾的脸色,却变得越来越苍白......
廉凤歧猛睁开了眼,眼中只有惊恐与慌乱,他仍被祸起灾牢牢掌控在手中,第一眼看到自己的父亲,他下意识要呼救,但每一次张开嘴来,都说不出半个字,只能撕破自己早已经干裂的口腔和舌头。
“这......才是我的筹码!”祸起灾说道,他动作不停,似是要在廉凤歧身上做的工作还未完成。
廉慕嚣眯了眯眼,问:“此话怎讲?”
“我以他之血,催动佛门法宝金光井,留下了他之**与魂魄以待备用。而现在,我可通过秘法,将自己的血气传入他体内,便可助他还阳!你若放得了余清,我便让你父子团聚,往日仇怨都愿与你一笔勾销,此后再无瓜葛!否则,我不仅要中断施法,叫你儿子**与魂魄一并灰飞烟灭,还要让你粉身碎骨,不得好死!这也可叫‘父子团聚’,不过是在阴间了......”祸起灾说道。
“我......有几件事想要请教将军......”廉慕嚣的气势弱了许多,像是祸起灾的恐吓奏了效,“我的儿子,不论他**魂魄,不论他是死是活,他回到我的身边是否是天经地义?这一名少年,他偷袭的行为致我父子离散,阴阳永隔;他活着,我要折磨他,他死了,我还要诅咒他!这可否合乎江湖道义,而他又与你何干,要你拿我的儿子来换他这条贱命?”廉慕嚣话语虽是激烈,但他望着自己渐渐恢复生机的儿子却还是忍不住流下了泪水,悬在余清脖子上的刀插在了一边,似是将要做出妥协了。
但祸起灾却冷笑一声说道:“哼!我早说过,你是人界的害虫,这天下要取你性命的人可不比想杀我的人少!你根本没资格与我论什么天经地义!”
“是呀!天经地义!”廉慕嚣面色却变得轻松,“那就让咱们一起下地狱去吧!在那里,你会知道,我廉慕嚣,不受威胁!”话音刚落,只见他猛然一脚,竟是踢皮球般地将余清踢上了天,伸手拿起刀来,横刀一斩,便将余清的残躯分作两半,鲜血四溅,灵魂飘散,苟延残喘的虚弱生命,再无生机可以挽回了。
祸起灾说不出一句话,他睁大的眼睛不断地抽搐,但怎么也不能将自己的目光移开,他必得要见证这一幕,这是他无法规避的苦痛。那抽搐的异样感觉传遍全身,他冷静下来时,已然佝偻起后背,矮了一截了。他的皮肤变得苍老,脸上出现了许多道皱纹,头发或者直接落到了地上,或者失去了光泽,像是晒干的杂草。
即便这秘法有多么的高深莫测,但以这董太平的肉胎凡躯做基础,使人起死回生的代价,也必然要是另一条性命,心中深谙此理,祸起灾却是无意停下这秘术了,即便他想要交换的已不存在了,但他这样抉择,或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廉慕嚣昂首挺胸,他轻闭着眼,却是不敢睁眼瞧见自己儿子灰飞烟灭的景象,也是无胆面对暴怒的妖将,已做好从容赴死的准备了。他等了不知多久,等到第一缕阳光的暖意已传到他身上,等到溅在他身上的血迹已经发干,他设想将要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却都没有发生,这叫他不得不睁开眼了。
廉慕嚣难以相信接下来的所见,已然当作是死人的儿子正活生生地向着自己跑来。廉凤歧再不是那个自信而有天赋的修佛者,只若一个寻常凡人般,毫无顾忌地表现着他的惊恐与彷徨,令这位父亲再难抑制,廉慕嚣迎上去,用自己独剩的一条手臂紧紧将他抱住。未及安下心去安慰自己的儿子,廉慕嚣先朝着祸起灾的方向望去。
将廉凤歧朝着廉慕嚣这边推过来的一下,似是用尽了祸起灾最后一丝气力了,这一场争斗,他不愿与自己的对手共同落败,他到人界来所争的成败,终于在这一次像是有了分明。但谁是胜者,谁是败者呢?或许他求的不过是分明的结局,而不只是简单的胜败了。
“你......你赢了......”廉慕嚣对着祸起灾倾倒的身躯落寞地说出这一句话。远处,崇龙教众人赶来的声音正传向这边,廉慕嚣不假思索,拿起刀来,将儿子扛在肩上,迅速逃离了此地。
......
妖界的经历,就像是一场睡醒后却不会忘掉的梦,齐无为缓缓睁开双眼,他不知怎的却敢断定这已是在人界了,迎接他归来的人,是与那老者同样神秘的唯心和尚。
他不会问诸如自己何以回道人界的这些前因后果,细枝末节,他知道对玄乎的人一定要说玄乎的话,那或许比直接问还能套出更多有意义的答案。
“秃驴,知道吗?我见过你的佛祖了。”齐无为笑着说道。
唯心和尚答道:“哦?齐施主真是厉害!到过极乐还会想回到尘世间来受苦,真是超脱凡尘之高境界!呵呵呵......”
