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若止未央
夜凉如水。
笃笃笃,敲门声沉稳而迟缓,四周一片死寂,这几声叩门的声音直传到屋内。雪照正像以前一样,低头理丝弦,旁边的桌旁,一本未读完的书静静的搁在那里,仿佛是她波澜不起的内心。
听到敲门声,她疑惑的抬起头,只听旁边厢房已经起来一人,一边窸窸窣窣的披着衣服一边往门口走去。一阵轻微响动之后,门打开一条逢,只见门口黑影里立了一人,身形高大,一身黑衣,却不像夜行衣的打扮,倒像是平日惯穿的衣服。他的脸上棱角分明,在漆黑的夜色中依旧让人一肃,黑色的眼眸散发出沉稳的光泽,眉头轻微的川字形仿佛刀刻。
听到门打开的声音,他眉头一动,声音沉稳到听不出任何情绪。
“请问,此处可是于青的住所?”
开门的人略微一惊,却又迅速收回表情,警惕的问道,“阁下是?”
“伦世青的朋友,有信要当面交给于青。”
“这。。。”开门的人略一迟疑,“天色已晚,恐有不便,信由我转交给她吧。”
黑衣人坚定的摇头,“我必须当面交给他。”
里面的人还要反驳,突然听到身后一女子清亮的声音传来,“龄伯,请他进来吧。”她顿了顿,眼光看向黑衣人,“我便是于青。”
黑衣人抬头,看见如华月色中静静的站立一个女子,玉色长衣却不曳地,头发向上梳成高髻,淡雅中直透着寻常小女儿没有的一股英气。
黑衣人眉目微动,却立即收敛,低头侧身就着开门人闪出来的空隙进入了院门,只听院门在身后轻轻的合上了,四周恢复寂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屋内烛火微动,黑衣人随主人进入正室,分宾主坐下后,那女子无波的眼眸向方才开门的人抬起,只吩咐了声,“龄伯”,开门的人会意,转身退了出去。
黑衣人略微环视了下屋内,陈设十分简单,书架上磊着满满的藏书,应该是屋中最明显的摆设了,靠窗琴桌上一张古琴在幽幽烛光中散发出一丝光泽,其他的唯有桌椅而已,然而黑衣人却一眼识出,这些仅有的陈设,若非生于钟鸣鼎食之家,书香礼仪门第,是不可能拥有的。
对面的女子见他打量,却并不在意,只看着他问道,“阁下如何识得伦世青?”
黑衣人目光一沉,眼睛望向别处,仿佛想起了一些往事,低声说到,“我和他一起去凌山寻凤尾七,凌山路途凶险,他上山的路上感染了风寒,一路咳疾不断,最后,”黑衣人说着,抬起头,看向主人,眉头川字锁的更深,似有一丝不忍阻碍他说出下面的话,“他死于凌山崖壁之下。”
黑衣人复又低下头,“他的尸身已经带回,交由跟随他的随从运回去了,择日落葬。临走前,他有一信,嘱我交给于青。”
他从衣内摸出一封信,想要交给对面的脸色微白咬住下唇的女子,却见她身形一晃,就要歪下去的样子,他急速的伸出一只手去扶,却又突然止住了,轻轻缩了回来。那女子手紧紧抓住桌角,颤抖的接过信,却也没有看,放在一边。眉头微蹙,轻声说到,“多谢了。”
她站起身,走到一旁,对黑衣人行了一礼,眉目低沉,问道,“敢问阁下大名?小女子于青拜谢相顾之恩。”
黑衣人站起身来,想要扶起眼前女子,手却停在半空,只说,“我姓林,你无需知道我是谁。逝者已矣,请。。。夫人,节哀。”
女子缓慢的点头,黑衣人也不再逗留,随着龄伯走出了院门。
龄伯送出黑衣人后,将院门关好,黑衣人在门外站定身形未动,只听门里面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龄伯快步走回正室,对尚在出神的年轻女子道,“小姐,伦公子遭遇不测,你和他并未成亲,这订下的婚约自是不再作数了,只是这以后可如何。。”忽然听旁边一个年老妇人抢白他,“我们小姐本也不欲嫁于那伦家,有什么好惋惜的!”龄伯瞪了他一眼,“你说的可轻松,只是老爷留下的那把凤尾栖。。。”,说罢低头看那年轻女子,又叹息了一声,“唉。”
年轻女子往书架挡住的内室看了一眼,虽然尚未在听闻伦世青不测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她的眼神却渐渐的清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坚定起来。
院子里也恢复了寂静,只听“倏”的一声轻响,黑色的身影飞身离开了此处屋顶,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翌日清晨,雪照从一个沉沉的梦中醒来。厢房外阳光照射到她的床上,她微微眯起双眼,仿佛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和煦和温暖了,她又梦到小时候,父亲教她抚琴,七弦十三徽,还记得父亲指给她看,告诉她哪是岳山,龙池,凤沼,哪是雁足。。。父亲不只会弹,更是痴迷于斫琴,他往往不惜高价重金,只为了买到一块上好的木料,或者束一把好的丝弦。而他斫琴,如不能满意,则不论做到什么程度,必亲手毁之。父亲斫琴的名气越来越大,他的脾气却甚古怪,不入眼的人,无论花多少银钱求他一张琴,他也不予,而遇到引为知音的人,他可以分文不取斫琴以赠。没有多久,父亲就得罪了京中的权贵,从此家道中落,慢慢的连着祖父留下的家产都流落尽了。
再后来,母亲操劳加上身体疏于调理,终于在她七岁时候病逝,从那以后父亲更是整日闭门不出,他说要斫一床旷世古琴,留芳后世,慰发妻在天之灵,因为他心里知道,母亲,是一直默默的支持他的。
削桐为琴,束丝为弦,历经七载,父亲为他这张琴起名为凤尾栖。谁是倚山路,江深海亦深,洞中多曲岸,此处值千金。
凤尾栖快完成了,只缺一种材料,鹿角霜,乃梅花鹿或马鹿的角熬制鹿胶后剩余的骨渣,用纯鹿角霜胎制成的琴坚固耐用,是“五百年出正音”的保证。此物用量不小,获取不易,父亲遍寻好多年也未得,郁郁而终。
而雪照和伦家的亲事,也和这张琴有关。因为鹿角霜属药材,而城中最大的药材商便是伦家,父亲为了依靠伦家的力量寻找到鹿角霜,不惜将她的未来许给伦家的二公子,即伦世青。
雪照不喜欢嫁到伦家,可是父亲的愿望没法不帮他完成,于是她含泪答应了,亲事定下来的时候,由于是他父亲主动请求,伦家对他们曾百般羞辱,而伦世青,虽然不像其他人一样鄙夷于他家,可只有一面之缘,雪照对他也无甚好感。
亲事定下来了,可是父亲身体日渐衰弱,也许他执念太深,也或许他对母亲太过思念,终于有一日,他走了,留下雪照和他未完成的遗愿,留下于家的老管家龄伯和一个年老妇人照顾雪照和这个破败的院子。
而如今,伦世青突然遭遇不测,虽让人唏嘘感叹,雪照原本抑郁的心情却慢慢的纾解了,她终于从阴霾下走出来,仿佛看到了新生活的光亮。可是没有伦家的支持,如何寻到鹿角霜呢?雪照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如今再依靠伦家是不可能了,雪照下定决心同伦家再无瓜葛。她对药材有一定了解,早年龄伯教过她一些药理,知道这鹿角霜须得去野外马鹿活动之处找寻,可是她一个女子,还有两个年老仆从,又如何才能赤手空拳得到鹿角霜呢。
突然,雪照一拍头坐起身子,昨日那个黑衣男子,他说他和伦世青一起寻凤尾七,伦世青身体弱未能返还,而他从凌山回来了,那他必定也是药材店铺的人,或许是专门采集收买药材的伙计,如果能找到他,也许能帮自己一把呢!
可是,他未留下名姓,家住何方,究竟到哪里才能寻到他呢?
雪照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对,必须找到他!有了这个念头,雪照就开始行动起来,她吩咐龄伯开始在城中大些的药铺寻找那个送信的黑衣人,龄伯花了几天的时间,跑遍了城里大点的药铺甚至是医馆,根据黑衣人的模样打听姓林的的伙计或是长工,可是一无所获。
线索又断了,雪照直恨当时没有拽住那人问个究竟。无奈当时除了震惊大脑里一片空白,且那人一副不愿意留下姓名的模样,也只好作罢。
这天夜半,雪照还在思虑如何寻找鹿角霜的事情,辗转反侧间,忽然听到外院里有轻微响动,不像是龄伯和闽婆的声音,雪照立刻警觉起来,自从她和伦世青的婚约解除后,她们实际上也失去了唯一的依靠,父亲在世时就有人觊觎的瑶琴如今在密室放着,应该没有大碍,只是如果来人硬抢,这屋里皆是老弱,怕是抵挡不住。雪照心下一急,轻轻掀被下床,绕到床后摸出早就放置好的一根头上尖尖的木棒,屏息等着院子里的人踏入屋内。
吱呀一声,正室房门被轻轻推开,脚步声向这边走了过来,踏过门槛,极慢极轻,雪照躲在床后,手心全是汗,只待那人走近,冷不防上前给他一棍,拼了命也要保住父亲留下的东西,还有,还有从小就看她长大的龄伯和闽婆,也要保护他们周全。雪照暗地咬住牙,却听见那人的脚步声又慢慢远去了,她心下一急,带要提步出去追赶,突然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暗暗叫了声,不好,整个身体便倒了下去。
雪照头痛欲裂,似听见外面有打斗声,桌椅书架倒地的声音,还有闽婆惊慌的呼救声,可她就是无法睁开眼也动弹不得,她内心一片荒凉,没想到这么快,父亲留给她的东西就保不住了,何谈实现父亲的遗愿?还有龄伯和闽婆,他们,他们怎么样了,自己是有多没用啊!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雪照一会昏睡一会清醒,外面仿佛安静了些,她依旧无法动弹,有人很小声的说话,有一个熟悉的低沉的声音问道,“怎么现在还不醒?”另一个陌生的声音谨慎的回道,“迷药下的重了,估计还得等几个时辰。身体估计是无大碍的,只要醒来便好了。”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照看药铺那边。”
脚步声远了,房间里安静下来,雪照嘴唇无力的翕动了一下,想抬手摸摸自己欲裂的头,突然床边有了动静,那个熟悉的声音就在身边,好像离她很近很近,他问了句,“要喝水吗?”
雪照又动了动嘴唇,那人脚步声响,不一会便回来了,扶起她的头,一个温热的手端着杯子递到嘴边,雪照无力的咽下一口水,觉得头脑更清醒了些,可是还是睁不开沉重的眼皮,想起此前忧心的种种,她控制不住一滴泪从闭着的眼睛里滑落。
泪珠快到耳边的时候,突然被觉得那只温热的大手轻轻的止住了,泪被擦干,有低沉的声音在耳边问道,“哪里不舒服么?”雪照愕然了,突然觉得他的声音,好熟悉,难道是。。。
头更疼了,她的眉头微蹙,那人紧张到,“怎么了?”
“头。。。疼”,雪照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再睡会吧,放心,没事了。”
听到这个声音,雪照的心莫名安定下来。她又沉沉的睡过去,意识快不清醒的时候她仿佛听见他低低的说,“我会保护你。”
雪照终于清醒了,很奇怪,她做了那样一个梦之后,仿佛觉得很安心,好像以前一直飘荡的身体和内心找到了一个庇护的港湾,她觉得踏实了,才沉沉的睡过去。
可是那明明只是一个梦啊。
她醒来了,记忆突然挤进了脑海,对了,家里进了贼人!她一个翻身坐起来,头还有些痛,她顾不上了,赤脚向外跑,嘴里喊着,“闽婆!龄伯!”
“哎!小姐,你怎么跑出来了!快进去,回床上躺着去!”
闽婆从旁边屋里跑出来,急急的扶着她回屋,把她往床榻上按,她扭身抓住闽婆的手臂,着急问道,“怎么样了,你们有没有事?那些贼人呢?!”
闽婆扶她坐好,说,“你且安心休息,贼人都被打跑了。大夫说了,你中了很厉害的迷香,醒来之后也要慢慢调理几天才能恢复。”
迷香,雪照想起那天晚上,她无知无觉的昏倒了。
“后来呢?龄伯呢?”她着急问道。
闽婆握着雪照的手,回忆起那晚的情形,脸上还带着惊恐,心有余悸的说道,“那天我听到龄管家叫喊,有贼!我赶紧跑过来,看见一个蒙面的人把龄管家打到地上,还抄起地上的椅子打他的腿,我大喊着往外跑想去喊人,还没跑出去,被那贼人拽住了,把我拖到地上,正要用椅子朝我砸下来,突然院子里闪进来两个穿棕红色随从衣服的汉子,和那贼人厮打起来。”
闽婆顿了顿,又说道,“那贼人慢慢抵挡不住了,不过他身手快,找了个空隙跳出窗子去从屋顶逃了。那两个人看了看我们俩,又朝里屋看了看,没继续追,在这守了一个,另一个找人去了。”
闽婆说,“过了一会,他们请来一个大夫,给你诊了脉,又看了看龄伯的腿,开了方子,就吩咐我去抓药了。”
雪照心下有些疑惑,问道,“没有其他人来过吗?”
“没有啊,我抓药回来,人都走了,再也没来过人了。”
“可知道后来来的那些人的底细?”雪照又问道。
“没,没问过。”闽婆低下头。
雪照沉默了一下,心里莫名涌起失望的情绪,原来真的是个梦啊。
她站起身来,穿好衣服又往外走,头也不回说道,“我去看看龄伯。”
龄伯腿伤不算重,只有一大块淤青,没伤到骨头,但也需要休养。龄伯和闽婆都是看着雪照从小长大的,雪照已经没有了父母亲,现在更是和他们相依为命,情似亲人。
雪照抚摸着龄伯腿上的伤,难过的直想流泪,龄伯看她的样子更心疼,直说,“没事的小姐,没大碍,过两天就能下地了。”
雪照想起一事,问道,“龄伯,可知道这些人的来历?”
龄伯沉吟道,“半夜来的那贼人一看就是早就打探好了才来的,目的恐怕就是老爷留下的东西。”
雪照一凛,就是说,如果没有后来来的人相救,那父亲留下的瑶琴差一点就。。。
小姐,龄伯又道,“老爷当初把你许配给伦家,除了想借伦家之力找到鹿角霜外,也是希望他走后,伦家能给你一个庇护,是以这几年还算相安无事。伦家势力大,一般贼人也不敢得罪。现在,伦公子不在了,就有人开始蠢蠢欲动了,所以,我们以后要多加小心啊。”
雪照咬着下唇,又问,“那后来来的人之前见过吗?”
龄伯皱眉摇了摇头说,“没见过,我当时问其中一个,他开始不想说,被我问的急了,只说是老爷之前的故知,可是老爷走了之后我们搬到这个僻静处所,和之前的旧人都不再联系,这些人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倒像是有人在暗中帮着我们,不然不会来得如此及时。”
雪照轻轻点了点头,问闽婆,“龄伯腿伤的药还有吗?不够我再去抓。”
闽婆赶紧说,“大夫留下了方子,我是在城东桐和堂抓的。现下剩的也不多了。”
雪照站起来说,“你照顾龄伯,我去抓药,顺便出去走走。”
如果,有人在暗中帮助她,为什么不愿意透漏姓名?父亲留下的东西鲜少有人知道,那么帮助她的人又有什么目的呢?刚和伦家摆脱关系,接着就有贼人寻上门来,以后凭她一个弱女子,怎么才能保护那张瑶琴和一家老弱的周全啊?
看来,又要搬离这个地方,另寻住所了。雪照叹了口气,疾步向前走去。
雪照到了城东的桐和堂,这是城中唯一和伦家名气一样大的药铺,也是一家医馆,虽比不上伦家药铺的规模,可是在百姓中却有更好的口碑。桐和堂有一位老郎中,数十年一直在堂中坐诊,而且桐和堂有个规矩,只要瞧完病在桐和堂抓药,诊金可免,是以附近的百姓有些不适都会去桐和堂。
雪照迈步进去,桐和堂人声嘈杂,等着瞧病的,等着抓药的,带着孩子的,扶着老人的,还有几个伙计跑前跑后忙个不停。雪照很少亲自来抓药的,之前都是龄伯或者闽婆来,所以看见这景象有些茫然失措。偏生一个小伙计眼尖,竟然识出她来,一溜小跑过来招呼道,“于家小姐,您要瞧病还是抓药?”
雪照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个眼生的小伙计竟然认识她,她拿出方子,递给那个小伙计,说,“抓药。”
小伙计接过方子,迅速看了一眼,笑眯眯的对她说,“好嘞,您稍等!说着又一溜烟跑到后堂去了。”
雪照正自纳闷,那小伙计转眼又跑回来,手里提着包好的药材,递到她手上,依旧笑眯眯的说,“您的药!”
雪照奇怪道,“这就好了?”她难以置信的看看周围都在等待的人。
小伙计抓耳挠腮,突然有些不好意思道,“啊?好了好了,这个。。您这个药。。。好抓。。。这个。。啊,您慢走!我先。。先忙去了!”说完再不敢看雪照一眼,扭头走了,留下雪照愣愣的站在堂中。
周围开始有人看她,雪照急急忙忙揣起药,走出了桐和堂。
她刚一出门,那个小伙计撒腿就往堂后跑去,对一直站立在那的一个高大的身影挤眉弄眼又讨好的打趣道,“少东家,人走了,您快出来吧!我跟了您小十年了,也没见您这般躲着谁过!”说罢他捂着嘴嘿嘿嘿笑起来。
突然他身子一个趔趄,被堂后一条长腿踹了出来,紧接着一个低沉的声音怒道,干活去!
雪照心里觉得有些蹊跷,她很少来这里,甚至她都不常往城中来,她最经常去的地方就是和龄伯一起,到山上辨识树木和药材,回家翻阅典籍,埋头研究斫琴。父亲膝下无儿,却也不在意,自是将毕生所学都尽数教给她,也希望她将来能继续完成自己的遗愿。
可是这个桐和堂的小伙计认识她并且早就帮她准备好了药材,那么,他和前几日闯进家里的人有关系吗?不管他是好人还是坏人,雪照都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了,等龄伯腿好一些,就搬走。
回到家,她把药材打开和龄伯仔细辨认了确是按照药方所抓后,略放心下来,将心中的想法和龄伯说了,龄伯表示同意,闽婆却略微迟疑,最后也同意了。为了不惊动外面的人,他们表面如常,暗地里开始收拾东西,联系车马。龄伯每日从山上回来就绕道去其他地方寻合适的住所。
这次抓回的药吃的差不多了,龄伯腿恢复很快,他们决定半夜行动。这天夜里,车马准备齐全,雇的几个脚夫进进出出搬运东西,火把灯笼都熄灭,东西也不多,一个时辰之后,把大门如常掩好,车轮在暗夜中轱辘轱辘远去了。
雪照他们离开的第二日,桐和堂的伙计小五估摸雪照上次抓的药吃完了,受少东家嘱托,这次把药给他们送过去,顺便看看他们家情况如何了。这次少东家专门嘱托如果雪照她们问起来,就要如此如此说,就说他家和于老爷是旧相识,之前一直互相照顾,现在于老爷不在了,他们也应该尽些绵薄之力,帮助扶持。
全都嘱托好了,打发小五赶紧去,没过半个时辰,小五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大冬天跑出一身汗,顾不得擦干净就说,“少。。少东家,搬走了!”
“什么搬走了?”低沉的声音顿时紧张起来。
“院子里空了!找街坊打听,都说不知道,一夜之间就没了!”
“什么时候的事?”少东家眉头川字锁得更深了。
“就,就这两天。。。前天还看见他家管家出门呢。。。”
小五有些害怕了,他还没见到他家主子这么紧张过。仿佛什么重要东西被偷了,他的紧张里面隐隐带着一丝怒气。他小声地说,“少东家,要不,我这就去打听,去找,一定把他们找到!”
少东家手扶着额头,似在轻轻叹息,半晌,他抬起头来,吩咐到,“把刘秩和井然给我找回来!”
刘秩和井然很快赶回来了,他们俩都穿棕红色衣服,一身习武之人的装扮。听从老掌柜的安排,他俩自幼跟随少东家,如今也有十来年了。刘秩个子矮瘦,饭量却大的惊人,井然更魁梧高大一些,浓眉髯须,身长却也赶不上少东家。这两人都是练武的好把式,刘秩虽然身量小,打起架来却毫不含糊,甚至更胜井然一筹。他俩皆是少东家的心腹,每次少东家出远门采买药材或是收账,都是他俩相随。
本来他们和少东家年纪相仿,都已经到了成婚的年纪,可是自从老掌柜不问事之后,少东家每天只顾东奔西跑,到现在还没成婚,自己也不着急,刘秩和井然也不敢盘算自己的事,私下里有时候却向少东家抱怨,“大哥你什么时候娶亲啊,你老打光棍我俩可咋办?”
每次得到的都是一个淡定的眼神和从容不迫的表情,“不急。”
欲哭无泪。“大哥你不急我们替你急啊。”那边一个白眼飞过来,“你们是替自己急吧。”每次被戳中痛点后,他俩都干笑两声,讨论再次无疾而终。
这次的事情发生后,他俩显然也得到了消息,很快回来了,知道这次跟丢了重要的人,他们一起向少东家请罪。少东家眉头紧锁,问道,“知道什么时候走的吗?”
刘秩说,“应该是前夜。前天白天那管家还出了一趟门,夜里我俩并未听见任何动静,昨天大门紧闭一天,是我们疏忽了,本来他们也很少出来,就没在意。今天还是大门紧闭没有动静,我们上前一看,门从里面反锁了,里面已经人去房空了。”
井然低下头道,“这次是我们办事不力,少东家,你罚我们吧。”
少东家眉头微皱,说,“这也不能全怪你们,他们这样做肯定也是不想惊动任何人,毕竟他们不知道我们的来头,肯定有戒心。上次你们赶去得及时,救了他们,这次就算了吧。
刘秩和井然互相看了一眼对方,说道,“少东家,我们现在就去找他们!”
“他们既然这样悄无声息的走了,肯定不是那么容易寻到的,须得有一个线索。他们平时有没有来往的人?平日那个管家和那个老妪经常去哪里?”少东家问道。
“那个管家每日都去山上采些药草和山参回来,拿到集市上卖钱,有时候他家小姐也一同去。。。”
“她也去?”少东家瞪大眼睛。
“嗯,有时候去,会从山上砍些木料下来。”刘秩回答道。
是了,她父亲一直教她斫琴之法。这话却没有说出来,只默默地在少东家心里过了一遍。
“她家还有一位老妪呢,经常去哪里?”少东家又问道。
“她?”刘秩努力回想着,她好像并不经常出门。
“对了,有一次我看到她拿了一篮子蚕丝线去集市上卖!她们在家养蚕!”井然一拍腿突然说道。
少东家听完之后沉思了一会,沉声吩咐道,“你俩分头去找,刘秩,你去附近的山里,那些采药和采参的人经常去的地方。井然,你去这城里的偏僻些的集市,记住,一定要暗地里打听,千万不可再惊动了他们!”
刘秩立即应声道,“是!”
井然却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问道,“少东家,为什么要挑偏僻的集。。”话未说完,立即遭到其他两个人的白眼,只好硬生生又咽了回去。
只听少东家沉声解释道,“她以蚕丝制弦,对蚕丝要求甚高,即使拿出去卖的,肯定也是上品,而他们一直避世而居,一定有他们要保护的东西,不会太惹人注目的。”少东家突然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如果不是生活所迫,估计也不会拿蚕丝去卖吧。
井然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和刘秩二人一起拱手道,“少东家,我们这就去寻他们的消息!”
少东家点点头。
几个人分头寻找了好几天,也没有结果,雪照他们好像在一夜之间蒸发了一样。眼看少东家眉头越锁越紧,刘秩和井然也加大了寻找的力度。有天晚上,俩人找了一天也没结果,正坐在院子里叹气,突然少东家在夜色中走了过来,他的脚步声依旧很平缓,听不出任何情绪,他的眉头依然锁着,川字形仿佛更深了。他声音低沉略带沙哑的说,“你们去打听下,城外哪些地方种有桑,可采桑叶。”
刘秩和井然对视了一眼,“对呀,养蚕需有桑,找到有桑树的地方,肯定能找到他们!”
刘秩说,“我这就去打听。”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刘秩回来了,说道,“城南有一片桑林,不过那里偏僻的很,村庄房屋都很破旧,恐怕于小姐他们不会。。”
少东家打断他道,“明日一早,我去那附近找找,你们这几日辛苦了,明天休息下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边井然捅了捅刘秩的胳膊,眼睛仍然看向少东家远去的背影,悄声说,“大哥看着好像几天没睡觉似的。”
刘秩叹口气,说,“虽说是伦公子有托付,可这也看着忒上心了吧。”
第二天一大早,少东家就出门了。春末夏初,城外桑林已开始茂密,一大片桑林间,有一个小村落,里面只有十几户人家,村后有路可以去往后山。少东家在桑林里穿梭,想先找附近的农家打听打听有没有新搬来的一户人家,走了半天,也没见到一个人影,正要绕过一棵高大的桑树,突然听见树的另一边有女子的说话声,只听一名年轻的女子笑道,“婆婆,今日天气好,照儿给你背首诗如何?”年老女子道,“好啊,你便背一首吧。”便听那年轻女子含笑背道,“白襦女儿系青裙,东家西家世通婚。采桑饷饭无百步,至老何曾识别村。”背完她又笑道,“婆婆,你说我们搬到这个小村,村外就可以采桑,百步就可以回家吃饭,将来照儿可不就像诗里那个女儿,日日在这里采桑,再寻个夫家,然后一辈子也不用出村了?”
树后的高大身影听到了,不禁莞尔,仍是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只听那个年老的声音笑道,“小姐你要是喜欢这里清净倒也罢了,只是这个地方可委屈了你。”说到最后,声音变得微微哽咽。
却听那年轻女子又道,“婆婆,这里很好啊,我很喜欢,跟龄伯上山也方便,而且那些人估计不会寻到这里来找我们麻烦了。我只希望后半生能平平静静的和你们在一起。”
树后男子眉目微动,只听那女子又声音轻巧的开始背另一首诗,仿佛心里极开心的样子:“雨足人家插稻秧,蚕生邻女采桑黄。万花扫迹春将暮,百草吹香日正长。。。”
不知过了多久,树的一面歌声笑声不断,树的另一面高大的身影一动不动,春风拂面,岁月静好。
突然一声女子的呼叫打破了这一片安宁,年老的女子道,“小姐你怎么了?”
年轻女子强作镇定笑了笑,好像在忍着疼说道,“没,没事,好像被一条小蛇咬了一口,婆婆,你小心,不知道它跑远没。”
那婆婆赶紧蹲下查看,惊呼道,“啊!肿了这么高,这可怎么好?你等着,我去把龄管家叫来让他找些药草敷上再去请大夫!”
话音未落,树后面突然冲出一个高大的人影,瞬间就到了身边,把那两个女子都吓了一大跳。那人影蹲下身子仔细查看年轻女子脚踝上的伤,眉头一皱道,“先把毒液吸出来。”说罢立即俯身下去,那女子不顾疼痛把腿一缩道,“你,你干什么?!”甫一抬头,却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便是那天来送信的黑衣男子,家里遭劫之前还想方设法找过他,后来发生了一系列变故,就没有再找过他了,只是,此时,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雪照的疑惑写在脸上,脚踝处却又疼痛起来,她的脸色苍白,头上沁出冷汗,仍旧有些迟疑,“可是。。。”
闽婆看到这个男子却放下警惕说道,“既然有毒,那便不能耽搁,救小姐要紧!小姐,你扶着我的手,且忍着些!”
说罢转向那黑衣男子道,“劳烦您了。”
那黑衣男子立即俯身下去,一口一口的把毒液吸出来,直到伤口不再肿胀,只略有些发红,他便从随身内袋里拿出一个药瓶,说道,“这是我们家自己配的祛毒散,敷上就好了。以后每日都要换药,我再给你们送来。”
说罢他伸出两手来想要扶起雪照,雪照却收回腿,想要扶着闽婆站起来,男子双手停在半空,深沉的眸子望向雪照的眼睛道,“小姐最好不要走动,拉动伤口残余的毒液会扩散。”
雪照脸红了,不知如何是好。那黑衣男子望向闽婆说,“我把她背回去!”
不由雪照反驳,男子拉起雪照的双手绕过他的脖子,轻轻的把雪照背起来,稳步向村庄走去。
到了院门口,闽婆使劲拍着门,大声喊着,“开门开门啊,你这个死老头快开门!”
门里边一个声音快步走过来说道,“来了来了,你急什么!”
门打开,龄伯看到黑衣人不禁一愣,闽婆赶紧把他推开说道,“快把小姐扶进去,采桑的时候被蛇咬了!”
龄伯赶紧让开路,护着黑衣人把雪照背进去,快步进入内室,黑衣人四下一看,眉头皱了起来,屋内陈设比之前更简陋了,虽收拾的极干净,但却不像一点女儿家的居所。他看到一张简陋的床,小心的把雪照放下来,扶她躺好,转头吩咐道,“找一条干净的麻布,伤口要包一下!”
闽婆答应了一声,转身去了。龄伯问道,“毒液可有清除?”
黑衣人答道,“已经吸出来了,也上了药,只要多休息,别牵动伤口,应该无大碍了。”
龄伯感激不尽,躬身作揖道,“多谢阁下相救!”
黑衣人声音低沉,“这是我份内之事。”说罢他接过麻布,轻轻的扶起雪照的脚踝,一圈圈的把麻布缠好,镇定自若,完全无视龄伯和闽婆惊讶的表情。
雪照把头低下,略显尴尬的吩咐道,“龄伯,闽婆,你们去准备些茶点,我有话要问这位公子。”
闽婆和龄伯对视了一眼,皆听命轻轻出去了。
黑衣人处理好伤口,拉过被子轻轻盖在雪照身上,抬起眼睛看着她,说道,“是我没照顾好你们。”
雪照脸上有些发烫,只问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黑衣人一脸平静的看着她,“我一直在找你们。”
雪照见他又没有话了,只得又问,“阁下怎么称呼?今日又得阁下相救,雪照铭记在心,来日雪照必有报答。”
黑衣人唇角略微上扬,笑了一下,道,“我叫林修远,你到桐和堂就能找到我。”
桐和堂?雪照心里迅速回忆着,怪不得上次那个小伙计能认出她来,还提前给她备好了药,那这样说来,上次救她们的人,也是桐和堂的人?此人应该有些来头,上次考虑不周,到处打听姓林的伙计,恐怕这个人,应该不只是药铺伙计那么简单。
正思索着,忽听林修远问道,“伦公子生前提起你过,说姓于名青,可我听你唤自己作雪照,不知为何?”
雪照低头沉思道,“我和伦公子只见过一面,是他临行前来找我,与我约定,为了不至暴漏消息和身份,如他有信物给我,只说交给于青。他走之后,我从未接到任何音讯,却没想到,在山上遭遇不测。。”
她突然抬起头问道,“公子为什么对雪照如此照顾?”
林修远略微迟疑了一下,笑道,“自是因为伦公子生前所托。”
雪照听了,面色如常,起身道,“我们已经离开城中避于此处,远离世人那些纷争。公子帮了雪照三次,雪照铭感五内,日后定当报答。只是雪照只想过不被人打扰的生活,更怕将来会有麻烦牵连到公子,还请公子以后,不要再来了吧。”
林修远楞一下,目光有些黯淡。他沉默了一会,轻轻起身,看着雪照,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嘱咐道,这几天要好好休息,不能随意乱动。“明日。。明日我会派人送药过来。”
说罢,他转身走出了屋子,院门被推开又轻轻合上,四周又恢复了寂静。
雪照默然坐下,她也不知为什么,最后会下那样的逐客令,只觉内心仿佛有一团棉花堵住,难过的很。
伦家大院。
伦老爷坐在椅子上,他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与伦夫人育有二子。伦家世代从商,如今也是江南的药材大户,家境殷实。可是商贾之家地位总及不上仕宦名门,因此伦家总想让儿子考科举,好在大儿子从小喜爱读书,伦家从小就请有名望的先生在家里教习诗书,同时伦家极力攀附城中的符王爷,以期将来能依靠符王爷讨一个小官做,摆脱世代从商的命运。
符王爷已是耳顺之年,平日里生活却是荒淫无度,且极贪得无厌,他的王府里藏了无数通过各种手段得来的奇珍异宝。他和伦万蹇打交道也有很多年了,完全知晓他想要什么,他曾经提出过两个条件,一是寻到一味药草凤尾七,为他配成大补之药,益寿延年。另一个就是把世人传说中于清源留下的那张旷世瑶琴凤尾栖献给他。两个条件实现其中一个便可。
这两个条件一提出来伦家立马犯难了,那药材凤尾七长于高山崖壁之上,极难获得。而那旷世瑶琴本毫无头绪,却得那于老儿主动来攀亲,想来也是想依附他家的财势。伦家看不上已经没落的于家,本想通过别的手段强抢或者逼迫于家献出此琴,而不用搭上二儿子的终身大事,不过后来伦老爷思虑再三,为了符王爷想要的那张瑶琴,最后也答应了。
本来指望伦家二儿子和于清源的女儿成了亲,瑶琴便唾手可得,谁知道成亲前几日,伦世青留下书信说要去凌山寻凤尾七,那凌山山顶苦寒,路途也极为艰险,饶是壮汉回来也得丢半条命。那伦世青自幼娇惯,一去便没回来,伦家等来的只是他冰凉的尸身。伦老爷和夫人大恸,安葬了伦世青,但一直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二儿子成亲前要以身犯险。眼看和于家的亲事告吹,伦老爷便日日和他的管家密谋,如何将那瑶琴强抢到手。
上次派过去的武士失手了,打草惊蛇,如今于雪照他们没了踪影,伦老爷气得横眉怒目,将那管家骂了好几天,那管家暗自叫苦,上次派去的武士身手不凡,且他们已经探查了好多天,本是志在必得,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两个汉子,打架也是了得,生生坏了他们的好事。更让人堵心的是,他们到现在也没查出那两个汉子的来历,他们仿佛和于家老弱一起消失了。现下他们只好派人满城搜寻雪照他们的踪迹。
寻了半个多月了,也没一点消息。那管家躬身立在伦老爷身前,又挨了好一顿训斥,赌咒立誓说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找到于雪照他们的藏身之处。
伦老爷余怒未消,突然想起另一件事,问道,“现在城里染那怪病的人有多少了,可有增加?”
管家想了想,答道,“来我们这里抓药瞧病的有三四个了,遵从老爷命令,皆下了虎狼之药,回去估计都撑不了几日。近几日倒是没再有来的。”
伦老爷点点头,说道,“此病症状极怪,我有生之年从未见过,有来我们药铺抓药的,来一个解决一个,千万别肆虐开来,以致我们日后受牵连。”
管家低头领命,唯唯诺诺的下去了。
雪照简陋的农家院子里,春光正好,林修远果然没有再来,只是每日一早便有配好的药放在院门口,过了十几天,雪照已经可以下床了,她坐在院子里的小凳子上看龄伯修整一块桐木。
闽婆给她端了熬好的药来说,“小姐,该喝药了。”
雪照接过药碗,皱着眉头一饮而尽,像个孩子似的抱怨,“婆婆,好苦,我已经大好了,伤口都看不见了,明日起能不能不再喝药了?”
闽婆笑着说,“如果明日林公子不再派人送药来,那估计就不用再喝了。”
雪照听到他的名字,脸有些红,低了头道,“照儿干嘛要听他的命令?他送药来我便要喝?明日起我便不再喝了!”
闽婆仍旧笑着说,“小姐,我看那林公子倒是极通医术的,还是。。。”
雪照打断她,“婆婆,你把我的玉羲拿出来,我想弹琴。”
闽婆依言去取雪照自幼弹的玉羲琴,雪照净了手,坐在院中,素手轻抬,抹挑勾踢,吟猱撞唤,一曲《流水》缓缓奏出。
龄伯和闽婆都停下手中的活,坐下来听雪照抚琴,仿佛回到了以前的时候,那时候老爷和夫人都在,雪照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天真烂漫,无忧无虑。
一曲弹完,几人都沉默在回忆中时,忽听院门被人轻轻叩了三声,仿佛很小心生怕惊到了院中人似的。
三人对视了一眼,皆有些惊惶,搬来这个小村落十几日,和周围邻居村人从不往来,此刻怎么会有人敲门?
闽婆起身到,“我去开门。”
闽婆打开门,见门外立了一个年轻男子,月白长衫,长身玉立,闽婆问道,“公子有何事?”那年轻男子躬身做了一个揖道,“老夫人,在下是住在旁边农舍的,适才路过门外听到里面有抚琴之声,琴声精妙,故而前来拜访隐世高人。”闽婆有些迟疑,转身向里询问道,“小姐?”
雪照轻轻笑了说,“婆婆,无妨,请他进来吧。”
闽婆开了门,笑道,“公子说笑了,哪里有什么隐世高人,是我家小姐在弹琴呢!”
那年轻男子踏入两步,眼前的景象让他怔楞了,之间院子正中坐了一位女子,素衣白裙,鹅黄色的纱罗外裙上隐约绣着一朵朵的鸢尾花,一头青丝向上挽起,一颦一笑间,仿佛映照出满院的春光。此刻雪照的纤纤素手正放于琴弦之上,笑意盈盈道,“公子请坐。”
一个年老长者把椅子放在他身前道,“公子请坐吧!公子?”他才回神过来,又深深作揖道,“在下。。在下唐突了小姐,请恕在下失礼了。”
雪照笑道,“请问公子尊姓大名?为何隐居于此处?”
年轻男子道,“在下姓。。。哦,姓仓,名世竹。居于此处只是为了寻一个清净的所在,安心读书。”
仓世竹又道,“敢问小姐芳名?”
“我叫于雪照。刚才听公子一番言论,公子能听懂我琴中音?”
仓世竹笑了笑,转头望向院外远山,吟诵道,“闲坐夜明月,幽人弹素琴。忽闻悲风调,宛若寒松吟。白雪乱纤手,绿水清虚心。钟期久已没,世上无知音。”
一首诗诵完,雪照拍手笑道,“公子果然高人,可以为雪照的知音。”雪照虽经历许多变故,然而毕竟是闺中女儿家,心性单纯。她这话出口无心,只是因为有人听出了她的琴声而大感开心,仓公子却眼波微动,嘴边一直洋溢着笑容。
雪照又问,“公子一定也熟通音律,不如也抚琴一首如何?”
仓世竹也不推辞,只拱手说道,“如此,在下献丑了。”
说罢,他坐在雪照刚才坐的石凳上,略一沉思,“铮铮”之声想起,仿若到了云雾缭绕的高山之巅,大气磅礴,听之让人心旷神怡,原来是和流水对应的《高山》。一曲弹罢,众人听得愣了,原来只听雪照弹琴,曲子多以《良宵引》、《凤求凰》等居多,曲风婉转清扬。而今听得仓世竹一曲《高山》,别有一番巍巍乎泰山的气势。
雪照听罢笑道,“高山流水二曲,本只一曲。初志在乎高山,言仁者乐山之意,后者在乎流水,言智者乐水之意。听了公子的一曲《高山》,可见天外有天,公子琴中的气魄和胸怀,远在雪照之上。”
仓世竹听了连忙站起,说道,“小姐谬赞了。世竹听得小姐弹奏的《流水》忽如淙淙的山泉,忽如潺潺的小溪,忽如滔滔的江水,听之心神愉悦,故而忍不住献丑了。今日叨扰已久,心下不安,改日如小姐不嫌弃,世竹再来烹茶煮酒,聆听妙音!”
说罢又作了一揖,拜别了雪照三人。
院门关上,雪照轻轻的笑了,转头看向闽婆道,“婆婆,此人说话老这么斯文,有趣的紧呢。”
龄伯沉思道,“这个读书人,学识匪浅,家世似也不凡,为何也甘心居于此荒凉破旧之处,下次待我打听打听。”
一连几日,仓世竹每天都来造访,或是抚琴,或是品茶,或是谈论诗文,雪照却也开心,院子里经常传出她轻巧的笑声。
她似乎忘记了林修远的不再出现了,也许,自从她上次下了逐客令后,他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桐和堂后堂里,刘秩和井然沉不住气了,井然着急的禀报道,“大哥,那村子里住着一个读书人,叫仓世竹,看着细皮白脸的,像个有钱人家的公子,也不知道怎会住在那里!自从前几日到于小姐家去过一趟后,此后每日都要去坐一会,在院子里诌一些酸文章,讨好于小姐。大哥,看这个仓世竹没安好心,要不我们俩去教训他一顿,让他以后少去烦扰于小姐?”
林修远听罢垂下眼眸,沉默了一会,声音依旧低沉,道,“你们只负责保护他们的安全,至于于小姐喜欢同谁往来,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刘秩不甘心道,“大哥,可是。。。”
林修远抬起头,眼中看不到任何情绪,道,“好了,我知道了,你们继续回去盯着,若有人再图谋不轨,定要保他们周全。”
刘秩和井然只好领命,井然暗地里嘀咕道,“大哥真是的,明明牵肠挂肚的,还非得表现的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样子,再不动手可就被那姓仓的小子抢了先啦!”
刘秩踹了他一脚道,“你懂什么,大哥心里有数!”
他俩回去继续蹲守在雪照院子附近,时刻留意周遭动静,只是每隔一日下午,便有一人留守,另一人回去向少东家禀报近日情况。
有一日,井然回去见了少东家,说了近几日的情形,无非还是抱怨那仓世竹的不断登门造访,林修远依旧无视他语气里的焦急,听完之后,林修远往窗外看了看,突然说道,“走,快叫上几个人,用车马装些砖石木料,随我去城南!”
一行人车马很快到了城南桑林环绕的村庄,停到雪照的院子外面,林修远皱眉看了看屋顶和院墙,吩咐道,“刘秩,你带俩人去修屋顶,井然,你带俩人去修院墙!要快点,还有两个时辰就要下大雨了!”刘秩和井然先是目瞪口呆,接着恍然大悟,少东家对雪照小姐的照顾绝不仅仅是受人之托啊,估计早就留意到了这农舍的危险,所以赶在大雨之前帮他们把房子修整一下,确保他们老弱无虞。
刘秩和井然立马带人行动起来,这次带的都是干活的好手,雪照住的院子也不大,在大雨来临之前应该能把最容易漏雨和倒塌的地方都修整一遍。林修远去敲了院门,和龄伯、闽婆说明了来意,龄伯和闽婆自是感激涕零。约摸过了一个多时辰,林修远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便问道,“于小姐怎么还没回来?如果走太远了,恐怕有危险。”闽婆也着急道,“小姐每日都要到独自到桑林去散散步,平日这个时候,也该回来了,不知道今日为何耽搁这么久,我这就去寻小姐去!”
林修远看了看天色,拦住闽婆道,“快下雨了,我去吧!”闽婆看了看他,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林修远穿上蓑衣斗笠出门了。夏日的天气变化极快,而且这个时节极容易下大暴雨,林修远出门时,天色暗沉,狂风卷地而起,他出门前问明了雪照常去的方向,一路走一路东张西望的找寻。
走了半个时辰,狂风大作,已经看不清方向,还是没有找到雪照的影子,林修远心想雪照会不会已经返回,可他如果此时折回去,万一雪照没有回去,岂不是耽误了时间?他继续在暴风雨中往前走,内心越发焦灼不安,每次看到树下或者石头前有人影晃动,他都要冲上前去仔细辨认。他深知有雷电的野外,如果稍有不慎,便有生命危险,想到这里他不顾狂风怒吼,在树林里大声呼喊起雪照的名字来。
雨越下越大了,豆大的雨点打在林修远的脸上,他感觉呼吸受阻,仿佛每走一步都会窒息,他的衣服早已经湿透,冰凉的贴在身上,压的他透不过气来。他似乎要绝望了,雪照的影子不停在脑海中浮现,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背的诗、说的话,撒娇的,温柔的,坚定的,无助的,全都像抓不住的幻影,林修远有生以来似乎从未这般无助过,他已经不知道脸上淌下来的是泪水还是雨水,他在内心里有过一千遍想许诺她一世安稳,可是这么快她就让他食言了么?!
不知道走了多少时间,在他已经濒临绝望的时候,突然在一块石头崖壁下面发现了一个蜷缩的白色小小的身影,他踉跄的踩着泥和水奔过去,几乎摔倒得扑在那个身影面前,果然是雪照,她抱膝蜷缩在那里,湿漉漉的头发都贴在肩上,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对拍打在身上的雨水浑然不觉,林修远慌了,他摇晃着她瘦弱的肩膀,唤着她,“雪照!雪照!!”雪照轻轻的抬起头来,眼中一片茫然,仿佛不认识他似的叫了声“林。。。林大哥。。。”林修远强硬的内心已经完全被融化,他一把扶起雪照,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她拥进怀里,嘴唇凑到她耳边说道,“雪照,我来了。。。没事了。。。没事了,走,我带你回家!”雪照身体已经湿透冰凉,她无力的靠在林修远怀里,走一步路都有些艰难,林修远看了看四周,拉开外衣把雪照紧紧的裹在怀里,向着来时看见的一间破旧废弃的农舍走去。
破旧的农舍废弃已久,林修远把雪照轻轻放下,把还没有被淋湿的一扇窗框用力拽下来,从贴身内兜里拿出打火石,生起了一堆火。他的动作沉稳熟练,经常在外奔波,他做这些事情轻车熟路。
雪照看着他的侧脸,他的肤色略有些暗,睫毛却长,衬托得他的眼睛非常柔和。他脸上棱角分明,眉毛浓黑,在跳动的火光中却显得莫名的温柔。他的侧脸很好看,但雪照不敢盯着他看太久,怕被他察觉,所以又轻轻垂下眼眸。
她今天跑出来的时间太长了,天色突然变暗的时候,她就着急回去,可是她对这个地方毕竟生疏,在树林中转来转去,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她越走就越能看到很多陌生的景象,雨越下越大,无处躲避,只好坐在石壁下面。雪照全身被大雨淋透,她绝望的坐在那里,如果林修远没找到她,她马上就快失去知觉了。
仿佛察觉到雪照看他,林修远转头看了雪照一眼,正碰到雪照移开视线,林修远嘴角上扬,对她笑了笑。他很少笑,面无表情的时候居多,和雪照在一起的时候,他表情也多了起来,尤其是笑。他笑的时候经常一侧嘴角上扬,让人看不出来他是不是藏了一种看透别人小心思的促狭在里面,雪照觉得更加不好意思了。
他支起一个半人高的架子,向一旁的雪照伸出手,“把外衣给我。”雪照一时有些愣神,待反应过来,面色发烫,坐着没有动。“你这样会生病的。”他面色严肃起来,并没有和她开玩笑的意思。雪照低下头,面朝墙壁,把外衣脱下来递给他,林修远把她的衣服扭干水分,仔细的搭在架子上,随后也把自己的外衣搭在另一侧。
做完这些后,他转头看了看雪照,雪照正紧紧抱着胳膊靠墙坐着。大雨倾盆,夏日的闷热早就被冲洗殆尽,剩下的只有让人耐受不住的冷。他向雪照伸出手,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过来吧。”雪照冷极了,她的衣服仍旧湿嗒嗒的贴上身上,她看着火堆旁的林修远向他伸出手,温柔的目光闪动,给人一种坦坦荡荡的安全感。雪照感觉到他并无他意,于是把头一低,慢慢的爬过去坐到他身边。
她太冷了,衣服湿透,寒风从破旧的窗户和门缝吹进来,雪照开始控制不住哆嗦,她努力用双臂抱紧自己,哆嗦依旧停不下来,她使劲往火堆旁凑了凑,可靠太近又被火灼烧的皮肤疼痛,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感觉到一个臂膀把她拉入怀里,雪照受了惊吓,浑身一颤,就要挣扎开来,林修远不容置疑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别动!”雪照不敢动弹了,林修远的怀抱里依旧有些潮湿,却很温暖,雪照一会就不再哆嗦了,她觉得自己脸上和身上都开始发烫,但她却不敢抬头,不敢动弹,像一只受惊的鸟被人捧在手心里一样,忘了该做什么。她开始眷恋这个怀抱,害怕一动他就会把她放开,过了一会,她仿佛累极了,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睡梦中,抱紧她的人盯着她熟睡的脸,温暖的笑浮现在脸上。
次日醒来,天还没亮,雨已经停了。雪照坐起身来,身上披着的衣服滑落,除了她自己的外衣,还有一件深色的衣服,雪照揉揉眼睛仔细辨认了一下,好像是林修远的,衣服都烤干了,温暖地盖在她身上。她看到火堆还没有烧尽,昨日烘烤衣服的架子上此刻穿了一只烤鸡一样的东西,还在冒热气,雪照突然觉得肚子饿得不行,也许她就是被这只鸡的香味唤醒的吧。。。
想到这里她觉得很不好意思,可是肚子不受控制地抗议起来,提醒她昨天晚上没有吃东西这件事情。她正要起身,林修远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看着她笑了一下,问道,“饿不饿?吃点东西吧。”又朝那只穿在架子上的鸡指了指,问道,“我起来从附近抓的山鸡,敢吃吗?”
