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江湖行
作者: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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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一章 绝世奇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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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乾隆二十四年四月的一个午后,大雨正下得紧。皖南池州府东十二里处有个叫做鲤鱼嘴的市镇,一条大江滔滔流经而过,在市镇北岭折向东去,地势有如张鲤鱼嘴,地名故此而得来。近江隅处一间大屋屋檐下,一名白衣文士溯风伫立,身上衣衫已经湿透半边,他兀自不觉,望着风雨肆虐的江面上一艘渔船默默出神。那渔船摇摇摆摆只想靠岸停泊,但风大雨大,在江面上打转来去却是始终靠岸不得。这白衣文士约摸三十五六岁年纪,脸皮白净,额下三缕胡须随风飘荡颇有仙逸之风,然则他此刻面色凝重,双眉紧锁,鬓角也早已见了些斑白,孤寂的身形在风雨摇曳之下更是徒添数分惆怅。

    突然间,长街彼端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蹄声如雷,听声音竟有七八骑之多。白衣文士回头看去,只见数骑冒雨顶风疾驰而来,激荡的雨珠四处飞溅,骑者都是清一色的精壮汉子,个个头戴雨笠,身披蓑衣,脸色甚为焦虑,不停地挥鞭抽打着座骑,座下那些健马匹匹身高腿长,扬鬃嘶叫,铁蹄撞击着街面青石板,有如地动山摇般。这些人风驰电掣似的沿着街道直奔,穿过街角,转上江边大路去了,气势颇为威猛壮观。

    白衣文士躲避不及,被溅起的雨水淋了个通透,半晌回不过神来,不由得摇头苦笑,轻叹一声,便想入屋去更衣沐浴,突见街道尽头处出现一人,蹒踽前行,狂风暴雨之下,竟是不去趋避,兀自赶路,不禁大是奇怪,顿足观望。不多时那人已来到跟前,只见他一身破旧衣衫,体形高长瘦削,三十来岁左右,脸色灰白,双眼茫然无神,后背背有一只大包袱,全身上下已然湿透。白衣文士见这人在这般恶劣雨天下尚要赶程,忽起恻隐之心,说道:“风雨正大,路途尚且遥远,先生何不入屋来围炉共酌一杯?”

    这白衣文士姓陈名子渔字了尘,是当时池州府的一名书生,科场屡试不仕,心灰意冷之下回到原藉,蔽着祖荫,在城西门侧开设了一家磨粉坊,使用西欧先进机械,每天大量磨制面粉,磨出的面粉精细纯白,价钱比时值又较为便宜,在大江两岸甚是畅销。池州府辖下衙门一名林姓官员见他磨粉坊生意兴隆,日进斗金,起心眼热,便存意勒索,今日饬令他中恶同行降低价钱,明日饬令他捐修水路以代海运等等不一。陈子渔不堪忍受压迫,便到州府去讨说法,谁知知府受辖下蛊惑,反给他扣上“私设磨坊,危害一方百姓”、“哄闹官署”、“不安本份”等帽子,上报上头革去他功名,投入牢狱依例治罪。陈子渔双亲年岁已大,哪里受得了如此惊吓打击?竟尔先后含恨病逝。后经他家人多方走动,捐献无数银子出来,陈子渔才得以消罪出狱。他岀狱后闻知双亲已故,悲愤欲绝,痛不欲生,只恨自己一介书生,复仇无望,枉为人子,恸哭之下大是病了一场,躺床上有半年多方自得以康复,家道却因此而起始没落了。这日午后突降大雨,狂风暴雷不停,陈子渔客厅呆坐良久,心情益发郁结,便信步踱到门外去。门外只是风雨肆虐,一片狼藉,他触景伤情,满怀惆怅,正自自哎自叹,待见到有人风雨中落寞独踽,不由得涌起同为沦落异乡之意,于是出口相邀。

    那人抬起头,双眼望着陈子渔,甚久才淡淡说道:“在下区区一个贱民,如何敢相扰尊家?”陈子渔见这人脸上无甚表情,双眼里空洞洞的有如一潭死水,顿时直觉一股寒意自脚底涌将上来,周身甚是不舒服,然事已至此,只得勉强笑了笑,说道:“如蒙不弃,只是数杯酒而已,别无他意,先生无须多虑。”那人又望有片刻,脸上似乎有了一丝笑容,说道:“如此叼扰尊家。”陈子渔忙推门进屋,接引那人绕过照壁经过客厅来到书房上。这间大屋是陈子渔祖上所建,恰好处在鲤鱼嘴上,背靠北岭,南向平川,三进三十多间房,门前便是一条长街。

    陈子渔招呼那人就座,吩咐家人围炉生火,整治酒菜,说道:“寒室简陋,甚是怠慢贵客,先生莫要见笑。”那人道:“尊家太是客气。”望了望室内诸多书柜,又道:“尊家真是一方大儒。”陈子渔说道:“兄弟姓陈,微名子渔,世上无用最是读书人,方幸得蔽祖荫,隅居此地,碌碌无为已过半光阴,大是愧对列祖列宗。”那人道:“陈尊家谦虚了。”陈子渔见他身上衣衫全部湿透,滴落的水珠在椅脚下形成一滩渍迹,说道:“春寒冷峭,宅上有干净衣衫,先生如果不嫌弃,可去置换一套。”那人道:“在下一个贫贱之人,又怎敢再三麻烦主家。”陈子渔笑道:“却是无碍。”叫一个家人带他出去偏房换了套干净衣衫,自己也回卧室沐浴更衣。

    陈子渔再次回到书房,见那人已站在一列书柜前翻阅书籍,身上那套衣服偏小有些不太合身,后背上却依然背着那个大包袱,微感奇怪,歉疚说道:“时间仓促,找不到合适先生的衣衫,还望见谅则个。”那人笑道:“已是足感盛意。”

    不时家人端上菜肴,另备有一埕黄酒,摆弄完毕,素知主人不喜有人在旁服侍,便告退下去。但见菜肴中居然有当地名菜“连理黄精烩鱼头”,这道菜相传池州百姓如得一女,将于当年以九华黄精浸于酒中,埋在自家屋后,于女儿出嫁之日挖出烹饪鱼头招待亲朋好友,故得名“连理黄精烩鱼头”,为共结连理之意,曾几何时,与中原名酒“女儿红”齐名。原来家人知道陈子渔喜交八方朋友,近来家事惨遭剧变,那些知己至友已不太上门,主人时常郁闷独坐,大家甚为担忧,这时见主人又新交一位异乡过路之客,虽然有些揶揄,终究都为他脸上一扫多日阴霾而开心,便努力整治这桌丰富菜肴出来。

    这时天色已经昏沉,外面依然狂风大雨。陈子渔相陪那人坐落,端起酒杯,笑道:“雨夜得以秉烛长饮,当为人生一大快事。先生请。”先满饮了一杯。但见那酒水琥珀般澄黄,自是以当地东九华甘泉配与精粮酿造而成,醇厚温和,清香醺然。那人道:“多谢尊家盛情款待。”便也陪了这杯酒,酒水一经入喉,点头赞叹道:“果然是好酒。”陈子渔在主客酒杯上斟满酒,说道:“这埕酒兄弟已收藏多年,平时没有机会开封,也是和先生有缘,得以品尝。”那人笑道:“如何敢当?”

    陈子渔忽而长叹一声,摇头道:“世事难料,今日不知明天事,古人说得好,人生在世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先生请喝了这一杯。”仰头喝了这杯酒,待得那人也喝了,又在各自酒杯上斟满酒,问道:“先生尊姓大名?现今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那人脸色倏地黯淡,脸皮灰白得可怕,双眼却是精光大盛,盯视着陈子渔,眼神如同刀锋般锐利。陈子渔被他盯得全身汗毛直竖,疙瘩冒起,尴尬一笑,说道:“先生如有难言之语,不说也罢,我们只管喝酒。”频繁劝进。那人一连喝下三杯酒,良久才沉声道:“在下殷在野,福建泉州人氏。今从皖南松风观来,要回到泉州去。”说罢又是望着陈子渔脸上的神情。陈子渔笑道:“松风观么?听说那里香火很是鼎盛啊。”心下忽地一重,沉吟半晌,又是摇了摇头,叹声道:“虽说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这世上人情却也当真翻覆似那波澜,哈哈,有意思,有意思。可先生忒也把这人情瞧得薄了,来来来,我们两人雨夜相逢,也是缘分一场,只要喝酒谈天论地,衔弹臧否,别概不论。”端起酒杯,一口饮尽,但觉气苦,不禁是一阵咳嗽不止。

    殷在野待陈子渔咳嗽完毕,忽而微微一笑,说道:“在下是会错意了,甚是该死。在下这里谢罪了。”站起身来,深深作了一揖。陈子渔急忙离座扶住殷在野,笑道:“俗话说人心叵测,防人之心自不可无。况且兄弟冒昧相邀,实在是突兀,先生原也无可厚非。”殷在野黯然苦笑,取下背后缚着的包袱,在桌面上解了开来,赫然露出一颗人头,但见那人头道人装束,容貌依旧,双目圆睁,竟是新割下不久,血迹未干。陈子渔狂风暴雨之夜突然见到这骇异一幕,饶是历经人事,也不禁是吓了一大跳,脸上变色,全身不由颤抖起来。殷在野道:“尊家莫要害怕。”指着那颗人头,双眼如欲喷火,又道:“这人是在下的一个世仇,我追寻了他七年,数天前得知他藏身于皖南松风观,于是上门去挑战杀了他,提了人头。”

    陈子渔兀自惊悚不已,唯唯诺诺,只是心想:“这个道人被此人苦苦追杀了七年,若非深仇大恨,也必定是大奸大恶之徒。”殷在野扶着陈子渔在椅子上坐落,端起酒杯一口气喝了七八杯酒,说道:“日前在下杀了这人,提了他人头途经贵境,尊家相邀喝酒,在下以为是这人邀来的帮手,要在此地伏击,俟机夺回首级。嘿嘿,多有鲁莽,也幸上天还是待我不错,不致闯下大祸。”陈子渔惊骇之下也暗暗吁了一口气,万万料想不到因为一时的好意竟然差点惹来杀身之祸,要捧杯喝酒,酒水却是洒了大半。屋外倾盘大雨,电闪雷鸣,屋内两个原不相识的人对酌饮酒,烛火半明半暗,映着一颗诡异人头,陈子渔只觉今晚遭遇甚是不可思议。

    殷在野重新缚好那人头包袱,背回背上,为陈子渔杯里添满酒,道:“旧事已了,今日有缘认识尊家,在下心情甚为畅快。依你所言,秉烛长饮,务须求得一醉,来,来,让我们两人开怀尽饮。”陈子渔听到殷在野所说的“旧事已了”四个字,蓦地想起双亲逆故,自己惨遭陷害入狱一事,一时悲愤难忍,心情激荡之下,不禁放声恸哭起来。殷在野大是愕然,问道:“我见尊家先前脸色悲绝,如今又如此痛哭无状,敢问是何故?”

    陈子渔哭得一阵,又喝了数杯酒,那六七分酒意涌将上来,但觉胸臆沉重,堵住口气,非吐不快,于是便把自身遭遇从头至尾说了一遍,言毕长叹一声,慨然道:“只恨官场黑暗,历来官官相卫,投诉无门,又恨我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双亲逆遭大限,却是无能为力,报仇遥遥无期,枉自为人子而已。”殷在野闻言怒道:“果有此事?”陈子渔惨然一笑,不再说此事,只是频频劝酒。殷在野也是长叹一口气,抬头望着那忽明忽暗的烛火,若有所思。当下两人你一杯酒来我一杯,尽是喝着闷酒,直喝到鸡啼四起,天色微明。陈子渔身子一颤,就贴着椅子软了下去,醉得人事不知。

    第二日午后,雨停天晴,陈子渔方自醒来,但觉脑袋痛得似要裂了开来,一日下来均是混混沌沌,身不知在何处,又是睡了一夜一日,神气才得以回复,这才依稀想起那晚发生的事,问起家人,方知自己醉酒之后,殷在野也就走了。家人知道这人是主人的朋友,直送到门口,见雨势不停,要他撑把伞,他却是不要,扎进雨中急急离去。陈子渔微微苦笑,不再把这事放在心上,只是闲时细细想来,觉得这个殷在野行为甚是怪异,而自己竟然可以和一个初识之人饮了一夜的酒,尚且大醉,更为不可想象。

    这晚三更已过,四处寂静无声,陈子渔却在书房里踱来踱去,时不时唉声叹气,烛火明灭,把他的影子长长地拖到墙壁上,摇摇晃晃。近段时日以来,他每逢合上眼,总是想起这场家庭巨变,更是愧对惨死的双亲,负罪的感觉越来越是强烈,每每是哀哭中醒来。这晚他又是哭泣着惊醒,望着熟睡中的妻儿,内心甚是郁结,叹气不已,不愿惊扰她们,便踱步来到书房上。岂知夜深人静,愁人更愁。

    又过有多时,突然听得大街彼端有狗一声吠叫,但只是叫得半截,便倏地无声,似乎让人瞬间击毙,以致只仅仅叫出了半声。陈子渔觉得情形甚是不同寻常,正自孤疑,不多时听得房门轻扣,门外有人说道:“在下是殷在野,尊家开门则个。”他依稀听得便是雨夜秉烛长饮那个人的声音,赶忙过去开门。淡淡月光之下,果然见到殷在野站在门外,他肩膀上却是托着一口大箱子,那大箱子足有半人高,黑沉沉的,也不知装着甚物。陈子渔突然想起那颗人头,不由得心里怦怦直跳,只怕打开箱子后见到的是一堆头颅。

    殷在野笑道:“夤夜探访故人,实在是冒昧之极。”陈子渔欢喜道:“先生尚为记认兄弟这个人,兄弟开心犹是来不及。”急忙相迎入屋。殷在野托着木箱踏进门来,环眼四顾,在一面墙根下放下那口大箱子,转身对陈子渔抱拳道:“那日不辞而别,在下实是有事要办,推不开身,这里谨代君过。”陈子渔不知殷在野三更半夜上门来为何事,见他摆放大木箱时,木箱显得尤为沉重,心里嘀咕,说道:“先生过谦,只怕是兄弟怠慢待客。”

    殷在野指着那口大箱子道:“你我两人也是有缘,留宿酤酒之恩不敢忘却,本该今晚不醉罢休,然则鹰爪子找了上门来,甚为麻烦,这里不便久留,这口箱子便存放你处,箱内之物任凭尊家处置。”陈子渔奇道:“鹰爪子?”殷在野笑了笑,道:“就是那些清宫大内侍卫。他妈的狗崽子,如影附蛆,杀之不尽。”陈子渔吓得一跳,失声道:“先生要诛杀宫廷大内侍卫?”殷在野道:“正是,只可惜鹰爪子太多。”陈子渔惊道:“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不知先生因何要与官府争斗?”殷在野双眼突然精光大盛,一对拳头攒得骨架格格直响。陈子渔又吃了一惊,火光摇曳之下,但见殷在野面目狰狞,穷凶极恶,不明白他何如突然变得如此怨愤,当下不敢再问什么。

    殷在野长叹口气,神情回复原状,笑了笑,对陈子渔道:“适才失态,可让尊家见笑了。”陈子渔摇头道:“先生可是有苦不能说啊。”想起自身遭遇,不由得也是长长叹了一口气。门外一阵风卷吹入来,烛火倏地暗淡下来,将灭未灭,“噗”的一声轻响,又燃烧了起来。殷在野自背后解下一个包袱,放在桌面上,说道:“在下日前经过池州府,见这两人面目可憎,一时按捺不住,便把他们杀了。”

    陈子渔灯下看去,包袱里两颗并列头颅,赫然正是那仇人林姓官员和知府的人头,不禁一阵眩晕,耳中“嗡嗡”直响,有如炸雷头顶滚过,大喜若狂之下,望着殷在野便跪拜下去,“砰砰”直磕头,哭道:“先生大恩大德,陈子渔终身……终身难以为报,谨领……谨领盛情。”

    殷在野扶起陈子渔,笑道:“你我两人何分彼此?况且我也细细查过,这两人平时作恶多端,也是该死。”说着把两颗人头放在地板上,从怀里取出一瓶小瓷瓶,倒了些白色粉末在那上面,再把小瓷瓶放回怀里。陈子渔诧异问道:“先生,这是何故?”殷在野又笑笑,沒有说什么,只是望着那两颗头颅。陈子渔看去,但见顷刻间,一阵白色浓烟冒起,烟雾越来越大,那头颅竟然慢慢腐烂开去,最后连须发一齐化为一滩黄水。殷在野待得烟雾散尽,去屋外舀来一桶水把地板冲洗干净,然后拍了拍手,笑道:“好了,这下官府便是查到阎罗王处,也是找不到这两个人头了。”陈子渔看得既是惊奇又是骇异,心里暗想道:“这样也好,恶人伏诛,死无葬身之地,他们官府要查也是查不到我的头上来。”殷在野拱手拜别道:“事已致此,一切保重,他日若是有缘,必定后会有期。”说罢转身出门而去。

    陈子渔急忙抢出门去,溶溶清辉之下,院落里焉有殷在野身影?但见四周树影重重,凉风拂面,只有一些蛙虫鸣叫而已。陈子渔喟然而叹道:“先生天人矣,神龙见首不见尾。”伫立甚久,直到天边现出一丝鱼肚白,才怏怏不乐地转回书房。

    书房里烛火已灭,陈子渔取出火折子重新点亮一盏烛台,火光下见到墙根处那口大箱子,想道:“先生把这大箱存放我处,却不知是何故?”秉烛过去小心揭开箱盖,突然间满室金碧辉煌,只见珠光宝气,流光溢彩,大箱子里面满满装载的竟都是金银珠宝。陈子渔看得只是目瞪口呆,想起殷在野所说“箱内之物任凭尊家处置”的话,不由得胸口仿似被巨石撞击,气也喘不过来,手脚冰凉,一个疏神,“呛啷”一声响,手里烛台掉落地板上,箱盖啪地合拢,书房里刹那间一片黑暗寂静。

    黑暗中陈子渔只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脑海里一片空白,过得许久,才慢慢恢复意识,伸手在衣服内摸索出火折子点燃蜡烛,兀自不敢相信刚才所见,手持蜡烛缓缓凑近,颤抖着揭开箱盖一角,果见满箱子都是金银珠宝,于是小心翼翼地合上箱盖,“呼呼”喷出几口气,定了定神,吹息蜡烛掩上房门,急急过去寝室把熟睡中的夫人叫醒,拉到书房里,也不点亮烛台,黑暗中一五一十述说今晚的所见所闻。他的夫人听闻之后也是惊喜交集,双手相执,均觉对方颤抖得厉害,大家都不明白殷在野所作何为,只觉得这番遭遇直是惊心动魄,匪夷所思。两人再无丝毫睡意,在书房里直坐到天色大白。

    过了晌午,陈子渔到州府去打听消息,果然听到有人说起日前林姓官员在家设宴款待亲朋好友,被人抢进屋来割去首级,知府尚在升堂审案,一人硬闯入来,挥拳打倒十几个捕快差役,割了脑袋扬长而去的事。官府至今广为张贴公文,悬赏捕揖凶徒,查勘两人首级下落。

    陈子渔返回家中,夫妇两人甚为诚惶诚恐,却是一筹莫展。过得数月,适逢池州府东部发生匪患,那些匪徒游离各处,烧杀强夺,**掳掠,无恶不作,搞得人心惶惶,民不聊生。陈子渔夫妇思量良久,决定举家南迁以避匪祸。漫漫一路南下,穿州过府,餐风宿雨,终在粤西高州府觅得一风水宝地定居。陈子渔广种善举,急公好义,兼且家财殷富,陈家在当地渐渐成为一大望门名族。

    却说那晚殷在野辞别陈子渔,出得鲤鱼嘴镇,见夜色尚沉,便在一座山峰脚下憩息,待得天蒙蒙亮,辨明方向,径往东去,进入青阳境内。青阳境内有一名山,名曰九华山,因有九峰形似莲花,故此而得名。九华山下有一个叫做龙门的市镇,为是南北来往要道,镇内房屋鳞次栉比,显得繁华喧哗。殷在野脚力甚快,不时来到镇上,他见街巷处江湖豪客众多,更有无数乞丐络绎来到,有些诧异,却也不放在心上,走进路旁一座凤来茶楼,见转角处有个位置空着,当下坐了过去,拟定吃饱饭再赶路。他掐指算来,清明节尚有七八日便到,想道:“此间事了,务须要尽快赶回泉州,莫可耽误了归期。”

    忽听得背后一人低声道:“朱灿朱大爷这次广撒英雄帖举办寿筵,摆明了就是向韩帮主示威来着的啊。你看看,来的英雄豪杰,没有三千,也有两千多。”另一人道:“那是不错。你想朱大爷是丐帮里势力最大的莲花堂堂主,又是丐帮元老,他又怎能把那个韩帮主放在眼里?”又一人更低声道:“我听说丐帮当年选帮主时,朱大爷不想做帮主,这才轮到姓韩的去当。”

    殷在野知道朱灿是丐帮八大堂之一莲花堂的堂主,听说此人武功极高,是当今武林中的一个厉害人物,隐居在九华山下。那丐帮是江湖上势力庞大的一个帮派,帮主座下八大堂,堂下三十二分舵,帮众众多,遍布大江南北,帮主是一个叫做韩阔海的人,行事甚为低调神秘,江湖上却没有多大的名号。“怪不得龙门镇这日聚集有这许多江湖豪客和乞丐了。”他暗暗想道,回头看去,见议论之人是三个劲装结束的汉子。那三个汉子见有人看过来,当即停口不说,低头只是吃饭喝酒。

    这时,茶楼外面一阵吵闹,十七八个人涌了进来,手里执着各种兵器,为首一人大声叫道:“各位英雄好汉请了,在下鲁大苍,今日丐帮莲花堂要在此地办事,各位最好坐在位置上不要乱走乱动,只管喝你们的酒吃你们的饭便是,否则拳脚不长眼,得罪了莫怪。”随即抱拳四边扬了扬,手下众人大声鼓噪恫吓,气势甚为汹汹。殷在野见这十数人均是乞丐装束,那鲁大苍四十多岁,脸色黝黑,两边大阳穴高高鼓起,武功显是不弱,暗暗呐闷:“这里是他们丐帮莲花堂的地盘,却又有谁敢在这老虎头上拍苍蝇?”

    茶楼里有人认岀这人是莲花堂座下的一名香主,是朱灿的得力手下,老相识的便想起身打招呼套近乎,然而见他脸色颇为不善,众乞丐更是个个剑拔弩张,凶狠悍恶,到嘴边的话“咕嘟”一声吞了回肚,人人都是噤若寒蝉,动也不敢动一下。

    鲁大苍扬声道:“雁荡山来的季一鸣,大丈夫敢作敢当,这便站出来吧!你不是曾经大言炎炎地说莲花堂上下尽是孬种,个个都做缩头乌龟吗?老子鲁大苍今天就站在这里,也好让众位英雄好汉瞧瞧,到底谁才是缩头乌龟?”茶楼众人窃窃私语,纷纷打听这个雁荡山季一鸣是何方神圣,居然敢在朱灿朱大爷寿诞前开言得罪莲花堂,然而众食客都是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不见得有人站起身来。一些人却愤愤不平,暗想道:“你丐帮莲花堂近年来好大的声势,到处颐指气使,大搞一言堂,丝毫也容不下旁人的一丝非议,直是视天下群雄如无物。”有些幸灾乐祸,倒盼这场争斗越大越好,最好能闹个两败俱伤,双方都是土头灰脸。

    过得一阵,鲁大苍见那个季一鸣始终没有站出来,“哼”的一声,冷笑道:“季一鸣,你放出话来,说要在这凤来茶楼等着我们莲花堂众多弟兄,嘿嘿,我们莲花堂弟兄来了,怎么,你难道要做那缩头乌龟吗?”手下众人齐地哄笑,有人开始叫骂起来。鲁大苍手一挥,众乞丐大声吆喝,推桌踢凳,二三人一组,撒网捕鱼般一桌人一桌人的检视过去,甚为横蛮凶恶,嚣张跋扈。

    殷在野见这干人忒也无礼,心中有气,立即便要发作,但随即想起自己身有事情要办,不能节外生枝,只得强行忍住,倒了杯酒喝了,冷冷望着身周丐帮众人肆意妄为。就在此时,两名乞丐大声惨叫,身子飞起来,撞翻了两桌人,一个灰衣人身形拔起,“呼”的一声,疾窜出门。殷在野见这人二十三四来岁,眉目清秀,一袭灰旧长衫,头顶戴着顶瓜皮帽,书生装束,却是料不到武功竟英俊至斯。

    鲁大苍喝道:“好家伙,留下罢!”双掌自后拍出。那灰衣人足尖刚落地,猛觉背后两股掌力袭到,已经来不及闪避,当下挫身回头,也是双掌迎上拍岀,“波”的一声闷响,四掌相交。那灰衣人身子晃了晃,顺势向后飘开丈余,嘴角边已然流出一丝血来。鲁大苍冷笑一声,飞身欺近,挥掌便向那灰衣人颈中斩落,叫道:“季一鸣,到此刻你难道还想走得脱吗?”

    那灰衣人季一鸣尖声冷笑道:“只怕未必如鲁香主意愿。”拧身错腰,右腿横扫。鲁大苍侧身避开他这招秋风扫叶腿,双掌一上一下成个阴阳乱环诀,向季一鸣胸腹按落,出手竟是毫不留情,要当场将他毙于掌下。季一鸣似乎忌惮鲁大苍雄厚掌力,不敢硬接他双掌,身子滴溜溜游走,双拳疾上疾下,展开贴身短打功夫缠斗。鲁大苍“嘿”的一声,道:“这是雁荡山慧字决十三打!”掌法立变,瞬时大开大阖,与之应对。

    季一鸣是浙江东雁荡山回流谷苍鸿道人的弟子,苍鸿道人当年以一身短打绝艺纵横江浙一带,晚年时退隐于回流谷,博采各门各派近身击打之长,融会贯通,创立雁荡山慧字决十三打。此绝技名称虽然只有十三打,每一打中却包含有数十种变化,每一种变化隐藏着七八样手法,甚为繁杂雍复,再传弟子中唯有季一鸣习练有成,是以流传江湖不广。季一鸣现在突然间听到有人居然认识雁荡山慧字决十三打,不由得有些惊诧,但是也暗暗欢喜,料想不到这套武功竟然名声在外,在武林中尚存一席之地,当下打醒十二分精神,说道:“正是,且让你见识一下厉害。”将雁荡山慧字决十三打的精髓之处源源不断地施展开来,点、打、锁、封、缠,着着紧逼,招招不离敌手身周要害,甚是快捷狠辣。

    鲁大苍第一次听说雁荡山慧字决十三打,是追随朱灿堂主参加丐帮大会时听到韩阔海帮主提及,韩阔海当时对苍鸿道人创立这套短打绝技很是推许,认为与少林大擒拿手武当柔云拈丝手应在伯仲之间,不相上下。鲁大苍知道苍鸿道人是前辈高人,当年曾经孤身独闯混龙潭,连毙三十三名大枭,挑了十二连环坞,可是对帮主涉及雁荡山慧字决十三打的评价,却大不以为然,他对自己的武功修为很是自负,艺成加入丐帮之后,累立战绩,积功升至香主一职,一直认为在帮中鲜有敌手,便是相比朱灿堂主,也只是稍逊一筹而已。此刻见到季一鸣使出短打搏击术,想起昔事,随口呼叫,果然这套武功就是雁荡山慧字决十三打,暗自想道:“且看我如何打败与少林大擒拿手武当柔云拈丝手应在伯仲之间的绝技。”使开**赤鸠掌,催动内力,拟定在十招内擒获季一鸣。

    围观众人但见鲁大苍掌影重重,掌力威猛,季一鸣左闪右避,不敢硬撄其锋,一味游走缠斗,不由得都是暗暗心惊,强将手下无弱兵,鲁大苍贵为丐帮香主,果然有其过人之处。更有人窃喜:“幸好在场上的那个人不是我,否则此刻逃窜保命的必定是我。”

    殷在野却是暗自惊奇,季一鸣年纪不大,内力修为虽然不足,败相显露,始终争斗中游刃有余,鲁大苍双掌威俦,离他身子总有半寸不及,奈何不了他。想不到江湖上新近出了这么个厉害人物,丐帮不知何故与此人结怨,只怕是后患不绝。

    鲁大苍一掌接着一掌劈出,眼看季一鸣左支右绌,便要血溅当场,于是大喝一声,**赤鸠掌第九掌“赤日炎炎”使出,甫动强催劲力,要一举击杀季一鸣,突觉臂弯微微一麻。鲁大苍暗道:“不好。”自己掌力源源不断劈出,初时甚为顺畅强劲,谁知那手臂内侧“尺泽”穴,腕边“神门”穴却渐显阻滞,内力受到牵制,他先前只道自己近来练功过度,内力不继而已,此刻方知雁荡山慧字决十三打的厉害,缠斗时这套武功竟能克制对方经络脉息,照此下去,不出三十招,自己非但不胜,还必遭惨败。鲁大苍也是见识果断,当机立决,撤掌后退,拔出腰间一截黑黝黝的木棍,又是大喝一声,径往季一鸣胸前戳到。

    季一鸣师从苍鸿道人修习雁荡山慧字决十三打,见初次使用便奏奇效,逼得赫赫有名的丐帮莲花堂鲁大苍香主要掣出兵器自保,内心大喜。只见鲁大苍那截短棍非木非铁,棍法精妙雄奇,不敢大意,盯着那截棍头,双手或点或按,身子在鲁大苍棍下穿插来去,快速趋退,恍如狂风暴雨下的一叶轻舟,虽然随时有覆灭之险,却是每每安然无碍。

    鲁大苍短棍在手,威力大增,然而堪堪一套“飞沙走石三十六棍”使完,见尚是奈何不得季一鸣,心里甚为恼怒。又听本方喝彩声渐趋忒微,知道众人已然瞧出端倪,这个季一鸣武功实是不弱,想道:“莫非今日要阴沟里翻船?自己一生荣耀要葬送于此?”念及此,不再有所顾忌,牙关一咬,手腕略一用劲,手中短棍“嗤”的一声自棍尖伸出一截短剑来,轻飘飘刺出,若有若无,浅点辄止,但是隐隐似有风雷之声。

    季一鸣脸色大变,“托”地跳出圈子,叫道:“括苍派的须弥风雷剑法?”

    围观群雄一听到“须弥风雷剑法”六个字,一片哗然。丐帮里已经有人喝道:“须弥风雷剑法?鲁香主又怎么会这‘须弥风雷剑法’?”刹那间十几个帮众大声鼓噪起来,有人愤恨,有人伤心,有人迷惘。原来十多年前丐帮前任帮主暴毙湘西,轰动整个江湖,丐帮一路追查下来,竟然发现帮主之死与这须弥风雷剑法有莫大的关系,以致丐帮后来大举进犯括苍派。一场大战,双方死伤数十人,括苍派从此忒微,变得一蹶不振,须弥风雷剑法也从此失传,酿成当时江湖一大惨案,想不到此刻须弥风雷剑法又重现江湖。

    鲁大苍哈哈大笑,说道:“擦亮你的眼珠子听着,这明明是少林派的韦陀灵明剑法,那里所谓是什么须弥风雷剑法?”想道:“务须要尽快解决眼前这个小子,免得节外生枝,多生事端。”又是一剑横空刺出。丐帮中一人大声叫道:“这韦陀灵明剑法是鲁香主成名绝技,连本帮帮主和朱堂主他老人家都是推重不已,你小子年纪轻轻,又怎能认识?这又怎可能是那须弥风雷剑法?”鲁大苍这套剑法空灵无依,力道若有若无,雁荡山慧字决十三打要克制其经络脉息,甚是难以着手。

    季一鸣冷笑几声,说道:“韦陀灵明剑法?嘿嘿,是有些形似,可你忒也把天下英雄小瞧了。这明明便是括苍派的须弥风雷剑法。”突然矮身冲入围观人群里,抓住两名丐帮弟子身子,猛向鲁大苍掷去。围观众人见季一鸣疯狂似的居然以他人身体作为武器,发一声喊,惊恐得四处奔走逃命。

    丐帮众人料想不到季一鸣竟然使出这种怪着招数,猝不及防,两名帮众来不及闪避反击,被季一鸣一把制住反手掷出,吓得哗哗大叫,然而身不由己,眼看便要撞上鲁大苍剑上。鲁大苍大怒,左掌急出,分掌卸开两人,运劲把他们震跌出两旁,右手剑毫不停顿,一剑接着一剑向季一鸣刺去。那两名帮众死里逃生,爬起身来,尚是惊魂不定,待得回神过来,狂吼一声,齐向季一鸣扑去。众群雄一见之下不禁大为赞叹鲁香主一身绝世武功,见机立快。

    季一鸣侧身避过鲁大苍急刺而来的几剑,“哈哈”大笑,抬腿“砰砰”两脚把那两名扑上的丐帮弟子踢飞,蓦地见旁边尚是站着一个衣衫破烂的少年,微感愕然,不及多想,随手抓住,也是一把向鲁大苍掷去。

    那少年十五六岁,脸黄肌瘦,叫化子模样,本来站在外围随众看热闹,见季一鸣冲入人群里抓人掷出去,状若猛兽,迅雷不及掩耳,吓得脸色发白,众人四处奔走逃命,他双腿却如同灌满了铅水似的,迈不开半拍步子。待见得季一鸣又伸手抓来,只想拼命大叫,喉咙里仿佛堵塞了异物,丝毫叫不出声,刹那间身子腾飞起来,耳边尽是呼呼风声。

    鲁大苍见掷来之人是个不相识的乞丐少年,呆了一呆,想道:“莫非是我丐帮的人?”瞥眼见季一鸣闪身要趁乱逃跑,狂怒攻心,喝道:“看你往哪里逃?”戾心顿起,再也顾不及那掷来的是个活生生的人,左掌带过,在那少年背上一托,劲力吐岀,顺势往后飞摔,跟着踏上两步,右手剑左掌成刀径往季一鸣身上击落,这几下动作已是使足了十成功力。如此一来,季一鸣和鲁大苍两人之力并为一道,力道更猛,那少年天旋地转间,身子已越过众人头顶,飞入茶楼里间,直向一堵墙壁撞去,眼看瞬间便是粉身碎骨,性命不保,众位英雄好汉不禁都是惊呼出声。

    殷在野一直坐在茶楼里观看鲁大苍和季一鸣撕杀,待得见到两人如此视人命有若草芥,不由是暗自摇头,想道:“丐帮向来自诩扶危济困,扫尽天下不平事,那苍鸿道人更是一世侠义,孰料门人弟子所作所为,又哪里有半点正义之道?”见那少年危急,当下纵身高跃,后发先至,伸手抓住他背后衣衫,空中一转一折,御去少年身上附着的巨大力道,轻轻巧巧落回地面。群雄见殷在野露了这手高超轻身功夫,赞叹之余不由得齐声喝彩。

    季一鸣眼看鲁大苍剑法掌劲越来越是凌厉,初次闯荡江湖,久战之下已自无心恋战,听得群雄喝彩声,眼光飞瞥间见到殷在野飞身救人的身影,心念一动,若有所思,脚步缓了缓。便在这时感到掌风及体,势道更为威猛,知道鲁大苍挥掌拍到,“哈哈”一笑,叫道:“青山依在,绿水常流,季某恕不相陪了。”身子晃动,倒纵几步,避开鲁大苍这尾随而来轰雷般的一掌,倏地斜向纵出,回手一扬,几个起跃,已是没入站在远远四处观望的人群里。

    鲁大苍只见眼前黑影闪动,暗叫不好,急忙挺剑挡出,却听“啪”的一响,凝神看去,不禁哑然失笑,又是十分愤怒,但见剑尖上粘贴着一只布鞋。自是季一鸣缓兵之计,他取下布鞋回掷,原有叫鲁大苍行所顾忌,以为是暗器射到,方不致追赶太过之意。

    鲁大苍知道自己轻功不及季一鸣,眼见他逃去无踪,更是难以追赶,大为懊恼,挥剑将那布鞋砍为碎片,回转身走入茶楼,上下打量殷在野良久,问道:“阁下好俊的身手,不敢请教尊姓大名?”殷在野淡淡道:“乡间贱民,不烦有劳鲁香主过问。”鲁大苍脸色一沉,便欲发作,随即想起本堂现在正是多事之秋,小不忍则乱大谋,影响大业进展可是下下策,况且眼前这人适才所显露那手轻功,自非泛泛之辈,此刻犯不着为本堂多树强敌,当下强压怒气,说道:“既然阁下不肯明说,在下不敢兹扰,然则本帮不能尽聊地主之谊,还请阁下宽宥为是。”殷在野冷冷道:“鲁香主忒是客气。”鲁大苍暗自恼怒,哼了一声,想道:“现下且由得你等狷狂。”四下抱了抱拳,对众乞丐道:“走罢。”大踏步出门去,转过街口,唤来两名帮众,吩咐他们暗自留下,查探这人消息。

    直到此刻,那少年方自回魂过来,“啊”的一下叫出声来,抚胸说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殷在野微微一笑,道:“你现在没事啦,快回家去吧,记住以后不要到处乱跑了。”吩咐店家打几只馒头给他。那少年听得有馒头吃,才察觉肚子咕咕直叫,饥肠辘辘,欣然之下等待店家打馒头过来,想起适才死里逃生,兀自脸色苍白,心中怦怦乱跳,若不是眼前这位先生施救,此刻怕已成为黄泉路上的一个冤魂,对殷在野不禁是另眼相看。

    殷在野叫店家过来结清饭钱,出门来到街道上,抬头见日当偏西,已是晌午时刻,望见转角处有人卖牲口,当下过去买了一匹健马,骑着出得龙门镇来。其时暮春将尽,一条大道蜿蜒东去,两旁树木旧叶尚在,新芽又吐。殷在野策马一阵急驰,傍晚时分时前面出现一条江河,水面宽阔,渡口凉亭上坐着七八个当地人,都是等待渡船渡过河去。殷在野周围观望,要南下的话数里内仅有眼前这个渡口,只得把马缚在凉亭外一株槐树下,静等渡船出现。

    这时候,大路上尘土飞扬,马蹄声响动,只见四骑迎面而来,穿戴大内侍卫服饰,马上者意气风发,颐指气使。殷在野一见之下心头冒火,便欲发作,但即想起自身有要事,不可多生事端,当下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作理会。不多时,四骑来到凉亭外,却见一匹马背上伏着一个少年,手脚被缚住,嘴里塞着烂布团,在含糊不清地唔唔叫着,正是那凤来茶楼被救下的少年,只不知为何原因被这些大内侍卫捉住放在那马背上。

    那少年见到殷在野,显得甚为激动,小脸涨得红彤彤的,拼命摆动身子,嘴里唔唔直叫。那马上侍卫跳下马来,狠狠一巴掌抽在那少年脸颊上,骂道:“给老子放老实点,再在这里唔唔哦哦,小心老子一巴掌拍死你这个小兔崽子。”其余三名侍卫也跳下马来,一人笑道:“老褚,手上留些劲儿,你一掌打死了他,我们可向察哈总管交不了差。”那老褚道:“张管带放心,这小子命硬得紧,哪有这么容易便死了去。”却也不敢再打那少年。张管带道:“你知道就好。”四人向凉亭走去。那少年挨了这巴掌,显是有些害怕,不再摆动身子,只是向殷在野连连眨动眼睛。

    凉亭上坐着的七八个当地人见到官老爷们入亭来,不知道避让,尚在大声说笑。一名大内侍卫恼怒起来,抬腿迎面踢翻一人,喝道:“走开,都走开,头上不长眼睛吗?没看到老子进来吗?他妈的,惹得老子性起,统统把你们抓去坐牢杀头。”当场吓得那七八个本地人纷纷抢出凉亭去,远远避开,唯恐被这些官老爷们抓去坐牢杀头,那可就当真冤枉得紧了。

    四名大内侍卫大喇喇坐落。一人压低声音说道:“小傢伙嘴皮子硬得很,就怕是我们问不出什么东西来。”张管带道:“赵兄弟放心,这小子与那逆贼有莫大之缘,我们这桩大功劳须得着实落在他身上。嘿,小孩子家要对付还不容易?硬的不成,我们就来个利诱哄骗,到时可由不得他了。”那老褚问道:“这个姓殷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察哈总管居然把我们大内侍卫分派各地明查暗访,说要务必生擒送回京师,这还不能大张旗鼓,走漏消息。”

    这干人轻声说着话,殷在野虽然坐在远处,可是内力修为深厚,耳清目明,听得清清楚楚,听到那老褚这么一问,不由得留意起来。只听张管带道:“这逆贼是近年来江湖上崛起的一个异端,来历我也不太清楚,听说武功极好,就是嗜杀成性,邸报上说几天前他还把池州府知府老儿的脑袋割了去。”但见他随手在颈中横向一抹,作个割头的姿势。一名侍卫道:“武功极好?我看不见得,江湖上都是你捧我我赞你的,一点微末功夫就夸上天了去。那有张管带一套实实在在的长白山二郎神拳,招招劲大势沉,拳拳足以开石裂碑,这才是真的武功极好。”张管带笑了笑,说道:“上官兄弟甚是谬赞,区区三脚猫功夫,如何敢登大堂?”

    那老褚道:“哼,姓殷的就算割去那知府的头,也怕是劳动不上我们大内侍卫的驾吧。察哈总管武功虽是说天下无敌,可他老人家统领江湖,日理万机,这点小事也尚需麻烦我们大内侍卫,这可忒太瞧得起姓殷的了。”张管带“嘿”的一声,说道:“这逆贼不仅杀官越货,听江湖上传言,他年前还把武当山的一个前辈人物给杀了。你们想一想,武当派在江湖上地位是何等的显赫,几乎可与武林泰斗少林派并驾齐驱,门下门人弟子又众多,连我们察哈总管有时也要给几分面子,这可不是胆大妄为,无法无天了吗?察哈总管受皇上令统制江湖事宜,这等大事自是不便等闲视之。”那老褚骇然挢舌道:“原来这姓殷的傢伙如此了得厉害。唔,依我说,这家伙不是自大狂就是疯了,居然不自量力敢去招惹武当派,莫非所图的是扬名立万么?那怎么察哈总管不叫我们趁机做掉这人便是,又何必要大费周章的生擒押送回京?”

    张管带周围望了一下,顿了顿,小声说道:“我听说这逆贼身上藏有着一个大秘密,察哈总管须得要从他口里查问清楚,所以暂时还不能了结了他的性命。”那名赵姓侍卫凑头过来,也压低声音问道:“这秘密传说是关于前朝大宝藏的,张管带,你是察哈总管身边的红人,凡事不离法眼,这个传说到底是不是真的啊?”张管带微笑道:“是不是关于一桩大宝藏的问题,察哈总管叮嘱我不可说出去,反正到时候自然少不了我们弟兄的一份好处。察哈总管吩咐下来了,若是发现姓殷的这个逆贼踪迹,务必要六百里加急上报。也是我们弟兄该当发财的机会来了,偏生在赴这鸟什子丐帮莲花堂寿筵时,发现了这逆贼踪迹。你们说,我们这番由那小子身上查明了姓殷逆贼的藏身所在,再齐心协力的生擒活捉了这厮回去,岂不是一件大功劳?说不准皇上龙颜大悦,我们弟兄个个升官进爵,到时岂不是有大把白花花的银子花差花差?”那老褚和赵姓侍卫以及上官侍卫均是会心一笑,觉得这确实是上苍掉下来的大馅饼,想不发财都难,眉飞色舞之下,觉得那白花花的银子都在身周游动,随手可及。

    殷在野冷笑一声,起身走到那少年身旁,手掌在他手上脚上捆绑着的牛筋绳索上随手一抹,那些牛筋绳索顿时节节断裂,纷纷掉落,又取出少年口里的烂布团,把他抱下马来。那少年口里的烂布团一经取去,可以说话,便立即说道:“先生快走啊,这些人是要来捉拿你的。”殷在野见他脸上难掩情急焦虑之色,心中一荡,微笑道:“不碍事,这些人想要来捉拿我,怕是不太容易。”

    那四名大内侍卫已然发觉殷在野在解索救人,上官侍卫大声喝问道:“喂,兀那汉子,你不要命了么?快些离开那里,否则老子捉你去坐牢杀头。”纷纷抢出凉亭去,围住殷在野。那老褚毕竟经验老到,见殷在野随手扯断那些牛筋绳索,有如切割豆腐般,心头凛然,抱拳问道:“阁下尊姓大名?敢问我们四人哪里曾得罪了阁下,阁下竟是要理会这官家兹事,令下官等好生难以交差?”