齐无为继续说道:“说吧!你对那极乐有何疑问,都可向我提问,我知无不言,所言即是所见,比什么佛经高到不知道哪儿去了!而且毫不拖沓,毫不遮掩,抽丝剥茧去除其中任何一点神秘,把它活生生呈现在你的面前!”
唯心和尚沉默半晌,说道:“别的疑问也没有,我只是好奇,佛祖他老人家到底长着一副什么模样,我生来目不能视,也就这一件事困扰着我了。”
齐无为信口说道:“丑啊!那可是真的丑啊!丑得不忍直视,丑得只能窝在那什么极乐,不敢出来见人!你得亏是看不见,你若是生得一副千里眼,见过他也要挖出来丢掉!”齐无为一口气说完,顿觉痛快十分。
唯心和尚撇撇嘴说道:“嗨呀!但是他到底也没能让齐施主自己挖去双眼,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真是枉称全知全能!”
“嗯?”齐无为一惊,“听起来,好像有什么人的信仰在刚才崩塌了?这可真是作了世上第一遭大孽!以后唯心和尚不叫唯心和尚,我又要费心去记另一个名号了,真是麻烦!”
“哼!你抱怨什么?”唯心和尚语气突然地转变了,他想是真的忘却了自己的身份,再不把自己当作和尚看了,连举手投足间的姿态都是大变了样,变得蛮横了许多,“你又不会来找我,都是我在找你,你知道我名字又有什么用?”
句句强硬,逼得齐无为应不上半声,唯心和尚又说:“哎呀?我的麻烦找上门了,风紧扯呼,鹿鸣城再会!你可别耽搁太久,这约定可不是我与你立下的!”他说着,从行李中取出几块干粮,一整根香肠与一坛酒,直接丢到齐无为跟前,齐无为愣愣地看着他走远,才吃了起来。
四下察看一番,这果然是在凤裕山周围,不出他意料的是,在妖界时后来的事情,却都被自己给忘记了,不论这些事情有多么重要,他统统想不起其中细节,只记得事情发生过,而且已经结束了。
齐无为狼吞虎咽地扫净了食物,他抹了抹嘴,还嫌那一根香肠的油水不够,起身欲走时,忽听得一人声自他身后招呼道:“壮士慢走!我有话要请教!”齐无为心中一惊,料定该是唯心和尚口中的“麻烦”到了,他回身望去,只见一男一女携手朝着他这边走来,这两人看起来是一对夫妇,也确实是十分的般配,他们的一举一动,既是彼此帮衬,也是自己的自在快活。
齐无为皱了皱眉头,问道:“二位莫不是四方诸国的国君与王后?”
那男的大吃一惊,女的却在他耳畔边笑边说着连齐无为都能听见的话,“相公!咱们被人认出来啦!”
四方国君问道:“咱们......没见过面吧?不知壮士你是如何认得我夫妇俩的。”
齐无为答:“在下齐无为,曾到过沼擎东域,叶掩南域,沙围西域和霜覆北域这四块四方诸国的领地,同四域的长官城主都有过来往,从他们口中所得,让我在见到这伟大国度的真正主人时,不至于认不出来。”
四方国君对齐无为点了点头,又在他妻子耳边说道:“娘子觉得这小子可以信任嘛?”这夫妇二人实在是不会讲耳语悄悄话,或是因为他们生活之处远离尘世,是故在这上注意不到太多,说出的话都会叫旁人听了去。
王后想了想,回应道:“还是相公你来拿主意吧!”
四方国君笑着对妻子送去一个自信的眼神,转面对齐无为说道:“你的胆识实在是让我震撼,四域之中除原住民之外,鲜有外人能可到访深处,更别提让脚步贯穿我四方诸国的疆域了,我可告知你此番引起盛平慌乱的四支妖军皆是我四域的子民,你可像是在四域内时一般的与他们打交道,不必如寻常百姓般畏惧担忧!当然,我或许说的是废话,因为以阁下的胆识,想必我的考虑是多余的了。”
齐无为谢过他的称赞,又指着凤裕山说道:“此山本为四域之外的妖类一处聚居的所在,现为一群有志之士所占领,似要在乱世之中有所作为。我曾有缘与他们见过一面,气势上的碰头实在是令在下自惭形愧,他们各人的胆识都该是超过在下了,国君与王后若是有意,可上山去与他们见上一面,必会是比与在下相谈,更要投机了。”
四方国君转面问道:“娘子意下如何?”