雪照的眼睛一亮,使劲点点头,上前撕下一块鸡腿刚要吃,转头看了看林修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鸡腿递给他,然后自己又撕了一块吃了。她边吃边说,“小的时候跟着龄伯去山上,经常这样吃。那时候龄伯身体好,抓一只鸡还不成问题,他烤的鸡。。。”雪照兴致勃勃的说着,突然沉默了,眼神一暗,若有所思的说道,“昨天夜里那场大雨,也不知道小茅屋怎么样了。。。”
林修远不动声色,只温和地笑了笑说,“吃完我们就回去看看吧!”
雪照点点头,又吃了几个林修远摘来的果子,简单梳洗了一下,就和林修远往回走。她不认识路,只能跟在林修远后面。大雨过后,空气清新地仿佛带着甜香,雪照从后面偷偷看着林修远的侧脸,心里有淡淡的幸福感涌上来,接着又是一阵忧伤,她想,如果没有伦世青的嘱托,也许他便不会这么照顾她吧。
走了有半个时辰,就到了院子前,雪照没想到跟随林修远这么快就找到了家,原来昨日天气阴沉看不清方向,像没头苍蝇乱钻,错走了好多冤枉路。想到此处,雪照不觉羞愧万分,像她这样子,怎么保护好龄伯,闽婆还有父亲留下的瑶琴呢?
雪照担心大雨冲坏了茅屋的屋顶和院墙,快步上前焦急地拍门,“闽婆!龄伯!我是雪照,我回来了!”
门很快打开了,开门的却是仓世竹,雪照一愣,仓世竹着急地一把抓住雪照的手臂问道,“于小姐,你回来了?你。。。你没事吧?”
闽婆和龄伯在后面也着急地跟了过来,雪照有些尴尬,刚欲抽回手臂,却见一只大手从旁边不动声色地将她的手臂拉出来,沉稳的声音响起,“于小姐没事,我昨日寻到她了。”他顿了顿,又道,“这位就是仓公子吧?劳烦公子挂念了。”
雪照觉得更加尴尬了,她的手臂仍旧被林修远握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突然看到了身后的闽婆和龄伯,赶紧冲进去,问道,“婆婆,你们怎么样?屋里漏雨多不多?院墙有没有倒塌?你们有没有伤到?”说着她又蹲下去查看龄伯的腿,龄伯赶紧把她扶起来道,“小姐,不妨事,昨天下午你出去了以后,林公子就带人过来,把屋顶和院墙都加固了,大雨来之前刚好弄完,太及时了!林公子又冒着大雨出去寻你,看你也安然无恙地回来了,我就放心了!”说着他转向林修远道,“老头子代小姐拜谢林公子的救命之恩!”说着便要躬身下拜,仓世竹也拱手道,“此番多亏有林公子仗义相救,林公子真乃侠义之士!”林修远一步上前把龄伯扶住了,嘴里还是那句话,“这是我份内之事。”不过这次再听来,仿佛没有上次那么让人感到惊愕了。
雪照不禁抬头看了看林修远,眼神里充满惊讶和感激,林修远也在看她,脸上挂着一抹不羁的笑,像在嘲笑她刚才吃鸡腿时的担忧。
雪照脸红了,别开眼睛看向别处。这时闽婆走上来打破尴尬,拉着雪照说,“昨天晚上林公子走后就下起了大雨,随后仓公子也来了,担心你回不来,一夜都没回去呢。”
雪照惊讶地看着仓世竹,此刻她才注意到他面容憔悴,眼睛发红,显然是担心了一整夜。雪照心里一阵愧疚,她感觉到仓世竹似乎对她格外关照,他也从来不掩饰他对她的关心。但她却猜不透林修远的想法,他总是对她若即若离,这让她又有些怅然若失。
雪照对仓世竹拜了一拜,说道,“雪照此次顾虑不周,劳仓公子挂心了。”她的语气和林修远如出一辙,仓世竹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你。。。于小姐能平安回来便好了。既然如此,仓某也不多打扰了,稍后我着人送些驱寒的汤药来,于小姐服下一碗,祛祛风寒。”
说罢他向众人一拱手,施了一礼,转身离开了。
闽婆把他送到院门外,进来关好门,看着小姐刚才的眼神,她已经隐约猜到了她的心思了。
自从林修远那日把雪照送回来后,又是几天没有了音讯。倒是仓世竹依旧每天造访,还亲自熬好了驱寒汤来看着雪照服了两天,见雪照确实没事才放心。
午后,阳光正好。雪照和闽婆正在院子里缫丝,她们养的蚕已经结茧了,缫丝就是把丝从蚕茧中抽出来。蚕茧浸在热盆汤中,待茧稍一松动,即除掉杂丝,索得正绪,用手抽丝,卷绕于丝筐上。
蚕吐丝的时候是不歇气的,所以一个茧从头到尾就是一根丝,抽出来的莹莹一线很长很长。雪照选的都是上等蚕茧,所以她抽出来的丝粗细均匀,纤白光滑,且不会断。
雪照的父亲是斫琴大师,可是在制弦上面一直未能穷尽其精妙。而雪照从小对制弦很感兴趣,她研究了不少古籍,想要制出一束“冰弦”,张在父亲的凤尾栖上,慰父亲在天之灵。
冰弦久已失传,雪照只能照古书上的方子,一点点摸索制弦之法。雪照的父亲于清源不止一次说起过,冰弦是人间至美的尤物,通透如玉,平滑似丝绸。捧在手心里,就像一股涓涓细流,对着阳光看,仿佛是透明的。雪照研究了不少存世古籍,有“铁琴铜剑楼旧藏”《琴苑要录》中的《琴书》所载的北宋造弦法、“晨风庐藏”袁均哲《太古遗音》中所记的南宋传抄的造弦法、《风定玄品》、《丝桐篇·内篇》、《琴书大全》等刻本里记录的明代造弦法等等。这些书里记录的工艺大致相同,但一些重要细节的记述语焉不详,里面还有些相互矛盾之处,加之古今度量衡不一致等原因,理解起来很困难,要完全照着做更不可能,只能掌握个大致方向,具体的还要靠雪照反复试验,不断摸索。
雪照低头仔细抽丝,她一旦专注起来就对身边其他事物视而不见。这时忽听闽婆似自言自语道,“那林公子平日虽不怎么过来,可是每次小姐有难处的时候,他总是及时出现,可见平日也是上了心的。”雪照本来极为专注,听到闽婆这一句突然手下一紧,丝竟然抽断了。雪照放下手中的蚕茧对闽婆道,“婆婆,你别乱说。林公子是受人之托才来关照我们的,他自己说过的。”说着,她又低下头,说道,“以后我们也不要经常劳烦他了,他。。。他平日里大约也很忙吧。”说完,雪照心里郁郁,鼻子仿佛酸酸的,有几滴委屈的泪轻轻在心里滑落。
上次暴风雨那个晚上,在那间破旧的农舍里发生的事情,雪照回来自是没对任何人提起。这几日林修远不再出现后,她回忆起来都觉得那晚是那么不真实。也许是那样的大雨天,他看到她在雨里淋成那个样子,才会偶然心生怜悯吧。而当确认她平安无事后,他就恢复到之前的他,只是为了完成另一人的临终托付而不得不保护她的那个林修远。
想到这些,雪照心里某个地方痛得让她窒息,她想起以前没有遇见林修远的时光,单纯快乐。而当她内心里开始住了一人后,偶尔得到的喜乐仿佛是毒药,在他不在的时候侵蚀她的心。她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住进她心里的,是第一次看见他英俊的棱角分明的脸,还是那一次受伤后的温柔照拂,抑或是倾盆大雨中那个温暖的怀抱,还有他不止一次在她耳边说过的,“雪照,我来了,没事了,我带你回家。”
她抓住一个雪白的蚕茧放在手心,一字一句的说道,“爹爹,你放心,雪照一定会制出最好的冰弦。”
伦家的管家好像有了重要发现,他从外面回来就低着头疾步往伦老爷那里去,路上遇见几个仆从招呼他他都像没看见一样。伦万蹇此刻正坐在他的书房里看下人送来的账簿。看到管家李桂回来了,放下手中的账簿,看着他道,“去大少爷那里看过了?一切可好?”
管家李桂躬身回禀道,“回老爷,看过了。大少爷那里一切都好。”他顿了顿,又有些犹豫道,“只是。。。”说罢他拿眼瞅着送账簿来的那个下人,伦万蹇抬起眼皮斜视他,挥手摒退了下人,问道,“只是什么?”
李桂看四下无人,身子往前凑了凑,低声说道,“老爷,我这次去,发现一个秘密!”伦万蹇小眼睛瞬间睁大了,“什么秘密?!”
李桂又说道,“大少爷住的村子里,前两天新搬来一户人家,咱们的人回报说,大少爷有一次听到了那户人家的小姐弹琴,便上门拜访,从那以后,几乎天天往那家院里跑,嘘寒问暖好不上心!”
伦万蹇听了却“哼”地一声冷笑出来,鄙夷道,“这小子整日心比天高,没想到居然能看上一个村妇!”
李桂却又眨眨眼眼睛说道,“老爷有所不知,那家小姐不是村妇。。。”他说完又停住了,伦老爷眉头一皱,看他故意卖关子,气得拿起账本子摔到管家脸上骂道,“混帐东西,有屁不赶紧放完,还等着我一句句问你么!”
管家“哎呦哎呦”的捂着脸,不敢卖关子了,说,“是!老爷,那家小姐就是前几日失踪的于家小姐于雪照啊!!”
“啊?!”伦万蹇一下子坐回椅子上,手心慢慢攥成拳头,嘴里说道,“好啊好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世竹这小子,越发出息了,说什么寻个清净地方读书倒也罢了,居然和那于雪照勾搭在一起,还瞒着我!”
他心下盘算了一会,抬起手让李桂凑上前来,对着他低声吩咐道,“你再去大少爷那里一趟,跟他这样说。。。”
李桂听得不停地点头,听完后他不解地问了一句,“老爷,真要大少爷娶那于家小姐吗?”伦万蹇恶声恶气地说,“娶她?那死去的于老儿倒巴不得呢!只是于雪照这个妖女,还未进门就先克了我的世青,现下又要来祸害我伦家长子,我岂能让她得逞?此仇不报,我伦万蹇。。。”说罢他的拳头狠狠地砸在桌子上。
李桂又问道,“那老爷如若许诺了大少爷,将来大少爷认真起来,如何是好?”
伦万蹇眼睛盯着墙角,冷笑了一声道,“大少爷真要看上那个妖女,定会想法设法打听到那凤尾栖的下落,只要他知道了,我会让他告诉我的。只要我得到了凤尾栖,献给符王爷,那妖女一家的命,就到头了。。。”
李桂听了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他看了看伦万蹇扭曲的脸,哆哆嗦嗦道,“是,老爷!我。。。我这就去办。”
第二日李桂又敲响了仓世竹的院门,一直跟随仓世竹的仆从打开门,见是李桂,诧异道,“李管家,您不是昨日刚来过吗?今天又来啦。”李桂说,“大少爷呢?我有要紧的事。”仆从不敢怠慢,赶紧让进屋里去。
虽然都是农舍,仓世竹的屋子却大不少,屋内摆设一应俱全。仓世竹正在窗前书案上写字,听到李桂的声音,随即拿过一张没写过字的纸把这张盖住。他迎上前去,说道,“李管家,这边坐。阿念,烹茶来。”转头又看向李桂,问道,“什么要紧的事?”
李管家看着仓世竹慢慢开口道,“大少爷,老爷知道于小姐的事情了。”仓世竹心下一惊,却不答话。只听李桂又说道,“大少爷不必忧心。老爷说了,已故的于老爷是饱学之士,于小姐也极有才华。两家本来定了亲,可惜二少爷遭遇不测。从那之后,老爷一直派人寻找于小姐的下落,想着多照拂照拂她们老弱,也是多年相交的情分。”
仓世竹神色放松了些,又听李桂说,“老爷原话说,于家小姐是个不错的姑娘,嫁给别家也甚可惜。如果大少爷有意的话,老爷愿意成全你们。”说着他将带来的一个锦盒双手推给仓世竹,“老爷嘱我告诉大少爷,于小姐之所以避居于此,是因为于老爷留下一张极罕有的瑶琴,如果大少爷能助她保护好那张瑶琴,便可于此处取得于小姐的信任,大事可成啊。老爷也愿意助你一臂之力。”他打开锦盒给仓世竹看,“这里面是老爷花重金从民间一位高人处买的失传已久的曲谱。过两日是于小姐的生辰,她的父母已经亡故,生辰这天会拜祭下父母,你可于那日将这几本曲谱赠予她,于小姐必定欢喜得很。”
仓世竹讶异的翻看锦盒里的东西,他原本以为来者不善,没想到父亲居然花重金替他买了东西送给雪照,想来雪照本来也是要嫁进伦家的。二弟走了,他却遇上了她,也许真的是上天安排的缘分。想到此处,他站起来对李管家行了个礼道,“如此,李管家代世竹拜谢父亲大人!”
李管家也躬身行礼,就此告辞回去复命了。
过了两日是雪照的生辰。雪照已是碧玉年华,闽婆看着她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虽然屡经变故,却愈发坚强乐观。这日雪照穿了一件白色罗衫,罗衫上绣着碧色的鸢尾花,下面穿着一条浅碧色襦裙,和衫上的鸢尾交相辉映,越发衬得雪照粉黛不施而灿若朝霞。
雪照一早起来先祭拜了父母,又吃了一碗闽婆给她做的长寿面,刚拿了一本书在院子里葡萄藤架子下坐着,忽听有人敲门,雪照放下书坐起身子,眼睛看向大门,来的人却是仓世竹,雪照略有些失望,却没表现出来。她起身相迎道,“仓公子今日这么早,可有什么事?”
仓世竹进门看到雪照,眼前一亮,上前说道,“雪照姑娘芳泽无加,铅华弗御,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
雪照一听,拍手笑道,“仓公子把我比作宓妃,可不知我的玉羲可也像宓妃的七弦琴一般动听?”
仓世竹笑道,“雪照姑娘精于音律,今日是雪照姑娘生辰,世竹无甚贵重物品相赠,只有早年一位故友赠我的几本曲谱,世竹研习多年难得其精妙,今日赠予雪照姑娘,方不负其千古雅韵啊!”说着把锦盒双手交于雪照,雪照略一讶异,把锦盒打开,见是几本泛黄的旧书,用丝带缚住。她素手轻抚,眼睛亮亮的,轻声道,“原来是《蔡氏五弄》。嘉平初,蔡邕入青溪访鬼谷先生。所居山有五曲,一曲制一弄。山之东曲,常有仙人游,故作《游春》;南曲有涧,冬夏常渌,故作《渌水》;中曲即鬼谷先生旧所居也,深邃岑寂,故作《幽居》;北曲高岩,猿鸟所集,感物愁坐,故作《坐愁》;西曲灌水吟秋,故作《秋思》。此曲谱久已失传,仓公子居然有此孤本,实太贵重,雪照如何敢受。”
仓世竹笑道,“曲谱在不懂它的人手里,就是一本天书。对于懂它的人来说,便是知音绝唱。雪照姑娘莫要再推辞了。如要谢我,可将这五弄弹一曲我听如何?”
正说着,突然院门上又传来一阵敲门声,却和刚才仓世竹的敲门声不同,一听便是一位莽撞大汉的力道。
众人都往大门那里望去,不知这次又是谁。雪照把锦盒放下,嘴里说着,“我去开门!”人已经跑了过去,她把门打开,外面穿红衣服浓眉髯须的大汉就要往里冲,待迈进半个身子来才抬头看见是雪照开门,忙憨厚地笑道,“于小姐?哎呀!”此时他的身躯刹不住就快撞到雪照身上,被后面一个矮小的汉子猛地拽住了,“你看着点!粗货!小心撞到于小姐!”雪照侧身闪到一边,看这两人一前一后,共同抬着一截半人多长的老旧木材就要往里走,雪照愣了一下,接着她的目光往这两人身后看去,果然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这面孔不知道日里夜里在她的脑海里浮现了多少次。她目光亮亮地看着他,在对面的人看来仿佛是亮晶晶的泪珠在眼睛里打转。他的面孔比她脑海里的画面还要英俊,只是好像清瘦了一些,略有些憔悴。他此时穿的衣服是她魂牵梦萦的梦中人没有穿过的,等他再次消失不见时,她对他的念想就又多了一个英俊的身影。
而此刻他也在看着她,没有人能像他那样理解“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受。他嘴角上扬,轻轻地笑了,那样的笑把雪照愣怔的神情也融化开,漾出一个略显羞涩的笑容。
这时闽婆在后面惊讶道,“刘郎,你们这是?”
刘秩和井然把木材小心地放下,都回头看林修远,引得众人的目光都朝门口看去。林修远先回过神来,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了一声,然后抬脚走进门来,对大家笑笑,又看向仓世竹道,“仓公子也在啊?”说着和仓世竹互相拱手行了个礼。
龄伯赶紧道,“林公子来了,来,快请坐!”
大家都在院子里就坐,本来就小的院子里一下子满当起来。林修远对龄伯解释道,“这块木料是送给于小姐的。”其他人听了尽皆愕然,仓世竹的目光却黯淡了一下,只有雪照和龄伯慢慢地走过去,开始研究起那块木头来。龄伯把那块木头扶起来,在上面指点着什么,雪照在一边点头。众人看他俩对着一块木头讨论许久,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过了一会,雪照突然转过身来,脸上一片惊喜之色,她看着林修远道,“林大哥,谢谢你!”她的脸色由于兴奋略有些发红,林修远不说话,只是朝她会心一笑。
刘秩和井然更纳闷了,井然一副不解的神情看着龄伯道,“龄管家,这。。。这是作甚用的?”龄伯笑了笑解释道,“这是杉木,是斫琴的上等材料啊!”刘秩更惊讶了,他指着那块木材不敢相信道,“可是这是用了几十年的老木料了啊?!”雪照接口道,“二位有所不知,斫琴以旧材为好,待到木性都尽,声始发越。传闻越人陶道真蓄一张越琴,用得是古冢败棺的杉木呢!”
龄伯在一旁微笑点头,刘秩和井然却张大了嘴巴合不拢了。
这时林修远在一旁沉声说道,“杉木木质轻柔,纹理平直细密,森色微白或黄,不翘不裂。此木送给于小姐,方能物尽其用。”说罢他转头看向雪照,雪照被他看得不好意思,笑着说道“林公子赠我这样好的一块杉木,正好刚才仓公子又赠我《蔡氏五弄》的琴谱,雪照感激得很,不如抚琴一首,以表谢意。婆婆,帮我把玉羲拿出来。”
闽婆把琴放好,雪照坐在石凳上,把琴谱放在琴的另一侧,素手轻抬,慢慢奏出一曲,却是《幽居》,只听她轻声唱道,“苔衣生,花露滴,月入西林荡东壁。扣商占角两三声,洞户谿窗一冥寂。独去沧洲无四邻,身婴世网此何身。关情命曲寄惆怅,久别江南山里人。”她的声音凄美,情辞切切,众人听了无不忧戚。听到第三句时,林修远的内心仿佛被巨石重重地撞击了一下,揪心的疼痛蔓延开来,他看着雪照的侧脸,看到她强自硬撑的坚强,实际上这首诗才是她内心的真实写照吧。雪照,你以为单靠你一个小小女子,能带着这个家和身上的沉重使命,撑到什么时候?
琴音忽转,听她又弹起另一弄,却是《游春》,她一扫刚才的黯然神伤,轻巧地唱道,“万树江边杏,新开一夜风。满园深浅色,照在绿波中。上苑何穷树,花开次第新。香车与丝骑,风静亦生尘。”
曲罢,雪照停下手,愣愣地看着众人,最后把目光停在林修远脸上,脸上的天真让人生怜,“你们都怎么了?”
林修远的脸上波澜不惊,他只对她温柔地一笑,说道“没什么。弹得好听,大家都听醉了。”雪照脸色一红,低下头道,“林大哥见笑了。”
时间已到晌午饭时,闽婆过来招呼大家道,“已经晌午了,小姐嘱咐我备了简单的午饭,请大家这边坐吧!”众人也都饿了,便不再推辞,在院子里一张稍大些的方桌旁纷纷就坐。
雪照向林修远问道,“林大哥,你们都是雪照的恩人,不分彼此,请刘公子和井公子也过来坐吧。”林修远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刘秩和井然忙谢过雪照也坐下了。
这时闽婆捧过来一个精致的瓷坛,打开后阵阵花香扑鼻,闽婆一边给大家斟酒一边笑道,“这是我们小姐自己酿的桂花酒,林公子,仓公子尝尝可还合口味?”
林修远和仓世竹闻言各自端起酒杯品了品,林修远点点头道,“不错。”仓世竹赞道,“满酌香含北砌花,盈尊色泛南轩竹。”说罢他举起酒杯,向雪照道,“世竹借花献佛,借此美酒,贺雪照姑娘生辰。”说罢他一饮而尽,随后其他人也纷纷向雪照敬了酒。
席到一半,本来很拘束的井然话就多了起来。井然本就是个粗犷武夫,心思也不细致,但对林修远却忠心不二,是以林修远也不在意他的性格,让他和刘秩一直跟在身边。雪照向刘秩和井然也敬了一杯酒,说道,“前几次多劳两位相救,雪照感激不尽,请二位满饮此杯!”刘秩和井然忙站起身来,端起酒杯喝了。喝完井然坐下一抹嘴巴道,“于小姐客气了,之前那些都不算什么。这两天才把我们俩累杀了。”雪照纳闷道,“这两天有何事?”井然酒过三巡,竟然没有看到两旁同时向他射来的充满杀气的眼神,大咧咧地道,“这两天少东家让我们把东边小院的房顶拆了,就为了这块木头。。。”
众人皆张大了嘴巴看向林修远,这时刘秩见他全然不顾自己的眼神,在桌子底下猛跺了他一脚。这一脚力道极大,井然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嚷道,“你踩我作甚?!”刘秩见他还没明白,冲他直瞪眼。这时,一只大手从旁边伸过来,往他的碟子里夹了块肉,又严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不容反驳的声音沉声道,“你不是累坏了吗,多吃点。”
众人皆掩口而笑,林修远却不在意,若无其事地对愣在那里的雪照说道,“那屋顶该修了。”
雪照仿佛没反应过来似的答道,“哦。。。哦”。她心里却如波涛翻涌,林大哥这是。。。为了送她这块杉木,把房顶都。。。拆了?
此刻仓世竹打破了沉默,他笑着说,“世竹对这斫琴却是一窍不通,明日龄伯和雪照姑娘斫琴时,可否容世竹前来一观?”雪照正要答话,却听林修远在一旁道,“此木是林某赠予于小姐的,如若于小姐不嫌弃,此木便由在下制成琴身如何?”说罢转向龄伯道,“在下也不懂斫琴,可否请龄伯从旁指点,由在下完成?”
龄伯看向雪照,询问道,“小姐以为呢?”
雪照笑着对林修远道,“林大哥这个主意不错,如此便请林大哥来做琴身吧!琴弦就用雪照做的丝弦。”龄伯也笑着点头,向林修远道,“如此,便请林公子为此琴拟个名字吧!”
林修远略微沉思道,“丝桐合为琴,中有太古音。此琴名叫‘和合’怎么样?”说着他看向雪照,雪照听了次此二字,脸颊发烫,她连忙低下头,不知该如何做答,一边的仓世竹脸色却刷地白了。
一顿饭吃完,众人皆各怀心思,林修远和仓世竹同时拜别,雪照亲自把他们几个人送出门去。待雪照他们的院门关上后,仓世竹叫住欲走的林修远道,“林公子请留步!”
林修远转身看向他问,“仓公子有何指教?”
仓世竹道,“林公子是否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林修远笑了笑说,“林某和令弟曾一同去往凌山,对伦公子的家世略有所闻。只是于小姐如今孤身一人,还要保护如此重要的东西,林某不能辜负令弟临终之托,必保她们周全!”
伦世竹大惊道,“原来你就是。。。?”他叹息道,“难怪林公子对于小姐如此照顾!只是于小姐本就是要嫁进我伦家的人,我二弟虽然走了,我伦家其他人自是会继续关照于她,不会让她们有什么闪失,此事不劳烦林公子了。”
林修远笑道,“伦家当初和于家订亲的是令弟,如今令弟不在了,这亲事就不再作数了。而且,”他顿了顿,看向伦世竹,话里有话地说道,“伦公子自是无意于于小姐要保护的东西,可知伦府中上下皆是这般吗?”
一句话让伦世竹一惊,他道,“我伦府上下若对于家有半点不轨之心,人人可诛!”
林修远却不再与他争辩,只拱手道,“如此甚好!在下告辞了!”
说罢带着刘秩和井然转身远去了。
回到桐和堂,井然见周围没有外人,便挠挠头问林修远道,“大哥,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他不待林修远回答,又着急辩解道,“我是觉得大哥的心意也不对于小姐明说,那于小姐怎么知道呐!”刘秩从旁边用胳膊肘捣了他一下,瞪眼道,“你个粗货懂得什么?!大哥的琴都叫‘和合’了,定情信物都有了,还不算明说吗?!”
井然眨眨眼又问道,“这和合是个啥意思?”
刘秩故作玄虚道,“这都不懂,和合二仙啊!”
“哦。。。”井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少东家见他俩一唱一和打趣他,骂道,“都给我闭嘴!”
刘秩和井然对视了一眼,都低下头捂嘴偷笑去了。
这边林修远却慢慢地说道,“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保护好她们,我对她的心意此刻不能明说。”林修远突然浮现出一丝痛苦的神情,然而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继续说道,“上次来的那个人还没弄清楚来历。而且我们上凌山时,伦世青约略提起过他家的一些事,他就是为了保护于小姐的瑶琴才要上山寻找凤尾七的,可见,凤尾七也是那人的目标之一。。。”
刘秩道,“少东家,既然这样,他们会不会也打上我们这凤尾七的主意?”
林修远道,“他们并不知道我们是否带回来凤尾七,所以暂时不会轻举妄动,所以现在最危险的是于小姐的瑶琴。”
刘秩道,“我早看那个仓世竹。。。不对,是伦世竹不是个好东西!不如我们先把他收拾了!”
林修远摇摇头道,“伦世竹只是一个文弱书生,而他在于小姐搬去那里之前早就住在那里了,看他是一心一意对于小姐的,并非有什么企图,或者说,他背后的人向他隐瞒了这里面的阴谋。。。”
说到这里,井然又问道,“那,少东家,你当真要去于小姐家学习他们那斫琴之术啊?”
林修远道,“我只是感觉,伦世竹好像有什么特殊的目的,才想要通过斫琴接近于小姐。。。”停了一会,林修远语气突转,他抬起头扬起嘴角看着刘秩和井然道,“不过,既然话已说出口,我还是好好去做我的定情信物吧!”
说完,那俩人会意地笑了起来,接着井然又不知死活地出主意说,“大哥,我教你一个妙计,你去干活的时候,一个不注意,让咱们那又沉又粗的杉木砸在自己脚上,然后于小姐肯定着急,多照顾你两天,你岂不是。。。”
“滚!”
伦世竹的农舍里。
伦世竹正坐立不安,他索性站起来来回踱着步,等了一会,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伦世竹赶紧走上前去,迎着匆匆进门的李桂说道,“李管家,你终于来了!”
待二人坐定,伦世竹着急说道,“昨日于小姐生辰,我把那几本曲谱赠予她,她本来欢喜地很,可是最近她家还经常来一个人,仿佛也是有点来头的,对于小姐极为照顾,而且我感觉。。。”他犹豫了一下,说道,“仿佛于小姐对他更上心一些。。。”
李桂听了皱了皱眉头问道,“大少爷可知那人的来历?”
伦世竹想了想道,“他说,他曾经和二弟一道上凌山。。。”
李桂说,“那是桐和堂的少东家,林修远?”
伦世竹肯定地说道,“对,就是他!”
李桂沉思道,“那林修远和二少爷一同去寻凤尾七,他安然无恙回来了,那凤尾七也不知有没有到手。。。此刻他又来接近于家。。。此事关系重大,我要回去禀报老爷,再做打算。”
他说罢起身要走,突然伦世竹叫住他道,“李管家,我有一事,希望李管家如实回答我。”
李桂眼珠一转,问道,“何事?大少爷只管问吧。”
伦世竹道,“我爹他。。。是不是对于小姐的瑶琴有所图?”
李桂赶紧说道,“大少爷怎能如此误会老爷?先前是那于家非要和伦家攀亲,老爷本不欲答应,后来看那于家父女皆是有学之士,便答应了。后来二少爷遭遇不测,老爷可怜于小姐孤苦一人,又听闻大少爷对于小姐有意,这才决意要帮大少爷一把,促成此事,方得圆满。大少爷千万不要误解了老爷的好意啊!”
伦世竹听完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
雪照生辰过去的第二日,林修远真的来亲自做琴身了。他一般是隔一日过来一次,中间要处理一些桐和堂的事务,事情比较紧急的时候桐和堂的柳管家也会到这里来找他禀报。那柳管家对待雪照虽然很礼貌,但是看雪照的神情却有些奇怪。雪照却并不在意,这段时间,由于林修远的频繁造访,她内心的阴霾仿佛被风吹散,心情如雪后的阳光一般暖暖的。
林修远先和雪照确定了琴身的样式,雪照选了绿绮。绿绮是汉代司马相如弹奏的一张琴。司马相如原本家境贫寒,但他的诗赋极有名气。梁王慕名请他做赋,相如写了一篇“如玉赋”相赠。梁王极为高兴,就以自己收藏的绿绮琴回赠。绿绮是一张传世名琴,相如得绿绮,如获珍宝。他精湛的琴艺配上绿绮绝妙的音色使得绿绮名噪一时,后来司马相如凭借一曲《凤求凰》获得了卓文君的芳心,从此绿绮就成了一种瑶琴样式的别称。雪照感念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因此选了绿绮。
林修远并没有意见,他依照绿绮的样式用那块老杉木做面板,又用一块梓木做底板。他居然精通于木工,做这些只用了五日,但由于他每隔一日就要回桐和堂处理事务,因此这些做好之后已经过去了十几日。此时绿绮的大体样式已经可以看出来,而且老杉木打磨之后,纹理变得非常漂亮。雪照心里欢喜地很,林修远不在的时候,她过一阵就要去抚摸一下打磨光滑的面板,内心有一丝甜蜜荡漾开来。
这日,雪照和林修远开始熬胶,雪照愣愣地看着炉子上的锅出神,林修远看着她,轻声问道,“在想什么?”雪照幽幽地说,“想我爹爹。我爹爹临走前几年一直在寻找一种材料,这种材料和生漆混合做成漆胎,包裹到琴身上,可以保证五百年出正音。可惜到最后他也没找到。”林修远问道,“是一种什么材料?”雪照看着他说,“是血霜,用小鹿生下来第一次长出来的角做成的鹿角霜。”林修远沉思了一会道,“秋天的时候,山里或可以捡拾到马鹿角,不过也要靠运气。但如果找幼鹿生下来第一次长出来的角,就要费些功夫了。”雪照凄凉地笑了笑,说道,“所以我爹爹因为这个,把我许配给伦世青。。。”
林修远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问道,“就为了鹿角霜?”
雪照点点头,继续说道,“雪照虽然不喜欢伦世青,但是能完成爹爹的遗愿,雪照宁可不要自己的幸福。可是,造化弄人,伦世青。。。”她的声音渐弱,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林修远却笑了笑,对她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雪照,我向你保证,你会完成你父亲的遗愿的。”
雪照抬起头来看着他,目光中充满了期待和憧憬。她像个孩子似的问道,“真的吗?林大哥,你愿意帮助雪照找到血霜?”
林修远点点头道,“我会尽我全力,只要你开心。”
雪照眼睛瞪大了,她觉得脸开始发烧,心像要跳出来一样,为了不让自己的脸红被发现,她迅速低下头,除此之外想不出来还能做什么。
仓世竹知道林修远经常过来以后,光临地次数比之前少了很多,但也经常过来嘘寒问暖,关照一下雪照的近况。他仍然是之前温文尔雅的样子,笑容也从来没有在他脸上消失过。
这天一大早,林修远就来了。之前每次敲门都是雪照跑过来,门还未打开就听见她欢快的声音,“林大哥!”然后露出一张笑意盈盈的脸。每到此时,林修远的心仿佛被融化开的千年坚冰,满满的都是温暖。
这次却是闽婆为他开的门,门一开,闽婆就焦急地对他说,“林公子,小姐昨夜发烧了,现下还在昏睡。。。”
林修远眉头一皱,连忙冲进屋内。雪照头上滚烫,睡得极不沉稳,杏眼紧闭,嘴里好像还在念叨什么。闽婆在一旁说道,“小姐昨晚上觉得浑身疲乏,头略微有些沉,还以为白天累着了,结果半夜就发起烧来。只喝了些水,还吐了。。。”林修远听了心里咯噔一下,急忙给她搭了搭脉。他神色凝重,过了一会忽地站起身来,用不容置疑地口吻对闽婆说,“我要带她去桐和堂!”
闽婆和龄伯都愣住了,龄伯最先反应过来,急忙问道,“小姐这是什么病症?”
林修远看了看他,沉声道,“这几日我发现了一种奇怪的病症,初始时和感染风寒的症状一样,到后来全身皮肤开始变黑,神智失常。。。雪照现在只是风寒的症状,我要把她带回桐和堂,只要明日能醒来,就能确定不是得了那怪病。在这里,我根本没法照顾她。你们帮她简单收拾一下,我的车马就在外面。”
说着他已经将雪照抱起,往门外走去。雪照的头虚弱地搭在林修远的肩上,嘴里仍自喃喃着,“爹爹,林大哥。。。”林修远上了马车,把雪照紧紧地抱在怀里。他的脸贴在雪照滚烫的额头上,他的声音略略发抖,不知道像是在安慰雪照还是在安慰他自己,“不会有事的,雪照,你一定不会有事的。等你好了,我带你去找鹿角霜,我们再也不回来了。”
闽婆和龄伯已经吓得面如土色,闽婆简单地收拾了几件雪照的衣物,坐上车随雪照去了,留下龄伯在家里守院子。
车马进了城,很快到了桐和堂的后院。这是一个三进三出的大院子,前面是桐和堂的大堂,后面第一出院子极大,是晒药材以及伙计们吃饭和休息的地方,院子角上是存放药材的库房,旁边是柳管家住的屋子。往里面第二出院子就是林修远的住所。最里面的院里住着老东家,极为清静,平日里不允许别人随便打扰。
林修远的车马停在偏门外,他先跳下车来,转身接过雪照,神色凝重,疾步往内院走去,饶是闽婆在后面一路小跑也跟不上他的脚步。大堂后院正在干活的伙计们都惊诧地看着他,少东家急如星火地抱了一个女子回来,这是怎么了?有几个知情的伙计悄声猜测,“是不是那于家小姐?”又有一人道,“少东家自打凌山回来,便和以前判若两人,以前就跟冷面王爷似的,何尝见他这样过?”其他几人听了纷纷点头。
林修远把雪照放到他的床上,正在大堂里给人诊脉的老郎中仁寿川听见传话,急急地跑过来。他看到床上的雪照,什么也没问,就给雪照搭脉。他双眼闭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过了一会,他睁开眼,用手探了探雪照的额头,起身对林修远道,“少东家,目前来看只是感染了风寒,但发病过急,尚不能确定是不是那怪病的前兆啊。”他看了看林修远由于紧张而变得空洞的眼睛,轻声安慰道,“少东家莫急,待我开一副药,给这位小姐服下去,只要明日能醒来,退了烧,神智正常,便无大碍了。”
林修远点点头,声音嘶哑道,“仁大夫,有劳了。”
仁寿川朝他拱了拱手道,“少东家客气了。只是这位小姐这里必须一直有人守着,一旦病情有变,需要立即对症下药。”
林修远说道,“我会一直在这里。你先回大堂吧,有事我即刻叫你。”
仁寿川听了略显惊讶,不过他迅速恢复了神色,拜了一拜,转身离开了。
闽婆端了熬好的药碗向林修远的房门走过来,绕过转角,一个身影突然闪出来,吓得她差点把药碗倒翻在地上。待仔细一看,见是个穿蓝色衣裳的年轻女子,衣着打扮似一位普通人家的姑娘,浓眉大眼,倒也有几分清秀,只是和雪照的冰肌玉洁相差甚远。那女子向闽婆道,“婆婆,我来送进去吧。”闽婆问道,“姑娘是?”那女子说,“我。。。我是后面院里的丫头,我们家少爷让我来伺候小姐的。”她说的少爷自是林修远了,闽婆不好推辞,只好把药碗交给她,看她进去了,自己在门外守着。
这女子轻轻推门进去了,待她掩好门转过身来的时候,不由得愣怔了一会,只见一个穿着月白色衣服的女子躺在林修远的大床榻上,面朝里看不清面容,一头青丝散在肩上,而此刻林修远正坐在床榻边仔细地替她掖被子。她的心顿时被眼前的景象刺痛了,自从她来到桐和堂,在林修远的身后默默地注视了他这么些年,从未见他有过如此耐心的一面。他的眼神极其温柔,仿佛他眼前是一件爱惜如命的珍宝。而他以前在桐和堂里匆匆地来去,脸上都鲜少有过表情。至于对她,自从她爹爹把她带来桐和堂时他看过她一眼,几乎再也没有过任何交流。
她以为他就是那样的无情和冷酷,所以至今未娶。可是眼前这个人的存在明明白白地向她彰显着,他是一个情深意浓,温柔似水的男人,只是这一切都只属于床榻上的这个女人。
她慢慢地走向前去,轻声说,“少爷,小姐的药熬好了,我来伺候小姐服药吧。”林修远抬起头看到她,只问了句,“怎么是你?”却也不等她回答什么,只把手向她伸过来说,“给我吧。”
林修远接过药碗,先尝了一口,多年和药材打交道的经验使他可以立即确定这是仁寿川开的药。他放下心来,转身坐在雪照的床头,伸出一只手臂把雪照扶起来,靠在他怀里,另一只手拿着汤匙小心地喂到雪照的嘴边。雪照此时意识模糊,并没有张开嘴,林修远轻轻地唤她,“雪照,雪照,来,把药喝了。”怀中的人无力地张开嘴,药喂进去却又吐出来一半,林修远却不在意,用绢布替她擦干净,继续一匙匙的喂着。
她在林修远喂药的功夫偷偷观察着雪照,如白瓷一样细致的皮肤,精致的五官,小巧的脸看起来显得娇小又俏皮可爱。手指修长,白皙如玉,一头青丝长及腰部,此刻却都轻轻地覆盖在林修远的手臂上,只是脸色显得十分虚弱苍白。
此时林修远已经把药喂完了,他把碗递给她,眼睛却紧盯着怀中的女子,说道,“出去吧,我在这就行了。”
女子接过碗,依言轻轻退出去了,屋子大得很,却没有她的立足之地。她把门关上的时候,抬起头看见林修远正在轻轻地擦着雪照的嘴角。
一直等在门口的闽婆见她出来了,着急问道,“姑娘,我家小姐怎么样了?”
这女子勉强笑道,“药已经服下了,我家少爷在里面守着呢,婆婆放心吧。”说着头也不回地转过拐角离开了。
林修远晚上又喂雪照服了一次药,她的烧依然没有退。林修远用打湿的绢布敷在她的额头上,又用另一块绢布擦拭她灼热的手心和耳背,折腾到后半夜,雪照的烧终于退了。
第二日早晨,雪照睡梦中感觉手背又酸又麻,像被什么重物一直压着,她努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偌大的床榻上,转头看向床边,见林修远的脸正贴在她手背上睡得很沉。她内心一惊,顺着记忆找寻,却怎么也想不出来自己这是在哪里,只记得好像自己半夜发烧了,闽婆着急地唤她,她却迷迷糊糊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现下这是在哪里?为什么林大哥会在床边,闽婆呢?家里出事了?她一着急,手指微动,林修远立即被惊醒了,他一抬头,看见雪照睁着略显惊恐的双眼看着他,他迅速地伸出手探向雪照的额头,发现确实退烧了,才略微松了一口气。突然,他又像想起什么来似的,急切地问道,“雪照,你。。。看看我是谁?”
雪照眼睛瞪得更大了,她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事,有一瞬间她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林修远也愣住了,他又问道,“你认不出我了吗?”他突然一下子抓起雪照的手放到自己脸上,紧张道,“你摸摸我的脸,再好好想想,我是谁?”雪照突然笑了,她促狭地眨眨眼睛,说道,“你是林大哥啊?我怎么可能认不出你呢?你怎么了?”
林修远听了松了口气,紧张的神经猛一松弛,像突然被抽光了力道似的坐了回去。他觉出自己的失态,讪讪地把雪照的手放回去,嘴角一丝微笑浮现起来,却让他的脸色显得愈发憔悴。
他笑着说道,“没事了。你感染了风寒,发烧一直不退,现下终于好了。你饿不饿,我叫闽婆熬一碗粥来。”
雪照听话地点点头,又问道,“这是在哪里?”
“桐和堂。”
林修远出门吩咐了闽婆去熬粥,又着人去前面把仁寿川叫来,自己又进屋来陪着雪照。雪照问了这两日的情况,林修远简单地说了说,却没有提那种和风寒初期症状很像的怪病,也没告诉他自己一直在这里守着的事情。
两人正聊着,仁寿川和闽婆都过来了,仁寿川给雪照把了脉,看了看她的神色,起身对林修远说,“少东家放心吧,已经无大碍了,只需安心调养几天便好了。”林修远笑着对仁寿川道,“仁大夫辛苦了。”仁寿川很少见少东家有过表情,今天见他对自己一笑,不禁浑身一凛,赶紧躬身做了个揖道,“不敢不敢,老朽何谈辛苦,只不过开了个方子而已。少东家在这里守了一天一夜,照顾周详,小姐才能转危为安啊。”说罢,他起身告辞出去了。躺在床上的雪照听了,惊讶地转头看了看林修远的高大的身影,一股幸福的温暖像潮水一般拂过,让她的心莫名地疼痛起来。
林修远又从闽婆手里接过碗,转身坐下,要喂雪照喝粥。他舀了一汤匙,放嘴边吹了吹,再送到雪照嘴边,动作自然熟练,却一抬头碰见雪照惊奇诧异的眼神和有些发红的脸,他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昨日雪照一直昏睡,并不知道是他一直在旁边照料。他尴尬地收回汤匙,把药碗递给一旁的闽婆道,“闽婆,你来吧。”说着站起身来。
闽婆接过汤碗,仔细地喂雪照喝下去,林修远在一旁看着,直到雪照把一小碗粥都喝下去,他眼中漾起笑意,说道,“你先好好休息,有什么事让他们叫我。我晚会再来看你。”
雪照点点头,待他出门去了,才问道,“婆婆,我怎么到这里来的?”
闽婆帮她理了理耳边的发丝道,“前夜你发烧了,昨日一早还在昏睡,恰好林公子来了,赶紧把你带回了桐和堂。从昨日到现在,他一直在这里看着你,一步也没离开过。现下你终于退烧了,可把老婆子吓死了。”说罢,她用手抹了抹眼角。雪照安慰她道,“好了,婆婆,没事了。刚才林大哥都说了,只不过是感染了风寒,你不用这么担心。”闽婆想了想,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点头笑着说道,“嗯,没事就好了。”
在桐和堂的这几日,林修远每天吩咐厨房做好调养的膳食送过来,他自己只要闲时就过来看望雪照,问她身体情况,有时候还把前面院子里和大堂里发生的一些事情讲给她听。雪照这几日不得出门,听他讲得倒也有趣,只是桐和堂的的伙计们如果看到少东家一本正经地坐在那里给人讲笑话,估计惊得下巴又要往下掉了。
仁寿川也每日过来诊脉,开出药来给她服下,雪照的身体恢复得很快。
这日一早,雪照见外面天朗气清,想去屋外走走。闽婆在旁边扶着她,她们就在院子里慢慢地散步。江南园林的设计和北方不同,往往不是一眼望去满园景色尽收眼底,而是依势而建,高低有别,错落有致。从一个看似曲径通幽的小道走过去,尽头却是别有洞天,或是突然进入一个开阔地带,让人惊叹设计的人胸有丘壑。
雪照从屋内走出来,过了一个小天井,沿着一条旁边是山石竹林的走廊走过去,尽头突然现出一个大的亭台,临水而建,平台下面是一片开阔的池塘。亭台里面并无他物,只有靠近池塘的一面是一排临湖的坐椅。雪照走到亭台处,一阵风吹过来,闽婆说道,“起风了,小姐你略站站,我回去把你的披风找来。”雪照点点头,闽婆沿着原路返回去了。雪照坐在亭台坐椅上看过去,但见园中叠山理水,水石相映,布局随影随势,不拘一格,给人一种虽有人作,宛若天开之感。
水边风大,雪照便往亭台另一面看过去,见一个圆形的拱门半开着。雪照站起身来慢慢地走过去,穿过院门,看到一个偌大的院子,有个穿着蓝色衣裳的年轻女子在晒药材,四下再无旁人。
雪照不欲打扰她,转身刚要回去,却听得背后那个年轻女子唤道,“于小姐?”
雪照心下疑惑,转头看向那边,只见那个女子轻快地向她跑过来,到了跟前,关切地问道,“小姐身上可大好了?”
雪照笑着点点头,问道,“姑娘是?”
那年轻女子笑道,“怪道小姐不认得我,大少爷吩咐我来伺候小姐的那天,小姐还一直昏睡不醒,后来小姐退了烧醒来,都是闽婆婆在旁边照顾啦!”
雪照心里一阵感激,谢道,“劳烦姑娘了。姑娘如何称呼?”
那个女子笑意盈盈地说道,“小姐太客气了。我叫柳小真,这里的柳管家是我爹爹。我从十来岁就在桐和堂里做事,有时候我也在里面照料大少爷的日常起居。”说着她看了看雪照的神色,见雪照面露微笑,波澜不惊,又继续说道,“我见大少爷把小姐带回来的时候,急得不行了,就过去帮忙,大少爷还嘱咐我给小姐熬药呢,大少爷对小姐关心得很呢。”
雪照笑着说道,“姑娘说笑了。桐和堂的人对雪照的恩情,雪照都记在心里了。”
柳小真笑了笑,说道,“这些小事小姐不必挂心,我们大少爷本来对人就极好。就比如我,自打我来了桐和堂,大少爷就待我似亲妹子一样。平日里有好东西,都让他们给我送来。每次生病,都是大少爷亲自看了药方才让我吃,还让我多休息。本来这个院子里只有我爹爹值夜住的屋子,我来了之后大少爷让人专门腾出一间屋子来给我住。有一次我生病晕倒了,大少爷还让人把我扶到内院他的屋子里躺着。。。”说着柳小真的脸略微红了。
雪照静静地听她说完,冷风一起,她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接着闽婆的声音从里面院子里传出来,“小姐?小姐你去哪了?”
雪照待要回应她,却见柳小真轻轻地摆摆手道,“这边风大,小姐快回去吧。我去晒药材了,小姐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就行。”说罢转身走了。雪照愣愣地站在当地,直到闽婆转了一大圈回来才找到她,赶紧把披风给她披好。见她兀自愣神,忙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雪照摇摇头,扶着闽婆的手臂站稳身子,道,“没什么,婆婆,我也好得差不多了。明日,我们便回去吧。”
过了一会林修远又来看望雪照,这几日他已经习惯了有雪照在桐和堂的生活,他感觉安心又温暖。他有时候希望自己能找到一个理由,能把雪照一直留在桐和堂,尽管这个希望像他内心更加渴望的另一个想法一样让他觉得如此不现实。
快走到院门了,林修远嘴角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丝微笑。如今微笑对他来说也更加自然了,尤其是和雪照在一起的时候。
“雪照!”林修远大踏步踏入那个小天井,三步并作两步迈上台阶,有些焦躁地叩了叩门。不知为何,今日他感觉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这让他略感不安。
门开了,雪照的脸露出来。这几日她已经可以下床走动,所以每次听到他的声音都是她过来开门。她的神色像以前一样,开心的笑容荡漾在小巧可爱的脸上,林修远暗自松了口气,也许他的担心多余了。
他刚一进屋,就闻到一阵茉莉花香,伴随着白茶的香气。他笑着坐下道,“有好茶,我来得是时候了。”
雪照也笑道,“林大哥,不是你来得是时候,而是特意为你准备的。”
林修远有些受宠若惊道,“那我一定要好好品一品。”
雪照取出一个小巧的杯子放在他面前,只见那杯子玲珑剔透,杯子沿上镶了一层金边,雪照笑道,“好茶需有好杯来配。”
林修远惊讶地说,“这些,都是你带过来的?”