    殷在野毫不理会众侍卫的喝问,拉着那少年的手,问道:“小兄弟,这四个傢伙是当今乾隆的鹰犬,平时作威作福,草菅人命,你怕是不怕?”那少年腰杆一挺,道:“他们是官府的人,自然是怕的,不过在你身边,我什么也是不怕。”殷在野大笑起来,说道:“小兄弟说得好。”

    张管带等四名大内侍卫听到殷在野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斥当今皇上的名讳,都是大惊失色。赵姓侍卫“唰”地拔出腰刀,扬空劈落,怒道:“兀那汉子,你是要造反吗?竟敢如此口出叛逆之言?”殷在野只是“嘿嘿”冷笑。张管带见这人脸无惧色,暗自戒备,说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好大的口气。”

    殷在野淡淡道:“我就是你口中那个姓殷的逆贼。”张管带等四名大内侍卫听到眼前这人便是那追踪已久的逆贼,狂喜之下,齐声问道:“你真的便是殷在野?!”急忙拔出腰间佩刀,只觉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上官侍卫喝道:“好傢伙,老子正要找你,你倒是自个儿送上门来了。快快束手待缚,老子还可饶了你性命。”踏步上前,右手刀虚劈,左手便去抓殷在野。

    殷在野左手抱起那少年,抬腿迎面一脚,正踹在上官侍卫腹部上。那上官侍卫惨叫一声,狂喷鲜血,身子飞出去,摔在凉亭顶上,“啪”的一下跌下地来,一动也是不动,经已乌呼衰哉。张管带等人脸上变色,隐隐觉得此次行动实是太过鲁莽了些,形格势禁下,只得怒吼连连,舞动刀花,齐向殷在野扑上。殷在野“哼哼”冷笑两下,夹手抢过张管带腰刀,反手一刀砍翻那老褚,跟着刀势上撩,又一刀杀了姓赵的侍卫。

    张管带眨眼间腰刀被夺去,同僚相继被杀死,自己竟是丝毫瞧不清楚殷在野的出手套路,刹那脸色变得灰白,惊疑不定,不知是该要上前格杀还是该要转身逃离。殷在野只是脸无表情地看着张管带,眼中尽是嘲弄之色。

    张管带突然低嗥一声,那声音仿若临死前禽兽绝望的哀号,全身骨络格格爆响,暗蓄拳劲,倏地左拳上翻,右拳下压,成个阳阴锤双推而出,正是浸淫多年的看家本领长白山二郎神拳。登时全身犹如渊停岳峙,气度凝重,然则虽劲大势沉,尚是难以开石裂碑。

    殷在野道:“嘿,长白山二郎神拳!”抢上去侧过身子,右肩膀在张管带后背猛地一撞。张管带顿时立足不定,重心失控,大叫一声,前仆跌倒在地,这一下不由是惊恐之极,慌忙叫道:“好汉饶命则个。”殷在野狂笑两声,恶狠狠地道:“须是轻饶你们不得。”回手一刀下去结果了张管带性命。

    那七八个当地人瞧见殷在野接连杀死官府大老爷们,吓得乱喊乱叫,一阵风般跑得无影无踪。

    那少年也是看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句话来。殷在野把少年放在地上,侧眼瞪着他有一阵,问道:“小兄弟,你瞧我杀起人来毫不留情,残忍之极,所以很害怕,是不是?”那少年点点头,过了会儿,摸了摸先前挨打尚为红肿的脸颊道:“是有点吓人,可是我不害怕。”殷在野道:“我杀的这些人可都是官兵,你难道不怕?”那少年说道:“我不怕,这些官兵很坏,再说你既然要杀死这些官兵,这些官兵必定是有该死之处。”

    殷在野愕然,突地哈哈大笑,拉过旁边一匹官马,坐了上去,说道:“小兄弟,此地已不可久留,你快快回家去吧。”那少年仰头问道:“先生,你要到哪里去?”殷在野眼望四周,许久才悠悠道:“那里可去,便到那里去。”那少年低头想了一阵,抬头又问道:“那么可不可以带上我一起去?”殷在野又是一愕,诧异问道:“你难道不回家去吗?”那少年眼眶一红,说道:“没有家啦,家人全死掉了。几年前山匪进村,逢人便杀,见物就抢,全村就剩下几个人逃了出来。”殷在野听说他也是世上无亲无友,独活一人,不禁默然,过了片刻,俯身抱起那少年放在鞍前,说道:“走罢。”扯动缰绳,策马沿着河岸小路便走。

    其时血红的晚霞缀满江面,有如涌涌流动的血水,甚是眩惑。殷在野拥着那少年骑马沿路徐缓慢走,一路上没有说话。那少年见殷在野脸色沉郁,似有所思,不敢去打扰,但只听着拍岸的水涛声。两人走了许久,天色已经黑暗下来,周围维见一条泛白的江面,又走有多时,前面竹林依稀出现一间大屋,走近一看,原来是座破落的江神庙。殷在野道:“今晚我们就在这江神庙暂宿一夜,明早再赶路。”那少年道:“好是好,就是只怕走得不远,那些官兵同伙可能还要追上来。”

    殷在野抱着那少年跳下马来,任由马匹自行觅草吃去,淡淡道:“这些人只是小喽啰,后面还有更利害的。听说他们大内侍卫自封有三隼五虎七狼什么的,个个都为凶残暴虐,那个侍卫总管更是夸说满汉第一勇士,天下无敌,取人性命不过举手投足间的事。你可否害怕?”说到这里,侧头望着那少年,却见他一副茫然不知毫不在意的样子,暗自长叹口气,微微摇了摇头,但突然间,胸臆一股气发,不可抑制,当下仰头长啸一声,只觉天地悠悠,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过多顾虑则个为甚,愤慨说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大丈夫该当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们就且要去会会这个据称天下无敌的满汉第一勇士,还有那些什么的三隼五虎七狼,瞧瞧他们到底有甚么厉害之处。”

    那少年猛地听到身边响起滚雷般的啸声,吓得一大跳,只听那啸声远远传送开去,几可压过拍岸的江涛声,不由得热血沸腾,小胸膛一挺,大声说道:“好,就让我们去会上这些什么虎什么狼一会,且瞧瞧他到底是不是满汉第一勇士,是否当真天下无敌?”

    殷在野大笑,大手掌在那少年肩膀上重重拍了拍,说道:“果然是个好小子。”踏进庙去。那少年单薄的身子哪经受得了殷在野这么重重一拍,一个趔趄,差点摔跌在地,急忙挺身一立,咧嘴笑了笑,跟随着走进庙去,尚觉肩膀上火辣辣地痛。

    江神庙里一片黑暗,那少年从怀内摸出火石火绒点亮了,找些烂櫈脚木块在空地上烧起了一堆火,火光中见殷在野坐在神像前一块拜垫上闭目养神,身后那神像断手缺臂,布幔残破不堪,而神台少了一条脚,歪斜一边,看样子这江神庙已不止荒废经年。那少年流落野外多时,经常露宿荒郊弃寺,已是见惯不怪,当下找到另一块稍好的拜垫,搬至殷在野身旁,蜷缩在上面准备睡觉。

    忽听得殷在野开口问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那少年呆了呆,已有许久没有人问过他的名字了,平常都是“狗杂种”、“乞丐子”地叫,他便也几乎忘记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了,想了想,说道:“我么?我叫丰子都,是江西上饶府人。”殷在野诧异道:“丰子都?你父亲是干些什么的?”丰子都道:“他么?他是村里的私塾先生,他还说给我取的这个名字好呢。不过,那年山匪围村,他跑不掉,给匪首一刀砍为两段了。”

    殷在野听他说起这段家庭惨剧,语气平静,似乎是在讲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有些奇怪,心想这少年可能是历经艰辛,遭遇众多白眼冷漠之下,在有意逃避这段经历,于是淡淡说道:“睡吧,明早还要起程赶路呢。”不再言语,又是闭目养神起来。

    丰子都也是困倦已久,卷缩在拜垫上,不多时便呼呼睡去。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晚霞下的乡村,和母亲妹妹坐在餐桌上等待父亲教学归来。父亲回来了,提着一只东家赠予的烧鹅,说是今晚加菜,要他快去村头小店买一斤烧酒返来。他想起来了,今天是他十岁的周年生日,刚要出门,瞥见数十个大汉骑着马挥舞着刀大声吆喝着冲进村落。父亲把他藏匿在茅坑里,叮嘱他千万不可出来。然后他看见这伙人到处杀人,到处掠物,到处点火烧屋,父亲也给那个为首大汉挥刀斫为两截。他爬出茅坑时,全村已经变成了一座废墟,没有了昔日的喧闹,周围死一般的静寂。他要去寻找父亲母亲和妹妹,头顶上却是一声炸雷滚过,下起了倾盆大雨,更有一条电闪子张牙舞爪,追逐着不停地向他轰击。

    丰子都“啊”的一声惊醒过来,只觉得自己满身淋淋大汗,兀自呼呼喘着大气,几近虚脱相似,眼前那堆火堆将灭未灭,仅余微红的灰烬。丰子都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却见殷在野在微笑着看着自己,不禁脸上赭红。殷在野问道:“怎么?梦见家里人了,是不是?”丰子都点点头。殷在野拭去他眼角边的泪痕,轻叹口气,说道:“过去了,就不要多想了,睡吧。”丰子都又点点头,迷迷糊糊里不多时又睡了过去。

    殷在野望着熟睡中的丰子都,默默出神,过了一阵,轻轻说道:“小兄弟,我此去路途艰辛,凶险无比,恕我不能相陪你了。待得此事了了,我若然有命活着,再来找你,到时我们兄弟俩就好好地过日子。”伸指点出,封住丰子都的睡穴,左掌按在丰子都顶门的督脉百会穴上,右手拇指贴住他唇下的任脉承浆穴,潜运内息,两股强劲的内力分别自左掌和右手拇指注入丰子都体内,一股内力走督脉后顶、风府、大椎、灵台、中枢、悬枢、阳关直至脊椎末端的长强穴,一股内力走任脉天突、华盖、玉堂、中庭、巨阙、气海、曲骨而至前阴后阴之间的会******人身长强穴和会**之间相距不俞数寸,但督脉与任脉的内息各自不相通,平常只是潜行阴阳气,决难融为一体,殷在野此为竟是要用绝世内功强行替丰子都打通督脉与任脉的大难关,使之阴阳和气,臻至妙境,内息自生。殷在野不断加催内劲,长强穴和会**上积蓄的内力越来越是浑厚,**相互之间猛烈碰撞,十数次撞击之后,倏地阻碍破除,豁然贯通,两股内息天人化一,刹那水乳交融,有如波涛汹涌般在丰子都体内横冲直撞。

    殷在野立时左掌转为阴劲虚怀若谷,右手拇指接连逼注内力,牵引这股内息转入督脉走至百会穴,再由百会穴行经承浆穴转上任脉通至会***瞬间行了一个大周天。这股内息有路径循走,顷刻之间,便在殷在野阴阳掌力牵引下连走了数十个大周天。
章节目录 第二章 荒山野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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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丰子都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大白,庙外江风阵阵卷吹入来,庙内烂布幔随风前后飘动,噼里啪啦作响,周围却是不见殷在野,他昨晚坐过的拜垫还在。丰子都急忙爬起身,庙内庙外四处查找,又哪里有殷在野的身影?外面竹林里那匹马依旧在悠哉游哉地吃着草。

    丰子都慌急得只想痛哭出声,转回到庙内,见自己睡觉的拜垫边有一只小袋子,拾起打开一看,里面是七八两碎银,心中一喜,想道:“先生还不曾走远,他遗落有银子在这里。”然而随即发现旁边地上有人用木炭写着一行字迹,内心一沉,他儿时受父亲言传身教,认识不少字,仔细看来,地上果然是写着:“小兄弟,我走了,好自为之。”十个字,这十个字十分潦草,似是匆促之间写就。

    “先生果然是走了,他不想带上我去会会那个所谓天下无敌的满汉第一勇士了。”丰子都内心无比失落,不由得“哗”地一下痛哭出声。他哭了许久许久,泪水把地上打湿了一大片,只觉天大地大,自己竟然没有一处地方可去。丰子都又哭得多时,心情渐复,慢慢止住哭声,再在庙内待得片刻,心想终究要觅路他去,于是伸手擦干眼泪,信步走出江神庙,看到竹林里那匹马,摇头苦笑,想道:“殷先生留下这匹马给我也是没用,我又不会骑马。”

    丰子都昨天离开凤来茶楼后,到处寻找救命恩人,在街尾遭到几名大内侍卫捉住殴打逼问,查探曾经救下他性命的那个人去向,他方自知道救命恩人姓殷,但叫什么名字却是不清楚。那几名大内侍卫一番殴打逼问后,见问不出所以来,恼羞成怒下将他捆绑在马背上,一行急急驰离龙门镇。丰子都只道此次命休矣,终是难逃一劫,谁知在江边渡口又是鬼使神差的遇到殷在野,殷在野施展神威,瞬间诛杀那几名大内侍卫,再次救下他的这条性命。

    丰子都忽然灵光一闪,想道:“殷先生要去和那个侍卫总管比试武功,侍卫总管应该是在天子脚下,我只要到京城去,总有机会遇上殷先生的。”想到这里,不禁是欢喜无限,曾经听人说起京城处在北方,于是把那袋子碎银收入怀里藏好,辨别方向,迈开步子踏上向北的道路。那匹马他不会驾驭,一个小乞丐牵着匹马在身边反而招人眼红,惹下是非,干脆就舍弃不要了。

    正走着,竹林后面转出三个闲汉地痞,拖着一名年轻的农妇往江神庙这边走来。那农妇一见到丰子都,十分激动,挣扎着大声喊叫救命。原来那三个闲汉地痞是日无所事事,行经江边,见这名农妇独自一人在田间劳作,周围无甚他人,这妇人年轻颇有些姿色,遂按捺不住色心,又见江神庙有片竹林偏远荒僻,便一齐拥上捉住农妇径往这边拖来。

    那三个闲汉地痞骤然撞见丰子都,俱是大吃一吓,待得见到丰子都只是一个小乞丐,齐地松了口气,更丝毫不放在心上,一人大声喝道:“挨千刀的小乞丐,快些走开,莫要坏了大爷们好事,否则大爷恼起,挖个坑把你活埋了。”满拟这番恫吓言语必令那小乞丐恐恐然落荒而逃。

    丰子都见这三人长得猥琐凶恶,也是害怕,便想拔脚逃走,然则见到那农妇花容失色,浑身颤抖个不停,又有些不忍心就此离开,想道:“如果殷先生在此,他必定是要打救这妇人。”当下挺胸叉腰叫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般胡作非为,难道就不怕王法吗?”

    那人料想不到这小乞丐居然不受恫吓,还竟敢多管闲事,恼羞成怒,放开农妇大踏步走近来,伸出手掌就向丰子都胸前抓住,另一只手高高抬起,叉开五指狠狠一下挥掴,骂道:“王法?老子就是王法。他妈的小兔崽子,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老子今天活埋了你。”

    丰子都见这干人竟然不怕王法,那人更是凶神恶煞般抢身上来动手打人,吓得一跳,大声叫道:“哎哟喂,打人啊,要打人啦!”手忙脚乱的避闪掌掴,随手一下向那人身上推开。却见那人突然间瞪眼突目,喉咙“呵呵”直响,身子“呼”的一声猛地向后飞出丈余,趴在地上半天是爬不起身来。

    另二个闲汉地痞望着同伙摔跌出去,还道是同伙在故意戏耍小乞丐,一人骂道:“他妈的孙猴子,这当儿还在不三不四的,老子对这小娘皮可忍受不了啦。”撇开农妇,欺身上来,挥舞拳头径往丰子都头顶击落。丰子都又是哎哟大叫,慌忙举起手臂格挡。听得卟的一响,这人那从上击下的手臂竟尔从中断折,歪挂着晃啊晃的。这地痞脸色惨然大变,脸上汗珠子粒粒迸出,突地哀号一声,痛得抱住一团只在地上滚来滚去。

    余下那闲汉这时才知道事情不妙,暗忖道这个小乞丐多半是会使妖法,吓得急忙放开手里农妇,竟不去理会受伤的两个同伙,慌不择路的头也不回地跑了开去。那农妇得脱魔掌,惊喜之下,再也支持不住软瘫在地上,脸上神色阴晴不定,十分怪异,激动、害怕、愤懑、绝望、欢喜五味杂陈,不知道该是不该上前称谢,望着丰子都片刻,终是站起来哭泣着转身走了。
章节目录 第二章 荒山野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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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丰子都呆呆站立当地,脸色甚为迷惘,实是不明白这两人动手打自己时为何一人突然摔跌出去,一人更是折断手臂,自己只不过是推了一下和挡了一下而已。丰子都又哪里知道他自己体内已经储存有殷在野十多年的功力,兼且任督两脉被殷在野强力打通,气由意生,意随念走,内息每大周天运转一圈,功力便可自增一分,只是他现今尚为不掌握内息运转**的窃门罢了,然则以他现在体内储存的功力,已隐隐是武林中准一流高手,那三个闲汉地痞又怎能是他的对手?

    殷在野与丰子都相处的时候虽短,然而见其年纪不大,性子中尽管有些小奸滑,大节上却是毫不含糊,假若以时日雕琢,不是不能成就一番事业。内心深处,他知道自己逆练神功,此刻虽则大成,由此而种下的武障终有一日必定会反噬,便想寻找个可靠之人,授予神法,看看其循序渐进所练成的威力又是如何的惊人?也不致他日武障反噬时神功烟消云散,武林中从此失传一代奇葩。他二十二岁那年家庭惨遭巨变,惶惶然不可终日,一次机缘巧合之下获得一本武功秘谱,当即远走苗疆日夜加以修炼,数年间却是鲜有效果。殷在野痛定思痛,经年累月冥思苦想,最终发现若是循谱而练,非得十数年光阴方始有小成,到那时世上已是人事物非,大奸巨恶者也终颐天年,得不到应有下场。他也是机智过人之士,思极之下剑走偏锋,逆练秘谱,六七年间居然就此练成**。然则心知此番逆练秘谱,经络倒置,势必种下武障大患,功力越深,阻碍越大,那武障却是不知何时何地就反噬相击,到时终须身受其害,坠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但是为了未竟之事,殷在野已然是顾虑不上。

    现在偶遇丰子都,殷在野见他身世悲绝然而为人尚可,兼之没有习练过武功,无甚内功根基,心想天意如此,合是有缘之人。那秘谱原为前朝一位云游得道高人撰写,所载武功心法,极是奥妙精深,重在晦明空灵,既有空的所依,又有晦的所在。丰子都空则空矣,有所依无所在,殷在野感其舍命相救,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襟怀,实为秘谱不世传人,也不辜负云游高道一番心血,于是拼着耗损十数年功力替他打通了任督两脉,使丰子都初会有所在,避免了内力有所成时艰苦卓绝的前期积累,始窥神功**门槛。

    殷在野知道这番强行替丰子都打通任脉与督脉,实是人鬼同途,大险不已,然而欲行旷世之事,又岂能无旷古之行?倘若丰子都练过武功,体内存有内力,这内力在任督两脉贯通之后,从小周天运行转至大周天循走,必定瞬时威猛无俦,刚劲无比,反噬之下,殷在野须得强行要催动自身内力来压制,方不至受其反击致害,但丰子都神力初成,后续远是不足,激压之下定然身受重伤,心脉错乱而致无可药救。然则此刻殷在野在贯通丰子都任督两脉后,内力已经消耗大半,哪里再有余力来压制异种真气?又倘若丰子都从来没有练过武功,注入的内力在任督两脉融会贯通后,每行走一圈大周天,内力便自增一分,施为者功力不到或是稍有不慎,牵引不力,这股内力便在丰子都体内横冲直撞,到处乱窜,致使无法克制,到时丰子都必然狂燥难抑,亦同样走火入魔而死,殊是惊险。

    丰子都站有片刻,心中很是惊惧,终究少年心性,大叫一声,转身就跑,一直跑到远远离开那片竹林,听不到那断臂汉子的惨叫声,才松了口气。他尚是有些不放心,怕那干人还要追赶上来,又再走有数里路,来到一处山坡脚下,方自宽心些许,这时只觉得双腿酸痛不已,便在路旁大石上坐下喘息。坐下不久,听得肚子只“咕咕”直叫,才然醒悟自己走得匆忙,至今没有填过肚皮,丰子都于是在路边胡乱采摘些野菜来裹腹,但嚼得满嘴涩苦,不由大为怀念那几只被那些大内侍卫劈手打掉在阴沟里的白馒头。

    忽然听得背后“叮铃铃、叮铃铃”响起一阵银鸾声,丰子都回头看去,见是两人骑马徐缓而来,俱都衣着光鲜,一个是花甲老汉,另一个却是十二三岁的少女。那少女肤色雪白,扎着双髻,一对大眼睛滴溜溜乱转。两人近前时,丰子都因见那少女凝脂玉润,惊为天人,不禁是多瞧了两眼。

    那少女见这个小乞丐十分无礼,竟敢这般窥看自己,一张粉脸陡然冷峭得有若冰霜,双眉上扬,轻叱道:“大胆狂徒,找死!”抬手间便是一篷黑针疾向丰子都射去。那老汉咳嗽一声,弯腰右手探出,尽数兜揽住那篷黑针,喝道:“灵儿不可胡闹,小心我告诉你娘亲。”那少女见自己施袭不成功,嘟着嘴满脸不快,嗔怒道:“谁让他只是眼直直的瞧着我?”

    那老汉轻叹口气,说道:“这些小乞丐到处都是,少见多怪,灵儿又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你娘亲可是让我看着你的,你再这样胡闹,我可要告诉你娘亲了。”那少女似乎甚为惧怕其母亲,不敢出言顶撞,只是恨恨地道:“这些小乞丐既然到处都是,死伤几个,那又有什么所谓?”那老汉笑道:“这些小乞丐死伤几个数个,自然是无所谓,就只怕是要沾污遭蹋了我们贵州荆家的夺命神针,那就物所不值了。”说着时,两人马不停蹄,渐行渐远。

    丰子都此刻方知他适才已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听了那少女的话,挢舌不已,瞧着两人远去,想道:“这女子好不野蛮歹毒,别人只是多瞧了她几眼,便要取人性命。”站起身来,见这条山路朝北方去,是方圆数里唯一一条通道,但是想起前面有那个动辄杀戮人命的荆家小姐,再大的胆子也是不敢尾随其后,当下折向东去,转上山坡,觅路行走,想道:“过了这座山,我再寻路北上就是,犯不着跟在她们后面,无端的丢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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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丰子都爬山涉沟,一路荆棘而来,谁知越走前面越是无路,放眼所见尽为幽僻的大山一座连着一座,心里有些惊惧,便想打退堂鼓,原路返回。但是回望来路,已经处身在一片荒山野岭中,四周寥无人烟,半人高的野草漫山遍野都是,其时天边飘来一团黑云,黑云渐聚渐多,周围山岭慢慢变得模糊昏暗,已然回头不得,丰子都只好硬着头皮前行。

    又走有多时,前面出现一座树林,丰子都但见偌大的一片树林,木高林深,里面黑沉沉的,也不知有多幽邃,山风怒号,时不时有些叫不出名字的禽兽在尖声嘶叫,吓得一激灵,不敢再往前走。抬眼四顾,除了黑暗重重压来,又哪里有甚出路?丰子都又是焦急又是恐惧,那山风呼呼耳边吹过,各种各样的奇声骇叫层出不穷,而树林黑暗里似乎有无数妖魔鬼怪在窥看,在伺机而动,天地间恍然便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他再也支持不住身体的极度疲惫,身子一软,瘫坐在草丛里。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前方有人说话声响起,丰子都喜出望外,急忙拨开草丛往外看去,只见坡下有一条小路,两人一前一后而来,却是两名丐帮帮众。但听得前一人道:“你当真是瞧见点子往这边来了?可没有瞧错吧?”后面那一人道:“我怎能瞧错?那小鬼当真是往这里来了。他妈的,怎么一眨眼功夫,人就不见啦?”丰子都想道:“原来这两人是在追逐一个小孩来着。可不知那小孩是谁?哎哟,不会就是那个荆家小姐吧?她是憎恶叫化子的,见了肆意杀戮,要是她在附近,我这个小乞丐可就难免大难临头了。”便要爬起身来提醒坡下两人慎防那个荆家小姐的毒手。

    又听得前一人道:“那小鬼曾经在渡口被殷在野带走,这个消息对我们丐帮来说至关重要,可万万大意不得,当下务须要先找到那小鬼,别让他落入旁人之手,现今他可是人人欲得的奇货。只是我至今不明白,殷在野为什么要带走那小鬼?其中可有什么关连?”后一人道:“依我说,那小鬼莫非是他的儿子或是晚辈?”前一人摇头道:“不会,那年殷家被诛,听说除了殷在野外,没有人能逃了出来。”后一人愤然道:“这是活该,谁叫殷家勾结倭寇为非作歹,致使武林同道所不齿,天人共愤!”接着又问道:“你说江边神庙那两个人的死,是不是姓殷的所为?”前一人道:“那殷在野虽然手段凶残狠辣,手底下历来没有一个活口,但是听说他从来不杀不力之人。江边那两具死尸通身透黑,块块肌体脱落,应该是贵州百草门的杰作。”后一人哈了声,说道:“嘿,贵州百草门也掺进来啦,看来人人对那个传说是欲得之而后快。”前一人叹了口气,说道:“唉,现下我们丐帮正是多事之秋,官府又在旁边虎视眈眈,若是殷在野先行被莲花堂找到,只怕……”顿住不再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

    丰子都此刻方知殷先生的名字,想道:“原来他们口中的那个小鬼便是我自己。”不由得吃了一惊,然而百思不得其解,自己什么时候曾得罪过这些江湖帮会?又为何人人都是因为殷先生而要捉拿自己?甚至官府衙门也是一样。当即紧紧地趴在草丛里一动也是不敢动一下,又暗暗道:“原来殷先生身世如此奇特。怎的这许多人都要寻找殷先生?难道就是因为殷家曾经勾结过倭寇?都这么些年了,又何必苦苦相逼?”他年纪尚小,自然不明白倭寇的毒害,只是觉得殷先生为人不错,这许多人要加害于他,甚为其愤愤不平而已。

    这时,一名丐帮弟子突然大声喝道:“是谁?鬼鬼祟祟的?赶快给大爷滚出来。”丰子都又是吓了一跳,以为对方已经发现了自己,正要爬起身来,只见那名丐帮弟子“嘿”的一声,挥动手中竹棒,跳入旁边草丛里,登时松了口气,这两人尚没有发觉自己,只是那边草丛里莫非也隐伏着有人?

    但见那片草丛里一阵混乱,那名丐帮弟子大声吆喝,手中竹棒此起彼伏,斗得甚是激烈。另一名丐帮弟子见状不妙,拨出腰间朴刀,一声呐喊,也冲入那半人高的草丛,加入战团。只听两人叫喊声一声紧过一声,那些草叶碎梢四处飞迸。堪堪过了片刻,突然间一人长声惨呼,一柄刀高高抛了出来,划了个弧线,远远掉入树林里,跟着听到另外一人骇声叫道:“原来是你!你们……啊!”“啊”字刚吐出一半倏地无声,显然也是遭了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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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丰子都看得惊奇不已,大气也不敢透一口,紧紧伏在草丛中,生怕喘气声过大被发现。过了许久,只见一人从那边草丛里钻出来,拍打着身上打斗时沾上的碎草梢,嘿嘿冷笑着,伸手扯掉脸上的蒙脸巾,露出了耳根下一块大黑痣,但见这人三十多岁年纪,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光阴鸷木然得可怕,也是乞丐装束。丰子都看见他那空洞洞死人似的眼神,禁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冷颤,急忙死死的按住嘴巴,只怕自己一时忍耐不住,惊呼出声,不免惹来杀身之祸。这人抬起头来四处顾视一番,自怀抱里取出一件黑黝黝的物事抛在路旁灌木丛下,又是冷笑几声,身子陡然高高跃起,几个起落,已消失在茫茫草海里。

    丰子都十分害怕,趴在草丛里待了甚久,不敢爬起身来,恐怕那人去而复回,自己刚现身难免就被其撞见正着。他年纪虽小,走南闯北却是浪荡多年,历经所事不少,知道事事终须谨慎,方自才能立身保命。又等了许久,眼见天色昏沉,大雨即将要来临,才缓缓站起身,再确定一下那人实是没有返回的迹象,于是一步一步的爬过斜坡,来到小路上。

    路旁那片草丛一片狼藉,先前两名丐帮帮众圆睁双眼,横尸其间,死况惨不忍睹。丰子都两日之内接连见到有人被杀,且均是与自己有莫大的关系,尽管此种事情已不是第一次经历,还是吓得一颗心几欲破腔而出,待了一阵,哪里还敢再看?正要转身逃离,蓦地见到地上草木间有一块通体黑透的木牌,隐隐有金属光泽透出,正是那个凶手抛却的物事,不禁内心好奇,拾起来一看,那木牌巴掌大小,一面雕刻着一丛草束,背面却是一颗恐怖的骷髅头,眼洞森森,一抹绿彩若有若无流动。

    丰子都瞧那木牌雕刻的图案精致妙绝,透着股古怪气息,有些爱不释手,心想这东西拿去卖了,当可换几只精面大馒头吃,于是揣入怀内收好。便在这时,头顶上“嘎喇喇”一声巨响,似炸雷滚动,下起了倾盆大雨。丰子都冷不丁防,被吓得大跳起身来,不敢在此地再置留,慌忙沿着小路冒雨跑了。

    这条小路崎岖曲折,仅能一人通过,两旁杂草树枝又甚多,只刮得手臂脸庞上条条血痕,火辣辣地痛,然而此刻对于丰子都来说,已不啻于康庄大道。雨大风大,丰子都又冷又饿,但是不敢丝毫停却步伐,沿路一直跑到一处悬崖边,遥遥望见山脚下有个小村庄,才暗自吁了口气,一颗心稍稍淡定,见旁边巨石下有个山洞,便钻入去避雨。

    那山洞一人多高,里面黑沉沉的不知有多深,山风卷吹进去,发出呜呜的叫声。丰子都不敢深入,蜷缩在洞口,望着满天大雨只是发愁。双腿阵阵酸痛传上来,丰子都觉得甚为难受,伸手过去轻轻揉搓着,却是十分奇怪,自己这般狂走快奔一通,平时早已疲累得不行,现今混身上下反而是气力充盈,似乎有着使不尽的力道,而且先前跑时好像也比平常快了甚多,两边那杂草树枝在眼前一味急速倒退,仿佛鸟雀在飞。

    雨势越来越大,猛地一道电闪子劈过半空,丰子都循着瞬间的光亮瞥见洞内似乎有东西闪烁了一下,微感奇怪,又是一道电闪子破云窜出,这次确确然见到是有物体在闪烁,感到十分古怪,荒山野岭的,难道洞内竟藏有宝物?丰子都兴奋难抑,在洞边找到些干草枯枝堆放成堆,取来火石火绒点燃了。

    山洞内刹那间一片明亮,火光照处却见洞内赫然倒伏着三具尸体,流淌了一地的血迹仍旧未干透,身上服色与中原人士略有不同,草鞋上面纹着奇形怪状的图案,发出光芒的是旁边一柄釆药所用的药锄。丰子都吓得脸色苍白,尖声惊叫,这些日子他所经历的奇闻怪事虽则不少,很多事情已是见惯不怪,但骤然间于这荒僻山洞内撞见这骇异的一幕,仍旧是压抑不住满心恐惧,又大叫一声,连滚带爬逃出洞外去。

    丰子都站在大雨中,全身上下已经湿透,内心兀自砰砰直跳。自从殷在野在凤来茶楼救下他之后,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事情便接踵而来,丰子都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梦幻中还是在现实中。夜宿江神庙,是他近几年来睡得最踏实开心的一晚,想到以后终于有个亲人可以依靠,不致再常常饿着肚子,觉得上苍待他始终还是不错,谁知殷在野竟尔撇下他不辞而别,所有的希望刹那间变成南柯一梦。望着那山洞内明灭的火焰,眼前茫茫无际的风雨,丰子都愁眉苦脸,一时悲伤不已。

    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嘿嘿笑道:“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果不其然,谁能想到穷凶极恶横行无忌的百草门三大魔头,竟为一个小小年纪的丐帮弟子所杀?哈哈,丐帮英才辈出,这下更是威名远播了。”

    丰子都一懔,回头看去,后面不知道何时已站着一名缁衣道人,身材矮小,五十来岁年纪,唇下数缕羊撇须,瞧他脸上神色古怪之极,似乎是对眼前所见甚为难以置信。丰子都听了那道人这么说来,吓得一跳,急忙摇头辩解道:“不,不是这样的,道长千万不可误会。我来到这里时,这三个人已经早就死了,这三人可不是我杀的。再说,我也不是丐帮的人。”

    那道人听了这话,只是冷笑,侧目向丰子都凝视半晌,见他脸色慌急焦虑,双眼闪烁不定,心里疑惑更深,突然身形晃动,猱身扑上,右掌伸出径往丰子都胸前袭到,喝道:“小子老大不诚实,老道可不上当。看掌!”

    丰子都大急,不知道该当如何说明白这三个人确非自己所杀,心想倘若这话传入官府耳中,岂不是杀头大罪?瞧见那道人伸手捉拿自己,心下更是害怕,连连摇动双手,叫道:“道长听我说,这三人真的不是我杀的。咳,我又怎能……”寻思着可不能让这道人给捉到官府去,否则再多几张嘴也是说不清楚。

    那道人手掌翻过,顺势粘上丰子都左手,拇指食指搭个半圈,牢牢扣住了他的手腕,说道:“事实如此,难道你还想抵赖得掉吗?”猛地里五指剧震,咦的一声,只觉一股强劲的力道从这少年左手关节“阳谿”穴上传来,猝不及防,竟然是拿捏不住,一下子便被震脱了开去,跟着那股力道迎面撞到,不由得腾腾腾连退三步,慌乱中急使个千斤坠方自稳定身形。

    那道人瞪眼捊须,呼呼喘气,叫道:“好小子,原来是真人不露相,扮猪吃老虎来着,老道差点儿上了你的大当。”脸庞暗暗发红,此刻才知眼前这少年内力修为深厚,但瞧他只不过十五六岁左右,面黄肌瘦,身子孱弱,哪里来的这十多年功力?莫不是打从娘胎就开始练起?一声清啸,踏雨抢近,左手划个圆圈,右掌从圆圈中穿出,轻飘飘拍出一掌。

    丰子都陡见身前掌影乱飘,眼花缭乱之际避无可避,“卟”的一声闷响,胸口中了一掌,身子登时如断线风筝般飞出去,重重摔跌在泥地上,一时间体内五腑六脏翻江倒海般汹涌,张嘴喷出一大口鲜血。

    这一下大出那道人意料,他只道这少年既然内力深厚,便不可和他硬拼掌力,避实就虚,须从巧劲着手,岂知这套飘零落花掌甫出,少年毫无还手之力,即时中掌,这又怎似那身怀绝技之人?那道人呆了呆,望着自己终是同时也被他内力反击震得有些酸麻的右掌,又气又恼,喃喃道:“邪门,这小子当真邪门得很。”见少年慢慢坐起身,更为奇怪,自己这套飘零落花掌,虚实相辅,适才看他不去闪避,虚掌立转实劲,重重拍出一掌,满满拟定少年这次非死亦残,孰料他这么快就能坐身起来,惊疑之下走过去问道:“怎么样?可死得了没有?”

    丰子都哼哼唧唧,虽觉周身被摔跌得十分疼痛,于性命似乎却是无碍,又全身摸了个遍,发现没有少些什么,当下说道:“好像死不了。”那道人欢喜笑道:“很好,好极了,你站起来再试试接我这一掌。”丰子都摇头道:“我不起来,我一起来,你就要打我。”那道人大声喝道:“你不起来,我立马一掌毙了你!”说时声色俱厉。丰子都无可奈何,只得站起身来。

    那道人暗自运息数转护住心脉,然后才撸起缁衣下摆束在腰间,扎下马步,气沉丹田,又是大喝一声,叫道:“小心了,我这一掌来啦。”双掌缓缓推出。

    丰子都看情形无论如何都是难以避免这一掌,只得硬起头皮来准备挨揍,待得见到那道人出掌甚慢,不由是欢喜无限,忖道:“你出手这么缓慢,便打到我也是不痛。”依样画葫芦,也扎下马步,大叫一下,伸出双掌推去。

    岂料双方双掌甫接,丰子都只觉一股大力推到,顿时立足不定,“腾”地一跤跌坐在地,却见那道人脸皮刹时间了无血色,“噗”的一声张口喷出一口鲜血,跟着身子仿佛突然遭受巨木撞击,向后直飞出去,风雨中差点跌下悬崖。

    丰子都大是奇怪,爬起身过去扶起那道人,叫道:“喂,喂,道长,你觉得怎么样?没事罢,可不要吓唬我,死得了没有?”望着地上那滩血水,甚为担忧。

    那道人半晌才回神过来,睁大双眼瞪视着眼前这少年,拨浪鼓似的摇着头,怒不可遏,只是骂骂咧咧地道:“你奶奶的,你奶奶的。”丰子都见状放下心来,笑道:“我奶奶早就死啦,你不用去找她了。”那道人怒道:“老子就是要去找你奶奶,他妈的,你又能怎么着?”丰子都料想不到这道人身为出家人,此刻人前居然自称老子,张口他妈的,不禁莞尔,叹了口气,说道:“你要去找,就去找好啦,我又能怎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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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那道人呼呼喘着粗气,盯着丰子都良久,问道:“你真的不是丐帮的?”丰子都点点头道:“我不是丐帮的人。”那道人嘿的一下,继续问道:“那你师父到底是谁?师从何门何派?”丰子都一脸惘然,说道:“我没有师父啊。”那道人见他神情不似有诈,不禁惊讶,武林中讲究师承学派,断不致有人敢背师弃祖,冷哼一声,又问道:“那么是谁传授你这身内功法门的?”丰子都道:“我有内功法门吗?内功法门是什么?没有啊,没有谁传授过我内功法门。”那道人瞧丰子都神情不假,这时才知道他只是空有一身深厚内力,其他武功根基根本没有,就如同一个傻子凭空拥有一堆金银珠宝而不识这是金银珠宝一样,暗道:“他奶奶的,这小子不知因何机缘,竟然莫名其妙的拥有一身傲世神功。”又是妒忌又是愤懑,恨得咬牙兼且切齿。

    丰子都见那道人脸色变异,肌肉抽搐,只道是适才摔跌得太重所致,关切问道:“道长,你没事吧,是不是很痛啊?我刚才也摔倒一跤,不过吐了一口血便就没事了。”

    那道人益加是恨得牙关咬得格格直响,忖道:“江湖上近年来出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殷在野,致使搅得武林腥风血雨,现在又冒出来这么一个奇怪的小子,莫非流年不利,武林中从此是多事之秋?”心中忽地一动,转念想了想,抬头笑道:“没事,我没事,小子,机缘福报不浅啊。咦,那边是谁过来啦?”

    其时风雨正大,此刻居然还有人来踏足这荒山野岭,着实古怪,究竟是些什么人?丰子都不由得是好奇,回头看去,可后面又哪里有甚人?连影子都没有见到,正要转头询问那道人,突觉肋下一麻,登时人事不知。

    丰子都醒来时,只听得“咔嗒”“啪嚓”物体相互撞击发出的声音,周围一片黑暗,鼻中尽是阵阵腥臭,而自己手脚弯曲着无法伸展,身子上下颠簸,十分烦闷,几欲呕吐,极是难受。过得甚久,他才弄明白自己原来是被装在行驶中马车上的一只大木桶里,这下由不得是又气又急,木桶空间狭窄,头昏脑胀之下,依稀记得自己曾经和一个道人在悬崖边对掌,跟着全身发麻发软,后来又似乎是睡着了,怎么现在被人塞进在大木桶里?是谁干的?要拉去哪里?想呼唤叫喊,张开喉咙却是不能发出声音,一时惊慌恐惧,再次昏睡过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丰子都醒了睡,睡了再醒,迷迷糊糊中,听得头顶“嚓”的一响,桶盖被人揭开,有人伸手入来把自己提了出去。外面一片明亮,正是清晨时分,鸟语花香。丰子都精神一振,定神一看,才发现自己处在一条山溪边,一辆马车停靠树林旁,车上载着几只大木桶,有的桶里盛满屎水。想到自己竟然是被装在屎桶里颠来倒去,丰子都满怀恼怒,转头要看看这个行此恶行的人是谁,却发觉自己仅能站着,根本动弹不得,不禁既是奇怪又是害怕。

    身后转出一人,笑嘻嘻的道:“小子,睡了这么一天两夜的觉,舒服了吧?”正是那缁衣道人。丰子都奇道:“一天两夜?”那道人道:“是啊,你杀死的那三个人是百草门里响当当的人物,他们门人找上门来要寻你晦气。老道为人不坏,挺讲义气,看你本性还可以,就拼了老命护住你一路逃窜,这不,已经赶了一天两夜的路啦。不过,对头武功实在厉害,老道又受了点伤,没办法,只好把你塞进屎桶里,这才逃避得了百草门的追杀。怎么样,屎桶里的滋味可不太好闻吧?”说罢呵呵笑了起来。

    丰子都怒道:“好不好闻,你为什么不自己钻进去试一试?”那道人哈哈大笑,说道:“老道什么都可以钻,就是不能钻屎桶,哈哈。”丰子都叹了口气,随即正色道:“道长不可误会,那百草门三个什么的人物,真的不是我杀死的。”那道人斜睨着眼,满是嘲弄之色,冷冷地道:“如果不是你干的,你身上又怎会有百草门的令牌?”说着从身上取出一块通体黑黝黝的木牌。丰子都见这木牌正是自己在那片树林里丐帮尸首旁捡拾的,想来该当是他趁自己睡着时取去,暗道:“原来这灰不溜秋的木牌竟是那百草门的令牌。”想到这人为老不尊,又冤枉自己杀人,其多半不是什么好人,心里有气,便懒得去和他辩说。

    那道人见丰子都竟敢不回话,脸上闪过一丝戾气,便欲一个耳括子掌掴过去,但即冷静下来,想道:“到了如今地步,老子难道还怕你飞了不成?”取出一包衣服塞给丰子都,伸手解封了他身上被封住的穴道,恶狠狠地道:“老道闻不得你身上的味道,快去那边溪水洗干净了来。”知道这小子仅是空有一身深厚内力,只要不去和他硬碰硬,尚为不足忧虑。

    丰子都穴道被封住得太久,一时之间活动不得,待有片刻,才能慢慢走去山溪那边冲洗。他这身衣服已穿着多年,破烂不堪,近日来淋雨滚屎桶,更是不成样子,便是丐帮弟子穿着,恐怕也要嫌弃。仔细冲洗完毕,丰子都把那道人给来的衣衫换上,只见这衣衫半新不旧,穿在身上偏大了些,但比原来那套毕竟好了很多,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弄来的,殷在野留下的那包碎银自然已不在旧衣服里,料是那道人也顺手取了去。丰子都想道:“你拿走我的银子,我着了你这套旧衣服,你也是不亏。”

    那道人端坐在一块大石上大嚼着一只肥嫩的羊腿,看见丰子都走过来,伸袖抹了抹油腻的嘴,桀桀笑道:“他妈的,小子长得还不赖,穿上这死人衣服就是好看,奶奶的,虽然瘦了点,吃起来滋味应该不错。”丰子都听他一个出家人言语如此粗鄙,竟是要吃人,吃了一惊,哪里还敢近前?望着那羊腿方觉肚内咕噜直响,猛吞口水。那道人啐了声,从身旁取过一张薄饼丢过去,喝道:“快吃,快吃,等下我们还要赶路呢。这个鬼地方,蚊子真多。”
章节目录 第二章 荒山野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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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丰子都望着那张薄饼,饥肠更是辘辘,本见那道人如此粗暴嚣张,想不去吃他的,然则两日来没有东西下肚,饿得实在难忍,转念想道:“管他什么的,这道长看来非是什么善类,得要想法子逃走才成,别去做了他的下酒菜,可不吃饱肚子哪有力气逃?”当下捡起那张薄饼狼吞虎咽地吃个干干净净,又去溪边掬起溪水喝了几大口。

    那道人待丰子都吃饱喝足,笑嘻嘻地走近身来,问道:“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啊?和老道说说,成不成?”丰子都见他皮笑肉不笑,知道实非好意,一言不发,转身就想逃跑,然而已迟。那道人出指如风,封住了丰子都上身几个要穴,哈哈笑道:“想要从老子手底下跑掉?告诉你,门儿都没有。你这小子有点儿古怪,老子哪能不去防上几手?哈哈,你别瞪眼,这就叫做末雨绸缪。哎哟,好痛。”只觉指骨突然剧痛无比,堪堪欲断,知道是这小子体**力反击所致,恼怒之下刚要狠狠踢回一脚解气,猛地又想起他体内那股怪异的内力,那是外力附身多重,回击就有多重,自己这般狠踢一脚,到时岂非要自己腿断?“咕嘟”一声强行吞下一大口口水,骂道:“你奶奶的,愣是怪哉。”

    丰子都只觉双手瞬间动弹不得,大惊之下想道:“这妖道果然是会使用妖法。”拼命挣扎,叫道:“贼道长,臭道长,快放开了我,否则我可要跟你没完没了,问候你十八代祖宗了。”

    那道人见丰子都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哈哈大笑,得意洋洋地道:“反正你是老道的囊中物,告诉你也无防,老道便是武当山鼎鼎有名的不妄道长,先前因与师兄有些龌龊误会,这才下山消遣散心来着,岂知机缘非浅,无意中得获至宝,看来那可是洪福齐天呐。哈哈,现今你撞在我手里,自然是要把你拿回去交给师兄,化解我师兄弟之间的一些误解。唔,你这小子可能还不知道吧,你现今可是江湖上的大红人啦,什么武林八大门派,长江南北各帮会,甚至是当今皇帝,人人都欲得之而甘休。嘿嘿,因为谁都知道,要找到殷在野甚难,要找到你却是容易得多,只要有你,那姓殷的焉能不抛头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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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丰子都想破脑袋都想不到自己现在竟然成为江湖上人人欲要得到的香饽饽,暗道:“我一个没家没亲的孤儿,怎地就突然成了大红人啦?”而听不妄道人言下之意,似乎江湖中人人皆要找到殷在野,只是因为他武功高强,从无人得逞,便转为从自己身上去着手,可为什么要来找自己呢?甚惑不解。当下嘻嘻笑道:“我不管你是武当山的还是文当山的,也不管你是不妄道长或是不痴道长,总而言之我告诉你,你们找错人啦。殷先生虽然两次救了我,可是他走得匆忙,除了一包碎银子外,不曾留下什么东西给我。”

    不妄道人从怀里掏出取自丰子都身上的那装钱小袋子,问道:“你说的可是这个小袋子?”丰子都道:“是啊,就是这个小袋子。”不妄道人前日已不知把这个小袋子翻转覆去检视了多少遍,但发现只是些寻常布袋,闻言恼怒不已,瞪眼大瞧着丰子都,便要发作,转念想想,又笑吟吟地道:“错不了,错不了,如假包换。”把钱袋塞回自己怀里,拍拍丰子都的肩膀,严词言正地道:“小朋友,老道起止也算得上武林中成名已久,那是从不打诳,言出必行。如果你能够把殷在野的藏宝地点告知我,老道保证马上放你走,而且还可传授给你一套绝世武功,让谁都奈何不了你,任凭你一生逍遥自在。”

    丰子都恍然大悟,种种疑窦俱都迎刃而解,原来那些大内侍卫、丐帮和这个不妄道人之所以苦苦寻求自己,自是认为自己知道殷在野所谓藏宝地点的缘故。哈哈说道:“道长果然是误会了,我只是和殷先生有过一面之缘,他又怎能会告知我他的藏宝地点?”想道:“就算我真的是知道藏宝地点,又岂能告诉你?瞧你这副模样,多半便是那种过河抽板落井下石之辈,嘿,还真当我是三岁小孩子,懵懂无知么?”