“咱们旅途劳累,也是该找个地方歇整了!那家伙机警如鼠,咱不是猫,捉不到他也在情理之中!”王后答道。
四方国君回头望了一眼,说:“也好,毕竟这一次咱不是一无所获。”他与齐无为告别后,便与妻子往凤裕山走去,齐无为这才发现,四方国君一只手牵着四方诸国的王后,另一只手背在身后,竟是拉扯着一个绳子,绳子一头系在他手上,另一头却拴着一个人影。
齐无为偷偷跟上几步,认出那人居然是在旭宁王府内的那个大官骆靖明,只见他双眼已被挖去,手筋脚筋也已被挑断,只得以肘膝作足,跟在四方国君夫妇身后像牲畜一样地爬着。齐无为冒出一阵冷汗,他忍不住想着从四方国君那只手中再引出一条绳子来,另一头系在唯心和尚的脖子上。
突如其来的脚步声猛然撞开了屋子的门,惊得屋里面歇在椅子上的屠龙大王跳起来戒备,异常冰冷的目光向着闯入之人扫去,其中的杀气敌意瞬间便将那人震慑住。
“嗯?”屠龙大王看过闯进来的人,又变回往日的和善,他坐回椅子上,等着那人的解释。
“大王恕罪!小的一时心急,唐突顶撞了大王!”那原来不过是一个冒失的小卒,他似是进入屠龙军的时间并不长,尽管每天随着军队操练,已有了些军人的气度,却在那屠龙大王戒备时的一瞪之下尽数消却,语声中颤颤巍巍,心有余悸。
屠龙大王问道:“说罢!发生什么事?”
“留在凤裕山的暗哨传来消息,是从山中察觉到其他的人活动和冲突的动静,他们观察许久,但直到向吞龙口这边传信之时,都未曾见那群外来之人离去。”
“好!你这便去通知诸位伍长偏将,集结全军,吞龙口只留下原先驻守的人马,其余随我赶回凤裕山,莫叫怠慢了守候的客人!”屠龙大王命令道。
“是!”小卒应道,他默默地转身离开,却带有几分逃退的意味。他是分不清,之前那一刻的屠龙大王,那敌意到底只是戒备,还是针对着什么可怕的敌人。他不敢多想,但已无疑这敌人该是存在于屠龙大王的噩梦中,会在他每一扇出乎他意料打开的门后跳出来。
屠龙大王静静等着下一个人来请示他下一步的行动,他目光指向窗外,窗外的平静似是不曾有一支强大到要海内数个国家组成联军才能抗衡的妖军经过,也不像是曾发生过屠城血祸的炼狱之地。而让这里归于平静的这份功劳,不要说坐享其成的屠龙大王,就算是亲历亲为的连擘都不敢独自居功,他们都清楚,那是一股不可抗拒之力,能可抚平一切的伤痕,亦可摧毁每一道坚固城墙。
众军集结整顿完毕,屠龙大王的目光从高处俯视下来,扫过一遍这已可称为是“大军”的队伍,他身后跟随着五个非是军人打扮的人,都像是身怀着与彼此没什么联系的本领,正该是先前谈到的“屠龙七锋”中,除了杜十恶和龚执纣的其余五人。
这五个人皆非是寻常之辈,他们都不会对着屠龙大王恭维几句可能让他飘飘然的废话,而屠龙大王对眼前这幅景象却也没有什么感慨。他只在心中想着,自己放下前半生的一切,刚刚来到海内时,身边只跟随着几个感念着他过去功绩的熟人,一群人大老远的跑来与一个酝酿着阴谋的崇龙教为敌,却是嘻嘻哈哈得像是在做游戏;渐渐地,他意识到,在那一群人里,有着“当成游戏”这种想法的,却只有他一个,而如连擘一样的众人,是坚定地一边陪着笑脸,一边付出心血和性命,为他许下的心愿践行着奔波劳苦。
屠龙大王不肯承认自己是一个冷血的君主,他尽力地记下了海内最先投身进入屠龙军的几个人的名字,但是在屠龙军落脚凤裕山之后,迅速发展起来的队伍规模已超过了他记东西的能力,他不可抗拒地向着屠龙军中忠诚于他之人的心意发展过去,无意中的一个眼神已能将自己人逼得久久缓不过来。这是帝王的威严,正来自于眼下越发壮大的队伍,他心中的感激慢慢消磨殆尽,倒是暗中滋生着属于帝王的一些其他特质......
屠龙大王检视军队并没有花太多时间,他身影一动,下面指挥队伍的将领便已会意,当他到了下面的时候,众军已排成了赶路时的纵队,在那纵队之首,他的马早被牵到那儿等着了,他慢慢地走了过去,刚要上马,却见一个身后一个妙龄女子骑着马一边笑着,一边追赶上他说道:“看来......你的追随者还没适应他们的王后。”
屠龙大王抬头看了女子一眼,他上马笑道:“这嘛......可能是因为他们的王还没适应吧。”
女子不说话,只望着屠龙大王笑着,这笑容不好评断是礼貌的笑或是带着其他的情感,她只笑到自己都觉得没趣,才收起笑容,默默地驱使自己的马行到屠龙大王旁边。
“马偏将!”屠龙大王唤道。
“在!”队伍后面的一个人跑了过来,“大王有何吩咐?”
屠龙大王淡淡地说道:“你来牵马送王后到后面去。咱们这次走得会急一些,骑着马领头,未免会有些颠簸,还是到后面去轻松一些。”
“是!”那位马偏将应道,他便牵过那女子的马,向着队伍后面走去。
女子平静地坐在马上,待马掉过头时,她幽幽地说道:“当你的王后,我也是不适应啊!”
......