雪照笑道,“婆婆知道我每天都要饮茶,我都病成那样了,还不忘给我带了一小包茉莉香片。”说着她拿起一把平日里自己用的西施壶为林修远斟了一杯茶。
茶在倒入茗杯的时候香气已经飘散开来,林修远轻轻地拿起杯子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点了点头,又轻轻泯了一口,这才笑道,“十窨的茉莉香片,果然是好茶。”
雪照笑道,“林大哥果然是懂茶之人!这十窨的茉莉香片是用今年夏天山上新开的茉莉花和白茶银针窨制了十次才得的。”她的目光慢慢地转向窗外,幽幽地说道,“要做这茉莉花茶,需采摘含苞欲放的茉莉花朵儿,将其掺入白茶茶胚中窨制。鲜花吐香,茶胚吸香,待到茉莉花的香味全到了茶中,花则逐渐萎缩,此时除去花朵,只留茶胚,即为茉莉花茶。”雪照说着神情慢慢转为萧索,说道,“茉莉已逝,弃之如敝履,只留茶胚,空忆花香。”
林修远看着雪照神色由喜转忧,轻声安慰她道,“雪照,茶胚是体,花香是魂。离开了魂魄,那茶胚,便一无是处了。”
雪照听了转过头来,泪珠盈满了眼,她说道,“林大哥,花香醉人,终是一时,心心念念地依附茶胚已久,终难成聚。”她强忍住泪水,笑了笑道,“雪照该回家了。”
林修远愣住了,像是从高崖上急速坠落,他脸上的痛苦难以抑制,他问道,“雪照,你。。。不喜欢这里吗?”
雪照低下头,坚定地说道,“雪照想要回道属于自己的地方去。”
林修远沉默了许久,他有万语千言想要倾诉出来,可是没有一句能说的出口,最终,他点了点头,说道,“明日,我送你回去。”
车马行驶出城门,雨下得小了,视野渐渐开阔起来。雪照望向城外的原野,心情略微好了一些。很快到了桑林环绕的村庄,闽婆搀扶着雪照下了车。龄伯见雪照平安归来,对林修远感激不尽,一再谢过刘秩和井然。
井然看了看雪照,面露不忍之色,他说道,“于小姐,我们少东家。。。”却想不出来该说什么好,正抓耳挠腮之际,刘秩提醒道,“粗货!少东家让你给于小姐的东西呢?你怎得忘了?”
井然一拍脑袋道,“对对!临走时,少东家有东西嘱咐我们亲自交给于小姐!差点误了大事!”说着,他从衣内摸出一个黑色暗金花纹的锦盒,双手交给雪照。
雪照有些疑惑地接过锦盒,轻轻打开,刘秩和井然都好奇地凑上前来观看,只见里面是一束紫红色的花椒,长得极可爱,一颗颗地磊在一起,形成了满满的一串。井然先笑道,“少东家从大堂里寻来一串花椒送给于小姐,莫不是让于小姐晒干了做菜吃么?”刘秩骂道,“你个粗货懂什么?”他又转头看向雪照,问道,“于小姐可知少东家的意思?”
雪照却没有笑,她轻轻说道,“东门之枌,宛丘之栩。子仲之子,婆娑其下。穀旦于逝,越以鬷迈。视尔如荍,贻我握椒。”
花椒是古时男女的定情信物,也有多子多福之意,雪照心下了然。只是她记起那个穿蓝色衣裙的姑娘说的那番话和她的神色,便内心如刀割般疼痛,而他此时赠她花椒,又想要表达什么?
内心袭来的疼痛让她窒息,雪照只得止住思绪,抬头向刘秩说道,“烦请回去转告林大哥,他的意思雪照明白了,望他以后多加珍重。”
刘秩听了叹息说道,“于小姐,我们天天跟着少东家,他的心思,不说我们也能猜到**分。少东家看着比冰块还冷,其实他心里。。。唉!”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拱手拜别道,“于小姐,请多保重!”
雪照手里紧紧地握住那个锦盒,仿佛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东西。她对刘秩和井然有亲切,也有感激。每次她有难,林修远来到她身边的时候身旁总有他二人跟随,也只有他们才最了解他的心思。只是,此刻的雪照内心像凋萎的茉莉花,珠泪已尽,锦帕未干。她拜谢了他们两人,又目送他们远去了。
待他们走远后,雪照轻抚那一束可爱的花椒,一丝微笑伴着两行清泪滑过嘴角。
仓世竹知道雪照回来了,立即过来探望。他见雪照风寒未愈,从家里熬了姜汤带过来。雪照不喜姜的味道,仓世竹劝她道,“生姜发表散寒,温胃止呕。雪照姑娘喝下一碗,身上便能轻快不少。”雪照见他执着,只得依言把姜汤喝了。
仓世竹像知道她的心思一般,绝口不提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只是尽心尽力陪她说笑,或者和她一起研究那几本《蔡氏五弄》。
日子悠悠然过去了,仓世竹见雪照脸上终日浮着一片愁云,无论做什么事,都有恹恹之色,心下着急,虽然不知道她和林修远发生了何事,但内心忖度着终是和他有关,只是不便细问。
这日,仓世竹又来给雪照送了些新鲜的荔枝来,闽婆在旁边笑道,“仓公子有了新鲜的瓜果总想着我们小姐,实是有心了。只是这荔枝不可多食,多食发热。”
仓世竹却道,“不妨。昨日我已将荔枝用容器盛载,沉于水井中,隔夜取食就不上火,且能化燥气而能补阴。雪照姑娘放心食用即可。”闽婆听了过来用手碰了碰,果然觉得触手冰凉,放心道,“果然凉得很。仓公子如此心细,老婆子代小姐谢过了。”
仓世竹把荔枝交给闽婆,走到雪照的书案前,低头看雪照写字。他见雪照的字体飞笔断白,燥润相宜,乃是起于汉代蔡邕的飞白书,不禁赞道,“雪照姑娘的飞白书灵动飘逸,别具韵味。”
雪照听她夸赞,放下笔,把刚写好的一幅字给他看,问道,“仓公子看雪照临的这首诗可还喜欢?”
仓世竹低头看了看她临摹的诗文,原来是元稹的《离思》: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仓世竹的目光逐渐黯淡下来。他熟读诗书,自然明了雪照诗中之意,只是他对雪照用情已深,如何能说放下便能放得下?他内心如被掏空一般,在如此炎热的天气里却感觉胸前和后背一阵冰凉的疼痛。他抬起头来,看着雪照,苍白的脸上仍旧挂着笑容,他说道,“古人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世竹所求无他,只愿能日日陪着雪照姑娘,或可稍解姑娘半分忧愁,便知足了。”
雪照听罢眼眸低垂,神色清幽。她叹息道,“我已经无心无泪,仓公子这又是何苦呢。”
桐和堂内院里。少东家眉头紧锁,额头中间的川字仿佛愈加深了。
仁寿川坐在他对面。他说道,“少东家,这两日又有几个生那怪病的人来咱们桐和堂诊脉,症状和之前那些人一样。”
林修远问道,“目前我们开出的药有多大疗效?”
仁寿川低下头道,“只能暂时缓解,不能根治。”
林修远又问道,“那凤尾七还要等多久才能入药?”
仁寿川道,“要配成治愈此等怪病的药方,凤尾七从凌山采回来之后,须在天晴之日晾晒三个月,方能入药。如今,还差个十几日。”
少东家点点头,说,“着人好生照看好那凤尾七,如若让那怪病蔓延来,不知道有多少百姓要遭殃。到时候,我们也免不了受损,万一雪。。。”
他停住了,提起这个名字时,内心疼痛就像潮水般袭来,他总是不受控制地回忆起之前的种种,而在短时间内无法自拔。
沉默了好一会,仁寿川见他不再说话,只得站起身来道,“少东家,无事我先回大堂里去了。”
他见林修远轻轻点点头,拱了拱手转身退出去了,出门的时候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刘秩和井然走了进来,见林修远兀自愣神,仿佛没看见他俩似的。他俩对视了一眼,刘秩唤道,“少东家,少东家?”见林修远不答话,井然轻轻地走上前一步,想要在他眼前挥挥手引起他的注意,手刚伸出来突然被一个低沉的声音打断,“何事?”
井然被唬了一跳,往回蹦了半步,这才说道,“少东家,我们回来了。于小姐那边一切都好,就是。。。就是。。。”他支吾其词道,“伦世竹那小子,仍旧贼心不死,日日登门。。。少东家,咱们干嘛不让于小姐知道那伦世竹的真实身份啊,揭穿他,看他玩什么鬼把戏!”
林修远摇摇头,“伦世竹对于小姐也是真心实意的,如若于小姐不能接受我,那么有伦世竹陪着她,也总比其他人强些。”
井然着急道,“大哥!你对那于小姐付出那许多,不比那伦世竹强多了!而且我看那于小姐也并非无意,谁知怎么突然。。。唉!”说完他重重叹了口气。
一直沉默的刘秩从旁说道,“大哥,待我俩去问问于小姐如何?说不定她有难言的苦衷呢?”
林修远摇摇头,说道,“不要再去打扰她了。此刻,我也无法允诺她什么。如果我只顾及自己的感受,恐暗地里那些图谋不轨的人就要按捺不住,到时候她们更加危险。你们还是照旧,暗中保护她们周全,不得有失。”
刘秩和井然听命退下。
井然出门后嘟囔道,“大哥这是图的什么?那于小姐定是有什么事误会大哥了,解释清楚不就完了?让伦世竹那小子又捡了便宜!”
刘秩摇摇头道,“大哥目光哪似你这般短浅,这么做都是为那于小姐的安全考虑的,你这粗货莫要再嚷嚷了。”说着他俩又朝城外走去。
他俩到了城外雪照他们居住的小村庄,离着雪照的院子不远有一处破旧的农舍,早已无人居住,平日里他俩就在这里蹲守,时刻留意着雪照院子里的动静。
伦府的管家李桂最近听伦世竹说起于雪照由于感染风寒被林修远接走,后又突然返回,并且和林修远不再往来的事,赶紧回去禀报了伦万蹇。
伦万蹇为了得到瑶琴献给符王爷,前阵子派人夜袭于雪照家,本欲将那于清源留下的瑶琴强抢过来了事,没想到于雪照身边暗中有高人保护,不得下手。恰好于雪照搬出城外,结识了伦家大少爷伦世竹。伦万蹇转而想通过大儿子伦世竹探听瑶琴下落,但那伦世竹自小喜爱读书,厌恶他父亲攀附权贵这些事情,因此伦万蹇不能让伦世竹看出他的真实意图,只能假意以许诺他和于雪照的亲事为诱饵,怂恿伦世竹多接近于雪照。谁知那于雪照似乎对桐和堂的少东家林修远有意,伦世竹也没有机会。现下机会来了,于雪照和林修远生了罅隙,疏远了,正好借此机会往前推伦世竹一把。
伦万蹇和李桂的密谋并没有告知伦世竹,只是一再叮嘱李桂,大少爷万不可有任何闪失,李桂拍着胸脯保证绝对不会有问题。
这一日上午,伦世竹照旧在雪照的院子里坐着,他手里拿着一本曲谱,和雪照在研究着什么。突然,院门被撞开,院子里的人都被吓得愣住了,只见门口闯进来两个彪形大汉,皆穿着黑色短打,蒙着面看不清模样。这两人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眼,其中一个朝着雪照扑过来,另一个径直朝屋内奔过去。雪照顾不上自己,只朝屋内喊道,“龄伯,小心!”眼见这个人已经扑到近前,雪照突然从贴身处抽出一柄小巧的匕首,直刺取那人的右腹部,那人完全没想到雪照一个弱小女子竟随身带有利刃,当下大声惨叫,这时伦世竹奋不顾身的上前用身体拖住那个黑衣大汉。那名大汉腹部吃痛,已经全然不顾了,他是练武之人,虽受伤却仍旧有超乎常人的力道,他睁着血红的双眼,猛一回身,一掌击在伦世竹的胸口上,这一掌力道极重,伦世竹本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刚才为了救雪照已然使出了全身力气,如何再经受这黑衣大汉的一掌?只见他顿时口吐鲜血,双腿一软蜷缩在地上。
雪照大惊,扑到他身旁喊道,“仓公子!仓公子!”
仓世竹用尽力气推了她一把,嘴里嗫嚅道,“快。。。。快走!”
那黑衣人又要伸手过来抓雪照,只见仓世竹不知道哪里来了力气,上前抱住他的腿,喊道,“雪照,快走!”
这时里屋里传来一声龄伯的惨叫和闽婆着急的呼喊,雪照又是一惊,正不知所措之际,突然看见刘秩和井然从院子外面奔进来,左右看了一眼,一个上来同院外的黑衣大汉交手,一个直奔屋内而去。井然还未走到屋门口,只见另一个黑衣大汉大喝一声,跑将出来,矮身躲过井然的迎面一掌,身形极快,跑过去伸手拉过那个受伤的黑衣人,纵身一跃,跳出院墙逃走了。他显然是轻功极高,纵使带了一个人,仍然不费半分力气就远去了。
仓世竹已经不支,鲜血染了满口,雪照把他的头扶起来,抱在怀里,眼泪流了一脸,她仍然大声喊着仓世竹的名字,仿佛这样能减轻她内心的恐惧。
那个血腥的上午成了雪照的噩梦。她最后只记得她把仓世竹的头抱在怀里,她的手上全都是他吐出来的血,他的生命脆弱得仿佛随时会从她指间流逝,她突然感觉亏欠他太多太多了。
仓世竹受到的掌击太重,流血过多,最后昏倒在雪照怀里。
再后来来了很多人,刘秩迅速回桐和堂报信,林修远第一个赶来了,可是雪照只顾抱着仓世竹,完全没有看他。紧接着,仓世竹的家人也赶来了,有伦万蹇和他夫人,还有管家李桂和他们请来的大夫。院里面顿时哭声一片,他们七手八脚的把仓世竹往他的住处抬去,雪照眼神一片茫然,挣扎着起身要跟过去。突然她的肩上被人大力推搡了一把,有个中年女子哭着说道,“你这个害人精,究竟还要害我们到几时?若不是你,我们世竹也不会伤成这样。。。”
“闭嘴!”伦万蹇厉声喝道。
雪照被她推了一个趔趄,无处抓扶,眼看就要摔倒在地,却突然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接住了。她已经虚脱得站立不住,整个身子就要滑下去的时候,那个熟悉的怀抱适时地托住了她。她不用看也不用问就知道是谁,熟悉的感觉和味道早已经在她心里形成了烙印。她的眼泪依旧控制不住地流下来,嘴里喃喃道,“仓公子,是我害了他。。。”
“不关你的事,雪照。你无须自责。”低沉的声音夹杂着一丝心痛,手臂上力度加大,更紧地把她搂在怀里。
雪照仍旧喃喃自语道,“都是因为我。。。是我害了他。。。”说完她眼前一黑,身子一软,昏了过去。
雪照醒来的时候林修远他们已经走了。她挣扎着坐起来,想要去看仓世竹,闽婆把她拉住了,劝她道,“仓公子已经由大夫看过了,暂时没有大碍,只是失血过多,需要好生调养。”
雪照听了愣怔了好一会,说道,“这次仓公子舍命救我,我亏欠他的更多了。”
闽婆抹了一把泪,说道,“小姐,这次要不是林公子的人赶来得及时,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雪照问道,“林大哥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闽婆说道,“林公子帮你搭了脉,见你无事,只是受了些惊吓,让我嘱咐你好生休息,他们便回去了。”
雪照沉默了好一会,说道,“林大哥于我有恩,我自当报答。只是仓公子此番因为我受了重伤,险些丢了姓名,我岂能不管不顾。从明日开始,我要去仓公子那里照料他,直到他好了为止。”
闽婆见她主意已定,也不再劝她,点头同意了。
第二日,雪照嘱咐闽婆熬好了米粥,放到一个竹制的提盒里,便往仓世竹的院子里来。仓世竹的仆从见是她来了,也不阻拦,直接把她带进了内室。
雪照把提盒轻轻地放到桌上,转头看向躺在床上的仓世竹,只见他面色苍白,薄被下面的身子显得更加瘦弱。他已经醒来了,看见雪照过来,只能虚弱地冲他笑了笑。
雪照从提盒里端出尚温热的米粥,坐到仓世竹床前,强颜笑道,“之前都是你照顾我,不论寒暑。现下,轮到我照顾你了。”
仓世竹的眼神格外温柔,他曾渴盼了无数次的场景最终却是这般成了现实。他无力动弹,只笑了笑说,“劳烦雪照姑娘了。”雪照鼻子一酸,差点流下泪来。
雪照喂仓世竹喝了一碗粥,又陪他说了一会话,才站起来说道,“今日你也乏了,明日我再来看你。”
仓世竹在她面前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点了点头,目送她出去了。
现在雪照成了仓世竹院子里的常客。每次仓世竹看到她来,总是高兴得像个孩童。雪照有时候在家煮好饭带过来照顾他吃完,有时候只过来和他说话聊天。她估摸仓世竹累了的时候,就要起身告辞,可是仓世竹经常变着法耍赖,不让她离开,雪照心里又好笑又生气。
仓世竹本就体弱,这次重伤损伤了他的元气,他恢复得很慢。这日他想下床走动走动,没想到稍微活动剧烈了,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又有血从他嘴里流出来。雪照心下着急,赶紧遣仓世竹的仆人再去请大夫过来看。
雪照扶着他躺好,目光中都是关切之色,她轻声问道,“你感觉怎么样?大夫马上就来了,你躺着别动。”仓世竹见她着急的样子,越发心疼道,“我没事,休息一下便好了,你别着急。”
雪照给他倒了一杯水,递到他嘴边。仓世竹却没有喝,他猛地把杯子和雪照的手一起握在他手心里,眼光闪烁着异乎寻常的激动和渴盼,他声音略有些颤抖,说道,“我日思夜盼的事情就是天天能看到你在我身边,雪照,只要你答允我,我就是为你死一千遍又有何妨?”
雪照脑子里“嗡”地一下,她惊慌地把手抽出来,却不慎把杯子也带了出来,掉落在被子上,她又惊了一下,赶紧擦拭洒在仓世竹身上的水。她眼眸低垂,不敢抬头看仓世竹灼热的眼神,待她擦拭干净,一下子站了起来,说道,“我去看看大夫来了没有。”说罢转身出去了。
仓世竹的手兀自停在半空中,他的眼神里全是热情燃尽后的痛苦和茫然。
过了半个时辰,大夫终于到了,却还是仓世竹受伤那天来的那位大夫,姓宣。他随雪照进入内室,仔细地为仓世竹把了脉,又详细地询问了这几日的情况,就站起身来往外走,雪照心下不安,紧跟在他后面。
到了外屋,雪照紧张地问道,“宣大夫,仓公子的病。。。”
宣大夫叹了一口气,说道,“上次的掌击损了元气,一时半刻难以复原。即使将来调养好了,恐也会复发。”
雪照着急的问道,“那可有治愈之法?”
宣大夫看了雪照一眼,慢慢说道,“有一个方子,可治愈仓公子的病。只是。。。”
雪照说道,“宣大夫但说无妨。”
宣大夫说,“用凌山崖壁之上采回来的凤尾七配制成补药服下,仓公子便可痊愈。”
雪照后退了两步,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凤尾七,凌山,伦世青,林修远。。。世事轮回,造化弄人,这摆脱不掉的宿命,究竟还要伴随她多远。。。
桐和堂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了。从开门的第一日起,桐和堂的坐堂医就是仁寿川,现已逾古稀之年,身体却极硬朗。桐和堂的抓药不收诊金的老规矩几十年如一日,至今未变。每次城中有蔓延传染的疾病,桐和堂总是最先拿出控制疾病的方子,并且将配好的药广散于百姓,是以桐和堂的老掌柜,也就是林修远的父亲林子业,几十年来威望一直很高。
林子业生性豁达,喜好交友,桐和堂每日人满为患,很多不是来瞧病的,而是来找林子业的。最近几年林子业身体抱恙,索性把桐和堂交给林修远,自己住到后院清静之处,每日研读医书药典,不喜别人打扰,因此上门的人渐渐少了。
林修远自幼母亲病故,他的脾性完全不同于他的父亲。他性格沉稳安静,寡言少语,不苟言笑,人称冷于冰。他自幼耳濡目染,从父亲手里接过桐和堂之后,延续了桐和堂的作风,对百姓广施恩惠,救济孤苦,桐和堂的威望甚至更胜于从前。林修远自幼跟着仁寿川学习医术,望闻问切的功力比普通医士还要高些。只是他性格冷淡,如今已近而立之年,仍未成亲。
这几个月来,城中怪病已经出现十几例了,仁寿川的药方只能暂时缓解,不能根治。仁寿川行医几十年也没见过此种症状,他到后院找了常年闭门不出的林子业,俩人翻阅了不少古医书,最后拟出了个方子,其他皆是普通药材,只有一味药草极难获得,也就是凤尾七。
凤尾七,是民间珍贵的草药,生长于极高的山顶岩缝中,因其地上部分形如凤尾而得此名。凌山山顶就有凤尾七,但山路极其难行,且越往上走越寒冷,一般的人爬到一半就折返了。即使能耐受住苦寒到达山顶,若没有极高的功力,也很难从陡峭的崖壁上采到凤尾七。
仁寿川把此事告知林修远,林修远考虑再三,决定亲自去趟凌山,在他心目中,这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
只是他未料到在凌山脚下,他遇到一个人,他们结伴同上凌山,而这个人的临终嘱托,几乎改变了他后半生的命运。
因为这个嘱托,他陷入了一场几乎将他淹没的感情漩涡,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想再全身而退已是毫无可能。也许,这也是他逃脱不掉的宿命吧。
伦世青在和雪照订亲之前就见过她,那时候雪照跟随龄伯去山上采药,如果采到了比较难寻的贵重药材,他们就会来到伦家药铺售卖。雪照那时候个子不高,瘦瘦小小的,头上挽个髻,背着药篓子,跟在龄伯后面,小小的脸庞天真可爱。伦世青和他大哥不一样,比起舞文弄墨,他更喜欢待在爹爹的药材铺子里,跟着一些年长的药工摆弄药材。随着年岁渐长,伦万蹇让这个二儿子更多地参与到药铺的事务打理上,而让大儿子安心读书。
伦世青对他父亲结交符王爷的事情了解得比他大哥多很多,比如符王爷给他父亲提的条件。而当他知道父亲应允了他和雪照的亲事的时候,他去找过雪照。那时候于清源已经撒手归西,雪照的命运和于清源留下的瑶琴牢牢地绑在一起。她告诉他,那把琴是她父亲倾尽后半生的心血造就的,是她父亲的命,也是她的命,甚至比他们的命都重要。
伦世青思虑再三,按照符王爷提出的条件,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药草凤尾七,才能帮助雪照保住那张瑶琴。
在凌山脚下,林修远和伦世青一见如故。他俩虽然同是出身于药材世家的公子,伦世青却远不如林修远体格强健。林修远从小失去母亲,林子业给他找了习武的师傅,他跟随师傅习武二十几年,功力远在刘秩和井然之上,却从没有人见过他和谁交过手。除了习武,他还有专门的先生教习诗书,他是极聪明的人,熟读诗书自然不在话下,却和他父亲一样,对研究医书药典更感兴趣。
他们结伴而行,到了半山腰的时候,伦世青患了咳疾,而且不见好转,他日夜咳嗽不停,可他依然坚持着不肯下山。多亏林修远一路照料,否则他几乎不可能登上山顶。到达山顶的时候,他已完全耐受不住苦寒,日日咳血,最终他体力不支,心力交瘁,倒在凤尾七生长的崖壁之下。临终前,他将符王爷提出的条件和雪照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了林修远,并嘱咐林修远下山以后一定帮他照顾好雪照,保她周全。
林修远将伦世青的尸身背下山,所幸山顶苦寒,尸身并没有腐烂。他把尸身交给等在半山腰的伦家仆从,由他们带回伦府。
林修远复又独自登上山顶,来到陡峭的崖壁之下。
他虽然功力极高,然而也花费了半月时间才采到凤尾七。这期间他想尽了种种办法,结绳、攀岩,最后他自己制作了一种工具可以伸缩的长棍,一端结结实实地绑一个铁钩,另一端绑在身上,经历无数次失败后终于攀到崖壁的最高处,采到了凤尾七。
他下了山,找到伦世青托付给他的那个人,未曾想到竟是如此弱小又坚强的一个女子,难怪伦世青为了帮她保全那张琴,可以付出生命。一开始,林修远是在全力以赴地完成他对伦世青的承诺,但是渐渐地,他觉得他对她的想法不再是这么简单了。他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想要拼尽全力保护她看不见她的时候,内心的思念像爬山虎一样疯狂的生长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她的一颦一笑,忧伤快乐,他都感同身受每次她受伤,对他来说如同切肤之痛。这是在他三十年的生命里从未有过的感受,让他不受控制地坠入深渊。他是如此渴望她能平安喜乐,即便最终陪伴她的不是他。
而此时,雪照决定来找林修远了。为了仓世竹能够复原,她什么都可以做。他为了她险些丧命,而让她为了凤尾七去求林修远,她有什么可以推辞的理由呢?
当然有,也许这一去,她和林修远从此再无可能。她为了另一个男人去求他九死一生得来的凤尾七,那她今后还有什么资格握着那一束紫红色的花椒,流着泪在梦里唤他的名字呢。
这日一早,雪照先来到仓世竹的院子里,见他脸色不错,正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晒太阳。他仍是虚弱,身上搭着他的灰色披风,一本打开的书倒扣着。他显然是累了,正在闭目小憩。太阳光轻柔地洒在他身上,就像他的笑容一样,温暖又平和。
雪照看着他的侧脸,他的肤色本来就白,好像因为生病的原因,显得更加苍白了。他的脸也很好看,但和林修远是完全不同的类型。想到林修远,雪照内心的痛苦夹杂着恐惧袭来,她不敢去想马上要发生的事情,但她必须去做。
仿佛是心有感应,雪照一走过来,仓世竹就睁开了眼睛。他看着她微笑,好像刚从一个美梦中醒来。雪照也笑了,她在他身旁坐下,问道,“昨夜睡得可好?今日感觉怎么样?”
仓世竹脸上又漾起孩子般的笑容,促狭地说道,“自从我受了伤,每夜都睡得很好,从来没有这么安心过。要是我好得太快,你不来了,我估计就睡不好了。”
雪照见他又故意撒娇耍赖,知他这几日恢复得不错,便不搭理他。
仓世竹见雪照沉默不语,轻声问道,“你怎么了,在想什么?”
雪照笑着说,“我在想你下次会不会长记性,明知道打不过还要往上冲。”
仓世竹却收敛了笑容,他的目光定定地看着雪照的脸,说道,“如果有下次,我必倾尽全力,保你周全。”
雪照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她低下头,无法答复这个令她承受不起的许诺。
雪照陪他坐了半个多时辰,就催他进去躺着休息。仓世竹总是很听话,也不拒绝,任由雪照扶着他的手臂慢慢地进屋去了。雪照帮他盖好被子,轻声说道,“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等你痊愈了,我再弹琴给你听。”
仓世竹却说,“雪照,我每天都听见你给我弹琴啊。”说着他指指他的左胸,笑着说道,“在这里。”
雪照无奈地笑了,她已经习惯他这样直白地说话,当下也不在意,只说道,“那我先回去了。”
她帮他掖好被子,转身离开了。
听到院门在她身后轻轻关上,她的呼吸和脚步就变得沉重起来,她胸口一阵窒息,太阳照得她有些发晕。她扶着路边的一棵梧桐树站了一会,抚着胸口,尽量平复着胸前的疼痛。等她稍微清醒了一些,她咬了咬下唇,抬起头向前走去。
她循着记忆中的路来到桐和堂的大门口,这里依旧人声喧闹,像上次来时一样。她鼓起勇气,抬步迈进大门。
凭着感觉迅速扫了一眼,她知道,他不在大堂里。正自愣神,仁寿川在人群中向她看过来,他起身向她走过来,问道,“于小姐,你可是来找我们少东家的?”
雪照点点头,她认出这个大夫就是桐和堂的坐堂医,而且不止一次为她诊过脉。
仁寿川长满花白胡子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他说道,“于小姐随我来。”
她谢过仁寿川,随着他往后堂走去。转过大堂里的巨大屏风,后面是一扇门,门里面就是桐和堂的后院了。
雪照跨过门槛,站立在当地。刚一抬头,眼前的景象如钝器击中了她的胸口。她愣住了,强自压抑住的疼痛又从心底膨胀开来,强烈地冲进眼眶,她的眼睛有些模糊了。
院子里,林修远和柳小真背对着他们站着。柳小真面如桃花,看着林修远有说有笑,还时不时地拉一下他的手臂,林修远高大的身形一动不动,看不清他的表情。雪照咬着下唇,很想转身离开。可她想起了此行的目的,想起仓世竹苍白的脸,她无法挪动脚步。
仁寿川看了雪照一眼,又转过头去大声说道,“少东家,于小姐来了。”
林修远猛然转过身来,他的眼睛闪过一丝光亮,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她。柳小真先看了看林修远,循着他的目光,也慢慢地转过身来看着雪照,脸上的表情不可捉摸。
林修远紧皱的眉头略微舒展,眼神瞬间变得柔和起来,他快步走到雪照面前停住了。雪照低着头,她此刻内心慌乱,只想把自己眼眶内的泪珠逼回去,她的软弱不能这样轻易地暴露在人前。
她的努力失败了,眼泪脱离了眼眶,“啪”的一声,掉落在地上,洇出一个小点子。
林修远看到了,他的心不可抑制地疼了一下,他想都没想,拉起雪照的手臂,转身朝内院走去。
仁寿川和柳小真愣愣地看着他俩离去,仁寿川看也没看柳小真一眼,转身回了大堂。柳小真仍在失神,忽然胳膊被人捅了一下,她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往后一看,原来是她父亲柳管家。柳管家在角落里看到了刚才的景象,这会见少东家拉着于雪照离开了,他就走上前来,朝着女儿摆摆手,示意她过来。
柳小真的心思柳管家一清二楚,他膝下无儿,只能指望这个唯一的女儿能嫁个好人家。自从把她带来桐和堂打下手之后,她的心思就全放在林修远身上。前些年林修远忙于打理桐和堂里外的事务,完全没有娶亲的意思,柳管家还没有这么担心,可是自打林修远从凌山回来后的这半年里,他仿佛对这个于家小姐格外上心,而本来就很少被他关注的柳小真就更加希望渺茫了。但是作为柳小真的父亲,女儿的终身大事关乎全家的未来,他怎么能坐视不管呢。
雪照一路被林修远拉着,他的手攥地很紧,而她也没有挣扎,跟着他穿过那条熟悉的长廊,走过那个灰瓦白墙、墙角生着细细青苔的小天井,来到林修远的居室。
林修远终于松开手,他面向她站着,胸口由于走得急略微起伏。雪照此刻内心反而平静下来,该面对的总要面对,也许今天过去一切就都结束了,那她为什么不把最好的一面留给他呢。
雪照抬起头,迎上林修远的目光,说道,“上次的事情,多谢林大哥相救。。。”话一出口,雪照突然觉得自己对他说了太多次感谢,每次都比上一次更加沉重,她甚至不知道日后该如何偿还。
林修远却不在意,问道,“仓公子。。。怎么样了?”
雪照说,“大夫说他本就体弱,这次受到的掌击太重,损了元气,需要慢慢调养。”
林修远极轻地点了点头。他陷入了沉默,或者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他心里积攒了千言万语,但如果要他像伦世竹那样直白地说出来,简直比登天还难。
雪照声音很低,轻轻地说道,“仓公子因为我才受此重伤,从那之后,我一直在照顾他。过了十几日,他可以下床走动了,但是活动稍重就会咳血。给他诊脉的大夫说,此病只怕调养好了,仍会复发。”
她顿了一顿,又说道,“只有一味药,可使他痊愈。”
林修远沉声问道,“是什么?”
雪照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是凤尾七。”
林修远愣住了,凭着多年和药材打交道的经验,他感觉这里面必有蹊跷。他问道,“雪照,给仓公子诊脉的大夫你可认识?”
雪照想了想,答道,“姓宣,叫宣一合。”
林修远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慢慢地说道,“这个宣一合曾经是伦家的坐堂医,虽然后来离开了伦家药铺,但是和伦万蹇依然走得很近。他现在应该是符王爷的太医。”
雪照不解地问道,“林大哥,你在说什么?什么伦家药铺?宣大夫是伦家药铺的人?”
林修远点了点头,又问道,“凤尾七的事,仓公子可知情?”
雪照摇了摇头,说道,“他并不知情。他的病情,我没有告诉他。”
林修远看着她说道,“雪照,这件事情远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据我所知,凤尾七配制成补药,的确有强身健体之效,但若要治疗内伤并使其痊愈,几乎是不可能的。”
雪照的目光冰凉如水,她看着林修远道,“林大哥的意思是,那个宣大夫在骗我,只为了帮助伦家得到凤尾七?”
林修远听了未置可否。雪照心里一下子凉了,她看着林修远,难以置信地说道,“林大哥,我和伦世青曾有过一面之缘。他曾经告诉我,他上山寻凤尾七是因为他父亲极力讨好城中的符王爷。林大哥有凤尾七而不愿救仓世竹一命,可也是因为那符王爷吗?还是因为林大哥对仓公子略有微词?”
林修远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他的目光中有不解、不信和压抑不住的痛苦,然而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如果他把凤尾七给了雪照,雪照为救仓世竹将此药给了宣一合,那就相当于给了伦万蹇,伦家必会把它献给符王爷,那么雪照的凤尾栖就会免于劫难。可是凤尾七却关系到城中无数百姓的安危啊,若那怪病得不到控制,一旦蔓延开来,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凤尾七坚决不能落到伦万蹇的手里。
可是他能把所有真相告诉雪照吗?雪照已经不再接受他,此刻的她显然更加相信伦世竹,她还会相信他吗?但如果伦万蹇得不到凤尾七,那么雪照的瑶琴又处于危险的境地了。饶是刘秩和井然功力匪浅,这几次也未能当场擒住那个屡次出现的贼人,看来,今后在雪照那里要增加守护的力度了。
林修远叹了口气,他看着雪照,一字一句地说道,“雪照,这其中有些隐情,你日后。。。会明白的。仓公子那边,我让仁大夫去给他诊脉,定能治好他的内伤。”
雪照摇摇头道,“不用了,林大哥。雪照这就告辞了。”
她起身轻轻地走了,他身形晃了一下,有些站立不住。他只觉耳中轰鸣,眼前发黑,听不到她离开的脚步声,也看不清她衣袂飘飘的背影。
雪照穿过拱门,走到院子里,她的步履略微有些踉跄。她眼睛盯着大堂的后门,希望自己能像平时一样坚定地走过去,此刻的她不能软弱,尽管她的心已经支离破碎。
“于小姐,你。。。你没事吧?”柳小真不知道从哪里跑过来。
雪照笑笑说,“柳姑娘,我没事,谢谢。”她看了看柳小真手里端着的竹匾,里面晒着一种奇怪的药材,红棕色,状若凤尾,便问道,“这是什么药?”
柳小真装作漫不经心地低头看了看,说道,“于小姐不认得?这是凤尾七啊!”
雪照心下一惊,问道,“这就是凤尾七?”
柳小真说道,“是啊,你看这药草,形如凤尾,可不就是凤尾七嘛。”
雪照问道,“你们少东家要这凤尾七作何用处?”
柳小真听了脸突然微微一红,略显扭捏道,“于小姐有所不知,小真自幼体弱多病,从小就吃仁大夫给我开的药,可是这么多年了总也不见好转。后来少东家看了一本古医书,上面说高山崖壁上有一种奇药名叫凤尾七,用这种药草制成补药服下,可以强身健体,治不足之症。。。”她觑着雪照逐渐苍白的脸说道,“半年前,大少爷专门上了凌山,给我采了这凤尾七来,待到晴天日头底下晒足三个月,就能服用了。”
原来如此。雪照听了内心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坍塌。她强忍住一阵晕眩,展颜笑道,“你们少东家对你着实有心了,你该好好珍惜才是。今日我身上有些不适,先回去了。”
雪照避开她往前走去,突然听到柳小真的声音在身后冷冷地响起,“于小姐是个识趣的人,既然决定离开了,以后就不要再来打扰我们大少爷了。”
雪照的身形顿了顿,她抬起头看着前面说道,“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柳姑娘好自珍重吧。”
雪照回到城外的小院里,已经是黄昏时分。她身心俱疲,回去后便倚在塌上,一只手扶着额头。闽婆赶紧给她倒了杯水,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怎么累成这个样子?林公子。。。可给了那药草?”
雪照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那药草是专门给柳姑娘治病的。”
闽婆惊道,“啊?林公子怎么会。。。小姐生病住在桐和堂的那几日,我看林公子对那柳姑娘可冷淡得很啊。”
雪照没有回答。她轻轻地坐起身来,吩咐道,“闽婆,你把我的那张未做好的‘和合’拿来。”
闽婆见她神色忧伤,只得依言把她经常拿出来抚摸的‘和合’抱来,放在塌上。只见雪照从放置衣物的箱笼里拿出一块锦缎,把‘和合’仔细地包裹起来,又从贴身的衣内摸出一个黑色暗金花纹的锦盒,打开看了看,那束紫红色花椒依然红得可爱,只是略微干了一些。雪照把盒子合上,想要把它放在锦缎里和‘和合’一块包裹起来,犹豫了一下,终是不舍,还是照旧放回衣内。
雪照把‘和合’包好,轻轻抚摸了两下,出了一会神,转身绕到床榻后面,打开一个暗格,从暗格里取出另一张黑色锦缎包裹的瑶琴,放置在床榻下靠里的位置,然后将‘和合’小心地放在暗格里。她神色忧伤,轻轻地对闽婆说道,“婆婆,仓公子的伤皆是因我而起,如果他不能好了,我便照顾他一辈子。”
闽婆望着她,泪眼婆娑道,“小姐,你。。。你何苦这样委屈自己呢。”
雪照静静地盯着床榻,说道,“我和林公子,终是无缘。”
因为上次的意外,伦家的管家李桂被伦万蹇骂得狗血淋头。本来他们的计划是,派两个武夫,一个去了佯装扑向雪照,以伦世竹的性格,必舍身来救。但伦世竹没有武功,这个武夫只需随便招呼一下他,做出样子来即可。另一个人直奔屋内,寻找那瑶琴的藏身之处。
被派去袭击雪照的武夫粗犷彪悍,无甚头脑,他扑上前去的时候出乎意料地被雪照藏在身上的匕首刺中腹部,顿时失去理智,一掌拍向从后面抱住他的伦世竹,坏了计划。但另一人,除了有武功,还甚精明,他就是每次都被派来的那个身形极快的高手沧澜。
沧澜进入内室,到处翻找,但他发现那个老管家和老妪都没有上来阻拦他,而是在后面愣怔地着看他。当他转变了策略,扑向床榻的时候,那个老管家突然就奔上来大力抱住他,这个动作毫无疑问地暴露了他们想隐藏的东西的所在。但是当他准备下手的时候,忽听外面另一个武夫发出痛苦的惨叫,他预感大事不妙,于是赶紧跑出门去,携了那个受伤的武夫迅速逃走了。
所以这次伦万蹇和李桂的计划,有得有失。得的是沧澜有了意外的发现,失的是连带伦世竹受了重伤。
他们仓皇逃回来之后,伦万蹇和他夫人迅速得赶到了雪照的院子,并且请来了和伦家打交道多年的大夫宣一合。宣一合给伦世竹开了药方,并嘱咐伦世竹好生调养。
李桂本来要被气急败坏的伦万蹇逐出伦家,可他毕竟跟在伦万蹇身边十余年,鞍前马后出了不少主意,也算劳苦功高,而且上次失手也因派去的那个武夫无知粗鄙,坏了大事,不能全怪到李桂头上,最后伦万蹇罚了他半年的工钱以示惩戒。
李桂为了将功赎罪,又给伦万蹇出了一个主意。他知道林修远从凌山带回了凤尾七,又见事发后于雪照对伦世竹尽心尽力地照顾,便想了个法,让宣一合出面,以伦世竹没有凤尾七不能痊愈为由,逼着于雪照去找林修远求药。
伦万蹇思虑再三,觉得李桂的主意可行。遂暗中给宣一合使了不少银两,嘱咐他如是告知雪照。
于雪照果然前去向林修远求药,伦万蹇他们正暗自高兴,结果却让人大失所望——于雪照空手而归。伦万蹇他们一直怀疑暗中保护于雪照的人是林修远派来的,可这次发生的事让他们对之前的猜测产生了怀疑,或许林修远对于雪照并没有那么看重。那他们只能等待下一步于雪照和伦世竹越走越近,和林修远彻底断了往来,那时再下手,得到于清源留下的瑶琴便如探囊取物般容易了。
从桐和堂回来以后,雪照没有再见过林修远,只是每日悉心照料伦世竹。伦世竹的身体也在慢慢恢复,他的笑容整日挂在脸上,这段时间是他认识雪照以来最幸福的时光。
过几日便是中元节了,这是民间仅次于除夕的另一个重要节日。这日,雪照扶了仓世竹在院子里慢慢地散步。阳光照在仓世竹的侧脸上,他的脸色比之前的虚弱苍白多了一些血色和红润,心情也好很多。他一边扶着雪照的手臂一边笑着问她,“中元节你怎么过?”
雪照正自出神,被他一问,愣了一会道,“我?祭祖、放河灯。”
仓世竹道,“中元节那日正午,我回去随我父亲祭祖,傍晚回来陪你去放河灯吧。”
雪照说道,“河边风大,你身子不好,回来好好休息吧。”
仓世竹道,“不妨。以后每个节日,我都陪你一起过。”
雪照低下头,内心酸涩,却无法说出拒绝的话来。
仓世竹又道,“小的时候,每到中元节,我和弟弟也随母亲放河灯,我们用纸扎成荷花灯、金鱼灯、小鬼灯、观音灯、元宝灯,从船上放到河里,河灯顺流而下,整条河就如同缀满珠宝的锦缎。。。以后,却再也不能了。”
雪照有些讶异地问道,“你弟弟他。。。怎么了?”
仓世竹沉默不语,半日方说道,“他得了不治之症,半年前殁了。”
雪照听了也一阵沉默,说,“那仓公子更应该保重自己的身子,令尊令堂方能安心。”
仓世竹点点头,他说道,“我父亲只希望我能读书高中,让我们家摆脱商贾之家走上仕宦之途,所以我从小到大皆与诗书为伴,纵有些不如意之事,也只能诉于它们了。”
雪照问道,“仓公子有什么不如意之事?可否讲给雪照听听?”
仓世竹道,“我也想像我弟弟那般从小不受束缚,也不用背负重任,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他说着停住脚步,转身定定地看着雪照,认真地说道,“就如同现在,我想和你在一起,无需顾及任何人的想法,只要你愿意同我在一起。”
雪照轻轻地说道,“终身大事原是自己做不了主的。”
仓世竹却说,“我父亲是同意了的,但我心里总是不安地很,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雪照安慰他道,“你最近忧思过度,过几日我陪你去外面走走,便好了。”
仓世竹看着她温柔地笑笑,点点头。
到了中元节那天,雪照一早起来就和闽婆做了几个荷花灯。闽婆说道,“小姐,你可以许几个愿,写在绢布上,放在灯里,老爷夫人在天之灵看到了,一定会保佑你的。”
雪照听了,轻轻地笑了笑,说道,“真的吗?”她仿佛很久没有这样轻松地笑过了,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她也和闽婆做了荷花灯,然后把她小小的愿望写到纸上或者绢布上,再放进灯里去。到了晚上放灯的时候,一个个荷花灯顺流而下,载着她小小的愿望,越漂越远。
闽婆听了,也像雪照小时候每次问她的时候一样,伸手刮一下她的小鼻子说道,“当然啦!”
雪照又高兴起来,她找出几张小小的纸片,跑到书案旁,提起笔,想要写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却渐渐地消失了。她发现她心里涌现出来的愿望全部都和他有关。仿佛已经过去很久了,她尽力把关于他的所有回忆都深埋在心底,可一旦回忆起来每一件都像发生在昨日,历历在目,究竟如何。。。才能相忘?
中元节是俗称的“鬼节”,有些地方还称“施孤“,又称亡人节、七月半。民间有祭祖的习俗,每到这一天家家户户都会摆上祭品来祭拜祖先。
这日一早,伦世竹就被伦家的人接回宅邸,随伦万蹇祭祀祖先。中元节的祭祖祀先活动,一般在当天午时进行,伦家备办了丰盛的菜肴酒饭,在厅堂中的大八仙桌上摆满二十四味全席,摆上七双筷子、一壶酒七个爵杯,正中又摆上果盒馔盘,果盒为六棱柱型坚木雕刻花饰,馔盘也用坚木雕成长方形,上方六格,格中放了香菇、木耳、松菇、黄花菜、干笋丝和红枣等六味素菜,俗称“六味斋”。
筵席摆好,伦万蹇点了三条炷香,点了大红双烛、拈香跪拜如仪,请祖宗来享祭宴,并祈求保庇一家康健平安、家景发达,稍停焚烧金银冥币,待金纸焚烧殆尽才可以撤筵。
祭祀毕,伦世竹体力不支,被仆从扶着回房去歇息。他欲早些歇息完就回去陪雪照放河灯,可是伦万蹇也跟着到了他的房里。
他坐在伦世竹床前问道,“最近身子恢复得如何?胸口可还疼痛?”
伦世竹勉强笑着说道,“无大碍了,父亲无需挂念。”
伦万蹇点点头,又问道,“那于家小姐没受伤吧?她屡次遭人打劫,可是因为他父亲留下的那张琴?”
伦世竹看了一眼他父亲,说道,“儿子不知。”
伦万蹇说道,“你欲与那于小姐成亲,怎得连她屡次被劫的原因都不知道?你。。。如果日后同她成亲,屡有贼人上门,怎能没有个防范之计?”
伦世竹仍旧道,“我只拼了命护着她便是。”
伦万蹇冷笑一声,说道,“怎么护着她?还像这次这样搭进自己半条命去?世竹,你须要同她商定一个万全之策,不仅能保住东西,还能保住全家老小的身家性命啊!”
伦世竹听了抬起头,看着伦万蹇问道,“如果我有法子保住她的瑶琴不被窥伺,父亲就答允我俩的亲事?”
伦万蹇点点头,说道,“你须得使我心服口服才行。那于小姐,可知晓你的心意了?”
伦世竹眼眸垂下,说道,“应该是知晓的。但我不知道她心里是何想法。”
只见伦万蹇摆摆手说道,“当初她父亲上门来请求同我伦家攀亲,此刻她和那桐和堂林家又不往来了,断然没有不同意的,我儿大可放心。等你有了万全之策,爹爹就为你上门提亲,如何?”
伦世竹眼睛一亮,满面笑容,起身对他父亲作揖道,“多谢父亲大人!”
伦万蹇点点头起身,一边向门口走去一边说道,“你好生歇息吧。今日住在这里,明日再回去吧。”
伦世竹听了着急道,“不可。我已经答允了雪照,今晚陪她放河灯。”
伦万蹇听了转过身来皱眉道,“你身子这般弱,放什么河灯!好生休息,明日我着人送你回去。”说罢,他没等伦世竹反驳,转身走了出去。
已经是傍晚时分,雪照把荷花灯都准备好了,却不见仓世竹前来,让龄伯去他院子敲门,半天也无人回应。闽婆道,“仓公子怕是家里有事耽搁了。小姐,我们先去,等到仓公子回来了,让龄管家告诉他我们先去了,仓公子再去寻我们便是。左右放河灯就那么大点地方,不会找不到的。”
雪照只好点了点头,和闽婆收拾好荷花灯和施孤的供品,往城里的塘河东头渡念桥而去。
她们到的时候,桥下河边已经是人头涌动,孩童手里举着各种各样的荷花灯笑着跑来跑去,水里已经有不少荷花灯放出,沿着塘河的河道漂流而下,星星点点,闪闪烁烁。
雪照和闽婆在桥下石阶处寻了个位置,把竹篮放好。闽婆说道,“小姐,我去路口施孤的孤棚那里把咱们的供品交上,你放河灯一定要当心啊。”雪照点点头,看着闽婆远去了。
雪照转身看了看漂满荷花灯的塘河,如孩童般笑了笑,然后她小心翼翼地从竹篮里捧出一盏最漂亮的荷花灯,刚一转身,突然撞到面前一个高大的身形上,荷花灯没有损坏,里面写有雪照许的愿望的绢布却飘了出来。那绢布如极轻的白纱,在半空打了个旋,落在那人前面的地上。
雪照一阵惊呼,刚欲蹲下去捡起来,那人却比他动作更快,只略一弯腰,伸手就把那绢布拿在手里。他发现绢布上有几行小字,遂拿起来放到眼前仔细读着。
雪照抬起头看他,不禁惊讶地后退了一步。她面颊发红,映着桥边河里忽明忽暗的灯火,在对面的人看来,如春花般荡漾人的心神。
雪照心跳加快,脸颊一阵阵发烫,那种感觉就像半年前初见他时一样。那时是初夏时节,她虽然屡遭变故,然而有他的庇护,她就如同池中初绽的莲荷,无忧无虑,沐浴夏阳。
造化弄人,过去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却让他们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可她依旧是想着他的,就如同此刻怀揣的那束紫红色的花椒,虽然已被风干,香味却愈加浓烈。
林修远看着手里的绢布,只见上面几排娟秀的字体写道,“吾吟凤尾,君以桐和。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雝雝喈喈。”林修远不由地生出一丝喜悦的希冀,内心的疼痛如波涛汹涌。他低头看着雪照,眼神里充满掩饰不住的温柔和欣喜。
雪照突然想起绢布上的字,面上羞涩更甚,想要拿回来,手却被林修远一把抓住,连同绢布一块握在他的手心里。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痛苦,问道,“梧桐仍在,凤胡不归?”