    不妄道人脸上闪过一丝暴戾之色,咬牙切齿,全身骨架格格暴响,终是老谋深算,忖道:“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此事须得从长计议,万万不可操之过急。”干笑几声,说道:“你毕竟是轻瞧了我这个武林前辈,老道也不来和你一般见识。殷在野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你是他唯一的亲人,他怎能不把那宝藏地点告知于你?难道真想要带下棺材里去?况且,你把藏宝地点说了给我知,老道承你情谊,瞧见殷在野有难,岂能袖手旁观?以我武当派在江湖上的威望,老道援手之下又有谁敢再动他一根毫发?”

    丰子都又是“哈”的一声,笑道:“我姓丰,叫子都,江西上饶府人,怎能是殷在野的亲人?道长怕是认错人了吧。”不妄道人瞪视着丰子都许久,忽地长叹一声,说道:“我武当派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你道老道取这宝藏是为了自己么?大错特错,老道是为天下苍生而取。”丰子都抬眼望天,淡淡道:“天下苍生与我有何关联?”不妄道人大怒,冷冷道:“此刻容不得你诡辩,你是否是殷在野的亲人,自有水落石出的时候。不过你在渡口被殷在野救走,此事天下皆知,算来总是脱不了莫大的关系。”丰子都说道:“正因为我被殷先生救走,就便是殷先生的亲人了么?太过悖谬了吧?此事当真可笑。”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不妄道人脸色阴沉,摇头道:“殷在野自视甚高,索来冷漠残酷,他岂能随随便便地出手相救无关之人?况且是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所杀的又都为那些权高位重的大内侍卫?嘿嘿,小子当真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老道容易欺骗。”伸手扣住丰子都的手腕,叫道:“多说无用,还是乖乖的随老道走罢。”舍弃树下马车,拉着丰子都踏上另一条山涧小路,拔步便走。
章节目录 第二章 荒山野岭﹝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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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丰子都上身穴道受制,动弹不得,腿脚却是无事,被不妄道人用力牵扯着,虽然十分不愿,但身不由己,只得踉踉跄跄地跟随,见阳光始终从背后照来,想道:“唔,这是一路向西。”

    走得一阵,丰子都见不妄道人俱是避开大路,尽往一些荒僻小路上走,四周山高林密,人烟罕至,暗自心惊,遂一路上以种种藉口磨磨蹭蹭,筹思着怎样逃脱才好。不妄道人看到丰子都走得缓慢,瞧出其故意如此,便不断地呵斥喝骂,只催促快走。饶是如此,日中时分,两人才转过一个山口。

    不妄道人抬头望了望前后连绵的大山,心中盘算着照这般下去赶路,日落时恐怕尚不能出得此山,不由焦躁起来,脸色越来越是难看,怒道:“他妈的,依你这样走法,何时才能走得完?老道岂不是要相陪你在这山里兜兜转转?”丰子都笑道:“道长有事要忙,尽管忙去好了,我慢慢地走,也不争这个时候。”不妄道人瞪眼瞧着丰子都许久,突然骂道:“争你妈的头,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忽地伸手抄起丰子都,把他拦腰扛在肩头上,迈开大步,往前疾奔。

    丰子都吃了一惊,叫道:“喂,你要干什么?快放下我。”只觉耳边风声呼呼大响,下面小路飞快地向后退去,身子上下颠簸得十分厉害,慌急之下又大声叫道:“喂,喂,你要干什么?快放我下来,听到没有?我要下来。”不妄道人一言不发,跨沟越渠,奔得只有更快。

    丰子都但觉颠簸得更猛更烈,身子几乎要飞出去,胸腹间翻江倒海般难受,黄胆水都要呕吐而出,惕惧陡增,当下极力挣扎。突然,觉得小腹里有条滚烫烫的热息乱哄哄地四处奔窜,就好像是条小蛇在里面到处游走,要寻找出口一般,酸酸麻麻的,却又似春阳初会,暖洋洋的甚是通体舒泰,大吃一惊,暗道:“哎哟,糟糕,肚子里什么时候钻进来这条小蛇?”但不想在不妄道人面前示弱,强行忍住惊叫,默默祷告:“观世音菩萨,各方路过神仙,拜托各位施展神通,千万保佑别让它咬我。”也不知这条小蛇是否有毒,自己是否已经中毒,甚为担忧。

    片刻间,这条热息自腹腔里倏地窜到右肩膀处臑俞穴,下游经肩贞、天泉、曲泽、内关至手掌心的劳宫穴,不作停留,沿线返回腹腔里,再窜至左肩膀处,依式来回游走了一圈。丰子都骇异无比,双手互抓,想把这条小蛇从手臂里抓出来,却又哪里抓得着?猛地发现自己双手居然可以上下移动,惊喜之下,再也忍禁不住,“啊”的一声大叫。

    不妄道人听到丰子都叫声有异,又哪里知道他已能自行冲开被封住的穴道?脚下不停,头也不抬,怒声喝道:“住口,再这么叽哩哗啦的胡乱鬼叫,瞧老道是不是一把将你丢进这条深涧里?”其时正经过一处险峻山路,旁边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丰子都见那悬崖底下云遮雾罩,吹上来的风刮得脸庞阵阵作痛,当真怕这道人狂性骤发,把自己随手抛落下面去,那可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了,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暂且忍他一忍又何妨?于是立即掩手去遮住嘴巴,大气也不敢透上一口。

    不妄道人但见自己一番恫吓颇有效果,暗暗得意,想道:“我还道你真的天不怕地不怕,原来终是少年心性,尚有怕死的时候。”有意显示武功,扛着丰子都脚不停顿,专拣崖边山石处走,身子左摇右晃,每每将要掉出去之际,间不容发,脚底又是踏上其他石块,稳住身形,化险为夷。他还故意踢落几块大石,让大石掉下去撞击崖壁,一路轰然作响。
章节目录 第二章 荒山野岭(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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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丰子都被不妄道人扛在肩膀上,只见眼前险象环生,一颗心直是砰砰剧跳,几欲要破腔而出,但生怕自己惊叫发出的声音吓倒这人,他一时恍神疏忽之下便要带着自己一齐滚下那深不见底的悬崖,那才可是真正冤哉悲哀了,是以双手拼命按住嘴巴,气也不敢多喘一口。

    这段山路虽然险恶,转过崖角便是一块空地,一条小道直通山下,隐约可见下面有个市集。不妄道人“哈哈”大笑声中,踏足空地,才暗自松懈一口劲。他适才仗着艺高胆大在悬崖边上疾走,向丰子都卖弄炫耀武功,实在惊险无伦,真个稍有疏忽,便是滑落深渊,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不妄道人这番急奔快走,内力损耗不少,但想到只要过了这座山,便进入湖北境内,那可是武当派的势力范围,这少年方然稳妥是囊中之物,终归物有所值,不禁志得意满,开怀大笑。他笑得一阵,把丰子都放在一块崖石上,暗暗调运一下内息,发现并没有什么阻滞,消耗的内力数日间当可恢复,益是宽意,又是仰天长笑。

    丰子都此刻方自心神稍定,伸手擦拭额头上泌出的冷汗,抚胸说道:“好险,好险,刚才差点儿就掉崖下去了。”转头却见不妄道人睁大双眼瞪着自己,神情甚为怪异,就好像自己背后突然出现什么古怪恐怖的物事,刹那间不由得又是心跳加速,吓得哪敢回头去望?颤声说道:“喂,你……你到底看见什么啦?可……可不要吓唬我。”

    但见不妄道人摇晃着脑袋喃喃说道:“不可能,哪能会发生这等事?绝对不可能。他妈的,这小子愣是古怪得很。”歪头只苦苦思索,可最后一颗脑袋还是大摇特摇不已。

    丰子都瞧他脸色忽青忽白,更是害怕,叫道:“喂,喂,到底怎么啦?你倒是告诉我啊。”便觉脑后凉飕飕地,似乎真的有着什么东西附在后背吐气,顿时全身汗毛直竖,冷汗尚未干透又潸潸直冒。

    不妄道人突然低低嗥叫一声,后退两步,神态瞬间凶悍无比,指着丰子都恶狠狠问道:“小子快说,到底是谁为你解开了身上被封住的穴道?哼哼,倘若不言不实,老道抬脚把你踹落那悬崖底下去。”说罢一脚踢飞脚边一块数斤重的岩石。那岩石撞向崖壁,“砰”的一响,随即滚落旁边的深涧。

    丰子都一听登时放下心来,回头望了望,背后果真什么也是没有,长舒口气,扪胸笑道:“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怎么还开这种玩笑?刚刚可把我吓得不轻。”伸手便去擦拭身上泌出的汗水。不妄道人喝道:“少啰嗦,我问你,到底是谁解开了你身上受制的穴道?”丰子都好奇问道:“穴道?什么是穴道?”

    不妄道人恨得牙关直发痒,瞪视丰子都许久,咕嘟一声硬硬吞下涌到口边的一口痰,喝道:“少给老道装蒜!你双手原先不是不能动吗?快说,你现在双手怎么能动得了?”忖道:“我曾是下重手封住这小子上身穴道的,要是没有人为他解穴,这小子便算有一身奇异内功,也应该尚不能自行通解我这重重的一下阴劲。可如果真的有人在为他解穴,以我功力怎能不发觉?他奶奶的,难道世上当真有鬼在帮他不成?这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想破脑袋也是想不出丝毫头绪来,恼怒之下终将那口浓痰狠狠吐在丰子都脸上。
章节目录 第二章 荒山野岭(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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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丰子都避无可避,脸上受了不妄道人一唾,心中十分恼愤,张口欲要大骂,然则瞧他神情紧张,为解穴一事暴跳如雷,童心顿起,忖道:“这牛鼻子道长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我须得编个故事来好好吓唬作弄他才成。”于是伸袖抹去脸上那口浓痰,故作惊讶说道:“咦,道长,难道你真的是没有瞧见吗?我还以为你早就看到了呢。刚才你扛着我在崖边走的时候,有一个人从后面追赶上来,他跑得很快,好像风吹过一样,什么话都不说,就用他手掌只在我背上轻轻拍一下,便似你先前在我身上拍打那般,然后我双手不知道为什么的突然就可以动了。”说着时双手挥舞,以示确然如此。

    不妄道人闻言暗自心惊,念头数转,想道:“依这小子所说看来,那人武功很高啊,莫非就是殷在野?听说此人曾经在皖南出现,又与这小子渊源颇深,只怕来人可能便是他。”想到“殷在野”那三个字,猛地激灵不已,禁不住抬头四顾,急声问道:“快说,这个人长得什么模样?现在他可是在哪里?”丰子都正儿八经摇头道:“他跑得很快,转眼间就不见了。我尚来不及看清楚他的样子呢。”不妄道人嘶声嚷道:“跑得很快?可老道怎么没有发觉?”心念忽动,转眼盯着丰子都脸庞,暗道:“他殷在野又不是神仙魔怪,武功怎能高强到如此地步?况且当今武林中,还有谁能在老道身边走过而不致令老道有所察觉的?这小子多半是在讹诈老道。”想通此节,当即哈哈大笑,说道:“他妈的,你胡说八道!”

    丰子都微笑道:“信不信由你,反正事实就是这样。”不妄道人瞧他一副不似说笑的神态,不禁又将信将疑起来,忖道:“听山中耆宿说,殷在野有可能已经练成《抱怀秘谱》上所载的武学,如是这样,怕也未必。”不禁心思七上八下,惴惴不安。斜眼忽见丰子都笑容古怪,洋洋自得的样子,顿即醒悟,怒道:“哪有此事!想那《抱怀秘谱》上所载武学,博大精深,玄妙绝伦,我派前辈高人也没有几个尚能修练得成,他殷在野纵使奇才怪杰,没有我武当派玄功心法作指引,就算得到《抱怀秘谱》,亦是徒劳无益,难以得窥神功门径。好家伙,老道差点便上了你的大当。”盛怒之下当即抬手狠狠一巴掌朝丰子都脸上掴过去。

    眼看丰子都于这掌掴避无可避,瞬间便要挨掴,忽然旁边有人哈哈大笑道:“武当派卑鄙无耻,以大欺小,今日此事传开去,终叫江湖中众多英雄豪杰耻笑。”不妄道人一惊,硬生生顿住手势,转身喝道:“是谁?”只见从一株大树后面转出一个白脸皮书生,年纪约摸二十三四岁,一身灰旧长衫,手执折扇,神态间甚是潇逸洒脱。

    不妄道人见来人是个素不相识的文弱秀才,登时放下心去,想道:“这小子落在老道手上的事,可万万不能泄露了开去,否则后患无穷。”他这次出山来竟是意外捉获丰子都,心下顿即狂喜难抑,因为他知道凭己力量实是难以从殷在野口里得到有关那大宝藏的蛛丝马迹,此人如此呵护这个小子,他们的关系必定是非同寻常,要获知藏宝地点只有得从这个小子身上去着手,便准拟把他偷偷带去武当山后山藏匿,慢慢再来追问关于宝藏的因由。他心中也计算已久,万一这消息有所泄漏出去,江湖群豪上门来抢人,正好依靠武当山之力去打发。眼下所作所为竟被那白脸书生撞破,不妄道人杀戾之心骤起。

    丰子都“咦”的一声,却是认识这个人,此人正是在龙门镇凤来茶楼前与丐帮香主鲁大苍争战的那个书生季一鸣。丰子都在围观两人比武时曾经被他捉住抛掷过,幸亏殷在野在旁仗义施救,否则此刻已是粉身碎骨,阴阳相隔。

    季一鸣听到丰子都叫声异样,望了一眼丰子都,却又哪里认出眼前这个便是曾经差点命丧自己手里的少年?转头对不妄道人抱拳行礼道:“晚辈雁荡山季一鸣见过前辈,不知前辈道号上下如何称呼?”

    不妄道人“哼”的一声,想道:“原来是苍鸿的徒子徒孙。”颇是有些犹豫,不知待会该不该要痛下杀手。当年他曾和苍鸿道人有过一面之缘,知道其武学修为甚高,听说近几年更是独树一帜,别出心裁,创造出一门在打斗中可以克制对手内力的短打神技,虽则没有见过,毕竟有所忌惮,然而一想到那大宝藏,即时心意立定。当下冷冷的道:“既然是苍鸿的徒子徒孙,老道也不来和你一般见识。你先前的无礼言语,老道暂且放在心上记着,以后见到苍鸿再一并理论。要活命的话,便赶快滚下山去吧。”暗蓄掌劲,只要季一鸣转身离开,立即扑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背后一掌毙了他性命。

    季一鸣又是作揖礼,笑道:“原来道长认识家师,天下道友一家,原也不分彼此,只是不知前辈道号,晚辈甚为惭愧。道长既是前辈高人,这个少年少不更事,又何苦肝火大盛,与他一般来见识?”

    丰子都叫道:“他是武当派的不妄道长。”
章节目录 第二章 荒山野岭(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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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一鸣一听之下吃惊不小,他曾经在听师父苍鸿道人谈论当前武林奇闻逸事时说过这号人物,这些武林怪杰武功高强,偏是性格乖僻,行事亦正亦邪,甚为难以揣度。师父当时说罢犹谆谆告戒众弟子,以后若然遇上此类人物务必当要远避。季一鸣尽管心下惴惴,此刻骑虎难下,惟是凝神以待,暗自戒备。

    他那日在龙门镇偶见殷在野救人的身影,感觉似曾相识,内心竟是久久不能释怀,便一路跟在后面。其间他目睹了殷在野为救一个少年而诛戮四名大内侍卫,以及在那江神庙又与三名奇装异服的人士剧斗。他益加怀疑,于是紧追殷在野不弃,可毕竟功力稍逊一筹,终是在荒山野岭上失却殷在野和那三个奇装异服人士的踪迹。这日他正自在山中到处寻找,不料于这悬崖边遇上不妄道人扛着一人迅捷奔来,见其显示的轻功似为武当派的梯云功,便即留意起来。他不知丰子都就是殷在野曾经救下的那少年,但见其危在旦夕,激愤之下立即出声警示,孰料狭路相逢,这人却是师父口中的那些武林怪杰之一。

    不妄道人“桀桀”冷笑几声,斜睨着季一鸣,说道:“莫非你这是在教训老道来着啦?”季一鸣急忙抱拳行礼道:“晚辈不敢。这少年与道长无冤无仇,道长何须出此重手?他一个乡下小子,什么也是不懂,就算出言顶撞,道长也应宽宏大量,饶其性命。”不妄道人哈哈大笑,道:“很好,我倒要看看苍鸿到底传与你什么精妙的短打功夫,竟敢管起老道的事来了?”倏地晃身扑上,右手五指箕张,直抓而出。

    季一鸣见这一抓招式虽是中正平常,可暗藏着无穷厉害后着,果然是名派名家法度,哪敢大意?手中折扇抢点,切向不妄道人手臂外侧的“外关”穴,扇柄略收,遥指关节中间处的“温溜”穴和拇指与食指之间的“合谷”穴。这三个穴道均是破鹰爪功之类武功指力的关键所在,若然被点中,手腕力道顿失,再无指力伤人,正是苍鸿道人浸淫已久的短打功夫,攻守兼备,攻中有守,守中带攻。

    不妄道人“嘿”的一下,道:“唔,果然是不错。”右手回撤,左手猛地斜刺里穿出,后发先至,两根手指快如闪电般插向季一鸣双眼。季一鸣料想不到这怪杰变招竟是如此迅捷,出手如此狠猛毒辣,危急中手里折扇化作短剑使用,一招“玉龙飞挂”,疾划而上,径切对方内侧。不妄道人两指不去趋闪,顺势下滑,一搭一勾间已然抢下季一鸣手中的折扇。

    季一鸣骤然两招间就失却手里折扇,大惊失色。他虽知武当派不字辈在武林中威望甚高,武功个个非弱,但初出茅庐,第一次孤身闯荡江湖,经由安徽龙门一战,对自己武功修为更是自负,只觉那些所谓成名人物,不过尔尔如此,此刻乍逢强手,情形凶险,方知强弱之分,那鲁大苍与这个不妄道人何有一比?季一鸣终是师出名门,临危不乱,急忙踏步右转侧避,左右手“砰砰砰”连环快击七八拳,封住上中下三路,提防对方下一招后着,运动内息,展开雁荡山慧字诀十三打,谨慎与之应对。

    不妄道人却是后退数步,哈哈大笑声中,左右手交叉搓弄,只见一柄硬骨折扇登时化为碎末纷纷从指间散落。他那年于后山偷听到派中耆宿谈论有关殷在野的片言只语后,回去细加研究,广征博引,竟然发现殷在野与那前朝崇祯帝藏宝有着莫大的关系,这一下禁不住喜出望外,遂大江南北到处追寻殷在野的踪迹,只想由其口中获知藏宝地点,好去据为己有。他深知这笔宝藏富可敌国,若能拥有,遑论什么修炼成仙,便是神仙恐怕也没有这般的快活日子。当听说殷在野曾在皖南一带出现过,不妄道人于是急急下山赶来,谁知没有遇到殷在野,却意外擒获一个与他颇有渊源的少年,当下如获至宝,现在见季一鸣招数精奇,非一时三刻可就解决,唯恐久斗之下引来其他江湖豪杰,到时多生事端,败露兹由,最后终不免流水东去,南柯一梦,是以心底焦虑异常,一面用深厚掌力捏碎硬骨折扇,以示威慑恫吓,一面暗自筹措速战速决法门。

    崇祯帝生性多疑,刚愎自用,即位后诛杀魏忠贤,抄家起获金银珠宝无数,奇珍异贝大批,然而虽则颇为勤政,勉力振作,无奈积重难返,终致灭国,在景山自缢身亡,那巨大财富从此也是下落不明。李自成进京后,垂涎这笔宝藏,可是无论如何拷打逼问当时官员,终是无所收获,愤懑恼恨之下杀人无尽。清人入关,顺治、康熙、雍正三朝广捕明余残孽,多方查探,结果均是了了,没有下文。当朝乾隆皇帝因为内库渐趋空虚,对这笔宝藏更是窥伺,不惜四处大派御前亲兵大内侍卫等便宜行事,倾力侦查,务须要起获。崇祯帝曾经批注魏忠贤说:“擅窃国柄,奸盗内帑,广聚钱财,诬陷忠良,草菅多命,狠如狼虎。”可见其财富之多,当可敌国。

    季一鸣望着地上那层折扇碎末,暗自吃惊,想道:“这道长身材矮小,容貌可憎,内力竟有如此雄厚,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山外有山。”惕心更盛,便即错步闪在一边,兀自摆出迎战的架式,不敢有所松懈。

    不妄道人忽然指着丰子都对季一鸣喝道:“雁荡山来的,你可曾知道这小子是谁么?”季一鸣摇头道:“晚辈不知。”不妄道人冷哼一声,说道:“他便是殷在野在江边渡口带走的那个少年。”季一鸣闻言脸色骤变,身子倏地颤抖不已,转头望向丰子都,急声问道:“你就是那……那……然则你可应知殷……姓殷的在哪里?”神情间甚是焦虑切盼。

    丰子都道:“我……”一句话尚没有说完,不妄道人突然欺身过来,伸掌在他背后重重一推。丰子都骇叫一声,整个人往前直飞出去,跌向旁边的悬崖。季一鸣大惊,尖声叫道:“不可伤他性命!”奋不顾身地扑上,伸手疾去要把丰子都从悬崖边抢回。不妄道人“哈”的一声大笑,运指如风,登时把季一鸣点倒在地,左脚随即后踢而出,脚尖勾住丰子都衣角,一伸一缩,硬是把他从悬崖边勾了转来。

    不妄道人望望倒地的季一鸣,又望望脸色吓得苍白的丰子都,不禁大是得意,他料准季一鸣必定是为这小子而来,棋行险着,果然季一鸣由此上当,一举偷袭得手。不妄道人洋洋自得片刻,转念忖道:“老道虽然与苍鸿有些交情,不过形格势禁,此间事万万不能泄露出去,当前可要须得尽快离开,只好大伙儿撕破脸皮,来个一拍两散了。”便即狞笑着要待一脚下去了却季一鸣性命,忽然听到旁边草丛里簌簌响动,四五条两尺来长的青蛇窜出,吓得一跳,抬头瞧去,只见成千条青蛇正从坡下向这边悬崖蜿蜒涌来,后面络绎不绝,不知尚有多少。
章节目录 第三章 百草门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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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妄道人翻身跃在一块大石上面,大声叫道:“妖阵怪式,胜之不武,可算是百草门的拿手好戏。这经年不见,百草门还是不太长进本事呐,不知是哪位故人到访?”坡下树林里转出一名花甲老汉,冷笑道:“故知相交,想不到不妄道兄还是当年雄伟英姿,见面便是揄揶。我门一向偏安西南,多年不曾涉足中原,然则怎料现今世风日下,正邪不分,竟是日月同辉,也可算大开眼界。”边说边走上坡来,想是他身上涂有驱蛇药物,踏足之处群蛇纷纷避开,让出一条路径。不妄道人见了此人,心里格磴一下,暗道:“这老毒物居然也重出江湖了,要来趟这潭浑水。”知道自己先前所作所为已被此人尽数看在眼里,脸上微微褚红,哈哈大笑,说道:“老道教训一下后进晚辈,要他懂得做人之道,原是理所应当,不似有些人,远居龟安好好的,偏偏不自量力地来到中原耀武扬威,结果白白是搭上了三条性命。”

    那老汉心念微动,听不妄言语,似有所指,心想莫非自己所寻之人已经惨遭不幸?内心隐隐刺痛,脸色却是益加阴沉,说道:“不妄道兄所言,想必是知道老汉门下那三个劣徒的行踪,便请不吝告知。我那三个劣徒虽则根基不纯,难成大器,毕竟有些许功力,别人要来教训也是不易。既然他们在不妄道兄面前班门弄斧,以道兄日月同辉的功夫,当是讨不了什么好去。”料定那三个徒弟应是经已遭到不妄道人的毒手,悲愤难抑。他七八年前与不妄道人曾经交过手,是时伯仲难分,现今人人各自精进猛修,他毒术虽有大改观,不妄道人武当玄功的修养也必进步不小,看来再次交手还得在三百招之外才能见分明。那老汉当即潜运毒功遍布全身,严阵以待。

    这花甲老汉正是贵州百草门的“毒手断魔”荆尚毒,其在门中辈分甚高,掌门人荆尝鲜尚是他的内侄。三个月前荆尚毒暗中安排三个徒弟赴中原办事,谁知他们此去再无音信回报,其对这三个徒弟颇为爱犊,心忧之下便再踏足中原探寻。侄孙女荆灵方当好事年份,见他要出门远游,吵闹着定要一同前行,荆尚毒知道此孙女古灵精怪,野蛮无状,带去恐有诸多不便,但违拗不过,只得约法三章下应允。哪知路途上此女果然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架势,到处惹是生非,只是他不知道眼前这正遭青蛇噬咬的少年就是那日差点儿命丧荆灵毒针之下的丰子都。
章节目录 第三章 百草门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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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妄道人不置可否,嘿嘿着道:“故人来访,原应秉实相告,只是老道对你的这些断手宝贝着实有些不太感冒,正是欲说还休。”荆尚毒淡淡说道:“老汉已多年不曾玩驱术了,这里山高林密,蛇儿忒多,一时手痒难耐,也幸手艺尚末荒废,否则真是贻笑大方了。”双手忽地扬起,一团淡紫色烟雾飘出。不妄道人哼了一声,侧身避在风头,但见烟雾散开,群蛇如接赦令,纷纷四处涌下坡去,片刻间退得干干净净,留下满地亮晶晶的沾液。

    不妄道人见状暗自心惊,这些蛇个头虽大小有异,但条条头呈三角,显具剧毒不已,倘若受驱使齐向自己扑来,怕也难以应付。呵呵说道:“此间东去七八十里,崖下有个山洞,老道曾见过三个奇装异服的南蛮倒毙其内,只不知是否就是你那三个劣徒的尸首?”

    荆尚毒心里悲痛难抑,一声怒吼,声震群峰,冷冷说道:“不妄道兄果然好手段,替我照顾了劣徒,老汉甚感心意。”不妄道人笑道:“老道素来不做亏本买卖,你那三个徒弟可不是我杀的。”荆尚毒嘎声问道:“那是何人所为?”不妄道人摇头道:“不知道。”指着倒地昏迷的丰子都,又道:“不过,那小子与此事倒是有些渊源。”

    荆尚毒两步抢到丰子都身边,踢开压死的数条青蛇,伸指封闭住他心窝周边穴道,阻止蛇毒入侵,自怀里取出红绿白黑四色瓷瓶,每瓶各倒出一粒药丸,再捏开丰子都嘴巴,灌了入去,那药丸入口即化,登时顺着喉道流下腹腔。季一鸣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群蛇涌至,反而不去伤害他。荆尚毒灌药完毕,正待为丰子都放血疗伤,猛觉后背掌风袭到,不禁大怒,喝道:“来得好。”转身挥掌迎上。

    背后偷袭的正是不妄道人,他知道荆尚毒的功力与自己相当,丰子都倘若落入其手,再要抢回必定困难重重,形势紧逼,正自苦思解决对策,见到荆尚毒背对自己,良机稍纵即逝,哪肯放过?当即妄顾道义背后发掌伤人。

    只听得“波”的一下沉响,两人双掌相交,掌风激扬,荆尚毒怪叫一声,往后便倒,不妄道人抢上一步,又是一掌劈出。荆尚毒根本想不到不妄道人竟然会在背后偷袭,仓促间来不及变招,只得再次迎掌而上硬拼内力,“波”的一响,喉咙处一甜,再也忍禁不住,张嘴喷出大口鲜血。不妄道人得势焉肯饶人?跟着第三掌发出。

    这时坡下树林里有人大声尖叫,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飞奔上来,双手急挥,一蓬蓬黑针向不妄道人激射而至。
章节目录 第三章 百草门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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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妄道人见到那些黑黝黝了无光泽细若牛毛的飞针,大惊失色,知道这是百草门当家独有的夺命魔针,沾上必死无疑,忖道:“这针既在此处出现,左近定有更厉害的人物隐伏。”不及多想,慌忙收掌就地一滚,避开了去。爬起身时发觉手掌酸胀疼痛,低头瞧去只见一对手掌好似吹涨了的皮球,肌肤近若透明,血管可辨,才知适才和荆尚毒对掌时着了他施放的毒,这下更是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及得上丰子都和什么宝藏?不妄道人狂叫一声,飞奔下山。

    荆尚毒勉力坐起身,只觉全身欲要破裂开来,体内翻江倒海般难受,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出,再也坐立不住,委顿倒地。那少女荆灵慌忙扶起荆尚毒,哭道:“二爷爷,你可不能死啊,你死了我可怎么办啊?”荆尚毒指了指怀抱,弱声道:“药,拿药给我吃。”荆灵急忙从他怀内掏出各种药瓶,认识其中有本门的大补还魂丹,当即取了一粒塞入二爷爷口中,唯恐药力不够,欲要取多一粒。荆尚毒摇了摇头,示意不可多吃。

    过了半柱香时辰,荆尚毒苍白的脸色变得紫黑,又转为红润,接连放了几个响屁,才暗自松了口气,说道:“嘿,几年不见,想不到这贼道内力精进至斯,老汉差点儿就报销了一条老命。”荆灵欢喜道:“二爷爷放心,等你把伤养好了,我们杀上武当山去再把彩头拿回来。”

    荆尚毒冷笑道:“他也好不到哪里去。贼道中了我的盅尸毒,这般狂奔下山,只怕还不到山脚下就已毒发身亡。”荆灵恨恨的道:“就是便宜了这妖道。”指着地上躺倒的季一鸣和丰子都,问道:“二爷爷,这两个家伙怎么办?是不是送他们去见阎罗王?”荆尚毒摇头道:“不忙,那小子深中蛇毒,看看死得了没有?”荆灵笑道:“他吃了二爷爷的灵丹妙药,哪有这么容易便死?”荆尚毒叹一口气,说道:“把他带走,本门有些事情恐怕还要着落在他的身上,暂且不便让他就死。另外一个呢,唔,二爷爷与其师父苍鸿尚是有点交情,就且放过了。”

    荆灵嘟着嘴道:“二爷爷就是菩萨心肠,干脆一把杀掉不就得了,干干净净,也没有人知道。”荆尚毒喝道:“灵儿不可胡闹。”也真怕这个乖孙女突放飞针取了那两人的性命,站直身子,把丰子都挟在腋下,说道:“走罢。”从原路走下山,终是内力受损,走得甚慢。荆灵没有办法可施,只好尾随下山,心里尚是愤愤不平,走时狠狠踢了一脚季一鸣的屁股,才解了些许怨气。

    不妄道人指力很重,渗透极深,直到夜色降临,季一鸣方自运气冲破被封住的穴道。站在凉风习习的山岗上,放眼都是重重的夜幕,他不禁满怀萧索,这次历经生与死,感触甚多,然而心里的思念始终却是不减,想起了许多许多的往事。
章节目录 第三章 百草门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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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丰子都只觉自己有时仿佛坠入火窟,全身都要燃烧起来,有时却又似跌进冰窖,连血液都要凝结,时热时冷,时冷时热,一会儿醒着,一会儿睡去,迷迷糊糊地,只不知身在何处。

    当他再次醒来时,已经发觉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四堵墙壁空荡荡的,角落处桌子上只有一盏油灯在微弱跳跃,而窗外黑沉沉地,时候应该已是午夜时分。

    丰子都脑海尚是一片混沌,过得许久,方自有些回神,望望四周,忖道:“这是什么地方?”依稀想起自己在悬崖边曾遭到群蛇噬咬,后面的事情断断续续,有些不太记得了,“莫非又是殷先生救了我?可是殷先生呢?他在哪里?”突然阵阵酸痛袭来,这才发现自己全身浮肿,缠满绷带,浓重药味弥漫着整个房间,不禁是“啊哟”的一下哀号出声。

    房门推开,一个汉子走进来,看见丰子都睁着双眼,满脸痛苦神情,嘿的一声,说道:“这样都死不了,还真是命硬。”丰子都苦笑着,道:“大叔,这里是哪里?殷先生呢?我想要见见他,当面多谢他的救命大恩。”那汉子抬手就是一巴掌抽出,重重打在丰子都面颊上,骂道:“我不管你什么烟生火生,总之乖乖的呆在床上别乱动,否则我老大耳刮子抽死你。”

    丰子都脸上火辣辣地痛,吃了一吓,想道:“这位大夫的脾气实在是暴躁得很。”问道:“大叔,我口渴得很,能不能给一碗水喝?”那汉子又是一巴掌抽打过来,怒道:“反正已是死不了,渴什么渴?明天有水再喝不迟。你奶奶的,可别尽给老子添麻烦。”丰子都料想不到这汉子动辄便是抽打耳刮子,有些恼怒,说道:“你不给水喝就是了,干么还要打人?”

    那汉子怒极,跳起身子,抡动双拳,兜头兜脸往丰子都身上直擂了七八拳,喝道“老子就是喜欢打人,你能把老子怎么着?你奶奶的,我叫你猖狂。草包私儿,老子就是偏不给水你喝,渴都渴死你个小破孩。”说罢转身锁门扬长而去。丰子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摊上这么个不可理喻的大夫,无法可为,唯有忍住疼痛苦笑不已。

    一夜漫漫过去,直到中午时分,昨晚那个汉子才提着菜盒开门进来,脸色阴沉得可怕,一言不发地在桌面上搁下一碗饭和菜肴荡水。丰子都见他头上包着绷带,隐隐兀自有血水渗出,微感奇怪,但生怕开口又是没来由的惹上一顿挨揍,索性闷声大发财,也是肚饿得很,幸好双手能挪动,忍着周身疼痛爬起身子,见菜式中居然有青菜豆腐和清汤,很是欢喜,勉强捧起碗筷来狼吞虎咽地吃了个干干净净。那汉子待得丰子都吃完饭,把碗筷收拾了,始终是没有说上一句话,转身带上门锁住离去。
章节目录 第三章 百草门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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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丰子都只觉自己有时仿佛坠入火窟,全身都要燃烧起来,有时却又似跌进冰窖,连血液都要凝结,时热时冷,时冷时热,一会儿醒着,一会儿睡去,迷迷糊糊地,只不知身在何处。

    当他再次醒来时,已经发觉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四堵墙壁空荡荡的,角落处桌子上只有一盏油灯在微弱跳跃,而窗外黑沉沉地,时候应该已是午夜时分。

    丰子都脑海尚是一片混沌,过得许久,方自有些回神,望望四周,忖道:“这是什么地方?”依稀想起自己在悬崖边曾遭到群蛇噬咬,后面的事情断断续续,有些不太记得了,“莫非又是殷先生救了我?可是殷先生呢?他在哪里?”突然阵阵酸痛袭来,这才发现自己全身浮肿,缠满绷带,浓重药味弥漫着整个房间,不禁是“啊哟”的一下哀号出声。

    房门推开,一个汉子走进来,看见丰子都睁着双眼,满脸痛苦神情,嘿的一声,说道:“这样都死不了,还真是命硬。”丰子都苦笑着,道:“大叔,这里是哪里?殷先生呢?我想要见见他,当面多谢他的救命大恩。”那汉子抬手就是一巴掌抽出,重重打在丰子都面颊上,骂道:“我不管你什么烟生火生,总之乖乖的呆在床上别乱动,否则我老大耳刮子抽死你。”

    丰子都脸上火辣辣地痛,吃了一吓,想道:“这位大夫的脾气实在是暴躁得很。”问道:“大叔,我口渴得很,能不能给一碗水喝?”那汉子又是一巴掌抽打过来,怒道:“反正已是死不了,渴什么渴?明天有水再喝不迟。你奶奶的,可别尽给老子添麻烦。”丰子都料想不到这汉子动辄便是抽打耳刮子,有些恼怒,说道:“你不给水喝就是了,干么还要打人?”

    那汉子怒极,跳起身子,抡动双拳,兜头兜脸往丰子都身上直擂了七八拳,喝道“老子就是喜欢打人,你能把老子怎么着?你奶奶的,我叫你猖狂。草包私儿,老子就是偏不给水你喝,渴都渴死你个小破孩。”说罢转身锁门扬长而去。丰子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摊上这么个不可理喻的大夫,无法可为,唯有忍住疼痛苦笑不已。

    一夜漫漫过去,直到中午时分,昨晚那个汉子才提着菜盒开门进来,脸色阴沉得可怕,一言不发地在桌面上搁下一碗饭和菜肴荡水。丰子都见他头上包着绷带,隐隐兀自有血水渗出,微感奇怪,但生怕开口又是没来由的惹上一顿挨揍,索性闷声大发财,也是肚饿得很,幸好双手能挪动,忍着周身疼痛爬起身子,见菜式中居然有青菜豆腐和清汤,很是欢喜,勉强捧起碗筷来狼吞虎咽地吃了个干干净净。那汉子待得丰子都吃完饭,把碗筷收拾了,始终是没有说上一句话,转身带上门锁住离去。
章节目录 第三章 百草门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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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丰子都全身还是浮肿疼痛得难受,不便走动,只好在床上呆坐,百般无聊之下细细打量这间房,但见这房间青砖瓦面,很是简陋,只得一床一桌一油灯,唯一一扇窗户又开得甚高,想道:“这房屋建得忒为古怪。”发现屋顶角梁处有只花斑大肚蜘蛛在拉网结丝,大感兴趣,遂静静地望着它如何潜伏捕食。夜色渐渐临近,丰子都想道:“怎地殷先生还不来看我?”

    第二天,那汉子又送饭入来,走路已是一瘸一拐,头上包扎着更多绷带,胸前染有大片的血迹,看样子这次所受的伤较昨日犹为严重。丰子都十分惊奇,忍不住便想开口询问,然而见他拉长着张苦瓜脸,眼神凶狠恶煞,又哪里敢出声?也索性闷声不响,有饭就吃,没有时就躺倒睡觉,睡不着时便苦坐去瞧那蜘蛛捕食,如此连过七八日,全身浮肿居然慢慢地消肿止痛下来。

    这天天色刚黑,房门开处,两个人走了进来,有人便去把那油灯点亮。丰子都灯光下见到他们一高一矮,服装花花绿绿,腰间草绳束带,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仿似那木偶人般,不由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登时想起那山洞内的三具伏尸,这些人衣着装束甚为近似相同,猛地醒悟过来,自己不是给殷在野带来此处治疗蛇伤的,反而是落入了贵州百草门的手里,想起不妄道人所说关于其种种残酷手段的往事,十分害怕,张口叫道:“两位大爷,你们那三个同伴真的不是我杀的,你们可不能偏信不妄那牛鼻子道士胡说八道的话。”一面叫一面向里床缩去。

    那两人恍若无闻,矮个子哼哼冷笑,走过来便去按住丰子都的手脚,高个子则摊开左掌,掌心里露出一颗血红的药丸。丰子都见那药丸鲜丽红艳,知道但凡这类颜色的东西必含剧毒,想起这些毒药致人死命的故事,听说那是肝肠寸断,死状极其惨烈,难免心惊胆战,尖声叫道:“你们要干什么?怎能不分青红皂白?我不吃,我不吃。”尽管重伤之下体虚力弱,还是拼命挣扎着摆动脑袋,不让高个子把药丸灌入口里。矮个子见他身子委顿之下居然力道颇大,几欲难以按捺得住,甚感惊讶,嗄声喝道:“乱叫乱喊什么?别不识好歹,这是解药,医治你身上蛇伤的。”语音混浊不清,尖高破散,颇与中原声调殊异。

    丰子都哪里敢相信其所说的话?拨浪鼓般摇头叫道:“这个明明便是毒药,你们休想骗得了我。我不吃。”高个子木然着脸,淡淡说道:“你以为到现在还能有你说话的余地吗?”丰子都只是大叫:“我偏就不吃,不吃。”高个子趁着丰子都开口说话的时机,眼明手快,已把那粒鲜红药丸塞入他口中,右掌兜转在丰子都后脑上重重一拍。丰子都痛得倒吸口气,一不留意,那药丸随着气流吞入腹中,一股辛辣腥臭味道顿即涌遍全身,这一下禁不住是魂飞魄散。

    高个子拍拍手,冷冷道:“这不是吃下去了么?”丰子都哪里还顾及得上高个子的冷嘲热讽?只是拼命地往外唾吐口水。高个子摇头道:“嘿,没有用的,药丸入腹即化,岂能再吐得出来?这是断肠草和封喉藤炼制所成的剧毒药物,务须要令你痛苦上十几日才能死得去。小子,你可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的滋味么?”
章节目录 第三章 百草门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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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丰子都全身还是浮肿疼痛得难受,不便走动,只好在床上呆坐,百般无聊之下细细打量这间房,但见这房间青砖瓦面,很是简陋,只得一床一桌一油灯,唯一一扇窗户又开得甚高,想道:“这房屋建得忒为古怪。”发现屋顶角梁处有只花斑大肚蜘蛛在拉网结丝,大感兴趣,遂静静地望着它如何潜伏捕食。夜色渐渐临近,丰子都想道:“怎地殷先生还不来看我?”