无可否认,此时的盛平境内正是最最太平的时节,在这片土地被冠以“盛平”二字作名之后,从未有什么时候像此时一样安全和可靠。当然,这“安全”和“可靠”都只存在于齐无为这样对四方诸国的妖军寄予信任的人心中。
齐无为难将心中想法与其他的人说清,因为他知道,不论是谁,只要没真正到过四方诸国,便不可能理解齐无为如何能对四方诸国的妖军是这般的自信,竟将终结妖祸的关键都押在了那一群异类的身上。如果有一个后来之人,要为这场妖祸的终结找一个功臣,就算这人能找到四方诸国去查证过,却也只能把这件事的原因,归结到妖将自己的愚蠢上,且难能知晓有一个叫作齐无为的,曾为这妖祸付出过最多的奔波操劳。
想到这儿,齐无为竟有些沾沾自喜,忍不住偷笑起来,他是不知自己分明在这荒郊野岭,杳无人烟的僻静所在,怎得笑起来还要掩住下半张脸,怕叫人看见似的。尴尬的气息冒出来,就像是他自己生了一场闷气,恍惚间便对着空荡荡的前路红了脸......
虽爱僻静,齐无为这时也不免唏嘘,太平是真的太平,但倘若以后盛平境内就只得这副模样,齐无为恐怕也不会再次踏足在这块土地之上了。因为嘈杂与争端,这两样齐无为讨厌的东西,却恰恰是人世间独有的乐趣萌生的土壤,祸福相依,总难能独占其好,有时齐无为向着嘈杂与争端奔去,是为了寻觅乐趣,而有时他这么做,不过是想回味那丢人现眼的妙不可言。
忽然,一个奇怪的声音传入齐无为的耳中,直将他的一切注意吸引过去。齐无为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就像是用过炼心叶一般的精神,他顺着声音的来路走去,不多时,便见前路上一个人影失落地坐在那里。
齐无为停下脚步,他望着那人,耳中便能听到那人泪珠落地时的声音,察觉到那失落的人年纪并不是很大,便越看越是熟悉,忍不住脱口问道:“痴儿?是你吗?”
回过头来的少年却是令齐无为觉得陌生的一副模样,齐无为默默地致以歉意,却并不打算就此离去,他将注意从少年身上离开时,才发现在那少年跟前,一个老人正仰面躺在地上。
齐无为悄悄走近,多看了那老人几眼,他已经知道那少年为什么会流泪了。
“节哀吧!老人家面色安详,想来走得并不痛苦,也算是一桩福分......”齐无为暂且搁下对这一老一少出现在这里的疑问,忍不住地先出言安慰那少年,但他的话似是并没起到讨好的作用。只见少年突然站起,又弯下腰去将老人的尸体抱了起来,他仍在抽泣仍在流泪,却让齐无为感受到他坚定的决心,望着他头也不回离去的背影,齐无为几次想要叫住他,却都暗自作罢了。
回到原路之后,齐无为步伐竟变得轻松了许多,这旅途上出乎他意料的一个小插曲,虽不是什么喜庆的事情,倒也是让他感觉没那么无聊了,因此想到被自己不负责任带出来的那个孩子,齐无为更加充满期待,
“这些时日,你有何收获......还是早在路途之中的某一处停下脚步了呢?旭宁府走过之后,你的主人我,便要去寻你咯!”
......
“几位,可是此地的主人吗?”
四方国君的语声传来,老光棍等人皆是一惊,他们看着夫妇二人牵着在地上爬的骆靖明走来,只摇了摇头作为回应。若是四方国君不先发问,见到他们夫妇二人,老光棍等人也会向他们问同样的问题的。
“哦!”四方国君点了点头,“那么几位侠士也是在等这里的主人咯?”
老光棍答道:“我们......是受人所托,到此人妖两界连通之处,来拦截妖将祸起灾。”
四方国君点了点头,“这样啊!但看诸位现在的气势,这件事的结果似是不太如意......”
老光棍说:“确实是遭遇了一些变故,我们未能得手不说,也让此事的号召者齐无为失陷在妖界!”他说着,看了看荆水易,荆水易的脸上只写满了无辜与羞愧。
“这怎会?”四方国君讶异地说:“你说那齐无为失陷在妖界,可是我和娘子经过这山下时,指引我们上来的那个人正是叫作齐无为呀!”
荆水易听过,大喜道:“他果然已经逢凶化吉了吗?”
苍回问:“可惜水易没曾亲眼得见当时的状况,齐无为到底与崇龙教中人作了怎样的接触咱们是不得而知了,但有一点,他必然是没去到妖界,而是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因为他如果真的去了妖界,是万万没机会回来的了!”
“可是他若没去到妖界,那么与妖将同行的那个妖类是否也是一样?”老光棍一行中的一人插嘴道。
“但愿别是这样!”另一人祷告一样地说道:“我于某有生之年,实在是不愿意第二次见识那神通了......”
这一语打开了话匣,众人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抒发着对祸兴乱妖演化生**的赞叹,四方国君却不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他望向看似众人里地位最高的老光棍,却见他只是神色凝重,一句话也不说。
四方国君望向自己的妻子,将失望和无奈变成苦笑摆在脸上给她看。四方王后即刻会意,她默默挽住丈夫的胳膊,知道他要带着自己离开了。
就在这时,三个疾驰的身影突从山下冒出,直跃上天空,各自在空中翻了个跟斗,便落在众人之前。
其中的一名青年手持着一面镜子,他先照过一遍镜子,才对众人说道:“诸位久等了,此地的主人屠龙大王正领兵马上山来,请再稍等,他即刻便到!”说完,他对着两位同伴致意,左边一位气质稳重的男人礼貌且友好地点点头作回应,但右边那个冷若冰霜的女子却根本没注意到他。
青年不甘冷场,他继续说道:“先知啊!上山之时,我不曾注意到有崇龙贼寇的行踪,难道他们这次根本没来吗?”