雪照听了,内心如刀绞一般,她的泪珠似积攒了许久终于找到了出口,如连珠线一般滑落。
她哽咽道,“梧桐另有良禽在,非凤不栖,无枝可依。”
林修远听了一惊,突然想起上次雪照来找他时,看到他和柳小真站在一起,泪珠掉落在地上的情景。他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急切地想要辩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低下头探寻雪照的目光,内心焦急万分,半晌方说道,“雪照,自始至终,我。。。我心里。。。只有你一人。”
雪照内心像有温暖的潮水涌上来,她深知依照他的脾性,能将这样一句话说出口是多么不易,她还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他呢?这半年来,他对她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无处不在,屡次帮她化险为夷。是她的感情太自私,太完美,想要占有他的全部。
突然,仓世竹苍白的脸浮现在她脑海里。不行,仓世竹怎么办?他为了她身受重伤,此刻还在等待她照料。没有凤尾七,他也许不能彻底恢复,随时有复发的可能。如果她离开他,他怎么办?他会失去半条命的。
想到这里,雪照想要把手抽出来,无奈林修远握得太紧了,雪照也不由自主地眷恋着他掌心的温度。她咬了咬唇,说道,“林大哥,我如今被他人羁绊,不是自由之身。我不能离开他,你。。。放开我吧。”说着,她避开林修远痛苦的眼神,慢慢地把手抽出来,拿起放在石阶上的竹篮,低头转身离开了。
林修远愣怔地站在当地,他知晓了雪照对他的心意,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幸福感把他推到了顶峰,可是紧接着雪照的话让他又跌入了谷底。难道他和她真的要同心而离,忧思终老?他手里紧握着那块小小的绢布,痛苦地闭上眼睛。
雪照内心纷乱不已,只和闽婆匆匆把荷花灯放了便回去了。回到院子问了龄伯,说是仓世竹一直没有回来,雪照心下着急,每隔一个时辰便让龄伯去看一次。
已经到了亥时,还未见仓世竹的影子。闽婆说道,“小姐,时候不早了,今天仓公子怕是有事耽搁了,左右也是回家,不会有事的。你早些歇着吧。”
雪照只得点点头,又嘱咐龄伯过一个时辰再去一趟,如果见到仓世竹回来就立即告诉她。正要收拾盥洗歇下,突然听到“笃笃笃”的叩门声,三人皆是一惊,不知道这夜半时分会有谁会上门。
龄伯道,“我去开门。”
雪照和闽婆心下忐忑不安,站立在屋门口等待着。门开了,月光中站立的正是仓世竹,他的白色长衫外面披着灰色的披风,一只手扶着侍从的手臂。看到龄伯,他笑了笑,温和地拱手行礼如常,然后问道,“雪照姑娘歇下了吗?”
龄伯连忙让到一侧说道,“还未曾歇下,正在等公子的消息呢。”还未等仓世竹进得院门,雪照快步走上前来,着急地问道,“你。。。身子没事吧?”
仓世竹见她为自己担心,心头一阵愧疚和感动。他走上前来拉住雪照的手臂,眉宇间皆是心疼,说道,“我没事,只是回家祭祖,事情繁琐,所以耽搁了。说好陪你去放河灯,是我爽约了,对不住你。”
雪照见他无事,便笑着松了一口气,安慰他道,“既然你无事我就放心了。我看你今日也乏得很,你可以明日再回来的。”
她话音未落,仓世竹身边的侍从阿念抢着说道,“于小姐有所不知,我们老爷今天本不欲让大少爷回来的,大少爷因记挂着于小姐,等我们老爷歇下了才赶回来的。”
仓世竹皱眉看了他一眼,责怪道,“你怎得这般多嘴。”
阿念不做声了。雪照见仓世竹脸色苍白,显然是奔波劳累极了的样子,便推他往外走,一边推一边说道,“你快回去歇息,明日一早我便去看你。”
仓世竹不舍得走,但见雪照推他,知道是为他好,只得告辞了,临走时候回头说了一句,“你也早点歇着吧,明日我等你。”
雪照站在院门口,点点头,目送他俩远去了,才慢慢地向屋内走去,步履沉重。
次日一早,雪照做了参枣汤给仓世竹带去。仓世竹看着雪照将食盒打开,香味飘散出来,他露出孩童般渴盼的笑容。等到雪照把汤端出来,他将手里的书放在一边,拿起汤匙就喝了起来。
雪照坐在对面愣愣地看着他,只觉他的样子慢慢地变成了林修远,也在一匙一匙地喝着,一边喝一边抬头看着她笑道,“嗯,味道不错。”眼神里全是温柔之色。雪照也笑了起来,内心一片温暖,她的手不由自主地向前伸过去,想要抚摸他的脸,突然听到阿念从外面跨进屋门说道,“大少爷,老爷着人送来的书信。”雪照顿时回过神来,才发现眼前的人不是林修远,她立即缩回手来,脸却红了,不禁暗自责备自己的失态。
仓世竹却不在意,只冲她笑了笑,转身接过侍从递来的书信,放在一边,继续喝着汤。
他一口气把一碗参枣汤都喝下,喝完接过雪照递过来的绢布轻轻擦了擦嘴,笑道,“我从未喝过这样好喝的参枣汤,以后你经常煮给我喝,可好?”
雪照不由得笑他,“再好喝也不能天天喝,人参虽能补气血,吃多了火气大。”说着起身把碗筷放进食盒里。
仓世竹把他父亲给他的书信打开来看,见上面写着一排小字,“本月十八乃吉日,待万事俱备,为父可上门提亲。”仓世竹看了不动声色,仍将书信折好放在一边。
雪照收拾好食盒问他道,“今日外面日头好,我陪你去外面走走吧。”
仓世竹听了笑着点点头,雪照将他的灰色披风拿在手里,便扶着他的手臂慢慢地走出去了。
出门向西走百余步便是桑林,中元节后,正是桑林茂密的时候,蝉鸣阵阵。雪照扶着仓世竹在一块大石上做好,时候尚早,林中吹起微风,雪照将披风给仓世竹系好,说道,“这会露水重,你身子怕凉,披上吧。”
仓世竹一动不动地等她为自己系好,便拉了雪照的手臂,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笑着说道,“你也累了,陪我坐一会。”
雪照依言轻轻地坐下,俩人同时盯着面前的桑林。雪照想起半年前,她们刚搬到这里来不久,正是春日采桑的时节,她和闽婆每日都出来采摘新鲜的桑叶喂蚕。那时她刚刚识得林修远不久,因遭遇变故,只得搬出城外避祸,可是他仍旧找到了她。那日她和闽婆采桑的时候,脚踝上被一条小蛇咬到,突然见他从一棵大桑树后面冲出来,脸上现出焦急之色,一口一口地帮她把毒液吸出来,然后把她背回家。此刻再想起这些往事,仿如一场梦。倘若时光能倒流,再回到那日的时光,便好了。
如果她还能回去,她一定不会再像上次那样赌气赶他走。她会冲他笑,她想让他留下来,永远别离开她。
雪照的心又疼痛起来,她眉头微蹙,眼光迷离又痛苦。仓世竹见她神色有异,轻轻地拉了一下她的手臂问道,“雪照,你怎么了?”
雪照抚摸着胸口,强自让自己从痛苦的回忆中摆脱出来,勉强笑道,“我没事,只是略有些头晕。”
仓世竹满脸的关切之色,着急地说,“你日日照顾我,自己的身子都累出病了。都怪我,只想着。。。每日能见你一面。这几日你别来了,好生歇几天。”
雪照帮他拉了拉披风说道,“倘若没有你舍命相救,哪还有今日呢。我没事,你无需挂怀。”
仓世竹沉默了一会,说道,“令尊虽已仙逝,然其才情盖世,留下的瑶琴已是天籁绝音,自是有不少人窥伺。雪照,现下它可安全?”
雪照低下头说道,“我把它放在床榻后面的暗格里了,那暗格一时半刻不容易被发现,里面也装有机关。能否保住它,只能听天由命了。”
仓世竹道,“雪照,以后我来同你一道守护它可好?我可以让我父亲加派人手,定能保你们周全。”
雪照抬头看着他,目光闪烁,说道,“你何苦如此呢?一旦同它有了牵连,随时可能有性命之忧。”
仓世竹目光坚定如炬,说道,“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只要能同你在一起,天不老,情难绝。”
离十八日越来越近了,仓世竹心下不安,打算回家同他父亲伦万蹇商量提亲之事。这日,他来到雪照的院子里,见雪照正为她的玉羲调弦。她低头仔细地倾听玉羲的每一根琴弦发出的声音,再用纤纤素手或紧或松的拧动琴轸,神情专注,竟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仓世竹不欲打扰她,在她前面的椅子上轻轻地坐下,紧盯着雪照低垂的眼睑,目光温柔似水。过了好一会,雪照才把七根弦都调完,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突然看到对面的仓世竹,不禁略微一惊,笑道,“你来了多久了?我竟没听到。”
仓世竹也笑了,他说,“我就想看你专心调弦的模样,故意没叫你。”
雪照说道,“你想去外面走走吗?我陪你去。”
仓世竹道,“我今日要回家一趟,看望家父。”雪照听了点点头,仓世竹却欲言又止,半晌方说道,“家父过几日,要过来。。。提亲。”说完,他觑着雪照的脸色。雪照脸有些泛白,头低了下去。
过了好一会,仓世竹见雪照不语,轻声说道,“雪照,你如果还愿意住在这里,我就让我父亲多加派人手,帮你守护令尊留下的瑶琴。如果你不愿意住在这里,我们可以去别处找一所大房子,专门派人看护,你意下如何?”
雪照却微微蹙眉,用手支着胸口,强忍着说道,“你容我考虑一下吧。”
仓世竹点点头,说道,“我恐怕要过几日才能回来,你自己多保重。”雪照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仓世竹又说道,“雪照,我不知为何心里不安地很。此一去不知会有何事发生。走之前,我为你抚琴一曲,可好?我怕。。。以后没有机会了。”
雪照见他面露忧色,安慰他道,“你近来思虑太重,好好养身子,别想太多。你若是想弹,便弹吧。”
说着雪照让出位子来给仓世竹,自己坐在仓世竹坐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他。
仓世竹手放在琴弦上,对雪照笑了一下,琴声婉转地流出,却是一曲《凤求凰》。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徬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快到曲终时,琴声突然一顿,琴弦断了一根。仓世竹的脸色突然白了。雪照也是一愣,她沉默了一下,站起来对着仓世竹说道,“许是适才我将琴弦调得紧了些,无妨,我再重新上一根便好了。”
仓世竹默然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勉强对着雪照笑了笑说道,“那我去了。你。。。多保重。”
雪照笑着安慰他道,“又不是不回来了。别思虑太多,回去多歇息几日吧。”
仓世竹点点头,还欲说什么,却说不出口,只得转身离开了,只留下雪照站立在庭院中,望着他离去的院门,久久未动。
闽婆这日要去集市上将她们这几日缫好的蚕丝卖掉,她提了篮子进得城来,脚步急匆匆地向桐和堂走去。她穿过喧闹的大堂,低着头往内院走。伙计小五见了她问道,“闽婆婆,您找我们少东家吗?”闽婆点点头,着急地问道,“你们少东家在吗?”
小五抱歉地笑笑说道,“呦,不巧了,我们少东家今日一早就出门去了!”他又问道,“婆婆有什么要紧事,等少东家回来,小五帮您传个话?”
闽婆说道,“等他回来,你告诉他,于小姐她。。。”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想了半天,方继续说道,“仓公子要向于小姐提亲了!”小五听了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他虽不知内情,但是他们少东家对于小姐有意却是桐和堂里人尽皆知的。小五嘴巴张了好一会终于合上了,他神色凝重地说道,“婆婆你放心吧,少东家回来我立即告诉他。”闽婆点点头,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至晚间林修远才回到桐和堂,他一脸疲惫,穿过大堂往内院走去,刚要绕过屏风,小五从旁边跑过来一把拉住他,说道,“少东家,小五有要紧事要告诉你。”
林修远看了他一眼问道,“何事?”
小五看了看左右,又把林修远往僻静处拉着走了两步,方低声说道,“今日于小姐家的闽婆婆来找过您,您不在,她嘱我跟您说一声,仓公子要向于小姐提亲了!”
林修远的心像被什么攥住似的猛地一沉,眉头锁成川字形,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扶住旁边的门框,沉默了半晌,低沉的声音说道,“我知道了。”他说罢仍旧向内院走去,只是步履显得略微沉重。
小五在身后愣愣地看着少东家的背影,叹了口气,刚欲转身,突然看到柳管家在他身后站着,悄无声息,唬了他一跳。他笑道,“柳管家,您站我身后怎得不出声呢?”
柳管家一副探询的表情悄声问道,“方才你说那于小姐怎么了?”
小五看左右无人,拿一只手附在嘴边说道,“那于小姐要同一个什么仓公子成亲了!”
柳管家眼珠转了转,点点头道,“哦。。。那少东家和那于小姐。。。”
“肯定不成了呗。”小五说道,“咱们少东家也挺可怜的,好不容易有了个看上眼的,唉!柳管家您去哪?”
柳管家已经快步向内院角落里走去,他的唯一的女儿柳小真就住在这个屋子里。他叩了叩门,声音轻快又急切。柳小真打开门,见是柳管家,忙让他进屋来,问道,“爹爹,何事这样高兴?”
柳管家一屁股坐在屋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面露喜色,说道,“方才听见消息,说那于小姐要同一个什么公子成亲了,哈哈!”
柳小真听了,低下头满意地笑了。她说道,“上次爹爹的办法果然管用,女儿多谢爹爹!”柳管家笑着揉捻着右边下巴上一颗痦子,眼睛盯着地面,面露笑容,说道,“你且安心,爹爹还有好计谋在后面呢。”
林修远进入屋内,颓然坐在椅子上,不再掩饰他眼神中的痛苦。他慢慢地从贴身内袋里摸出那张小小的白色绢布条,上面娟秀的蝇头小楷又一次跳入眼帘,“吾吟凤尾,君以桐和。”林修远把它攥在手心里,紧贴在胸口。他想,明日,他要去找一趟伦世竹了。
第二日一早,林修远便来到伦家大院,家丁向内通禀,说是有一位姓林的公子求见。不一会伦世竹亲自从正门出来迎接,阿念跟在他身后。
伦世竹穿着牙白色的长衫,面容比上次见时清瘦了许多,显是大病初愈的模样,脸色却带着一丝红润。他温和有礼,面带笑容,向林修远拱手道,“林公子,多日不见。”
林修远仍旧是玄色的外衣,面容清冷,他的脸庞极为英俊,此刻显示出一股不容侵犯的冷肃。
伦世竹请他入内,林修远抬起手来说道,“不必了。我只说几句话便走。伦公子既已打算请令尊前去提亲,可有告知于小姐你的真实身份?”
伦世竹神色有些黯然道,“尚未。提亲的时候她会知晓的,我只怕,她知道后,不愿再接受我。”
林修远皱眉道,“若是伦公子内心坦荡,又何惧于小姐不接受你?”
伦世竹看着林修远说道,“林公子,我晓得你一直怀疑我伦家对于小姐另有所图。可我对于小姐是真心实意的,我岂能让她伤心?我与她成亲之后,必舍命保护她周全。从此后于小姐是我们伦家的人,请林公子勿要再挂念了。”
听到最后一句,林修远眉头紧锁,他声音低沉,问道,“提亲之事,于小姐可知晓?她。。。答允了吗?”
伦世竹轻轻地点点头。
林修远沉默了半晌,终于抬起头来看着伦世竹说道,“林某只有一言,那瑶琴他们父女两人均视之如命,如若有失,她后半生都不会喜乐。不管将来她在哪里,和谁在一起,只要她有难,我都会出手。请伦公子自重。”说罢,林修远转身快步离开了。
伦世竹站在当地,强撑住的身形晃了一晃,被身后的阿念迅速扶住了。他脸色苍白,不相信似的自言自语道,“不会的。。。不会的。。。不管是谁,我决不会让他动了雪照的东西。”
林修远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他的目光空洞而迷茫。身边的人流熙熙攘攘,有人奇怪地看着他,有人在他身后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道,“这不是桐和堂的少东家吗?平日里雷厉风行的,怎得今日成了这副样子?”还有一些平日里听闻桐和堂英俊潇洒的少东家一直未娶亲的年轻女子们,纷纷猜测是哪家小姐有如此大的法力,使得如冷面王爷似的林修远失魂落魄至此。
林修远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浑浑噩噩地向前走着,不知不觉出了城,又不知走了多久,来到城南的那片桑林处。此时已近晌午,桑林里蝉鸣空林,一个人影也无。林修远走到上次他藏身的大桑树下面,孤身只影地站立了许久。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林修远视线有些模糊,他突然看到一个穿着缃色衣裙的倩影朝大桑树这边走过来。她低着头,偶尔拿起手里的绢帕擦拭一下眼睛,待走到近前,她轻轻地抬起头,眼神一亮,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她的眼睛里有些红,睫毛上还挂着一点点晶莹的泪珠。
她嘴唇翕动,轻唤了一声,“林大哥,你怎得在这里?”
林修远心中微痛,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上前一把将她拥入怀中,他的双臂如此有力,像是要把她融入自己的身体中,再也不分开。
她的脸紧贴着他的胸膛,听到他坚实有力的心跳,就像暴雨中的那个夜晚,让人留恋不舍。她的泪已把他胸前的衣服洇湿,也许这是最后一次,她弱小的身形可以紧紧地依附在他的怀抱里,她会用她的整个后半生回味这一刻的温暖和爱恋。
他把嘴唇贴到她的耳畔,那里有他眷恋不已的温度,他吻着她的耳垂,痛苦低沉的声音喃喃细语,“雪照,别走。”
怀中的人不停地啜泣,她的双臂紧紧地拥着他,他的身形如此宽阔,她甚至都无法环住他,她哽咽道,“林大哥,你带我离开这里,我们再也不回来了。”
他的嘴唇在她的耳际摩挲着,过了许久,他的吻滑过她的脸颊,覆上她小巧的唇瓣。他用双手捧住她的脸,她的脸像白瓷一样细腻,没有一点瑕疵,脸庞精致又小巧,甚至不足他大手的一握。他的吻很轻,仿佛怕惊到她一样,她有些手足无措,慢慢地她开始笨拙地回应他,他像是得到了鼓励,把她的头用力向他贴近,激烈的吻如狂风暴雨般席卷了她,直到她的身体已经站立不住,她的手臂紧紧地缠住他的脖颈。。。
“娘,你看这俩人怎得面对面站着不动弹也不说话?”几步远之外,一个农妇拉着一个梳着总角发髻的孩童经过,那个孩童见他俩愣怔地站着,双目对视,身形不动,忍不住指着他们问他母亲。他母亲见俩人神色忧戚,知是相恋的年轻男女,便拉住那个孩童快步走开了。
他俩皆回过神来,发现刚才不过是一场情思迷离的幻境。雪照双眼迷蒙,泪珠滚落,她望穿秋水般日夜思念的人就在眼前,可她却无法上前一步。苍天有情,为何她和他却无法摆脱同心而离的困境?
她低下头,轻轻说道,“忘了我吧。”转身离开了。身后的林修远向她伸出手,却只看到她远去的缃色衣裙。
伦世竹来到伦万蹇的书房找他父亲,见李桂在里面和伦万蹇商量着什么,见到他立刻止住了声音。他也不在意,向伦万蹇抱拳躬身行礼道,“儿子给父亲大人请安。”
伦万蹇向李桂使了个颜色,李桂立刻会意,躬身退了出去,只留下他父子二人在书房里。伦万蹇笑着说道,“起来吧。近来身子可大好了?”
伦世竹点头道,“好多了,劳父亲挂念了。”
伦万蹇点点头道,“我儿坐下,为父正要和你商量提亲之事。”
伦世竹听了心下欢喜,露出一丝微笑,在书案旁边一张椅子上坐下,抬头满怀希望地看着他的父亲。
伦万蹇问道,“上次说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伦世竹说道,“父亲,我已和雪照。。。于小姐商定,成亲之后,便把那张琴转移到安全之处,我们多派人手,保护她的琴。”
伦万蹇看着他问道,“那琴现在何处?”
伦世竹低下头道,“儿子。。。不知。”
伦万蹇略一皱眉,“为何不知?难道她不信任你,没有告知你吗?”
伦世竹道,“待儿子同于小姐成亲之后,自然就知晓了。”
伦万蹇怒道,“你可是在威胁为父吗?”
伦世竹站起身道,“儿子不敢。只是有一事不明。”
“你说。”
伦世竹道,“父亲之前一直瞧不上于家,后来为何又同意和他家结亲?二弟。。。走了之后,父亲既同意我和于小姐的亲事,却又为何屡次问及她父亲留下的瑶琴的所在?”
伦万蹇从未见这个一向温文尔雅的大儿子说过一句重话,何况是这般怀疑他,他仿佛被看穿了一样恼羞成怒道,“为父全是为你之计,才同意你和那于家的亲事,你丝毫不领情,却百般怀疑于我!这种不孝之子,如何是我伦万蹇养出的儿子!你。。。你给我回屋去,面壁思过,没我的命令,不准出来!”
伦世竹面色由于激动变得通红,从小熟读的四书五经纲常教义却让他无法发作,只见他躬身拜了一拜,转身走了。
伦万蹇已被气得浑身发抖,他没想到一向知书达礼、唯命是从的儿子会因为那个害人的妖女来指责怀疑他,这让他对于雪照的愤恨更加深了。他越想越气,抓起书案上的盖碗,猛力地向门口掷去。
“啪!”盖碗触地,应声而碎,把正要进门的李桂吓了一跳。他见伦万蹇盛怒,忙赔着笑脸上前讨好道,“老爷怎么发这么大火?是不是大少爷他。。。”
伦万蹇看了他一眼,余怒未消,说道,“他已经开始怀疑我了,我问他瑶琴现在何处,他抵死不说。”
李桂一脸了然的表情,低头沉思了一会,问道,“那老爷打算怎么办?”
伦万蹇声音低沉,一字一句地说道,“若是他仍旧执迷不悟,那就别怪为父用强的了!”
李桂听了额头的冷汗涔涔地冒了出来。
晚间,伦世竹在房里一整日没有出门,晌午和傍晚送进去的膳食都丝毫未动。伦夫人知道了,心疼儿子,晚上亲自到他房里来劝慰他。
伦夫人由一个丫鬟搀扶着,进入伦世竹屋内。伦世竹见是他母亲,起身行礼并让她坐下。
伦夫人看着儿子面容清瘦,脸色苍白,本就极弱的身子骨更显孱弱,心疼地泪如雨下。她拉着伦世竹的手道,“我的儿,自打你去了那城外偏僻之地,不知受了多少罪。你这又是何苦呢?”
伦世竹自幼和他母亲更亲近一些,此刻见她母亲这般,他便答道,“母亲,儿子遇到了心上人,眼睛里见到的全是她的喜怒哀乐,心里盼望的便是时时刻刻同她在一处。”
伦夫人哭道,“为何我的两个儿子都如此痴迷于那个于家小姐?她害了我的青儿,如今又把你迷得这样,她是要害得我家破人亡吗?”
伦世竹沉默不语,只听伦夫人又劝他道,“我的儿,你父亲也是为你好。从小到大他从未见你忤逆过他,今日你为了那个于家小姐这般和他对峙,他自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听母亲的,去给你父亲陪个不是。若不然,你的亲事怕也不成了!”
伦世竹听了方才开口道,“母亲有所不知,雪照的父亲仙逝时留给她一张瑶琴,乃是他倾毕生之精力做成的旷世珍品,我父亲千方百计让我打听那瑶琴的下落,我没有告诉他,他便怒极要惩罚我。那瑶琴于我家何用?可对雪照来说,那是她父亲毕生的心血,我怎能助我父亲抢夺雪照视之如命的瑶琴呢?”
伦夫人听了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父亲也未必就是真的想要那瑶琴,竹儿,你告诉他又有何妨?”
伦世竹坚定地摇了摇头,说道,“便是打死我,我也不会吐露半个字。”
话未说完,屋内突然被人“砰”的一声猛地推开了,伦万蹇一步迈进屋内,怒声道,“不孝子!你满心里只有那个妖女,可曾为这个家考虑过半分?我为了让你步入仕途,费尽心思!倘若瑶琴到手,献给符王爷,我们伦家入仕便大有希望!你这个不孝之徒,是想让为父几十年的功夫都白费了吗?!”
伦世竹定定地望着伦万蹇,毫无半点退让惧怕之色,他冷冷地说道,“父亲,做官有什么好?为了做官,我从小就被逼迫着每日苦读,何曾有一日真正地喜乐过?你逼迫我读圣贤书,学大道理,可是背地里却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为了达到目的,夺人所爱,不择手段!儿子前半生不得自由,后半生不能跟心爱的人在一起,实不知道读这书,做这官有何用!!”
“啪”的一声脆响,伦万蹇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伦世竹脸上,伦世竹身形晃了晃,又强自站定了。他甚至没有摸一下被打的脸颊。伦夫人大呼一声,扑上前去一把拉住伦万蹇的手臂,哭着求道,“老爷,老爷!我没了青儿,只这一个儿子了,老爷,你手下留情,放我们的竹儿一马吧!”
伦万蹇目光中仍带着愠怒,他猛地把手臂甩开,伦夫人不由得被他甩了一个趔趄。伦万蹇说道,“你被那妖女迷了眼睛,猪油蒙了心,再不悔过,别怪我不客气!”说罢,他哼了一声,袖子一甩,转身出门去了。
伦夫人见伦万蹇走远了,急忙奔过去查看伦世竹的脸,见他左脸有个红手印,还肿了起来,顿时哭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竹儿,你听娘一句劝,以后别再找那于小姐了,她是个不祥之人啊!她会害了你的!”
伦世竹被伦夫人摇得身形晃了两下,仍是不发一言,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伦夫人悲戚的哭声在回荡。
夜深人静。
伦世竹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他回忆起之前林修远对他说过的话,原来林修远早就知晓了他父亲的目的,而自己却一直被蒙蔽。虽然他对他父亲有过猜测和怀疑,却一直不相信他真的要将雪照的瑶琴夺过来,而目的竟然是献给符王爷,好为他求得一官半职。伦世竹痛苦地闭上双眼,他被他父亲欺骗利用,而他也欺骗了雪照的感情,这亲事,如何再提?他今后,还有何面目再去面对雪照?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子时,伦世竹突然觉得一阵困意袭来,他的眼皮十分沉重,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心下却觉得有些蹊跷,待他明白过来的时候,不禁暗叫“不好!”,可他的意识已经逐渐模糊了。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的房门被轻轻地推开,接着,一只脚悄无声息地迈了进来。一个瘦小的身影蹑手蹑脚地走向伦世竹的床榻,俯身看了看他的脸,听到伦世竹的呼吸声,确认他已经被摄魂散迷倒了,才向着敞开的房门方向使劲点点头。这时,房门那边有一个壮硕的身影迈步进来,慢慢地走到房屋正中的椅子上坐下,向那个瘦小的身影示意道,“你问他吧。”
那个瘦小的身影点点头,还不忘小跑两步去把房门掩好,又走回床榻边,小声唤道,“大少爷,大少爷?”伦世竹没有反应,瘦小身影又问道,“大少爷,你的意中人可是那于家小姐?”
伦世竹仍旧闭着眼睛,他的嘴却仿若不由自主似的说道,“是。”
瘦小的身影转头看了看椅子上的人,俩人都点点头。他接着问道,“那于家小姐有一件宝物,大少爷可知晓?”
“她有一张父亲留下的瑶琴,名叫凤尾栖。”
椅子上的人按捺不住了,一跃而起急迈两步,上前问道,“那瑶琴现在何处?”
“在她床榻后面的墙上,有一个暗格。”
床边的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不再说话。黑夜里,他们的笑容看起来格外诡异。
过了一会,那个壮硕的身影朝着那个瘦小个子问道,“这药效能持续多久?”
“约莫两三个时辰,大少爷就会醒来。老爷,机不可失,趁大少爷尚在沉睡,不如现在就。。。”
“都准备好了吗?”
瘦小个子躬身道,“只等老爷一声令下!”
“走!”
四更天,伸手不见五指。桐和堂的大门被砸得“砰砰”响,除了有紧急的病人,这种事情很少发生。砸门的声音还在持续,且越来越急切。过了有一炷香的时间,里面才有一个睡意惺忪的声音答道,“别砸了别砸了!来了这就!”接着门被打开,一个乱蓬蓬的脑袋伸出来,这晚桐和堂里当值守夜的正是伙计小五。他有些不高兴地问道,“怎么了?”
门外的人着急道,“我有要紧事找你们少东家林公子,人命关天!”说着就要往里硬闯,小五一伸胳膊拦住他道,“你谁啊?有何要紧事?先把话说清楚!”
那人急得直跺脚,说道,“你快进去通报,于小姐家怕是有劫难,请林公子速去救人啊!”
小五一下子清醒了,他撒腿就往内院跑去。刚穿过第一道院子,被听到声音的柳管家一把拽住了,他厉声问道,“怎么了?”
小五一脸惊吓的表情,说道,“有个人来找少东家,说是于小姐遭劫,人命关天,让我赶紧禀报少东家!”
柳管家抓住他衣服的手攥得更紧了,他沉声说道,“既是有贼人抢劫,那更不能让少东家知晓。若是少东家去了,那贼人功夫高强,将少东家伤着了,你担待得起吗?”暗夜中他的眼睛透着凶光,小五被他一吓,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可是,于小姐危在旦夕,如果少东家知道我们隐瞒不报,也不会放过我们啊!”
柳管家沉默了一会,说道,“先把门外那人打发走,我们再商量要不要禀报少东家!”柳管家的命令小五也不敢违抗,只得低头往回走,还未挪动脚步,突然间门外那人发疯似地跑进来,穿过院子向内院拱门冲去。拱门通向内院,夜间是关闭的,他便扑在门上,一边拍打一边奋力大喊起来,嘶哑的声音在暗夜里听起来尤为骇人。只听他喊道,“林公子,于小姐有难,你快去救人吧!林公子,于小姐有难,人命关天啊林公子!”
柳管家和小五一起上前,将那人左右架住往外面拖着走,那人犹自跳着脚大喊道,“林公子,救人啊!”
拱门“砰!”的一声打开了,林修远疾步走出来,沉声喝道,“放开他!”
柳管家和小五的手瞬间便松了,那个人跑上前去抓住林修远的手臂喊道,“林公子,你看看我,我是伦家大少爷身边的阿念啊!我们大少爷回家被老爷追问那瑶琴的下落,大少爷死活不说。夜里那李管家给大少爷下了迷药摄魂散,大少爷被逼迫着都说出来了!现下老爷和李管家带着几十个好手都奔城南去了!我们大少爷被下了药,话也说不清楚,动也动弹不得,拼着命喊了我,让我速来找你救于小姐的命啊林公子!”
林修远听了,目光如冰冷的霜剑,沉声道,“柳管家,速牵我马来!”
柳管家从未见过林修远露出如此凌厉的杀气,他吓得哆哆嗦嗦地道,“是。。。少东家!”
少时柳管家把马从马厩里签了出来,林修远一跃跨上马背,双腿一夹,那马长嘶一声,奋起前蹄,从桐和堂大门前的路上向城南的方向绝尘而去。
夜色四合,林修远平日惯骑的这匹马速度极快,他的叱马声急切地回荡在空气中,内心的焦急使他恨不能瞬间便飞奔到雪照那里。
那摄魂散药效有两三个时辰,从伦世竹被下药到他挣扎着醒来,急派阿念过来求助,这中间少说也过了两个时辰了,而伦万蹇他们的人马估计早就到了城南的村庄。不知雪照现下如何了?刘秩和井然从旁边院子里听到动静,应该能赶过去,可伦万蹇人多势众,他们抵挡不了多久。雪照会不会有意外?不!不会有事的,雪照不会有事的,他在心里不停地安慰自己,心下焦急,腿上更加使力,那马在暗沉的夜色中急速狂奔起来。
五更天的时候,雪照的院子里一片沉寂。是夜下起了浓雾,伦万蹇他们不熟悉地形,在李桂的带领下七拐八绕,用了一个多时辰才找到雪照住的院子。伦万蹇命一人从矮墙上跳进院内把门打开,几十个人不费吹灰之力都入得院内。
此次行动为首的武士仍是那个名唤沧澜的高手,他左右一摆手立即有两队人分别向两边厢房而去,而他自己则带了两人直闯进雪照的正屋内。
破门而入的声音立即惊醒了院里正熟睡中的人,两边厢房几乎是同时传出龄伯和闽婆惊恐的喊叫声,雪照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她立即翻身下床,可当她坐起身来,已经看到悄无声息立于她床前的黑衣人沧澜。
雪照的惊恐变成了愤怒,这个人的眼神她能辨认出来。屡次三番来犯,从城中追杀她到城外,让她整日生活在提心吊胆之中,还让她身边最亲近的人一个一个地受伤,她焉能不恨他?如今他又来了,既然逃不过,索性和他拼了吧!
她眼中忽而露出的凶光让沧澜愣了一下,他从未见过一个身量如此弱小的女子露出这等毫无惧怕的神色。他眉心微动,血雨腥风中拼杀多年的他一瞬间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只有一瞬的迟疑,他开口说道,“于小姐,把琴交出来,我不伤你性命。”
对面的女子却目光一凛,坚定地说道,“休想!”
沧澜皱了眉,似有不忍之色,他微一转头向后面的两人示意,两人立即上前想要制住雪照,忽听“刷”的一声响,雪照手里多了一把匕首,直刺向其中一人的腹部,那人像是早有防备,快速闪身,雪照刺了个空。她迅速斜了躲开的人一眼,匕首忽转刺向另一个人,反应速度极快,让其余的人都惊了一下,“啊!!”只听另一人由于躲闪不及,被匕首刺中右腰,登时痛苦地惨叫起来。
沧澜眉头一皱,不再犹豫,他翻手上前立时将雪照手里的匕首打飞。他身形极快,力气极大,雪照被他震得虎口剧痛,匕首远远地飞出去,掉落在墙角,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沧澜低声说道,“对不住了!”反手把雪照的瘦弱的双臂牢牢扣住,向左右命令道,“动手!”
其余两人赶紧奔向床榻,其中一人抡起椅子,径直向床榻后面的墙上砸去。只砸了几下,墙上的暗格就露出来,里面隐约看到一个用布包裹的长条状物。
方才被雪照刺中右腰的那个黑衣人见状,也不顾上刀口疼痛,上前就伸手进去掏摸,突然那暗格四周像是落下来无数个铁夹,将那人的双手手指尽数夹住。这铁夹类似于捕鼠夹,一旦夹住,力气极大且很难挣脱,只听那人发出了更为痛苦的嚎叫。
其余两人皆被震住了,沧澜冲另一人喊道,“过来制住她!”另一人赶紧上来死命按住雪照,沧澜迈步上前,猛地一把将那人拽了出来,他力气极大,那人的手指指节瞬间全部断折,连带着几十个铁夹子都被他带了出来,那人疼得倒地打滚,沧澜却不看他,从地上捡起两根椅子上掉下来的木棍,迅速地伸进暗格,竟将那长条状物夹着拖了出来。
他赶紧将布打开一角,确认是一张琴后将它夹在臂下,看着雪照说道,“对不住了!”
雪照见他拿走了那张瑶琴,大喊一声,奋起抵抗,却突然被他身后那个武士一掌击在后脑,顿时昏了过去。
此时刘秩和井然听到哭喊声已经赶了过来,他们刚一奔进院门就有数十个人将他俩团团围住,饶是他俩武功高强,一时半刻却也无法从众武士中突围。
伦万蹇和李桂在院子外面焦急地等待着,忽然看见沧澜携了一物从院里奔出来,跑至他俩身前,将那长条状的物体双手奉上,说道,“老爷,从暗格中拿到此物!”
伦万蹇大喜过望,拿过来反复看了一下,说道,“就是它了!老夫十多年功夫没有白费!”
李桂从旁说道,“恭喜老爷得偿所愿!老爷,此地不宜久留,快走吧!”
伦万蹇点点头,转头看向沧澜,眼露凶光,恶狠狠地说道,“吩咐下去,火把都扔到屋内!把这个院子和院子里的人,都给我烧干净,一个不留!”
沧澜听了,眉头微皱,漆黑的夜色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回答道,“是,老爷!”
接到阿念报信后,只用了两盏茶的功夫,林修远的马已奔至城南。从桑林里的小路飞驰而过,林修远焦急的心就快要跳出来。越来越近了,他突然看到村子里有火光,他心下一沉,俯身策马,急速奔去。
林修远奔至雪照院门前的时候,院子里已是火光冲天。此时伦万蹇和李桂已带了几个人走了,只留下沧澜和十几个武士同刘秩和井然厮杀。刘秩和井然都受了伤,眼看就要抵抗不住,林修远翻身下马,大喝一声,身形一闪便挡在刘秩和井然前面同那些武士交起手来。
林修远的功夫远在刘秩和井然之上,但他极少出手。此刻他出招凌厉,杀气十足,直逼得对面的一群武士不停地后退。这时一个迅疾的身影闪过那群武士直插在林修远身前,竟是沧澜,他和林修远过了几招,俩人竟是难分上下。沧澜虚晃一招,林修远掌风迎面劈来,他一闪身躲过,趁这个时机他在林修远近处低声说了一句,“于小姐还在屋内!”说罢立即闪开了。
林修远立即反应过来,他佯装向前猛攻,沧澜等人不停后退,少时,沧澜对那些人一挥手道,“火把扔下,都给我撤!”
其余人见林修远功力甚高,以为沧澜也不是他的对手,纷纷将火把扔向燃烧的屋顶,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修远早已闪身进入内室,里面浓烟滚滚,一步之内都无法看清前面的景象,林修远凭着直觉摸到床榻的边沿,看到雪照昏倒在床榻靠墙的一侧,旁边近处就有房梁上烧毁掉落下来的木石,倘若再偏一些,此刻雪照已然丧命黄泉。
林修远将雪照打横抱起来,顺着原路往外猛冲,到了屋门处,燃烧的门框正好掉落下来,眼看就要砸到雪照身上,林修远迅速地一侧身,门框硬生生地砸在他右边肩膀处,林修远摇了摇牙,连晃也没有晃一下,仍是稳稳地抱着雪照奔出去了。
火势到处蔓延,院子里已是一片狼藉。林修远抱着雪照跑至院外空地上,轻轻地把她放下。他晃动着雪照的肩膀,嘴里急切地喊着,“雪照!雪照!你醒醒!”
雪照双眼紧闭,没有任何回应。林修远慌了,他把雪照的头揽进自己怀里,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恐慌和颤抖,低声在她耳畔唤道,“雪照,是我,我来了!你快醒醒!你可还记得你写的那句诗,吾吟凤尾,君以桐和!我知晓你是写给我的!我来了,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半步,你快点醒过来啊!”
突然怀中的人动了动,林修远察觉到了,立时将她放开,见雪照双眼仍然闭着,嘴唇微动,仿佛在说什么。
林修远把耳朵贴近她的嘴,听到雪照气息微弱地说道,“林大哥。。。床榻下面。。。我爹的琴。。。床榻下面。。。”林修远愣住了,难道伦万蹇他们没有拿到琴?为何雪照说在床榻下面有她爹爹的琴?
还未容他多想,雪照纤弱的手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力气,紧紧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她拼尽全力喃喃道,“林大哥。。。我爹的琴。。。床榻下面。。。”
林修远眉头微动,心下已经了然。他俯身在她耳边说道,“你放心,我这就去帮你取回来。”
他把她小心翼翼地放下,转身看向站立在面前的刘秩和井然。适才他俩冲进厢房,将奄奄一息的闽婆背了出来,放在旁边的树下,而另一边厢房的龄伯,已经惨死在伦万蹇带来的武士的刀下,葬身火海了。
刘秩和井然满脸满身都是血,在冲天火光的映照下反射出红光。林修远神色凝重,对他俩说,“你们二人皆是我的好兄弟,现下我需再进去一趟,你俩务必保护好她!”
刘秩和井然同时拦住他,不约而同地说道,“大哥!房屋很快就会倒塌,不能再进去了!”林修远目光坚定,拍了拍他们的肩膀,转身向院内冲去,只留下刘秩和井然在后面急切地喊道,“大哥!”
林修远冲进去后不久,院内传来房梁掉落的声音,夹杂着火星迸发的噼里啪啦声。刘秩和井然都紧张地盯着院门口,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林修远还没有出来,井然忍不住了,说道,“大哥怎得还不出来?我进去看看!”刘秩按住他道,“不行!大哥吩咐了,让我俩好生照顾于小姐,你这会子进去,不光帮不上大哥的忙,说不定还给他添乱!”井然听了急得跺脚,说道,“眼看房屋就要塌了,大哥不会。。。”
话音未落,院子传来一阵巨响,雪照居住的简陋的茅屋终于经受不住火势,轰然倒塌。刘秩和井然同时大喊道,“大哥!”一前一后从院门冲了进去。
雪照恢复了一些神智,她知晓林修远又冲了进去,心里悔恨交加,痛苦难以抑制。刚才她神志不清,便把自己潜意识里的话说了出来,没想到林修远竟然不顾性命地再次冲了进去,只是为了帮她找回她的瑶琴吗?可是现下于她而言,难道还有什么能比他更重要?如果他遭遇不测,自己又岂能苟活?
听到房屋倒塌的巨响,雪照硬撑着从地上站起来,她此刻内心己经濒临崩溃。屋子里面有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为了她,他只身涉险,身陷火海,而此刻的她,便是死也要同他死在一处。
雪照跌跌撞撞地向着院门走去,耀眼的火光在她的眼眸中闪动。她意志坚决,一步一步地向前艰难挪动着脚步。终于行至门前,她瘦弱的身躯快要支撑不住,她不由得伸出手向旁边抓扶,可她身旁什么也没有,她的眸子瞬间黯淡了,她心里只一遍一遍地喊着那个日思夜想的名字,“林大哥。。。林大哥。。。”眼前的景象变成了一片没有任何星光的暗沉的夜空和天幕下张牙舞爪的光秃秃的树枝,随后便沉入了无尽的黑暗。
她的身子却在即将倒下的一瞬被一个高大的身形稳稳地接住了,只是此刻她已然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身在何处,雪照终于醒来了。她的梦里全是抢劫追杀她的黑衣人和冲天的火光。从父亲离开她到现在,这个噩梦始终缠绕着她,将她紧紧地裹挟住。除了林修远频繁造访的那段时日,她没有一夜睡得安宁。每次变故,总有她亲近的人受伤,而这次,她又失去了什么?
突然她的记忆里响起一声轰天巨响,林修远最后冲进院子的画面窜入脑海,雪照不由得心下一沉,如果他没能出来,为什么她还活着?她是要随他而去,和他同生共死的。他在哪里?她又在哪里?
雪照努力睁开眼睛看向四周,这里不是桐和堂林修远的屋子,但陈设风格却和他的屋子很像,只是略小一些,床榻也没有那么宽。她挣扎着下了地,勉强走到屋子正中的桌旁坐下,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水是温热的,显是一直有人更换。
一杯水使得雪照头脑清醒许多,她环顾四周,屋子的西面靠墙有一个红酸枝木的书架,上面满满的都是藏书,有《诗经旁注》、《离骚》、《左传》、《草堂诗余》、《正续花间集》等。屋子南北皆有窗,北面窗下有一张书案,案上设有笔砚。南面窗下有一个白瓷浅缸,养着五七条锦鲤,悠然自得。旁边是一张琴桌,桌上放着的正是她平日里弹的玉羲。雪照心下一动,立即走上前去,抚摸着玉羲的琴身,伸手拨了一下,声色如前。
雪照从窗子向外一望,但见院内有千竿翠竹,竿竿青欲滴,个个玉生凉。微风吹过,翠竹随风摇弋,将嘈杂和炎热尽数挡在外面。透过竹林依稀可见院子四壁,藤萝满墙,窗下石阶周围种着青翠的芸香草,青葱郁然。
凤尾森森,龙吟细细,所有的陈设都像是恰到好处的迎合着她的爱好和脾性,这是哪里?她难道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
正恍惚间,忽见闽婆从屋外踏进来,雪照惊喜万分,像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终于见到了熟悉的亲人。闽婆脚步蹒跚,一瘸一拐,右腿似乎有伤,雪照急忙跑上前去搀扶住她,问道,“婆婆,你怎么了?”
闽婆停住脚步,扶着雪照的手,眼里流出泪水,哽咽着说道,“小姐,幸亏林公子来得及时,不然咱们早就没命了啊!”
雪照心下一阵难过,她把闽婆抱住,泪水滴在她的肩上,说道,“婆婆,你们跟着我受苦了。”突然她一下把闽婆放开,看着她的眼睛急切地问道,“林大哥呢?我那时听到院子里的房屋倒塌了,他还没有出来。。。他怎么样了?还有,龄伯呢?”
闽婆的眼光突然垂了下去,眼神空洞,目光呆滞,像是突然陷入了痛苦的回忆。她嘴里喃喃低语道,“林公子肩上和腿上都受了伤,现在自己房里静养。龄管家。。。殁了。”
雪照大骇,抓住闽婆的手突然一松,无力地垂了下去,她后退了两步,腿弯碰到椅子上,膝盖一软,跌坐在上面。她心中痛苦万分,眼中的泪像是突然干涸了,再也流不出来。她轻声问道,“龄伯的尸身呢?”
闽婆回忆着说道,“那日夜里,天已到五更,我正起来倒水,悄没声地忽地有个黑衣人闯进来。那人长得凶神恶煞的,脸上有道伤疤,他二话不说一脚踢过来,将我的腿几乎踢折了。我就开始叫喊,他眼露凶光,一掌劈下来,将我打晕过去了,醒来的时候我就在这院子东边的厢房里躺着了。后来听林公子身边的刘郎说,他们是听到声响赶过来的,来得人太多,他们俩支撑不住,都受伤了。刘郎受的伤轻些,只是皮肉伤,井郎。。。断了一根肋骨。他们说,龄管家被那些贼人。。。”闽婆声音低了下去,她用手捂住嘴,眼泪不住地滚落,过了好一会,才继续说道,“乱刀。。。砍死了。”
闽婆又泣不成声地说道,“后来林公子赶来了,他把那些贼人打退了,为了救你,他也受伤了。他们把我们带回了桐和堂,刚一回来林公子立即吩咐了人,去城南的院子里去找寻龄管家的尸身了。。。”
雪照听罢轻轻地走上前来,蹲下身子,向上撩起闽婆的一截衣角,查看她的伤势。只见她小腿外侧有一片淤青夹杂着红紫,触目惊心。雪照轻轻抚摸了一下闽婆的伤处,她抬起头来,目光透出冰冷和坚决,用从未有过的低沉的声音说道,“婆婆,照儿今日立誓,他日定要给龄伯雪恨!”
闽婆闻言轻轻地把雪照拉起来,用手抚摸着她的脸,哽咽着说道,“小姐,你安然无恙,龄管家也算不负老爷和太太的嘱托,黄泉路上也能安心了。”她叹了口气说道,“林公子这次舍命把你救出来,受伤不轻,现下还在床上躺着,你去看看他吧。”
雪照闻言轻轻地点点头,问道,“我们这是在哪里?”
闽婆说道,“这是桐和堂的东别院,就是上回井郎说林公子命他们从房顶给你拆下来一段杉木的那处房屋。这院子在桐和堂外面,和东边的角门紧挨着,进出极方便。那刘郎说,这院子原本一直空着,从半年前林公子从凌山回来,见着你,就开始着人重新修饰,想是。。。早就为了小姐来住备下的。”闽婆脸上挂着泪,挤出一丝欣慰的笑容,说道,“小姐,林公子嘴上不说,他为你费的心,可比仓公子多多了。”
雪照听了心下一阵温暖和感动,林修远对她的好,她不是不知晓,只是他从来都是那样默默无语。假使她真的嫁于仓世竹,那他的内心会有多痛呢。
雪照突然想起仓世竹,便问道,“婆婆,仓公子可有消息?”闽婆摇摇头,说道,“仓公子没有再回来。”
雪照沉默了许久方说道,“或许他不会再回来了。那种偏僻之地,于他的身子,也没有什么好处。”
雪照顺着竹林中石子铺就的小路走出院门,转眼便看到了桐和堂的东角门。门内有个小厮,见是她来了,也没阻拦,反而上前笑道,“于小姐您醒了?少东家吩咐我给您指路。少东家说了,南边有水风大,您身子还没恢复,所以嘱咐您走北边过去。”他抬手指着北面的一条长廊说道,“沿着这条走廊往北走,过了那座小飞鸿,再往前就能看到您以前住的那个院子了。”
雪照听得脸上有些发烫,他总是这样周到又细致地照顾她,在桐和堂的仆人这里也丝毫不避嫌。她觉得不好意思,心里却有些小小的欢喜。她向那名小厮道谢后,顺着走廊往北走去。
这条走廊虽然从园中穿过,但其两侧皆是墙壁,有各种各样的石窗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墙壁上。此刻园子里的树木青翠欲滴,水流湍湍,从廊内看出去像是一张张景色不同的写意。走到尽头,从一侧的石窗棱子就能看到一座廊桥,呈拱形架在碧绿的水上,廊桥两侧皆是明亮的窗户,顶部青绿色的牌匾上书“小飞鸿”三个字,笔力遒劲。
雪照穿过廊桥,突然来到一片开阔地带。北面是一片连着的三间宽阔的房屋,南面紧临那片碧绿的池水。房屋正中的牌匾上写着“听泉水榭”四个大字,窗户尽皆敞开着,里面有几个巨大的书架和桌案,像是林修远的书房。
雪照向南看了看,池塘正对面便是上次她和闽婆出来散步时她稍事休息的宽阔亭台,从此处看过去,那一排临湖座椅显得格外安宁美丽。
走过这片空地向西便是林修远的居室所在的小院子了,雪照心里却有些紧张和不安。她想快些见到他,她担心他的伤势,却又有些迟疑。前几日在城南外的桑林里,她亲口对他说过让他忘记她,现下他还会像从前那般想着她吗?