    第二天,那汉子又送饭入来,走路已是一瘸一拐,头上包扎着更多绷带,胸前染有大片的血迹,看样子这次所受的伤较昨日犹为严重。丰子都十分惊奇,忍不住便想开口询问,然而见他拉长着张苦瓜脸,眼神凶狠恶煞,又哪里敢出声?也索性闷声不响,有饭就吃,没有时就躺倒睡觉,睡不着时便苦坐去瞧那蜘蛛捕食,如此连过七八日,全身浮肿居然慢慢地消肿止痛下来。

    这天天色刚黑,房门开处,两个人走了进来,有人便去把那油灯点亮。丰子都灯光下见到他们一高一矮,服装花花绿绿,腰间草绳束带,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仿似那木偶人般,不由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登时想起那山洞内的三具伏尸,这些人衣着装束甚为近似相同,猛地醒悟过来,自己不是给殷在野带来此处治疗蛇伤的,反而是落入了贵州百草门的手里,想起不妄道人所说关于其种种残酷手段的往事,十分害怕,张口叫道:“两位大爷,你们那三个同伴真的不是我杀的,你们可不能偏信不妄那牛鼻子道士胡说八道的话。”一面叫一面向里床缩去。

    那两人恍若无闻,矮个子哼哼冷笑,走过来便去按住丰子都的手脚,高个子则摊开左掌,掌心里露出一颗血红的药丸。丰子都见那药丸鲜丽红艳,知道但凡这类颜色的东西必含剧毒,想起这些毒药致人死命的故事,听说那是肝肠寸断,死状极其惨烈,难免心惊胆战,尖声叫道:“你们要干什么?怎能不分青红皂白?我不吃,我不吃。”尽管重伤之下体虚力弱,还是拼命挣扎着摆动脑袋,不让高个子把药丸灌入口里。矮个子见他身子委顿之下居然力道颇大,几欲难以按捺得住,甚感惊讶,嗄声喝道:“乱叫乱喊什么?别不识好歹,这是解药,医治你身上蛇伤的。”语音混浊不清,尖高破散,颇与中原声调殊异。

    丰子都哪里敢相信其所说的话?拨浪鼓般摇头叫道:“这个明明便是毒药,你们休想骗得了我。我不吃。”高个子木然着脸,淡淡说道:“你以为到现在还能有你说话的余地吗?”丰子都只是大叫:“我偏就不吃,不吃。”高个子趁着丰子都开口说话的时机,眼明手快,已把那粒鲜红药丸塞入他口中,右掌兜转在丰子都后脑上重重一拍。丰子都痛得倒吸口气,一不留意,那药丸随着气流吞入腹中,一股辛辣腥臭味道顿即涌遍全身,这一下禁不住是魂飞魄散。

    高个子拍拍手,冷冷道:“这不是吃下去了么?”丰子都哪里还顾及得上高个子的冷嘲热讽?只是拼命地往外唾吐口水。高个子摇头道:“嘿,没有用的,药丸入腹即化,岂能再吐得出来?这是断肠草和封喉藤炼制所成的剧毒药物,务须要令你痛苦上十几日才能死得去。小子,你可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的滋味么?”
章节目录 第三章 百草门下(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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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丰子都听到“断肠”和“封喉”两个词,更为寒心,果觉百草门真是阴毒狠辣,手段无所不至,想着药丸终究不能呕吐出来,难逃死路,还要平白无故遭受多十几日的痛苦,一时悲怨哀伤,突然间大哭起来。

    高个子却是不去理会丰子都的痛哭,面无表情的在旁瞧着,仿佛观望一只即将宰杀的羔羊。矮个子脾性暴戾恣睢,见丰子都越哭越是大声,脸色难看之极,猛地跳起身来照丰子都脑袋前门就是一拳,喝着:“你这个狗杂种,要死也不在这三时片刻,哭个鸟哩。”谁知这拳便似打在一堵墙壁上,只痛得裂开大嘴呼呼直叫。

    丰子都一阵晕眩,怒火冲天,蛮劲上来,也不去擦拭脸上的泪水,破口大骂,他自小流浪江湖,各地的骂人语言略知一二,倒也数落得有纹有理。矮个子越听越是恼怒,叫道:“他妈的,这小鬼忒为可恶。”提起拳头又照着丰子都脑袋上重重击落。丰子都眼前刹那间金星乱晃,耳鼓中“嗡嗡”大响,一句话接不上来,登时倒下人事不知。

    矮个子但觉却有股暗劲大力撞来,拳头隐隐作痛,身子几乎立足不定要跌倒,急忙站桩稳住,低头看时,那拳头红肿,已大了何止一倍?顿觉万刀剜心,疼痛难忍,不禁跳起身来挥舞着拳头噢噢大叫。高个子旁边见了,奇怪问道:“怎么啦?”矮个子答不上话,只是一味摇晃着脑袋,脸色极为痛苦的样子。

    高个子啐声骂道:“没用的东西。”捉起丰子都的手便来把着脉,但觉丰子都的脉象四平八稳,雄厚壮健,“咦”的一声,甚是愕然,捉起丰子都另一只手又再把多一次脉,结果终归如此,不由心中大为不解,沉思片刻,说道:“这小子有点儿古怪。唔,怕是荆师伯炼制的续命丸越发神妙了,要不是有些事情尚要着落于他身上,荆师伯只怕还不肯请出这本门至宝呢。他妈的,可惜了这颗上补药丸。”

    矮个子问道:“师兄是说这小子内力猛然精进,就是因为吃了荆师伯炼制的续命丸所致?”高个子沉吟着点头道:“应该便是这样。”矮个子“噢”的一声大喊,脸上露出羡慕妒忌的神色,怒气冲冲叫道:“奶奶个雄,偏让这小子白白捡了个大便宜。早知这般,那颗续命丸还不如我们师兄弟俩私底下分来吃了。”心底兀自十分不忿,抬脚向丰子都身上狠狠踹去。这脚踹落,矮个子又是“哎哟,哎哟”的连声哀叫,只捂着脚板直跳,那额头上但见粒粒冷汗淆淆涌出。

    高个子眼里闪过一丝嘲弄的笑意,“嘿”的一下说道:“这小子吃了那颗续命丸,小命终可保住,再过七八天就应没事。回去咱们师兄弟俩该当是时候禀报给荆师伯他老人家知道了,荆师伯都派人来问过好几次了呢。唉,只可怜耿师兄他们三个,死得实在是太蹊跷,他老人家偏偏又是最为钟爱这三个徒弟,那也是非要弄个清楚明白原委不可的。”侧头对门外叫道:“阿三,阿三。”
章节目录 第三章 百草门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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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前那受伤包着绷带的汉子从门外蹩进来,对着高矮两人恭恭敬敬地行礼道:“两位大爷,不知有何吩咐?”矮个子灯下见他这般模样,奇道:“阿三,莫不是又外出打架来啦?这次怎伤得如此之重?”阿三陪笑着尴尬道:“回甄大爷话,阿三这次受伤不是外出打架,是陪小姐试药来着的。”矮个子拭去额头上的汗水,哈哈大笑,说道:“掌门师兄这个宝贝女儿,楞是古灵精怪,尽能想出些莫名其妙的药方子。阿三,你能够陪小师妹试验她新炼制的药物,那可是莫大的荣幸,你却知道,别人便是想要也是得不到呢。”说罢又是哈哈笑着,高个子也是莞尔。阿三陪着笑说道:“是,是,甄大爷说得极是。”然而脸皮却不由自主地微微抽搐,似乎内心感到极大的恐惧。

    高个子指着丰子都说道:“这小子至关重要,可得好生睁大眼睛看好了,出了问题,荆师伯怪罪下来,唯你是问。”阿三谦卑笑道:“那是自然,符大爷大可放心,绝对不会出问题的。”矮个子双臂微扬,作个抛丢物体的姿势,笑嘻嘻问道:“群龙窟的滋味,你自是不想去尝一尝吧?”阿三脸上变色,身子猛地颤抖起来,他知道群龙窟就是那万条毒蛇聚集的洞窟,舍身其间那可是百草门惩罚叛徒至毒的家法,慌忙说道:“两位大爷,小人万万不敢想。”高个子点头道:“如此最好。师弟,我们走罢。”拉着矮个子转身出门去。

    阿三门外恭送高矮个子离去完毕,倒身回屋,掩上房门,见到丰子都正自昏迷中悠悠醒来,不由得肚内积压下的一股怨气大爆发,指着丰子都骂道:“都是你这小鬼闯下的祸根。如果不是你,老子就不会被分派来到这个鬼地方,更加不会被小姐撞见了逼去做那药罐子戏谑。他妈的,你这个小杂种却是越看越讨厌。”越说越气,按耐不住性子,扬手“啪啪”两下大力抽打了丰子都两个耳刮子。

    丰子都这才明白事情的前后因由,抚摸着被打的面颊,再看着阿三全身的累累伤痕,想到他是因为自己而遭殃,不禁有点可怜起眼前这个汉子来。暗道怪不得他满腔怨气,日日都是拉长着苦瓜脸了,他家那小姐如此肆意妄为对待下人,草菅物事,在她底下办事自是人人苦不堪言,朝不夕保。

    阿三见丰子都不去呼痛,反而眼露悲悯之色,益加恼怒,又是抬手“啪啪”两声抽过去两个耳光。丰子都双手护住脑袋,脸色涨得通红,跳起身来,怒道:“你要干什么?又不是我叫你去做你家小姐那药罐子的?”阿三恶狠狠说道:“干什么?老子今天非要揍死你不可。”说罢伸开双手向丰子都抓来。

    丰子都知道此人蛮横不讲理,多说无用,当下低头缩向他怀里,随手往外推开,叫道:“你怎能随便打人?”谁知却听到阿三“嗬”的一声哀号,身子突然往后摔出,重重撞在对面墙壁上,咔嚓嚓几声响,体内肋骨已不知断折多少根,圆睁着一对满是惊恐无解的豆豉眼,头一歪,昏死过去。丰子都愕然,实是不明白自己无意间随手这么推出,此人何以会飞撞出去?一颗心“砰砰”直跳,想道:“有鬼,这里有鬼。”只道自己错手杀死了人,一时之间茫然不知所措,抬头四顾,瞥见房门虚掩,并不上锁,当即过去拉开房门闯出去。
章节目录 第三章 百草门下(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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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丰子都听到“断肠”和“封喉”两个词,更为寒心,果觉百草门真是阴毒狠辣,手段无所不至,想着药丸终究不能呕吐出来,难逃死路,还要平白无故遭受多十几日的痛苦,一时悲怨哀伤,突然间大哭起来。

    高个子却是不去理会丰子都的痛哭,面无表情的在旁瞧着,仿佛观望一只即将宰杀的羔羊。矮个子脾性暴戾恣睢,见丰子都越哭越是大声,脸色难看之极,猛地跳起身来照丰子都脑袋前门就是一拳,喝着:“你这个狗杂种,要死也不在这三时片刻,哭个鸟哩。”谁知这拳便似打在一堵墙壁上,只痛得裂开大嘴呼呼直叫。

    丰子都一阵晕眩,怒火冲天,蛮劲上来,也不去擦拭脸上的泪水,破口大骂,他自小流浪江湖,各地的骂人语言略知一二,倒也数落得有纹有理。矮个子越听越是恼怒,叫道:“他妈的,这小鬼忒为可恶。”提起拳头又照着丰子都脑袋上重重击落。丰子都眼前刹那间金星乱晃,耳鼓中“嗡嗡”大响,一句话接不上来,登时倒下人事不知。

    矮个子但觉却有股暗劲大力撞来,拳头隐隐作痛,身子几乎立足不定要跌倒,急忙站桩稳住,低头看时,那拳头红肿,已大了何止一倍?顿觉万刀剜心,疼痛难忍,不禁跳起身来挥舞着拳头噢噢大叫。高个子旁边见了,奇怪问道:“怎么啦?”矮个子答不上话,只是一味摇晃着脑袋,脸色极为痛苦的样子。

    高个子啐声骂道:“没用的东西。”捉起丰子都的手便来把着脉,但觉丰子都的脉象四平八稳,雄厚壮健,“咦”的一声,甚是愕然,捉起丰子都另一只手又再把多一次脉,结果终归如此,不由心中大为不解,沉思片刻,说道:“这小子有点儿古怪。唔,怕是荆师伯炼制的续命丸越发神妙了,要不是有些事情尚要着落于他身上,荆师伯只怕还不肯请出这本门至宝呢。他妈的,可惜了这颗上补药丸。”

    矮个子问道:“师兄是说这小子内力猛然精进,就是因为吃了荆师伯炼制的续命丸所致?”高个子沉吟着点头道:“应该便是这样。”矮个子“噢”的一声大喊,脸上露出羡慕妒忌的神色,怒气冲冲叫道:“奶奶个雄,偏让这小子白白捡了个大便宜。早知这般,那颗续命丸还不如我们师兄弟俩私底下分来吃了。”心底兀自十分不忿,抬脚向丰子都身上狠狠踹去。这脚踹落,矮个子又是“哎哟,哎哟”的连声哀叫,只捂着脚板直跳,那额头上但见粒粒冷汗淆淆涌出。

    高个子眼里闪过一丝嘲弄的笑意,“嘿”的一下说道:“这小子吃了那颗续命丸,小命终可保住,再过七八天就应没事。回去咱们师兄弟俩该当是时候禀报给荆师伯他老人家知道了,荆师伯都派人来问过好几次了呢。唉,只可怜耿师兄他们三个,死得实在是太蹊跷,他老人家偏偏又是最为钟爱这三个徒弟,那也是非要弄个清楚明白原委不可的。”侧头对门外叫道:“阿三,阿三。”
章节目录 第三章 百草门下(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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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一条小路穿林而过,林中疏疏落落悬挂有数盏昏暗的葱绿色灯笼,依稀可辨周围错落着五六间黑沉沉的大屋,林寂人静,只有风吹过树尾发出呜呜的哽咽声,情景显得甚为诡异。然而丰子都此刻哪里还顾及得上前面是否埋伏有什么危险,惟是见着路就没命介地跑。

    忽听得有人突声喝道:“谁?什么人?”跟着树后闪出两人,昏暗中瞧不清楚来人容貌。丰子都奔得正疾,闻言乱急之际只得叫道:“没有谁,我不是人。”可哪里收拢得住脚步?去势好快,登时撞在其中一人身上。那人尚来不及呼喊出声,身子已是“呼”地飞起,摔入路旁树林丛里。另一人见状大惊喊道:“哎哟,不好。”慌忙掣出刀来欲要拦截,然而眼前黑影忽闪,丰子都已经风卷云涌般眼前跑过,骇异之下手忙脚乱,手中刀“呛啷”一声掉落地上,好大会儿方才回过魂来,不禁大叫大喊。

    叫喊声惊动多人从黑暗中涌现,人人循声跑来,那高矮个子师兄弟俩也在其内。有人便入屋去查看,见阿三受伤倒地,急忙为其推宫导气。阿三悠悠醒转后只是咳嗽不停,破口大骂,对众人说道:“我见那小子要逃跑,于是挺身拦阻,谁知那小子力大无穷,大意之下着了招数,被他往门外跑掉了。”矮个子点头应道:“我就说嘛,这小子确实有点古怪,符师兄偏是不相信。”高个子闻言急道:“谁说我不相信?临走时我不是叮嘱阿三务必好生看管那小子了么?这怎能怪罪到我头上?”

    一名年长汉子瞥一眼高个子,冷冷道:“但愿如符师弟所言,可现在不是大伙儿推诿责任的时候。这小子是荆师伯指定要的人,重要性如何,想必大伙儿应该知道,原不由我赘言。”沉吟片刻,抬头望着在场人人说道:“本门后山机关甚多,他一个小鬼大半夜的该昰跑不到那里去,大伙儿便召集多些人手,点多几把火把,拦网式到处找找,不能放过任何一块地方,总之务要找到这小鬼,否则荆师伯面前人人不好交差,掌门人那里怕是也没有大伙儿好日子过。”

    众人一听脸上尽皆变色,答应道:“是,谨遵大师兄所教。”当即四处呼唤人手,人人寻来火把,一字排开分赴后山各处寻找丰子都下落。那大师兄拉住高矮个子两人,淡淡说道:“符师弟,甄师弟,这小鬼原是由你们负责看管,现今却让他逃跑了,所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两人便速去向掌门人和荆师伯禀报此事罢。至于奖罚如何,一切须得由他们两位老人家定夺,为兄可不敢僭越。”高矮个子师兄弟俩脸色惨白,但是不敢违抗,只好互望一眼,领令唯唯诺诺下山去。

    而丰子都沿路只是急奔,身后尽管人声鼎沸,已无暇回头顾及,唯想着尽快离开此地为妙。前面路口突然出现左右分岔,正自忖度该要往哪边走,忽见路边转角灯盏下倚墙站着一名青衣少女,在向自己招手。丰子都定眼看去,却是早前山坡脚下所遇到的那个名字叫做灵儿的荆家小姐,乍惊之下顿即收脚不住,“砰”的一下撞上迎面而来的一堵墙壁。但见那堵墙壁“哗啦”一声立时坍塌倒伏,尘土滚滚,四处飞扬。
章节目录 第三章 百草门下(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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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灵大惊失色,那堵墙壁虽然年久失修,毕竟非是朽木腐叶,人又非铜皮铁骨,这般撞上去焉能尚存性命?跺脚连呼:“可惜,可惜。”

    丰子都从断垣残壁中坐起身,挠着脑袋面露迷惘之色,不知道何以会变得这般模样?荆灵眼看这小子如此猛撞下居然无事,还能够大喇喇坐起身,不禁颇是惊异,但瞬间便转为欢喜,满脸笑容问道:“喂,你死透了没有啊?”丰子都摇摇头,觉得额头上有水流下,伸手抹开,这才发现头上被撞起了一个大包,鲜血淋淋。

    便在这时,四五个人举着火把循声往这边寻来,火光渐近。荆灵轻声说道:“喂,有人过来啦,你如果没有死透彻,要想活命,便快随我走。”说着伸手去拉丰子都。丰子都兀自晕头转向,闻言说道:“正是,百草门这些人蛮不讲理得很,如果你落入他们手里,那非要倒上大霉不可。我们须得快些离开这里才好。”搭手上去,两手相触间只觉手掌心微微麻痒,仿佛蚊子叮咬,不及多想,尾随着荆灵就走。

    丰子都走有几十步,才发觉这个地方山石林木成片,而路径甚多,纵横交错,彼此贯连,前面似乎已无去处,转角又是一条小道,且相隔一段路往往悬挂着一盏葱绿色灯笼,周围景致每每大致相同,几难辨认,倘若不识路或是无人前面带路,只怕走到天亮还是在原地踏步。他不由暗自有些纳闷,瞧荆灵疾步快走,左拐右转,右上左下,毫无停顿,似乎对这一带道路颇为熟悉,心中更为诧异,数次想出声询问,都被荆灵眼神阻止。

    走得多时,荆灵回头看到丰子都已经远远落在后面,甚不耐烦,眉头紧皱,招手叫道:“喂,小乞丐,要想活命的就跟紧一些,这里遍山都是剧毒的蛇虫,被它们咬着了不死也得要脱掉一层皮。”丰子都那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当下吓得哪敢再落后?于是步步紧趋跟在荆灵身后。又走有多时,追赶的人声渐渐消失,火光也已远远抛在后面,眼前一轮明月当空,四下里白茫茫一片。

    丰子都抬头四顾,发现身处在一处半山腰上,而山下绕着山脚座落有数十间房屋,此刻却是灯火辉煌,隐隐听到人声鼎沸,大为迷惑不解,终于忍耐不住张口问道:“小姑娘,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请问这儿是哪里?”荆灵“嗤”的笑出声,说道:“你在这里呆了几个多月,难道至今还不曾知道这儿是哪里?”

    丰子都摇摇头,道:“我不曾过问。那个帮我治伤的大夫很是恶蛮,只要我出声,他一个耳刮子就会打过来,容不得问下去。”

    荆灵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狡黠的神采,笑嘻嘻道:“你说的是阿三那狗奴才吧,放心好啦,本小姐帮你报了此仇,他应该活不了几天的。哼哼,那家伙身子骨太弱,甚不受用,我这里尚有许多药方都还没有对他实施呢,就每日里觅死觅活,尽是嚷着受不了。”蓦地似乎想起了什么,侧头望着丰子都许久,眼里精光大盛,展颜欢笑不已,说道:“那个不经用的狗奴才死了也好,省却本小姐许多麻烦。喂,小乞丐,本小姐看你体格还可以,应该比那狗奴才经用些许,不如你便来帮帮我,试一试本小姐调制的那些新药物毒性到底如何,好不好?”

    丰子都吓得一跳,这才知道眼前此少女便是阿三嘴里所说的本家小姐,原来她却是百草门的人。素知这个荆家小姐动辄杀戮,但想不到她对自己家里人也是那般的冷漠无情,那些所谓新调制药物的毒性想来应该尚难控制,恐怕解药都没有制出,然而她便随随便便地施治在人身上,确实浑不将别人的性命放在眼内,当真刁横蛮缠,不由得心生厌恶之感,重重“哼”的一声,身子向后退开两步。
章节目录 第三章 百草门下(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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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灵看不到丰子都脸上惊惧厌烦的神情,得意洋洋地道:“这里便是贵州百草门的后山。百草门之所以威震江湖,就是因为我荆家炼制毒物的方法高明,使用毒术的手段令人防不胜防。”丰子都心道:“果真是百草门,可我怎么到贵州来啦?”想起那高矮个子两人的所作所为,“呸”的一声,道:“你们百草门卑鄙无耻,尽是背后使毒伤人,忒不光明正大。”

    荆灵脸色一沉,冷冷道:“使刀伤人是伤,使毒伤人也是伤,有甚么不同?”丰子都愕然,觉得这句话甚是难以辩驳,想了想,摇头说道:“总之背后使毒伤人就是不对。”荆灵大怒,斜眼瞪视着丰子都,忍耐不住之下便要出手教训一下眼前这个狂妄无知的家伙,转念想起二爷爷尚需从其身上探知耿师伯他们的死因,只得强且忍住,嘿嘿冷笑道:“本姑娘就是喜欢背后使毒伤人。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觉得那手掌心现在麻痒难耐啊?”

    丰子都闻言暗吃一惊,急忙低头去看那手掌,月光下但见左掌经已肿胀肥大,紫红一片,其间掌心隐隐无数黑线流动。登时觉得阵阵麻痒酸痛直钻心里,才知先前拉手时感觉麻痛是因为被这女子暗中施毒所致,想到自己居然没有防备中了她的蛊毒,不禁又惊又怒,叫道:“你既然要暗算于我,这时刻又何必假惺惺的来救我?”

    荆灵笑吟吟的道:“你身上蛇伤是二爷爷治好的,我当然得在你养好伤后再来取你的性命,这叫做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怎能混同?”丰子都怒道:“那你现在又为什么要来对我暗中施毒?”荆灵笑道:“放心好啦,你手上所中的毒是毒不死你的。不过呢,却要令你血气逆行,全身就似有几万只蚂蚁在噬咬一般,况且医治上也是容易得很,只要你把这只手掌当机立断砍掉下来就会没事了,死不了人的。唔,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心痒难搔啊?就想去把手伸进身体里面,将那五脏六腑每一根肠子都狠狠搔抓揉搓一遍?哎哟,好痒!好痒!喂,是不是觉得本姑娘使毒的手段很高明啊?世罕所见?”

    丰子都只气得悲愤填膺,欲哭无泪,果觉体内似有无数蚂蚁在爬行噬咬一般,五脏六腑颠三倒四,根根肠子节节欲裂,益加疼痛麻痒得难受。当下强自拼命忍住,仰天大笑,怒道:“高明个屁,下三滥的功夫!百草门里的人全都是疯子,不可理喻。”不再理会荆灵,转身觅路下山。

    荆灵有些愕然,她以为丰子都听到自己中毒后必定向她苦苦哀求赐予解药,耻留一命,谁知这少年竟是如此硬气,毫不忧虑自己的性命得失,望着丰子都的背影,心头倏地闪过一丝异样。眼看这背影便要转过山角,荆灵跺脚叫道:“喂,你当真是不怕死吗?只要你跪下求求本小姐,本小姐自当把解药给你。何况这山里机关遍布,蛇虫众多,没有本小姐帮你,你永远都是走不到那山下去。”

    丰子都一想不错,这里既是百草门的后山,自当毒物非少,尤其是那些青蛇,想来更加令人发指,胆战心惊。可是回头看到月光下荆灵那张笑靥若花的脸蛋,内心厌恶感陡增,心想就算死在山道上,也胜过乞求于她,况且自己已经被高矮个子逼着吃下毒药,生死至今未卜,再身受多一毒又为何妨?于是将心一横,重重地“哼”的一声,道:“蛇蝎之心,安有好意?”继续寻路下山。

    荆灵那曾受过这般侮蔑,脸色骤变,杀机顿起,喝叱道:“好啊,你竟敢说本姑娘蛇蝎之心?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晃身抢到丰子都身前,一招“夜叉窥门”,右手食中两指疾出,直插丰子都双眼。丰子都见这女子年纪轻轻,出手居然如此毒辣无情,真不亏是那百草门的千金小姐,又惊又怒又悲苦,但来指袭到,不知道该当如何避让,只得摊开手掌抢先挡在眼前。

    那少女荆灵自幼修练家传武功,尤好从祖钻研毒术,总能想些古灵精怪的毒方出来,也往往有意想不到之功效,被百草门众前辈大加赞誉,同门师兄弟们人人推许,都说是百年一遇的毒门奇才,颇有百草门开祖先师的风范。她益是欢喜沉迷,更加着心着力为之,只想去掉“百年一遇”而变成“千年一遇”。

    这晚她闲来无事夜窥后山,本意是要偷袭守山的众师兄师弟,试一试新近炼制淬有蛇蝎剧毒的蚊须针,是否具有制约于人的功效。谁知在寻找下手目标时恰巧遇到丰子都连夜逃窜,无聊之下觉得捉弄一下这个傻小子也不失为好玩的事情,遂现身出来带着他满后山跑个遍,暗中用蚊须针去扎了他一下。谁知现在见到丰子都中了蚊须针的毒仅仅手掌肿胀,尚且忍受得住那麻痒酸痛的毒气侵袭,不去满地打滚哀号,便对自己炼制的蚊须针颇为懊恼失望。又见丰子都言语无礼,辱及百草门上下,竟敢轻看自己,荆灵恼羞成怒之下,便想去挖了他眼珠子出来。
章节目录 第三章 百草门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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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前那受伤包着绷带的汉子从门外蹩进来,对着高矮两人恭恭敬敬地行礼道:“两位大爷,不知有何吩咐?”矮个子灯下见他这般模样,奇道:“阿三,莫不是又外出打架来啦?这次怎伤得如此之重?”阿三陪笑着尴尬道:“回甄大爷话,阿三这次受伤不是外出打架,是陪小姐试药来着的。”矮个子拭去额头上的汗水,哈哈大笑,说道:“掌门师兄这个宝贝女儿,楞是古灵精怪,尽能想出些莫名其妙的药方子。阿三,你能够陪小师妹试验她新炼制的药物,那可是莫大的荣幸,你却知道,别人便是想要也是得不到呢。”说罢又是哈哈笑着,高个子也是莞尔。阿三陪着笑说道:“是,是,甄大爷说得极是。”然而脸皮却不由自主地微微抽搐,似乎内心感到极大的恐惧。

    高个子指着丰子都说道:“这小子至关重要,可得好生睁大眼睛看好了,出了问题,荆师伯怪罪下来,唯你是问。”阿三谦卑笑道:“那是自然,符大爷大可放心,绝对不会出问题的。”矮个子双臂微扬,作个抛丢物体的姿势,笑嘻嘻问道:“群龙窟的滋味,你自是不想去尝一尝吧?”阿三脸上变色,身子猛地颤抖起来,他知道群龙窟就是那万条毒蛇聚集的洞窟,舍身其间那可是百草门惩罚叛徒至毒的家法,慌忙说道:“两位大爷,小人万万不敢想。”高个子点头道:“如此最好。师弟,我们走罢。”拉着矮个子转身出门去。

    阿三门外恭送高矮个子离去完毕,倒身回屋,掩上房门,见到丰子都正自昏迷中悠悠醒来,不由得肚内积压下的一股怨气大爆发,指着丰子都骂道:“都是你这小鬼闯下的祸根。如果不是你,老子就不会被分派来到这个鬼地方,更加不会被小姐撞见了逼去做那药罐子戏谑。他妈的,你这个小杂种却是越看越讨厌。”越说越气,按耐不住性子,扬手“啪啪”两下大力抽打了丰子都两个耳刮子。

    丰子都这才明白事情的前后因由,抚摸着被打的面颊,再看着阿三全身的累累伤痕,想到他是因为自己而遭殃,不禁有点可怜起眼前这个汉子来。暗道怪不得他满腔怨气,日日都是拉长着苦瓜脸了,他家那小姐如此肆意妄为对待下人,草菅物事,在她底下办事自是人人苦不堪言,朝不夕保。

    阿三见丰子都不去呼痛,反而眼露悲悯之色,益加恼怒,又是抬手“啪啪”两声抽过去两个耳光。丰子都双手护住脑袋,脸色涨得通红,跳起身来,怒道:“你要干什么?又不是我叫你去做你家小姐那药罐子的?”阿三恶狠狠说道:“干什么?老子今天非要揍死你不可。”说罢伸开双手向丰子都抓来。

    丰子都知道此人蛮横不讲理,多说无用,当下低头缩向他怀里,随手往外推开,叫道:“你怎能随便打人?”谁知却听到阿三“嗬”的一声哀号,身子突然往后摔出,重重撞在对面墙壁上,咔嚓嚓几声响,体内肋骨已不知断折多少根,圆睁着一对满是惊恐无解的豆豉眼,头一歪,昏死过去。丰子都愕然,实是不明白自己无意间随手这么推出,此人何以会飞撞出去?一颗心“砰砰”直跳,想道:“有鬼,这里有鬼。”只道自己错手杀死了人,一时之间茫然不知所措,抬头四顾,瞥见房门虚掩,并不上锁,当即过去拉开房门闯出去。
章节目录 第三章 百草门下(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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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灵看到丰子都居然胆敢出手阻挡自己去挖他的眼珠子,怒火更盛,娇叱一声,右手手指略收,虚晃一招,身形微侧,左脚已经撩起,只一下便狠狠踹在丰子都的心窝上。她这招穿心腿甫出,猛地想起如果就此杀死那小子只怕难以向二爷爷有所交待,慌忙欲要收力,然而已经来不及,知道这番狠踹下去丰子都必定肠断腹裂,一命乌呼,后悔之下脑袋急转筹思开脱计策。那知这脚却似踹在一团棉花上,毫无受力处,荆灵正诧异间,突觉一股巨力从旁凭空引到,势猛疾急,锐不可当,顿即大惊失色,暗呼不好,但听“啪”的一声脆响,腿胫骨已是被那力道撞上从中折断,登时痛得全身冷汗直冒,满地只是打滚哀号。

    丰子都见到荆灵飞踢自己反而惨遭断腿受伤之厄,已是见惯莫怪,但被她这一脚穿心腿踹中心窝,还是觉得心田骤然剧痛,呼吸困难,出气多入气少,闷哼一声,卷曲着身子跪倒地上,只有耳中轰鸣作响,眼前金星乱冒,而眼眶里泪水止不住般喷涌直流,瞬间脑海闪过一个念头:“这小娘皮好不毒辣,老子这次恐怕要归位不贻。”张大口来惟久久不能回气。也幸得他重伤初愈,体内积蓄的内劲骤时难以凝聚暴发,荆灵且有百草门纯正内力修为根基,催动内力之际内力自然而然循经脉遁走流转护身,非那阿三辈流所能比拟,否则以殷在野所传内息,那是受力越大,反击的力道就相应越大,荆灵此刻只怕早已摔飞出去,小命难保。

    这时山下有人扬声叫道:“灵儿,你怎么样啦?别怕,爹来了。”月光下一人大踏步飞奔上来。荆灵哭道:“爹,这小子欺负我。”那人脚力甚快,转眼间来到眼前,闻言大怒,不问青红皂白,反手一掌便把丰子都击飞出去,只慌忙去俯身察看荆灵伤势。他见荆灵仅是断折腿骨,并没有受到内伤,顿即放下心来,温言说道:“灵儿别怕,爹这就为你疗伤。”运指如飞,嗤嗤声响,径去封住那断腿周边穴道,又细致地一一驳回断骨,理顺经络,再从怀里取出百草门独有的续骨生肌药膏,为伤口满满涂上一层。
章节目录 第三章 百草门下(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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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此时,又有数人疾掠上山,瞧见荆灵受伤倒地,人人惊悚,不敢近前来,只远远躬身执礼道:“参见掌门人。弟子等来迟,致使小师妹担惊受怕,罪该万死。”有人为讨好掌门人,便过去把丰子都拎起啪啪连抽几个耳光,兀自不解气,又抬腿踢了几脚。

    丰子都受那所谓掌门人掌击腹腔内尚在翻江倒海,嘴里尤大口呕血,直是喘不过气,又哪里有力避让这几个耳光,加身之脚?惟是自个悲怆气苦不已。

    那人正是贵州百草门掌门人荆尝鲜。他接到高矮个子两人禀报丰子都逃跑一事,原本不在意,但即想起师叔荆尚毒关于丰子都奇特经历的所说,生怕殷在野那殺神也在邻近出没,知道爱女尚为滞留后山,忧其安危,当即带着门人急急赶来。上山途中恰巧看见丰子都震伤荆灵,他心里无比痛惜这个爱女,暴怒难抑之下,于是上来不问青红皂白,翻手就狠狠一掌把丰子都打飞出去。

    现下见到爱女伤势并无大碍,荆尝鲜心情稍为好转,稳稳抱起荆灵,脸色阴鸷沉郁得可怕,对门下众人冷冷说道:“把那小子带下去,我待阵有些事情尚要着落在他身上去查问。你们可得好生看紧那小子,再让他跑了便人人提头来见。”边上众人畏惧,齐声应道:“是,谨遵掌门人吩咐。”

    荆尝鲜又是“哼”的一声,转头对荆灵柔声说道:“灵儿,我们下山去罢。”荆灵哭道:“灵儿要把那狗奴才手脚一寸一寸的拗断,方解心头怨气。”荆尝鲜笑道:“好,都依灵儿,爹把那小子投进群龙窟里为灵儿出气。”说罢抱着爱女径自下山。门下弟子中有人便过来提起丰子都,远远一路尾随着。

    丰子都被荆尝鲜这一掌掌击得连呕数大口鲜血,眼前一片黑暗,金星纷纷直冒,全身骨架欲要寸寸散裂,好半天回不过神来,耳中听到荆灵的说话,只气得身体阵阵发抖,无法抑制,暗自恼怒道:“这小妮子心肠真是好不歹毒。”

    这干人走得快极,不多时已来到山脚下,有人便把丰子都锁进一间黑房里。丰子都黑暗中只有气恼苦笑,不明白自己近日来何以尽数遇上这些莫来由的诡事,坐在地上胡思乱想。“不知道这些人要把我怎么样?这么久了,我吃的那颗断肠封喉药丸怎地还不毒发身亡?”一时想到殷在野,“殷先生现在在哪里呢?他是否已到京城,是否已和那个所谓天下无敌的满汉第一勇士交过手?谁胜谁负?唉,殷先生可不要出事才好。”一时又想到荆灵,念起她的野蛮歹毒,不由恨得牙关阵阵直发痒。

    他先前身受群蛇噬咬,生死存乎一线,幸亏已被殷在野以雄浑神力打通任督两脉,意会神至,天人生化,体内毒素经大小周天运转,大部分都化为内息积存。但这种青蛇安徽湖北交界天堂峰独有,毒性剧烈,堪称蛇群之首,当地民谚有言:“宁遇阎王,莫碰青龙。”意思是说见着阎王,尚有可能返阳回寿,碰到这种青蛇,那就必死无生,绝无幸免。是以终剩余毒缠身,无法化尽,一番剧痛肿胀在所难避。后经百草门荆尚毒医治,才慢慢消肿止痛,却是因祸得福,从此造就百毒不侵之躯,这次再受到荆灵蚊须针蛇蝎之毒,已是小巫见大巫,那毒仅在体内流转片刻,不时便被消化刍同,有惊无险,至于荆尝鲜掌击,虽然连呕数口鲜血,于他身体却是无大碍,仅是皮肉轻伤。
章节目录 第三章 百草门下(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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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一条小路穿林而过,林中疏疏落落悬挂有数盏昏暗的葱绿色灯笼,依稀可辨周围错落着五六间黑沉沉的大屋,林寂人静,只有风吹过树尾发出呜呜的哽咽声,情景显得甚为诡异。然而丰子都此刻哪里还顾及得上前面是否埋伏有什么危险,惟是见着路就没命介地跑。

    忽听得有人突声喝道:“谁?什么人?”跟着树后闪出两人,昏暗中瞧不清楚来人容貌。丰子都奔得正疾,闻言乱急之际只得叫道:“没有谁,我不是人。”可哪里收拢得住脚步?去势好快,登时撞在其中一人身上。那人尚来不及呼喊出声,身子已是“呼”地飞起,摔入路旁树林丛里。另一人见状大惊喊道:“哎哟,不好。”慌忙掣出刀来欲要拦截,然而眼前黑影忽闪,丰子都已经风卷云涌般眼前跑过,骇异之下手忙脚乱,手中刀“呛啷”一声掉落地上,好大会儿方才回过魂来,不禁大叫大喊。

    叫喊声惊动多人从黑暗中涌现,人人循声跑来,那高矮个子师兄弟俩也在其内。有人便入屋去查看,见阿三受伤倒地,急忙为其推宫导气。阿三悠悠醒转后只是咳嗽不停,破口大骂,对众人说道:“我见那小子要逃跑,于是挺身拦阻,谁知那小子力大无穷,大意之下着了招数,被他往门外跑掉了。”矮个子点头应道:“我就说嘛,这小子确实有点古怪,符师兄偏是不相信。”高个子闻言急道:“谁说我不相信?临走时我不是叮嘱阿三务必好生看管那小子了么?这怎能怪罪到我头上?”

    一名年长汉子瞥一眼高个子,冷冷道:“但愿如符师弟所言,可现在不是大伙儿推诿责任的时候。这小子是荆师伯指定要的人,重要性如何,想必大伙儿应该知道,原不由我赘言。”沉吟片刻,抬头望着在场人人说道:“本门后山机关甚多,他一个小鬼大半夜的该昰跑不到那里去,大伙儿便召集多些人手,点多几把火把,拦网式到处找找,不能放过任何一块地方,总之务要找到这小鬼,否则荆师伯面前人人不好交差,掌门人那里怕是也没有大伙儿好日子过。”

    众人一听脸上尽皆变色,答应道:“是,谨遵大师兄所教。”当即四处呼唤人手,人人寻来火把,一字排开分赴后山各处寻找丰子都下落。那大师兄拉住高矮个子两人,淡淡说道:“符师弟,甄师弟,这小鬼原是由你们负责看管,现今却让他逃跑了,所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两人便速去向掌门人和荆师伯禀报此事罢。至于奖罚如何,一切须得由他们两位老人家定夺,为兄可不敢僭越。”高矮个子师兄弟俩脸色惨白,但是不敢违抗,只好互望一眼,领令唯唯诺诺下山去。

    而丰子都沿路只是急奔,身后尽管人声鼎沸,已无暇回头顾及,唯想着尽快离开此地为妙。前面路口突然出现左右分岔,正自忖度该要往哪边走,忽见路边转角灯盏下倚墙站着一名青衣少女,在向自己招手。丰子都定眼看去,却是早前山坡脚下所遇到的那个名字叫做灵儿的荆家小姐,乍惊之下顿即收脚不住,“砰”的一下撞上迎面而来的一堵墙壁。但见那堵墙壁“哗啦”一声立时坍塌倒伏,尘土滚滚,四处飞扬。
章节目录 第三章 百草门下(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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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丰子都又哪里得知这些发生在自己身上匪夷所思的事情?只道身中剧毒,离死已近,正在自艾自叹,天马行空的乱想,忽然听到门外廊下有两人走来。一人轻声问道:“师父大半夜的在堂上大发雷霆,将每个人都骂得狗血淋头,你可知道是什么原因没有?”另外一人微咳一声,说道:“听说荆师公带回来的那个小子想要逃走,不仅打伤了数人,还把小师妹的腿踢断了,大大折堕本门威风,师父责怪大家办事不力,故此大发雷霆。”两人边讲边走到门边,靠住廊柱说话,一缕灯光随即透过门缝映进屋,在地上留下一个光斑。

    先前那人“嘿”的一下,乍舌道:“那小子竟然胆敢把师父的宝贝女儿得罪啦?这不是要活得不耐烦了吗?依小师妹的性子,那小子现今可应够呛得很。”另一人道:“是啊,那小子被师父打伤后,听说现在正关在堂下刑房里,小师妹还一直嚷叫着要把那小子投进群龙窟呢。”那人“咕嘟”吞了口口水,似乎甚为畏惧,颤声道:“群龙窟?老子一想到那里有着数万条毒蛇簇拥乱窜,全身上下就老大不舒服。”另一人嘻笑道:“你这人坏事做尽做绝,早就该当轮到你去试试那万蛇缠身的滋味了。”那人怒道:“你不要吓唬我,他妈的,要轮也是先轮到你。”另一人道:“好啦,不说了,天色快亮了,走吧,我们巡完这遭好回去睡觉。”

    丰子都听罢之下不禁悲伤哀恸至极,这两人口中的小子自然当是自己,可万万想不到荆灵对自己竟是这般痛恶恼绝,恨不得要把自己投入到那所谓万蛇之噬为是,心里由不得对荆灵发恨咒骂。凑头门边往外瞧,只见两个汉子执着灯笼倚靠住廊柱憩息,自是那巡夜守卫的百草门弟子。丰子都借着透进门来的灯光,方才发现身处的是一间柴房,暗自诧异,想道:“难道他们说的不是我,而是另外其他人?这是柴房啊,可不是什么刑房。”

    过得一阵,先前那人问道:“你说那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历?荆师公居然千里迢迢地带他回来医治蛇伤,还怕出了甚差池,责令大家好生仔细看守。”另一人摇头道:“不知道,但是我曾经听大师兄说起过,耿师叔他们三个的死似乎和那小子有些牵连,荆师公要从其身上查实到底是何人所杀。”抬头望望四周,压低声音又道:“不过有一天夜里我大解恰巧经过荆师公的房门前,却听到荆师公和师父在那争吵,两人吵得很激烈,偏是声音很小。我有点好奇,亦担心师父安危,便留在门边听了一会。你猜猜,可知我到底听到了些什么?”

    他的同伴摇了摇头。另一人又是望一眼周围,脸上露出得意洋洋的神色,益为低声道:“你可知我们百草门这几个月来为什么有那么多江湖豪客光顾?不管是白天,抑或是黑夜,总之是人人来意非善,搞得我们平白无故地损伤了不少师伯师叔以及众多师兄弟。”那人吓得一跳,叫道:“你是说这许多江湖豪客都是为了那小子而来?”另一人举手推一下那人的肩膀,啐声喝道:“你不要命了么,叫这么大声?让龚师叔听到,非扒拉你那嘴皮不可。”那人裂嘴笑笑,忙伸手掩住嘴巴,却不自禁地眼露惧色转头左右瞧瞧。

    另一人静待片刻,方自说道:“你这家伙那脑袋瓜子这次倒是灵光得很。我听到荆师公和师父争论,这才知道那小子来头不小,他和武林第一大魔头殷在野其实有着莫大的渊源。”那人“啊”的一声轻呼,随即明白失态,慌忙又伸手紧紧掩住嘴巴。另一人恼怒地瞥一眼他,继续说道:“说到殷在野,你想必已经听说过江湖上那个流传已久的传言了吧?”