被称作先知的男人皱了皱眉,说:“白公子果然厉害,不仅在轻功上不输我这种多活几年的,连口舌上都要高人一等!”那女子也看不惯青年的话,冷冷地说道:“白流火,你不惜命,也要替你石镜宫考虑考虑吧!与你同在屠龙七锋中的人,没一个是你石镜宫惹得起的!”
白流火微笑着点了点头,他似是真不在意,却像是为着那女子与他说话而欣喜满足,恭敬地说道:“冷姑娘教训的是!是在下做得不妥!”
老光棍看了看这并不和睦的三人,说:“崇龙教中人来过此地,不过离去得早。”
先知点了点头,他像是看出老光棍身份非凡,对着后者抱拳致意。不多时,屠龙军开辟的登山路上,跑上来另一个人,他气喘吁吁,不停用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
白流火戏谑道:“哟!王护法?我还以为你说要与我们一起先上来只是说说玩的......”
王护法一屁股坐在地上,尴尬地说道:“这......几位人中龙凤!本护法......实在是自愧不如!”他刚说完,屠龙军便到了,看来他多费气力的奔跑并没比队伍的正常行军快过多少。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为队伍让开了道路。
屠龙大王牵着马走在全军之前,白流火三人一见到他,便恭敬称呼一声“王。”屠龙大王对老光棍众人说道:“我名庆戎,自海外而来,是为铲除妖龙邪君及其崇龙教之信徒,平定天下的浩劫与动乱,诸位若是看得起我,便请入内,让我这一位外来者,尽一尽地主之谊吧!”
他说着,伸手朝向前方建起不久的宫殿,只见那宫殿的大门突然打开,从中走出几个与屠龙军士兵一样穿着的人,行礼迎接着外面等候的老光棍众人,而那宫殿之中,已可见摆好了几座客席,其中几案的数目正对应了老光棍一行人加上四方国君夫妇......
......
“你该出发了,别忘了我让你杀的人。”傲者的声音从山顶,一直传到在半山腰玉生家中的席唱风耳中,席唱风气得将怀里的猫丢下,冲到空地中大骂道:“老混账!你莫说这冲天的妖气,还没高过你跨限峰的山顶!”
“嗯?”傲者想了想,说:“冲天的妖气,如何?”
席唱风摸了摸自己的刀,笑道:“不如何!我只怕少了本大爷坐镇,你跨限峰被妖类连根拔起!玉生父子都给你这混账陪葬!”说完,只听一阵脚步声急促非常,席唱风的肩膀忽被一只手按住,玉生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你口无遮拦带上我也就罢了!别无端咒我儿子好吗?”
席唱风理都不理他,随便抬手将他手掌拿下,继续对傲者说道:“我之前下山去,便是在奔逃的人群中迷了路,费了好些力气才回到这里,你真以为你让我去杀的那人不在这人群中一并逃散而走吗?哪会在你所说的地方等着我去取他性命!”
“你现在便去,正好能够赶上!再晚一日,便要错过!”傲者说道:“今日去,不论成否,都算你办成了我交代的事。不然你改日去,不论成否,都不作数!”
“那不作数是怎样呢?”席唱风笑道。
“我会把你压在跨限峰底,让你永生永世不得翻身!”傲者厉声喝道。
“哼!”席唱风一声冷笑,“没王法了!没天理了!你真以为没人治得了你是吗?我现在就先上去剁了你!”说完,席唱风抱起他的猫,顺着山路跑了上去。玉小生大喊道:“不要吵架!你们不要吵架!”他出发在后,却只两三步便跟上了席唱风,用力抱住了席唱风的腰,但因为他年纪太小,体重太轻,席唱风带着他又跑上了四五级台阶才反应过来。
“闪开!”席唱风用力一甩,玉小生立刻便被甩得飞了出去,在后面的台阶上滚了几圈才被赶来的玉生接住。席唱风头也不回地上山去,玉生叹了口气,看向怀里几乎是毫发无伤的自己的儿子,毕竟是个孩童,即便这样粗鲁的对待他并没叫他遭受多大的痛苦,但还能从他眼神中看到些许的难过和委屈。
过了一会儿,一声惨叫从山顶上传来,一人一猫的身影自半空中坠落......
屠龙大王招待四方国君夫妇和老光棍众人的宴会已经结束,四方国君夫妇本有留宿之意,却在宴会结束后许久,又找到屠龙大王与他告别。这一场宴会中,诸方势力心怀各异彼此提防,却默契地让宴会在各种各样的客套中平和地结束了。四方诸国的国君与王后在沿途有士兵把守的山路上将客套做到了底,他们笑着谈论的都是方才宴会上哪一道菜的口味如何,只是苦了他们身后的骆靖明,他伤残之上再加饥渴,此时他能做出的动作都是无意识地反应自己的痛苦了,整个人纠作一团只得犹如蚕蛹般地缓慢滚动着才能勉强跟上夫妇二人。
......