雪照穿过小天井,来到了林修远的屋门前。
雪照在屋门前站了一会,里面没有任何动静。她心跳加速,不知道是该进去还是再等一会,或者是直接返回去,待到林修远醒时再过来。这么犹豫了一会,她心跳地更加厉害了。想到那日夜里的情景,不知他的伤势如何,她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跳,轻轻地推门走了进去。
屋内有药草的香味,林修远躺在床榻上尚在沉睡。雪照走到床前,见他右边肩膀裸露着,肩上缠着布条,布条上有些许血迹洇出来。雪照脑海里顿时涌现出他抱着她从火海里冲出来的景象。虽然她那时没有知觉,但她完全可以想象出来他用全身护住她不受一点伤害的样子,他的肩膀一定是被屋顶掉落下来的重物砸伤的。他功力甚高,认识他这许久,从未见他受过伤,但这却成了她一直忽视他的感受的借口,成了她对他的一次次舍命付出视而不见的借口。她只顾着自己的心意,可曾想过他的心意?
雪照在他床前轻轻地坐下来,把他的被褥向上拉了拉,盖住他裸露的臂膀。他呼吸均匀,睡得很安详。雪照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触碰他的脸。他的皮肤光滑且温暖,五官极其英俊。此刻他的眉心是舒展的,眉毛粗黑,鼻梁高挺,嘴唇的弧度美得恰到好处。雪照好像从未这样近距离地观察过他,此刻的他让她怦然心动。
抚摸着他的脸,她的内心却又隐隐作痛起来,等他醒来,还会这样任由她抚摸吗?她曾经数次伤了他的心,她凭什么以为他还能像以前那样对她呢?
正愣神之际,忽听房门被人推开,接着一个戏谑的男子声音传过来,“呦!我来得不巧了!”雪照心下一惊,赶紧把手缩回来,紧张地站起身,面色羞红。抬眼往门口一看,见是一个穿着秋香色长衫的青年男子,唇红齿白,面容俊秀,脸上却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那名男子手里握着一个精致的瓷罐,单手抚摸着下巴,一副赏玩的表情看着雪照,笑着点头道,“这可是让我大哥日夜挂怀的于小姐?嗯嗯,难怪呢。”雪照听这人说话如此露骨,不由脸色羞涩更甚。但她终是大家小姐,只听她强自镇定下来说道,“这位公子说笑了。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那人刚要回答,突然听见床上的人语气不悦地说道,“既知来得不巧,为何还杵在这不走?”那人装出一脸讶染的表情道,“呀!大哥!原来你是醒着的!就这点伤,我估摸着你一个时辰之前就能下地了吧?怎得还赖在床上?”雪照听了心里一惊,她讶异地看了林修远一眼,又低下头,脸颊发烫。若是他一直装睡,那她方才的动作岂不都被他察觉了。林修远觉察到雪照在看他,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皱眉说道,“无事赶紧走!”
那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无辜地说道,“大哥,是你说于小姐喜欢品茶,嘱咐我满城去给你寻上好的茉莉香片。我寻了许多时日,终于在城西一家老茶铺里寻到些今年新窨的好茶,只得了这么一些!”说着他把手里精致的瓷罐往前一摊。林修远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雪照轻轻施了一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有劳公子费心了。”
那名男子摆摆手,说道,“无妨无妨,于小姐不必客气!”他看着雪照,仿佛倒苦水似的继续说道,“这些都算不得什么,前几日他听说你要成亲了,心下郁闷至极,日日拉我来陪他饮酒,结果每次我都酩汀大醉,吐得七荤八素,他却埋怨我不陪他尽兴,说同我喝完酒心里更烦闷了。。。”雪照听了却笑不出来了,她心里开始钝钝地疼起来,难道他曾为了她如此伤心过,竟要日日饮酒求醉?她之前对他的伤害有多深?而他却从未在她面前表露出来分毫。
雪照昨日被人打晕,又在火海里待了小半个时辰,身子本就没有完全恢复,此时心内伤怀牵动气息,突然有些头晕目眩,身子一软跌坐在床榻边沿。只见她身形晃了晃,立即被迅速起身的林修远的臂弯一把揽在怀里。林修远肩部吃痛,伤口撕裂,又有些新的血迹洇出来,他却全然不顾,只是紧张地问道,“雪照,你怎么了?”
雪照觉得他的姿势太过亲近,怕将来又招人口舌,只想使力将他推开,无奈林修远的臂弯将她揽得很紧,而她此时身上发虚,额头上有些冷汗冒出来,竟是半分动弹不得,只得将头无力地搭在他的左肩上。
那名男子觉得自己有些失言,也紧张地上前走了两步,问道,“她怎么了?”
“头晕盗汗,身子太虚弱了。”林修远的声音依旧沉稳,雪照每次听到这声音都能感受到无尽的安全感。他的怀抱依旧带着熟悉的温暖,有那么一瞬,她在内心里期盼着他能永远这样抱着她。
“还愣着干什么,快倒杯水来!”林修远吩咐道。
“哦!”那人好似突然反应过来,赶紧从桌上的茶壶里倒了杯水,快步走过来。林修远接过杯子,左肩略一使力,稳稳地将她托起来,在她耳边温柔地说道,“雪照,喝点水。”雪照就着他手里的杯子喝了两口水,又过了一会,她气息平稳了些,头也不似刚才那般晕眩了,她立即推开他,挣扎着坐到一边,声音如蚊呐,说道,“我好些了,谢谢林大哥。”
林修远仔细地观察着她的脸色,转身从枕边拿起一块绢布,小心地替她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冷汗,说道,“你身子还没好,不该跑过来。”雪照内心慌乱,只觉得他的手触碰到的每处皮肤都似火烧一般发烫。纵有旁人在侧,他却像视而不见,动作亲密,不避嫌疑。而那男子却也不甚在意,雪照知他俩必是关系极近之人。
她一动也不敢动,正不知所措间,突然听到屋门处传来轻轻地叩门声。雪照心下又是一惊,不知又是谁来造访,她急欲站起身来,林修远却先她一步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低声说道,“别乱动”,另一只手仍然仔细地替她拭着头上的水珠。
雪照无法挣脱,心里砰砰直跳,那名男子说道,“我去开门。”说着便转身朝屋门的方向走去了。
门打开了,一声轻笑传进来,“蓝公子也在啊!”紧接着一个蓝色身影闪身进来,正是柳小真。她端着一个方盒,看到雪照坐在林修远身边不由得一愣,随即笑道,“于小姐原来在这里,怪道我刚才去那边院子送参汤没见到人呢!”雪照见她如此热情,又想起上次来找林修远求药时她说过的话,不由得怀疑起她的用意来,表面上却只淡淡地笑道,“有劳柳姑娘挂念了。”
柳小真笑了笑就不再看她,只是把方盒放在屋内正中的桌上,朝着林修远道,“大少爷,该换药了。”她似乎有些担心林修远拒绝,立即补充了一句,“仁伯伯嘱咐我一定要给你换好药才行哦。”
林修远未置可否,他依旧将雪照的手紧紧地握着。见林修远不答,柳小真略有些尴尬。旁边的年轻男子见状,忙笑着走上前来,对柳小真说道,“柳姑娘,男女授受不亲,你来换药恐有失体统。不如这样,我来帮他换药,你先暂且回避一下,等我给他换好了,我自去告诉你,可好?”
柳小真听了他的话,又转头看到林修远握着雪照的手,脸上似有不悦之色,却不好发作,只得说道,“那好吧,那我先去了。”
说罢她低眉看了林修远一眼,转身慢慢地出去了。年轻男子看她关上房门,回头看着林修远,狡猾地笑道,“说吧,如何谢我?”
林修远瞟了他一眼,说道,“下次我帮你打发白竹。”
年轻男子听了喜不自胜,问道,“此话当真?”
林修远点点头,说道,“你可以走了。”
年轻男子听后又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把头凑上前来轻声问道,“我走了,谁给你换药?”
林修远说道,“你若再不走,我便将你作的那首诗背于白竹听。”
年轻男子听了脸色苍白,他说道,“究竟要怎样你才能把那首诗忘掉?”
林修远抬起头看着他,眼含笑意,说道,“贤弟乃本城第一才子,作的诗百姓争相传诵,我有幸独览一首,怎么能忘呢?”
那人满脸恨意地盯着林修远看了片刻,最后咽了口唾沫,转头朝向雪照说道,“嫂。。。啊不,于小姐,我还有些事,先走一步了。你是女儿家,更细致些,换药肯定比我强。那个,我叫蓝田玉,是你旁边这位自小一处玩的兄弟,他若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你只管告诉我!”
雪照听了不禁惊讶地看了他瘦弱的身躯一眼,那人察觉到了,赶紧补充一句,“我好告诉世伯,让世伯教训他!”雪照听了只得点点头,谢道,“多谢蓝公子。”
蓝田玉点点头,看也不看林修远一眼,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转身出门去了。
待他将门关好,雪照一边轻轻地将林修远握着她的大手推开,一边说道,“林大哥,我来给你换药。”林修远却兀自紧握着不放。他的眼眸如黑曜石,深深地看进她的眼睛里,目光中的温柔缱绻把雪照紧紧包围住。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痛苦,说道,“我怕我一松手,又把你弄丢了。”
雪照听了心里一痛,却不知该如何做答。只听林修远又轻轻地问道,“东边的别院你可喜欢?我思虑再三,那个别院很清净,不会有人打扰,而且它是在桐和堂院子外面的,你住在那里也不必担心有人说什么是非。那里面有一个密室,我已经把你的凤尾栖放置于密室之中了。你大可放心,只要有我在,就没人敢动它。”说着,他把雪照的手抬起来握在胸前,说道,“雪照,以后你就住在那里,我可以随时保护你,可好?”
他本不善言辞,这次却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堆,无非是因为他心里极为渴盼她可以留在他身边。她抬起头看着他的脸,见他的眼神中露出不安和期盼,她又低下头,轻轻地笑了笑,说道,“林大哥,现下,雪照也无家可归了。”
林修远松了一口气,笑道,“既如此,为你的新家取个名字吧。田玉不只文采好,书法也好,我让他给你题个字,做成匾额挂上去。”
雪照听了沉思了一会,说道,“我见那个院子里种有许多翠竹,凤尾森森,别有韵味,就叫‘凤鸣馆’,如何?”林修远默念了两遍这个名字,说道,“凤鸣馆,桐和堂,听起来很般配啊。我明日便叫田玉过来题字!”雪照听了不由得脸色通红,本是无意之间想到的名字,听起来却恰与桐和堂的名字相呼应,像是别有用心的一对,不知道外人听起来会作何感想。
雪照站起身来,打开桌上的方盒,见里面有药瓶和布条,便问林修远道,“现下可以换药了吧?”
林修远笑着点点头,坐着不动。雪照站起身来,解开他肩上已经洇出血迹的布条,看到触目惊心的伤痕,不由得微微蹙眉。她一边小心地将药瓶里的药涂在他的伤口上,一边问道,“林大哥,是不是很痛?”林修远听了抬起头看看她,不在意地摇了摇头,说道,“一点也不痛。只要你安然无恙,我这点小伤不算什么。”雪照轻轻地叹了口气,他为她付出的太多,而她的回报,简直是少得可怜。
一边换药,雪照一边好奇地问道,“那位蓝公子是林大哥的好友么?白竹又是谁呢?”
林修远听了笑道,“田玉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他的父亲和我父亲是至交,我们打小就在一处玩。我长他几岁,他叫我大哥。他文采极好,却厌恶功名,幸得家里有一些田产,吃穿用度皆不用发愁。他每日便是呼朋唤友,吟诗作赋,自在得很。”
雪照笑着说道,“本城第一大才子的名头,我之前也是有所耳闻,只是从未见过他。我见他性子随和不羁,却又为何如此惧怕那个叫白竹的人?”
林修远听了,不由得笑了,说道,“他和那个白竹的纠葛,说来就话长了。白竹也是个奇女子,他俩是半年前在一家酒馆认识的。”
白竹从十几岁开始,便来到这凌山上,入了凌风寨。她从小跟随师傅习得一身好武艺,而凌山上的众山贼流寇,大多是附近生活不下去的穷人,没有什么本事。真正有功夫的,到了凌风寨,都能坐一把交椅。白竹在凌风寨,是九大王,前面的几个大王都唤她小九。
白竹是这里面唯一的女匪,却连位次靠前的几个大王都惧她三分。她不仅功夫高,而且打起架来不要命,因此凌山寨的大王山风考验过她几次之后,每次打斗都让她和三大王回九一起打头阵。她又识得字,一来便成了这凌风寨里唯一能写绑架书信的人,故而深得山风器重。白竹手下有十几个兄弟,平日里无事可做的时候,她就带着几个下山来闲逛、吃酒。
这日正午时分,蓝田玉正和几个朋友在一家酒馆里高谈阔论,忽听楼下大堂里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那声音低沉,带着几分男子气息,听起来极为霸道凶狠。蓝田玉从楼上向下探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鸭卵青色短打的女子走进来,她身材瘦小,面色白净,一头青丝束于头顶,打扮干净利落。只见她进门后左右看了看,找了个正中的座位坐下了,身后跟着的几个汉子围坐在她旁边。
她一进门立即吸引了屋里所有人的目光,她却毫不在意,只朝伙计喝道,“小二,过来!”
那伙计见是她,不由得生出几分惧怕,连忙小跑过来,讨好地笑道,“大王,小的来了。今日您想吃什么酒?”
那女子一条腿抬起来,踩在椅子上,嘴里还叼着一根草叶子,斜了那伙计一眼,说道,“还是上次的九重酿,给我这些弟兄们一人来一坛。有什么好菜都上来!”
伙计听了,躬着身子抬头看了看桌旁的几个人,头点地似鸡啄米一般,陪笑道,“好嘞!您稍等,马上来!”说罢一溜烟跑到后堂里去了。
蓝田玉不认识此人,遂转头向旁边的人问道,“这女子是谁?怎得如此彪悍?”旁边的人诧异道,“你连她也不认得?凌风寨的九大王白竹!”
蓝田玉是本城第一才子,面容俊朗,又会吟诗作赋,是城内不少年轻女子倾心的对象。然而他放荡不羁,坊间都传言他风流成性,同许多女子都有瓜葛,甚至和本城第一名妓冉小香关系匪浅。是以他身边的朋友又压低了声音凑过来说道,“这是个女魔头!打将起来不要命!你可别招惹她!”
蓝田玉不屑地“哼”了一声,说道,“我岂会对这种女山贼感兴趣!”他们在二楼靠近栏杆处的位置坐着,恰好能将一楼大堂的景象尽收眼底。过了一会,伙计把酒坛子都端上来,一一放在白竹他们几个人面前,陪笑道,“大王慢用!”
白竹也不答话,一只手拿起面前的酒坛子仰脖喝了一大口,她身旁的几个大汉见她喝了,也纷纷拿起酒坛子喝了起来。
少时,她桌上的菜都上齐了,白竹吩咐那几个汉子吃菜,自己却只喝酒。一坛酒快喝尽了,她的眼神有些迷离,只看着远处愣神,似有无尽的心事藏在心里。蓝田玉见她和刚进门时的嚣张彪悍判若两人,不由得心下一动,继续观察着她。
这时,大堂的角落里站起来一个吃醉了酒的人,摇摇晃晃地往外走。他面色酡红,眼神涣散,走路东倒西歪,身子不停地撞在旁边的桌椅上。只听他嘴里哼着一些淫词艳曲,走到大堂正中的时候恰巧撞在白竹后背上。白竹还未有动作,她身边一个壮汉大怒,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揪住那人的衣领便要动手。
眼看那人脸上就要开花,却听白竹似漫不经心地命令道,“坐下!”那壮汉看了她一眼,松开了手,嘴里仍旧骂道,“这老狗!找死!”说着便依言坐了回去。
那醉汉已不甚清醒,还未反应过来,转头看了白竹一眼,忽然淫笑起来,上前一步用手去探白竹的下巴,嘴里说道,“呦!哪来这么一个美人儿?”
屋内所有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更有胆小者害怕被波及,扔下筷子悄无声息地溜出门去了。
白竹终于忍无可忍了,她忽地站起身来,霎时将那人反手扣住,把他的脸压在椅子上。她身形极快,出手干净利落,屋内的人甚至都没看清她的动作。
只见她把手一松,抬起一条腿踩在那人的脖颈处,眼露凶光,恶狠狠地盯着脚下正哇哇乱叫的醉汉。那醉汉显是醉得厉害,虽被踩在脚下,嘴里仍不干不净地乱骂,白竹眉头一皱,手里突然多了把匕首,抬手便要刺下去。
众人皆大骇,素日皆听闻这个女匪心狠手辣,彪悍异常,她手起刀落,这名醉汉恐怕立时便要丧命。她的手眼看便要落下,忽然旁边闪出一人,一下子握住了她的手臂,正是一直注意她的蓝田玉。
白竹怒目旁视,见是一个文弱书生,正笑着看她。那书生穿一袭秋香色长衫,貌若潘安,面如冠玉,笑起来明媚温暖,看得白竹不禁愣了一下。她迅速回过神来,怒道,“作甚拦我?”
那书生在众人呆若木鸡的眼神中轻轻一笑,说道,“姑娘好身手!这酒徒冒犯了姑娘,实是罪大恶极!但他醉酒糊涂,定是没认出姑娘的芳容。今日且看在在下的面子上,饶他性命吧!”
白竹听了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说道,“若要我饶他性命也可以。第一,让他给我跪下赔礼;第二,既是看你的面子,那也得看看你的面子够不够大。不如,今日你来陪本大王饮酒如何?”
那醉汉此刻酒已经醒了大半,他的脸仍被白竹踩着,只听他求饶道,“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小的不知道是大王驾到,狗眼无珠,冒犯了大王!小的愿意跪下给大王磕头!”
白竹听了,“哼”了一声,把腿放下来,一脚把那醉汉踹开,自己坐在椅子上,冷冷地看着他。
那醉汉爬起身来,磕头如捣蒜,嘴里胡乱喊着大王祖奶奶饶命之类的话。白竹听得厌烦,低声喝到,“滚!再不滚仍旧宰了你!”
那人哆哆嗦嗦地爬起身来,又向蓝田玉行了一礼,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见那醉汉跑出门去,白竹转头看向蓝田玉,用下巴朝旁边的座位点了一下,说道,“公子,请吧!”
蓝田玉看了她一眼,也不推辞,上前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他低头看了看面前的酒坛子,笑着说道,“这九重酿酒性虽大,却不醇厚。今日在下请姑娘。。。”白竹皱了皱眉道,“什么姑娘!听着娘里娘气的!”
蓝田玉一愣,立即改口道,“在下请大王和各位壮士饮几杯花雕女儿红如何?”他话音未落,旁边一个汉子嗤道,“妇道人家吃的酒!”又自觉失言,忙低下头,自己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蓝田玉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这位壮士此言差矣,像你家大王这样的,可不是女中豪杰?这女儿红酒性柔和,酒色明黄清亮,酒香馥郁芬芳,酒味甘香醇厚,实是上等好酒。大王意下如何?”白竹听了说道,“既是公子请我们吃酒,就听你的。”
蓝田玉笑了笑,转头向愣在那里的店小二招呼道,“小二,来几坛十年花雕女儿红!”
店小二正呆呆地看着他,不知他哪来的勇气和一帮悍匪对坐饮酒,忽听他这么一喊,突然回过神来,又是一惊,那十年花雕是店里的头等好酒,总共也没有多少坛,蓝田玉虽是富家公子,经常在这里饮酒作乐,此刻却一掷千金请这些山贼饮酒,实在匪夷所思。
那店小二愣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唯唯诺诺地答应了,转身去搬酒坛子了。
这边白竹又将腿踩在椅子上,斜眼瞄着蓝田玉道,“公子果然侠肝义胆,连本大王的刀也敢拦。敢问公子大名?”
蓝田玉笑道,“不敢,在下姓蓝名田玉。我见大王虽然武艺高强,心地却仁善,并非真的要置他与死地。否则,以大王的功力,岂是田玉轻易能拦下的?”
听他话说得好听,白竹嘴角泛起一丝微笑,却转瞬即逝。她不屑地哼了一声,说道,“谁说我不想杀他了?我就是想要杀他!能拦下本大王的刀的,你是第一个。既然本大王卖给你面子了,你便和我的弟兄们多饮几杯酒,今日之事便一笔勾销。若是我的弟兄们不尽兴,我还是要取他狗命!”
蓝田玉听到她的话,眼睛微微眯起来,他靠近白竹的脸,露出邪魅的笑容,低声说道,“在下只同大王你饮酒,别人一概不陪。”他的笑容竟是极具魅惑力,凉薄的唇向上勾起,一双如繁星闪耀的眸子紧盯住她的眼睛。
白竹突然觉得他对她说话的语气近乎挑逗,想到这里,她心中一怒,眼睛瞪着他,想知道对面这个羸弱书生究竟是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敢这样看着她。自从她入了凌风寨,除了山风和三大王回九对她照顾有加外,其他人见到她都如猛虎般避之唯恐不及,更遑论离她这么近,还说出此等狎昵之语。
蓝田玉却毫无半点惧怕之色,笑意反而更深了,“难道大王怕了?”话音未落,“砰”的一声,又一个壮汉忍不住了,上来就要揪住蓝田玉,却见白竹不耐烦地冲他摆摆手,那壮汉只得退到一旁。白竹拿起酒坛子道,“既如此,本大王就同你饮上几坛。”旁边的人听了尽皆愣住了,九大王平日冷若冰霜,素不喜与人亲近,一般人见了她只有被吓得屁滚尿流磕头求饶的份,今日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竟敢拦了九大王的刀,还要同九大王饮酒?他们莫不是撞见鬼了吧?
白竹拿起酒坛子便要喝,却被蓝田玉一把按住手,说道,“且慢!大王自是海量,田玉自愧不如。只是这酒若这般喝岂不无趣?”白竹诧异地看着他问道,“那要怎么喝?”蓝田玉一笑,朝着店小二喊道,“小二,拿两个酒碗来!”说着又似刚才那般凑上来,说道,“在下同大王慢饮几杯,叙话闲谈,岂不美哉?”
白竹只得放下酒坛子,皱眉看他将两个酒碗摆好,将酒坛里的酒分别倒满,这才端起自己的酒碗对她说道,“在下先干为敬!”说罢一仰脖,将自己碗里的酒喝干了。
白竹叹了一口气,端起酒碗,满饮了一碗,但觉此酒芳香扑鼻,入口即融,确是好酒。她一愣神,想起了一些往事,平日里同山寨里那帮莽汉厮混惯了,什么浊酒都喝得,却忘了这熟悉的味道了。蓝田玉又察觉到她刹那间的失神,探究的眼神在她脸上逡巡,想看出些什么,却又毫无发现。他心里对这个看似强悍的女山贼的好奇更重了。
推杯换盏之间,一坛女儿红已经下肚,蓝田玉嘴里尽是夸赞溢美之辞,皆说道了白竹的心里。只见她逐渐收起了寒于坚冰的脸色,略有一些笑意浮上来,直看得她手下那几个壮汉下巴快掉到地上,原来。。。九大王也会笑啊,而且她一笑,那被众人完全遗忘掉的女儿身像是突然被拽回来附体了。这时的她跟平日比武场上摔跤和山林里厮杀的九大王简直是判若两人。
蓝田玉也注意到了,他看着对面的女子,肤色白净,五官小巧,微微一笑便似梨花初绽一般,他委实无法将此时的她同方才那个好勇斗狠、提起匕首来便要夺人性命的女山贼联系在一起。在他眼里,她就像一个同家人赌气出走的娇惯蛮横的孩子。
这时白竹又喝下一碗酒,眼神有些迷离,她看着空空的酒碗,话语有些不清地笑道,“这酒是不错,可还比不上我爹酒窖里藏的酒。我小的时候偷喝过一坛,直醉了三天。。。三夜。哈!”蓝田玉眼睛眯起来,他轻声问道,“令尊还藏有这等好酒?敢问令尊是?”白竹突然回过神来,她略显不自然地掩饰道,“我爹?我早没有爹了,还提他作甚?来,再饮一杯!”蓝田玉没有继续追问,只端起面前的酒杯,朝她笑了笑,一饮而尽。
觥筹交错之间,白竹和蓝田玉已从黄昏饮到夜半,酒坛子倒了一满桌。打烊时间早过了,店小二坐在角落里都盹着了,却也不敢催促他们。白竹用手扶额,尚能支撑,蓝田玉却已头枕手臂伏在桌上,嘴里的话语已经喃喃不清。
只听白竹说道,“蓝公子,听闻你是本城数得着的大才子,你们这些高雅之士,饮酒时需得作诗,我说得对也不对?”蓝田玉已经醉得抬不起头来,只伏在手臂上点点头。白竹又说道,“那今日饮酒尽兴,蓝公子也作首诗来与我听听,怎么样?”只听蓝田玉话不成句地咕哝道,“这诗,今日却。。。做不得。”说罢便再无声音了。
白竹听了不再言语,无波的眼眸深不可测,定定地看着伏在桌上的蓝田玉。片刻,她释然地轻笑了一下,将面前的酒碗一推,扶着桌子起身道,“走!”几名汉子也跟随她起身欲走。走过蓝田玉身侧,白竹的身影忽然停了下来,转头看着他,皱眉吩咐一个汉子道,“问问他,晚上宿在哪里?”
那名汉子上前推了推蓝田玉,在他耳边问了句话,又附耳听他咕哝了句什么,方抬起头来向着白竹说道,“九大王,他说了个什么桐和堂。”白竹皱眉道,“桐和堂是什么?”
旁边店小二见他们终于要走了,忙不迭地上前说道,“大王,桐和堂我知道,是咱们城里的大药铺。这蓝公子是桐和堂少东家的好友呢。”白竹又问道,“桐和堂怎么走?”小二点头哈腰地说道,“大王,桐和堂离我们这里不远。出了门沿着大道往东走,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白竹听了吩咐那几个大汉道,“把他抬到桐和堂去。”
那几个大汉不敢违拗,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将蓝田玉抬起来,向门外走去。这时那店小二赶上前来讨好地笑说,“大王!大王请留步!小的还有一事。。。”白竹停下脚步问道,“何事?”
店小二赔笑道,“大王今日饮酒尽兴,这酒钱。。。”
有一个大汉立即过来揪住小二的衣领向上提起来,直提得他身子离了地,恶狠狠地说道,“狗东西!我们大王会短你酒钱?回头找这姓蓝的算!”
小二被他吓得面如土色,双手扶住他被揪起来的衣领,哆哆嗦嗦地道,“是!是!小的有眼无珠!小的错了!好汉饶了小的吧!”
只听白竹在前面头也不回地迈出门去,嘴里说道,“走吧!”那壮汉立时将那小二松开,大踏步追出去了。
烂醉如泥的蓝田玉被桐和堂的伙计扶到后院的客房里,林修远也被惊动了,他看着瘫在床榻上的蓝田玉,皱了皱眉,问道,“送他来的是什么人?”
那守夜的伙计说道,“一个瘦小个子的女子带着几个壮汉把蓝公子抬回来的,什么也没说放下人便走了。哦!我想起来了!临走时我好似听见有人唤那个女子九大王!”说完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林修远道,“少东家,难道是凌山上的山贼?”
林修远沉声道,“此事切勿对外声张。你且去吧,我看着他。”那伙计点头说道,“是!少东家!有事您吩咐我。”林修远点点头,那伙计继续回到大堂里守夜去了。
林修远叹了口气,拉过床榻的被褥替蓝田玉盖上,转身欲走,忽听蓝田玉喊道,“大王好酒量!”林修远回头奇怪地盯着他,只听他又含糊不清地说道,“策马驰驱日,玉面何曾识。凌山有阆苑,梨花带雨枝。这首诗送给大王可好?”林修远听了摇摇头,转身出门去了。
第二日蓝田玉酒醒时天已大亮,他扶着沉重的额头坐起身来,发现自己昨夜又睡在桐和堂的客房里了。他摇摇晃晃地走出门去,一个搬药材的伙计笑嘻嘻地同他打了招呼。因他吃醉了酒经常被送到这里来,所以伙计们也习惯了日上三竿后才见他从客房里酒醒出来的模样。
他一路踉跄着来到桐和堂的大堂里,见林修远正在和仁寿川对着一张方子讨论着什么,接着林修远拿着方子走到药柜前,吩咐伙计用戥子称药。大堂里郎中瞧病,伙计抓药,林修远则走来走去,没有人多看他一眼。
蓝田玉也不在意,走到林修远身边,用手揉搓着太阳穴,问道,“大哥?昨夜我怎么来的?”林修远也不看他,说道,“有人把你抬过来的。”蓝田玉问道,“是何人?”林修远仍是不抬头,反问道,“你昨日同谁在一处饮酒也不记得了吗?”
蓝田玉皱着眉头痛苦地回忆着,突然电光火石般一闪,他想起了白竹那张含笑的面庞,便如晴天霹雳般酒醒了大半。他立了半晌,嘴里喃喃道,“我怎得同她饮起酒来?”
林修远抬起头看着他,面无表情地问道,“同谁?”
蓝田玉立即掩饰道,“没。。。没谁,一个朋友。对了,大哥,我醉了酒没说什么胡话吧?”
“没有。”
“哦,那我就放心了。”蓝田玉松了一口气,转身向门口走去,忽听背后的人冷冷地说了一句,“你作了一首诗。”蓝田玉像被人点中穴道似的突然站住了,脸色惨白,呆若木鸡。
彼时正是雪照感染了风寒被林修远带回桐和堂照顾的那段时日,蓝田玉想到此处,转过身来,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走到林修远近前,问道,“大哥,那于小姐身子可大好了?我看你也不擅讨女儿家欢心,小弟帮你出出主意如何?”
林修远眼光立时黯淡了,他答道,“她已经走了。”
蓝田玉大吃一惊,问道,“何时走得?大哥你为何让她走?你还没对她表明心意么?”
林修远眉头紧锁,似是藏了无尽的惆怅。他看着蓝田玉,声音迟缓而沉重,“那帮贼人在暗处,而她在明处,倘若我此时向她说明,恐将那帮贼人激怒,反而害了她。”
蓝田玉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好。他说道,“大哥,你替她考虑如此周全,她却全然不知,你。。。又何苦来哉?若是我,直接带她远走高飞,浪迹天涯,岂不快活?”
林修远无奈地笑了,拍拍他肩膀说道,“田玉,等你将来有了心仪的女子,就不会如这般洒脱了。只有看她平安喜乐,你才能安心。”
自从那日同蓝田玉饮酒后,白竹便隔三差五地独自下山来找他,要么拉他一起饮酒,要么跟在他身后,他走到哪里,她便跟到哪里。刚开始的时候蓝田玉对她还甚为客气,可后来经不住她再三纠缠,蓝田玉有段时日只得闭门不出,如若必须出门的时候就专往一些偏僻之处走,生怕再被她缠上。可是无论他怎么躲避,只要她想找到他,没有一次可以逃得过去。
其实让她跟在身边也无不可,只是她的打扮太过惹人注目,而且她性子要强,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往往都是她打完架,他在后面收拾残局,又是赔礼又是赔钱的,还要忍受别人的冷嘲热讽。几次三番下来,蓝田玉终于忍受不住了。在一次和好友饮酒赋诗时,白竹又将旁边对蓝田玉指指点点的酒客打得鼻青脸肿之后,他对白竹说道,“大王将田玉引为知交好友,田玉受宠若惊。只是大王虽为女中豪杰,然终是女儿家,男女授受不亲,时日长了,恐惹人非议,于大王清誉有损!还请大王善自珍重,不要再来找田玉了!若日后有用得上在下之处,田玉必将不遗余力!告辞了!”他说罢转身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开了。
白竹愣在当地,脸色苍白,她知道她的不寻常的身份和脾性给他惹了不少麻烦和祸端,可每次他总是替她解围,事后从无半句怨言。原来她竟错了,他一直隐忍不发,现下他的忍耐已到极致,终于说出了刚才那番话。
她头一次体会到心痛的感觉。她从小被父母娇宠,养成了飞扬跋扈的性子,后来突遭变故,她被赶出家门,她心里装的满满的全是仇恨。上得凌山来之后,她开始变得寡淡、沉默、冷若冰霜。她在那里只是一个异类,一个好勇斗狠的女匪,没有朋友,更遑论知己。也许只能从一次次的厮杀里她才能体会到复仇的快感,才能感觉到自己尚在活着,而她每次不要命的打法让其他人更加不敢亲近她,他们对她只有惧怕。
蓝田玉是第一个不怕她还同她如此亲近的人,认识他之后,她仿佛重新体会到喜怒哀乐。回到山上独自一人的时候,她就会拼命地想他。一想到他的音容笑貌,想起他偶尔戏谑的话语,她便开始心神不宁,甚至耳热心跳。然而她毕竟不是闺阁之中矜持的大家闺秀,她只知道她想看到他,便去找他,只要能和他在一起便满足了。
她情绪低落地回到山寨里,碰到刚同山风商讨完如何设计吞并凌山脚下另一个小山寨的回九。回九见她低头耷脑,神色郁郁,不禁大为诧异。自从几年前将她带回山寨,只见过她跨在马上不要命地来回厮杀,或是坐在众弟兄堆里喝酒吃肉,面色淡然,从未像今日这般垂头丧气过。
回九拦住白竹,问他怎么了。三大王回九是这山寨里除了大王山风外,唯一一个和白竹能说上几句话的人。他话语不多,总是默默地照顾着她。白竹性子不像一般女儿家似的扭扭捏捏,她便将她的心事一五一十都诉于回九听。
回九听完低头沉默了许久,最后他抬起眼来看着白竹说道,“小九,他既说男女授受不亲,那你下次打扮成男子再去找他,不就好了?”白竹听了眼前一亮,她有些傻傻地笑了一下,看得对面的回九不由得愣住了,他也鲜少见她笑过啊。
蓝田玉终于过上了清静的日子,刚开始他仍是担心她会找上他,走路依旧东张西望,小心翼翼,然而过了十几日她也没有出现,他终于放下心来,又恢复了往日的逍遥快活。这日是初二,蓝田玉要往栖雁楼去赴诗社。这诗社是城中大有名气的几个才子结的,名为海天诗社,是从诗句“酒肠宽似海,诗胆大于天”之中化来。
蓝田玉步履轻快,行至离得栖雁楼一箭之地,忽地从路边窜出一个瘦弱的身影,把蓝田玉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他定睛一看,一个文弱书生正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他拱手施了一礼,说道,“得罪了。”绕过他继续往前走去,突然觉得有些疑惑,又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盯着那书生看了一眼,眼睛瞪得越发大了起来。怪道他刚觉得这书生有些面熟,原来竟是白竹乔装打扮成了这副样子。
蓝田玉大惊,指着她问道,“你。。。你这是?”
白竹微微一笑,上来勾住他的肩膀说道,“我如今是个男子,你该不会有什么顾虑了吧?”蓝田玉顿时叹了口气说道,“白。。。大王,我今日要去诗社赴约,改日再去找大王饮酒,如何?”
白竹抬起头用无辜的眼神盯着他说道,“你说我是你刚结识的朋友好了。”
“诗社不得随意带人进入。”
“那你说我是你的书童,这总可以了吧?”白竹仍然不放弃。
“在下没有书童。”蓝田玉转身欲走。
“今日你必须带着书童!”衣袖里的刀背抵住他的后腰。
蓝田玉长叹了一口气,头也不回地说道,“走吧。”
诗社的人已到齐了,大家见蓝田玉姗姗来迟,后面又跟着个眉清目秀的小书童,不禁用讶异地目光看着他。蓝田玉拱手朝大家笑道,“对不住,田玉来迟了。”
一个名叫李伍义的书生和蓝田玉素日交好,他惯会说笑,只听他打趣道,“近日听闻蓝兄不再傲立独行,出门总要带一个跟班,又对其甚为骄纵,不忍驱使。今日可是因这个缘故才来得迟了?”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蓝田玉本是随意之人,知他并无恶意,故而只是笑笑,然而身边的白竹却又忍不住了,想要动手。蓝田玉站在她身侧,在宽大的袍袖里紧紧地按住她的手,表面上仍是如常笑着,冷汗却已满了额头。
白竹会意,只得作罢。蓝田玉见她压制住了怒气,方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绢布,装作暑热一般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这日诗社人已到齐,因蓝田玉姗姗来迟,李伍义提议罚酒三杯。蓝田玉拗不过,只得饮了两杯,众人仍是不依,吵嚷着定要三杯全都饮尽才算。蓝田玉无法,只得端起第三杯酒,甫一抬手,忽地一下酒杯被人夺去,转头一看,正是白竹抢下他的酒杯一饮而尽。
白竹饮完后把酒杯放到桌上,看也不看其他人一眼,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着。一屋子人全都愣住了,蓝田玉略显尴尬,道,“近日身体欠佳,由书童代饮一杯,还请各位见谅。”
只见李伍义率先回过神来,打趣他道,“怪道蓝兄近日书童不离左右,如此豪爽的书童,小弟也要敬他三分了!不如这样,既然蓝兄身体欠佳,待会赋诗由蓝兄来,饮酒就由这位书童代劳如何?”说着他眼含笑意看向其他几人,等着他们的反应。结社的众才子皆是不拘小节者,只要能尽兴,便无不可,因此众人都随声附和,甚至拍手叫好。
蓝田玉面色白了一下,却立即掩饰住了。白竹虽有酒量,然而她心思简单,头脑单纯,行事极易冲动,待会不要惹出什么是非来才好。
只见出题人开始拈韵分题。此时天气已是入秋,本次诗社便以咏秋为题即景赋诗,不限韵,以一炷香为限,不交卷者罚酒做东。
几位才子都各自思索,蓝田玉也在沉思,不一会,心中已有几句,便提笔写了起来。只见他挥笔写就,将诗交于诗社的监场,然后趁众人都在交头接耳品评诗文之际,他悄声在白竹耳边说道,“一会你先走,不用管我。”白竹却不同意,她瞪起眼睛说道,“不行。我若走了,他们会灌你酒的。”蓝田玉见她认真的模样,不由得气结,却也拿她无可奈何。
大家凑在一起把众人的诗都看了一遍,本次咏秋诗推一名叫做慕言瑾的才子为首,蓝田玉第二。社长公布以后,众人都笑嘻嘻地向慕言瑾道贺,蓝田玉也称赞他的诗雅韵高远。正热闹间,忽听白竹清亮的声音在人群外响起,“依我之见,本次咏秋诗当以我们家蓝公子为首。”
众人皆是一愣,蓝田玉心里咯噔一下,头上又有冷汗冒出来。只听社长笑着问道,“这位贤弟另有高见,还请不吝赐教。”白竹无视众人奇怪的眼神,神色自若地说道,“这位慕公子的咏秋诗虽好,然其悲秋之情太过明显。各位公子乃春秋盛年,皆前途不可限量,发此悲音,岂不是为赋此诗强说愁?依我看,还是蓝公子的《秋高赋》志在高远,当为众诗之首!”白竹说罢,众人皆愣在当场。听到这样一席话从如此瘦小文弱的书童嘴里说出来,竟无人可以反驳。
最后社长先回过神来,笑着拱手道,“贤弟此言甚是。今日这咏秋诗,慕公子和蓝公子所作各有千秋,并列第一名,各位以为如何?”
其他人也纷纷反应过来,不禁暗自赞叹蓝田玉眼光不凡,找了个如此厉害的小书童跟随在侧。怪不得最近传言他对这书童骄纵地厉害,任他随性作为也不阻拦。
蓝田玉却拱手向众人施礼道,“不敢不敢!书童随口胡说,慕公子的诗远在田玉之上,田玉岂敢忝居同位!还请社长收回刚才的话吧,田玉实不敢受!”
众人哪里肯听,既赋诗罢,便都端了酒杯上前向慕言瑾和白竹敬酒,白竹却也不推辞,来一杯饮一杯,直喝得众人拍手称快。
众人都只道白竹是个正处舞象之年的少年书童,面色白净,惹人怜爱,故而都和他勾肩搭背,劝酒不迭。白竹虽然酒量大,但也经不住不停歇的急酒猛灌,不一会便有些身形微晃。但她想到蓝田玉一介书生,酒量尚不如她,这样的劝酒他肯定吃不消,便强自硬撑着继续同那帮人周旋。
蓝田玉在众人之外冷眼看着白竹,脸色越来越暗沉。当看到她被一个高个子的富家子弟南宫远揽住瘦弱的肩膀,握住她的手抬起酒杯来强行给她灌酒的时候,他不由得怒火中烧,大踏步走上前来,分开众人,一把将白竹拉起来,拽着她的手臂往门口走去。
觥筹交错的喧闹声骤然停住了,南宫远手里还握着未饮尽的残杯,其余众人脸上的笑容还未散尽,但见蓝田玉拉着踉踉跄跄的白竹已经消失在门口。见他俩走远,南宫远的嘴角慢慢地浮现出一丝了然的笑容,而慕言瑾从人群后面看着白竹离开的背影,一向惆怅的眼神有些温暖浮了上来。
蓝田玉拉着白竹的手臂走出雁栖楼,脸上仍带着怒色。他生性豁达,放荡不羁,虽常流连于风月场,却总能进退自如,从未受过牵绊。他对世间万物和人总是抱着一种戏谑旁观的心态,万事不入其心,鲜少有如今这般盛怒的时候。他也不知为何今日这般失态,回想起刚才白竹在那些人臂弯中被灌酒的情景,他直觉胸中怒气上涌,简直无法控制。他猛一转头,想斥问白竹为何这般逞强,却见她面色惨白,已经站立不住,眼看就要倒下,他心下一软,再不忍苛责于她,只得扶住她的臂膀,慢慢地朝附近的客栈走去。
到了客栈楼上的房间里,他扶着白竹躺在床榻上,听她嘴里兀自喃喃自语,想到她天真地以为这是在帮他挡酒,他心里的愤怒转化为歉然,他帮她盖好被子,看着她酒醉熟睡的脸庞,轻声说道,“你这个傻姑娘,你这哪里是替我挡酒,他们分明是在故意刁难你啊!”
说罢蓝田玉叹了口气,转身想离开,突然听到床榻上的人轻轻地喊了一声,“田玉哥哥!”蓝田玉不禁愣住了,这九大王是要酒后。。。他转头看着她,只见她仍未酒醒,杏眼紧闭,白净的脸庞上带着一丝慵懒的浅笑,便如枝上桃花之色,他看得心神微荡,不由得愣怔了。
只听白竹继续呢喃道,“田玉哥哥。。。只要你不赶我走,我为你。。。做什么。。。都行。。。”说罢她翻了个身,将蓝田玉给她搭好的被褥踢到一边,又兀自沉沉地睡去了。
蓝田玉如五雷轰顶,他身子僵直地站在当地,久久没有动弹。
第二日一早,白竹被晒到脸上的阳光晃醒。她微睁双目,看到木窗棂上洒进来的点点碎光,再一扭头,发现蓝田玉用手支着头,在床榻旁边的椅子上睡着,晨光微熹中他的侧脸仿如谪仙般醉人。白竹不禁心神微荡,她轻轻地起身,坐在床榻上静静地抱膝看着他。
过了不知有多久,蓝田玉一个歪身,突然醒了。他有些迷茫地看向床榻上的白竹,猛地起身问道,“你醒了?可好些了?”
白竹有点受宠若惊,嘴上却不以为然道,“本大王酒量这么好,怎会有事?”
蓝田玉见她已无大碍,一扫关心紧张的神色,换上他平日里戏谑的笑容,说道,“大王竟有如此文采,昨日辨得社长都无可反驳,田玉佩服得很呢。”
白竹低下头说道,“我哪比得上你,只不过小时候略读过一些罢了。”蓝田玉眯起眼睛,仿佛在猜测什么。他突然上前一步坐在床榻上,身子往前一探,嘴角牵出一丝勾人摄魄的微笑,温热的呼吸几乎打在她的脸上,眼含笑意,声似耳语般低低地问道,“大王昨日为何定要替我争那第一呢?还那般逞强代我饮酒?”没等白竹回答,他又语不惊人死不休地问道,“大王莫不是看上我了?”
白竹听他说得如此直白,直接戳中她的内心,不禁惊讶地看着他,见他离她太近,又慌乱地低下头,嘴里仍不服输,大声道,“对!本大王是看上你了!你待如何?”
蓝田玉听了眼眸微动,却瞬间恢复了平静。他立即收敛笑容,站起身来退开两步,用冷若冰霜地语气说道,“大王错爱了!田玉并无此意,还请大王打消了念头吧!”说罢,他抱拳行了一下礼,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留下脸色苍白的白竹愣愣地坐在床榻上。
过了不知多少时日,白竹没有再出现,蓝田玉也渐渐地不再想起她。
这日他和朋友又来到上次那家酒馆,几杯酒下肚,他有些愣怔地看着上次和白竹饮酒的座位出神,仿佛那里还有他们把酒言欢的身影在浮动。
过了一会,他抬起头,猛然看到门外街上走过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瘦瘦小小的,像极了白竹。蓝田玉看得出了神,忽地被他身边的人猛地推了一把,蓝田玉一下回过神来,问道,“何事?”
那人不满地盯着他道,“你最近怎得常常发起呆来?是不是对哪家小姐上了心了?以前未曾见你这般魂不守舍过啊!”接着那人又自言自语道,“也不对啊!向来只有那些小姐惦记你的份,还从未见你垂青过谁呢!我说得对也不对,啊?”
蓝田玉被他说得心下有些惶然,难道他真的对她上了心?怎么可能?他们完全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也不可能走到一起。为何今日哪里都有她的身影?
蓝田玉使劲摇摇头,赶走这些莫名其妙的思绪,端起面前的酒杯对身边的人笑道,“别胡说!来来来,喝酒!”
蓝田玉有些时日没有来桐和堂了。这日正午,他闲来无事,便来桐和堂找林修远。到了大堂里,却不见他的影子,问了伙计小五,说是少东家这几日心情烦闷,正独自在房里饮酒。问及原因,小五低声告诉他,据说是那于家小姐要同一个仓公子定亲了,少东家心下烦闷,这几日都闭门不出,每日坐在房里借酒浇愁。
蓝田玉听了皱了眉头,快步往内院走去。
推开林修远的房门,一股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原来林修远把藏了数年的陈年烈酒都拿出来了。听到开门的声音,林修远抬起头来,眼里有掩饰不住地忧伤。他勉强牵动嘴角笑了一下,说道,“你来地正好,来陪我饮几杯!”
蓝田玉自小和他一起长大,林修远是他最敬重的大哥。他虽沉默少言,但行事沉稳果断,从来就是说一不二、雷厉风行之人,从未见他如此失魂落魄过。
自打他从他父亲手里将桐和堂接过来后,桐和堂的生意风生水起,又因他乐善好施,在百姓中口碑甚好,桐和堂的名声更胜从前。年轻的少东家林修远仪表堂堂,英俊潇洒,是本城很多闺阁女儿倾慕的对象,但他生性寡淡,一直没有遇到中意的人。没想到一朝邂逅用情至深,以致深陷其中难以自拔。想到此处,蓝田玉不禁叹了口气。
蓝田玉在他对面坐下,轻声问道,“大哥,真的无法挽回了吗?”林修远按住酒壶的手突然不动了,他摇了摇头说道,“她亲口对我说的。”
蓝田玉沉默了,他拿起一个空酒杯,给自己倒满了酒,强颜欢笑地说道,“大哥,莫要往心里去。天涯何处无芳草,日后田玉给你寻一个更好的,如何?”
林修远勉强笑道,“多谢贤弟。也许,今后我再也找不到似她这般让我心动的女子了。”
蓝田玉平日里语如连珠,这会却不知如何开口。他低头看着酒杯,说道,“自古多情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大哥能遇到这样的意中人,也算不枉此生!”他端起酒杯来,说道,“来,大哥!田玉陪你干了!”