    先前那人喉咙“咕噜噜”直响,嗄声道:“你是说关于殷在野宝藏一事的那个传言?”另一人点头道:“正是,这传言说殷在野拥有前朝一宗大宝藏的藏宝地点,除了他,世上没有其他人知道,传闻那宝藏里头金银珠宝无数,堆积成山,得之当可富堪敌国。现今江湖上人人可是对这份大宝藏眈眈窥伺,都已红眼得很,务求拥得。然而你想想,殷在野的武功那是何等厉害,当真可说世罕敌手,听说他手底下更是从来没有留过活口。江湖上众人自知本事不及,要想从他嘴里套取藏宝地点,无啻于登天,但个个又不肯放弃,没有办法之下只得另辟蹊径,而那小子便是那蹊径所在。其实荆师公所作所为,我仔细想来,也是应当有此意在内。”

    那人一大口口水吞进肚,嘻嘻笑着羡慕道:“原来如此。嘿嘿,要是我能够拥有这份大宝藏,那岂不是——”言犹未落,另一人伸指“噗”的一声敲了一下那人的额头,脸上现出嘲弄的神情,说道:“发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就凭你这副狗模人样的也配敢去想?走罢,我们现今巡逻才是在理,要不然龚师叔又要责骂我们两个偷懒了。”那人笑道:“说笑而已,我还不知道自己么?这份大宝藏哪里敢去奢想?不过我却去想想莫师妹那小娘皮总是可以了吧。那小娘皮长得可真细皮嫩肉的,唔,我这么伸手过去要搂抱,她这么回挡欲拒还迎,他妈的,偏不让老子一下得意。”另一人闻言也是淫猥笑道:“你这个家伙吃她的豆腐可还少了?上阵兄弟并肩,何时你带那小娘皮过来也让我尝尝嫩肉滋味?”两人低声吃吃笑着起身远去。

    丰子都听得两人脚步声走远,柴房里重新漆黑一片,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跌坐地上。这才知道自己确实是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个人,亦知道自己被荆尚毒带来百草门的原因,所谓刑房柴房只不过是他们的疑兵之计,却料不到自己仅因为和殷在野相处半日而居然在江湖上惹来这般大的风波,致使人人都要来找寻自己的下落。忖道:“听这两人说荆灵那小丫头可是恨不得要把我扔进那蛇洞里去喂蛇的,此女子没有人性可言,虽然荆尚毒未必肯同意,但那小丫头诡计多端,只要背后搞鬼,恐怕当真是说到做到。老子横竖都是死,何不想法子逃走?就算被他们发现打死,也胜过裹腹蛇口。”于是站起身来在柴房里四处摸索。
章节目录 第三章 百草门下 (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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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房门甚为坚固,推之纹丝不动,料想外面用铁链紧紧锁住,四面墙壁连条缝都没有,只是屋顶半遮半掩开着一扇小天窗,隐约间似有丝丝缕缕月光透射进来,而屋里堆满半人高的柴草。丰子都自忖没有本事能从那天窗爬得出去,暗叹一声,颓然倒身在对门一角柴堆上,想道:“难道我真的要命丧于此?”既是恼怒又是哀怨,愤愤地拿起脚边的柴草到处乱丢。

    丢得多时,右手手指突然无意间触碰到一截砖头,轻摇之下竟是有些松动,丰子都甚为奇怪,索性双手过去慢慢摸索。但觉那里垒叠着四五块砖块,而周边方方正正,似乎原来开着一个洞口,后来又被人用砖块封住。丰子都略为凝思,不禁瞬间欣喜若狂,差点呼喊出声,急忙回手掩住嘴巴,好让自己不能发出声音致使惊动屋外百草门的人。他已然明白那里原是个狗洞,是屋主为了方便狗犬自行出入屋而把墙根角落凿穿一眼,只不知什么原因以后却又用砖块镶嵌封闭。

    那狗洞埋在柴堆下,丰子都不知道屋外是否还有百草门的人经过,不敢太大动作,轻手轻脚搬开那堆柴草,伸出手指忍住指尖疼痛缓缓从砖块与砖块缝隙之间硬挤入去,慢慢地一块一块拔出相互镶嵌着的砖头。当拔除那四五块砖块时,果然显现一个狗洞,而一线月光随即从那洞口透射进来。

    丰子都按捺住激动不已的心情,尽量缩拢全身骨架,紧腹收肌,喷尽肚内最后一口气,弓腰向那狗洞爬去。他原本身子瘦小,又被殷在野打通任督两脉,体格远较常人收拢得住,饶是如此,也是仅能恰恰钻过那狗洞。

    他爬过狗洞,方才发现外面是一座废弃已久的荒园,荒园内杂草丛生,虫叫声此起彼伏。丰子都从草丛中爬起身,抬头但见月光淡淡如水,而微风习习揉身而过,不由得心情大为舒畅。然而夜景虽美,可他哪里又敢多作停留?深深呼吸几口气,便横穿荒园,瞧见围墙北界有扇虚掩的木门,于是过去轻轻推开门板,却见门外是一大片阴森森的树林,一条小路蜿蜒穿林东去。

    丰子都沿着小路急急穿过树林,但尚未走得多远,便听到背后人声嘈杂,火光耀天,回头看去,只见有十数人举着火把四处走动,大声吆喝,正自从后面一路追赶过来。丰子都知道百草门那些人经已发现自己逃走一事,害怕再次落入他们的手里,遭受那万蛇缠身之祸,不敢沿路再走,当即钻进旁边半人高的草丛内,看星辨月,转向北去。
章节目录 第三章 百草门下(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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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灵大惊失色,那堵墙壁虽然年久失修,毕竟非是朽木腐叶,人又非铜皮铁骨,这般撞上去焉能尚存性命?跺脚连呼:“可惜,可惜。”

    丰子都从断垣残壁中坐起身,挠着脑袋面露迷惘之色,不知道何以会变得这般模样?荆灵眼看这小子如此猛撞下居然无事,还能够大喇喇坐起身,不禁颇是惊异,但瞬间便转为欢喜,满脸笑容问道:“喂,你死透了没有啊?”丰子都摇摇头,觉得额头上有水流下,伸手抹开,这才发现头上被撞起了一个大包,鲜血淋淋。

    便在这时,四五个人举着火把循声往这边寻来,火光渐近。荆灵轻声说道:“喂,有人过来啦,你如果没有死透彻,要想活命,便快随我走。”说着伸手去拉丰子都。丰子都兀自晕头转向,闻言说道:“正是,百草门这些人蛮不讲理得很,如果你落入他们手里,那非要倒上大霉不可。我们须得快些离开这里才好。”搭手上去,两手相触间只觉手掌心微微麻痒,仿佛蚊子叮咬,不及多想,尾随着荆灵就走。

    丰子都走有几十步,才发觉这个地方山石林木成片,而路径甚多,纵横交错,彼此贯连,前面似乎已无去处,转角又是一条小道,且相隔一段路往往悬挂着一盏葱绿色灯笼,周围景致每每大致相同,几难辨认,倘若不识路或是无人前面带路,只怕走到天亮还是在原地踏步。他不由暗自有些纳闷,瞧荆灵疾步快走,左拐右转,右上左下,毫无停顿,似乎对这一带道路颇为熟悉,心中更为诧异,数次想出声询问,都被荆灵眼神阻止。

    走得多时,荆灵回头看到丰子都已经远远落在后面,甚不耐烦,眉头紧皱,招手叫道:“喂,小乞丐,要想活命的就跟紧一些,这里遍山都是剧毒的蛇虫,被它们咬着了不死也得要脱掉一层皮。”丰子都那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当下吓得哪敢再落后?于是步步紧趋跟在荆灵身后。又走有多时,追赶的人声渐渐消失,火光也已远远抛在后面,眼前一轮明月当空,四下里白茫茫一片。

    丰子都抬头四顾,发现身处在一处半山腰上,而山下绕着山脚座落有数十间房屋,此刻却是灯火辉煌,隐隐听到人声鼎沸,大为迷惑不解,终于忍耐不住张口问道:“小姑娘,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请问这儿是哪里?”荆灵“嗤”的笑出声,说道:“你在这里呆了几个多月,难道至今还不曾知道这儿是哪里?”

    丰子都摇摇头,道:“我不曾过问。那个帮我治伤的大夫很是恶蛮,只要我出声,他一个耳刮子就会打过来,容不得问下去。”

    荆灵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狡黠的神采,笑嘻嘻道:“你说的是阿三那狗奴才吧,放心好啦,本小姐帮你报了此仇,他应该活不了几天的。哼哼,那家伙身子骨太弱,甚不受用,我这里尚有许多药方都还没有对他实施呢,就每日里觅死觅活,尽是嚷着受不了。”蓦地似乎想起了什么,侧头望着丰子都许久,眼里精光大盛,展颜欢笑不已,说道:“那个不经用的狗奴才死了也好,省却本小姐许多麻烦。喂,小乞丐,本小姐看你体格还可以,应该比那狗奴才经用些许,不如你便来帮帮我,试一试本小姐调制的那些新药物毒性到底如何,好不好?”

    丰子都吓得一跳,这才知道眼前此少女便是阿三嘴里所说的本家小姐,原来她却是百草门的人。素知这个荆家小姐动辄杀戮,但想不到她对自己家里人也是那般的冷漠无情,那些所谓新调制药物的毒性想来应该尚难控制,恐怕解药都没有制出,然而她便随随便便地施治在人身上,确实浑不将别人的性命放在眼内,当真刁横蛮缠,不由得心生厌恶之感,重重“哼”的一声,身子向后退开两步。
章节目录 第三章 百草门下(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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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灵看不到丰子都脸上惊惧厌烦的神情,得意洋洋地道:“这里便是贵州百草门的后山。百草门之所以威震江湖,就是因为我荆家炼制毒物的方法高明,使用毒术的手段令人防不胜防。”丰子都心道:“果真是百草门,可我怎么到贵州来啦?”想起那高矮个子两人的所作所为,“呸”的一声,道:“你们百草门卑鄙无耻,尽是背后使毒伤人,忒不光明正大。”

    荆灵脸色一沉,冷冷道:“使刀伤人是伤,使毒伤人也是伤,有甚么不同?”丰子都愕然,觉得这句话甚是难以辩驳,想了想,摇头说道:“总之背后使毒伤人就是不对。”荆灵大怒,斜眼瞪视着丰子都,忍耐不住之下便要出手教训一下眼前这个狂妄无知的家伙,转念想起二爷爷尚需从其身上探知耿师伯他们的死因,只得强且忍住,嘿嘿冷笑道:“本姑娘就是喜欢背后使毒伤人。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觉得那手掌心现在麻痒难耐啊?”

    丰子都闻言暗吃一惊,急忙低头去看那手掌,月光下但见左掌经已肿胀肥大,紫红一片,其间掌心隐隐无数黑线流动。登时觉得阵阵麻痒酸痛直钻心里,才知先前拉手时感觉麻痛是因为被这女子暗中施毒所致,想到自己居然没有防备中了她的蛊毒,不禁又惊又怒,叫道:“你既然要暗算于我,这时刻又何必假惺惺的来救我?”

    荆灵笑吟吟的道:“你身上蛇伤是二爷爷治好的,我当然得在你养好伤后再来取你的性命,这叫做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怎能混同?”丰子都怒道:“那你现在又为什么要来对我暗中施毒?”荆灵笑道:“放心好啦,你手上所中的毒是毒不死你的。不过呢,却要令你血气逆行,全身就似有几万只蚂蚁在噬咬一般,况且医治上也是容易得很,只要你把这只手掌当机立断砍掉下来就会没事了,死不了人的。唔,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心痒难搔啊?就想去把手伸进身体里面,将那五脏六腑每一根肠子都狠狠搔抓揉搓一遍?哎哟,好痒!好痒!喂,是不是觉得本姑娘使毒的手段很高明啊?世罕所见?”

    丰子都只气得悲愤填膺,欲哭无泪,果觉体内似有无数蚂蚁在爬行噬咬一般,五脏六腑颠三倒四,根根肠子节节欲裂,益加疼痛麻痒得难受。当下强自拼命忍住,仰天大笑,怒道:“高明个屁,下三滥的功夫!百草门里的人全都是疯子,不可理喻。”不再理会荆灵,转身觅路下山。

    荆灵有些愕然,她以为丰子都听到自己中毒后必定向她苦苦哀求赐予解药,耻留一命,谁知这少年竟是如此硬气,毫不忧虑自己的性命得失,望着丰子都的背影,心头倏地闪过一丝异样。眼看这背影便要转过山角,荆灵跺脚叫道:“喂,你当真是不怕死吗?只要你跪下求求本小姐,本小姐自当把解药给你。何况这山里机关遍布,蛇虫众多,没有本小姐帮你,你永远都是走不到那山下去。”

    丰子都一想不错,这里既是百草门的后山,自当毒物非少,尤其是那些青蛇,想来更加令人发指,胆战心惊。可是回头看到月光下荆灵那张笑靥若花的脸蛋,内心厌恶感陡增,心想就算死在山道上,也胜过乞求于她,况且自己已经被高矮个子逼着吃下毒药,生死至今未卜,再身受多一毒又为何妨?于是将心一横,重重地“哼”的一声,道:“蛇蝎之心,安有好意?”继续寻路下山。

    荆灵那曾受过这般侮蔑,脸色骤变,杀机顿起,喝叱道:“好啊,你竟敢说本姑娘蛇蝎之心?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晃身抢到丰子都身前,一招“夜叉窥门”,右手食中两指疾出,直插丰子都双眼。丰子都见这女子年纪轻轻,出手居然如此毒辣无情,真不亏是那百草门的千金小姐,又惊又怒又悲苦,但来指袭到,不知道该当如何避让,只得摊开手掌抢先挡在眼前。

    那少女荆灵自幼修练家传武功,尤好从祖钻研毒术,总能想些古灵精怪的毒方出来,也往往有意想不到之功效,被百草门众前辈大加赞誉,同门师兄弟们人人推许,都说是百年一遇的毒门奇才,颇有百草门开祖先师的风范。她益是欢喜沉迷,更加着心着力为之,只想去掉“百年一遇”而变成“千年一遇”。

    这晚她闲来无事夜窥后山,本意是要偷袭守山的众师兄师弟,试一试新近炼制淬有蛇蝎剧毒的蚊须针,是否具有制约于人的功效。谁知在寻找下手目标时恰巧遇到丰子都连夜逃窜,无聊之下觉得捉弄一下这个傻小子也不失为好玩的事情,遂现身出来带着他满后山跑个遍,暗中用蚊须针去扎了他一下。谁知现在见到丰子都中了蚊须针的毒仅仅手掌肿胀,尚且忍受得住那麻痒酸痛的毒气侵袭,不去满地打滚哀号,便对自己炼制的蚊须针颇为懊恼失望。又见丰子都言语无礼,辱及百草门上下,竟敢轻看自己,荆灵恼羞成怒之下,便想去挖了他眼珠子出来。
章节目录 第三章 百草门下(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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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片草丛枝粗叶茂,草叶甚是锋利,时不时便割在脸上手上腿上,火辣辣地痛,丰子都惟恐被百草门众人捉住拉去填身群龙窟,一直不敢站立起身,只是弯曲着腰径往草密处慌张逃命,哪里还能顾及得上身上这些疼痛?走有多时,草丛渐稀,眼前现出一条江河,白花花的水面流淌颇急,夜色茫茫下他不知道河水深浅,不敢轻易涉足,又见周围没有什么可以摆渡过去的船只,只好沿岸且行。

    又行走多时,转上一处斜坡,依稀看到前面有片树林,树林边隐隐露出一角屋檐,似乎住着人家。丰子都喜出望外,忖道:“百草门那些人虽然凶恶,毕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胡作非为。”急忙并步走近,一看不禁大失所望,那树林里果然有座房屋,却是一座崩塌半边的土地神庙,断墙败垣,杂草遍地,已不知荒废经年。

    丰子都转头回望,追赶的百草门众人已经远远地抛在身后,再无火光和吆喝声,四周静寂安宁,稍稍放心,料想自己横穿草丛一路向北,百草门的人只是沿路搜索,终致渐离渐远。丰子都兀自有些不放心,生怕他们突然兜转近路追到发现自己,不顾自身又累又饿,翻过那断墙败垣爬到庙内,淡淡月光下看见破旧贡台后面可以藏身,当即折身过去卷缩一处,想道:“暂且在这里歇息片刻,他们应该一时追赶不到这里,想来更加不会进到这破庙搜寻,我便待天明再走亦无妨。”此刻方自真正松了口气。

    丰子都蜷坐在贡台后面,透过缺损一角的屋顶望着星稀月朗的夜空,心里兀是久久难能平复。他一直不明白不妄道人荆灵这些人在踢打自己时为何反而受伤,而自己又如何会和殷在野那笔所谓宝藏拉扯上关系,致使今时尽为碰上这般种种诡异的遭遇,先是莫名其妙被不妄道人捉住塞在屎桶里数日,接着又落入百草门虎口,差点命丧那刁横野蛮的荆灵手上,还有那个奇怪的季一鸣,自相残杀的丐帮,以及山洞里那三具离奇的尸体,总之些些许许,他都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来。

    胡思乱想得一阵,丰子都又想起当时亦在破庙里,而那阵却有殷在野在身边,两人虽然为了躲避朝廷大内侍卫的追杀不得不折身庙内,毕竟没有现今这般狼狈不堪。忖道倘若殷先生没有离开尚在身边,以殷先生的才智见识,眼前一切当可问个究竟,可是殷先生现在到底在哪里呢?那晚到底发生什么事情而要匆忙间离去,竟然来不及交待一句话?他只觉得脑海中瞬时千条万绪,诸般种种纷至沓来,骤然之间乱麻如团,难以分解理顺,惟有摇头叹息,转念心想凡事随缘,到时终须有个水落石出的时候,何必强求自己要面对?索性不再去理会所有事由。

    丰子都转眼瞥见角落旁边歪倒残缺的土地公神像,内心不由一阵悲苦,想道:“世道维艰,神界都要沦落到此。”过去恭恭敬敬地扶起端正神像,拂拭去表面灰尘,跪倒行拜礼,默默祈祷道:“愿土地公公保佑,小子这次如能顺利逃脱得开百草门的魔掌,日后必有还报。”

    丰子都礼毕重新坐回贡台后面,这才发觉脸上手上腿上被草枝割破的伤口还在火辣辣地痛,但想起百草门那些人的毒辣手段,哪敢呼痛出声,尚存丝毫大意?只得咬紧牙关拼命忍耐住疼痛的侵袭,圆睁双眼竖起耳朵倾听着周围动静,惟恐有人突然到访。可是尽管又饥饿又害怕,倦意还是随后一阵阵地涌来,当月光西斜时,他终究不知不觉中睡着过去。
章节目录 第三章 百草门下(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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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灵看到丰子都居然胆敢出手阻挡自己去挖他的眼珠子,怒火更盛,娇叱一声,右手手指略收,虚晃一招,身形微侧,左脚已经撩起,只一下便狠狠踹在丰子都的心窝上。她这招穿心腿甫出,猛地想起如果就此杀死那小子只怕难以向二爷爷有所交待,慌忙欲要收力,然而已经来不及,知道这番狠踹下去丰子都必定肠断腹裂,一命乌呼,后悔之下脑袋急转筹思开脱计策。那知这脚却似踹在一团棉花上,毫无受力处,荆灵正诧异间,突觉一股巨力从旁凭空引到,势猛疾急,锐不可当,顿即大惊失色,暗呼不好,但听“啪”的一声脆响,腿胫骨已是被那力道撞上从中折断,登时痛得全身冷汗直冒,满地只是打滚哀号。

    丰子都见到荆灵飞踢自己反而惨遭断腿受伤之厄,已是见惯莫怪,但被她这一脚穿心腿踹中心窝,还是觉得心田骤然剧痛,呼吸困难,出气多入气少,闷哼一声,卷曲着身子跪倒地上,只有耳中轰鸣作响,眼前金星乱冒,而眼眶里泪水止不住般喷涌直流,瞬间脑海闪过一个念头:“这小娘皮好不毒辣,老子这次恐怕要归位不贻。”张大口来惟久久不能回气。也幸得他重伤初愈,体内积蓄的内劲骤时难以凝聚暴发,荆灵且有百草门纯正内力修为根基,催动内力之际内力自然而然循经脉遁走流转护身,非那阿三辈流所能比拟,否则以殷在野所传内息,那是受力越大,反击的力道就相应越大,荆灵此刻只怕早已摔飞出去,小命难保。

    这时山下有人扬声叫道:“灵儿,你怎么样啦?别怕,爹来了。”月光下一人大踏步飞奔上来。荆灵哭道:“爹,这小子欺负我。”那人脚力甚快,转眼间来到眼前,闻言大怒,不问青红皂白,反手一掌便把丰子都击飞出去,只慌忙去俯身察看荆灵伤势。他见荆灵仅是断折腿骨,并没有受到内伤,顿即放下心来,温言说道:“灵儿别怕,爹这就为你疗伤。”运指如飞,嗤嗤声响,径去封住那断腿周边穴道,又细致地一一驳回断骨,理顺经络,再从怀里取出百草门独有的续骨生肌药膏,为伤口满满涂上一层。
章节目录 第三章 百草门下(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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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此时,又有数人疾掠上山,瞧见荆灵受伤倒地,人人惊悚,不敢近前来,只远远躬身执礼道:“参见掌门人。弟子等来迟,致使小师妹担惊受怕,罪该万死。”有人为讨好掌门人,便过去把丰子都拎起啪啪连抽几个耳光,兀自不解气,又抬腿踢了几脚。

    丰子都受那所谓掌门人掌击腹腔内尚在翻江倒海,嘴里尤大口呕血,直是喘不过气,又哪里有力避让这几个耳光,加身之脚?惟是自个悲怆气苦不已。

    那人正是贵州百草门掌门人荆尝鲜。他接到高矮个子两人禀报丰子都逃跑一事,原本不在意,但即想起师叔荆尚毒关于丰子都奇特经历的所说,生怕殷在野那殺神也在邻近出没,知道爱女尚为滞留后山,忧其安危,当即带着门人急急赶来。上山途中恰巧看见丰子都震伤荆灵,他心里无比痛惜这个爱女,暴怒难抑之下,于是上来不问青红皂白,翻手就狠狠一掌把丰子都打飞出去。

    现下见到爱女伤势并无大碍,荆尝鲜心情稍为好转,稳稳抱起荆灵,脸色阴鸷沉郁得可怕,对门下众人冷冷说道:“把那小子带下去,我待阵有些事情尚要着落在他身上去查问。你们可得好生看紧那小子,再让他跑了便人人提头来见。”边上众人畏惧,齐声应道:“是,谨遵掌门人吩咐。”

    荆尝鲜又是“哼”的一声,转头对荆灵柔声说道:“灵儿,我们下山去罢。”荆灵哭道:“灵儿要把那狗奴才手脚一寸一寸的拗断,方解心头怨气。”荆尝鲜笑道:“好,都依灵儿,爹把那小子投进群龙窟里为灵儿出气。”说罢抱着爱女径自下山。门下弟子中有人便过来提起丰子都,远远一路尾随着。

    丰子都被荆尝鲜这一掌掌击得连呕数大口鲜血,眼前一片黑暗,金星纷纷直冒,全身骨架欲要寸寸散裂,好半天回不过神来,耳中听到荆灵的说话,只气得身体阵阵发抖,无法抑制,暗自恼怒道:“这小妮子心肠真是好不歹毒。”

    这干人走得快极,不多时已来到山脚下,有人便把丰子都锁进一间黑房里。丰子都黑暗中只有气恼苦笑,不明白自己近日来何以尽数遇上这些莫来由的诡事,坐在地上胡思乱想。“不知道这些人要把我怎么样?这么久了,我吃的那颗断肠封喉药丸怎地还不毒发身亡?”一时想到殷在野,“殷先生现在在哪里呢?他是否已到京城,是否已和那个所谓天下无敌的满汉第一勇士交过手?谁胜谁负?唉,殷先生可不要出事才好。”一时又想到荆灵,念起她的野蛮歹毒,不由恨得牙关阵阵直发痒。

    他先前身受群蛇噬咬,生死存乎一线,幸亏已被殷在野以雄浑神力打通任督两脉,意会神至,天人生化,体内毒素经大小周天运转,大部分都化为内息积存。但这种青蛇安徽湖北交界天堂峰独有,毒性剧烈,堪称蛇群之首,当地民谚有言:“宁遇阎王,莫碰青龙。”意思是说见着阎王,尚有可能返阳回寿,碰到这种青蛇,那就必死无生,绝无幸免。是以终剩余毒缠身,无法化尽,一番剧痛肿胀在所难避。后经百草门荆尚毒医治,才慢慢消肿止痛,却是因祸得福,从此造就百毒不侵之躯,这次再受到荆灵蚊须针蛇蝎之毒,已是小巫见大巫,那毒仅在体内流转片刻,不时便被消化刍同,有惊无险,至于荆尝鲜掌击,虽然连呕数口鲜血,于他身体却是无大碍,仅是皮肉轻伤。
章节目录 第三章 百草门下(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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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丰子都又哪里得知这些发生在自己身上匪夷所思的事情?只道身中剧毒,离死已近,正在自艾自叹,天马行空的乱想,忽然听到门外廊下有两人走来。一人轻声问道:“师父大半夜的在堂上大发雷霆,将每个人都骂得狗血淋头,你可知道是什么原因没有?”另外一人微咳一声,说道:“听说荆师公带回来的那个小子想要逃走,不仅打伤了数人,还把小师妹的腿踢断了,大大折堕本门威风,师父责怪大家办事不力,故此大发雷霆。”两人边讲边走到门边,靠住廊柱说话,一缕灯光随即透过门缝映进屋,在地上留下一个光斑。

    先前那人“嘿”的一下,乍舌道:“那小子竟然胆敢把师父的宝贝女儿得罪啦?这不是要活得不耐烦了吗?依小师妹的性子,那小子现今可应够呛得很。”另一人道:“是啊,那小子被师父打伤后,听说现在正关在堂下刑房里,小师妹还一直嚷叫着要把那小子投进群龙窟呢。”那人“咕嘟”吞了口口水,似乎甚为畏惧,颤声道:“群龙窟?老子一想到那里有着数万条毒蛇簇拥乱窜,全身上下就老大不舒服。”另一人嘻笑道:“你这人坏事做尽做绝,早就该当轮到你去试试那万蛇缠身的滋味了。”那人怒道:“你不要吓唬我,他妈的,要轮也是先轮到你。”另一人道:“好啦,不说了,天色快亮了,走吧,我们巡完这遭好回去睡觉。”

    丰子都听罢之下不禁悲伤哀恸至极,这两人口中的小子自然当是自己,可万万想不到荆灵对自己竟是这般痛恶恼绝,恨不得要把自己投入到那所谓万蛇之噬为是,心里由不得对荆灵发恨咒骂。凑头门边往外瞧,只见两个汉子执着灯笼倚靠住廊柱憩息,自是那巡夜守卫的百草门弟子。丰子都借着透进门来的灯光,方才发现身处的是一间柴房,暗自诧异,想道:“难道他们说的不是我,而是另外其他人?这是柴房啊,可不是什么刑房。”

    过得一阵,先前那人问道:“你说那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历?荆师公居然千里迢迢地带他回来医治蛇伤,还怕出了甚差池,责令大家好生仔细看守。”另一人摇头道:“不知道,但是我曾经听大师兄说起过,耿师叔他们三个的死似乎和那小子有些牵连,荆师公要从其身上查实到底是何人所杀。”抬头望望四周,压低声音又道:“不过有一天夜里我大解恰巧经过荆师公的房门前,却听到荆师公和师父在那争吵,两人吵得很激烈,偏是声音很小。我有点好奇,亦担心师父安危,便留在门边听了一会。你猜猜,可知我到底听到了些什么?”

    他的同伴摇了摇头。另一人又是望一眼周围,脸上露出得意洋洋的神色,益为低声道:“你可知我们百草门这几个月来为什么有那么多江湖豪客光顾?不管是白天,抑或是黑夜,总之是人人来意非善,搞得我们平白无故地损伤了不少师伯师叔以及众多师兄弟。”那人吓得一跳,叫道:“你是说这许多江湖豪客都是为了那小子而来?”另一人举手推一下那人的肩膀,啐声喝道:“你不要命了么,叫这么大声?让龚师叔听到,非扒拉你那嘴皮不可。”那人裂嘴笑笑,忙伸手掩住嘴巴,却不自禁地眼露惧色转头左右瞧瞧。

    另一人静待片刻,方自说道:“你这家伙那脑袋瓜子这次倒是灵光得很。我听到荆师公和师父争论,这才知道那小子来头不小,他和武林第一大魔头殷在野其实有着莫大的渊源。”那人“啊”的一声轻呼,随即明白失态,慌忙又伸手紧紧掩住嘴巴。另一人恼怒地瞥一眼他,继续说道:“说到殷在野,你想必已经听说过江湖上那个流传已久的传言了吧?”

    先前那人喉咙“咕噜噜”直响,嗄声道:“你是说关于殷在野宝藏一事的那个传言?”另一人点头道:“正是,这传言说殷在野拥有前朝一宗大宝藏的藏宝地点,除了他,世上没有其他人知道,传闻那宝藏里头金银珠宝无数,堆积成山,得之当可富堪敌国。现今江湖上人人可是对这份大宝藏眈眈窥伺,都已红眼得很,务求拥得。然而你想想,殷在野的武功那是何等厉害,当真可说世罕敌手,听说他手底下更是从来没有留过活口。江湖上众人自知本事不及,要想从他嘴里套取藏宝地点,无啻于登天,但个个又不肯放弃,没有办法之下只得另辟蹊径,而那小子便是那蹊径所在。其实荆师公所作所为,我仔细想来,也是应当有此意在内。”

    那人一大口口水吞进肚,嘻嘻笑着羡慕道:“原来如此。嘿嘿,要是我能够拥有这份大宝藏,那岂不是——”言犹未落,另一人伸指“噗”的一声敲了一下那人的额头,脸上现出嘲弄的神情,说道:“发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就凭你这副狗模人样的也配敢去想?走罢,我们现今巡逻才是在理,要不然龚师叔又要责骂我们两个偷懒了。”那人笑道:“说笑而已,我还不知道自己么?这份大宝藏哪里敢去奢想?不过我却去想想莫师妹那小娘皮总是可以了吧。那小娘皮长得可真细皮嫩肉的,唔,我这么伸手过去要搂抱,她这么回挡欲拒还迎,他妈的,偏不让老子一下得意。”另一人闻言也是淫猥笑道:“你这个家伙吃她的豆腐可还少了?上阵兄弟并肩,何时你带那小娘皮过来也让我尝尝嫩肉滋味?”两人低声吃吃笑着起身远去。

    丰子都听得两人脚步声走远,柴房里重新漆黑一片,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跌坐地上。这才知道自己确实是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个人,亦知道自己被荆尚毒带来百草门的原因,所谓刑房柴房只不过是他们的疑兵之计,却料不到自己仅因为和殷在野相处半日而居然在江湖上惹来这般大的风波,致使人人都要来找寻自己的下落。忖道:“听这两人说荆灵那小丫头可是恨不得要把我扔进那蛇洞里去喂蛇的,此女子没有人性可言,虽然荆尚毒未必肯同意,但那小丫头诡计多端,只要背后搞鬼,恐怕当真是说到做到。老子横竖都是死,何不想法子逃走?就算被他们发现打死,也胜过裹腹蛇口。”于是站起身来在柴房里四处摸索。
章节目录 第三章 百草门下 (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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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房门甚为坚固,推之纹丝不动,料想外面用铁链紧紧锁住,四面墙壁连条缝都没有,只是屋顶半遮半掩开着一扇小天窗,隐约间似有丝丝缕缕月光透射进来,而屋里堆满半人高的柴草。丰子都自忖没有本事能从那天窗爬得出去,暗叹一声,颓然倒身在对门一角柴堆上,想道:“难道我真的要命丧于此?”既是恼怒又是哀怨,愤愤地拿起脚边的柴草到处乱丢。

    丢得多时,右手手指突然无意间触碰到一截砖头,轻摇之下竟是有些松动,丰子都甚为奇怪,索性双手过去慢慢摸索。但觉那里垒叠着四五块砖块,而周边方方正正,似乎原来开着一个洞口,后来又被人用砖块封住。丰子都略为凝思,不禁瞬间欣喜若狂,差点呼喊出声,急忙回手掩住嘴巴,好让自己不能发出声音致使惊动屋外百草门的人。他已然明白那里原是个狗洞,是屋主为了方便狗犬自行出入屋而把墙根角落凿穿一眼,只不知什么原因以后却又用砖块镶嵌封闭。

    那狗洞埋在柴堆下,丰子都不知道屋外是否还有百草门的人经过,不敢太大动作,轻手轻脚搬开那堆柴草,伸出手指忍住指尖疼痛缓缓从砖块与砖块缝隙之间硬挤入去,慢慢地一块一块拔出相互镶嵌着的砖头。当拔除那四五块砖块时,果然显现一个狗洞,而一线月光随即从那洞口透射进来。

    丰子都按捺住激动不已的心情,尽量缩拢全身骨架,紧腹收肌,喷尽肚内最后一口气,弓腰向那狗洞爬去。他原本身子瘦小,又被殷在野打通任督两脉,体格远较常人收拢得住,饶是如此,也是仅能恰恰钻过那狗洞。

    他爬过狗洞,方才发现外面是一座废弃已久的荒园,荒园内杂草丛生,虫叫声此起彼伏。丰子都从草丛中爬起身,抬头但见月光淡淡如水,而微风习习揉身而过,不由得心情大为舒畅。然而夜景虽美,可他哪里又敢多作停留?深深呼吸几口气,便横穿荒园,瞧见围墙北界有扇虚掩的木门,于是过去轻轻推开门板,却见门外是一大片阴森森的树林,一条小路蜿蜒穿林东去。

    丰子都沿着小路急急穿过树林,但尚未走得多远,便听到背后人声嘈杂,火光耀天,回头看去,只见有十数人举着火把四处走动,大声吆喝,正自从后面一路追赶过来。丰子都知道百草门那些人经已发现自己逃走一事,害怕再次落入他们的手里,遭受那万蛇缠身之祸,不敢沿路再走,当即钻进旁边半人高的草丛内,看星辨月,转向北去。
章节目录 第三章 百草门下(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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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迷糊糊中,丰子都忽然听到远处响起一阵脚步声,有数人朝着庙里这边急急赶来,一个激灵,自睡梦中惊醒,慌忙跳起身,张眼从贡台边望出去。只见外面天色已经开始蒙蒙亮,但满江的晨雾尚未散尽,四下里飘荡,五个人沿着河岸边疾奔,衣襟猎猎作响之下,当先那个长脸汉子正是百草门掌门人荆尝鲜。他身后两人一高一矮,却是姓符姓甄的师兄弟俩。另外两个为少年劲装结束,虽然尽力拔腿追赶,毕竟功力逊色,始终落后老大一截。

    丰子都脸色剧变,不禁身子簌簌颤抖,正所谓是怕鬼偏见着鬼来,张眼望周围,心头速速筹谋脱身之计。然而荆尝鲜等人来得好快,不多时便到庙前,姓符的高个子说道:“掌门师兄,这里有间破庙,那小子说不定便藏匿在里面。”荆尝鲜抬头望望四周,沉吟着点头道:“此间没有其他去处,那小鬼毕竟人生路不熟,应该走不了多远,多半便是在这附近一带。”丰子都大为惊恐,瞧见贡台下面有布幔遮盖,想来其中当可容身隐藏,于是轻轻揭开布幔一角,缩身钻进去,转念想了想,又悄悄伸手出去抹消昨晚坐过的痕迹。

    刚在丰子都将手缩回,便听到荆尝鲜等人踢开庙门闯了进来,而那扇门板本已腐朽,受此重踹登时脱柩飞出摔在堂前,“砰”的一下大响,碎片四处飞溅。丰子都吓得差点惊叫出声,急忙双手紧紧按住嘴巴。

    只听众人走到贡台前,其中那姓甄的矮个子骂骂咧咧道:“大伙儿搜索那小杂种一个晚上,都是找不到,难道他当真长有翅膀,凭空飞走了不成?他妈的,老子要是找到那小杂种,定要剥他的皮挫他的骨。”姓符的高个子道:“你兀在多说作甚?掌门师兄在这里,大家便尽快着手搜一搜吧,确实不在好转到其他处去继续找。总之一句话,定当不能让那小鬼从我们百草门手里跑了,否则传出江湖去,大家颜面何存?只怕人人都说我们百草门那是谁想来就来,谁想走就走的地方。”姓甄的矮个子似乎甚不服气,但当着掌门人的面,不敢多说,低低哼一声,咕哝道:“谁说我不在找?偏你会说。”跟着庙内各房各处砰嘭作响,想是他与人已经开始逐个逐个角落去搜查。

    丰子都更为害怕,卷缩在贡台里面不敢稍动,拼命咬住嘴唇,好令自己不致恐慌之下失控叫出声来,暗自只是默念不已:“土地公公保佑则个,土地公公保佑则个。”

    听得众人搜索一阵,砰嘭响声渐歇,都来向掌门人禀报说没有找到。荆尝鲜忽然冷笑一声,说道:“那小鬼莫非能隐身不成?否则全门上下几百号人怎能连一个小孩均为找不到?哼哼,怕是你们当中有些人不尽不实,欺上瞒下。”越说到后面语气越渐为严厉冷峻。高矮个子等人噤若寒蝉,莫敢出声,想是听到这句话人人脸上变色,诚惶诚恐至极。过得片刻,荆尝鲜蓦然长叹一下,淡淡道:“目前多说又有何用?走罢。”脚步声纷沓,五人出门沿江边继续直去。

    丰子都大喜,想道:“天幸眷佑,这些恶人没有来发现我。”侧耳又是倾听许久,确定庙内再无他人,一颗高悬的心才跌回腔内。他正要爬出贡台,突然听到脚边嗤嗤声轻响,软绵绵的似有东西在蠕动,低头凝神一看,发现却是一条尖头黑身的毒蛇在沿着脚底游弋,这下不由得大惊失色,慌忙跳起身,“咔嚓”一响,脑袋已经将贡台撞得支离破碎。

    可丰子都此刻哪里还顾及得上脑袋是否撞伤,瞧着旁边有个石墩,遂急急爬上去,稍待定神,这才发觉庙内到处都是簌簌声响,蠕满了毒蛇。他平素最怕这种滑溜腻利的蛇虫,一见之下但觉五脏六腑几欲破腔飞出,惊叫声中,不暇思索,跳下地来跌跌撞撞就抢出门外去。
章节目录 第三章 百草门下(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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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片草丛枝粗叶茂,草叶甚是锋利,时不时便割在脸上手上腿上,火辣辣地痛,丰子都惟恐被百草门众人捉住拉去填身群龙窟,一直不敢站立起身,只是弯曲着腰径往草密处慌张逃命,哪里还能顾及得上身上这些疼痛?走有多时,草丛渐稀,眼前现出一条江河,白花花的水面流淌颇急,夜色茫茫下他不知道河水深浅,不敢轻易涉足,又见周围没有什么可以摆渡过去的船只,只好沿岸且行。

    又行走多时,转上一处斜坡,依稀看到前面有片树林,树林边隐隐露出一角屋檐,似乎住着人家。丰子都喜出望外,忖道:“百草门那些人虽然凶恶,毕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胡作非为。”急忙并步走近,一看不禁大失所望,那树林里果然有座房屋,却是一座崩塌半边的土地神庙,断墙败垣,杂草遍地,已不知荒废经年。

    丰子都转头回望,追赶的百草门众人已经远远地抛在身后,再无火光和吆喝声,四周静寂安宁,稍稍放心,料想自己横穿草丛一路向北,百草门的人只是沿路搜索,终致渐离渐远。丰子都兀自有些不放心,生怕他们突然兜转近路追到发现自己,不顾自身又累又饿,翻过那断墙败垣爬到庙内,淡淡月光下看见破旧贡台后面可以藏身,当即折身过去卷缩一处,想道:“暂且在这里歇息片刻,他们应该一时追赶不到这里,想来更加不会进到这破庙搜寻,我便待天明再走亦无妨。”此刻方自真正松了口气。

    丰子都蜷坐在贡台后面,透过缺损一角的屋顶望着星稀月朗的夜空,心里兀是久久难能平复。他一直不明白不妄道人荆灵这些人在踢打自己时为何反而受伤,而自己又如何会和殷在野那笔所谓宝藏拉扯上关系,致使今时尽为碰上这般种种诡异的遭遇,先是莫名其妙被不妄道人捉住塞在屎桶里数日,接着又落入百草门虎口,差点命丧那刁横野蛮的荆灵手上,还有那个奇怪的季一鸣,自相残杀的丐帮,以及山洞里那三具离奇的尸体,总之些些许许,他都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来。

    胡思乱想得一阵,丰子都又想起当时亦在破庙里,而那阵却有殷在野在身边,两人虽然为了躲避朝廷大内侍卫的追杀不得不折身庙内,毕竟没有现今这般狼狈不堪。忖道倘若殷先生没有离开尚在身边,以殷先生的才智见识,眼前一切当可问个究竟,可是殷先生现在到底在哪里呢?那晚到底发生什么事情而要匆忙间离去,竟然来不及交待一句话?他只觉得脑海中瞬时千条万绪,诸般种种纷至沓来,骤然之间乱麻如团,难以分解理顺,惟有摇头叹息,转念心想凡事随缘,到时终须有个水落石出的时候,何必强求自己要面对?索性不再去理会所有事由。

    丰子都转眼瞥见角落旁边歪倒残缺的土地公神像,内心不由一阵悲苦,想道:“世道维艰,神界都要沦落到此。”过去恭恭敬敬地扶起端正神像,拂拭去表面灰尘,跪倒行拜礼,默默祈祷道:“愿土地公公保佑,小子这次如能顺利逃脱得开百草门的魔掌,日后必有还报。”

    丰子都礼毕重新坐回贡台后面,这才发觉脸上手上腿上被草枝割破的伤口还在火辣辣地痛,但想起百草门那些人的毒辣手段,哪敢呼痛出声,尚存丝毫大意?只得咬紧牙关拼命忍耐住疼痛的侵袭,圆睁双眼竖起耳朵倾听着周围动静,惟恐有人突然到访。可是尽管又饥饿又害怕,倦意还是随后一阵阵地涌来,当月光西斜时,他终究不知不觉中睡着过去。
章节目录 第三章 百草门下(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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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听到庙外“嘻哈啊呵”有人大笑,丰子都抬头一看,只见荆尝鲜等五人正站在门外空地上,脸上满是嘲讽戏弄的神情,不禁“哎哟”一声,想道:“糟糕,上了这干恶人的大当。”转身欲要跑回寺庙。一个劲装少年抢身过来,挡在庙门前面,“嘿嘿”冷笑,喝道:“狗东西,到此刻你想还能逃得了吗?”伸出双手径抓丰子都双肩。

    丰子都瞧他仅比自己大一二岁,但长得高大壮实,有些心虚,叫道:“好狗不挡道,让开。”侧身想从其旁边穿过。那劲装少年又是冷哼一声,挺身猛力向前撞出,满拟这一撞之下定能将丰子都撞成个狗趴地。

    姓甄的矮个子乍见大急,慌忙叫道:“刘师侄,这小杂种可是有些古怪,须要小心。”那劲装少年抬头笑道:“他一个惫懒小子,能有什么古怪?甄师叔莫是说笑来着?”只想在师父荆尝鲜面前好好表现邀功,暗潜劲力,着实狠狠向丰子都撞去。可是言犹未毕,他身子刚触及丰子都胸部,猛觉一股奇怪力道袭来,猝不及防,“啊”的一声大叫,整个人倏地向后飞出,越过庙门重重摔跌在庙堂上。

    荆尝鲜等人就好似看到世间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均是张大了口合不拢来,连连倒吸口气,脸色剧变。姓甄的矮个子扬声疾叫:“刘师侄,刘师侄。”可那劲装少年伏身庙内却是一动不动。

    另一名劲装少年见势不妙,快步抢进去抱起姓刘的同伴来查看,才发现这个同伴经已胸骨尽裂,断骨深插肺部,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治,心里骇异,悲愤莫禁,不由得大喊大叫,转身对荆尝鲜说道:“师父,刘师哥他……他被那小杂种不知使什么妖法……竟然撞死了!”