老光棍鬼使神差地离开了屠龙军为他安排的房间,他望着夜空,走到一处足够开阔而僻静的所在,便盘腿坐在地上。他自怀里取出一卷信纸,一支细长的笔,将那笔尖在舌头上润湿,便就睁大了眼睛,借着月光似是在记录什么东西。
屠龙军的营寨与城堡虽是灯火通明,老光棍却走出灯火,只讨一道月光,只因这熟悉而冷清的月光既可达人意,亦可通人心。他的笔在纸上刷刷作响,刚刚独占了这一片地方的寂静,却被几道自他身后而来的脚步声压了下去。
为首一人,着一身华贵长袍,戴一顶浪纹高冠,负手而立,端正大方。浑身散发的霸者气质,比之屠龙军最尊贵的王却是不弱半分。
“你们先退下吧!”那人轻声说道。话音刚落,跟随他而来的一众侍者仆人打扮的青年男女便分散开来,似是各自抄着不同的路往屠龙军的方向回去了。那人等脚步声消散,才上前一步问道:“阁下可是止武太岁邹老前辈?”
一句话落地,老光棍写字的声音再度变得清晰可辨,他其实一直不曾停笔,听过这一句话后,老光棍边翻页边说道:“嗯......找我有什么事呀?我又不认得你。”他脑中闪过宴会时的一个印象:是在屠龙大王,四方国君夫妇与群侠都入席之后,却又见在外搭建营帐的屠龙军士兵抬出十个奇异形状的几案来,在主席客席与之间左右对称着分开排列起来。
最临近屠龙大王的两个几案,左边的似是装饰着层层叠叠长而坚硬的羽毛,就在这些羽毛间,两颗血红色的宝石如一对精明而凶悍的眼睛,替案后的主人窥视着面前可能存在的威胁,而它形状之奇,又在于支撑起它的三条案腿,两条平行的又细又长,另一条正从那对“眼睛”之间垂下,如鸟兽之尖喙。恍惚间如同一只落地歇息的海鸟,随时便要再度展翅。
再看过那右边的一个,一声惊叹之后,“鲨鱼”二字几乎便能脱口而出。那在两侧似是不断翕动着的腮,那对沉稳且蕴含着杀意的眼,那只微张成一条缝却能窥见其中一排排锯齿般的鲨齿的嘴,还有胸背上如弯刀的鲨鳍,竟不叫人觉得有半分的突兀......诸如此是无不栩栩如生,逼真且鲜明。
其余的几案虽都同样别出心裁,但却都不像方才的“海鸟”与“鲨鱼”一样直观而形象。若说前面的两个是可以通过几案,察觉出一些几案后面应坐之人该有的特征的话,那么其他的几个,则是不见其主,便不知几案如此的设计所指为何了,这其中或许透露出屠龙大王与他们的亲疏之别,“熟识与否”便决定了这几案设计时表露的印象是分明或是模糊。
老光棍知道,这屠龙大王身边的这些几案,必然是属于他屠龙军中各位重要角色的,因为他眼见着先前见过的“先知”,“白公子”,“冷姑娘”,“王护法”已在其中入座,却有几个几案的主人一直到宴会结束也不曾露面现身,甚至是屠龙大王可能最为了解的“海鸟”与“鲨鱼”......
老光棍思索半天,不觉手中记录的笔已停了许久,他虽然没回头看过一眼,还是想起了来人应是未赶在屠龙军之前上山,却出现在屠龙大王属下的奇异几案中的一个人,只是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与他曾有过什么来往。
那人轻轻叹了口气,试探着提醒道:“五十多年前,谷登城外的一条泥巴小路......”
他又等了等,等到的只是老光棍不变的疑惑。
“前辈......”那人哀怨地唤道,“你纵使是天上的神人下凡来,却也不好轻浮于我等凡人最爱计较的岁月吧!”他或可凭着自己由内而外的沉稳和霸气,营造出一种骗得了外人也能骗过自己的“正当壮年”的假象,但他事实上不过是一个年过古稀的老人,在这样的年纪,仍要为了权谋角逐之事奔波,即使家财万贯,位高权重,但他的情感和意志,却实在要比表现出来的弱上许多。
“哦!哦!哦!”老光棍拍着大腿惊道,“你是那时的小贼,对吗?”
身后传来那人欣慰的感慨,老光棍这才松了口气,发现手中停下的笔又干了,他再用舌头润湿了笔尖,开始了记录。他顺手将前面写的一页撕下丢掉,现在来看,与接下来要写的东西相比,之前的不过都是一些用来解闷的废话罢了。
在老光棍兴奋的同时,他那位费了些头脑才认出故人却是另一种激动,老光棍想到未来的道路将因这一夜变成坦途,但那位要称呼老光棍一声“前辈”的老人,却只想回首顾盼自己的过去了。
......