一连几日,蓝田玉都过来陪着林修远饮酒,但他每次都是在不省人事后被林修远扶到客房里,第二日一早发现林修远屋子里又多出好几个空酒坛。他从未见林修远醉过酒,他仿佛是个无底洞。
这一日林修远一边喝酒,一边拿着一张有些发黄的绢布愣神。蓝田玉凑上前来一看,见到的正是中元节放灯时候雪照写的一首小诗,为首的便是两句,“吾吟凤尾,君以桐和。”
蓝田玉看了不禁讶然道,“大哥!原来于小姐对你情意绵绵,你为何还在这里借酒浇愁?小弟本就觉得那于小姐对你有意,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林修远将那块绢布紧紧地握在手里,说道,“若我不知晓她的心意,现下也不会如此痛心了。同心而离,忧思终老,有缘而无份,这才是最折磨人的。”
蓝田玉愣愣地站在当地,突然觉得林修远拥有的这份感情让他羡慕。他玩世不恭了这些年,竟像是虚度了一般。如若他也能邂逅这样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即便要他忍受掏心剜肺的痛苦,也是不虚此生了。
想到此处,他的面前突然浮现出一张如花似锦的脸庞,竟是白竹慵懒的笑脸,嘴里还喃喃不清地喊着,“田玉哥哥!”蓝田玉被自己的念头吓出了一头冷汗,他最近一定是酒喝得太多,有些神志不清了。
这日,蓝田玉在热闹的街上逛着,每看到一家茶庄都入内询问,皆无所获。过了一会,他转入一条偏僻的巷子,看到一个不十分引人注目的老茶庄,门外挂着一面褪了色的茶旗,正门上有一个匾额,上书“慕南春”几个字。
蓝田玉有些好奇,在这个偏僻的巷子里竟有这样一个老茶庄,便如世外隐居的高士一般。他信步走进去,见茶庄虽小,布局陈设却清新雅致。雕花的窗棂面朝小巷,纳入半扇安宁,素雅的茶柜上摆着精巧的茶坛,茶香满室。窗下设一茶桌,上面摆着各样茶具,旁边有椅子若干。
蓝田玉正暗自赞叹茶庄主人雅趣不凡,只见茶柜前面跑出来一个伙计,笑着问道,“公子要买什么茶?”蓝田玉问道,“今秋新窨的茉莉香片有吗?”那伙计笑道,“公子一听便是老茶客,这新窨好的茉莉香片,别家您还真买不到,就咱们慕南春有。不过也不多,只得了三两。您看。。。”蓝田玉不露声色,说道,“拿出来我瞧瞧。”
那伙计答应了一声,到茶柜最上面小心地拿下一个精致的小瓷罐,轻轻打开给蓝田玉看。蓝田玉识茶慧眼如钩,他一眼便看出这是今年的春茶,再闻其香味,茉莉芳香馥郁,至少八窨以上。他点点头,赞道,“春采的好茶,这些我全要了!”
“慢着!”忽听门口传来一声大喝,蓝田玉回转头,见一个粗壮汉子走了进来。那汉子说道,“这茶我们老爷要了,包起来!”
蓝田玉皱了皱眉头,只听伙计陪笑道,“对不住了,这位公子已经要了。。。”
“什么公子不公子的!得罪了我们老爷你吃罪得起吗?少废话!给我包起来!”
那伙计又笑道,“总得有个先来后到不是。。”
那壮汉“啪”地一拍桌子,柜台上的瓶瓶罐罐哗啦啦地跳了起来,那伙计吓得赶紧一把握住那个装满茉莉香片的瓷罐,转头为难地看向蓝田玉,说道,“公子,你看这。。。”
蓝田玉目光闪烁,定定地看着伙计说道,“我出两倍的价钱,这茶你必须卖给我!”
那壮汉歪头看着蓝田玉,伸手拨了一下他的肩膀,嘴里说道,“呦!这是想找茬吗?啊?”
蓝田玉看也不看他一眼,问道,“敢问贵府老爷是?”
那壮汉嗤笑了一声,不屑地说道,“就凭你,也配问我们老爷的名讳?”
蓝田玉用手掸了掸那壮汉摸过的衣袖处,漫不经心地说道,“能纵容手下如此强抢豪夺的,恐怕只有符王爷了吧!”
那壮汉一听,立即瞪大了双眼,脸色憋得通红,撸起袖子来就要动手,眼看拳头就要落下,忽地肩膀被谁轻拍了一下。他疑惑地一转头,“嘭”的一声一记被粉拳结结实实地打在在脸上。这一拳力气甚大,那壮汉惨叫一声,用手捂住脸,指缝里顿时流出血来。
蓝田玉转头一看,正是白竹瘦小的身影。此刻她怒气冲冲,上前一步拉住那壮汉的手臂,一个干净利落的反手,把他按在柜台上。蓝田玉看着她英姿飒爽的身影,不由得惊呆了,他忽然觉得这是他见过的世间最帅气的女子了。
那壮汉想要挣扎,白竹眉头一皱,手下使力,将他的头猛地撞在桌面上,发出巨大的响声。她沉声问道,“服不服?”
那壮汉被这个手下女子的身手震住了,他卯足全力也无法挣脱,只得在她手底下求饶道,“服了服了,我再也不敢了!姑娘手下留情吧!”
蓝田玉叹了口气,上前将手覆在白竹由于用力而泛白的指节上,看着白竹轻轻地说道,“算了吧。”
白竹看了他一眼,回头对那壮汉斥道,“狗奴才,若再如此,下次我卸你的胳膊!”那壮汉吓得面如土色,赌咒求饶不迭。待白竹将他松开,他直起身来,捂着脸偷看了白竹一眼,突然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指着她问道,“你。。。大小。。。”
还未等他说完,白竹又是一拳打在他脸上,怒道,“还不快点滚!”
那壮汉被她打得又是一个趔趄,便什么也不敢说了,摸着满是血的脸夺路而逃。
白竹意犹未尽地叹了一口气,一转头,见蓝田玉正盯着她看,眼眸里是从未有过的温暖。她怀疑自己看错了,微微向前探头查看他的脸色,又有些疑惑地摸摸自己的脸,确认脸上没有什么泥点子之后仍旧不放心地问道,“你盯着我干什么?”
蓝田玉笑了,他说道,“适才你仗义相助,田玉正思索如何谢你呢。”
白竹大大咧咧地摆摆手道,“小意思,这次你先欠着吧。”说着她脸上浮现出洋洋自得的微笑,仿佛是刚被夸赞后得意的孩童。
蓝田玉没说话,上前将她打完架后散出来的一缕弯弯的细发撩到耳后,说道,“走吧。”
他转身拿起包好的茉莉香片,付了钱,拉起白竹的手往门口走去,而惯常在血雨腥风中厮杀往返的九大王白竹,此刻绯红的双颊就像枝上海棠般娇羞无限。
待他们出了门,茶柜后面转出一个高瘦的身形,正是上次咏秋诗和蓝田玉并列在首的慕言瑾。只见他惆怅的眼眸盯着离去的两人,轻轻地叹了口气。
走到热闹的街上,俩人并肩前行。蓝田玉笑着问道,“今日怎得又下山来了?”
白竹抱着双臂,斜了他一眼道,“本大王想来便来,怎得?你不服气?”
蓝田玉笑着摇摇头,又说道,“那前些日子,大王是不想来了?”
白竹低声说道,“本想来的,只是回九跟我说,让我过段时间再下来找你,你便不会那样对我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的几个字便如蚊呐一般。
蓝田玉看着白竹低下头去,一扫往日打架时的强势,露出寻常女儿家的娇怯,突然心里生出几分异样的疼痛。他暗自一惊,这种感觉他从未有过。不,他摇摇头想道,绝无可能,他只是对她的一时情动心生怜惜罢了。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笑道,“今日多谢你,这茉莉香片对我很重要。”
白竹抬起头,问道,“你是要把它赠予心上人吗?”
蓝田玉反问道,“如若是的话,你可后悔了?”
白竹神色黯然,说道,“既然已经帮了你,有何可后悔的?”
蓝田玉有些不忍,然终是说道,“我代她谢谢你。”
白竹不再说话,只是默默无言地走在他的身边。
蓝田玉拿到茉莉香片的第二日便听说林修远受伤了,所幸并不严重。他立即赶来桐和堂,到了林修远的居室,推门入内才发现于雪照正坐在林修远的床榻前,满眼的柔情。再一看林修远,凭着多年对他的了解,明显是装睡。
见此情景,蓝田玉心里已明白了**分,不由得替林修远高兴不已。这许多日的情痴恋苦,终于熬得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不一会,柳小真也来了。这个柳管家的女儿对林修远的用心绝不比于雪照少,且经年累月,矢志不移,这在桐和堂上下也是人尽皆知的。只是自古多情空余恨,从始至终,她都是一厢情愿,林修远从未将她放在心上过。
帮林修远打发走了柳小真,蓝田玉也在寻思如何才能让白竹主动远离他。近日他被白竹扰得乱了心神,每每和她在一处,他便常有种慌乱不能自持的感觉。一向在风月场进退自如的他有种直觉和预感,此番他如不能全身而退,必将越陷越深,最后输得一败涂地。而玩世不恭的情场高手蓝田玉,怎能一败涂地?
思及此处,蓝田玉心里有一个念头慢慢地升起。
雪照自从在凤鸣馆住下,便每日来内院看望林修远。所幸林修远并未伤及筋骨,恢复得也很快。这日,她正在为林修远换药,仁寿川敲门进来,见雪照在内,便问林修远道,“少东家,今日身上感觉怎么样?”
雪照此时已将林修远肩上的伤处包裹好,正帮他将手臂伸入右侧袍袖中。听到仁寿川这样问,她看了林修远一眼道,“林大哥,你歇息一会,我午后再来看你。”
林修远却握住她的手,满眼皆是温暖的笑意,他说道,“无妨,来,坐下。”说着把她拉到身边坐下,转头对仁寿川道,“仁大夫但说无妨。以后若是我不在,要紧的事情可同于小姐商议。”
此言一出,仁寿川和雪照都惊讶地看着他,但见他语气坚定,不容置疑。雪照微露难色,开口道,“林大哥,雪照恐难当此任。”
林修远笑着说道,“昔日的大起大落你都能挺过来,这些小事难不倒你的。让仁大夫带你熟悉下桐和堂的事务,过段时日熟悉起来便好了。只是你身子仍是虚弱,不宜太过劳累。”
雪照听她对自己如此信任,只得点点头。仁寿川已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便不再顾虑什么,如实说道,“少东家,这段时日堂里新进的药材,不实者多于从前。”
林修远听了脸色一肃,沉声说道,“你把详情细细道来。”
仁寿川听了说道,“是,少东家。以前桐和堂收的药材里,也有过外形甚为相似实际大相径庭的草药掺杂其中,多是由于负责收药材的伙计一时疏忽大意所致。然而这半年来,药材掺假的次数多了起来,尤其是这几个月里,更胜从前。老朽疑惑已久,不得不禀报少东家。”
林修远沉思了一会,问道,“柳管家可知此事?”
仁寿川道,“老朽并未问过柳管家,柳管家也从未提起过。”
林修远点点头,转头看着雪照说道,“雪照,你自小熟悉药理,比一般的药师还要强出许多。现下收药材的伙计那里需要有人盯着,不如你帮我去盯一下如何?”
雪照见他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只得点头答应道,“既然林大哥如此说,雪照愿尽已所能。”林修远听了眉头舒展,温柔地拍了怕她的手,又嘱咐道,“收药材也不是每日都有的,平日里你还要多顾及身子,勿要太过劳累。”
雪照垂下眼眸,看着被他握得紧紧的手,轻轻地点了点头。
第二日,雪照来到桐和堂大堂里,仁寿川带她熟悉药柜里的草药,并且详尽地对她讲解哪些药材容易掺假。只听仁寿川低声对她说道,“于小姐,老朽先给你说说哪些药材最不容易分辨,再仔细告诉你分辨之法。于小姐聪慧过人,自是一看便知。”
他说着一边把药屉一个个地拉开,一边拿出里面药草给她讲解道,“你看这红花,如用水泡色泽即褪,水被染成赤色,则系菊花的舌状花染色而成;这何首乌,极有可能是另一种药材黄药子;还有用芋根等冒充的天麻、用桔梗做成的西洋参、用树舌冒充的灵芝等等,更有甚者,那些人用鼠皮、骨粉混合压制后冒充鹿茸!唉!”仁寿川越说越激动,他眉宇间露出焦虑之色,说道,“如此丧尽天良之人,毁了桐和堂的名头不说,还要害人性命,实是罪大恶极!”
雪照越听越觉得心惊胆战,待仁寿川说完,她还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倘若收药材的人不能辨认真假,致使假药材流入了桐和堂,不知多少百姓会因此遭殃!本是来桐和堂瞧病抓药,反因为假药材而致病情加重甚至丢掉性命,岂不是让桐和堂名声扫地,几十年的清誉毁于一旦!
雪照突然意识到林修远将如此重要的事情交付于她,显是对她极为信任。她心里升起一股暖意,他将她当做最亲近的人看待,她还有何顾虑?念及此处,她目光坚定地看着仁寿川道,“仁大夫,雪照都记下了。雪照定当尽心竭力,不负林大哥所托!”
仁寿川松了一口气,看着雪照,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说道,“怪不得少东家对于小姐朝思暮想、念念不忘,于小姐果然是七窍玲珑之心,柔丝蒲苇之念。前番虽多遭变故,却始终坚韧不移。少东家果然是慧眼如炬啊!”
雪照听他如此夸赞,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仁大夫谬赞了。这几日如若有药材进来,还请仁大夫多从旁指点,雪照感激不尽。”
仁寿川点点头道,“于小姐客气了,老朽应当的。另外,老朽这里还有几本药理书籍,是我这几十年来的微末所学,尽数都写在里面了。于小姐若不嫌弃,老朽这就去拿给小姐。将来若有疑惑,或可从中解得一二。”
雪照听了眼睛里闪烁着光芒,仁寿川对她毫无保留的信任让她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归属感。在这里,有林修远的桐和堂,仿佛成了她第二个家。
雪照从小跟随龄伯上山采药,龄伯教了她不少药理常识。自打林修远将桐和堂收药材的事务交托于她之后,她便开始忙碌起来,有时候甚至顾不上去照顾林修远,反倒是林修远经常拖着尚未完全恢复的腿来到大堂里,看着她低头忙碌,最后不得不轻声打断她道,“雪照,我该换药了。”
桐和堂里的伙计们都能看出来少东家对雪照的情意,私下里便直当她是未来的少东家夫人了。雪照性子开朗随和,平易近人,故而伙计们都很喜欢她。尤其是伙计小五,跟雪照最为亲近。
小五虽年龄小,跟随林修远的时日却长,在桐和堂里也算是老人了。自从雪照来了之后,每日都在她身边打转,替她跑前跑后,嘴里一口一个“雪照姐姐”,旁人知他年幼,也都不以为意。
林修远专门为雪照准备了小厨房,每日准备好膳食送到凤鸣馆。无奈雪照太过忙碌,除了桐和堂收药材的时候她从旁把关,平日里她还主动为仁寿川打下手,帮他写写方子之类,而仁寿川也乐得将自己毕生所学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她。
她从小便不是娇生惯养之女,常常忙碌起来晌午便在后院同伙计们在一处吃饭,她的小厨房十日倒有八日派不上用场。这下可把林修远心疼坏了,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否正确,把雪照放到这个位置上,仿佛激起了她十二分的热情。
林修远只好给后院的大厨房加派人手,每日变着花样做些膳食送出来。这下桐和堂的伙计们更是欢呼雀跃了。之前的膳食比之其他地方也不算差,然而雪照来了之后,却更加丰盛无比,是以他们简直把雪照当成了桐和堂的女观世音看待。
大厨房的菜谱是林修远每日都要过目的,他熟知雪照的口味和身体状况。如若不合适,他便用笔圈出来吩咐厨房的人调换。
他的腿伤还未完全恢复,近日出门的次数便少了很多。到了晌午,他总是来后院和雪照一同吃饭。每当他坐在雪照对面,看到她干净利落的衣裙、白里透红的双颊和兴奋的神色,眼里便露出无法掩饰的怜惜和疼爱,他不再渴盼未来,他要的便是现在。
他坐在她对面的时候,话语仍旧不多,只是把饭菜一样样地往她碗里夹,间或嘱咐一句,“多吃点。”雪照有时候也不说话,俩人就这样安静地对坐,云淡风轻,岁月正好。
对于林修远每日晌午的到来,伙计们却不甚欢迎。累了半天,午饭时可以尽情地说笑一番。雪照从不在意,总是在旁边笑着听他们讲大堂里今日发生的趣事。但林修远来了就不同了,他素日冷面王爷的威严还在,他一坐下,伙计们便都端着碗筷跑到另一边,不敢惊扰他们,也不敢像平日那样玩笑了。
雪照是非常了解那些伙计的心思的。若是哪日林修远没有来,他们便喧哗打闹,你推我搡。若是林修远来了,他们便安静地蛰伏在院子角落里,像哑了一般。
这日,林修远没有来。小五便坐在雪照旁边,给她眉飞色舞地讲些什么,雪照听到高兴处,不由得笑了起来。小五讲得高兴,便将碗筷往桌子中间一推,站起身来,假装右腿有伤一瘸一拐的样子,脸上还做出一副皱眉冷肃的表情,嘴里念念有词,看得雪照忍俊不禁,周围的人也跟着起哄大笑起来。
突然间,笑声戛然而止。众人都端起碗迅速地向一边散去,只有小五还在兴头处,仍是一瘸一拐地表演着。
雪照看到大家表情有异,略一转头,发现林修远已悄无声息地来到桌旁。或许是看小五的表演太过专注,她竟丝毫没注意到他的到来。
此刻,雪照嘴角仍挂着一丝抹不去的微笑。她低声轻咳了一声给小五示意,小五表演完,仍自意犹未尽地问道,“雪照姐姐,我学地像也不像?”
雪照见他还未会意,只得抬起头用无辜的眼神看着林修远。小五顺着她的目光也慢慢地转过头来,脸上的表情瞬间化为惊恐。
这时,刚才散去的众人里有人实在忍不住了,哧地笑了一下,却立即止住了。
林修远眉头微皱,用一副探究不解的表情盯着小五,仿佛琢磨不透他从哪里借来的胆子,在背后编排他。
小五勉强牵动嘴角,笑地极其不自然,脸上的肌肉都在哆嗦。他看着林修远,也不敢低头,用手去摸索着桌上自己的碗筷,想要溜之大吉,却听雪照轻轻笑道,“没事,坐下一块吃吧,小五。”
俩人同时低下头,惊讶地看着雪照。只见雪照伸出一只手,拉住林修远的袍袖,眼里露出撒娇的神色,笑问道,“可以吗?”
林修远听了斜了小五一眼,点点头在雪照旁边坐下了。小五也慢慢地坐在椅子的边沿处,姿势极其警觉,一副随时准备逃跑的样子。
刚要继续吃饭,忽听雪照又说了一句,“小五,把刚才那个笑话给我再演一遍吧。”
小五僵住了,嘴巴合不上,扒到嘴里的饭都掉了出来。他说,“这。。。我。。。我再也不敢了。”
“让你再演你便演,我也好好欣赏一下。”林修远双手抱胸,面无表情。
小五只得扔下碗筷,说道,“那我便再演一遍,我。。。少东家,我其实就是想逗雪照姐姐笑一笑,我下次不敢了。”
林修远冲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开始。
只见小五舔了舔嘴唇,看着雪照说道,“雪照姐姐,小五给你讲个笑话听。今日晌午,你在后院里晒药材,少东家来找你,见你不在,便问去哪了。小五说,在后院呢。小五又问,少东家,是不是又该换药了?要不我去叫她一声?只见少东家绕着柜台走了两圈,就像这样。。。”说着他又装成右腿受伤的样子,扶着桌子气急败坏地转了两圈,表情学得神似,雪照又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
只见小五转了两圈终于停了下来,叹了口气,紧皱眉头,说道,“你告诉她,若再不来给我换药,我从今以后便卧在床榻上不下来了,看她来不来!”小五说完将自己的袖子向后一甩,“哼”的一声,又一瘸一拐地走了。
院子里人再也忍不住了,全都捧腹大笑起来,林修远看到小五一甩袖子的样子,也忍不住牵出一丝微笑,英俊的脸庞显得格外动人。
院子里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再也不是死一般的沉寂。角落里的一堆人看到少东家的笑意便如冬日里看到暖阳,他们觉得雪照的到来仿佛将他整个人都改变了。他们纷纷不再拘束,又放开了玩闹起来。
喧闹声响彻整个后院,林修远脸上的笑意仍未散去。他看着雪照,会心一笑,手不由自主地抚上她明媚的脸庞,摩挲了一下,又轻轻地扭住晃了两下,说道,“难怪他们这么喜欢你,就你鬼主意多。”
雪照眨了眨眼睛,撒娇地笑道,“那也得少东家给面子才行啊!”
俩人相视而笑。
这日下午,雪照正在看着伙计们分拣药材,忽听小五在一旁向人招呼道,“这位公子,您要抓药吗?”半晌却没有听到回应。雪照不由得好奇,抬起头来一看,竟是仓世竹站在抓药的柜台外面,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神复杂。
雪照心下一惊,见他虽不像之前那样虚弱,脸色却依旧苍白。她回想起在城南村庄的情景,不由得一阵心酸,开口问道,“仓公子?你怎得来了?”
仓世竹轻声开口道,“雪照,能否借一步说话?”
雪照点点头,对小五说道,“待会告诉林大哥,我出去一会,很快回来。”
小五点点头,看着雪照和仓世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雪照和仓世竹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慢慢地走着。仓世竹看着雪照,笑容依旧温和,说道,“看你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
他本以为雪照会对他恨之入骨,但见雪照仍旧唤他“仓公子”,脸上尽是关切之色,才知林修远并没有将他的身份告诉她,他不由得心下对林修远的坦荡胸襟和大度的气魄佩服不已。
林修远对雪照才是真正的用情至深,凡事总是替她考虑周全,甚至不想让她在感情上受到任何的的刺激与伤害。正因如此,她还能像这般巧笑倩兮,平安喜乐,经历的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而他和她还能相见,并且像这样安然地走在一起。
思及此处,他内心却愈加难受起来,想到伦家为了一己之私不惜对雪照痛下杀手,想到自己一直被父亲利用,打探凤尾栖的下落,他拿什么和林修远比较?他又怎能做到林修远对雪照所做的十分之一?他的内心绞痛起来,脸色愈加苍白了。
雪照见他神色有异,不由得心下不安。她停住脚步,轻声问道,“仓公子,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阿念有没有跟你来?”
仓世竹摇了摇头,勉强笑了笑,说道,“我没事。此次我来找你,一则想看你现下过得怎么样;二则也想告诉你,我身子已经大好了,你勿需再挂怀。”
雪照听了脸上浮起了笑容,看得仓世竹心里又疼了一下。只听她说道,“你的身子能恢复就太好了,我一直担心你呢。上次你一去不返,我又遭变故,险些丧命,还害得龄伯。。。”她说着声音低了下去,眼眶红了起来。
仓世竹不禁一惊,他声音有些颤抖,问道,“龄伯,被害了么?”
雪照点点头,泪珠终于滑落。
仓世竹身形晃了晃,有些站立不住。上次伦家派人烧杀劫掠,竟然害她最亲近之人丢了性命,还差点害了她的性命。。。他父亲为何这般残忍,他明知雪照是他的至爱,是他拼死想要保护的人,他却想要杀她。。。
“逝者已矣,你千万要保重身体。”他迟疑了一下,轻声问道,“雪照,令尊的凤尾栖,可安然无恙?”
雪照点点头,说道,“多亏林大哥赶到,我的命和凤尾栖,都是他救出来的。”
仓世竹讶然道,“看来那帮。。。贼人费劲周折,最终没有得手?”
雪照和仓世竹继续向前走着,说道,“上次我住在桐和堂的时候,因为一件小事无法释怀,回到城南后便将凤尾栖和林大哥为我做的‘和合’互换了地方。一则因为我心里同他赌气;二则,我身边亲近之人为了拼命保护我和凤尾栖,不免无意间向贼人暴露了它的所在,故而我将其调换位置,且不让身边的人知晓,以免他们受更多牵连。没想到贼人真得打探出了凤尾栖原来的所在,没有得到凤尾栖,只是把雪照的‘和合’抢走了。”
想到丢失了的“和合”,她心里也是痛极。没有人知晓,那把“和合”于她而言,也是比命还重要的东西。念及此处,她低下头,默然不语。
仓世竹说道,“原来如此。既然凤尾栖仍在,令尊的在天之灵也可安心了。”说罢他停下脚步看着她,欲言又止,“雪照?”
“什么?”雪照抬起头来看着他,眼圈仍是红红的。
“若是当时我回来了,你。。。还愿意回到城南的时日吗?”仓世竹用探询的口气问道,话一出口,他便知道自己注定要失望了。
雪照的眼睛直视着他,目光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和勇敢。她说道,“仓公子,你的心意雪照都知晓。只是,雪照想从今以后,为自己真正的内心而活,至死方能无悔。谢谢你,在城南的那段时日,陪在雪照身边。”
听她说完,仓世竹反而没有那么痛苦了,他的心仿佛被她的话安抚,沉静下来。看她一切安好,他觉得此生别无所求了。
仓世竹从衣内拿出一枚方形的木刻递给雪照,说道,“倘若今后那个屡次来犯的黑衣高手再出现,你便拿这个给他看,他便不会伤你性命,切记!”
雪照接过那枚木刻,见这枚木刻年代已久,色泽暗沉,上面刻着似古老图腾一样的图案,她不禁惊讶地看着仓世竹,问道,“这是何物?仓公子知道那人的来历吗?”
仓世竹一愣,摇了摇头说道,“这叫枭龙符,听我父亲说,它可以辟邪消灾,你把它带在身上便是,其他的我也不知了。”
雪照将它还给仓世竹,说道,“如此贵重之物,雪照不能接受,仓公子快收起来吧。”
仓世竹急了,他将那枭龙符紧紧地握在雪照手里,眉宇间皆是焦急之色。他说道,“雪照,我送你此物绝无他意,只是想在关键的时刻保你平安。你。。。日后便明白了。我走了,你一定要把它带在身上,切记!”
说罢,仓世竹放开雪照的手,转身离开了。雪照打开手掌心,那枚枭龙符沉甸甸得压在上面,她看得有些愣怔了。
雪照慢慢地往回走着。街道上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就像她久违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桑林、琴谱、劫祸、恨别,往日种种都历历在目,快乐、忧思、痛苦、感伤,旧日情怀都随风飘远。
走了不一会,远远地,她看到写着桐和堂几个字的大牌坊屹立在前方,她深吸了一口气,把所有记忆都锁回心底,步履轻快地向前迈去。
雪照回到桐和堂,继续在药柜前忙碌,突然小五凑近她,低声说道,“雪照姐姐,刚才你出去之后,柳姑娘也悄悄跟在你身后出去了,你留点神。”雪照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说道,“谢谢你小五,不用担心。”
小五用信任的眼神看着她,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看得雪照又笑了起来。
他们继续分拣着今天送来的药材。果不其然,过了一会柳小真就轻轻巧巧地走来了,脸上还有掩饰不住的兴奋之色。她走到药柜前面,垂下眼眸想了一下,便抬起头来笑道,“于小姐,方才送药材的来了,你不在,去哪了呀?”
雪照看着她,轻轻地说道,“一个旧日相识的朋友来了,我同他出去走了走。柳姑娘不是看到了吗,怎得明知故问。”
此时桐和堂里人不多,大家都听到了她俩的对话,谁都能感觉到柳小真来者不善,只不知雪照会如何应对。
柳小真被她说穿,脸上有些不自在,一阵红一阵白。只听她又说道,“方才那送药材的催得紧,我便出门去寻于小姐了,左右没找到,后来走了很远,才在一处偏僻之地看到你和那位公子在说话。我担心你遇到歹人,便在一旁留意,见于小姐突然伤心落泪,小真还替你好一阵担心呢。”
正说话间,突然林修远带着刘秩和井然从外面进来,正巧把后面这段话听了进去。大堂里的人素日都与雪照交好,看到林修远进来不由得都替雪照捏了一把冷汗。
照柳小真这话的意思,雪照是和旧人有什么扯不清的瓜葛。这名声一旦坐实,不但雪照清誉受损,连带林修远和雪照的关系也必受波及。众人思及此处,不禁暗想这柳小真的城府竟如此之深。
大家都把眼光盯在雪照的脸上,只听她不紧不慢地说道,“有劳柳姑娘挂怀了。那仓公子不是歹人,是我在城南的旧邻。我遇害的那日,他正巧不在。等他回来,我已经来了桐和堂,所以他过来这里找我,看我是否安然无恙。”只见她小巧的脸庞上面色从容,毫无惧色,声音虽不大,却有一股摄人的力量。
桐和堂的众人见雪照从容应对,娓娓道来,丝毫没有掩饰之意,知她问心无愧,便都暗自松了一口气。却听柳小真仍旧咄咄逼人道,“可我见那位公子最后赠了于小姐一件东西,于小姐不受,他却执意塞在于小姐的手里。不知是件什么好玩的物事,可否拿出来让我们看看?”她脸上假做出一副同雪照玩笑亲昵的表情,看得雪照心里一阵阵凉意。
只见雪照丝毫没有迟疑,她伸出一只手到她眼前,手一松,那件木刻掉下来,挂在雪照手里攥着的绳结上晃个不停,她轻声问道,“柳姑娘说得可是这个?”
柳小真没有想到她如此爽快,不由得愣了一下,见那件木刻陈旧无光,黑不溜秋的,确实不吸引人。她嘴上仍旧强硬道,“这件物事看着年岁已久,像是家传之物,不会是那位公子倾慕于小姐,送你的定情信物吧?!”
小五听了立时按捺不住了,他把手里的竹匾往地上一扔,气呼呼地瞪着柳小真说道,“柳姑娘,你这玩笑未免开得有些过分了吧!”
雪照拉了一下小五,面上仍旧带着一丝微笑,声音却冷冷地说道,“我却不知道这原来是定情信物?柳姑娘收到过这样的定情信物吗?”
柳小真冷笑了一声,说道,“我哪有于小姐这样的花容月貌,有这些公子赶着上门来倾诉仰慕之情。。。”
话未说完,忽听一声呵斥从旁传来,“小真,住嘴!”却是柳管家怒气冲冲的声音。
柳管家本在角落里冷眼旁观,他原想等女儿揭穿了于雪照,自己就上前推波助澜,直将于雪照逼得不得不承认,身败名裂,她和林修远就再无可能。但他发现林修远进门以后,眉头紧锁,却不是针对于雪照,倒像是盯着自己的女儿,眼光中隐忍的不满和怒意越来越强烈。他越看越心慌,最后全然没了底气,等听到柳小真最后那句话一出口,他慌乱地看了林修远一眼,立即出声喝止了她。
柳小真看了她爹爹一眼,不服气地撅起了嘴,刚要反驳,忽听门外传来一声清亮的女子笑声,“就这破劳什子也叫定情信物哪?真实闻所未闻,哈哈哈!真是笑死本大王了!”
众人都往门口看去,只见一个身材瘦小,青丝高束,一身淡青色衣衫的女子走了进来,听她的口气,再看她放荡不羁的表情,众人心里都是一惊,十有**已经猜到了她的来历,只是未曾想到凌风寨唯一的女山贼白竹,竟是如此一位白净清瘦的女子。
见众人惊诧的目光全都聚集在她身上,蓝田玉无奈地摇摇头,侧身站在林修远身旁。一抬头,发现林修远犀利的目光正盯住他不放,他心虚地看着林修远,脸上似笑非笑,唤了声,“大哥”,便低头摇着纸扇不作声了。
只见白竹背着手,身子轻快地晃悠到药柜前面,动作夸张地伸头仔细辨认了一下雪照手里挂着的木刻,还不忘用她纤白如缟的手指拨弄了一下,转头看着柳小真,嘴角竟浮现一抹调戏的笑容,说道,“这位姑娘生得面皮白净,唇红齿白,浓眉大眼,甚合本大王口味。”
说着她伸出手去抬柳小真的下巴,被柳小真瞪了一眼,“啪”得打到一边。白竹却不在意,又要再伸出手做出一些出格的举动,只听蓝田玉在林修远身侧,用纸扇遮住嘴,轻咳了一声,白竹会意,不情愿地将手放下了。
她笑了一下,继续说道,“只是姑娘的眼光也忒差了些,这明明就是一个破枭龙符,专门用来对付枭龙帮的人的,还是那种最低级的,只能对付特定某个人的那种。我们凌风寨一抓一大把,却被这位姑娘错认作定情信物,哈哈哈!不过我看姑娘生得招人疼爱,我给你十个,你从了我如何?”
柳小真听她出言调戏,不由得怒气上涌,往地上啐了一口道,“无耻之徒!”转身快步走开了。
白竹并不在意,转头看向蓝田玉,只见他纸扇下面伸出一只手,偷偷地竖了个拇指,她嘴角不由得泯出一丝微笑。
雪照将手里挂着的木刻慢慢地收回来,她突然感觉到手臂酸麻,原来竟是一动不动地伸了这许久。此时忽听林修远沉声开口道,“今后若再有人搬弄是非,毁了于小姐清誉,休怪桐和堂容不下他。”
他这一句话声音虽不大,却掷地有声,听得众人皆是一凛,再没有人敢做声。有人偷眼瞧了瞧柳管家,只见他神色紧张,额头冷汗涔涔地冒出来。
雪照轻轻地叹了口气,在桐和堂,大家都对她很友善,只有柳小真和她的父亲柳管家,像是长在她身上的两双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她,处处与她作对。
她其实很想和柳小真和睦相处,后来发现实在做不到,便尽量躲避着她。奈何她总是纠缠不休,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也许,她的到来,又给林修远增添了不少麻烦吧。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黯然神伤。究竟要到何时,她才能不成为他的麻烦和包袱呢?长此以往,终有一天,他会厌烦于她的吧。
抬眼间,她看到蓝田玉向她们走过来,恍然意识到眼前这个打扮干净利落,又口口声声自称大王的女子便是他们经常提起的凌风寨九大王白竹。
雪照知晓白竹此番是专门为她解围,不由得心生感激,她笑着向白竹说道,“白姑娘果然是女中豪杰,今日仗义直言,替雪照找回了清白,雪照感激不尽。不知白姑娘可否赏光,到凤鸣馆小坐片刻,雪照奉上清茶一杯,略表寸心。”
蓝田玉听了对白竹笑道,“于小姐的凤鸣馆,是我大哥费尽心思修造的,里面有千竿翠竹掩映着三间竹舍,院内藤萝满墙,窗下兰芷生香,便如隔世仙境一般。连我都难得被邀前往呢,大王的面子着实不小啊!”
白竹听了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正要满口答应下来,忽见林修远走到雪照面前,低头看着她轻声道,“雪照,随我来,带你看一样东西。”
雪照有些疑惑地看着林修远,他的语气里全是温柔,眼睛里却有些掩饰不住的黯然神伤。他说完也不等雪照回答便拉起她的手轻轻地转到内院去了。
白竹跟在他们后面便要同去,忽然被蓝田玉拉住衣袖,她疑惑地回转头问道,“你拉着我作甚?不是要去凤鸣馆品茶吗?”
蓝田玉见她一副天真单纯、不谙世事的模样,不由得叹了口气,贴近她耳边轻声说道,“你怎得这般没有眼力见?这会子谁要你去品茶了?”
白竹不禁纳闷道,“方才她还邀请我去品茶,你又将那凤鸣馆说得似人间仙境一般,我自然要去看看啊!”
蓝田玉听了又是一阵怅然,他不知该如何向这个不解风情的九大王解释,只得又凑近她说道,“我大哥同于小姐情投意合,此刻他们去卿卿我我,大王也要跟着看吗?”说着他脸上又露出戏谑的一笑,说道,“若大王不懂卿卿我我是何意,可要田玉亲自出马,做给你看?”
白竹听了瞬间明白过来,她白净的小脸顿时涨得通红,便如秋日枝头熟透的果子,看得蓝田玉又心神不宁起来。他立即用纸扇遮住嘴,有些尴尬的清了清嗓子。近来他发现自己在风月场上惯常用的杀手锏在白竹身上都不好使了,经常把自己也套了进去。
白竹神色慌乱,完全没有注意到蓝田玉不自然的表情,她低声说道,“那我先在这里等他们一下好了,过一个时辰我再去找她,总该可以了吧?”
她天真地向蓝田玉询问着,话一出口,突然又觉得不妥。这个卿卿我我的时辰计算里面不知道还藏有什么机关,如若再被蓝田玉揪住不放,对她冷嘲热讽一番,面子上更挂不住了。思及此处,她不等蓝田玉回答,自己跑到桐和堂角落里一张椅子上坐着去了。
蓝田玉看她狼狈而逃的背影不由得心下一动,这个凌风寨的九大王,越发让他放不下了。
林修远拉着雪照穿过大院子,又从内院边上的角门处走出来,一直来到凤鸣馆的竹林里。
雪照的手被他紧紧地握在手心里,她便如做错了事的孩子般跟在他后面走着。他掌心的温热她已经极为熟悉,此刻心下却有些不安。虽然在仓世竹的事情上她问心无愧,然而当着桐和堂众人的面,她又和柳小真发生了摩擦,给他找了麻烦。最后幸得白竹解围,否则自己也未必能说得清楚。
到了竹林深处,林修远停了下来。他把她轻轻地拉到身侧,见她低头不语,便有些好奇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觉得有些委屈?”
雪照听他仍在替自己考虑,心下更是难过,使劲摇摇头,泪珠却忍不住掉落下来。一向镇定自若的林修远有些慌了,他伸出手抚摸着她的脸,将滑落到腮边泪珠尽皆拭去,心疼地说道,“雪照,别哭,今后我再也不允许别人这样欺负你了。”
雪照将头抵在他的胸前,轻轻地摇摇头,略带一丝哽咽地说道,“林大哥,你这样护着我,我没有委屈。”
林修远听了心疼不已,他伸出修长有力的双臂,一下子把她拉进怀里,紧紧地将她抱住,半晌没有言语。
方才他在大堂里听到柳小真的话,立时便明白了是仓世竹来找过雪照,他顿时心乱如麻。雪照虽对自己有情,但因着仓世竹曾经舍身相救,她一直觉得亏欠于他,又中了伦万蹇和宣一合的的算计,误以为仓世竹再难复原,便曾想过以身相许,照顾他一辈子。
那段时日林修远饱尝了爱别离的痛苦,他好容易找到此生至爱,却只能看着她离自己远去,那种绝望的心痛他记忆犹新。而今她又回到他身边,他真的怕了,他不能再承受失去她的痛苦,他必须做些什么,把她留在他的生命里,可又不知晓该如何做。原来有了心爱之人,便是这样日日生活在爱恨情仇的煎熬之中。
过了一会,他轻轻地将她放开,指着他们身前的一棵小小的竹子说道,“你看这竿竹,是修这院子的时候我亲手种的,就为了让它在这里等着你来,它名叫‘凤尾’,你喜欢吗?”
雪照轻轻地俯下身,仔细地端详着那竿小小的翠竹,只见它虽瘦小,生命力却极旺盛,抽枝发芽,鲜嫩欲滴。她不禁莞尔一笑,这是他亲手种下,待她到来之日送与她的。今生今世,她都要小心呵护它,直至它长成一竿高耸的翠竹,再也不怕风吹雨打。
雪照轻轻地碰了碰那竿翠竹的一片嫩叶,开心地笑了。她的脸庞精致小巧,弯弯的睫毛上下忽闪着,像两把小刷子从林修远的心头拂过,荡漾着他的心神。
有一丝清风吹过竹林,绿色的竹枝随风摇曳,那竿小小的翠竹也像得到了消息,沙沙作响。雪照身着湘妃色衣裙,小小的身影立于竹林中,便如同在水墨画里点入一抹浅绛,轻轻地荡漾开来。
眼前的景象看得林修远如痴如醉,他的心头突然有股暖意涌上来,他愣怔地站在那里,等待眼前这只他嗜爱如命的羔羊投入怀抱。
雪照抚弄完小翠竹的叶子,脸上带着意犹未尽的微笑,轻轻地站起身来。她笑着去看林修远,刚一转身,突然被一双强有力的手臂一把拉进怀里,缱绻深情的吻席卷而至。雪照被吓得呆住了,一瞬间她忘了该如何应对,她的双眼犹自睁着,他闭着的眼睛和温柔的睫毛就在她的眼前。她好像从未离他如此之近,她有些害怕了,不敢再看下去,没有人教过她究竟该怎么做,也许这个时候应该把眼睛闭上比较好吧。
雪照轻轻地闭上眼睛,感受着他怀抱的温暖和沉香,那香气将她紧紧地缠绕住,她甚至忘了该如何呼吸。
林修远声音低沉,仿佛压制着巨大的痛苦,颤抖着说道,“照儿,我不许你再离开我了。。。”他的心像刀割一样生疼,他只想将他的吻作为永世的印记烙在她身上、心上,让她此生此世、永生永世,都只沉沦在他的怀抱之中。
他并未期盼能得到任何回应,却听见雪照轻轻地呢喃了一声,“嗯”,声音虽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他的耳膜。她是答允了他吗?难道是他太过期盼,出现了幻听?他用双手捧起她的脸庞,难以置信地问道,“照儿,你答应我了?”
雪照眼神里一片迷离,她的回答只是轻轻地吻上他的唇。她想告诉他,从一开始,她便渴盼同他长相厮守,只是造化弄人,让她步步远离。
仿佛过了一辈子那般漫长,漫天的潮水轻轻地退去。林修远坐靠在一块曲水云洞般的太湖石上,雪照被他紧紧地搂在怀里,脸上的绯红仍旧没有消褪。林修远轻轻地抚弄着她的发丝,只觉此时此刻同她相拥静坐,天地无波,岁月安然。
雪照把脸靠在他的膝上,她拿出那枚枭龙符,轻声问道,“林大哥,你介意仓公子送我的这件木刻吗?”林修远在她身后轻轻地笑了,他将她一丝散乱的发拂到耳后,说道,“倘若这枭龙符真的能在紧要时刻保护你,我求之不得。”接着,他把拥住雪照的手臂紧了紧,将下巴抵在她的头上轻轻地蹭着,低声说道,“不过,我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了。”
雪照听了后面那句话,想起他之前曾经说过的“我怕我再把你弄丢了”的话语,仿佛自己珍视的宝物被人抢走了一般,心里不由得涌起一阵甜甜的暖意。
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林修远说道,“仓公子说若再遇到那个屡次来犯的黑衣人,便拿出这枭龙符,他便不会伤我性命。但我问他是否认识那个黑衣人,他却又说并不知晓。奇怪得很。”
林修远却心下了然,那个黑衣人沧澜他也曾经同他交过手,武功不在他之下。只是上次同他打斗交手之时,他却暗地里提醒他去火海里救出雪照,可见这人并非真正的伦家一党。至于他究竟是何来历,他还需要再派刘秩和井然去打探清楚。
思及此处,他轻声对雪照说,“仓公子大约也是有难言之隐,身不由衷,有些事情可能不方便透露。你把它收好,遇到紧急情况,我也可以安心一些。”雪照听了点点头,依言将那枭龙符放入贴身内袋收好。她又想起今日之事,对林修远说道,“自我来到桐和堂,柳姑娘就同我不睦,我看她对你用情很深,难道你一点都没有察觉吗?”
林修远说道,“也许吧,但那是她的事,与我又有何关系呢。时日长了,她自会明白的。”
雪照看着林修远,满眼皆是笑意,她说道,“这城里不知还有多少姑娘对你芳心暗许呢,难道你都可以视而不见吗?”
林修远惊诧道,“还有这种事?我竟不知。这些姑娘里面可包括你?”
雪照脸红了,说道,“我同她们不一样。”
“怎得不一样?”林修远也笑了。
“因为我有这个!”说着她一下子从衣内掏出一个黑色暗金的小小盒子,把里面的紫红色花椒拿了出来,放在她的眼前,对着稀稀疏疏的竹叶中透进来的阳光看着。光线透过那束花椒细碎地洒在她的脸上,一片姹紫嫣红。
林修远也伸出一只手,将她的小手连同那束花椒一起握住,笑意从眼里直浸入心底。
过了一会,林修远拉着雪照的手从竹林里走出来,他停下脚步,看着她说道,“我先回大堂里,过会还要出去一趟,晚些时候我再来找你。”
他眉眼间皆是柔情,看得雪照脸红红的。林修远伸出一只手将她的头压向他的唇,轻轻地吻了一下,又低头看了看她的神色,嘴角漾出一抹微笑。
他转身往院门口走去,还未挪动脚步,突然愣住了。原来蓝田玉和白竹恰巧出现在门口。白竹一时未反应过来,瞪着双眼看着他们,而蓝田玉却低下头,用纸扇遮住嘴,不用看也能想象出来他那戏谑的笑容。
林修远微微侧了侧身子,将身后的雪照挡了个严实,皱眉说道,“你们这是。。。”
蓝田玉率先反应过来,他眼睛看着林修远,底下用胳膊肘捣了一下尚未从首次旁观了男女亲密举动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的九大王白竹,面不改色地笑着说道,“哦,大哥,我们听闻于小姐有好茶,特来讨一杯喝。那个。。。没打扰你们吧?”
蓝田玉毕竟是风月场高手,只见他言笑自如,丝毫没有任何慌乱。而身旁的白竹被他一捣,立时回过神来,觉出自己的失态,不由得面色通红。
雪照站在林修远身后,定了定心神。她掩饰住内心的羞涩和窘迫,从林修远身后转出身来,朝着他俩笑道,“二位光临凤鸣馆,雪照求之不得,请里面坐吧。”
她小巧的脸庞上笑靥如花,同英俊潇洒的林修远站在一起宛如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看得蓝田玉和白竹都有些愣了。
蓝田玉和白竹随着雪照往院内走去,只见幽静的小路淹没在茂密的竹林里,如同步入隔世的仙境一般。
穿过竹林,但见三间竹舍并排而建。周遭四壁,瑶草玉树,兰芷生香。拾阶而上步入内室,屋内陈设素淡雅致,碧色软烟罗轻纱随风摇曳,临窗的琴桌上静静地躺着一张瑶琴,仿佛随时待素手轻拨。
蓝田玉环视了一周,嘴角浮现出微笑。大哥对于小姐的情意,从他亲手布置的这一花一草,一桌一椅上便能窥得一二。这院子如此精心的修整,耗时至少三月以上。而适时,他还未同她走到一起,却花费如此大的功夫修整别院,只为了有朝一日能等她到来。这世间的男子能为心爱的女子做的最多的,也莫过于林修远了吧。
白竹也满是惊讶赞叹之色,她对雪照说,“于小姐,你的凤鸣馆,果然清幽别致啊!”
雪照笑了笑,请他们坐下,说道,“雪照来的时候,这里都已经布置好了。这院内的每一件物事,都极入雪照的心。”
蓝田玉说道,“大哥同于小姐心有灵犀,又情意相通,自是了解你的喜好。可这别院之前寂寂无人,能被我大哥重新修整得如此精致,可见他对于小姐实是情深之至,用心良苦啊。”
雪照听他如此说,脸上显出一丝羞涩,心里确是满满的甜蜜。他对她的好,她岂能不知,只是从别人口中说出,听来却更觉得暖暖的。
她笑了笑,对他们说道,“你们稍坐片刻,雪照给二位沏茶。”说罢,她轻轻地转入帘后去了。
这时白竹见四下无人,便瞪了蓝田玉一眼道,“都怪你!我说再等片刻,你非要立时拉我过来!正巧碰到他们。。。”她说着声音低了下去,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蓝田玉听了却是一笑,他凑到她面前说道,“若不是我,大王岂能有机会观此美景?我见大王如此不解风月之事,怎好意思说看上在下了?今日正好见识了,你该谢我才对!”
白竹听了怒气上涌,待要发作,却见雪照已经沏好茶,从帘子后面端了出来。她便只得忍住不做声了。
雪照端了一个别致的小茶盘出来,里面有两盏茶,她轻轻地将茶盏摆在蓝田玉和白竹的面前,盈盈一笑,说道,“二位请用吧。”
蓝田玉和白竹依言各自端起面前的茶盅,揭盖闻香,只觉一股清幽的茉莉花香扑鼻而来,却正是蓝田玉在“慕南春”里寻到的茉莉香片。蓝田玉闻到此香,心下一惊,立即用眼角的余光看向白竹。
白竹也闻到了这超乎寻常的茉莉花香,开始时还深吸了一口气,眉头舒展开来。突然间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眼光带着一股凌厉的杀气射向蓝田玉,蓝田玉心中一凛,头上冷汗冒了出来。
雪照见他俩神色有异,有些疑惑地问道,“蓝公子,白姑娘,可是这茶不合口味?”
白竹听了,略略收敛了神色,她说道,“没有,于小姐的茶,很好。”
雪照听了神色放松了些,笑道,“我自小就喜爱茉莉香片,这次的茶,也是我尝过的里面上好的茶。”
白竹听了,神色冷冷地问道,“那请问于小姐,这茶是从何处寻来?”
雪照笑了笑,刚要回答,突然想起来林修远曾经告诉她的关于蓝田玉和白竹的纠葛,便迟疑了一下,答道,“是一个朋友送的。”
白竹听完用饱含怒气的眼光射向蓝田玉,说道,“是眼前这位风流倜傥的蓝公子吧?”