    丰子都听到那劲装少年竟是一撞之下死去,也为害怕焦虑,向着荆尝鲜等人摇头叫道:“是他撞上我身来的,怎能关我什么事?”脑筋急转,想道:“怎么办?自古道杀人偿命,这些恶人现在恐怕更是难能轻饶过我。那便如何是好?当今之计惟有赶快逃命。”“逃命”这个念头脑海中瞬间闪过,不及多想,立即转过身子朝庙后树林跑去。

    姓符的高个子一直睨眼盯视着丰子都,见他想夺路逃跑,“嘿嘿”冷哼一声,抢步欺近,手里晃动,已是多了一柄窄剑,剑光连闪,“卟”的一下轻响,剑尖刺入丰子都右腿外侧半寸。

    丰子都右腿受伤,剧痛之下再难举步,几个踉跄,扑身摔倒地上,殊知落入这干人手里已然了无幸免,心头激愤,索性破口大骂起来:“死得好,死得妙,老子杀死你们当中一个,已经稳赚无赔。快快动手,老子要是皱皱眉头,不算英雄好汉。”最后这句话他是从戏文中学来,心想反正都归死路一条,临死之前自要逞逞口舌之能,讨个彩头,却不可让这些恶徒有所笑话。

    荆尝鲜沉沉冷笑道:“只怕到时你便想要死,也是死不得。”丰子都听到他挫铁般的嗓音,身上仿似寒流侵袭,由不得机伶伶打个冷颤,哈哈大笑,说道:“老子要想去死,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却怕你们深受蛊毒,最后就想来个求死恐怕也是那个万万不能。”

    荆尝鲜料想不到这惫懒小子此际深陷囹圄,竟是没有害怕反而笑得出声,心里暗暗凛然。对于使毒行家来说历有反噬一讲,是说久浸所毒,终必受其所害。他执掌百草门时尚为根基不厚,资历浅薄,为了震慑门中前一辈人物,在师兄弟们以及门徒众生当中树立威信,近年来极力研究百草门历传毒术秘本。可是功力大增之下,莫明障碍亦多,总为难以解决根本,荆尝鲜又不齿于下问本门耆老,一味深思遏虑,勤加苦修,终致阴受毒害,手少阳三焦经折损,近期甚觉耳门穴久不久就眦痛轰鸣,发作时当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现在眼前这小子居然瞧出其中端倪,胆战心惊之下如何不令他有所感触?
章节目录 第三章 百草门下(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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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迷糊糊中,丰子都忽然听到远处响起一阵脚步声,有数人朝着庙里这边急急赶来,一个激灵,自睡梦中惊醒,慌忙跳起身,张眼从贡台边望出去。只见外面天色已经开始蒙蒙亮,但满江的晨雾尚未散尽,四下里飘荡,五个人沿着河岸边疾奔,衣襟猎猎作响之下,当先那个长脸汉子正是百草门掌门人荆尝鲜。他身后两人一高一矮,却是姓符姓甄的师兄弟俩。另外两个为少年劲装结束,虽然尽力拔腿追赶,毕竟功力逊色,始终落后老大一截。

    丰子都脸色剧变,不禁身子簌簌颤抖,正所谓是怕鬼偏见着鬼来,张眼望周围,心头速速筹谋脱身之计。然而荆尝鲜等人来得好快,不多时便到庙前,姓符的高个子说道:“掌门师兄,这里有间破庙,那小子说不定便藏匿在里面。”荆尝鲜抬头望望四周,沉吟着点头道:“此间没有其他去处,那小鬼毕竟人生路不熟,应该走不了多远,多半便是在这附近一带。”丰子都大为惊恐,瞧见贡台下面有布幔遮盖,想来其中当可容身隐藏,于是轻轻揭开布幔一角,缩身钻进去,转念想了想,又悄悄伸手出去抹消昨晚坐过的痕迹。

    刚在丰子都将手缩回,便听到荆尝鲜等人踢开庙门闯了进来,而那扇门板本已腐朽,受此重踹登时脱柩飞出摔在堂前,“砰”的一下大响,碎片四处飞溅。丰子都吓得差点惊叫出声,急忙双手紧紧按住嘴巴。

    只听众人走到贡台前,其中那姓甄的矮个子骂骂咧咧道:“大伙儿搜索那小杂种一个晚上,都是找不到,难道他当真长有翅膀,凭空飞走了不成?他妈的,老子要是找到那小杂种,定要剥他的皮挫他的骨。”姓符的高个子道:“你兀在多说作甚?掌门师兄在这里,大家便尽快着手搜一搜吧,确实不在好转到其他处去继续找。总之一句话,定当不能让那小鬼从我们百草门手里跑了,否则传出江湖去,大家颜面何存?只怕人人都说我们百草门那是谁想来就来,谁想走就走的地方。”姓甄的矮个子似乎甚不服气,但当着掌门人的面,不敢多说,低低哼一声,咕哝道:“谁说我不在找?偏你会说。”跟着庙内各房各处砰嘭作响,想是他与人已经开始逐个逐个角落去搜查。

    丰子都更为害怕,卷缩在贡台里面不敢稍动,拼命咬住嘴唇,好令自己不致恐慌之下失控叫出声来,暗自只是默念不已:“土地公公保佑则个,土地公公保佑则个。”

    听得众人搜索一阵,砰嘭响声渐歇,都来向掌门人禀报说没有找到。荆尝鲜忽然冷笑一声,说道:“那小鬼莫非能隐身不成?否则全门上下几百号人怎能连一个小孩均为找不到?哼哼,怕是你们当中有些人不尽不实,欺上瞒下。”越说到后面语气越渐为严厉冷峻。高矮个子等人噤若寒蝉,莫敢出声,想是听到这句话人人脸上变色,诚惶诚恐至极。过得片刻,荆尝鲜蓦然长叹一下,淡淡道:“目前多说又有何用?走罢。”脚步声纷沓,五人出门沿江边继续直去。

    丰子都大喜,想道:“天幸眷佑,这些恶人没有来发现我。”侧耳又是倾听许久,确定庙内再无他人,一颗高悬的心才跌回腔内。他正要爬出贡台,突然听到脚边嗤嗤声轻响,软绵绵的似有东西在蠕动,低头凝神一看,发现却是一条尖头黑身的毒蛇在沿着脚底游弋,这下不由得大惊失色,慌忙跳起身,“咔嚓”一响,脑袋已经将贡台撞得支离破碎。

    可丰子都此刻哪里还顾及得上脑袋是否撞伤,瞧着旁边有个石墩,遂急急爬上去,稍待定神,这才发觉庙内到处都是簌簌声响,蠕满了毒蛇。他平素最怕这种滑溜腻利的蛇虫,一见之下但觉五脏六腑几欲破腔飞出,惊叫声中,不暇思索,跳下地来跌跌撞撞就抢出门外去。
章节目录 第三章 百草门下(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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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丰子都又是哈哈一笑,说道:“荆掌门人,我瞧你现在就已中毒颇深,说得不错罢。可不知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到底怎样?老子倒要想去尝尝。”说罢张大眼睛望着荆尝鲜,要瞧他脸上神色究竟如何变化。

    原来丰子都刚才只是瞧见荆尝鲜冷笑时耳根下肌肉不自然地微微抽搐,从颏部至耳际有一条淡淡黑线若隐若现,便猜测此人虽然身为百草门掌门人,本身使毒功夫深堪,毕竟接触毒物多,时间长,所谓久居其中岂能幸免?终至障害缠身,受到蛊毒侵蚀。又见他强自忍住,莫去声张,转念一想当知荆尝鲜此举自是生怕门人有所发现,人人失望之际必将危及他威望权势,惟以拼命掩饰。

    丰子都知道自己这次落入百草门众人手里,绝难避免被荆灵那小丫头窥机投进群龙窟,一想到那时群蛇缠身的情景,尤其心寒,万念俱灰,于是求死心切,随即当众点破荆尝鲜秘密,原为盼望他恼羞成怒之下按捺不住出手当场击毙自己。他此举动虽则心不甘情不愿,然而百般无奈之下终究能够避免葬身蛇口,坠入万劫不复境地,眼前引颈就戳未毕不失为一件幸事。

    荆尝鲜果然脸上霎时变色,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甚为怨恨恼怒,终是定力足够,转即恢复原来样子,再无任何表情显露,双眼盯视着丰子都许久,忽地淡淡说道:“能够瞬间震飞对手,好俊的功夫。这个就是武当派的沾衣十八跌吧?听说殷在野曾经盗取过武当派不世武学经典《抱怀秘谱》,现今看来,果不其然,想必他也已经练成了谱上所载的神功。”

    姓符姓甄两师兄弟骤然从掌门人口中听到“殷在野”三个字,均是脸色大变,互望一眼。姓甄的矮个子嗄声叫道:“掌门师兄,你是说……是说这小杂种就是殷在野那……大魔头的孽种?”荆尝鲜斜睨他片刻,问道:“怎么?难道荆师叔没有和你们说起过?”姓甄的矮个子涨红着脸,眼露恐惧神色,摇头道:“没有,没有,荆师叔一直没有和我们说过此事。怪不得,怪不得,原来如此。”长吁口气,似乎心头甚为释然。荆尝鲜又是睨视高矮个子两人一会,却要从他们眼中瞧出此话孰真孰假,须臾微哼了声,脸上神情益是木然。

    丰子都不知道什么沾衣沾裤十八跌抑或十九跌,看到荆尝鲜等人互为猜忌睽疑,心中大乐,说道:“这沾什么的十八跌厉害吧?我仅使里面的一跌功夫,就把你的徒弟摔个四脚翘翘,一路径去见阎王。唔,你们这里尚剩四个人,看来我还得再要施展其中的四跌功夫才成,否则摔不死你们。”

    荆尝鲜冷冷一笑,道:“狂妄无知的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便且让你看看我百草门手段的厉害。”手指突然弹动,一缀蓝光“嗤”的微响激射而出,在丰子都脚边猛地火球般炸开,火焰爆仗丈来高,但见星星点点蓝芒四处迸溅,诡异的呜咽声此起彼伏,刹那间破庙前面一团色彩炫幻无比。

    姓符姓甄师兄弟两人一见之下不禁大为惊骇叹服,想不到掌门师兄接掌掌门人一职,不出经年便已练就百草门秘技“玄魔霹雳霰”。这“玄魔霹雳霰”只有掌门才能对传,历来是百草门诸多秘技里的厉害毒术之一,甚为难练,听闻上一任掌门人足足耗费八年光景方可有所小成,而他在众掌门人当中还算是神速,排在百草门数百年历史里第二位。现在看来掌门师兄果然是天降神人,天生异禀。

    丰子都乍见蓝球眼前爆炸,吓得一大跳,来不及爬起身,慌忙向后滚开数尺,手忙脚乱地拍打着身上各衣衫处被飞溅火星子烧起的火苗。荆尝鲜等人见状均是呵呵直笑。丰子都扑灭火苗,看到自己衣服被烧得到处都是破洞,幸无伤及肌体,又惊又怒又恼,索性坐起身子哈哈笑道:“哈哈,可笑,原来百草门的人不仅下毒卑鄙无耻,兼且还会使一手下九流至极的幻术,徒有虚名,欺世盗名,当真可笑。”

    姓符的高个子上前挺剑又在丰子都另一条腿上狠狠划出一剑,喝道:“掌门人面前岂能容你胡言乱语?再敢胡说八道,我把你这条腿砍下来喂狗。”丰子都吃痛,见腿上剑伤处血水潸潸直流,不怒反笑,眼露嘲讽神色叫道:“贵州百草门卑鄙无耻,专要偷蒙拐骗,下毒功夫偏偏又是下三滥得很,在江湖上简直是猪狗不如,不值一文。”姓符的高个子孰料不到丰子都竟是如此狂妄惫懒,大怒之下挥剑朝他颈中便欲斩落。

    荆尝鲜“哼”的一声,猛地纵前按住高个子手中的长剑,喝道:“这小子现今但求速死,符师弟莫可上了他的当。而且这小子来历尚是不明不白,江湖上人人又都在找他,恐怕其中大有内情,此时岂能伤他性命?况且耿师弟等人的死,嘿嘿,我们还须得从他身上去查明,给大伙儿一个真相。”说罢转头在高矮个子两人脸上瞥一眼,眼光甚为锐利。

    姓符的高个子闻言脸容诚惶诚恐,身子只是微微轻颤,慌忙收剑应道:“是,掌门人训诫得甚是,属下见机不智,差点便坏了门中的大事,罪不容诛。”

    丰子都大为失望,暗叹口气,猛地挺身向姓符的高个子手中长剑剑尖撞去。
章节目录 第三章 百草门下(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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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听到庙外“嘻哈啊呵”有人大笑,丰子都抬头一看,只见荆尝鲜等五人正站在门外空地上,脸上满是嘲讽戏弄的神情,不禁“哎哟”一声,想道:“糟糕,上了这干恶人的大当。”转身欲要跑回寺庙。一个劲装少年抢身过来,挡在庙门前面,“嘿嘿”冷笑,喝道:“狗东西,到此刻你想还能逃得了吗?”伸出双手径抓丰子都双肩。

    丰子都瞧他仅比自己大一二岁,但长得高大壮实,有些心虚,叫道:“好狗不挡道,让开。”侧身想从其旁边穿过。那劲装少年又是冷哼一声,挺身猛力向前撞出,满拟这一撞之下定能将丰子都撞成个狗趴地。

    姓甄的矮个子乍见大急,慌忙叫道:“刘师侄,这小杂种可是有些古怪,须要小心。”那劲装少年抬头笑道:“他一个惫懒小子,能有什么古怪?甄师叔莫是说笑来着?”只想在师父荆尝鲜面前好好表现邀功,暗潜劲力,着实狠狠向丰子都撞去。可是言犹未毕,他身子刚触及丰子都胸部,猛觉一股奇怪力道袭来,猝不及防,“啊”的一声大叫,整个人倏地向后飞出,越过庙门重重摔跌在庙堂上。

    荆尝鲜等人就好似看到世间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均是张大了口合不拢来,连连倒吸口气,脸色剧变。姓甄的矮个子扬声疾叫:“刘师侄,刘师侄。”可那劲装少年伏身庙内却是一动不动。

    另一名劲装少年见势不妙,快步抢进去抱起姓刘的同伴来查看,才发现这个同伴经已胸骨尽裂,断骨深插肺部,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治,心里骇异,悲愤莫禁,不由得大喊大叫,转身对荆尝鲜说道:“师父,刘师哥他……他被那小杂种不知使什么妖法……竟然撞死了!”

    丰子都听到那劲装少年竟是一撞之下死去,也为害怕焦虑,向着荆尝鲜等人摇头叫道:“是他撞上我身来的,怎能关我什么事?”脑筋急转,想道:“怎么办?自古道杀人偿命,这些恶人现在恐怕更是难能轻饶过我。那便如何是好?当今之计惟有赶快逃命。”“逃命”这个念头脑海中瞬间闪过,不及多想,立即转过身子朝庙后树林跑去。

    姓符的高个子一直睨眼盯视着丰子都,见他想夺路逃跑,“嘿嘿”冷哼一声,抢步欺近,手里晃动,已是多了一柄窄剑,剑光连闪,“卟”的一下轻响,剑尖刺入丰子都右腿外侧半寸。

    丰子都右腿受伤,剧痛之下再难举步,几个踉跄,扑身摔倒地上,殊知落入这干人手里已然了无幸免,心头激愤,索性破口大骂起来:“死得好,死得妙,老子杀死你们当中一个,已经稳赚无赔。快快动手,老子要是皱皱眉头,不算英雄好汉。”最后这句话他是从戏文中学来,心想反正都归死路一条,临死之前自要逞逞口舌之能,讨个彩头,却不可让这些恶徒有所笑话。

    荆尝鲜沉沉冷笑道:“只怕到时你便想要死,也是死不得。”丰子都听到他挫铁般的嗓音,身上仿似寒流侵袭,由不得机伶伶打个冷颤,哈哈大笑,说道:“老子要想去死,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却怕你们深受蛊毒,最后就想来个求死恐怕也是那个万万不能。”

    荆尝鲜料想不到这惫懒小子此际深陷囹圄,竟是没有害怕反而笑得出声,心里暗暗凛然。对于使毒行家来说历有反噬一讲,是说久浸所毒,终必受其所害。他执掌百草门时尚为根基不厚,资历浅薄,为了震慑门中前一辈人物,在师兄弟们以及门徒众生当中树立威信,近年来极力研究百草门历传毒术秘本。可是功力大增之下,莫明障碍亦多,总为难以解决根本,荆尝鲜又不齿于下问本门耆老,一味深思遏虑,勤加苦修,终致阴受毒害,手少阳三焦经折损,近期甚觉耳门穴久不久就眦痛轰鸣,发作时当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现在眼前这小子居然瞧出其中端倪,胆战心惊之下如何不令他有所感触?
章节目录 第四章 脱困离难(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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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尝鲜抬脚踢出,将丰子都踢在一旁,从身上取出一粒软筋酥骨丸强行给他喂食下。姓甄的矮个子知道丰子都内力浑厚怪异,这粒软筋酥骨丸只能暂时封闭住其体内经脉运行,当即找来牛筋绳把他全身上下牢牢捆实,犹恐不够,再在丰子都身上诸多关要重穴重重补上几指,十足稳妥之下方自呵呵大笑。

    丰子都被荆尝鲜这一脚踢得头昏脑胀,半晌回不过神来,待恍惚间食下那颗药丸,自然明白此人此举绝无好意,又惊又怒,只是身体被矮个子捆绑得结实,不能动弹丝毫,率性之下惟有张口大骂。

    荆尝鲜哪里知道丰子都此刻身子已经是百毒不侵,那软筋酥骨丸于他丝毫无用,只道这小子再也无力气逃跑,听到骂声当下眉头微皱,脸色益是阴沉,说道:“天色经已大亮,这小鬼大喊大叫,恐被附近乡民撞见,于我百草门声誉多有不好。便烦请两位师弟把他带回本堂好生看守,我随后就到。”

    姓符姓甄两人听了丰子都的一番辱骂,当着荆尝鲜的面却不能拳脚相加,正自好生气闷,又见荆尝鲜脸色越来越是阴鸷沉郁,更加惴惴不安,闻言均为欣喜不已,立即应道:“谨遵掌门人吩咐。”捋手方欲过去要提走丰子都。

    突然听到旁边树林传来一声咳嗽,姓符姓甄师兄弟俩抬头看去,但见一个须发全白的老汉正从一株大树后面转出来,认出此人却是本门前辈,掌门人荆尝鲜的内叔荆尚毒。两人平素对这位师叔甚为敬畏,一见慌忙顿手一旁侍立,执礼齐声叫道:“参见师叔。”待得见到荆尚毒脸色亦是阴沉寒鸷,低头只顾飒飒而至,都不禁暗自心下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落。
章节目录 第四章 脱困离难(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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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尚毒慢慢走近,瞥一眼地上捆绑着的丰子都,抬起头来盯着荆尝鲜双眼片刻,缓缓说道:“不知掌门人将要如何处置这个小孩?老汉年事已高,有些事情恐怕来不及再等,听说你们已经捉住这个小孩,便巴巴赶来聆听则个。”荆尝鲜淡淡说道:“这个小鬼牵涉本门的事由甚多,俗话说欲速则不达,一切须要细细从头查明,方可定夺。”荆尚毒摇头叹道:“可惜我那三个徒弟现今尚是列尸灵堂上,他们却是等不得。”

    荆尝鲜怫然道:“如此来说,可不知师叔有何高明手段?”荆尚毒又是摇头道:“老汉一个即将入土的人,哪里能有什么高明手段?自从数个月前殷在野在皖南地区现身,掀起极大风波,当今江湖上人人反而都是危殆,理应寝食难安,老汉又哪里真有什么手段?唉,恐怕欲要自保亦为不能。”荆尝鲜阴沉着脸,轻轻哼了一声。

    荆尚毒转过头去望着水流湍急的河面,长叹口气,接着又道:“殷在野此番突然出现在江湖上,连却诛杀武当派的不归道长和丐帮数位长老,以及四五名丐帮分舵香主,而福建少林慧字门更是全门覆灭,没有一个活口留下,至于当朝皇帝的亲兵亲卫,所杀亦为不可计数。老汉心想固然多因十多年前那件血案的缘故,但只怕也与目前这个传得沸沸扬扬的所谓前朝宝藏大有关联。”

    姓符姓甄师兄弟两人闻言心中一动,暗自对望一眼,又惊又喜,可瞧着那五花大绑的丰子都,念起殷在野惯向的狠辣无情,脸上还是变得苍白无色。荆尝鲜却抬头望向那天际,淡漠镇定,不置可否。

    荆尚毒道:“然而不管这个小孩是否与殷在野有关,老汉那三个徒弟的三条人命,还有那苦命老哥不明不白的惨死,总得着落在眼前这小孩身上查明究竟。”荆尝鲜道:“家父惨遭殷在野毒手,此事天下皆知。我百草门上下与殷在野有不共戴天之仇。”荆尚毒嘿嘿冷笑,说道:“此事天下皆知?只怕未必,老汉就时常不明白得很。嘿嘿,纸毕竟是包不住火的,事情终究会有个水落石出的时候。唉,我们百草门数百年的祖宗基业,可莫要毁于宵小之辈手里才好。”

    荆尝鲜脸色倏地大变,望着荆尚毒怒道:“师叔此言是什么意思?小侄愚钝得很,颇是不明白,请师叔分说清楚。”荆尚毒缓缓道:“人在做,天在看,老汉能有什么意思?我只不过是看不得我那老哥走得不明不白不清不楚而已,又能有什么意思?”荆尝鲜重重哼一声,身上衣襟随着江风左右摆荡得甚急。

    丰子都大奇,听这干人所言,百草门前任掌门人的死应该与殷在野有关,似乎更与荆尝鲜脱不开莫大的关系,荆尚毒不满这个内侄继任掌门人一位,心生怨恨,是以多般刁难,由此而大作文章。他内心不由暗暗焦虑,不知道殷先生是否真与百草门前任掌门人的死有关,只知这些百草门下的人阴鸷险恶,善于使毒,其虽然武功高强,毕竟单手难敌众拳,疏忽大意之下难免会遭到毒手。殷在野于他有救命大恩,此间事情既然牵涉到殷在野,便自当设法要相告知晓,然而他眼下能否逃过此劫,心中已然无暇顾及。

    原来七年前,殷在野夤夜拜会百草门,其时殷在野在江湖上名声已响,行事手段之毒辣众所周知,百草门全门上下如临大敌,戒备森严。掌门人荆尚咎自认为本门历来与殷在野没有任何过节,凡事抬不过一个“理”字,兵戎相见何时休,便大开门户将他迎入议事堂。殷在野却非要和荆尚咎单独相处密谈,荆尚咎无奈之下只得带他到一处密室相商。谁知两人数言不合,竟起纷争,在百草门众多高手环伺下,殷在野重掌击毙荆尚咎,割了其脑袋扬长而去。荆尚毒那时恰巧有事外出,闻讯赶回来时只见到哥哥的尸身,激愤悲痛,深以为责,多年以来终成一块心病。

    荆尝鲜继承父业接手掌门人一职后,数年间把百草门整顿得风生水起,门人众多,江湖上威望日隆。荆尚毒也为有这个内侄而感到自豪,渐至退隐幕后,谁知某日却无意间发现这位内侄掌门人与大内侍卫总管察哈台相从甚密,百草门历来和官府中人不相往来,荆尚毒心存疑惑,暗查之下,居然察觉前任掌门人的死非前所说,内中大有蹊跷。

    当听说殷在野在皖南现身,荆尚毒于是派遣三个心腹徒弟远赴中原细查,岂知终来三人了无音讯。他更为忧虑,遂亲自下山探寻,孰料竟是横变突生,发现三个徒弟死于非命,所带回来的少年丰子都偏又身中剧毒,数月昏迷不醒,无法逼问相关事宜,正当焦躁。适值外门遇袭求援,荆尚毒不得已只好叮嘱门人务必好生看守丰子都,无得有丝毫怠懈,便匆匆驰去救援。然而助完拳星夜赶回时,却得到门人禀报说丰子都醒来后打伤荆灵等人逃去无踪的消息,郁怒之下当即将众弟子骂个狗血淋头,在报知丰子都已于河边落入掌门人荆尝鲜手里,心知这小子事涉关要,忙不迭急急赶至。
章节目录 第三章 百草门下(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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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丰子都又是哈哈一笑,说道:“荆掌门人,我瞧你现在就已中毒颇深,说得不错罢。可不知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到底怎样?老子倒要想去尝尝。”说罢张大眼睛望着荆尝鲜,要瞧他脸上神色究竟如何变化。

    原来丰子都刚才只是瞧见荆尝鲜冷笑时耳根下肌肉不自然地微微抽搐,从颏部至耳际有一条淡淡黑线若隐若现,便猜测此人虽然身为百草门掌门人,本身使毒功夫深堪,毕竟接触毒物多,时间长,所谓久居其中岂能幸免?终至障害缠身,受到蛊毒侵蚀。又见他强自忍住,莫去声张,转念一想当知荆尝鲜此举自是生怕门人有所发现,人人失望之际必将危及他威望权势,惟以拼命掩饰。

    丰子都知道自己这次落入百草门众人手里,绝难避免被荆灵那小丫头窥机投进群龙窟,一想到那时群蛇缠身的情景,尤其心寒,万念俱灰,于是求死心切,随即当众点破荆尝鲜秘密,原为盼望他恼羞成怒之下按捺不住出手当场击毙自己。他此举动虽则心不甘情不愿,然而百般无奈之下终究能够避免葬身蛇口,坠入万劫不复境地,眼前引颈就戳未毕不失为一件幸事。

    荆尝鲜果然脸上霎时变色,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甚为怨恨恼怒,终是定力足够,转即恢复原来样子,再无任何表情显露,双眼盯视着丰子都许久,忽地淡淡说道:“能够瞬间震飞对手,好俊的功夫。这个就是武当派的沾衣十八跌吧?听说殷在野曾经盗取过武当派不世武学经典《抱怀秘谱》,现今看来,果不其然,想必他也已经练成了谱上所载的神功。”

    姓符姓甄两师兄弟骤然从掌门人口中听到“殷在野”三个字,均是脸色大变,互望一眼。姓甄的矮个子嗄声叫道:“掌门师兄,你是说……是说这小杂种就是殷在野那……大魔头的孽种?”荆尝鲜斜睨他片刻,问道:“怎么?难道荆师叔没有和你们说起过?”姓甄的矮个子涨红着脸,眼露恐惧神色,摇头道:“没有,没有,荆师叔一直没有和我们说过此事。怪不得,怪不得,原来如此。”长吁口气,似乎心头甚为释然。荆尝鲜又是睨视高矮个子两人一会,却要从他们眼中瞧出此话孰真孰假,须臾微哼了声,脸上神情益是木然。

    丰子都不知道什么沾衣沾裤十八跌抑或十九跌,看到荆尝鲜等人互为猜忌睽疑,心中大乐,说道:“这沾什么的十八跌厉害吧?我仅使里面的一跌功夫,就把你的徒弟摔个四脚翘翘,一路径去见阎王。唔,你们这里尚剩四个人,看来我还得再要施展其中的四跌功夫才成,否则摔不死你们。”

    荆尝鲜冷冷一笑,道:“狂妄无知的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便且让你看看我百草门手段的厉害。”手指突然弹动,一缀蓝光“嗤”的微响激射而出,在丰子都脚边猛地火球般炸开,火焰爆仗丈来高,但见星星点点蓝芒四处迸溅,诡异的呜咽声此起彼伏,刹那间破庙前面一团色彩炫幻无比。

    姓符姓甄师兄弟两人一见之下不禁大为惊骇叹服,想不到掌门师兄接掌掌门人一职,不出经年便已练就百草门秘技“玄魔霹雳霰”。这“玄魔霹雳霰”只有掌门才能对传,历来是百草门诸多秘技里的厉害毒术之一,甚为难练,听闻上一任掌门人足足耗费八年光景方可有所小成,而他在众掌门人当中还算是神速,排在百草门数百年历史里第二位。现在看来掌门师兄果然是天降神人,天生异禀。

    丰子都乍见蓝球眼前爆炸,吓得一大跳,来不及爬起身,慌忙向后滚开数尺,手忙脚乱地拍打着身上各衣衫处被飞溅火星子烧起的火苗。荆尝鲜等人见状均是呵呵直笑。丰子都扑灭火苗,看到自己衣服被烧得到处都是破洞,幸无伤及肌体,又惊又怒又恼,索性坐起身子哈哈笑道:“哈哈,可笑,原来百草门的人不仅下毒卑鄙无耻,兼且还会使一手下九流至极的幻术,徒有虚名,欺世盗名,当真可笑。”

    姓符的高个子上前挺剑又在丰子都另一条腿上狠狠划出一剑,喝道:“掌门人面前岂能容你胡言乱语?再敢胡说八道,我把你这条腿砍下来喂狗。”丰子都吃痛,见腿上剑伤处血水潸潸直流,不怒反笑,眼露嘲讽神色叫道:“贵州百草门卑鄙无耻,专要偷蒙拐骗,下毒功夫偏偏又是下三滥得很,在江湖上简直是猪狗不如,不值一文。”姓符的高个子孰料不到丰子都竟是如此狂妄惫懒,大怒之下挥剑朝他颈中便欲斩落。

    荆尝鲜“哼”的一声,猛地纵前按住高个子手中的长剑,喝道:“这小子现今但求速死,符师弟莫可上了他的当。而且这小子来历尚是不明不白,江湖上人人又都在找他,恐怕其中大有内情,此时岂能伤他性命?况且耿师弟等人的死,嘿嘿,我们还须得从他身上去查明,给大伙儿一个真相。”说罢转头在高矮个子两人脸上瞥一眼,眼光甚为锐利。

    姓符的高个子闻言脸容诚惶诚恐,身子只是微微轻颤,慌忙收剑应道:“是,掌门人训诫得甚是,属下见机不智,差点便坏了门中的大事,罪不容诛。”

    丰子都大为失望,暗叹口气,猛地挺身向姓符的高个子手中长剑剑尖撞去。
章节目录 第四章 脱困离难(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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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尝鲜抬脚踢出,将丰子都踢在一旁,从身上取出一粒软筋酥骨丸强行给他喂食下。姓甄的矮个子知道丰子都内力浑厚怪异,这粒软筋酥骨丸只能暂时封闭住其体内经脉运行,当即找来牛筋绳把他全身上下牢牢捆实,犹恐不够,再在丰子都身上诸多关要重穴重重补上几指,十足稳妥之下方自呵呵大笑。

    丰子都被荆尝鲜这一脚踢得头昏脑胀,半晌回不过神来,待恍惚间食下那颗药丸,自然明白此人此举绝无好意,又惊又怒,只是身体被矮个子捆绑得结实,不能动弹丝毫,率性之下惟有张口大骂。

    荆尝鲜哪里知道丰子都此刻身子已经是百毒不侵,那软筋酥骨丸于他丝毫无用,只道这小子再也无力气逃跑,听到骂声当下眉头微皱,脸色益是阴沉,说道:“天色经已大亮,这小鬼大喊大叫,恐被附近乡民撞见,于我百草门声誉多有不好。便烦请两位师弟把他带回本堂好生看守,我随后就到。”

    姓符姓甄两人听了丰子都的一番辱骂,当着荆尝鲜的面却不能拳脚相加,正自好生气闷,又见荆尝鲜脸色越来越是阴鸷沉郁,更加惴惴不安,闻言均为欣喜不已,立即应道:“谨遵掌门人吩咐。”捋手方欲过去要提走丰子都。

    突然听到旁边树林传来一声咳嗽,姓符姓甄师兄弟俩抬头看去,但见一个须发全白的老汉正从一株大树后面转出来,认出此人却是本门前辈,掌门人荆尝鲜的内叔荆尚毒。两人平素对这位师叔甚为敬畏,一见慌忙顿手一旁侍立,执礼齐声叫道:“参见师叔。”待得见到荆尚毒脸色亦是阴沉寒鸷,低头只顾飒飒而至,都不禁暗自心下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落。
章节目录 第四章 脱困离难(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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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在这时,河面上游扯足风驶来一艘船,船头站立着一名灰衣长袍装束的汉子,脸上蒙着黑巾,仅显露一对精光闪闪的眼睛。其时河上风急,船只来得好快,将近靠岸之际,那灰衣人双手疾挥,一条黑黝黝的长绳离船猛卷上岸,噼里啪啦作响,拦腰扫向荆尚毒等人。荆尚毒等见那绳索来得怪异迅捷,莫不心惊,急忙各施展身法避让。那灰衣人一声长笑,手臂圈转,那绳鞘突地下沉卷住地上躺倒着的丰子都身子,随即后退数步,双手交叉抖劲回拖,在丰子都尖叫声中绳索已将他拖上回船。

    荆尝鲜等人这才明白那灰衣人的意图,他佯攻众人只是幌子,根本之意在于抢夺丰子都,恼羞成怒之下,纷纷抢近岸边,欲要跃上船来夺人。但那灰衣人一经偷袭得手,即时喝令船夫速速转舵离岸,而左手拎住丰子都,右手则舞开长绳,绳索有若条灵蛇般在船与岸边之间水面上呼呼上下左右翻飞,声势惊人,阻止荆尝鲜众人跃船。那风帆吃足风,势若去箭,船只转眼间便到河心,荆尝鲜等人便要再追,距离终远,徒劳无功,只气得哗哗大声咒骂。

    荆尚毒眼看船只离岸边越来越远,毕竟江湖经验老到,见机极快,当即潜运内功扬声疾呼:“老夫便是百草门的‘毒手断魔’荆尚毒,船家快快转回来,老夫量你们无知,既往不咎,还重重有赏。这里有多多银两要赏予各位船家,否则百草门说到做到,定教尔等死无葬身之地。”声音远远传出去,直达对岸。他料想这些船家若是左近人士,定当知道自己的名号和百草门的一贯作风,害怕之下或有可能转船回来。

    可是船只越驶越远,却不转回头。荆尚毒恼怒不已,桀嚎一声,从身上取出一枚铁蒺藜狠劲打出,一名站在船尾的船夫躲闪不及,身子中招,登时翻身倒栽河中。姓符姓甄等人此际方才醒悟过来,但可惜身上没有带有暗器,于是就近在岸边寻些石块泥团,纷纷掷向那船只。

    然而缓得此缓,船只顺流直下,已经去得远了,百草门等人掷出的石块泥团,只在河面上砸出一团团水花。那灰衣人料想不到自己竟能轻易从威震西南的百草门手中抢夺下丰子都,虽说取巧成分甚多,终究时机拿捏得极到好处,一个多月来的辛苦蹲守毕竟没有白费功夫,志得意满之下不禁满怀舒畅,哈哈大笑,站在船头对着荆尚毒等人抱拳叫道:“却手之礼,受之不恭,在下多谢各位好意相赠。哈哈,哈哈。”

    荆尚毒隔岸喝道:“瞧尊驾身手,实非那无名之辈,究竟是何方神圣,明人不做暗事,给老汉速速报上名号来。”那灰衣人摇头笑道:“老子却是专做暗事从来不留名。至于这名号嘛,在‘毒手断魔’面前那更加可是万万说不得。”荆尚毒大怒,扬手又是一枚铁蒺藜射出,距离虽远,破空声兀自呜呜作响。

    那灰衣人急忙侧身避过,回头瞧见铁蒺藜“啪”的一声钉在身后船桅上,余劲犹足,不由得吃一惊,暗道:“这老毒物果然手劲非小,却也不容轻窥。”收去轻视之心,仰天打个哈哈,说道:“路途漫漫,各位不必相送,告辞了。”抛掉手中长绳,拎着丰子都转回船舱,一面喝令众船夫快划,一面解开丰子都身上的牛筋绳,将他按坐船舱一角,拍着手只是呵呵大乐。
章节目录 第四章 脱困离难(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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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丰子都被那姓甄的矮个子重手封住穴道,只要轻微稍动便是头昏脑胀,烦闷欲吐,哪里敢去乱动?斜靠着船舱,深深呼吸一口气,脸上勉力挤出一丝笑容,对那灰衣人说道:“多谢先生救命大恩。我现今可是全身麻软得不能动弹半分,起不来亲自致谢,真是多有得罪。不知先生尊姓大名,上下如何称呼?”

    那灰衣人一征,双眼眼光炯炯,盯着丰子都片刻,似乎甚为怀疑他说话的真实性,然则见到丰子都确是一副周身泛力的样子,所言非假,随即暗喜,想道:“原来你已被荆尚毒那老儿封住穴道,倒省去我不少麻烦。当下却也不忙先解开。”取下脸上蒙面黑巾丢出船舱外,在船舱里走来走去,欢喜得连连搓着手说道:“唔,来之不易,当真来之不易。”望着丰子都只是一直笑。似乎在他眼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堆价值菲薄的金银珠宝。

    丰子都见这人一张油腻白净的圆脸,唇上两撇八字须,长得慈眉善目,年纪约摸四十二三岁,想道:“此人便似那市井商人,孰料武功却是忒好。哈哈,百草门那些人现在恐怕还在岸边那里暴跳如雷,干瞪眼骂娘。”终于得脱魔掌,虽然瞧这人行径异于常人,隐隐有些忧虑,毕竟心情尚存九分欢悦,又是笑道:“谢谢先生仗义执救,我岂能再敢叼扰先生?麻烦你吩咐船家在前面靠岸泊船,把我放下就可以了,待我缓过口气来,便能自个走路离开。”

    那灰衣人愣了愣,脸上满是诧异神情,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望着丰子都许久,忽地裂嘴呵呵直笑,道:“前面怎能靠岸泊船?须知这里上下游三十里都为百草门势力之内,老子煞费苦心费尽心机,才能把你从他们手里抢过来,他们岂肯善罢甘休?自当殚精竭虑要抢回去。此刻停船靠岸,百草门人多势众,他们毒术又是狠辣得很,老子可万万应付不来,到那时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开什么玩笑?不行,老子不干,绝对不行。”摇头摇得拨浪鼓般。

    丰子都感激道:“我一介卑微小子,得蒙先生相救已是感恩不尽,如何还敢麻烦先生再要相送一程?”
章节目录 第四章 脱困离难(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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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尚毒慢慢走近,瞥一眼地上捆绑着的丰子都,抬起头来盯着荆尝鲜双眼片刻,缓缓说道:“不知掌门人将要如何处置这个小孩?老汉年事已高,有些事情恐怕来不及再等,听说你们已经捉住这个小孩,便巴巴赶来聆听则个。”荆尝鲜淡淡说道:“这个小鬼牵涉本门的事由甚多,俗话说欲速则不达,一切须要细细从头查明,方可定夺。”荆尚毒摇头叹道:“可惜我那三个徒弟现今尚是列尸灵堂上,他们却是等不得。”

    荆尝鲜怫然道:“如此来说,可不知师叔有何高明手段?”荆尚毒又是摇头道:“老汉一个即将入土的人,哪里能有什么高明手段?自从数个月前殷在野在皖南地区现身,掀起极大风波,当今江湖上人人反而都是危殆,理应寝食难安,老汉又哪里真有什么手段?唉,恐怕欲要自保亦为不能。”荆尝鲜阴沉着脸,轻轻哼了一声。

    荆尚毒转过头去望着水流湍急的河面,长叹口气,接着又道:“殷在野此番突然出现在江湖上,连却诛杀武当派的不归道长和丐帮数位长老,以及四五名丐帮分舵香主,而福建少林慧字门更是全门覆灭,没有一个活口留下,至于当朝皇帝的亲兵亲卫,所杀亦为不可计数。老汉心想固然多因十多年前那件血案的缘故,但只怕也与目前这个传得沸沸扬扬的所谓前朝宝藏大有关联。”

    姓符姓甄师兄弟两人闻言心中一动,暗自对望一眼,又惊又喜,可瞧着那五花大绑的丰子都,念起殷在野惯向的狠辣无情,脸上还是变得苍白无色。荆尝鲜却抬头望向那天际,淡漠镇定,不置可否。

    荆尚毒道:“然而不管这个小孩是否与殷在野有关,老汉那三个徒弟的三条人命,还有那苦命老哥不明不白的惨死,总得着落在眼前这小孩身上查明究竟。”荆尝鲜道:“家父惨遭殷在野毒手,此事天下皆知。我百草门上下与殷在野有不共戴天之仇。”荆尚毒嘿嘿冷笑,说道:“此事天下皆知?只怕未必,老汉就时常不明白得很。嘿嘿,纸毕竟是包不住火的,事情终究会有个水落石出的时候。唉,我们百草门数百年的祖宗基业,可莫要毁于宵小之辈手里才好。”

    荆尝鲜脸色倏地大变,望着荆尚毒怒道:“师叔此言是什么意思?小侄愚钝得很,颇是不明白,请师叔分说清楚。”荆尚毒缓缓道:“人在做,天在看,老汉能有什么意思?我只不过是看不得我那老哥走得不明不白不清不楚而已,又能有什么意思?”荆尝鲜重重哼一声,身上衣襟随着江风左右摆荡得甚急。

    丰子都大奇,听这干人所言,百草门前任掌门人的死应该与殷在野有关,似乎更与荆尝鲜脱不开莫大的关系,荆尚毒不满这个内侄继任掌门人一位,心生怨恨,是以多般刁难,由此而大作文章。他内心不由暗暗焦虑,不知道殷先生是否真与百草门前任掌门人的死有关,只知这些百草门下的人阴鸷险恶,善于使毒,其虽然武功高强,毕竟单手难敌众拳,疏忽大意之下难免会遭到毒手。殷在野于他有救命大恩,此间事情既然牵涉到殷在野,便自当设法要相告知晓,然而他眼下能否逃过此劫,心中已然无暇顾及。

    原来七年前,殷在野夤夜拜会百草门,其时殷在野在江湖上名声已响,行事手段之毒辣众所周知,百草门全门上下如临大敌,戒备森严。掌门人荆尚咎自认为本门历来与殷在野没有任何过节,凡事抬不过一个“理”字,兵戎相见何时休,便大开门户将他迎入议事堂。殷在野却非要和荆尚咎单独相处密谈,荆尚咎无奈之下只得带他到一处密室相商。谁知两人数言不合,竟起纷争,在百草门众多高手环伺下,殷在野重掌击毙荆尚咎,割了其脑袋扬长而去。荆尚毒那时恰巧有事外出,闻讯赶回来时只见到哥哥的尸身,激愤悲痛,深以为责,多年以来终成一块心病。

    荆尝鲜继承父业接手掌门人一职后,数年间把百草门整顿得风生水起,门人众多,江湖上威望日隆。荆尚毒也为有这个内侄而感到自豪,渐至退隐幕后,谁知某日却无意间发现这位内侄掌门人与大内侍卫总管察哈台相从甚密,百草门历来和官府中人不相往来,荆尚毒心存疑惑,暗查之下,居然察觉前任掌门人的死非前所说,内中大有蹊跷。

    当听说殷在野在皖南现身,荆尚毒于是派遣三个心腹徒弟远赴中原细查,岂知终来三人了无音讯。他更为忧虑,遂亲自下山探寻,孰料竟是横变突生,发现三个徒弟死于非命,所带回来的少年丰子都偏又身中剧毒,数月昏迷不醒,无法逼问相关事宜,正当焦躁。适值外门遇袭求援,荆尚毒不得已只好叮嘱门人务必好生看守丰子都,无得有丝毫怠懈,便匆匆驰去救援。然而助完拳星夜赶回时,却得到门人禀报说丰子都醒来后打伤荆灵等人逃去无踪的消息,郁怒之下当即将众弟子骂个狗血淋头,在报知丰子都已于河边落入掌门人荆尝鲜手里,心知这小子事涉关要,忙不迭急急赶至。
章节目录 第四章 脱困离难(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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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灰衣人哈哈大笑,斜眼睨视着丰子都,“嘿嘿”道:“老子历来都不曾做那亏本买卖,现在这桩生意一本万利,红润甚多,却可是大大的做得。况且谅你在这船上应该跑不到哪里去,我便把姓名说给你听也是无妨,小子,你可听说过‘有入无出铁算盘’侯登觉这号人物没有?那说的正是老子。”

    丰子都闻言内心“格噔”一下,才感不妙,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涌起,直冲脑顶,瞬间的喜悦飞去九天外,想道:“糟糕,我这却是刚离虎穴,又入狼窝,终究难逃劫难。”望着那灰衣人侯登觉摇头说道:“不好意思,我很少在外面走动,孤陋寡闻得很,确实是至今还没有听说过侯先生的什么大号。”

    侯登觉一听顿时大怒,骂道:“他妈的,老子在江湖上闯下这么大的名气,你居然说没有听说过。他妈的,气死老子了,难道殷在野从来不在你面前提起过老子的名字吗?”丰子都还是摇摇头,道:“没有。”侯登觉怒不可遏,脸色涨得猪血一般红,猛地一掌劈在船舷上,落掌处碎屑迸溅,击下一大块木块,厉声叫道:“当真岂有此理,气死老子了,气死老子了。”想不到自己在殷在野眼中,竟然不值得口边一提,直是人生耻辱,吹胡子瞪眼之下,似乎便要将丰子都掷出船外,硬生生按沉江底方解心头大恨。

    丰子都暗自吃一惊,却是毫无畏惧地瞧着他。侯登觉呼呼直喘气,又是瞪眼看着丰子都良久,突然一顿脚,转头对着船尾的船夫大声叫道:“喂,外面的听着,要想活命便赶快给老子拿酒菜进来,老子现在一肚子闷气,甚为不顺,要喝酒压压。”

    船上众船夫似乎十分害怕侯登觉,忙不迭应声答允,一名船夫慌忙捧着酒菜进来摆放在桌子上,手忙脚乱下差点打翻酒壶,只吓得脸色苍白,益是手抖脚颤。侯登觉骂道:“没用的狗东西,给老子滚出去。”抬脚“砰”的一下将那船夫踢出舱外。
章节目录 第四章 脱困离难(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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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在这时,河面上游扯足风驶来一艘船,船头站立着一名灰衣长袍装束的汉子,脸上蒙着黑巾,仅显露一对精光闪闪的眼睛。其时河上风急,船只来得好快,将近靠岸之际,那灰衣人双手疾挥,一条黑黝黝的长绳离船猛卷上岸,噼里啪啦作响,拦腰扫向荆尚毒等人。荆尚毒等见那绳索来得怪异迅捷,莫不心惊,急忙各施展身法避让。那灰衣人一声长笑,手臂圈转,那绳鞘突地下沉卷住地上躺倒着的丰子都身子,随即后退数步,双手交叉抖劲回拖,在丰子都尖叫声中绳索已将他拖上回船。

    荆尝鲜等人这才明白那灰衣人的意图,他佯攻众人只是幌子,根本之意在于抢夺丰子都,恼羞成怒之下,纷纷抢近岸边,欲要跃上船来夺人。但那灰衣人一经偷袭得手,即时喝令船夫速速转舵离岸,而左手拎住丰子都,右手则舞开长绳,绳索有若条灵蛇般在船与岸边之间水面上呼呼上下左右翻飞,声势惊人,阻止荆尝鲜众人跃船。那风帆吃足风,势若去箭,船只转眼间便到河心,荆尝鲜等人便要再追,距离终远,徒劳无功,只气得哗哗大声咒骂。

    荆尚毒眼看船只离岸边越来越远,毕竟江湖经验老到,见机极快,当即潜运内功扬声疾呼:“老夫便是百草门的‘毒手断魔’荆尚毒,船家快快转回来,老夫量你们无知,既往不咎,还重重有赏。这里有多多银两要赏予各位船家,否则百草门说到做到,定教尔等死无葬身之地。”声音远远传出去,直达对岸。他料想这些船家若是左近人士,定当知道自己的名号和百草门的一贯作风,害怕之下或有可能转船回来。

    可是船只越驶越远,却不转回头。荆尚毒恼怒不已,桀嚎一声,从身上取出一枚铁蒺藜狠劲打出,一名站在船尾的船夫躲闪不及,身子中招,登时翻身倒栽河中。姓符姓甄等人此际方才醒悟过来,但可惜身上没有带有暗器,于是就近在岸边寻些石块泥团,纷纷掷向那船只。

    然而缓得此缓,船只顺流直下,已经去得远了,百草门等人掷出的石块泥团,只在河面上砸出一团团水花。那灰衣人料想不到自己竟能轻易从威震西南的百草门手中抢夺下丰子都,虽说取巧成分甚多,终究时机拿捏得极到好处,一个多月来的辛苦蹲守毕竟没有白费功夫,志得意满之下不禁满怀舒畅,哈哈大笑,站在船头对着荆尚毒等人抱拳叫道:“却手之礼,受之不恭,在下多谢各位好意相赠。哈哈,哈哈。”

    荆尚毒隔岸喝道:“瞧尊驾身手,实非那无名之辈,究竟是何方神圣,明人不做暗事,给老汉速速报上名号来。”那灰衣人摇头笑道:“老子却是专做暗事从来不留名。至于这名号嘛,在‘毒手断魔’面前那更加可是万万说不得。”荆尚毒大怒,扬手又是一枚铁蒺藜射出,距离虽远,破空声兀自呜呜作响。

    那灰衣人急忙侧身避过,回头瞧见铁蒺藜“啪”的一声钉在身后船桅上,余劲犹足,不由得吃一惊,暗道:“这老毒物果然手劲非小,却也不容轻窥。”收去轻视之心,仰天打个哈哈,说道:“路途漫漫,各位不必相送,告辞了。”抛掉手中长绳,拎着丰子都转回船舱,一面喝令众船夫快划,一面解开丰子都身上的牛筋绳,将他按坐船舱一角,拍着手只是呵呵大乐。
章节目录 第四章 脱困离难(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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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登觉伸手取过酒壶嘴对嘴喝上几大口,方自感到一肚子气稍为畅顺些许,扭头对着丰子都嘿嘿冷笑,恶狠狠地道:“以老子本来脾气,刚才便要取你性命,现在瞧在那笔宝藏的份上,暂且饶你不死。好好听着,你乖乖的带我去掘取那笔宝藏还好,否则,哼哼,此酒壶就是你的下场。”说罢双掌按住酒壶往里一挤,摊开手掌,只见那银制酒壶已经变成薄薄一块,酒水四溅。

    丰子都暗叹口气,想道:“此人果然还是为了那劳什子宝藏而来。”摇头说道:“你们真的是搞错啦,我确确实实是不知道有什么宝藏,我想你们应该找错人了吧?”