一条泥泞的小路上,一个老汉赶着一辆驴车,匆匆地向着家的方向行去,车上坐着一个衣着朴素,相貌清秀的年轻女子,女子身边堆放着好多东西,须得一边忍受着颠簸,一边看顾好车上的东西,不使颠倒凌乱。因此,她看来有些烦躁。
突然,只听得“扑”地一声,女子身边堆起的几个盒子和物件都震出了车外,落在泥地里。女子一时弄不清状况,只当是老汉不甚注意,让一块突兀的石头颠了这车一下,她正要对那老汉出言抱怨时,却有一只手从她身后伸过来,紧紧地捂住了她的嘴。女子下意识尽力挣扎,闭着双眼挥手蹬腿,全不顾抵在自己脖子上的一股冰凉,车上的东西四处飞落时,老汉这才察觉到不对劲,回头看过一眼,吓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一个灰头土脸的年轻人站在女子的身后,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握在年轻人手中,抵在女子的脖子上,前者的神态中正冒出越来越多的烦躁,后者却愈发激烈地挣扎着。老汉一动也不敢动,只怕女子雪白的脖子上忽地多出一道骇人的血沟来。
四下忽然涌出数道人影来,将老汉与驴车围在中间,瞧见劫持女子的年轻人对这群人视若无物,老汉便清楚他们该是一伙的。不知是受到这群人的惊吓,还是察觉到自己正被刀抵住了喉咙,女子也放弃了反抗,她自然是有着烈女的坚强,但此时想到自己将有的遭遇,却只能把双眼哭红,如待宰羔羊般向手握屠刀之人乞求恻隐之心。
“英雄!”老汉一眼找出了这群人里身材最为壮硕,衣着最为厚实的人来,坐在地上的老汉方才抬起屁股,等不及站起身来便反过腿去朝着那人下跪道:“这些东西还有这驴都可以让你们随意拿去,只是万万不可伤害我女儿啊!她自打出生起便一直跟着我吃苦,我前日里才为她挑得一个好夫家。老汉知道诸位落草应有苦衷,但我本分人若无端遭此苦难,想来上天也不能视若无睹!愿诸位发发慈悲,今天放过我父女二人,来日必有福报,必有福报啊!”
说完,老汉不住地磕起头来。那位被他一眼看出身份的领头人却不理他,而是双眼直勾勾地盯上了那女子,他一把推开挟持女子的同伙,扶起女子的下巴,对着女子的哭颜细细端详了一番,眼神里毫不吝惜自己的怜爱之情。
“老家伙!”领头人平静地问他道:“你把女儿许配给哪一家了?”
老汉抬起头来,慢慢说道:“是......王员外家的二公子。”他皱着眉头看着那领头人,不知“王员外”三个字是否能将之震慑,只见那领头人忽然笑了起来,笑得老汉又有些慌了。
“不好,不好!”领头人摇了摇头,“你还是再去把这门亲事推掉吧!就说......”领头人的声音忽然小了下去,但他唇舌照常活动,老汉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他一边起身走过去,一边问道:“你叫我怎么说......”
“就说我赵威!缺一位压寨夫人!”原来先前的失声不过是个小伎俩,领头人忽然大声喝道,老汉一惊,连退数步,这赵威却从容地把手一扬,一道寒光便从他手中发出,向着老汉杀去。
老汉大怒,既知这群匪徒谋财谋色,更要害人性命,他也豁出性命,不愿任人鱼肉。老汉闭着眼睛冲了过去,不料那道气势汹汹的寒光,竟只与他擦肩而过......
赵威见状,已然愣在了原地,被冲过来的老汉用赶驴的皮鞭狠狠地抽在脸上,很快便留下一道颜色不浅的印子。赵威手下数人,皆想不到要来拦阻那老汉,他们实是受到了比领袖更大的震撼,不只是赵威自己的失手,更是这老汉如得神助的勇猛。
回过神来时,老汉已从马车上将女儿抢下,告诉她尽快逃到城里去,找官兵来对付这群匪贼。应交代的事都交代完毕,再看过一眼女儿奔逃时的背影,老汉高举皮鞭,转身去准备为女儿争取一刻的生机。
但他举起的皮鞭还来不及落下,头一个追赶过来的赵威便一拳打在他脸上,老汉应声倒地,赵威仍不觉解气,又是两脚狠狠地踩在老汉身上。这时其他人都已经追了上来,赵威指着女子逃走的方向大喊道:“都给我去追!把她追回来!”说完又不放心自己的手下是否能追赶得上,便把手下里跑得最慢一把抓了过来,指着躺在地上的老汉咬着牙说道:“你来伺候他!”说完,赵威便纵身跃起,一步跨到了众人之前,凭这等轻功,要追上那女子也只如探囊取物般了。
被赵威抓回来要了解老汉的人望着赵威跃起又落下的身影,心里却是有些打怵,他不曾杀过人,即便往时曾动过如何强烈的杀意,也绝不会是对着无冤无仇的本分之人。他两只手紧紧地反握着匕首,身体不住地发抖,眼前才受过赵威一拳两脚的老汉又缓缓睁开眼来,看到了悬在自己身上的匕首,老汉伸出手来,却不是为了反抗,而是遮住了自己的双眼,等着夺命的一刀带走他最后一口气。
但那举着刀的人,偏不能狠下心来用力刺下,他手足无措间,又朝着同伙们的方向看去,却不料这一眼之所见,既非是赵威等人成功捉回那女子,也不是那女子成功脱逃了......