蓝田玉听了不怒反笑了起来,他慢慢地将茶盅放下,用眼睛看着白竹,说道,“是又如何?大王果然深藏不露,只闻香气便知是那日帮田玉抢来的好茶。田玉在此还要再谢过大王!”说罢他抬起手请白竹继续饮茶。
白竹看到他漫不经心的样子不由怒火上涌,她“嚯”地站起身来,面色清冷,说道,“蓝田玉,本大王一直当你是个性情中人,现在看来,是我白竹看错你了!”
蓝田玉也站起身来,眉心微动,仿佛不经意间有一丝情绪从他眼中一闪即逝。
只见白竹抓起桌上的盖碗,使出全力,“啪”地一声脆响,摔在门口的石阶上,看也不看他一眼,瘦小的身形迅速消失在竹林掩映的小路上。
看着她远去的身影,蓝田玉心里突然有一丝疼痛拂过。他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对愣在那里的雪照拱手施礼道,“让于小姐见笑了。”
雪照脸色微白,她勉强笑了一笑,说道,“蓝公子,今日之事全因我考虑不周,致使白姑娘对你生了误会。实在抱歉。”
她见蓝田玉冲她摆了摆手,眉宇间似有忧色,便继续说道,“下次雪照见到白姑娘,一定亲自向她说明,澄清此中误会,否则雪照心下难安。”
蓝田玉说道,“此事全是由我而起,和于小姐无关。是我一直想方设法想让她远离我,今日,也算得偿所愿了。估计,她今后不会再来找我了。”
雪照听他嘴里虽如是说,脸上却丝毫没有高兴的神色,反而听起来忧伤难抑,心里便明白了**分。她约莫看出来蓝田玉似已对白竹动情,只是他自己内心尚未明了,她也不好说出什么,只得默然以对。
雪照吩咐闻声赶来的闽婆收拾了门口石阶上的碎茶盏,清理了残茶,蓝田玉便拱手告别道,“今日打碎了于小姐的茶盅,改日田玉定再寻一盏上好的定窑送给于小姐。多有打扰,告辞了。”
雪照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蓝公子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她又略施一礼,说道,“恕雪照不远送了。”
蓝田玉点头告辞而去,看着他的背影,雪照心里不禁涌起一丝不安和歉疚,不知如何才能弥补今日的无心之失。
蓝田玉有些愣怔地穿过大堂,林修远看了他一眼,问道,“喝完茶了?”
蓝田玉只嗯了一声。林修远觉出他神色有异,便问道,“今日可还用我帮你打发那个白竹?”
蓝田玉抬头看了他一眼,像是没听懂他的话,半晌方反应过来,苦笑了一下,说道,“不用了,她已经被打发走了。而且这次,估计不会再回来了。”
白竹独自一人喝得酩汀大醉,她身形有些微晃地走在大街上。
此刻天色已近黄昏,街上人影变得稀少起来。白竹有些头晕目眩,她不知道该往何处安身。
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她停了下来,转头四下看了看,这地方似有些面熟,尤其是面前这条偏僻的小巷子,她仿佛曾经来过。
她想也没想,抬腿便往前走去。
小巷子并不是很深,走了十几步便看到旁边有一家店铺,门口挂着一面茶旗。白竹停住脚步,仔细地辨认着匾额上的字。
“慕。。。呃!南春。”她打着酒嗝,含糊不清地咕哝道,“这不是那个有茉莉香片的茶庄么!我上次竟没注意这茶庄还有个这么好听的。。。呃!名字。”
此时蓝田玉勾人心魄的笑容又钻入她的脑海,白竹刚被烈酒麻醉的心又撕心裂肺地疼起来。她一步踏上门口的石阶,上前用力地猛拍店门,仿佛这样才能将胸口的疼痛发泄出来。
过了一会,只听门里面传出一个小伙计的声音,“客官,今日小店打烊了,客官要买茶,明日再来吧!”
白竹皱眉怒喝道,“我便是要今日买茶,你再不开门,呃!本大王立便时拆了你的屋顶!”
小伙计在里面吓得不敢做声了。过了一小会,门被打开一条小缝,露出来半张脸。白竹皱了一下眉,一把把门推开,那个小伙计被推得后退了好几步,差点跌坐在地上。
白竹站在屋子正中,环顾了一下四周,醉醺醺地说道,“把你们这里最好的茶,呃!都给我拿出来!”
那个小伙计唯唯诺诺地答应了,转身向茶柜后面跑去。
过了一小会,茶柜后面转出来一个瘦高的身影,穿着一身水蓝色长衫,生得一副好看的面孔,只是面色苍白,眼神忧郁,正是上次诗社夺首的才子慕言瑾。
慕言瑾停住脚步,注视着白竹,问道,“请问这位姑娘,想要什么茶?”
他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十分面熟,仔细回忆了一下,正是上次帮蓝田玉出手的那个姑娘。上次听到她的声音便觉得熟悉,很有可能诗社上跟随蓝田玉的那个书童就是她乔装打扮而成。
白竹转头看向他,忽然笑了起来,看得慕言瑾微微一愣。只见白竹晃晃悠悠地朝他走过来,说道,“我要。。。”身子突然往下一缩,便倒了下去。
快要落地的瞬间,慕言瑾一把将她抱住,用手探了一下她的鼻息。那个小伙计紧张地在一旁问道,“少爷,她没事吧?”
慕言瑾摇摇头,只说了一句,“喝多了。”说着他一下子将她抱起来,往内室走去。
白竹昏昏沉沉地躺在榻上,嘴里仍自咕哝着,“酒呢?我要喝女儿红!”
这时她被一只手臂托住肩膀扶了起来,一个清冷的声音说道,“来,把醒酒汤喝了。”
她感到嘴唇触碰到了一件凉凉的东西,像是一只瓷碗,她口干舌燥,便猛力吞了一口。突然她眉头都皱了起来,闭着眼睛喊道,“小二!让你上酒,你拿什么刷锅水糊弄本大王!”
一声叹息传入耳内,那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姑娘若不喝这醒酒汤,明早起来便会头痛欲裂。还是喝了吧。”说着又把碗凑到她嘴边。
白竹将头转向一边,咕哝道,“你少来管我!我知道,你从未喜欢过我!”她说着竟有清泪从腮边流下来。
慕言瑾皱了皱眉,将她放下,端着碗转身走进旁边一道房门。
待他再次走出来的时候,手里依旧端着那个瓷碗,他重又将白竹扶起来,说道,“酒来了。”
白竹听了,想要睁开眼,无奈醉酒太过厉害,她只咕哝道,“酒?我要喝酒!”说着就着慕言瑾手里的碗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大口。还未喝完,她的头一歪,身子倚在慕言瑾身上不动了。
慕言瑾低头看了看她,叹了口气,从旁边拿过一个汤匙,一口一口将那碗里的汤药喂到已经不省人事的白竹嘴里。
第二日一早,天已大亮,白竹被“窠窠”的捣药声吵醒。她睁开双眼,蓦地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立时警觉地坐了起来。
这是一件陈设素雅的居室,床帐、帘幕、寝被皆是浅灰色,一看便是男子居所,她心下一惊,立即翻身下床。她突然想起昨日从桐和堂出来后,在一家酒馆喝得大醉,后来便什么也不知道了。但此刻她却耳清目明,丝毫没有宿醉后的头痛欲裂。她奇怪地摸了摸脑袋,循着捣药声往旁边的门内走去。
这是一间药室,屋子里到处堆满了药材,一个穿着浅蓝色长衫的瘦高身影在里面忙碌着。听到她的声音,他回过头来,面色清冷,问道,“醒了?”
白竹见到他的面孔有一丝恍惚,却想不出来在哪里见过。她皱眉沉思,只听那个男子说道,“想不起来就不用想了。”
白竹听了一愣,他仿佛知道她的心思一般。她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怎得来这里的?”
那男子仍旧低头捣药,头也不抬地说道,“这里是慕南春。姑娘昨日夜间造访,说要买茶,结果进门来还没说两句话,便不省人事了。”
白竹听了脸上露出羞愧之色,说道,“本大王昨日喝多了,多有得罪。承蒙公子照顾,改日公子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只需到凌风寨找白竹即可。”
捣药声戛然而止,那男子抬起清冷的面孔,问道,“你是凌风寨九大王白竹?”
白竹说道,“正是本大王。”
那名男子低声自言自语道,“怪不得第一次见你便觉得与众不同。”
白竹没听清他的话语,问道,“公子说什么?”
那名男子摆摆手说道,“没什么。久闻九大王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白竹听了竟微微一笑,说道,“公子怎么称呼?”
那名男子答道,“在下姓慕,九大王能记起来更好,记不起来就算了。”
白竹听了微微一愣,仿佛突然想起什么来,说道,“你是诗社里的才子慕言瑾!”
慕言瑾听了面露一丝微笑,却仍旧让人觉得清清冷冷的,只听他淡淡地说道,“九大王能记起在下,荣幸之至。”
白竹又问道,“这慕南春,是你家的吗?”
慕言瑾答道,“家父在世时,开了这么个茶庄。”
“你既开茶庄,为何又弄这些药材在这里?”
慕言瑾眼眸黯淡了一下,他轻声说道,“在下自幼身体欠佳,每日都要服药调理。”
白竹听了有些愣怔,难怪见他面色清冷,略显苍白,眼神中又时常带着怅然若失的神色,她突然对他心生同情。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又问道,“我此次酒醒和以往不同,醒来后头脑清醒,不涨不痛,可是昨日公子给我服了什么汤药?”
慕言瑾说道,“只是普通的醒酒汤而已。”说着他似漫不经心地抬眼看着她,问道,“只不知九大王因何事伤感,喝这许多酒?”
白竹听了低下头,并不答话。沉默了半晌,她抬起头来说道,“昨日多扰了慕公子,本大王记在心里了,日后定当报答。先告辞了。”说罢,她一转身,轻快地迈出了屋门,从茶庄正堂里走了出去。
屋内,慕南春的伙计阿春慢慢地凑到慕言瑾的身侧,轻声说道,“少爷,那宣大夫说了,少爷的病,最忌动情,少爷可勿要对刚才那位。。。”
“别说了。我岂会对她动情。”捣药声停了半晌,又慢慢地响了起来。
高耸入云的凌山一直是城中百姓了解甚少的禁地。一则因为凌山山顶苦寒,普通人即使上得山去,也根本无法耐受;二则凌山上有一个凌风寨,那里的贼寇时常和周围的大小山寨火并,整日打打杀杀。他们还成群结队地下山到城中来,劫掠城中的富商和贪官污吏。虽说他们很少和普通百姓起冲突,然而对于这些整日刀尖舔血的山贼,百姓仍是闻之色变。
凌山半山腰处有一个易守难攻的关隘,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便是通往凌风寨的唯一入口。从这个隘口进去,路越走越宽,远远望见一个高大的寨门,便是凌风寨的练武场了。白竹一路走来,守寨门的小喽啰们纷纷给她行礼,她连眼都没眨一下。
她没回自己的住处,也没去见山风,一个人径直往后山走去。后山有一处高高的断崖,崖下面群山连绵,郁郁葱葱。自打白竹上了凌山,这里便是她的独处之地。每当她郁郁寡欢或者孤独茫然的时候,她便来这里坐着。而在遇到蓝田玉之前,这里几乎是她每日必来之处。
有些时日没来这里了,白竹常坐的大石头上都爬了些乱草,便如此刻她纷乱不已的内心。她用脚将那些乱草踢开,坐在石上,又顺手从旁边薅了一棵狗尾巴草叼在嘴里,眼睛望着断崖下面的群山。
在这里,失望、伤心、难过都无需掩饰,她可以做回真正的自己。
此刻四下静谧无人,她放任自己的情绪冲破牢固防守的堤坝,肆无忌惮地冲向四肢百骸。她只觉胸口上被掏了一个大洞,汩汩地向外流血,只要她还有知觉,这伤口便无法愈合。她竟从来不知,情到深处是如此刻骨铭心的痛,这种痛看不见伤口,摸不着裂缝,却像猛烈的毒药,侵蚀她的肌骨,蚕食她的内心,让她无处可逃,永无宁日。
过了不知多久,白竹倚在石上睡着了,睡梦中她觉得身上渐寒,身下的石头冰冷彻骨,她抱紧自己的身子,固执地不想醒来,只盼能这样一直沉睡下去,再不用感受胸前那撕心裂肺的痛楚。
又迷迷糊糊地睡了一阵,她突然觉得身上一暖,像有一件温暖的毛皮覆在身上,接着她被一双手臂横着从地上抱了起来。那人触到她冻僵的瘦弱身躯,不由得咒骂了一句什么,接着快步抱着她向山前走去。
她被轻轻地放在温暖的床榻上,立时便恢复了知觉。她睁开了双眼,看到熟悉的居室和床榻,正是她在凌风寨的住处。
她吸了吸冻僵的鼻子,看着房顶,头也未转便说道,“三哥,我心里好难受。。。”
在一旁看着她的正是回九,他叹了口气,说道,“小九,是不是那个姓蓝的又欺负你了?”
白竹将这次下山的遭遇同回九讲了一遍,回九听到最后,看着床榻上伤心欲绝的白竹,眼中全是痛色。
他伸出手来想去抚一下她的脸,却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了。只听他沉声说道,“那姓蓝的素日同林修远交好,原以为他们是同类,没想到他竟如此欺辱于你,简直禽兽不如!”
他停了一停,又声色俱厉地说道,“小九,这事包在三哥身上了!明日大王派我俩去一趟枭龙帮打探底细,等我们从枭龙帮回来,三哥同你下山一趟,替你废了这对狗男女!不能让我们凌风寨的人受那姓蓝的龟孙的气!你说怎样?”
躺在榻上的白竹眼神空洞,未置可否,只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又沉沉地睡过去了。回九叹了口气,给她拉了拉覆在身上的兽皮,转身出门去了。
时已入秋,天气渐渐地转凉了。这日清晨,雪照早早地起来,穿过内院往大堂里去。仁寿川近日身子略有不适,雪照同林修远商量了,这几日仁寿川只坐堂,由她来代替仁寿川出诊。
今日需出诊的是一位年老妇人,需要针灸,所幸她的住处离桐和堂并不远。雪照早过来一会,趁时间尚早,可以同仁寿川仔细商讨针灸之策。
她刚从内院步入大院子,便看到小五在整理晒药材的竹匾。小五见到她来,连忙跑上前来笑道,“雪照姐姐,今日好早啊!”
雪照笑了笑,说道,“你比我还早呢。在做什么?”
小五衣衫单薄,他冻得抱着膀子说道,“今日有许多药材要晒,我先看看竹匾够不够用,不够再从仓库里拿。”
雪照低头看他直往袖筒里缩的手,问道,“怎得穿这么少?”
小五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不好意思地说道,“雪照姐姐,我家里有个老子娘,下边还有个弟弟,都等着嚼谷呢。前两天老子娘病了,我先把冬衣当了,给她抓药了。”
他见雪照面有忧色,立即笑了笑,说道,“雪照姐姐,你别担心,现下还未入冬,只不过早晚凉些,过两日领了工钱我就去赎回来,不碍事的。”
雪照眉头微蹙,她从衣内拿出一个小钱袋,塞在小五的手里说,“这些你先拿着。今日我便同林大哥说,给大家每人做一身冬衣,入了冬就不怕冷了。”
小五愣怔地看着他手里精致的小钱袋,眼里有些泪光。他小声说道,“雪照姐姐,我来桐和堂好些年了,少东家对大家伙一直很仗义,给的工钱也总是比别家多。他就是面上冷冷的,大家伙都怕他,不像你,跟我们一起吃饭,一起干活,又对我们这么贴心。大家伙就等着你嫁到桐和堂来,成了桐和堂的少奶奶,心里就踏实啦!”
雪照听了面上一红,想要出声制止他,突然听到大堂后门处传来一声轻咳。她心里咯噔一下,不用看也知道是林修远站在那里。
刚才的话倘若都被他听了去,岂非让他以为自己早有此意,连伙计们都心知肚明了?想到此处,她立时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小五一看是林修远,吃了一惊,赶紧说道,“少东家,我又说错话了,我。。。下次不敢了。”说着他竟矮身藏到雪照身后去了。
雪照也低下头,面上火烫,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扭头看了身后的小五一眼,见他害怕的样子,只得鼓起勇气,抬起头看着林修远,轻声求情道,“林大哥,你别罚他了,他就是随口一说,也不是故意的。”
林修远慢慢地走过来,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低下头看着她的脸,说道,“谁说我要罚他了?他又没说错。”
雪照惊讶地抬起头看着他,他突然一把将她揽到身侧,转身看着小五道,“方才你说大家伙都是这样想的,确有此事?”
“有啊!少东家!”院子里居然有人不怕死地附和道。
“我们都这样想的!”
“是啊!”
雪照震惊了,这些人都是何时冒出来的?
林修远破天荒地赏给众人一个微笑,说道,“既如此,小五你去和账房说一声,这个月大家都辛苦了,月钱加倍。”
雪照惊诧地微张着嘴,林修远则勾起嘴角,低头看她的反应。他的迷人的笑容让她醉了一下,便如同一只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拨了一下她的心弦。
“哦!!!!”所有人都欢呼雀跃起来,晒药材的竹匾在院子上空飞来砸去。
不经意间,一个竹匾朝雪照飞来,林修远身子一转,立时将那竹匾抓在手里,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把雪照护到怀中。
他把竹匾顺手往地上一扔,在众人微愣的目光里,高大的身形揽着怀中如燕的娇躯,从拱门处往内院走去了。
后面一阵死一般的沉寂之后,又爆发出震天的哄笑吵闹声。
雪照从内院林修远的居室走出来,脸上略显旖旎之色。她从池塘北面的书房门口走过,打算去凤鸣馆取些东西。刚要踏上小飞鸿,突然被一个声音叫住了。
“姑娘!”雪照疑惑地回转头,没看到人影,她停了一停,怀疑自己听错了,便继续往前走去。
“姑娘留步!”雪照又回身往书房门口走了两步,果然看到一个身影在书房里向外探头探脑。雪照走了进去,只见眼前站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已过耳顺之年,却依旧精神抖擞。
他伸头向外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便悄声问道,“姑娘是前面院里新来的丫头吧?啧啧,这个模样当丫头可惜了。”
雪照被他说得脸红,便问道,“老伯有事吗?”
那老者说道,“我是在里边院里伺候老爷的,你叫我老台就行了。这几日老爷想吃**堂的凤梨酥,我又走不开身,劳烦姑娘跑一趟,替我买些回来,可使得?”
雪照听了有些讶异,自从她来到桐和堂,还未曾拜见过老掌柜的。据说他前些年身体抱恙,便将桐和堂的大小事务都交于林修远打理,自己则闭门谢客,故而雪照也未敢打扰。
此刻雪照见眼前这位老者精神矍铄,和蔼可亲,不由得心生亲切之感。她点点头说道,“台伯,今日我正好要出门,顺路帮你买回来便是了。”
老者听了脸上堆笑,说道,“一看姑娘便是面善之人。来,这些银两你拿上,买上一斤便可。”
雪照将他的手推回去,笑道,“台伯,一斤凤梨酥不值什么。你把这些钱收好,哪日雪照银两不够使了,再来跟您要。”
那老者听了笑容可掬,说道,“那让姑娘破费了。这样,明日此时,我在这里等着姑娘可好?”
雪照点点头,说道,“一言为定,明日雪照给您带过来。”说着,雪照挥手告别了那位老者,穿过小飞鸿,往走廊里去了。
将所需用品收拾停当,雪照便背着仁寿川的药箱来到那位老妇人的住处。这是一座官家宅邸,正门的牌匾上写着“南宫府”几个黑金大字。雪照向门口的小厮说明了来意,那小厮带领雪照从角门入了内院,换了一个中年仆妇领路,那仆妇带着雪照穿过好几道门,才来到一个小小的院落里。
这个院落虽小,却清幽雅致,院子里的秋海棠开得正艳。雪照随着那名仆妇进入内室,见屋内陈设端庄古朴,桌椅床榻皆是上等紫檀木做成,窗帷帘帐尽皆金丝玉绣,可见主人的家世显赫。
那位年老妇人半躺在床榻上,头上带着抹额,正中间镶嵌着一块祖母绿的翡翠。她面色清冷,眼睛半闭,显得十分虚弱。
仆妇上前回禀道,“老太太,桐和堂的大夫来了。”
那老妇人也不睁眼,只朝着床榻前一指,冷冷地说道,“看座。”
那名仆妇给雪照搬了把椅子放置在床榻前,又拿过一片薄如蝉翼的丝帕覆在那老妇人的手腕处,请雪照诊脉。
雪照伸出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闭眼细察,过了一会她轻声说道,“好了。”
那年老妇人一听雪照的声音,立时便睁开眼睛,怒道,“不是桐和堂的仁大夫吗?怎得来了这么个小丫头片子?”
那名仆妇吓得不敢做声。雪照笑了笑,说道,“夫人,仁大夫近日身体不适,不便前来。此前仁大夫已经详细询问了夫人的症状,特嘱咐我来此给您看脉象确诊。”
那老妇人仍是满面怒色,问道,“你是何人?怎得从未见过你?”
雪照说道,“我是仁大夫的徒弟,桐和堂于雪照。夫人最近可是常感头痛,夜间难以入眠?”
那老妇人冷冷地说道,“这些都是你听那管家婆子说的吧?”
雪照又轻轻地笑了笑,说道,“那夫人近日是否也时常盗汗,兼有脱发之症?”
那老妇人听了稍感讶异,抬起头来看了雪照一眼。这时旁边的仆妇听了,赶着上前来说道,“这位大夫,你可说对了。我日日在跟前伺候,近日给老太太梳头的时候,老太太头发掉得厉害呢!”
那老妇人听了斥责了句,“惠香!”那名仆妇吓得低下头,退到后面去了。她又看向雪照,问道,“便如你所说,可有医治之法?”
雪照说道,“可用针灸之法,隔日一次,一月便可痊愈。”
那老妇人半信半疑道,“针灸能治好我的头痛?”
雪照笑了笑,从仁寿川的药箱里取出一个布包,层层打开,露出两柄形如梅花的丛针,那老妇人低头看了一眼,问道,“这是何物?”
雪照答道,“此针名叫梅花针,用其叩刺颈椎两侧,再加上阳明经、少阳经、太阳经等穴位,头痛即可缓解。”
那老妇人看了雪照半晌,方说道,“既如此,便让你试上一试,若无效果,以后便不用再来了。”
雪照笑了笑,说道,“是,夫人。请夫人侧坐,雪照来为夫人施针。”
那老妇人依言向里侧坐,露出颈部,雪照用拇指和中指、无名指掌住针柄,食指压在针柄上,在施针处叩击下去便迅速弹起,手腕灵活,手法平稳,几番叩刺之后,那老妇人并未感到一丝疼痛,也没有伤到肌肤。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雪照施针完毕,将那梅花针依旧收好。又等了一会,只听那老妇人冷冷地说道,“手法尚可,只不知效果如何。下次再来吧。”
雪照笑了笑,站起身来,说道,“夫人好生歇息,切勿思虑过多。雪照后日再来给您施针。”
那老妇人也不答话,只点了点头,朝着那名仆妇挥了挥手道,“惠香,替我送送于姑娘吧。”
那名仆妇答应着,将雪照送出门去。行至角门口,那名仆妇说道,“于姑娘,我们老太太脾气不好,之前好几个大夫都被骂走了。我看老太太对你还算中意,连带着我们也少挨了不少训斥,后日一定再来啊!”
雪照笑着说,“给夫人看病,雪照必定善始善终,放心吧。”
那仆妇千叮咛万嘱咐地将雪照送出门去,目送雪照离开了。
雪照从南宫府出来,绕到城南的**堂去买了凤梨酥。第二日一早,她来到内院的书房,那个老者早就等在那里了。
她笑着走上前去,把一包凤梨酥递给他,说道,“台伯,这是一斤凤梨酥,等这些吃完了,我再去买。”
那老者接过凤梨酥,拿到鼻子前闻了闻,乐得开了花。他刚想拆开,突然觉得不妥,又讪讪地收回手来。
雪照看着他,像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又拿出一包凤梨酥来,笑着说道,“这里还有一包,是给你的!”
那老者眼前一亮,笑着接过来,说道,“哎呀!太好了太好了!姑娘真是贴心!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着他赶忙把纸包拆开,拿起一块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递给雪照一块,嘴里咕哝不清道,“来,姑娘,咱俩一块吃!”
雪照也不推让,拿过那块凤梨酥便咬了下去。吃完凤梨酥,那老者擦了擦嘴边的残渣问道,“姑娘怎么称呼?”
雪照说道,“台伯,叫我雪照就行了。”
那老者点点头,说道,“雪照,这名字好听。姑娘,咱俩一老一小甚是投缘。现下我还有一事相求,不知姑娘肯答应否?”
雪照说道,“台伯直说便是。”
那老者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我长日在里边院子里待着,不得出门,终日烦闷得很。姑娘下次出门的时候,顺道去集市上帮我寻些有趣的玩意来,我好打发时日,可使得?”
雪照听了不由得笑了起来,说道,“这个好说,明日我出门,后日台伯来这里等我吧。还是这个时辰,怎么样?”
那老者听了喜笑颜开,不住地点头,笑道,“那太好了!老台谢姑娘啦!”说着他竟躬身向雪照做了个揖,雪照吓了一跳,赶紧扶起他来道,“台伯,快起来,折煞雪照啦!”
第二日,雪照又去南宫府给老夫人针灸。她刚一入角门,上次领路的那个中年仆妇便欢天喜地地迎上来,拉着她的手说道,“于姑娘,太神了!我们老太太的头痛病好多了,这两夜都能睡小半夜的觉了,就只头发还是掉!”
雪照同她并肩走在院子里,说道,“针灸之法也不能一次便得痊愈,须得慢慢调理。”
那名仆妇连连点头道,“于姑娘说的是,随我来吧。”
雪照随着那名仆妇进入内室,见那老夫人正扶着下人的手慢慢地在屋里走着。看见雪照来了,那老夫人立即吩咐下人给雪照看座,自己则慢慢地走回床榻边坐着。
那老夫人坐定后方说道,“于姑娘果然是桐和堂仁大夫的高徒啊,上次经你妙手诊治,老身这头痛果然缓解不少。年纪轻轻能学到这等医术,姑娘定是聪慧过人啊!”
雪照听了不好意思地笑了,说道,“夫人谬赞了。雪照愚钝,仁大夫的医术,只能领悟十中一二。”
那老夫人说道,“姑娘不必过谦。这便开始针灸吧!”
雪照依言拿出梅花针,像上次一样叩刺那老夫人后颈处的穴位。正低头忙碌间,忽听身旁响起一声轻唤,“奶奶,身子可好些了?孙儿给您请安了。”
雪照过于专注,竟完全没留意到有人走近身边。她有些讶异地抬起头,眼前是一个清秀俊雅的少年,一身白衣,青色的袖口,宛如雨后土地里冒出的春笋,稚嫩却充满生机。
那名少年也在看着她,碰触到她的目光,他脸微微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
老夫人听到少年的声音,从床榻上转过身来,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和蔼笑容。她拉过他的手说道,“我的钰儿来了,来,快坐到奶奶身边来。”
那名少年顺势坐在床榻上,手仍旧被老夫人紧紧地握着,他笑容清雅明亮,说道,“奶奶,听我娘说你这两日身子好了不少,可是真的?”
老夫人笑了笑说道,“是见好了,多亏我孙儿记挂着。”
那少年又看着雪照问道,“是这位姐姐给你瞧好的吗?”
老夫人看了看雪照,回头笑着说道,“正是呢。这是桐和堂的于姑娘,医术好得很。快代奶奶谢谢她吧。”
那少年听了,便敛袖从床榻上站起身来,向着雪照躬身行了个大礼,说道,“钰儿谢过于姐姐!”屋里的众人见他认真的模样,都笑了起来。
雪照赶紧站起身来,将南宫钰扶起来,自己也轻轻地回了一礼,说道,“小公子不必如此,治病救人是桐和堂行医的本分。”
她说完将梅花针收好,对着老夫人说道,“夫人虽见好转,仍不可掉以轻心,切忌忧思多虑,需安心静养为上。雪照后日再来,告辞了。”
老夫人听到她的叮嘱,面上显出一丝无奈之色,轻轻地笑了一下,对那仆妇说道,“惠香,好生送于姑娘。”
雪照略施一礼,便随着那名仆妇出门去了。
出了南宫府,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雪照心情便如正午的阳光,格外明媚。她记挂着台伯的嘱托,便来到城南那条热闹的大街上。
她很久没有像现在这般轻松自在了。穿梭于喧闹的人流,漫步在热闹的集市,看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店铺,她忽然感觉自己又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不用提心吊胆,不用四处逃亡,不用躲避追杀,还有一位许诺她白首不相离的至爱。倘若之前经历的种种苦痛都是为了换来今日的琴瑟和鸣,岁月静好,那她便是死也无憾了。
雪照在集市上挑来选去,最后选了一只小鹦哥。这只鹦哥通体雪白,价格不菲,雪照将身上所有的银两尽皆用光了。提着这只鹦哥,雪照回了凤鸣馆,等着明日一早送给台伯。
回到凤鸣馆,雪照吩咐闽婆给鹦哥添了食水。时辰尚早,无可释闷,她便将鹦哥挂在屋檐下,教它念自己的名字,无奈教了半天那鹦哥也不张口,雪照气结,又教它念林修远的名字,那鹦鹉仍是不发一言,雪照无奈地坐在那里长吁短叹。
闽婆见状安慰她道,“小姐,这鹦哥学话得慢慢来,你日日对它说,它自然就会了。”
雪照看着那只难开金口的鹦哥,幽幽地说道,“只盼它别是只不会学话的鹦哥才好。”
第二日一早,雪照就提着鸟笼往内院书房来了。到了约定的时辰,却不见台伯的人影。雪照等了一会,有些纳闷,又有些担心,便绕到书房后面的拱门处,轻轻地推开门,往未曾踏入过半步的里院走去。
刚踏入院门,雪照便看着眼前的景象愣住了。
这座院子和前面的内院布局完全不同,亦和雪照见过的所有院子都大相径庭。这个院子极为空旷,入眼便是大片的田园,中间盖着几间农舍,内院的流水从墙下面引进来,曲曲折折地穿过这个院落,向远处流去。
有一座木桥连着大门和农舍前面的空地,木桥两侧伫立着一个高大的木牌坊,上面写着“归心村”三个大字。
雪照提着鸟笼,轻轻地踏上那座木桥。她用手抚摸着桥边的木栏杆,棕褐色的木质显示出这座木桥年岁已久。她俯身向桥下看了看,有一些散养的鱼儿在里面悠闲地游着,岸边的石头上竟然有一只老龟伸开了四只爪子,旁若无人地晒太阳。
雪照越发好奇,跨过木桥向前走去,只见农舍前的空地上养着鸡鸭,都闲庭阔步地走着,用不怕人的眼睛瞅着雪照。雪照轻轻地绕过它们,往前走了几步,突然看到那老者从西面一间农舍里走出来,手里还端着一个药碗。
他一抬头,看到雪照,愣了一下,突然一拍脑袋说道,“哎呀,雪照姑娘!看我这脑子,今日只顾着给老。。。爷熬药,竟忘了去找你了!让你久等了吧,都怪我这老头子记性差!”
雪照笑了笑说道,“台伯,不妨事。我等了一会没见到你,有些担心,就贸然闯进来了,不会打扰到你们了吧?”
那老者听了面上堆笑,说道,“我们这里少有人来,冷清得很,你若是不嫌弃,以后常来,我老头子才高兴呢!”说着他上前几步看着雪照手里的鸟笼,惊喜万分,说道,“这是给我的吗?”
雪照把鸟笼的提手往他手里一塞,笑着点点头。那老者将鸟笼提起来,激动得左右看个不停,手都有些颤抖了。
雪照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买的时候那人说是会学话的,可是昨日雪照教了半天,它什么也没学会,笨得很。只当给台伯做个伴吧!”
那老者高兴地直点头,赶紧将那只鸟笼挂在正中间农舍的屋檐下,又开始满屋子找些米粒粮食来喂它,里里外外地忙个不停,也顾不上招呼雪照了。
雪照见他开心,便松了口气,趁他进屋给鹦哥找粮食,便轻轻地退了出去,依旧将大门帮他掩好。
林修远每日一早都要到他父亲住的里院问安。雪照送来鹦哥的第二日一早,林修远依旧早起过来了。
他从木桥上走下来,便觉得这里与往日有些不同。他的父亲林子业满面红光,精神饱满,正在给空地上的鸡鸭撒粮食。
林修远走上前去躬身行礼道,“孩儿给父亲问安。”
林子业看到他来了,脸上露出笑容,刚要说话,突然看到林修远的目光向他身后的屋檐底下看去。他面色一白,只听林修远已然开口问道,“父亲,谁给你弄了一只鹦哥来?”
林子业嗯嗯啊啊了几声,说道,“那个。。。老台给我买来的。”
林修远眉头微皱,说道,“父亲,台伯都病了好几日了。”
林子业见被戳穿,正想找个别的由头搪塞过去,忽听那只从未开口说话的鹦哥扯着嗓子喊道,“雪照!雪照!”林修远瞪大了眼睛,林子业脸色一青,回头冲着那只鹦哥喊道,“让你说话的时候你不说,不让你说的时候你憋着坏瞎说!”
林修远听了低下头,嘴角泯出一丝微笑。林子业回头看了林修远一眼,故作深沉地问道,“修远,这几日为父有个想法,要同你商量。”
说着他捋了捋胡须,不发一言,看着林修远的反应。
林修远熟悉他父亲的脾性,见他又故弄玄虚,便问道,“父亲有何事,吩咐孩儿便是。”
林子业眼睛里闪着光亮,说道,“前边院里新来的那个丫头,叫雪照的,为父瞅着不错。你呢一直没有娶亲,为父做个主,以后让那个丫头专门负责在内院伺候你生活起居,如何?”
林修远听了扶额不语,半晌才说道,“孩儿不知她会不会同意。下次你见到她时问问她吧。”
林子业听了眉毛都拧到一处,咋呼道,“这还用问她?我的话谁敢不听?”
这时忽听那鹦哥又叫了起来,“林大哥!林大哥!”声音竟和雪照一模一样,林子业和林修远大惊,都拿眼瞪着那只鹦哥。
这时桥头那里传来一声闷响,林修远转过头去,突然看到雪照摔倒在桥头处,他一个箭步冲上去将雪照扶起来,眼中全是关切之色,声音低沉,问道,“雪照,你没事吧?怎得摔倒了?”
雪照扶着林修远的手臂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裙上的尘土,脸上微微一红,说道,“林大哥,我没事。就是听到那只鹦哥突然开口说话了,吃了一惊,脚下一滑,就摔倒了。”
林修远松了一口气,蹲下身去检查她的脚踝,问道,“上次那处伤口,没有再碰到吧?”
雪照不好意思地把脚收回来,红了脸,轻声说道,“林大哥,已经全好了。”
林修远这才放心地站起身来,看到他父亲讶异的目光,略觉尴尬,清了清嗓子,拉着雪照上前说道,“来,我带你去见家父。”
雪照随着林修远走上前来,看着那位老者,未等林修远开口,便不好意思地说道,“台伯,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那老者见雪照张口,立时想要制止她,却已经晚了。林修远诧异地看着雪照,说道,“台伯?雪照,这是家父。台伯这几日身体抱恙,在里屋歇息呢。”
雪照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看了看林修远,又看了看那老者,惊讶了半晌方才改口道,“林。。。伯父。”
林修远看着她的样子已然明白了**分,他略有些无奈地看着林子业,说道,“父亲!”
林子业脸上有些挂不住,不好意思地说道,“雪照姑娘,我老头子害怕被你笑话,就让老台背了黑锅,你,你别介意啊!”
雪照默然不语,只轻轻地摇了摇头。
林子业又说道,“你这个丫头心地好,又仔细,老头子看着不错。我儿修远身边一直没个仔细的人照料,这样,从今日开始,你就搬到他屋里,专门负责照料他的生活起居,每日一早都要向我禀报他的状况,不得有失,听到了吗?”他说到最后竟故作严厉地板起脸来,却又拿眼偷偷觑着二人的反应。
雪照听了又是一惊,抬起头来看着林修远,却见林修远未置可否,把脸别向一边,嘴角似露出一丝得意的偷笑。雪照心里凉了一下,看来指望林修远帮她回绝已是无望了,她微微张着口,看着林子业,点了点头。
林修远的小院子里有一间西厢房,紧挨着林修远居住的正室。按照林子业的吩咐,雪照今后就住在这里,专门负责照顾林修远的日常起居。
林修远亲自将雪照的东西搬到自己那个小院子里,还不忘带上她的玉羲。忙了大半日,至晚间才收拾停当。傍晚时分,林修远命人传了饭,送至他房里。
按照林修远的吩咐,今日厨房里做的都是雪照爱吃的菜式,满满地摆了一小桌,居然还放了一小壶酒在桌上。
林修远轻轻拉过雪照的手,带她到那张小小的花梨木圆桌旁坐下,自己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他低头看着雪照的神色,见她沉默不语,便拉过她的手来说道,“照儿,委屈你了。”
雪照摇摇头,仍旧不看他。过了一会,她问道,“雪照并不觉得委屈,只是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你说。”
雪照抬起头来看着林修远说道,“林大哥,你既知这其中有误会,为何不向林伯父讲明呢。”
林修远仍是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不放,轻声说道,“照儿,我一想到能同你日日在一处,早晨一醒来便能看到你,晚上回来也能守着你,我。。。我实在没法拒绝。”他见雪照仍是低头不语,声音有些急切地说道,“照儿,是我太自私了,没考虑到你的感受。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的。留在这里陪着我,好吗?”
他的声音如温柔的耳语,萦绕在她的耳畔。她的脸略微有些发烫,她何尝不愿意如此?朝朝暮暮,同他日日相守,只是,这样的期盼何时才能真正实现?
林修远将她的手放开,开始为她布菜,一样一样,全是她爱吃的,不一会便盛满了她面前的小碟。她轻声说道,“林大哥,林伯父是让我来照顾你的。。。”
林修远笑了笑说道,“我怎舍得让你照顾我,只要能天天看到你,我就安心了。”说着,他拿起酒壶,给雪照的小酒盅里斟了一杯酒,又给自己斟满,说道,“照儿,认识你之前,我从来不信天命。可是经历过上次的事情后,我真的感激上苍,能把你还给我。倘若失去你,我不知道后半生该怎么过。”
他端起酒杯来说道,“来,照儿,敬我们终于没有错过彼此。”雪照依言拿起酒杯,“叮”地一声轻碰,而后一饮而尽。
林修远笑着看她,英俊的脸上写满柔情。他又把她的手拉过来,握在手里,为她布菜,同她碰杯,一直没有松开。
两人对坐闲聊,不觉已至日暮时分。雪照简单收拾起碗盏,不便再惊扰下人,便装在食盒里放在院门外。回来屋内,见林修远坐在灯下读书,跳动的烛火晃动着他迷人的眉宇,也将雪照的心轻轻地摇晃起来。
雪照曾经在这里住过,她熟练地拿出茶盏,为林修远沏了一杯清茶,放在他面前的桌上,说道,“林大哥,我想去院子里弹琴。”
林修远放下手中的书,说道,“好,我陪你去。”说着他起身拿过一件披风披在雪照身上,又低头仔细地替她束好前面的丝带,看着雪照瘦小的身躯包裹在自己硕大的披风里,林修远不由得笑了起来。
雪照愣了愣,问道,“怎么了?”
林修远刮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头,说道,“像个小道士。”说着将她紧紧地揽在怀里,往院子里走去。
林修远的小天井里有一个石桌,雪照将她的玉羲摆放在石桌上,轻轻坐下,素手轻抬,清幽雅致的琴声便如流水般轻泄出来,却是相传由晋朝桓伊的笛曲改编而成的《梅花三弄》。
林修远在她身旁的竹躺椅上半躺着,微闭双目,一曲听罢,他睁开眼睛,说道,“曲音清幽,似有冷香沁进肺腑,听来犹如风荡梅花,舞玉翻银。”
雪照抬起头来笑道,“林大哥,你定是听过这曲子,故意夸我的。”
林修远看着她说道,“我从未听过弹得这么好听的曲子。”
雪照笑了笑,将琴抱起来说道,“听过也罢,没听过也罢,只要你喜欢便好了。时辰不早了,该歇息了。”
林修远点点头,起身拉着雪照进入屋内。
雪照把琴放下,走到林修远身前停住,咬了咬下唇,声如蚊呐,说道,“林大哥,雪照服侍你。。。更衣吧。”
林修远愣了一下,半晌方说道,“好。”说着,他抬起双臂,看着雪照,眼神里皆是宠溺之情。
雪照脸烧得厉害,她暗自庆幸这昏黄的烛火恰能掩饰住自己红透的双颊,却不知正被对面的林修远看在眼里,已然失了心神。
雪照毕竟是大家小姐出身,虽屡遭变故,但一直有闽婆随身照料,哪里懂得如何伺候别人,更何况是替人更衣之类的事情。她走上前去,笨拙地替他解衣衫右侧的纽扣,解了半日也没有解开,她头上涔涔地冒出冷汗,手也有些颤抖起来。
林修远感觉到她的手在他的右腰上部轻轻地摆弄着,每一次触碰到他的身体,那处肌肤便似被火钳烫了一般。又过了一会,林修远终于忍不住了,他声音嘶哑,低声说道,“照儿,还没好么?”
被他一问,雪照惊了一下,缩回手来,脸上更红了,她小声说道,“对不起,林大哥,我从未。。。不知晓该如何解开。。。那个扣子。”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最后竟听不到了。
林修远看她满面羞红的样子,轻轻地笑了起来。他拉过雪照的手,重新放在他右侧腰上,说道,“没事,你继续,我等着你。”
雪照无语,只得俯下身去,仔细地研究着那枚纽扣。过了一会,终于把它解开了,她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
雪照替林修远脱掉了外面的长衫,刚要去搭在床榻前的衣架上,林修远却从她手里拿过衣服,说道,“照儿,你睡这里,我去旁边厢房睡,那里不朝阳,你身子受不了。”
雪照愣住了,想要拒绝,却被林修远轻轻地扳过头,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长吻。他伸臂搂她入怀,在她耳畔低低地说道,“今日你累了,好好歇息,明日多睡一会,不用起太早。”
说着,他将长衫披在身上,转身出门去了。
第二日一早,雪照睁开眼时,天已大亮。她听到院门被轻轻地推开,有人小声说了几句话,接着院门又轻轻地关上了。
雪照起身穿好衣服,推开屋门,见林修远正站在小天井里的石桌旁,从食盒里往外端着早点。他穿着一身习武服,应是刚从外面练武回来。
雪照走下台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林大哥,我起晚了。”
林修远看到她睡眼惺忪的样子,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宠溺地笑了笑,说道,“是不是不习惯这里了,没睡好觉?”
雪照点点头,又摇摇头。林修远揽过她来吻了吻她额前的乱发,说道,“放心,过几日就好了。”说着拉着她的手在桌旁坐下,端起一碗粥递给她,说道,“先把粥喝了。”
雪照接过碗,低头静静地把米粥都喝干净,只觉得暖粥入胃,说不尽的受用。
俩人用完早饭,雪照站起身来,端了一盆热水,替林修远净面,又帮他梳理好头发,服侍他换好衣服,不再似昨日那般慌乱和紧张,一切都有条不紊。
林修远脸上带着笑意,眼神随着雪照转来转去,雪照却顾不上看他,只在他身旁忙碌着,终于将一切都打理好了,她最后帮他抚平了肩上的褶皱,满意地叹了口气,笑了。
林修远低头看了看自己,笑道,“父亲若看到你把我照顾得这般周到,估计高兴得要把你许配给我了。”
雪照脸红了,小声嗔道,“别乱说。”
林修远却伸臂把她拉到身前,如墨的深眸盯着她的脸,轻声问道,“照儿,若真是那样,你可愿意?”
雪照未曾想到此时此刻他会问出这样的话,她低下头默了半晌,说道,“待到箫韶九成日,便是有凤来仪时。”
林修远看着她,微微笑了,说道,“照儿,我们来下个赌注如何?”
雪照有些好奇,看着他问道,“什么赌注?”
他将唇凑到她耳畔,低声说道,“九成终可待,凤非梧不栖。”
雪照的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一下,第一次,她主动伸出手来,轻轻地环上他的腰。
看着林修远出了门,雪照收拾了一下房间,便来到里面院子里看望林修远的父亲。林子业嘴上说是让雪照每日来禀报林修远的情况,实际上是找借口让她来陪自己解闷,打发时日。雪照心里也知晓他的意思,便耗在那里帮他喂了一遍鸡鸭鱼鸟,又陪他聊了一会天才告辞出来。
雪照白日里仍旧在大堂里忙碌,间或去看望闽婆,傍晚则回到林修远的住处。林修远每日都赶回来同她一起用晚饭,饭毕或在水边散步,或是对坐抚琴,偶尔也一同回凤鸣馆照料一下那竿小小的凤尾竹。
雪照每次回凤鸣馆都拉着闽婆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林修远则坐在一旁静静地等着她。有时候她说到高兴处,眉飞色舞甚至手舞足蹈,他则从旁微微一笑,从不催促,也未见厌烦。
每日清晨睁眼时,窗外洒进来的阳光细碎地轻晃着雪照的眼,林修远已经练武回来,在院子里等她起来一起吃早饭,桐和堂的时光安宁平静,日复一日。
南宫府的老夫人身子已经大好了,这次是雪照最后一次来为她针灸。还未进门,便听到屋里笑声此起彼伏。众人一见雪照来了,纷纷给她让座。
雪照把药箱打开,拿出梅花针,手法像以前一样沉稳细致。她施针的时候,屋里的众人都安静下来,喧哗笑闹停止了,只偶尔有人小声地交谈。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雪照施针完毕。她将梅花针收起来,轻声说道,“夫人,这是最后一次针灸了,雪照再给您开些安神的汤药,喝上几副便可痊愈了。平日里须得舒怀养心,切忌忧思过重。”说着她从药箱里拿出纸笔,走到屋子里的小桌旁,坐下来低头写着方子。
屋子里的人又恢复了声调,纷纷上前向老夫人道贺。老夫人面露微笑,同众人说笑应答。
这时南宫钰从外面走进来,他一眼看到桌旁埋头写方子的雪照,脸上露出喜色。他走到床榻前给老夫人行了一礼说道,“奶奶,孙儿来请安了。”
老夫人从众人里伸出手来拉着他说道,“钰儿,听闻你这几日不高兴,所为何事?”
南宫钰听了,面上露出怅然的神色,低声说道,“奶奶,我的琴弦断了,找了好几个琴师换了新弦,都不似原来那般好听了。”说着他难过地低下头,看得屋子里的众人都露出不忍之色。
那老夫人听了,心疼地皱起眉头,转头看着旁边一位衣着华丽,五十岁上下的妇人说道,“让远儿再去寻好的琴师来!”那名妇人听了,慌忙行礼应道,“是,老太太。”
南宫钰听了忙说道,“奶奶,大哥哥已经替我寻了不少了,都是城中有名的琴师,是钰儿觉得他们换的新弦都不如原来的好。若能找到做这张琴的人来换弦便好了。”
那老夫人听了神色黯然,拉着南宫钰的手叹了口气,似有难言的苦衷藏在心底。
此时雪照已经把方子写好,递到那名叫惠香的仆妇手里,嘱咐她按方抓药。接着她走到床榻前,看着低头不语的南宫钰,说道,“钰公子,你的琴原来上的可是冰弦?”
南宫钰抬起头来看着她,眼睛一亮,点头说道,“正是,可是那些个琴师都说没有这种弦。”
雪照笑了笑,说道,“雪照有这种弦,是我自己做的,钰公子若不嫌弃,可以到桐和堂来,雪照替你上一根。”
南宫钰一听,高兴地站起身来,说道,“真的吗?于姐姐有冰弦?”
雪照点点头。那名老夫人听了也舒展眉头,笑道,“于姑娘不仅医术好,还通琴技,如此才华实是少见啊!钰儿,快谢过于姑娘!”
南宫钰听了却没有像上次那般躬身行礼,而是上前一步拉着雪照的手臂说道,“如此太好了,我这便同姐姐去!”
见他着急的模样,屋子里的人又都笑起来。那个衣着光鲜的中年妇人笑着说道,“钰哥就是个急性子,说去便要去!于姑娘今日来回奔忙想是累了,不如改天吧!”
南宫钰听了,脸微微一红,他放开抓着雪照的手,问道,“姐姐今日方便吗?”
雪照看着他,笑着说道,“不妨,公子随我来吧。”
南宫钰眼里顿时现出光彩,他回身跑到床榻前,朝着老夫人拜了一拜,说道,“奶奶,孙儿去去就来!”