    侯登觉圆睁怪眼瞪住丰子都,忽地哼哼冷笑数声,一屁股坐下来,晃着脑袋说道:“找错人?哈哈,你小子大可放心,包管错不了。老子在这百草山转悠了两三个月,岂能看走眼?错不了,错不了。”将那拍扁的酒壶丢在桌面上,一拍手掌,道:“小子安心。嘿,嘿,老子折磨人的手段多得连我都害怕,到时自然会有办法让你清清楚楚地记起宝藏的埋藏所在的。”转过头去喝令船上那四五名船夫毋得偷懒,务要顺河快开。

    眼见船只驶过一处河汊,转上一条辽阔的大江,江水滔天,往东直去,后面并没有什么追船,想到此举终于脱离百草门地盘,侯登觉方才有所放下心来,抓起桌面碗里一块肥肉,塞进嘴里,得意洋洋地嗒嗒声咀嚼。

    丰子都一见之下肚子里顿即咕噜噜大响,直吞馋涎,但是看到侯登觉一副得意忘形的模样,心头甚觉厌恶,索性转头望向舱外那滔滔江面。
章节目录 第四章 脱困离难(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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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登觉吞下嘴里的肥肉,也不去抹拭嘴边流出的油渍,嘻嘻笑道:“小子,你便望穿秋水都是没用,到现今地步,老子不怕来告诉你,你那靠山殷在野已经死了,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会来救你,趁早就死了这条心罢。”

    丰子都一听之下大吃一惊,转过头来嗄声问道:“什么?你是说殷先生已经死了?”侯登觉点头道:“是啊,几个月前,殷在野在皖南的断云峰遭到黑白两道数十名高手伏击,寡不敌众,失足掉下悬崖,至今尸骨无存。”丰子都闻言悲愤莫禁,不由“哗”的一下痛哭出声。

    侯登觉不去理会丰子都痛哭,歪头沉思,忽尔长长叹息一声,脸色变得惨白,许是想起当时伏击殷在野时的惨烈情景。过得一阵,侯登觉摇头叹道:“姓殷的手段果然甚为了得,那黑白两道数十名高手愣是让他杀掉大半,人人甚难得以全身而退。当时要不是老子见势不妙,诈伤趁机落在后面,此刻想来岂能躲避得过那杀劫?嘿嘿,厉害,厉害。”最后“厉害”两字也不知道是说他见机极快,脚底抹油溜滑得厉害,还是说殷在野居然能够杀掉大半高手手段厉害。

    丰子都顿时放心下来,慢慢收住哭声,暗道:“原来当时你贪生怕死,一味躲藏在后面。那么殷先生所谓掉下悬崖,尸骨无存,你也只不过是听人妄说而已,岂能当得真?殷先生武功高强,心地忒好,上苍慈悲为怀,掉落悬崖应许幸佑不死。”然而想到殷在野单打独斗黑白两道数十名高手,尽管武功超群,终是孤军奋战,对方人多势众,况且各种各样阴鸷险恶的手段层出无穷,兼顾不暇之下毕竟凶多吉少,不由得始终是心大心小,难以宽慰。

    侯登觉哪里知道丰子都心中所思所想,见他止住哭声,只道是害怕,嘿嘿冷笑,说道:“你这小子还算识趣,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普天之下只有你知道那藏宝的下落,只要你一心一意带着老子去把那宝藏掘取出来,老子担保你性命无虞。”想到那时把宝藏掘取了来,过那挥金如土逍遥自在的日子,便算当今皇帝老儿也没有这般快乐,虽犹惊悚追杀殷在野时的凶险,但毕竟付出终归得到极大回报,还是不禁舒心畅怀,由不得哈哈大笑。
章节目录 第四章 脱困离难(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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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只一路顺着江水东流直去。丰子都见那江面辽阔,无处可逃,暗自叹息,明白此刻再辩解多多也是无用,懒得再说,忍住剧痛卷缩在船舱角落处,闭眼只假装熟睡过去。

    侯登觉看到丰子都居然一副无所谓的神情,还假装睡去,脸上顿即闪过一丝怒色,愤愤叫道:“他妈的,江湖上有谁不在老子面前诚惶诚恐,噤若寒蝉?你这小子竟敢这般大喇喇的来藐视于我,看样子不给点苦头尝尝,你还道‘有入无出铁算盘’侯登觉真的是没有手段。”郁怒之下起身过去便要老拳相加,一顿狠揍。

    丰子都眼缝瞥见侯登觉脸色沉郁,恼羞成怒,心头不禁惴惴,生怕他当真对自己来个拳打脚踢,到时岂不是徒取皮肉之苦?然而性子倔强,瞧不得他拳脚相胁,想道自己以前遭受的切身苦难难道还少了?此际再多一次亦有何妨?当下翻转身子继续假睡,只是不去理睬。

    侯登觉益为愠怒,高高举起拳头正要捶落,忽然转念想想,呵呵冷笑,说道:“江湖上人人皆知落在‘有入无出铁算盘’侯登觉的手里,绝对是生不如死,平生愿望唯想速求了结。你当闻此说,因此却想假手老子来杀你,呸,差点便上了你的大当。哼哼,而今瞧在那宝藏的份上,暂且由得你轻狂,到了岸上,如果你不把那藏宝所在说出来,那时自然知晓铁算盘手段的厉害。”重新坐身下来,取过另一只酒壶自斟自吃,再不理会丰子都,心里只在盘算着如何尽快令这小子说出宝藏埋藏地点的所在。

    他明白江湖上众豪杰都在四处寻找眼前此少年,今日此事后只怕人人经已得知其落在自己手里,那时人人都要转为寻找自己,再贸贸然去掘取宝藏恐怕阻碍必多,须得制定一个周密长久计划。于是抱定心思,待得一经得悉宝藏所在,立刻着手除掉这小子,免除后患。

    傍晚时分,船只停靠在一处了无人烟的荒滩上。

    丰子都以为这些人要下船转走陆路,却见众船夫在船尾取水做饭,略微失望,忖道:“原来他们不曾要下船,只是做饭来吃饱好再起程赶路。可这船仅走半天,如果百草门那些人兼程来追赶,怕有可能追及得上。”一时暗暗担忧,生怕重新落入荆尝鲜等人的魔掌,一时又希望百草门那些人快快赶至,好将自己从这个铁算盘手里夺去,到时尚有机会逃跑,总胜于船上无处可逃,忽喜忽忧,思绪混乱之极。然而身上又痛又饿,想到无论结果如何,终归是劫数难逃,丰子都不由得甚觉悲哀,望着岸边的郁郁山林呆呆出神。

    经过数个时辰,丰子都体内气息大周天运转,自生自冲,一点一息,一息一点,积溪成河,经已慢慢冲开那甄姓矮个子重手点封的穴道,但他沮丧气馁之下,只卷缩在船舱角落处,又哪里得知?其实以丰子都此刻内力修为,仅需运气冲击穴道,便能立即自行解封,可是从来没有人教会他气息运行之法,于他来说,体内那些游动气息仿似小蛇般乱窜乱走,不过是又惊又有趣一直弄不明白的一桩事由而已。
章节目录 第四章 脱困离难(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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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抹血红阳光透进船舱,映在侯登觉凝重的脸庞上,给后面留下一道跳跃古怪的长曲身影,仿似群魔乱舞。

    丰子都看到侯登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脸色阴晴不定,一时咬牙切齿,面容狰狞,一时又摇头喃喃自语,直盯着舱顶久久出神,不由甚觉害怕,心中反而有些可怜他起来,心想此铁算盘处心积虑只想得到那根本就没有存在的宝藏,其实当真可悲可叹。丰子都于心不忍之下便想明白告知清楚,要侯登觉趁早死了这份心,然而想到此人行径古怪得紧,出声告知倒惹他更是怀疑,徒取无趣,恐怕还有拳脚加身之虞,于是假装无睹眼前一切,依然转头望着舱外红彤彤如血般的江面。

    这般过得多时,忽见侯登觉突地站起身,大踏步走向船尾,仰天打个哈哈,对正在吃饭的众船夫喝道:“你们回去终究也是难逃荆尚毒那老匹夫的毒手,既然如此,大爷这里就大发慈悲,便为你们免却以后多多痛苦。”

    船上四五名船夫闻言大惊失色,丢开碗筷齐地跪倒在船面上,砰砰磕头不已,颤声叫道:“大爷饶命则个,大爷饶命则个。小人们可是什么都没有看见,也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侯登觉嘿嘿冷笑,说道:“虽则如此,却是轻饶你们不得,须知容留你们在世上,对大爷来说毕竟弊多利少。话在你嘴里,随时可说,这算盘只是啷啷打不过。”众船夫指天赌咒发誓道:“小人们一定不说出去,至死都不说出去,大爷大可一万个放心。”侯登觉摇头道:“大爷正是一万个放心不下。”众船夫见势不妙,发声喊纷纷抢身欲要跳江逃命。侯登觉已经旋冲上前,哈哈大笑声中一番拳打脚踢,登时将船上那四五名船夫一一击毙。

    丰子都大出意外,料想不到侯登觉竟是可以对这些为其撑船的船夫痛下杀着,吃惊之下跳起身来大声叫道:“他们不过是些手无寸铁的无辜渔民,个个都上有老下有小的,你怎能下此毒手?”只觉此人为了那莫须有的所谓宝藏,居然杀人灭口,忒是恶毒。
章节目录 第四章 脱困离难(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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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登觉看见丰子都竟能短时间内脱却束缚跳身起来,微感诧异,但自恃武功高强,原也不放在心上,冷冷说道:“人为财亡,鸟为食尽,这道理自古已然。我不来杀他们,他们如果有天把你落在我手上的消息泄露了出去,到那时岂不是江湖上几十上百号人蜂拥而至,个个都窥伺于我?他妈的,老子又没有三头六臂,怎可抵挡得了?只怕立即便要撒手落荒逃之夭夭。哼哼,算盘打得响,断断没有这般打法的道理。”

    丰子都怒道:“你不想泄露消息出去,只须逼迫这些人立下誓言不说就是了,又何必取夺他们性命?”

    侯登觉哈哈大笑,斜眼瞪着丰子都许久,突然一个转身,伸脚把那四五具船夫死尸一一踢落江水中。可怜那四五名船夫原在江边讨生活,只因受他利诱胁持,一路跟随尽力侍从,谁知到头来终是难逃“有入无出铁算盘”侯登觉的毒手,身葬茫茫江河。

    侯登觉踢丢众尸体罢,又是睨视丰子都片刻,嘿嘿冷笑一阵,说道:“江湖险恶,区区誓言岂能当真?”倏地晃身来到丰子都身前,圆睁双眼,面目狰狞,恶狠狠地道:“你这小子看到老子的手段了吧,那是一言不合便即痛下杀手,岂管你是什么天王老子还是寻常人家?哼哼,如果你不把那藏宝地点乖乖地给我说了出来,老子到时连你一并也给杀了,就好像这些渔民一样,死了连葬身之地都没有。”说罢扬手做个“咔嚓”一下拧断脖子的动作。

    丰子都又惊又怒,只觉此人真是无可理喻,直为草菅人命,比那武当派不妄道人百草门众魔头尤甚过之,心头犟劲骤起,把身一挺,踏前一步,眼白上翻朝天,鼻腔里哼哼冷笑数声,说道:“以阁下的为人,我便把那鸟什子藏宝所在说了出来,最终也是一般难逃灭口劫难。所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道理我从小就明白得很,怎能受你蛊惑?所以就算是真有什么宝藏,你也休想从我嘴里知道它的埋藏所在。”

    侯登觉想不到眼前这小子年纪轻轻,竟是明白人生至理,不受那威逼利诱,一时倒也无计可施,恼怒之下当即走近来伸手拎起丰子都,兜头兜脸狠狠抽打了他几个耳刮子,厉声喝道:“虽是这般说,就怕到那时可由不得你了。”

    丰子都脸上吃痛,眼前金星纷纷乱冒,心下益是恨怒,索性豁出命去,拼死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只是哈哈大笑。

    侯登觉挥掌抽打丰子都耳刮子之际,但觉有股古怪力道从手上传来,隐隐震得生痛,不禁颇感惊诧,“咦”的一声,却也不放心里头去。看到丰子都一副任打任踢只是无所谓的模样,更加郁怒至极,瞪眼盯着他,眼中如欲喷出火来,呼呼猛喘粗气,恨得咬牙切齿不已,全身上下骨骼直格格爆响。瞧侯登觉这般凶恶架势,如果不是眼前有所求于丰子都,此际便要按捺不住性子将其活生生撕裂开四五块。

    丰子都瞧到侯登觉那张逼在咫尺变形扭曲的脸,内心暗自吃惊,但形格势禁,目前岂能向这个恶魔低头认输?被他拎住身子举在半空,脚不能到地,毫无受力处,当下也不多作挣扎,惟是连声冷笑,叫道:“你要想从我嘴里知道宝藏的埋藏所在,哈哈,那是永世休想,我便是烂在肚子里都不会告知你。”

    侯登觉一听越发恼怒,喉头发出咕哝声响,猛地哗哗大叫,抡手将丰子都重重掼掷在船板上,一股戾气无处发作,转身去一脚将船尾尚在生火的炉子踹翻,犹是不解恨,又把船舷一角踢得支离破碎。丰子都被他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只觉周身似要块块碎裂开来,然而却是紧紧咬住嘴唇,强忍住剧痛,毫不示弱地瞪着侯登觉。

    那炉子里炉火正旺,炉火凭借风势,轰然作响,瞬间将船只熊熊烧着。侯登觉一愕,随即“呵呵”大笑,说道:“正好,倒省去老子一番麻烦。”急忙拎起丰子都,展开轻身功夫,跃上旁边荒滩,伫足观看。船只呼呼燃烧,风借火势,卷起半天高焰火,热浪逼人。
章节目录 第四章 脱困离难(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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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丰子都被那姓甄的矮个子重手封住穴道,只要轻微稍动便是头昏脑胀,烦闷欲吐,哪里敢去乱动?斜靠着船舱,深深呼吸一口气,脸上勉力挤出一丝笑容,对那灰衣人说道:“多谢先生救命大恩。我现今可是全身麻软得不能动弹半分,起不来亲自致谢,真是多有得罪。不知先生尊姓大名,上下如何称呼?”

    那灰衣人一征,双眼眼光炯炯,盯着丰子都片刻,似乎甚为怀疑他说话的真实性,然则见到丰子都确是一副周身泛力的样子,所言非假,随即暗喜,想道:“原来你已被荆尚毒那老儿封住穴道,倒省去我不少麻烦。当下却也不忙先解开。”取下脸上蒙面黑巾丢出船舱外,在船舱里走来走去,欢喜得连连搓着手说道:“唔,来之不易,当真来之不易。”望着丰子都只是一直笑。似乎在他眼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堆价值菲薄的金银珠宝。

    丰子都见这人一张油腻白净的圆脸,唇上两撇八字须,长得慈眉善目,年纪约摸四十二三岁,想道:“此人便似那市井商人,孰料武功却是忒好。哈哈,百草门那些人现在恐怕还在岸边那里暴跳如雷,干瞪眼骂娘。”终于得脱魔掌,虽然瞧这人行径异于常人,隐隐有些忧虑,毕竟心情尚存九分欢悦,又是笑道:“谢谢先生仗义执救,我岂能再敢叼扰先生?麻烦你吩咐船家在前面靠岸泊船,把我放下就可以了,待我缓过口气来,便能自个走路离开。”

    那灰衣人愣了愣,脸上满是诧异神情,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望着丰子都许久,忽地裂嘴呵呵直笑,道:“前面怎能靠岸泊船?须知这里上下游三十里都为百草门势力之内,老子煞费苦心费尽心机,才能把你从他们手里抢过来,他们岂肯善罢甘休?自当殚精竭虑要抢回去。此刻停船靠岸,百草门人多势众,他们毒术又是狠辣得很,老子可万万应付不来,到那时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开什么玩笑?不行,老子不干,绝对不行。”摇头摇得拨浪鼓般。

    丰子都感激道:“我一介卑微小子,得蒙先生相救已是感恩不尽,如何还敢麻烦先生再要相送一程?”
章节目录 第四章 脱困离难(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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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灰衣人哈哈大笑,斜眼睨视着丰子都,“嘿嘿”道:“老子历来都不曾做那亏本买卖,现在这桩生意一本万利,红润甚多,却可是大大的做得。况且谅你在这船上应该跑不到哪里去,我便把姓名说给你听也是无妨,小子,你可听说过‘有入无出铁算盘’侯登觉这号人物没有?那说的正是老子。”

    丰子都闻言内心“格噔”一下,才感不妙,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涌起,直冲脑顶,瞬间的喜悦飞去九天外,想道:“糟糕,我这却是刚离虎穴,又入狼窝,终究难逃劫难。”望着那灰衣人侯登觉摇头说道:“不好意思,我很少在外面走动,孤陋寡闻得很,确实是至今还没有听说过侯先生的什么大号。”

    侯登觉一听顿时大怒,骂道:“他妈的,老子在江湖上闯下这么大的名气,你居然说没有听说过。他妈的,气死老子了,难道殷在野从来不在你面前提起过老子的名字吗?”丰子都还是摇摇头,道:“没有。”侯登觉怒不可遏,脸色涨得猪血一般红,猛地一掌劈在船舷上,落掌处碎屑迸溅,击下一大块木块,厉声叫道:“当真岂有此理,气死老子了,气死老子了。”想不到自己在殷在野眼中,竟然不值得口边一提,直是人生耻辱,吹胡子瞪眼之下,似乎便要将丰子都掷出船外,硬生生按沉江底方解心头大恨。

    丰子都暗自吃一惊,却是毫无畏惧地瞧着他。侯登觉呼呼直喘气,又是瞪眼看着丰子都良久,突然一顿脚,转头对着船尾的船夫大声叫道:“喂,外面的听着,要想活命便赶快给老子拿酒菜进来,老子现在一肚子闷气,甚为不顺,要喝酒压压。”

    船上众船夫似乎十分害怕侯登觉,忙不迭应声答允,一名船夫慌忙捧着酒菜进来摆放在桌子上,手忙脚乱下差点打翻酒壶,只吓得脸色苍白,益是手抖脚颤。侯登觉骂道:“没用的狗东西,给老子滚出去。”抬脚“砰”的一下将那船夫踢出舱外。
章节目录 第四章 脱困离难(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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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登觉伸手取过酒壶嘴对嘴喝上几大口,方自感到一肚子气稍为畅顺些许,扭头对着丰子都嘿嘿冷笑,恶狠狠地道:“以老子本来脾气,刚才便要取你性命,现在瞧在那笔宝藏的份上,暂且饶你不死。好好听着,你乖乖的带我去掘取那笔宝藏还好,否则,哼哼,此酒壶就是你的下场。”说罢双掌按住酒壶往里一挤,摊开手掌,只见那银制酒壶已经变成薄薄一块,酒水四溅。

    丰子都暗叹口气,想道:“此人果然还是为了那劳什子宝藏而来。”摇头说道:“你们真的是搞错啦,我确确实实是不知道有什么宝藏,我想你们应该找错人了吧?”

    侯登觉圆睁怪眼瞪住丰子都,忽地哼哼冷笑数声,一屁股坐下来,晃着脑袋说道:“找错人?哈哈,你小子大可放心,包管错不了。老子在这百草山转悠了两三个月,岂能看走眼?错不了,错不了。”将那拍扁的酒壶丢在桌面上,一拍手掌,道:“小子安心。嘿,嘿,老子折磨人的手段多得连我都害怕,到时自然会有办法让你清清楚楚地记起宝藏的埋藏所在的。”转过头去喝令船上那四五名船夫毋得偷懒,务要顺河快开。

    眼见船只驶过一处河汊,转上一条辽阔的大江,江水滔天,往东直去,后面并没有什么追船,想到此举终于脱离百草门地盘,侯登觉方才有所放下心来,抓起桌面碗里一块肥肉,塞进嘴里,得意洋洋地嗒嗒声咀嚼。

    丰子都一见之下肚子里顿即咕噜噜大响,直吞馋涎,但是看到侯登觉一副得意忘形的模样,心头甚觉厌恶,索性转头望向舱外那滔滔江面。
章节目录 第四章 脱困离难(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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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登觉吞下嘴里的肥肉,也不去抹拭嘴边流出的油渍,嘻嘻笑道:“小子,你便望穿秋水都是没用,到现今地步,老子不怕来告诉你,你那靠山殷在野已经死了,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会来救你,趁早就死了这条心罢。”

    丰子都一听之下大吃一惊,转过头来嗄声问道:“什么?你是说殷先生已经死了?”侯登觉点头道:“是啊,几个月前,殷在野在皖南的断云峰遭到黑白两道数十名高手伏击,寡不敌众,失足掉下悬崖,至今尸骨无存。”丰子都闻言悲愤莫禁,不由“哗”的一下痛哭出声。

    侯登觉不去理会丰子都痛哭,歪头沉思,忽尔长长叹息一声,脸色变得惨白,许是想起当时伏击殷在野时的惨烈情景。过得一阵,侯登觉摇头叹道:“姓殷的手段果然甚为了得,那黑白两道数十名高手愣是让他杀掉大半,人人甚难得以全身而退。当时要不是老子见势不妙,诈伤趁机落在后面,此刻想来岂能躲避得过那杀劫?嘿嘿,厉害,厉害。”最后“厉害”两字也不知道是说他见机极快,脚底抹油溜滑得厉害,还是说殷在野居然能够杀掉大半高手手段厉害。

    丰子都顿时放心下来,慢慢收住哭声,暗道:“原来当时你贪生怕死,一味躲藏在后面。那么殷先生所谓掉下悬崖,尸骨无存,你也只不过是听人妄说而已,岂能当得真?殷先生武功高强,心地忒好,上苍慈悲为怀,掉落悬崖应许幸佑不死。”然而想到殷在野单打独斗黑白两道数十名高手,尽管武功超群,终是孤军奋战,对方人多势众,况且各种各样阴鸷险恶的手段层出无穷,兼顾不暇之下毕竟凶多吉少,不由得始终是心大心小,难以宽慰。

    侯登觉哪里知道丰子都心中所思所想,见他止住哭声,只道是害怕,嘿嘿冷笑,说道:“你这小子还算识趣,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普天之下只有你知道那藏宝的下落,只要你一心一意带着老子去把那宝藏掘取出来,老子担保你性命无虞。”想到那时把宝藏掘取了来,过那挥金如土逍遥自在的日子,便算当今皇帝老儿也没有这般快乐,虽犹惊悚追杀殷在野时的凶险,但毕竟付出终归得到极大回报,还是不禁舒心畅怀,由不得哈哈大笑。
章节目录 第四章 脱困离难(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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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只一路顺着江水东流直去。丰子都见那江面辽阔,无处可逃,暗自叹息,明白此刻再辩解多多也是无用,懒得再说,忍住剧痛卷缩在船舱角落处,闭眼只假装熟睡过去。

    侯登觉看到丰子都居然一副无所谓的神情,还假装睡去,脸上顿即闪过一丝怒色,愤愤叫道:“他妈的,江湖上有谁不在老子面前诚惶诚恐,噤若寒蝉?你这小子竟敢这般大喇喇的来藐视于我,看样子不给点苦头尝尝,你还道‘有入无出铁算盘’侯登觉真的是没有手段。”郁怒之下起身过去便要老拳相加,一顿狠揍。

    丰子都眼缝瞥见侯登觉脸色沉郁,恼羞成怒,心头不禁惴惴,生怕他当真对自己来个拳打脚踢,到时岂不是徒取皮肉之苦?然而性子倔强,瞧不得他拳脚相胁,想道自己以前遭受的切身苦难难道还少了?此际再多一次亦有何妨?当下翻转身子继续假睡,只是不去理睬。

    侯登觉益为愠怒,高高举起拳头正要捶落,忽然转念想想,呵呵冷笑,说道:“江湖上人人皆知落在‘有入无出铁算盘’侯登觉的手里,绝对是生不如死,平生愿望唯想速求了结。你当闻此说,因此却想假手老子来杀你,呸,差点便上了你的大当。哼哼,而今瞧在那宝藏的份上,暂且由得你轻狂,到了岸上,如果你不把那藏宝所在说出来,那时自然知晓铁算盘手段的厉害。”重新坐身下来,取过另一只酒壶自斟自吃,再不理会丰子都,心里只在盘算着如何尽快令这小子说出宝藏埋藏地点的所在。

    他明白江湖上众豪杰都在四处寻找眼前此少年,今日此事后只怕人人经已得知其落在自己手里,那时人人都要转为寻找自己,再贸贸然去掘取宝藏恐怕阻碍必多,须得制定一个周密长久计划。于是抱定心思,待得一经得悉宝藏所在,立刻着手除掉这小子,免除后患。

    傍晚时分,船只停靠在一处了无人烟的荒滩上。

    丰子都以为这些人要下船转走陆路,却见众船夫在船尾取水做饭,略微失望,忖道:“原来他们不曾要下船,只是做饭来吃饱好再起程赶路。可这船仅走半天,如果百草门那些人兼程来追赶,怕有可能追及得上。”一时暗暗担忧,生怕重新落入荆尝鲜等人的魔掌,一时又希望百草门那些人快快赶至,好将自己从这个铁算盘手里夺去,到时尚有机会逃跑,总胜于船上无处可逃,忽喜忽忧,思绪混乱之极。然而身上又痛又饿,想到无论结果如何,终归是劫数难逃,丰子都不由得甚觉悲哀,望着岸边的郁郁山林呆呆出神。

    经过数个时辰,丰子都体内气息大周天运转,自生自冲,一点一息,一息一点,积溪成河,经已慢慢冲开那甄姓矮个子重手点封的穴道,但他沮丧气馁之下,只卷缩在船舱角落处,又哪里得知?其实以丰子都此刻内力修为,仅需运气冲击穴道,便能立即自行解封,可是从来没有人教会他气息运行之法,于他来说,体内那些游动气息仿似小蛇般乱窜乱走,不过是又惊又有趣一直弄不明白的一桩事由而已。
章节目录 第四章 脱困离难(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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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抹血红阳光透进船舱,映在侯登觉凝重的脸庞上,给后面留下一道跳跃古怪的长曲身影,仿似群魔乱舞。

    丰子都看到侯登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脸色阴晴不定,一时咬牙切齿,面容狰狞,一时又摇头喃喃自语,直盯着舱顶久久出神,不由甚觉害怕,心中反而有些可怜他起来,心想此铁算盘处心积虑只想得到那根本就没有存在的宝藏,其实当真可悲可叹。丰子都于心不忍之下便想明白告知清楚,要侯登觉趁早死了这份心,然而想到此人行径古怪得紧,出声告知倒惹他更是怀疑,徒取无趣,恐怕还有拳脚加身之虞,于是假装无睹眼前一切,依然转头望着舱外红彤彤如血般的江面。

    这般过得多时,忽见侯登觉突地站起身,大踏步走向船尾,仰天打个哈哈,对正在吃饭的众船夫喝道:“你们回去终究也是难逃荆尚毒那老匹夫的毒手,既然如此,大爷这里就大发慈悲,便为你们免却以后多多痛苦。”

    船上四五名船夫闻言大惊失色,丢开碗筷齐地跪倒在船面上,砰砰磕头不已,颤声叫道:“大爷饶命则个,大爷饶命则个。小人们可是什么都没有看见,也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侯登觉嘿嘿冷笑,说道:“虽则如此,却是轻饶你们不得,须知容留你们在世上,对大爷来说毕竟弊多利少。话在你嘴里,随时可说,这算盘只是啷啷打不过。”众船夫指天赌咒发誓道:“小人们一定不说出去,至死都不说出去,大爷大可一万个放心。”侯登觉摇头道:“大爷正是一万个放心不下。”众船夫见势不妙,发声喊纷纷抢身欲要跳江逃命。侯登觉已经旋冲上前,哈哈大笑声中一番拳打脚踢,登时将船上那四五名船夫一一击毙。

    丰子都大出意外,料想不到侯登觉竟是可以对这些为其撑船的船夫痛下杀着,吃惊之下跳起身来大声叫道:“他们不过是些手无寸铁的无辜渔民,个个都上有老下有小的,你怎能下此毒手?”只觉此人为了那莫须有的所谓宝藏,居然杀人灭口,忒是恶毒。
章节目录 第四章 脱困离难(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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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登觉看见丰子都竟能短时间内脱却束缚跳身起来,微感诧异,但自恃武功高强,原也不放在心上,冷冷说道:“人为财亡,鸟为食尽,这道理自古已然。我不来杀他们,他们如果有天把你落在我手上的消息泄露了出去,到那时岂不是江湖上几十上百号人蜂拥而至,个个都窥伺于我?他妈的,老子又没有三头六臂,怎可抵挡得了?只怕立即便要撒手落荒逃之夭夭。哼哼,算盘打得响,断断没有这般打法的道理。”

    丰子都怒道:“你不想泄露消息出去,只须逼迫这些人立下誓言不说就是了,又何必取夺他们性命?”

    侯登觉哈哈大笑,斜眼瞪着丰子都许久,突然一个转身,伸脚把那四五具船夫死尸一一踢落江水中。可怜那四五名船夫原在江边讨生活,只因受他利诱胁持,一路跟随尽力侍从,谁知到头来终是难逃“有入无出铁算盘”侯登觉的毒手,身葬茫茫江河。

    侯登觉踢丢众尸体罢,又是睨视丰子都片刻,嘿嘿冷笑一阵,说道:“江湖险恶,区区誓言岂能当真?”倏地晃身来到丰子都身前,圆睁双眼,面目狰狞,恶狠狠地道:“你这小子看到老子的手段了吧,那是一言不合便即痛下杀手,岂管你是什么天王老子还是寻常人家?哼哼,如果你不把那藏宝地点乖乖地给我说了出来,老子到时连你一并也给杀了,就好像这些渔民一样,死了连葬身之地都没有。”说罢扬手做个“咔嚓”一下拧断脖子的动作。

    丰子都又惊又怒,只觉此人真是无可理喻,直为草菅人命,比那武当派不妄道人百草门众魔头尤甚过之,心头犟劲骤起,把身一挺,踏前一步,眼白上翻朝天,鼻腔里哼哼冷笑数声,说道:“以阁下的为人,我便把那鸟什子藏宝所在说了出来,最终也是一般难逃灭口劫难。所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道理我从小就明白得很,怎能受你蛊惑?所以就算是真有什么宝藏,你也休想从我嘴里知道它的埋藏所在。”

    侯登觉想不到眼前这小子年纪轻轻,竟是明白人生至理,不受那威逼利诱,一时倒也无计可施,恼怒之下当即走近来伸手拎起丰子都,兜头兜脸狠狠抽打了他几个耳刮子,厉声喝道:“虽是这般说,就怕到那时可由不得你了。”

    丰子都脸上吃痛,眼前金星纷纷乱冒,心下益是恨怒,索性豁出命去,拼死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只是哈哈大笑。

    侯登觉挥掌抽打丰子都耳刮子之际,但觉有股古怪力道从手上传来,隐隐震得生痛,不禁颇感惊诧,“咦”的一声,却也不放心里头去。看到丰子都一副任打任踢只是无所谓的模样,更加郁怒至极,瞪眼盯着他,眼中如欲喷出火来,呼呼猛喘粗气,恨得咬牙切齿不已,全身上下骨骼直格格爆响。瞧侯登觉这般凶恶架势,如果不是眼前有所求于丰子都,此际便要按捺不住性子将其活生生撕裂开四五块。

    丰子都瞧到侯登觉那张逼在咫尺变形扭曲的脸,内心暗自吃惊,但形格势禁,目前岂能向这个恶魔低头认输?被他拎住身子举在半空,脚不能到地,毫无受力处,当下也不多作挣扎,惟是连声冷笑,叫道:“你要想从我嘴里知道宝藏的埋藏所在,哈哈,那是永世休想,我便是烂在肚子里都不会告知你。”

    侯登觉一听越发恼怒,喉头发出咕哝声响,猛地哗哗大叫,抡手将丰子都重重掼掷在船板上,一股戾气无处发作,转身去一脚将船尾尚在生火的炉子踹翻,犹是不解恨,又把船舷一角踢得支离破碎。丰子都被他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只觉周身似要块块碎裂开来,然而却是紧紧咬住嘴唇,强忍住剧痛,毫不示弱地瞪着侯登觉。

    那炉子里炉火正旺,炉火凭借风势,轰然作响,瞬间将船只熊熊烧着。侯登觉一愕,随即“呵呵”大笑,说道:“正好,倒省去老子一番麻烦。”急忙拎起丰子都,展开轻身功夫,跃上旁边荒滩,伫足观看。船只呼呼燃烧,风借火势,卷起半天高焰火,热浪逼人。
章节目录 第四章 脱困离难(十一)
    侯登觉待得船火熄灭,才拉着丰子都沿着岸边直行。丰子都明知此去凶险必多,前望遥遥无期,然而肉在砧板,虽不情愿却无可奈何,只有心中悲苦异常,且行且走。侯登觉一路上喝叱不停,稍不顺意,便扬手就是几个耳刮子打来,催促赶路,

    走有多时,旁边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横亘眼前,侯登觉抬头望望即将西沉的残辉,皱眉略作思索,忽尔冷笑数声,扯着丰子都转身钻入一片半人高的草丛。穿过草丛,来到那山峰脚下,侯登觉拍手笑道:“就算荆尚毒那老匹夫老谋深算,沿江布下众多耳目,此刻也是意料不到老子偏要弃水路而走陆路。”爬山而上,在茫茫无际的山林间觅路前行。

    丰子都由侯登觉拉扯住一味只疾行快走,那沿途山石树枝颇多,身上便被蹭伤多处,全身火辣辣地痛。可周围沉沉暮色重重压来,不能及远,侯登觉又是寸步不离,十分警觉,丰子都难以伺机逃脱,唯是气苦不已。

    星起月落,夜尽晨至,两人一路翻岭越涧,穿林踏荆,历尽艰辛,来到山峰另一边的一条荒道上。

    侯登觉拉着丰子都在路旁一块大石上坐落。此刻他方自脸色微展,长吁口气,对丰子都道:“荆尚毒那老匹夫只道老子带着你必定要沿江东去,老子偏偏给他来个弃船南下。哈哈,只要过了前面这座山岭,便是湖南的碧涌寨,他们百草门纵然厉害,也是鞭长莫及。”说罢呵呵大笑,脸上神情洋洋得意。

    丰子都经由长夜跋涉,只是又累又饿,心里悲怆,正自搓揉着酸痛的双腿,闻言轻哼一声,摇头说道:“难说得很,百草门那白胡子老头是诸葛亮再世,他算到你必定要走这条路,早已在前面布置下几万条毒蛇等着你。你这一去,恰似瓮中捉鳖,便想要逃也是逃不了。”

    侯登觉历来对荆尚毒的毒蛇甚为忌惮,一听恼羞成怒,反手一掌打在丰子都的脸上,骂道:“胡说八道,你哪里便知道荆尚毒在前面放有几万条毒蛇?他妈的,尽来放你奶奶的狗臭屁。”“哎哟”轻呼一声,只觉手掌阵阵作痛,忙低头去看,才发现掌缘已经红肿,掌心紫黑一片,惊愕之下不禁喃喃自语道:“奇怪,奇怪,这却是为何?”丰子都坦然受他掌之,哈哈大笑。

    就在此时,远处隐隐传来踢踏马蹄声。侯登觉和丰子都两人脸色微变,抬头循声望去,只见道上两骑急驰而来,却为两名官差,风尘仆仆,料想是要送什么紧急公文,故此不停地挥鞭驱赶座骑。

    侯登觉一见之下喜之不禁,说道:“很好,原来是官家老爷给老子送马来了。”抢身拦在路中央。不多时那两名官差驱马赶到,瞧见路上有人拦截,急忙勒定马匹,纷纷抽出胯下腰刀,一人大声喝道:“呔,哪里钻出来的刁民,难道狗眼瞎了不成?没有看见官爷们正在办事吗?好大的胆子,不要命了吗?快快让开,否则官爷一刀劈死你!”喝罢迎风虚劈数刀。

    侯登觉伸手从怀里取出一张银票,高举着扬在风中招摇,脸上堆满笑容,说道:“两位官老爷,小人适才在那边路面捡到这张银票,心中甚是惶恐不安,惟怕惹上官非,故此不敢私藏,要把银票上交给两位官老爷。”

    那两名官差见他手里攥着的正是一张五十两的银票,不由喜笑颜开,对望一眼,都把腰刀插回刀鞘,托地齐跳下马来。先前那官差边拍打着刀鞘边踏步上前道:“这张银票却是官爷早前经过时掉下的,总算你明白事理,不致私吞。”伸出手便要来取银票。

    侯登觉哈哈大笑一声,说道:“如此正好。”倏地双腿鸳鸯步连环踢出。那两名官差躲闪不及,胸膛登时齐齐中脚,都向后摔去,口中狂喷鲜血,落地时身子扭曲得几下,就此不动。

    丰子都看到侯登觉居然连官差都敢杀却,暗自心寒,心想自己此番落在这个狂徒手里,恐怕当真凶多吉少,不禁是惴惴不安。

    侯登觉把银票收归回怀里,拔出一名公差身上的腰刀,刀光闪动,将他旁边那匹马马头砍断下来,抬脚“砰”的一下踢开去,斜眼瞪着丰子都,冷冷问道:“你瞧我这刀法如何?若然是砍在你头上,结果会将怎样?”
章节目录 第四章 脱困离难(十二)
    丰子都看见那马颈断绝处平滑如镜,血水汹涌喷出,避闪不及,头上脸上身上被溅落得到处都有,也是胆战心惊,跳起身来连退几步,按捺住狂跳的心,咧嘴勉强笑笑,颤抖着声音说道:“刀法实在……实在不怎么样,若是砍在头上,至不济颈……颈上碗大一个疤,十八年后,小爷还是……还是一条好汉。”

    侯登觉怒不可遏,无暇思索,冲身过来抬手又是“啪啪”两声,两个耳刮子十分响亮地抽打在丰子都的脸上。丰子都脸上接二连三地挨打,恼愤之下,再也忍耐不住,一股火气腾腾直冲脑门,挺着红肿的脸颊,双眼睁得滚圆,大声叫道:“有本事你就一刀也将小爷的脑袋照样砍断下来,小爷倒要瞧瞧脑袋搬家之后,是否便能把那宝藏埋藏所在说出来给你听听?”