赵威一个跟斗翻了回来,神色中带有几分慌张,他一眼瞥见老汉仍有一口气,只平淡地催促道:“怎么不快点动手?你还在等什么!”举刀人却愣在原地,不能答他的话了。赵威继续说道:“这不算什么!不然,你就先走一步吧......如果你害怕在这儿丢了性命。”举刀人仍然没有反应,赵威冷笑一声,骂道:“真是愚钝!”瞥过老汉一眼之后,他的两眼一直不曾转动半分,只盯在那前路上,正一步一步慢慢走来的人影。
追逐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自己带着兵器的手下们自然是十足的把握和万分的自信,但他们还没追上女子,便遇到了这一位不速之客,他忽从路旁杀出,势如破竹般将众人之性命一个接着一个收去,若不是赵威感觉到了他的杀气,以轻功脱身,便该如倒在他脚下的尸体们一般境遇了。
“好快的刀啊!”赵威赞叹道,因那人来得慢,便算是留给了赵威思考的空间,想到方才瞬息之间,那人便能将众人全部杀死,除自己以外未有一人能反应过来,以至于兵器交接之声或是惨叫哀嚎之声,一声也听不见,也只有那人握在手中的那把刀斩断血肉,触及骨骼的声音,才让赵威感受到那迫近的杀机。
赵威眯起双眼,细细看去,“原来是你......”他认出了来人的身份,原先的忌惮都烟消云散了,“你纵使刀法难觅敌手!但要与我赵威的飞刀叫板,可真是自欺欺人了!”赵威神色轻松了许多,他早见识过来人的刀法,那时的感想不过是“莽撞”“单纯”这一种印象,总的来说,不论他刀法多快,只应该被自己的飞刀功夫死死地克制住就对了。
来人却丝毫不为所动,淡定地说道:“来!领教你的飞刀!”
赵威的双眼猛然一瞪,两条腿一发力,整个人便朝着前方冲了过去。刀者不甘示弱,他反手架刀在胸前,迈起气势十足的步伐直直地迎了上去。
两手齐发,忽起的劲风将赵威的衣袍撑起,四道逼命的寒光朝着刀者杀去。这四只飞刀已凝聚了赵威的毕生所学,尽管他对付这刀者有足够的把握,此刻也不免紧张得手心出汗,但飞刀既已脱手,便不得掌控,一如他让自己离弦之箭般地冲锋之后,这一场争端的结局便已注定了。
望着前方脚步忽然停下的刀者,一丝喜悦涌上赵威的心头,
“成......成了吗?”
笑容渐渐浮现在脸上,但下一个瞬间他便自己撞在了对手的刀锋之上,这一刀穿胸而过,一击毙命,他或许已察觉出自己的失手,但笑容还未来得及变换成能体现他千般懊恼,万分无奈的神情。刀者拔刀出来,看过一眼赵威的笑脸,这一次战胜他却得不到半分的喜悦。他仍要前行,因为现在挡在他路上的,只有一人了。
目光虽已避开那刀者,举刀人依然是瑟瑟发抖,年轻的他第一次知道“杀意”是如何的一样东西,那是被夕阳的残辉照耀之下,仍不能驱散的寒意。“握起要杀人的屠刀”,“连番失手的可靠领袖”以及“消灭了所有同伙,正来取自己性命的刀者”......恐惧如沸腾的江河,如崩塌的苍穹,举刀人此情此景之下,非是崩溃倒地,而是失智疯狂。笔墨是难能描写他当时的狰狞面孔,只知他那时忽然有了勇气和决心,将手中的刀对准老汉刺下。
唯有这样,他才能以“恶人”的身份,安然死在刀者的刀下;唯有这样,他才能在死后的旅途中,无愧于“大哥”和诸位同伴......这失去理智的本能反应,他日后想来却要为自己骄傲而庆幸,骄傲自己身为“恶人”的最后时光不曾“失节”,庆幸害命的一刀不曾真害了老汉的性命。
不知握紧的两只手撞到了何处,一股力量竟使得自己仰面倒在了地上。疯狂的余温在柔软泥土上快速消退,恍惚间看见十指相扣握住刀的双手如踢起的皮球在半空中飞过,现在换作刀者的刀悬起来掌控他的生死,而滴在他身上的自刀上留下的血——既有他同伙的,也有他自己的。
能承受的恐惧到了极限,举刀人的神志已不能被更多的恐惧所唤醒。却听得自刀者身后随和的一声:
“算了罢!”
刀者便收起了他的刀,转过身去查看老汉的状况。年轻的举刀人疯狂已经褪去,渐渐能感受到疼痛,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彰显了他仍然鲜活的生命力。而刚才一语留下他性命,现在俯下身来照看他的,便是五十年前却不显半分年轻的老光棍了。
作品本身仅代表作者本人的观点,与本站立场无关。如因而由此导致任何法律问题或后果,本站均不负任何责任。
网站版权所有:小七中文网-小说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