    岂知侯登觉暗暗叫苦不止,但觉适才抽打丰子都时的手掌现在剧痛无比,便似要断裂开来,忖道:“他奶奶的,这小子愣是有点古怪。”脸上不动声色,斜睨丰子都许久,嘿嘿说道:“不错,虎门无犬子,果然是有些胆识,姓殷的没有看错人,是个人物。好吧,你脖子上这颗脑袋就暂且让你寄存多几日,以后若敢再胡说八道,胡言乱语,老子把你卸开八大块。”将那柄血淋淋的腰刀在丰子都眼前晃了几晃。

    丰子都道:“便是卸开九大块又有何妨?”望着那嗒嗒滴着血水的刀刃终究心虚,不敢再出言顶撞,倒退两步。

    侯登觉哼的一声,抬手远远丢开那柄带血的腰刀,转身跃上旁边另外一匹马,过来将丰子都提住横倒放在鞍前,说道:“放心,将来终须有机会的。”双腿用力一下夹蹬,那马吃痛,昂首长嘶一声,撒开四蹄,沿前路狂奔而去。
章节目录 第四章 脱困离难(十三)
    对于横卧马背上,丰子都先前在龙门镇被大内侍卫捉拿带走时已经历过一遭,这次又是如此,不由得颇是苦笑,那次凑巧尚有殷先生搭救,这次却是有谁会来救自己呢?只觉心里甚是悲苦。

    山路崎岖颠簸,那马撒蹄如飞走得甚急,马蹄踢起的石子泥块便时不时打在丰子都的脸上,火辣辣地痛,他也不知道是否流血,但听到耳边风声呼呼直响,那地面飞快地向后倒退,登时吓得哗哗大叫,唯觉一颗心颠簸得尤甚过于那山路,上下震荡偏偏又是难以破腔挤出,极其难受,呕吐一次又是一次,最后只得干呕黄胆水。侯登觉见状哈哈大笑,益加驱马驰骋,专往石子泥块越多的山路上狂奔。丰子都心中悲哀,咒骂叫喊已懒得去多念,索性紧紧闭住双眼,任凭石子泥块在脸上乱打。

    每当逢有前路分岔,侯登觉便策马只往右向而走,一路驱驰不停,晌午时分,眼前道路渐渐平坦开阔起来。

    那骑下马匹急奔半日,经已疲累至极,越到后面越呼呼喷气如同牛喘震得天响,时不时还抖颤着头颅悲鸣。侯登觉却是不停地加鞭驱策,每当座骑稍有缓慢,便双腿用力夹蹬,毫无悯惜武力。又狂奔多时,那马匹突然一声长嘶,再也无力驰骋,前肢跪地,“轰隆”的一下大响,和身摔倒在路旁,口中直吐血水白沫,竟是乏力虚脱而至倒毙。

    丰子都“哎哟”惊叫一声,来不及跳身离开,已是碌碡一般跌出马背,止不住那惯冲之力,翻滚着身子扑进旁边一条溪涧里。

    侯登觉早已跃身闪在旁边,瞧见丰子都连滚带爬跌进水里,久久不能浮身出来,不知道那溪涧水深水浅,暗自吃惊,忖道:“原来这小子根本不会武功。哎哟,糟糕,可莫要给淹死了。”急忙趟进水里来到丰子都身边,将他捞出水面。丰子都肚子里咕噜噜直响,猛地张开嘴喷出大口溪水,侯登觉转头避让不及,顿即给他兜头兜脸喷洒个正着。

    侯登觉哼的一下,把丰子都连扯带拖拽上岸边,丢在地上,见他没有甚大碍,登即放下心来,拭去脸上水渍,想道这么急驰半日多,百草门那干人当是再难追及得上,心情不由十分畅快。抬头却见自东边飘来一大团黑云,风卷云涌,眼看一场暴雨转俄倾至。侯登觉眉头紧皱,心想须得尽快离开此地,于是冷冷对丰子都说道:“好小子,这样都摔不死你,又没有给涧水淹死,算你命大。走吧,带老子掘那宝藏去。”

    丰子都躺在地上,惊魂未定,但觉全身疼痛如要撕裂开来,而腿上两处剑伤一给那溪水冲刷,更是针刺般阵阵痛痹,实在再难行走,加上两日一夜没有任何东西入肚,哪有力气?闻言当下说道:“走不了啦,我可是走不动了,我得要在这里先歇歇再说。”

    侯登觉一听“哼哼”冷笑数声,森然道:“其实不想走也是可以,只要你把那宝藏埋藏在什么地方说了出来,我自然就会让你在这里歇歇,给你放一条生路。”

    丰子都歪着头睨视侯登觉许久,“呵呵”一阵大笑,摇头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岂能受你来欺骗?嘿嘿,我一日没有告知你宝藏埋藏地点,你便一日舍不得杀我,这道理我自踏入江湖一步就已懂得。你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罢。”心知这人阴鸷毒辣,莫说没有什么宝藏,就算真有宝藏,也是万万不能说出所在,否则立有性命之虞。

    侯登觉大怒,右手猛地竖起凌空劈出一掌,“砰”的一声,掌力在丰子都耳侧击出一个大坑,狰狞叫道:“今日你说出藏宝所在便罢,如果说个不字,老子就让你见识一下‘铁算盘’的手段。老子先把你的双手一寸一寸地拗断,再不说,就轮到双脚,最后是挖眼剜心,剥皮削骨。哼,哼,且瞧是你的嘴硬,还是‘铁算盘’的手艺学得不到家?”俯身下来,左手拢过,将丰子都左右手捉在手里,暗劲潜运,便拟要先且拗断他手腕,来一个下马威。
章节目录 第四章 脱困离难(十四)
    丰子都看到侯登觉那一张脸皮骤然变得凶残狠恶无比,而眼光更似野兽般要择人而噬,吃惊之下左右手慌忙向外急崩,要挣脱他的左掌束缚,谁知却觉一对手腕就似被铁箍挟制住一样,不能动弹丝毫,心里十分害怕,暗道:“怎生是好?这疯子已经变得丧心病狂了。”脑筋快速运转,筹谋脱身计策。

    侯登觉嘿的一声,道:“他妈龟孙子好大的力气,不给老子做牛做马可惜了。”左掌潜运五分内劲紧紧攥住丰子都的左右手,防止被他挣脱,伸出右手食中两指抵在丰子都眼皮底下,稍稍加重力道,嘶叫着道:“我问你最后一遍,你说是不说?说是不说?再不说,老子可就要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啦。”

    丰子都双眼皮吃痛,眼泪不禁纷纷迸流溅出,只是又惊又怒,暗道:“疯子!疯子!”把心一横,高声叫喊着道:“不说,就不说!你便算打死我也是不说。”拼命摇摆脑袋,以期挣脱侯登觉抵眼双指。

    侯登觉暴跳如雷,冷笑两声,怒道:“你当真以为老子不敢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吗?”身子前倾,随即食指中指两指便向丰子都的一对眼珠重重戳过去。

    丰子都双眼但觉一阵剧痛,眼前突然发黑,刹那间魂飞魄散,只道眼珠子已被侯登觉双指挖出,吓得哗哗大叫大喊。那知就在这时,猛觉腹中一股热气倏地上窜,荡至掌心,双手陡然脱却挟箍,惊喜之际无暇思虑,当即手掌趁势向前急推,齐是推在侯登觉右肩膀上。

    侯登觉想不到丰子都竟能挣脱双手,猝不及防,右肩膀顿时被他双掌推中,一受之下便觉得仿似遭到一块势劲力猛的巨石突然撞击,再也把持不定,身子“呼”的一响向后摔出,一屁股坐倒在地上。他以为已经无事,刚要站起身,谁知那道力道余势不衰,瞬间牵扯下又是一跤坐倒,这跌坐兀自不能消除那力道的余劲,往后直滚翻数个筋斗方才能堪堪坐住起身。

    这一下侯登觉不禁大为惊骇,孰料不到眼前这个小子内力居然雄厚浑实至斯,疑为天人,霎时间呆若木鸡,茫茫不知所措。可是转即便觉体内犹似翻江倒海一般,耳旁却是钟磬齐鸣,侯登觉脸色顿然变得惨淡苍白,喉咙处一甜,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他知道自己经已被那道怪异力道震至重伤,哪敢再为稍动?慌忙端坐如磐,眼观鼻,鼻观心,默运内息潜转,七八圈下来方自压住又涌至嘴边的一口鲜血。

    丰子都眼泪潸潸直流,不能视物,以为自己已经失去双眼,想到以后只能永远处在黑暗中,心头由不得既是悲苦无比,亦为郁愤异常,啊啊的一阵乱叫乱喊。谁知待得片刻,眼前渐渐地出现一丝明光,周围景致慢慢涌入眼里来,丰子都登时宽心,自己的一双眼珠子尚未被侯登觉挖出,刹那狂喜莫禁,不由一阵手舞足蹈,又是啊啊大喊大叫。

    却听侯登觉旁边嘎声说道:“好家伙,原来殷在野经已把他的一身怪异武功尽授传予你。好,好!”

    丰子都转头望去,看到侯登觉坐在两丈之外地上,低垂右臂,圆睁双眼,脸上神情委顿不堪亦古怪至极,心中不禁大是诧异,这人适才不是要来挖自己眼珠子么?怎地现在却坐得那么远?旋即发觉侯登觉已经身受重伤,更为莫名其妙,暗自想道这人受伤只是因为自己刚才危急之下胡乱推一下他所致?既是如此,难道殷在野真的是传授过武功给自己?

    侯登觉似乎对眼前所见兀为十分难以置信,嘶哑着嗓子说道:“好小子,原来是我看走眼了,嘿嘿,哈哈,好得很,好得很。”望着丰子都,既惊恐又妒忌,心里便似打翻了那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样样皆有。

    这时“嘎喇喇”一声巨响,炸雷山顶滚过,狂风骤起,雨珠箭镞般漫山遍野倾泻而至。丰子都勉力坐起身,那雨珠打在脸上虽然阵阵作痛,内心却是十分欢喜,又想道:“难道殷先生真的传授过武功给我?可是我怎么一点都记不起来了?是了,殷先生应该是传授过武功给我,要不然不妄道长和荆灵那个丫头等人在踢打我时,他们怎会自己莫名其妙的摔飞出去?”望着气急败坏的侯登觉,隐隐觉得,自己这些时日来遭遇到的种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多半便可能是由此而引起。

    突然间,风雨中听到马蹄声响起,丰子都抬头看去,只见一骑冒风顶雨往这边缓缓走来。至得近前,但见马上乘者是个面目俊朗的中年文士,英气勃发,颏下三缕长须,年纪将近四十岁。虽然这人头戴雨笠身披油衣,全身上下还是淋个湿透,然而顾盼之际却兀自虎虎生威。

    丰子都不禁对这人油然生出敬佩之情,想道:“这位先生大义凛然,应当与荆尝鲜侯登觉之辈有所不同。”亟待他路见不平对自己援手相救。
章节目录 第四章 脱困离难(十五)
    那中年文士转眼已经瞧见地上坐着的侯登觉,脸色微微一变,心头格登一下,但随即回复原状,勒停座骑,也不跳下马,略作沉吟,只在马背上拱手致礼笑着道:“原来是侯兄,近来可好?侯兄一向仅在闽浙啸聚,现今却是为何屈就,来到这风大雨大的荆湘寒地?小弟孤陋寡闻,不曾知道侯兄到来,未能尽地主之谊,甚为惭愧。”说罢又是拱了拱手。

    丰子都一听大失所望,一颗心登时跌进无底深渊,想不到这中年文士居然和那“有入无出铁算盘”侯登觉相识,看样子要盼望他为自己出头援手,当无可能。心里暗暗冀望中年文士不是为那所谓宝藏而来,否则一个侯登觉已难应付,再加多一人,自己境地尤甚堪忧。

    侯登觉微哼一声,淡淡道:“好说,原来是湖南梅大侠兼程赶到,我还以为来的是些宵小之辈呢。听说湖南人杰地灵,财气甚多,闽浙那边我是呆不下去了,没路可走,故此过来瞧瞧,是否能有些顺手牵羊的小本生意可做?也好裹腹填肚,不致饿死。”暗自叫苦不迭,认出这中年文士是湖南无极门的梅凌策,一身天罡无极气功威震湘楚,在江湖上素有侠名。

    原本侯登觉的武功和梅凌策棋鼓相当,不争分寸,此刻疏忽大意之下被丰子都体内怪异内力震伤右臂,功力大打折扣,恐怕再难与其相争上下。

    梅凌策笑了笑,说道:“就怕湘寒之地容不下侯兄这尊大神。”转头望着丰子都问道:“侯兄,这位小兄弟又是哪位?恕小弟眼拙,偏生瞧不出来。”侯登觉冷笑道:“听说梅大侠向来光明磊落,但这般明知故问可就让人瞧不起了。”梅凌策也不生气,依然笑道:“侯兄何来此言?可教小弟惭愧。”跃下马背来,走前两步。

    侯登觉又是冷哼一声,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暗自默运内力戒备,然则总是不能运气到达右半身,气息仅能在左半身游移,才知这次受伤实在非轻,不禁心中长长哀叹。他辛辛苦苦奔波两个多月,眼看便要取得成功,孰料最后还是功亏一篑,被梅凌策冷手捡个热煎堆,哪里能不悲愤万分?

    梅凌策这时经已瞧出侯登觉右臂已经受伤,抬头四顾,可周围唯有那少年一人,难道是他所为?望着丰子都颇感诧异。眼前这少年面黄肌瘦,实在是看不出他到底有何能耐,竟然能够把横行一方的“铁算盘”侯登觉打伤。要知那“铁算盘”行走江湖多年,素来为人游滑,兼且心狠手辣,犯下累累不齿之事,武林众多豪杰数次欲要围歼,只因其武功高强,又见机极快,最终都让其逃脱开去,无功而返。

    梅凌策说道:“原来侯兄已经受伤,如此看来当是我湖南上下众人莫大的福荫。哈哈,梅某这几年闭关修炼,少问江湖事,想不到武林上竟然新晋这么一位少侠,真是可喜可贺。”内心打定主意,要趁着侯登觉此刻受伤的大好时机,自己出手去为江湖除却一害,虽则所作所为颇有些落井下石的味道,忒不光明正大,然而大丈夫行事,岂可拘束于小节?
章节目录 第四章 脱困离难(十六)
    侯登觉与梅凌策交手多次,明白其一向为人,本意如何,听他这般一说,立知不妙,形格势禁,当即缓缓站起身来,仰天打个哈哈,说道:“这小子是我新收的一个徒弟,我瞧他尚有可造之格,便趁此时机教教他。谁知这小子出手不知轻重,我又疏忽大意,右肩膀才让他擦拭了一下。嘿嘿,这徒弟什么都不行,偏是生就一身牛力,看来只要以后调度得当,将来他成就必在我等之上,哈哈。”笑声中右臂挥舞着自左往右斜劈而上,猛地抡出一拳,意思自是显示右肩膀现在已经无甚阻碍。

    然而梅凌策哪里知道侯登觉为了表示臂伤经已无碍,才咬紧牙关忍受剧痛抡出这一拳,其实此际已是全身抽痛,汗水直冒,只在不停地暗暗倒吸冷气,唯因眼前性命攸关,不得不苦苦支撑着而已。如果现在梅凌策能够看破此点,突地着手猛攻,恐怕侯登觉十招内都抵挡不住,便要败下阵来。

    可是梅凌策毕竟谨慎,心知“铁算盘”侯登觉的武功绝对不在自己之下,现在见到其挥臂自如,受伤程度莫明就里,更加不敢贸贸然出手,转念想道:“难道是我看走了眼,这不过是匹夫的诱兵之计而已?”当下收心凝意,脚踏四象,双掌两仪内抱,摆个天地合极态势,说道:“如此最好,既然侯兄没有受到何阻碍,今日屈尊来到湖南地界,梅某便聊以地主情谊,就此来向侯兄讨教几招。侯兄请赐招。”

    侯登觉内心大为焦急,没有料到此举反而弄巧成拙,眼白倏地上翻,冷笑连连,双手垂身,说道:“无极门枉称名门正派,原来也不过都是些落井下石之辈。我此刻正在教训徒弟,没有余闲功夫相陪,梅大侠若然定要切磋,三日后我亲自上门讨教就是了。”

    梅凌策微微一笑,道:“侯兄为人如何,不才略有所知,原也不能待以常规,圄于俗例。所谓择日不如撞日,这次你我难得相聚,也有多年不曾切磋过武功,到底各人精修如何,不如便趁此机会大家来真真正正验证一番高下。”

    丰子都突然大声叫道:“梅大侠不要误会,我只是昨日被这姓侯的捉拿住,一路由这人挟持到这里,与他本无关联。姓侯的在江边滥杀无辜,草菅人命,人人恨之入骨,试问我又怎能会是他的徒弟?梅大侠切勿听这人胡说八道。”他在旁边听到梅凌策和侯登觉的对话,已自知道这两人正邪有所区分,应是以往素有怨隙,绝望中仿佛抓住一条救命稻绳,遂忙不迭地大喊大叫起来。

    梅凌策闻言心中一动,想起近期江湖上发生的种种大事,侯登觉在贵州百草山从百草门手中抢夺去一个据说与殷在野渊源颇深的少年,此事天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不禁内心欢喜,想道:“天幸佑人,终不负先生所托。”当即扭头望向丰子都,急声问道:“难道少侠便是那……”

    然而一句话尚未说完,梅凌策猛觉一股劲风从后袭击过来,知道侯登觉突施偷袭,立即喝道:“来得好。”更不转头,左掌斜穿插上,轻飘飘拍出,迎向那袭来掌劲,右手回按盈盈蓄势,伺机还击,正是无极门至上掌法“混元龙象掌”第七式“无形无象”。

    原来侯登觉心知自己从百草门手中强抢夺下丰子都,此事江湖上已经掀起极大风波,须知人人为了前朝那份宝藏,既然殷在野已在皖南断云峰伏诛,现在知道前朝那宝藏下落的唯剩丰子都一人,自是个个都要来寻找他侯登觉自己。梅凌策此际此间突然出现,恐非无意所为,若然起意强要从自己手中再夺去丰子都,岂不是功亏一篑?如在平时,侯登觉原无担忧,只是此刻身受内伤,右臂亦遭到重创,远非梅凌策对手,辛辛苦苦数月来的成果势必被其掳走。他眼看即将到手的宝藏要失去,内心万分不甘之下,却见梅凌策扭头询问间肋下露出一个空当,不由瞬间欢喜若狂,哪能让这稍纵即逝的机会白白遛走?便即毕平生功力于一招,突施袭击。
章节目录 第四章 脱困离难(十七)
    侯登觉骤见梅凌策来掌空灵轻飘,其后藏劲万钧,蓄势待发,而自己毕平生功力的一击却仿如泥牛入海,瞬即无影无踪,不由得大惊失色,慌忙顿身斜穿避过,嗄声喝问道:“无极门的‘混元龙象掌’?想不到你居然练成了‘混元龙象掌’!”语调中充满苦涩。

    梅凌策闻言淡淡一笑,说道:“侯兄果然见闻广博,竟是识得这‘混元龙象掌’。”言毕脚踩四象步法,趋身踏前,左掌虚转,右掌乘势从左掌下穿出圆圆虚拍一掌,两股掌力后劲推前劲,一前一后,虽则无形无象,却是龙吟象啸,迅雷疾电,“嗤嗤”声响,齐向侯登觉汹涌逼去。

    侯登觉见梅凌策使出的掌法果然就是“混元龙象掌”,心中更惧,知道这套掌法招式虽是质朴无奇,从无极化两仪,两仪化四象演变而来,却一经展开,所聚掌力便就似那腾龙之矫飞象之重,层层叠叠,纵横激荡,方圆两丈内简直无隙不至,无坚不摧。听说无极门创派以来,这套掌法鲜有门人能够练成,皆因此掌法须凭天罡无极第九层气功为根基,气功修为不到家,掌法便徒具其形而无其龙象威力。梅凌策既然已经练就这套掌法,自己更加不是对手,侯登觉满腔悲愤,由不得瞬间心灰意冷,恍神间避闪不及,身前身后登时笼罩在梅凌策重重无尽的掌劲下,刹那禁不住心寒如冰,满腔豪情化为乌有,悲叹一声,束手待毙。

    梅凌策闭关经年苦苦修练无极门至上掌法“混元龙象掌”,这是破关以来第一次人前使用,虽知这套掌法练成必为不凡,自己却也意料不到威力竟是如此强猛,一招间就令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铁算盘”侯登觉弃械认输,不禁惊喜莫名,满心欣慰下顿即双掌一收,经已发出的掌劲堪堪避过侯登觉尽数劈在他身边的一株大树身上。“咔嚓”的一下大响,那株大树应声拦腰断截,轰然倒在风雨里。

    风越来越大,挟着雨势,天地间一片茫茫。梅凌策收掌凝劲,望着侯登觉,笑着问道:“侯兄,小弟的这一手‘混元龙象掌’掌法到底如何?可否入得侯兄的法眼?”

    侯登觉脸色惨白,看一眼倒在身旁的那株大树,忽尔长长叹息一声,摇头说道:“梅大侠,从今以后,我已经不再是你的对手。好,我认输便是了,这少年从此刻起归于你梅大侠。”

    梅凌策右手捻着颏下三缕长须笑道:“如何敢当?小弟侥幸方能胜得一式半招,只是侯兄谦让罢了。”谁知便在这时,侯登觉突然趋身疾前,左掌“呼”的一声当胸劈到。梅凌策又气又怒,喝道:“侯兄,你好卑鄙!”仓促间惟有左掌挥出接上这一掌。

    “波”的一下闷响,侯登觉借着这一掌反击之力已经往旁边掠出,顺势跨上梅凌策骑来的那匹马马背上,却是眼前金星乱冒,体内气血翻腾,再也忍禁不住,张嘴喷出一大口鲜血,当下哪敢恋战?头也不回地策马沿路速速遁去。只听得远处风雨中传来叫声:“无极门好俊的掌法!老子今日既然受伤,这场比试姑且不算,数日后我当来亲自向梅大侠请教一二。”
章节目录 第四章 脱困离难(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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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凌策连退两步,才能把侯登觉那左掌击来掌力卸去,只觉左臂隐隐发麻,嘿声说道:“这几年不见,想不到那厮功力精进如斯。只是可惜,又让他跑了。”亦暗暗有些心惊,想不到自己闭关五年,不缀片刻空闲,日修夜练天罡无极气功,极尽艰辛方自超越前辈练至第九层,在无极门内纵横计来已是数一数二人物,孰料此战兀为无能挥洒自如,当中尚存诸多不足,看来还须从根源处思虑,查漏补缺。想到终究未能达到天罡无极中的所谓无所不能随心所欲境界,梅凌策不由甚是懊恼,恨恨不已。

    丰子都眼看侯登觉终至落败逃去,想到从此得脱此人魔掌,满心欢喜,忍住痛站起身来向梅凌策深深拜下一礼,说道:“原来梅大侠武功十分厉害,早知如此,我先前便无需空自多作担忧。梅大侠路见不平援手相助,我深铭大恩,唯盼以后得以回报。”

    谁知梅凌策一听,竟往侧边慌忙让过,不受丰子都这礼拜,急急拱手还礼,只是摇头道:“我当年亦曾深受殷先生莫大的恩惠,想到此生终是难以报答,一直难免心安。小兄弟如此一说,可真是折辱不才了。”

    丰子都暗想道:“原来你曾经受过殷先生的恩惠。”但经历过那许许多多恢恑憰怪的事由,明白到瓜田李下的嫌疑,“殷在野”三个字断断不可从自己口中说出,否则寸步难行,步步危机,更有性命之虞。于是装作从来没有听到过殷在野这个名字的样子,淡淡说道:“不知道梅大侠所说的那个殷先生是谁?然则梅大侠行侠仗义,那个殷先生事后得知,必定衷心感到欣慰。”内心一阵阵刺痛,忖道:“恐怕殷先生再也不会知道的了。”

    梅凌策两眼望着丰子都良久,喟然长叹一下,黯然说道:“原本不才该当陪护小兄弟同途的,只是适逢有紧急事要待办,不能迟延,所以还望小兄弟见谅则个。”丰子都道:“我自小习惯一个人来往,原不需要人陪同。梅大侠好意,我感激不尽。”梅凌策笑道:“甚是惭愧。小兄弟今日勇击恶人‘有入无出铁算盘’侯登觉,此侠义他日必将传遍整个江湖,到时莫不人人赞誉。不才是衡山无极门的,小兄弟某日如果经过,那时我俩不妨再来相聚。”丰子都忙道:“救命大恩已难回报,岂敢再去叼扰?”

    梅凌策又是喟叹一声,轻轻道:“小兄弟终究是见外。”转头瞧见丰子都腿上的两道剑伤,忙从怀内取出一盒药膏,将膏药细细涂抹在他伤口处,说道:“本门的‘玉肌膏’对于一般的剑伤很是有疗效,小兄弟不妨试试。咦,这两处伤痕疑似为贵州百草门的窄剑所留,小兄弟,可不知不才说的对是不对?”说罢抬头定定望着丰子都双眼。

    丰子都见那膏药涂抹在剑伤处,凉飕飕的十分舒服,雨水虽大,却是冲涮不去,心里感激,便想直认其事,然而转念想到荆灵侯登觉之流的所作所为,此刻犹感心寒,当下摇头道:“那人拿把剑来到处乱砍乱劈,我也不知道他是否就是贵州什么门的。”

    梅凌策黯然神伤,微微摇了摇头,将那盒药膏收回怀里,道:“此处前去七八里左右有个小市集,小兄弟可到那里暂且避避风雨。唉,我辈曾受殷先生的恩惠,今生怕是粉身碎骨也难能报答的了。”拱手说道:“江湖险恶,小兄弟一切须要小心。就此别过。”长叹一声,转身没入茫茫狂风暴雨中。

    此时风雨更急更猛,丰子都孑然一身静静地站着,眼前所有变化来得太快,只觉得脑海里混混沌沌,一时不知道应该要做些什么。又呆立多时,终于想到自己已经从此脱困离难,天地间再无羁束,丰子都心情激荡之下不禁是号啕大哭起来。

    他哭得许久许久,雨势渐歇时,才踏上路途,可生怕再次遇上那些江湖人物,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一路上只避开市集和官道,专拣荒僻小路行走,饿时采摘些山果来吃,渴时寻些山泉水来饮,昼行夜宿,如此漫无目的地连走了数个月。他腿上剑伤因为涂抹有无极门的“玉肌膏”,已经渐渐痊愈,但有件事兀自一直不甚明白,那就是自己身受贵州百草门的种种毒害,为何至今还不毒发身亡。
章节目录 第五章 乡下小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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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来到一处湖口处,丰子都但见那湖湖面辽阔,无边无际,其时方正红日初出,满天朝霞,压抑多时的心境不禁疏朗起来,经询问树下憩息的老丈,才知道这湖原来就是湖南有名的洞庭湖。北魏郦道元作注《水经》道:“湘、资、沅、澧,凡此四水,同注洞庭,北会大江。”又道:“湖水广圆五百余里,日月若出没于其中。”唐代李白在《游洞庭湖》诗中亦写道:“洞庭西望楚江分,水尽南天不见云。”可见其湖湖面的辽阔及气势的雄伟。丰子都早前便听人谈起过这湖,此刻却是第一次亲眼所见,所见之下果然无比壮观,心情激荡,不由默默道:“倘若真要毒发身亡,我就死在这里也是不错。”

    路上行人稀少,丰子都沿着湖边且看且走,不知不觉间来到一座小庙前。那庙庙前栽种有三株参天柏树,环境幽雅清静。

    一名老迈的庙祝正推开庙门走出来,陡然间见到一个头发蓬乱,满身污垢的少年站在当前,吓得一跳,脸色间登即甚是不豫。丰子都经已习以为常,也不理会,只是笑笑,走到那庙祝跟前,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退身至柏树下,边揉着有些酸痛肿胀的双腿,边坐落歇息。

    便在此时,听得马蹄声疾响,丰子都只道是侯登觉或是百草门等人追捕而至,心里微惊,抬头看去。但见左前方那条大路上两骑并肩飞驰,马匹均为清一色的黝黑亮泽,身高腿长,马上所乘者一男一女,都是英姿飒爽,飘逸美奂,他们腰间各自佩着长剑,剑柄上镶金契玉,金玉相互撞击下“叮铃叮铃”作响,年纪约摸二十多岁,端的是男的俊朗,女的漂亮。丰子都见这两人素不相识,装束又不是百草门的,顿时暗自松了口气。

    不多时两骑来到庙前,只听男的道:“师妹,这里有座小庙,俗话说神灵不灵莫看庙大庙小,不如我们进去参拜参拜,说不定神仙便保佑我们之间的好事转眼到来。”女的斜睨那男子一眼,娇嗔道:“就是你心急。”勒住座骑,跳下马来。那男子跟着落马,在女子耳边轻轻说着话,那女子脸色通红,捏着粉拳追赶男子捶打。

    两人打闹嘻笑着走近庙门,那女子突然发现树下坐着的丰子都,不由得眉头微皱,说道:“师哥你看,那边那个乡下人长得好不猥琐。”那男子转头看一眼丰子都,脸上也现出厌恶神色,又是转回来望着那女子,道:“乡下人都长得这般模样,自然没有我们师妹好看。依我看哪,师妹在这种乡下地方出现,当真是仙女下凡啦,这些乡下人还不得是个个看得目瞪口呆?乡下那些婆娘相形见绌,羞愧难当,都尽量来躲藏在灶房不敢露面了。”那女子“哼”的一声,道:“你是说我在别的地方就不好看啦,是不是?”那男子嘻皮笑脸地道:“其实师妹在师哥心里,哪里都是十分的好看,师哥便看一辈子也是看不完。”那女子骂道:“油嘴滑舌,口是心非。”面容却灿烂如花,虽嗔犹喜。

    那男子哈哈大笑,从怀里掏出几两碎银塞在庙祝手里,吩咐帮忙打醮报福。庙祝受宠若惊,紧紧攥住那几两碎银,忙不迭地点头答应,恭迎两人入庙,屁颠屁颠着赶去准备打醮各种物事。
章节目录 第五章 乡下小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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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丰子都懒得理会那男女两人的热嘲冷讽与打情骂俏,自去闭目养神,思量着等阵该往何处去。殷在野既然在断云峰遭伏,生死不明,自己再要北去已是没有意义,可天地茫茫,却又是往哪里走?想来想去,始终是那个晚霞下的乡村梦回萦绕,然而真的回到那里,自己能否有勇气敢去面对?长叹一声,心里阵阵作痛。

    大路上车轮辘辘,数人健步往这边小庙赶来。丰子都心下纳闷,睁开眼瞧去,只见路上七八个人簇拥着两辆满满装载货物的马车,当先那辆马车上插着一面烟边彩旗,上面金线绣就一只栩栩如生的麒麟,旁边是名五十多岁的精干老汉,手里拿着支铜皮旱烟竿,一个十五岁左右肤色黝烟的蓝衫少女紧紧跟在他身边。丰子都知道这是镖局走镖,以前经过龙门镇时曾经在道上遇见过,现在这么近遭遇还是头一次,不由得有些好奇。

    这七八个人来到柏树下,那老汉瞧见树下竟然有两匹罕见的骏马在吃草,有些诧异,暗自警惕,对蓝衫少女耳语一阵,转头向丰子都微微点点头,唱声喏,说道:“小兄弟贵姓?天气炎热,大伙儿走得累了,相烦借个地方歇歇脚。”

    丰子都甚少遇到人前这般客气,很是惶窘,忙道:“我也是适才路过,各位大爷请便就是。”向旁边挪离身子。那老汉笑道:“足感小兄弟盛意,谢谢,谢谢。”吩咐趟子手把马车拉到柏树荫下歇息,卸马喂草。那蓝衫少女“嗤”的一声轻笑,自和一名趟子手走进庙去向庙祝借水生火煮饭。

    丰子都看着那蓝衫少女轻声嫣笑,心头竟是微微一荡,想道:“这个小姑娘的牙齿好白。”转眼见那马车车轮的轮痕颇深,便知道车上装载所物必定为辎重物品,忖道:“这镖局不知走的是什么镖,这么吃沉,可要送到哪里去?那镖旗上绣的麒麟却威猛得很,又是些什么意思?”不由向那两辆镖车多瞥了几眼。

    那数名趟子手看到丰子都竟敢妄顾道上规矩频频偷瞄马车上的镖保,脸上均为露出不快和愤怒的神色,有人嘀咕着便要过来寻事问罪。那老汉一声轻咳,眼前这少年虽然形貌古怪,身上的衣衫破烂褴褛,又满是斑斑血迹,可偏偏眼神甚为深幽湛远,显然内力修为非浅,实在想不起江湖上有哪一号人物如此打扮装束,料得应是丐帮所属弟子,丐帮近年来人才济济,好生兴旺,忖道自己这次出门在外,不必多惹是非,陡增麻烦,于是拦阻众位趟子手切勿生事,只嘱咐各人各忙各事去。

    丰子都一惊,这才知道自己先前的张望行为触犯了江湖上走镖的大忌,急忙收回眼光,闭住双眼斜靠在树根上,假装睡觉。正迷迷糊糊间,鼻中忽然闻到阵阵饭菜香气,睁开眼一看,原来是那些镖局众人围坐在另一株树下正要开饭,这一下禁不住饥肠辘辘,哪里还能再睡得着?肚子里只是“咕噜噜”直响。

    那老汉叫道:“小兄弟,这是我们自家做的饭菜,若不嫌弃,过来同吃一碗如何?”丰子都虽说饥饿难忍,但经历诸多恢恑憰怪的事,江湖上那险恶此际想来尤其心有余悸,又哪敢答应过去?只是摇头道:“不用了,谢谢各位大爷的好意,我不饿。”

    那老汉笑笑,对蓝衫少女低声吩咐几句话。那蓝衫少女“嗤”的一声笑,说道:“爷爷就是菩萨心肠。”起身捧着一碗饭菜来到丰子都跟前,脆声道:“这位兄弟,我爷爷说了,大家出门在外,总应守望相助才是,江湖儿女岂可局促见外?喂,这碗饭菜你到底要是不要啊?”

    丰子都抬头看到那蓝衫少女虽然肤色甚烟,但脸上笑容纯真质朴,一对大眼睛尤其湛蓝如水,绝无平常时所遇所见的那种居高临下和气势凌人,心里感动,慌忙站起身,也是饿极,当下依言接过那碗饭菜,待得见到饭面上居然搁着几大块肉片,更加欢喜,说道:“谢谢姑娘。”张口就大吃起来,三下两会便食个碗底朝天。

    那蓝衫少女笑意盈盈,说道:“你该当谢谢我爷爷才是,要不是他老人家……咳,你这人也真是的,就算饿得很,又怎能这般狼吞虎咽?可得小心噎着了。”过去再装了一碗饭菜过来,特意加多肉片在上面。

    丰子都脸色涨得通红,甚觉难为情,摇手急道:“够了,一碗就够了,承意,十分承意。”那蓝衫少女嗔道:“叫你吃你就吃啊,放心,我们那边还有很多的,大家都吃不完。”丰子都只得再接过饭菜,不敢相望那蓝衫少女的滢滢眼光,慌忙低头来食。

    那蓝衫少女待得丰子都食完,格格娇笑道:“我家的黄花虽然时常饿着,但也没有象你吃得这般狼狈。”丰子都诧异问道:“你家的黄花?那是谁啊?”那蓝衫少女道:“我家的大黄狗啊,我叫它作黄花的。”丰子都一听,不好意思地挠起头来呵呵傻笑。
章节目录 第五章 乡下小子(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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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听得有人哈哈大笑,叫道:“师妹,你瞧他们两个,一个黑来一个猥琐,可是多么般配。”那蓝衫少女闻言脸容陡寒,眼眉斜扬,便欲发作,忽地脸上一红,慌忙收拾碗筷低着头急急步回到那边柏树下。丰子都抬头望去,见是先前那对师兄妹正携手从庙里出来,庙祝在后面紧步紧趋笑面相送。

    那女子蹙眉道:“师哥,这是他们镖局里的事,我们理会他作甚?快走吧,爹爹已经说过了,我们这次出来可不能滋生事端。”那男子笑道:“师妹放心,师父他老人家凡事总是太过谨慎,嘿嘿,其实以我们现今所学的剑法来说,这世间上除了师父,试问又有几个人尚能敌得过?”扬声叫道:“喂,押镖的,你们是哪个镖局的?”

    坐着正吃饭的众趟子手听到那男子问得傲慢无理,十分恼火之下纷纷丢开碗筷,个个都站起身来,怒目相向。

    那男子哈哈一笑,浑不作理会,转眼斜睨到镖旗上绣着的兀在风中猎猎作响的金麒麟,鼻孔嘿嘿冷哼,说道:“原来是云南雄威镖局的。哈哈,听说你们那总镖头有个外号叫做什么‘生锈铁麒麟’,所使的剑法还有点不懒,我正要去云南找他比划比划,想不到竟在此处遇上,还好省却我长途跋涉的麻烦。喂,你们当中可有谁是姓程的?”云南雄威镖局总镖头姓程名秉南,武功源自四川峨嵋派,在西南一带颇有名气,江湖上人称“金麒麟”。

    那老汉正是程秉南,闻听那男子居然凭着镖旗能够叫出自己的名号,暗自心凛,然而不动声色,把铜皮旱烟竿在身旁树根上敲了几敲,插回腰带上,站起身走前几步,抱拳说道:“不敢当,老汉正是姓程。恕老汉眼拙,认识不出两位少年英侠,甚为惭愧,请问两位是?”

    那男子仰头望天,鼻孔里又是冷哼数声,叫道:“好得很,你们果然就是云南雄威镖局的,真是踏破铁鞭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突然伸手拔出腰间长剑,光芒闪动间,上刺二剑,下刺三剑,接着回手环拖,剑光大盛中“呛啷”一声插剑回鞘。这几下动作一气呵成,仿似行云流水一般,极致飘逸。

    程秉南更是凛然,见这青年出剑迅捷,招式缜密凌厉,果然在剑术修为上颇有造诣,同辈之中已是难得。忽然心中一动,忙上前两步陪笑着问道:“公子剑法神通,令老汉大开眼界。不知两位与天下镖局总镖头‘一剑傲春’端木正端木先生如何称呼?”

    那男子得意洋洋地道:“原来你尚且知道‘一剑傲春’。告诉你,天下镖局端木总镖头正是在下的恩师,我叫敖群峰,身边这位女侠是端木总镖头的剑法嫡传人端木宛。”

    程秉南又是抱拳笑道:“久仰,久仰,原来是敖世侄和端木侄女,怪不得剑法如此神妙精绝,俨然名师出高徒。江湖上有关两位英杰联手的侠义事迹,老汉虽然一直偏在云南,那也是如雷贯耳,久闻大名。”只特意将“联手”两个字说得重之又重。

    那敖群峰自从投师在“一剑傲春”端木正门下学剑,便与端木正的小女儿端木宛暗生情愫,近年来感情更为炽热,出出入入都是成双成对,联袂共闯江湖,似若一对恩爱的武林小伉俪。敖群峰此际一听到程秉南所说的“联手”两字,果然满心欢愉,脸上现出灿烂笑容,和那女子端木宛相视一笑。两人均觉眼前这小老儿尽管形貌猥琐,却是为人精干,甚为明白事理。

    敖群峰轻咳一声,洋洋说道:“恩师端木总镖头曾经说过,天下的镖局应该结盟成一家,统筹运措,到时大伙儿唇齿相依,才能互相照应,守望相助,才能威摄群小,做大做壮,否则为安全起见,不能跨省运镖,更加不能坏了别省兄弟家的生意。程总镖头,你们雄威镖局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啊?”

    那蓝衫少女听到敖群峰左一句“端木总镖头”,右一句“端木总镖头”,喋喋说过不休,心头当即极为反感,冷笑道:“天下的生意天下人做得,原也轮不到旁人指手划脚。你们天下镖局要做大做壮,便自个去做大做壮罢了,别人理会不得,可要管到人家头上,却未免手脚伸得太长了吧?我们雄威镖局虽然局微势弱,然则还高攀不上你们天下镖局的这棵大树。”
章节目录 第五章 乡下小子(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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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丰子都一听之下暗自点头,想道:“应当如此,大家各做各的生意,也是轮不到旁人指手划脚。听这姓敖的话中意思,那个什么天下镖局总镖头雄心勃勃,要把其他所有镖局都兼并过来,统揽做大做壮,那么天下最后便只得剩下他一家镖局,一人独大。可是这般做作,只怕未免有些强人所难,自以为是,眼前这家雄威镖局就难免心存芥蒂,不肯依附。”

    他却是不知,天下镖局总镖头端木正自从创建天下镖局后,经过多年打拼,分局已经遍布各行省府,一时江湖上威赫无俩,风光无限。所谓欲壑难填,端木正野心勃勃之下,便想去将天下的镖局都统揽到天下镖局名下,做那真正天下的总镖头。端木正心智武功俱高,门下又是人多势众,数年兼并打压下来,虽然还做不成那天下的总镖头,俨然已为镖局联盟的盟主,权柄势力均可与武林泰斗少林武当等门派分庭抗衡。

    端木宛大怒,喝叱道:“没大没小,这里那轮得到你这黄毛丫头说上话?”手掌一扬,一支袖箭向那蓝衫少女胸**去。

    程秉南见端木宛竟然一言不合就此动手,大为着急,抢出腰间长烟竿,向那袖箭点去,一边叫道:“有话好好说,切莫动手。端木侄女,我这个孙女年纪尚小,不懂道上规矩,说错话得罪了千万见谅则个。”

    那蓝衫少女拔出身上的短刀,挥刀劈落那支射到身前的袖箭,说道:“哈,你们天下镖局当真只手能遮天吗?忒也可笑。告诉你们,我雄威镖局就是不去加入你们所谓的镖局联盟,回去告知端木正,让他趁早死了这条心。”刀式斜起,摆个揖门迎客的架势。

    她曾听镖局里趟子手说起过,两个月前四川震远镖局因为不接端木正号令,一夜之间镖局上下四十三口人全部遭到虐杀,没有人生还,虽然事后端木正极力否认杀人夺取镖局一事,但司马昭之心,已是路人皆知。她瞧见爷爷程秉南近期来脸色沉重,致使茶饭不思,寝食难安,知道当是因为此事忧虑衷衷,生怕某日便接到端木正号令,到时不知道该接为好还是不该接为好。她也听说这个天下镖局财大气粗,人多势众,网罗到的江湖异士比比皆是,自己雄威镖局势微人寡,与其相争,无异于鸡蛋碰石头,螳臂当车,自取灭亡,但要双手奉上祖宗基业,从此听从端木正号令,始终是心有不甘。

    此刻蓝衫少女见到敖群峰和端木宛两人趾高气扬,嚣张拔扈,对旁人颐指气使,口中大出不敬言辞,只觉得这个天下镖局当真是欺人太甚,登时心头火起,哪里还顾虑得上利害关系?心想天下镖局倘若真要兼并雄威镖局,尽管自己势单力薄,又岂能低头认输?势必定要拼个鱼死网破不可。

    敖群峰冷哼一声,走前两步,对程秉南道:“程总镖头,这妮子到底是谁啊?我们正要商量着大事,她怎可这般妄自僭越,越俎代庖?莫不成她才真正是雄威镖局的总把子?又抑或你们雄威镖局自持艺高人大胆,竟敢藐视我们天下镖局来着?”

    程秉南陪笑道:“岂敢,岂敢。敖世侄,这是老汉的孙女程谷瑶,她年纪还小,爹娘又死得早,从来自小便跟随老汉闯荡江湖,都不懂什么规矩,让大伙儿见笑了。”转头对程谷瑶招手道:“谷瑶,过来拜见过敖世叔。”

    程谷瑶摇头道:“爷爷,这可是他们先动上手的,他们不对在先。我们雄威镖局虽然力量忒微,然而凡事抬不过一个理字,大不了大家手底下见分晓就是了,岂能容他人在旁指指点点?”程秉南跺脚轻咳一声,长叹着道:“这孩子,嗐,怎么就这么不懂事?”
章节目录 第五章 乡下小子(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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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敖群峰冷峻的眼光在程谷瑶脸上停顿片刻,倏地仰天“哈哈”大笑,说道:“我们也不来与你一个妮子一般见识。程总镖头,这次你们雄威镖局巴巴的从云南赶到湘中这里,保运的到底是些什么镖红啊?可否让我这个小师妹开开眼界?她毕竟见惯了大场面,还从来没有看到过你们这些小镖局所运的镖保,终究有些好奇,既然今次给碰上了,便想来探究个明白。”

    这些话实是大大触犯镖局行业的禁忌,无理荒谬至极,程秉南闻言暗自恼怒,想道:“你是天下镖局的人,怎可也如此不懂规矩?”脸上却是不露声色,微笑道:“我们雄威镖局只是图个糊口而已,那里比得上你们天下镖局,做的都是大生意。有个浙江商人离家在云南贩卖药材,现在老来无依,思乡心切,便想回家终老,他瞧老汉忠厚正直,办事又来得,故此托付我们雄威镖局护送一程。那镖车上的尽是些寻常物品,原也上不了敖世侄和端木侄女的法眼。”

    敖群峰道:“既然是些寻常物品,那么就让我们师兄妹看看又有何妨?”说着便向那边镖车走去。程秉南闪身拦在敖群峰身前,“咳”的一下,说道:“敖世侄这是要为难老汉了。镖局规矩,敖世侄不是不知道,客人打了封印,做了记号,途中如有擅动,出现差池,老汉可是万万承担不了这个责任。”敖群峰剑眉轻扬,冷冷道:“看一眼又没有少了你们镖局什么,何必这么小气?”暗运劲力向程秉南身上撞去。

    丰子都此刻已经知道敖群峰是在故意找茬儿,先前见他挥舞长剑时灵动快捷,气势惊人,武功显然不弱,程秉南身子瘦小,他这般猛撞上去,身骨怕是难以吃消,急忙出声提醒叫道:“总镖头小心,这人不安好心,故意撞上来啦。”他心里甚为厌恶敖群峰端木宛两人人前盛气凌人,胡乱妄作,心知此言甫出将有不测后果,但念起曾受程家爷孙一顿饭恩,于心不忍,终是脱口叫出。

    程秉南望一眼丰子都,略微点头,以示谢意,转头对敖群峰道:“敖世侄何必定要为难老汉?”待得他撞力将到未到之际,挺身迎上,使出暗劲向旁边牵引。敖群峰一个趔趄,跌出两步,登时满脸通红,急忙拿桩稳住身子,叫道:“好啊,程总镖头原来是要考究我功夫来着。”抬手欲去拔剑。程秉南笑道:“敖世侄小心了,这路面崎岖不平,碎石子又多,走起路来极是容易摔跟头。”伸手假意去相扶,运掌轻挫,压制着令其拔不出剑来。

    端木宛怒声叱道:“哪里来的乡下小子,竟敢狗抓耗子多管闲事?找死!”抬手又是一支袖箭射出,“嗤”的一响,径向丰子都面门钉到。

    程秉南心中大急,只道这邋遢少年是那丐帮中人,然而不知他在帮中辈分,武功如何,如果因为雄威镖局而受伤,虽说在对抗天下镖局中能够挑动天下镖局和丐帮的仇怨,己方大为受益,可毕竟不能见死不救,终究这少年是好心提醒自己而得罪上对手,倘若真的由此而让他受到伤害,良心十分过意不去。忙递出铜皮旱烟竿拦截,叫道:“这少年只是个外人,端木侄女莫要误伤无辜。”

    但距离毕竟有些远,所谓鞭长莫及,端木宛发射袖箭又是来得十分突然,眼看丰子都便要中箭受伤,程秉南不由得暗暗一阵焦虑。

    丰子都骤然间瞧到一支袖箭迎着面门射至,“哎哟”一声,竟是吓傻一般不知道应该要去躲避。

    程谷瑶一见大是惶急,疾声叫道:“喂,傻小子,不要命了吗?快闪开啊!”丰子都方才醒悟过来,再要去趴低身子闪避已经来不及,慌乱间只得手忙脚乱地伸出两根手指往那支袖箭挟去。程谷瑶见状脸色顿然惨白,跺脚不已,那乡下小子就这般贸贸然伸指去挟那袖箭,最后还不是要被袖箭贯头穿脑?吓得别过脸去,没有胆量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