说完他又跑回来,拉着雪照的手臂,说道,“姐姐,我们走吧!“
雪照点点头,拿起药箱,对着床榻上的老夫人略施一礼,便同南宫钰一起向门外走去。
屋里的众人都有些愣怔,那老夫人却面露一丝微笑,看着他们消失在门口。
雪照和南宫钰走出老夫人的小院子,南宫钰转身对雪照说道,“于姐姐,你等我一下,我去拿我的琴。”
雪照点点头,南宫钰便抬腿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过了一会,南宫钰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怀里抱着一张用绸缎包裹的瑶琴,笑着说道,“于姐姐,走吧。”
二人走出角门,穿过热闹的街道,没有去桐和堂,直接来到了凤鸣馆。南宫钰跟随雪照踏入院内,沿着一条小径往前走去,但见满院竹林环绕,地下竹影参差,阶上苔痕浓淡,三间竹舍在竹林的掩映中若隐若现,南宫钰只觉神清气爽,耳目一新。
南宫钰上前一步和雪照并肩走着,他看着四周说道,“于姐姐,你住的院子好别致啊!”雪照轻轻地笑了笑,只听他又问道,“你一直住在这里吗?”
雪照摇摇头,说道,“我并非一直住在这里,是几个月前才搬过来的。”
南宫钰点了点头,又问道,“你是桐和堂请来的医师吗?”雪照答道,“不是,桐和堂的坐堂医是仁寿川大夫,我只是跟随他学了些医术。”
他们说话间已经来到竹舍前,闽婆听到声音迎了出来,见到南宫钰愣了一下,问道,“小姐,这位公子是?”
雪照答道,“这是南宫府的钰公子。他的琴断了一根弦,一直没有寻到合适的换上,闽婆,我们在城南做好的丝弦还有吗?”
闽婆听了答道,“有的,小姐,你做好的丝弦我一直带在身上,我这就去给你拿来。”
说着她转身进屋去了。
雪照将南宫钰请进屋内坐下,问道,“钰公子,琴有七弦,粗细不一,不知你的琴断了哪根弦,可否让雪照看一下?”
南宫钰听了把琴放在桌上,打开包裹的绸缎,雪照走上前去低头一看,见是一张通体乌黑发亮的伏羲琴,面桐底梓,琴徽皆是玉石镶嵌,琴弦莹润如冰丝一般,精工细作,巧夺天工。
雪照越看越觉得这张琴的制法十分熟悉,她把琴反过来,在琴体里面仔细地找寻着什么,突然两个木刻的小字映入眼帘,正是“清源”二字。
雪照大惊,她把琴放在桌上,手指轻轻地抚摸着琴身,泪水涌上眼眶。
南宫钰看到雪照神色忧伤,便上前轻声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雪照摇摇头,用手轻轻地擦去眼泪,说道,“没事,我只是想起了我的父亲。”
南宫钰诧异道,“为何会想起姐姐的父亲,他怎么了?”
雪照说道,“他,已经不在人世了。钰公子,你的这张琴,从何处得来?”
南宫钰说道,“从我生下来,这张琴便在奶奶屋里。后来我长到八岁上,跟随先生学琴,奶奶便把这张琴送于我了。至于它从哪来,钰儿不知。”
雪照点点头,笑道,“琴的第七根弦最细,也最容易断。你这张琴是少有的好琴,良琴配良弦,若只用普通的丝弦换上,琴音同其他六弦不合,这张好琴便废了。”南宫钰听了她的话,脸上现出焦急之色,说道,“于姐姐,那可如何是好?”
雪照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正巧我有一束冰丝弦,是我旧日在城南桑林村里住着的时候做的。那弦最细的一根也是由三百根蚕丝并作一起制成,一会给你换上,虽不如现有的弦精妙,也算不负这张好琴了。”
南宫钰听了拍手笑道,“如此太好了!姐姐大恩,钰儿记在心里了!”
这时闽婆从屋里拿了一个长条状的锦盒出来,说道,“小姐,冰丝弦都在这里面。”
雪照接过锦盒,打开一看,晶莹如玉的一束丝弦静静地躺在里面,在窗外斜射进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南宫钰看着那束丝弦,不由得呆住了。
雪照从里面取出最细的一根,比出长短,将弦拴在右边的雁足上,试其音,觉得略有不正,便将琴弦松了松,如此反复调较了几次,终于两弦同声。雪照站起身来,说道,“钰公子,你试试吧。”
南宫钰看着她心无旁骛地调弦,反复数次,终得天籁,不由得愣在那里。待听她一说,才回过神来,面上一红,说道,“哦,我来试试。”
他走上前去,修长的手指轻拨,绝妙的琴音便流淌出来,他的脸上慢慢地浮现出笑容,更加衬得他面如冠玉,貌若潘安。
他弹了一会停了下来,双眸如星般闪亮,笑着问道,“姐姐,你是如何调弦的,能教钰儿吗?”
雪照笑道,“上好第七根弦之后,左手名指按六弦十三徽,大指拨六弦散音与五弦按音,试其两相应否,若两弦同声,而成仙翁二字,则为正。若十三徽不应,而应在徽上,则弦太紧宜松,若应在徽下,则弦太松宜紧,必求其应于十三徽为准,如此反复几次,就调准了。”
南宫钰双唇微启,眼眸似水,怔怔地看着雪照,说道,“姐姐如此才华气质,真如天宫仙子一般。”
“南宫公子夸得甚妙啊!”一声低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林修远已经迈步走了进来。
南宫钰听了他的话,像被看穿了心思似的红了脸。
雪照转头看着林修远,眼里柔情似水,她柔声轻唤道,“林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林修远伸出手将她耳畔的发丝拂到耳后,旁若无人地低声说道,“我早就来了,在外面等你一同用晚膳,等了一会你仍未出来,我只好进来找你了。”
南宫钰看着雪照问道,“这位公子是?”
雪照笑着说道,“钰公子,这是桐和堂的少东家林修远大哥。”
南宫钰拱手道,“原来是林公子,久仰大名。”
林修远朝着他点点头,说道,“南宫老夫人的病怎么样了?”
南宫钰说道,“多亏于姐姐妙手医治,已经大好了,奶奶嘱咐我谢谢桐和堂于姑娘。”
林修远说道,“桐和堂治病救人是本分,无需言谢。至于谢于姑娘,还是改日吧,今日于姑娘累了,要多歇息。”
南宫钰虽年幼,却是聪慧玻璃心,他听了立即明白过来,拱手施礼道,“既如此,钰儿今日先告辞了。于姐姐,钰儿改日再来找你讨教琴技,你不会推辞吧?”虽在林修远的目光注视下,他眼里依然毫无退让之色,定定地看着雪照。
雪照笑了笑,说道,“若说请教,雪照愧不敢当。钰公子想来同雪照切磋琴艺,雪照自然欢迎。”
南宫钰听了笑容浮起,拿起桌上的瑶琴,同二人告辞出门去了。他身形优雅,落落大方,举手投足间显出大家公子的气质。
林修远伸出一只手臂,将雪照揽入怀中,看着南宫钰远去的身影说道,“这个钰公子年纪虽小,胆识不小啊。照儿,他喜欢你,你看出来了吗?”
雪照抬起头看着林修远,嗔笑道,“林大哥,你醋意好大!”
林修远低头吻上她的唇,喃喃说道,“你若再被人抢走,我该怎么办。”
雪照的手轻轻地推着他的胸膛,呢喃细语,“林大哥,我只是觉得,他像我的弟弟。”
南宫钰抱着他的瑶琴兴高采烈的回到南宫府,到了老夫人的房里。此时众人已散去,只有惠香在服侍老夫人用膳。
南宫钰走过去坐在床榻前,笑道,“奶奶,我回来了!”
老夫人看着他,笑问,“看你高兴的样子,是不是于姑娘帮你把琴修好了?”
南宫钰兴奋地点点头,把怀里抱着的琴打开,放在她面前说道,“奶奶你看,和我之前的弦一模一样!”
老夫人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新上的那根琴弦,点头说道,“果然是一样的弦,于姑娘手真巧啊。”
南宫钰说道,“奶奶,于姐姐刚看到这张琴的时候,还哭了呢。”
老夫人奇道,“为何?”
“孙儿也奇怪呢,于姐姐把琴反复看了几遍,像是很伤心的样子,孙儿问她怎么了,她说这琴让她想起了她父亲。”
“她父亲?她父亲是谁?”老夫人声音有些颤抖,一把抓住南宫钰的手问道。
南宫钰被她吓了一跳,轻声说道,“奶奶,于姐姐没说,她只说她父亲已经。。。去世了。”
老夫人慢慢地收回了手,嘴里喃喃自语道,“看她的眉眼还真有些像我的静儿啊。”
南宫钰问道,“奶奶,你说什么?”
老夫人听他一问,立即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说道,“没什么。钰儿,于姑娘给奶奶瞧好了病,又把你的琴修好了,改日你请她来一趟,我让内厨房准备一顿家宴,感谢一下她,如何?”
南宫钰听了站起身来,激动地说道,“如此甚好。奶奶,我明日就请她来!”
第二日,南宫钰又来凤鸣馆找雪照,闽婆告诉他雪照此时在桐和堂的大堂里忙着,他便出了凤鸣馆,径直来到大堂里。
大堂里此时人来人往,小五正忙着给病人拿药,看到南宫钰来了,便上前问道,“南宫公子来了,要瞧病还是抓药?”
南宫钰也不看他,眼睛在大堂里扫来扫去,嘴里问道,“于姐姐在哪里?我要找他。”
小五问道,“公子要找于小姐?她正在那里和我们少东家研究方子呢。”说着他往药柜旁边一指。
南宫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雪照瘦小的身躯被林修远挡住,他们正低头对着一张方子研究桌上的药材。
南宫钰绕开小五快步走上前去,到了雪照面前,笑着唤了一声,“于姐姐!”
雪照和林修远同时抬起头看着他,雪照有些疑惑地问他,“钰公子,你怎得来了?老夫人没什么事吧?”
南宫钰听了赶紧说道,“于姐姐,奶奶没事,她让我来请于姐姐前去赴宴。”
林修远诧异道,“赴什么宴?”
南宫钰笑了一笑,说道,“于姐姐瞧好了奶奶的病,还帮我修好了琴,奶奶今日特地吩咐府内略备薄宴,感谢于姐姐。”
雪照听了笑道,“我其实没做什么,老夫人太客气了。”
南宫钰可怜兮兮地看着雪照,说道,“于姐姐,你要是拒绝的话,奶奶会难过的,钰儿也会伤心。”
雪照看他这个样子便有些心软了,她抬头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林修远。
南宫钰也看向林修远,眼带笑意,声音凉薄,问道,“林公子,府上略备薄酒,想请于姐姐叙话家常,不知林公子是否同意?”
林修远看着他说道,“若是我不同意呢?”
南宫钰听了,仍旧笑意盈盈地说道,“林公子是见于姐姐对钰儿这般好,心里不受用吗?”
一语说出,大堂里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敢这样同林修远说话的,年纪轻轻的南宫钰是头一个。他不是看不出来林修远对雪照的关切之情,却如此毫不退让地直面林修远,而且公然挑衅他对雪照的感情占有权。
看着南宫钰稚嫩却从容自若的面孔,林修远不由得对他微微侧目。他极少见地对南宫钰这样一个外人笑了一下,转头看向雪照说道,“照儿,你想去便去吧。早些回来,傍晚时分我等你用晚膳。”
雪照眼睛里亮晶晶的,她知林修远已经感觉出来南宫钰看她的眼神不一样,他却更懂得和在意她的心思。她已经没有了亲人,心里把南宫钰当成弟弟一般,他只想让她喜乐,至于他的感情和想法,他从来都埋藏在心底。
她读懂了他的眼神,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点头一笑,那情意便瞬间传到他的心底。心有灵犀,情意相通,只需一个眼神,或者一抹微笑,对方便已了然。
雪照从林修远高大的身形后面走出来,笑着对南宫钰说道,“钰公子,我们走吧。”
南宫钰笑着拉起雪照的手臂,兴高采烈地向门外走去。看着他们消失的背影,小五凑到林修远跟前,小声说道,“少东家,南宫府的二公子已经到了成家的年纪了,听说南宫府上下都在张罗着给他寻一门好亲事呢。少东家你多留点神啊!”
林修远听了抬起头来看着他,声音低沉,说道,“小五,你是不相信雪照还是不相信我?”
小五赶紧说道,“少东家,小五不敢,小五就是感觉这个南宫公子,像是瞧上雪照姐姐了。。。”
林修远感兴趣地盯着他问道,“我也瞧上你雪照姐姐了,你们怎得没感觉?”
小五听了瞪大了眼睛,接着抿嘴偷笑了一下,看着林修远说道,“我的少东家,您是瞧上了,可您老没动静啊,您要再不出手,若是被人抢了先去,大伙不都急死了!”
“那你觉得,雪照她可有此意吗?”林修远凑上前去低声问道。
小五又坏笑道,“少东家,您日日同雪照姐姐在一处,她有没有此意,您怎得到如今还没打听出来?您要是不敢问,小五替您问问?”
“滚!”一声咆哮传来,吓得仁寿川从一群病人里探出头来,眼睛疑惑地看着这边。
小五赶紧偷笑着跑开了,林修远无语地闭上了眼睛,他觉得,有些事情,已经不能再等了。
雪照去了南宫府以后,林修远便把刘秩和井然叫来,吩咐他们去福来楼沽二斤好酒给老太爷送过去。刘秩听了有些犯难道,“少东家,外面酒馆里哪有比老太爷酒窖里的酒更好的啊?那酒窖可是您亲自带人建起来给老太爷藏酒的,怎得这会子要去外面打酒?”
林修远说道,“酒窖里的酒老太爷都尝遍了,沽些外面的好酒换换口味。去吧,要最好的。”
井然问道,“少东家,不年不节的,怎么想起来给老太爷打酒喝了,你不会是有事想求老太爷吧?”
说着他和刘秩不怀好意地相视而笑,刘秩也笑道,“少东家,难道你想求老太爷替你向于小姐提亲?”
见林修远默然不应,井然喜笑颜开道,“少东家,是不是你将于小姐娶进门,我俩就可以娶亲啦?”说着他看向刘秩说道,“那这酒咱可得打最好的,对不对刘哥?”一旁的刘秩使劲点点头,一副了然的神色。
“你俩去不去?不去就等年后吧!”林修远皱眉怒喝。
“去去去!”俩人喜眉笑眼,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雪照跟随南宫钰从角门进去,南宫钰对一个小丫鬟吩咐了句什么,那小丫鬟行礼领命道,“是,钰少爷,奴婢这就去。”说着那小丫鬟竟抬头略带羞涩地看了南宫钰一眼,这才转身跑开了。
南宫钰完全没有注意到那小丫鬟的神色,他转头看向雪照,笑道,“于姐姐,南宫府这么大的园子,都没有一处能比得上姐姐凤鸣馆的景致。”
雪照听了莞尔一笑,说道,“凤鸣馆是林大哥着人建的。”
南宫钰笑容收敛,低声问道,“是林公子专门为姐姐建的吗?”
雪照轻轻地点了点头,只听南宫钰又说道,“于姐姐,你若喜欢,钰儿也可以给你建一座大院子,比凤鸣馆还要好,你可愿意?”
雪照听了面容一肃,说道,“钰公子,雪照见你性格潇洒直爽,心里待你便似弟弟一般。待会见了老夫人,钰公子千万不可这样口无遮拦。”
南宫钰见雪照脸色略沉,立即拉住她的手臂央求道,“于姐姐,钰儿是随口说说的,你别生气,好不好?”
雪照见他脾气仍似孩童一般,便有些心软,不忍再责备于他,只得点点头,二人仍旧往前走去了。
南宫钰带着雪照走进一个大园子,里面亭台楼阁,无不精致华丽。从一处曲折蜿蜒的小桥走过去,便到了湖中心一个四四方方的小亭子。那小亭子檐角飞天而起,四面开窗,中间的匾额上写着“曲水亭”三个字,里面已经布置好了酒宴,老夫人带着两位衣着服侍华丽的妇人和几名仆妇丫鬟等候在那里。
南宫钰上前给三人行礼道,“奶奶,娘亲,黎嫂嫂,我把于姐姐请来了!”说着转身笑着将雪照拉近身旁,动作亲密,毫不掩饰。屋内众人见了都微微惊讶,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唯有南宫钰的娘亲王氏略微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头。
老夫人却不在意,上前拉住南宫钰和雪照的手让他们分左右坐在自己身旁,脸上全是笑意,吩咐仆妇们开宴。
她向雪照介绍了一下面前的这两位妇人,雪照一一见过了。年长的那名中年妇人,是南宫老爷的夫人王氏,在一旁垂手侍立的是的她的儿媳,也即老夫人的长孙媳,南宫钰的大哥南宫远的正室衣永黎。
老太太见衣氏站在一旁,便向她招了招手说道,“黎儿,于姑娘也不是外人,今日不讲什么规矩,你便坐下吧,我们说话也随便。”
衣氏听了拜谢如仪,这才在下首坐了。
宴席开始,老夫人同王氏衣氏又谢了雪照,接着几人开始叙话闲谈。
老夫人看着雪照问道,“于姑娘年纪轻轻,医术和琴技都如此了得,可是家传的技艺吗?”
雪照笑着说道,“老夫人谬赞了。雪照自小跟随家里的管家伯伯辨识药材,后来到了桐和堂,才开始跟着仁大夫学习医术。至于琴技,是雪照的父亲教的。”
老夫人听了又说道,“原来琴技才是于姑娘的家传技艺,怪不得我的孙儿遍寻城中都找不到的好弦,却只有于姑娘这里有。于姑娘的父亲专于斫琴,于姑娘又聪慧过人,那你可识得钰儿那张落霞琴出自哪位高人之手?”
原来那把琴的名字叫做落霞,雪照心里想道,为何从未听闻父亲提起过它。雪照轻轻摇摇头,说道,“老夫人,雪照学艺不精,并不能看出来。”
“哦。”老夫人略有些失望地点了点头。她又转头看向南宫钰道,“钰儿,今日我们设宴向于小姐表示谢意,你来给于姑娘斟一杯酒吧!”
南宫钰听了立即高兴地站起身来,端起酒壶便朝雪照走过来,他替雪照斟满了酒,拿起酒杯来递给雪照,脸上笑意盈盈,说道,“于姐姐,钰儿敬你一杯酒,谢谢你为我奶奶瞧好了头痛病!”雪照见状,只得站起身来,将他递给她的酒喝了,没想到南宫钰又倒了一杯,笑道,“这第二杯酒,要谢谢于姐姐帮我的落霞重新上好了弦,解我之大困!”
雪照不欲再饮,看到南宫钰一脸期盼的神色,只得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南宫钰拍手笑道,“奶奶,于姐姐竟是女中豪杰,酒量如此好!”
老夫人笑着点点头,宠溺地对南宫钰说道,“你还有什么话,便一次说完了吧,于小姐毕竟是姑娘家,喝多了酒不好。”
南宫钰又笑嘻嘻地央求道,“奶奶,于姐姐既懂斫琴,想必弹琴也是了得,我想请于姐姐来府里教我弹琴,好不好?”
雪照推辞道,“雪照才疏学浅,实在难当此任,钰公子说笑了。”
南宫钰却不退让,又去拉着老夫人的衣袖请求道,“奶奶,我的落霞坏了许久了,于姐姐帮我换了弦,还调好了音,奶奶也久未听它的声音了,今日就请于姐姐弹一曲,试试新弦,如何?”
老夫人被他拉得笑了起来,只得转头看向雪照,问道,“老身确实久未听琴了,不知于姑娘愿否弹一曲给老身听听?”
雪照见老夫人开口,不便推辞,只得点点头。南宫钰立即向那伺候的丫鬟吩咐道,“速去我房里把我的落霞拿来!”那丫鬟领命而去,南宫钰又在后面嘱咐道,“要仔细些!”
过了一会,那丫鬟将落霞抱来,有一名仆妇已经搬来一张琴桌,将落霞放置在上面。众人都笑意盈盈地看向雪照,她只得站起身来说道,“那雪照献丑了。”
只见她盈盈而坐,素手轻弹,一曲《阳春白雪》幽然而出,琴音如天籁,初作《阳春》,如万物知春,和风淡荡,后作《白雪》,听起来似凛然清洁,雪竹琳琅,在座的的众人不由得听得痴了。
老夫人听着雪照的琴音,看着她抚琴的神态,身子微颤,眼中含泪,将手中的丝帕紧紧地攥住,嘴里一声“静儿”想要唤出口,却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雪照一曲弹罢,南宫钰首先拍掌笑道,“于姐姐既有斫琴之术,弹琴也甚是了得!”说着他转身向着老夫人道,“奶奶,请于姐姐做我的师傅,好不好?”
老夫人用丝帕按了按眼睛,笑道,“老身也许久未听过这样妙的琴声了。我的钰儿从小就喜爱弹琴,不知于姑娘闲暇时能否指点一二?”
只听大太太王氏从旁笑道,“钰儿,你年纪尚轻,不懂事故,开玩笑也不知轻重,于姑娘如此温柔娴静的一个女儿家,哪经得起你缠弄,又碍于面子不好说你什么,我看还是算了吧!”
南宫钰一听着急起来,便直缠着老夫人道,“奶奶,奶奶,我不乱开玩笑还不行吗?求求你了,奶奶!”
老夫人被他摇来晃去,只得摆手道,“好了好了,我被你摇得头晕眼花的!”说着她笑着问雪照,“老身听着刚才这首曲子甚是好听,早些年老身曾听人弹过,此曲名叫阳春白雪,于姑娘就把这首曲子教给钰儿,可否?”
老夫人话已至此,雪照哪敢推辞,只得从琴桌旁站起身来说道,“雪照不才,承蒙老夫人赏识,钰公子又聪慧,愿试上一试。”
南宫钰听了,已经十分满足了,便喜笑颜开地向老夫人行礼不迭。
待雪照回到桌旁坐下,南宫钰在她旁边“师傅!师傅!”地叫个不停,又硬拉着雪照同他喝了几杯酒。因为老夫人独宠,南宫钰在府里便如同宝贝疙瘩一般,谁都让他三分。见他兴高采烈,其他人也不忍坏了他的兴致,至太阳西垂方才散席。
时已近正午,刘秩和井然按照林修远的吩咐,从福来楼打了最好的酒给林子业送来了。已到晌午饭时,林修远便向他父亲住的院子走来。
下了桥,便听到刘秩和井然二人在屋里陪着老太爷聊天。林修远入内,见午膳已经摆好,刚打来的酒已经温热放在桌上,林子业正红光满面地闻着酒香,嘴里说道,“好酒好酒!”
见他进来了,刘秩和井然都站起身来,二人向他拱手施礼时,都朝他挤眉弄眼地笑,随后便一同出去了,留他父子二人在屋内。
林修远看也不看二人,上前一步坐在他父亲对面,问道,“父亲,他二人打的这酒,可还合口味?”
林子业笑容满面,点头说道,“甚好甚好!来,修远,正好今日你陪着为父多饮几杯!”
林修远笑着点点头,拿起酒壶为林子业斟满了酒,二人叙话闲谈,无非是谈论一些林子业的身体状况以及桐和堂的近况。
酒过三巡,林子业说道,“修远,你前边大堂里事务繁忙,平时白日里也不得空闲,今日来找为父饮酒,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有求于为父,你便说了吧。”
林修远听了,起身向林子业叩拜,嘴里说道,“儿子确有一事,想请父亲大人成全。”
林子业问道,“何事让我儿为难至此?为父倒要听听。”
林修远说道,“儿子不孝,至今未娶,让父亲一直记挂于心。儿子早年曾立过一誓,今生若遇到意中人,便只娶她一人,否则,便终生不娶。儿子之前一直忙于桐和堂的大小事务,于此事并未上心,直到半年前,因为凤尾七的缘故,儿子遇到了雪照。”
林子业问道,“雪照?便是前面院里新来的丫头?”
林修远摇摇头,说道,“父亲误会了。雪照不是新来的丫头,她姓于,是已故去的于清源于老爷之女。于老爷生前欲将他许配给伦家二公子,后来伦二公子伦世青同我一起上凌山寻凤尾七时遭遇不测,伦世青临终前将雪照托付给了儿子。”
林子业捋着他的胡须问道,“这位雪照姑娘的父亲可是那位有名的斫琴大师于清源?”
林修远点点头,继续说道,“伦世青死后,雪照同伦家解除了婚约。从那以后,她失了伦家的庇护,屡次遭歹人追杀。儿子本是受人之托,保护她们周全,可是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便对她上了心。再后来,我已经不是为了当初的托付才去保护她,我认定了她便是我一直想要找的那个人,我想和她共度此生。后来阴差阳错,儿子差点失去她,那段日子简直生不如死。幸亏苍天怜我,她终于回到我身边了,可儿子仍旧日不能安,夜不能寐,总害怕有一日她又离我而去。儿子今日来请求父亲大人,代儿子向于小姐提亲,以解我日夜忧思之苦。”说着林修远叩首拜了下去,言辞恳切,听得林子业不免动容。
林子业将他扶起来说道,“修远,你起来吧,为父竟不知这半年来你竟受了这些苦。怪道为父看着这姑娘举止优雅,气质端庄,为父心里甚是喜欢,原来竟是于清源之女。”
林修远听了眼前一亮,问道,“雪照才华出众,心地善良单纯,又对父亲极为孝顺,父亲既对她满意,何不遂了儿子的心意,父亲也可了却一桩心事?”
林子业叹了口气,沉声说道,“修远,为父隐居在这归心村有七八年了,对外声称是身体抱恙,将桐和堂交托于你,个中缘由你也是知晓的。当年符王爷看上了桐和堂的配药秘术,便威胁我和仁寿川配制延年益寿之补药按时供奉于他,可那符王爷荒淫无度,鱼肉百姓,他要用的药材皆是世间极品,每一种都能救许多百姓的性命,我桐和堂岂能为这种人配药?这种人活得长久于百姓有何益处?是以我对外宣称抱病静修,实是为了躲避风头,免除桐和堂的劫难。其实符王爷早就视桐和堂为眼中钉了,能按捺到今日不动手,一则因着桐和堂在百姓中威望甚高,他抓不到把柄;二则因我桐和堂家传的配药秘术,他仍虎视眈眈。我虽不问世事久矣,但那于清源我却是知晓的,因着他留下的那把瑶琴,他早就得罪了符王爷,他死后追杀他女儿的那些人,该是同符王爷脱不了干系。”他说着转身看向林修远,面色清冷,说道,“修远,不是为父不同意你们的亲事,咱们两家皆是符王爷的死敌,若是再结了亲,那岂非引火烧身?那符王爷旦夕起了恨意,非但桐和堂不保,于清源留下的瑶琴不保,你和雪照都有性命之忧,如此重大的利害,你怎么能不管不顾呢?”
林修远目光沉稳,表情坚毅,丝毫没有半分惧怕。他看着他父亲说道,“父亲的苦心儿子都明白。只是我和雪照钟情于彼此,同心同德,力可断金,有朝一日定能为民除害,保住桐和堂和这一方百姓的周全!”
林子业看着他的儿子,神色凝重。他并非不相信他,在他退隐的这些年,他的能力他全部看在眼里。他有着完全超出他年龄的沉稳和老练,桐和堂被他打理得井然有序,风生水起;他重义轻财,在城中威望甚高,甚至城外凌山上的各大山寨里都有不少慑服他的人。然而这并不能成为他拿桐和堂来冒险的理由。
林子业的眉头紧了紧,沉声说道,“修远,我早已替你选好了一门亲事。城南阴氏乃本城名门望族,同符王爷素无纠葛。那阴老爷一直同我交好,他有一女名阴淮柔,乃大家闺秀,正待字闺中。她一直倾慕于你,这几日为父便上门定了这门亲事,你也可安下心来打理桐和堂的事务。其他的事,休要再提了。”
林修远听了便如万箭穿心,他伏身再拜道,“父亲大人,请恕孩儿不孝,孩儿此生,只娶雪照一人,若不能如愿,宁可终生不娶。请父亲大人成全!”
林子业转过身去,不再发一言,只背朝林修远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林修远见状,眼中尽是痛楚,他起身慢慢地出去了。听到他关门的声音,林子业怅然闭上了双眼。
林修远神色凝重地走出院门,等候在外面的刘秩和井然赶着上前来问道,“大哥,怎么样了?”
林修远不答话,自顾向前走去,突然他像想起什么似的转身问道,“于小姐回来了吗?”
井然答道,“刚去前边问了,说是还未回来。”
林修远点点头,吩咐道,“你们准备车马,去南宫府门口等着,若是南宫钰问起来,便说于小姐既是桐和堂的人,我自是应该护她周全。快去吧,要把于小姐安然无恙地接回来。”
刘秩和井然领命而去,林修远则头也不回地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宴席已散,老夫人嘱咐南宫钰将雪照送回桐和堂,南宫钰欢天喜地地答应了,吩咐小厮们准备马车,自己和雪照依原路行至角门口。
出了角门,却看到有两辆马车在等候,除了南宫府的马车外,还有一辆桐和堂的马车老早就等候在那里。见他们出来了,那辆马车上跳下来两人上前来迎接,正是桐和堂少东家的随从刘秩和井然。
二人上前对雪照说道,“于小姐,我们奉少东家之命接您回去。”
雪照对他们点点头,说道,“谢谢二位。”
南宫钰脸上却露出一丝不悦之色,说道,“难道林公子觉得我南宫府不能保护于小姐的安全吗?竟要费如此周折。”
刘秩对南宫钰拱手一拜说道,“南宫公子误会了,我们少东家并无此意。于小姐是我们桐和堂的人,少东家自是应该为于小姐的周全顾虑。”
雪照转头看向南宫钰道,“钰公子,请代雪照感谢老夫人盛情款待。今日多有打扰,雪照先回去了。”
南宫钰依依不舍地拉住雪照的手臂问道,“于姐姐,你什么时候教钰儿弹琴?”
雪照拍拍他的手安抚他道,“钰公子先把琴谱看一遍,后日雪照再来,我先走了。”说着她对南宫钰笑了一笑,转身随着刘秩和井然上了马车,车马辘辘,从南宫府门口远去了。
南宫府和桐和堂相距并不远,过了一会,车子就停在了桐和堂的门口。此时已近傍晚,雪照便不往大堂里去,直接往内院林修远的住处走去。
从拱门处进入内院,经过临水的亭台时,一阵凉风吹来,雪照喝过了酒,便有些头晕,她只觉走路轻飘飘地,眼前的走廊都在乱晃。
方才在席上被南宫钰让了几杯酒,初时并无感觉,可这酒的后劲极大,雪照被风一吹,此时有些醉意上来。她想到林修远正在房里等她,只觉得内心说不出的舒畅,想加快脚步,立即见到他,腿却越发不听使唤。
好容易扶着栏杆走到了院门口,大门掩着,她只得上前叩门,奈何手已经不听使唤,叩门声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听到一个醉意迷蒙的声音喊道,“林大哥,照儿回来了!”却已经辨识不出是谁的声音。
门很快开了,她只觉双腿一软,便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鼻子里嗅到的都是那种熟悉又好闻的沉香。只听一个低沉的声音问道,“照儿,你怎得喝这么多酒?”
接着她被搀扶着进了房门,坐在椅子上,那怀抱却要离开,她忽然觉得一阵害怕,紧紧地揪住他胸前的衣襟不放,只听那声音又说道,“我去给你倒杯水。”
“不要!别走!”她依旧抓着他的衣襟,把头靠在他的胸前,嘴里低声恳求道。
那怀抱立时把她抱紧了,有声音在她耳畔说道,“照儿,我不走,你别怕。”
她神智已经不甚清楚,只觉身体和语言都已经不受控制。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好像有什么情绪被完全释放出来。此刻的她无所顾忌,有他在,她便什么都不再害怕。
她满眼醉意,伸出双手缠绕上他的脖子,笑语呢喃道,“林大哥,照儿好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林修远身躯一震,竟有些不知所措。此刻软玉温香在怀,又听到她带着醉意的情话,他像掉入如蜜的深潭,再无他求。
他将她的身体紧紧地拥住,说道,“好。”话音未落,雪照的樱唇已经吻上他的耳垂,脸颊,他身体僵硬,竟一动也不敢动,眼睛略略闭上,享受着这一刻她赐予他的福泽。
她第一次主动吻他,动作笨拙地可笑,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使用舌头。醉意朦胧,竟连他的嘴唇也找不到,却又逞强,双手紧紧地缠住他,不肯放松。
林修远不由得轻笑了起来,他双手捧起她的脸,略微将她急切地吻分开,帮她找清方向,便又闭上眼睛等着。果然她像只蛮横的小野猫一般又凑了上来,一下子便吻上了他的唇,却不防被他抓了个正着,只得反攻为守,却一步步地失了地盘,最终丢盔卸甲,被全盘占领。。。
林修远横着将她抱起来,放在床榻之上,他的身躯覆盖在她的娇躯上,想要再次拥吻她,却发现她已经杏眼紧闭,脸颊绯红仍未消褪,竟是太累睡着了。
他愣了一下,无奈地笑了,伸出手抚上她的精致的脸庞,英俊的眉宇间全是心疼,轻声说道,“照儿,还是把你最美好的完璧,留到我们成亲的那天。”
怀中的人仍旧睡着,轻微的鼾声听起来极为安详。林修远怕她明日酒醒尴尬,想要抽身离开,回到西边厢房去,可这只小猫竟是极为敏感,他的身体略微一动,她便皱眉欲醒,最后竟揪住他的衣襟,将头枕上他的胸膛,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却兀自睡得香甜。林修远无法,只得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她覆在身上酣睡。
俩人便这样相拥着睡了一夜。到了第二日早上,林修远先醒了,雪照仍是睡得香甜,他怕惊醒她,便仍旧躺着不动。到了他该起床练武的时刻了,她还未醒。又到了他该向他父亲请安的时刻,她只动了动,轻轻挠了挠头,又睡着了。直到他平日里已经为她准备好早饭,该叫她起床的时候,她终于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天光大亮,有一丝光线透过窗户打在她的眼睛上,她想睁眼,却被光线刺到,只能努力地眨了眨复又闭上了。少顷,她感到面前一阵清凉,便放心地把眼睛睁开,偷眼一看,原来有一只手挡在她面前,为她遮挡住了刺目的晨光。她终于把眼睛睁大了,突然感觉不对,为什么这个怀抱的感觉极为熟悉,却又像不该出现在这里,这明明是清晨,为什么她却躺在这个怀抱里?
想到这里,她吃了一惊,却没有立即跳起来,只是转头偷眼瞧着头顶上的脸孔,那英俊潇洒的面孔也正温情脉脉地看着她。犹如无数次渴盼的梦境,却又如此不真实,她是不是仍在睡梦里没有醒来?
她怯怯地看着他,伸出一只手去捏他的脸,是真的,再捏自己的脸,手却一下子被他抓住了,低沉的声音轻笑道,“已经捏过我的脸了,是真的,就别再捏自己了,捏坏了我多心疼。”
原来不是梦,她一下子坐起身来,脸羞得像块红布。她支吾道,“林大哥,我怎么。。。你怎么。。。”她又低头检查自己的衣物,整齐没有一丝凌乱,便有些诧异地看向他。
只见他伸出手来抚着她的脸庞,轻声说道,“照儿,你放心,我什么也没做。我会等到我们成亲的那日。”雪照脸更红了,她又问道,“那你怎得还不起来?”
林修远冲她眨眨眼,笑着说道,“我整个左半身都被你压麻了,一时半刻动弹不得。”
雪照脸上更烫,只得小声说道,“对不起,林大哥,我昨日喝得多了些。”
说着她轻轻地用手帮他揉捻左侧胳膊和小腿,林修远看着他说道,“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不许同别的男人饮酒,答应我。”
他声音冷肃,不像是征求她的同意,更像不容她反驳的命令。她像做错了事的孩子般点了点头,轻声说道,“照儿知道了。”
吃过早饭,林修远说道,“照儿,今日你同我一起去我父亲那里吧。我请了安便走,你再多陪他一会。”雪照点点头,眼睛里亮晶晶的看着他,林修远低头吻了她,拉着她的手向里面院子走去。
台伯的身体已经好多了,他正在院子里喂鸡,看到林修远牵着雪照的手走下桥来,微微愣了一下,便说道,“修远少爷,老爷在屋里。”
林修远点点头,拉着雪照往屋里走去。到了屋门口,雪照停了停,想要把手抽出来,无奈林修远握得很紧,一下竟没有抽出来。林修远停住脚步转身看了她一眼,雪照红着脸低下头,说道,“林大哥,这样林伯伯看见会不高兴的。”
林修远没说话,重又拉起她的手往屋里走去,雪照只得跟在他身后。进了屋,林子业正在窗下逗弄那只鹦鹉,抬头看见林修远来了,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接着又看到他手里紧握着雪照的手,笑容收敛,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林修远把雪照拉到身旁,雪照随着向他林子业行礼问安,林修远说道,“儿子今日来迟了,请父亲大人恕罪。”
林修远向来守时,无论刮风下雨,问安从未迟过。林子业看着面色从容的林修远,再看看旁边脸色微红的雪照,像是明白了什么。他脸色略沉,抬了抬手,示意他们起身。
这时架子上那只鹦哥忽地叫起来,“林大哥!雪照!林大哥!雪照!”雪照看着那只鹦哥,不由得笑了起来,上前说道,“林伯伯,这只鹦哥怎得还只会说这两句?”
林子业听她说起这只鹦哥,脸上顿时露出兴高采烈的神色,竟把刚才的不悦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他拉着雪照笑道,“雪照姑娘,你有所不知,这只鹦哥聪明得很,他还会背诗呢。你等一下,我让他背给你听。”说着他转身看向林修远说道,“修远,你前边事情多,先去忙吧,让雪照陪我一会。”
林修远点点头,告辞出去了。
林子业又去拿了些粮食,回来逗着那只鹦哥说话,只听那只鹦哥叫道,“老台,快去喂鸡!”雪照听了笑了起来,林子业又喂了它点小米,那只鹦哥又说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声音竟完全似林子业吟哦的口气,听得雪照抚掌大笑起来。
林子业也乐得开了花,他们一老一小在那里逗弄鹦哥,谈诗论词,随意捡一些名家诗句来教它念,不觉已过去了大半个上午。
林子业玩得忘了神,这时老台走进门,看着他们说道,“老爷,您不是有话要同雪照姑娘讲吗?”
林子业突然停住了,他慢慢地从鹦鹉架子前缩回手来,脚步有些踉跄地往椅子那里走去,雪照见了,忙上前搀扶了他一把。老台见状叹了口气,转身出门去了。
林子业在椅子上坐下,手抚胸口,面露忧伤,同刚才逗弄鹦哥的样子判若两人。雪照以为他身体不适,赶紧为他倒了一杯茶,帮他抚着后背。林子业一只手扶着额头,支在旁边的桌上,一只手支着近旁的另一把椅子说道,“雪照姑娘,你坐下,老头子有话对你说。”
雪照见他神色凝重,有些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她垂手站在一旁说道,“林伯伯,您有什么话便说吧。”
林子业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你是个好姑娘,这阵子委屈你了。”
雪照摇摇头道,“桐和堂于雪照有恩,雪照没有任何委屈。”
林子业说道,“你的身世我略有所闻,修远对你的感情我也都看在眼里。不论才华、品性、修养和气质,你都是我见过的最出众的姑娘。修远若能娶你为妻,也是他的福分。”
雪照听了轻轻一笑,说道,“谢谢林伯伯夸奖,林伯伯一定有自己的苦衷,但说无妨,雪照一定谨遵您的教诲。”
林子业听了,脸上露出不忍之色,他伸手抓住雪照的手臂,说道,“好孩子,我已归隐七八年,你为何还要听我的?”
雪照说道,“雪照自幼便听父亲讲过林伯伯的事,家父说,林伯伯祖传医术精湛,却不畏权贵,凛然傲骨,可尊可敬。”
林子业低头慨叹,“我同你的父亲交往不深,他却如此盛赞于我,令我实在赧然。你既听闻过老头子的一些往事,定能理解我的苦衷。你和修远身份都极为特殊,若你们结为夫妻,恐将来会给桐和堂和你二人带来灾祸。桐和堂已经不仅是林家一家的祖业,它的存亡还关系到一方百姓的安危。这里面还有一些隐情,关系重大,老头子不便对你明说,恐为你招来祸患。不知你能否理解老头子的苦心?”
雪照听完,有些愣怔,她感觉内心如刀绞般痛了起来,她身子有些站立不住,摇摇晃晃地伏身叩拜,低声说道,“一己私欲怎能和百姓安危,家国大义相比?雪照明白了。”
林子业看着雪照点头道,“果然是深明大义的姑娘,修远没有看错人。不瞒你说,我已经为修远选定了一门亲事,是城南阴氏之女,望他成亲之后能安下心来,将桐和堂发扬光大。雪照姑娘,你若不嫌弃,老头子愿收你作义女,从今后你就是老头子的亲女儿,如何?”
雪照眼神已是空洞茫然,她轻轻地说道,“蒙您不弃,愿收雪照为女,雪照感恩不尽。只是若要了断,须得彻底,雪照愿从此断情,再不让林大哥有此念头。林伯伯,放心吧。”
说着雪照伏身行了一礼,起身时泪已如雨下。她向林子业告辞道,“林伯伯,雪照去了,您多保重。”说完便转身出门去了。
看着她微晃的身形,林子业扶着椅子站起身来,满眼皆是痛色,他声音嘶哑地对刚进门的老台说道,“老台,这么难得的姑娘,被我赶走了,我是不是太狠心了?”他胸中一痛,一阵晕眩,竟颓然坐倒在椅子上。
老台上前来扶着他,用手不停地抚着他胸口,声音带着哭喊道,“老太爷,你这么做都是为了桐和堂啊!修远少爷和雪照姑娘会明白的,老太爷!”
雪照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林修远的住处的。她推门进入屋内,身子站立不稳,想要在椅子上歇一会,可她一坐下,一幕幕同林修远的柔情缱绻便都浮现在眼前。今日一早,这样的柔情还让她身在幸福的云端,转眼之间,便跌落崖底,遍体鳞伤。
她环视屋内,不久的将来,这里便将旧貌换新颜,良宵红帐,新婚燕尔,却与她再无瓜葛。想到此处,她挣扎着站起来,勉强把自己简单的衣物收拾了,抱起玉羲,转身出门去了。
她来到凤鸣馆,闽婆出来接着她,见她神情恍惚,又拿着随身衣物,便上前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雪照忍了半日的泪珠见到闽婆之后终于滚滚而落,此刻再无别人,只有自小跟随她的闽婆,她转身抱住闽婆,肆无忌惮地放声大哭起来,仿佛有无尽的痛苦和压抑藏在心底。
闽婆虽不知晓发生了何事,看她痛苦万分的样子,便也猜到了七八分。情到深处,便是切入骨髓的痛楚。
过了好一会,雪照终于止住了哭泣,闽婆肩膀处的衣衫已经湿了大半。雪照眼睛通红,她看着闽婆说道,“婆婆,咱们离开这里吧。”
闽婆大惊,问道,“小姐,发生什么事了?咱们去哪儿呢?”
雪照说道,“城南的茅舍已经被烧毁了,但我们在城里的老房子还在,虽不安全,但还可以暂避些时日,不至于无处安身。等过几日安定下来,我再去寻住的地方。闽婆,林大哥快回来了,你快收拾一下东西,我们即可便走。”
闽婆见她着急的样子,便不再多说,只问了一句,“小姐,老爷的瑶琴,我们还带着吗?”
雪照皱眉想了一下,说道,“先放在这里吧,林大哥会替我保管好的。等他。。。成了亲,我再着人回来取,便不会有什么事了。”
闽婆惊讶地问道,“成亲?林公子要和谁成亲?”
雪照垂下眼眸,低声说道,“是城南阴氏,过几日就要提亲了,所以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
闽婆摇头道,“小姐,林公子对你的心谁都看得明白,他怎么会跟别人成亲呢?你是不是听错了?”
雪照忍不住又有泪珠滑落,她顾不上擦去,只轻轻地推了一把闽婆说道,“婆婆,现在来不及跟你解释,你快收拾东西,我们这就走!”
闽婆听了忍不住抹了一把眼泪,叹了口气,转身进屋去收拾行李。
雪照愣怔地站在当地,环顾四周,满院的潇湘竹上瘢痕点点,便如随风飘飞的泪珠沾染而成。她脚步有些踉跄地向竹林深处走去。
走了几步便看到那竿凤尾竹,随风摇弋,身姿秀丽,它仍旧茁壮成长着,想来是闽婆照顾地极为精心。她蹲下身子,轻抚着它的片片嫩叶,泪珠滑落到微笑的唇角。此去长风,一别离恨,再见未知经年。
“小姐?小姐你在哪?”听到闽婆的喊声,她摘下最嫩的一片竹叶放入衣袖,起身快速离开了竹林。
闽婆已经收拾好行装,正在焦急地唤她,看到她从竹林里出来,赶紧说道,“小姐,东西收拾好了,真的不用和林公子道别吗?”
雪照从闽婆手里接过行李说道,“不用了,林大哥不知道我们要走,若是知道,就走不了了。”
说着她们走出凤鸣馆,掩好门,往城西旧居走去。
到了雪照以前在城西居住的院内,日已偏西。闽婆放下行李,便开始收拾房屋。大半年没有居住了,屋内灰尘蛛丝遍布,幸亏还有一些旧时家具在,勉强可以安身。
收拾了半日,雪照和闽婆简单用过了晚饭,彼时残月升空,雪照将玉羲仍旧放在窗下的琴桌上,轻轻地走到院子中央,四下环顾。
半年前,她就在这里和他相识,又从这里到城南的村舍,他虽不是日日在她身边,却派自己信任的人日夜守护她,每次遇到劫难,总能出手相救。
后来到了桐和堂,他们朝夕相处,情虽不言却已深深地刻入两人的心中。他的那份情,不需言明,她从他的眼神中便已知晓。而她的情意,却从未真正地向他表达过,他会明白么?
如今,她重又回到这里,一切像是回到了最初,可她和他哪还是旧时模样?她带走了他的影子,他失了他的魂魄,造化弄人,何日方休?
思及此处,雪照不禁心生悔恨。若早知今日别离,当初为何不对他更好一些?他如此小心谨慎地呵护她,如此强烈地渴望她的情意,她都给他便是了。若他此刻还像往日般站在身前,她一定告诉他,在她心里,他早已重于她的生命。
悔之晚矣,雪照的泪珠滑落到地上。这时,身后有一件温暖的披风覆在她身上,她身子一颤,险些以为她又回到了他身边,转身一看,却是闽婆。闽婆脸上全是担忧,看着她说道,“随身带的衣物里面只有这一件披风,看着像林公子的,可现下也没有其他的了。天凉了,小姐将就一下吧。”
雪照低头看了看,竟是那日夜里他为她系上的黑色披风,为何会被她带来?罢了,终是不会再见,留一件东西作为念想吧。
雪照向闽婆笑了笑,说道,“婆婆,我心里乱得很。你先回屋吧,我再略站站。”
闽婆只好点点头,叹了口气,回去继续收拾房间了。
林修远至晚间方才回来,他先去了大堂里,发现雪照不在,问了小五,说是一天没有来过。林修远又问过仁寿川,答复说今日雪照也没有出诊。林修远便回到内院找寻,竟也不在房里。
他的心里涌起一丝不安,转身去了凤鸣馆,竟连闽婆也不见了。回到自己的住处,发现雪照的衣物皆已消失,林修远顿时大脑一片空白。昨日还同他温情缱绻,今日便消失不见,她去哪了?
林修远立即召集桐和堂的众人,问他们有谁知道雪照的去向,大家看着他近乎疯狂的神色,皆是一片混乱,可谁也不知道雪照去了哪里。
林修远近乎绝望了,他突然想起今日一早,她随他去了父亲的归心村,那父亲是不是知晓雪照的去向呢?想到此处,林修远如疯了一般向归心村跑去。
到了林子业门前,林修远二话不说,双膝跪地,老台见了,急忙将林子业请出来。
林子业叫他反常的样子,急忙问道,“修远,出了何事?你为何跪在这里?”
林修远抬起头看着他父亲,目光是掩饰不住的痛苦,他声音低沉嘶哑,对林子业说道,“父亲,雪照走了。”话未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林子业大惊,他后退了一步,被老台立即搀扶住了,只听他嘴里喃喃道,“走了?没想到这姑娘如此有骨气,我不过是告诉她你们的亲事会影响桐和堂的命运,她便真得不告而别了?”
林修远听了大恸,他一字一句,坚定地说道,“父亲,此生若不能与她为伴,儿子也生无可恋。父亲若相信儿子,儿子和雪照定不会让桐和堂陷于绝境。若不相信儿子,那她去哪里,儿子便跟去哪里!恕儿不孝,有负父亲所托,难当桐和堂之主的重任!”说罢他伏身下拜,叩头三次,起身头也不回地出了院门。
林子业呆呆地看着林修远的背影,手抚胸口,老泪纵横。
夜深人静,家家皆关门闭户,烛火全熄,桐和堂的灯火却燃了一整夜。林修远带着刘秩和井然连夜四处找寻,均一无所获。
衾被凉薄,雪照和衣而卧,她想到林修远因她突然消失而心焦的情景,便辗转不能入眠。可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便不能回头,从此她和他只能是对方心底的一块不能提起的旧日伤痕。他坐拥天下良方,也许会寻得一剂良药,医好内心的伤痛,而她,只有他的音容笑貌,让她对着思忆,遥诉琴声。
两厢里,半轮残月,一夜无眠。
第二日,雪照早早地起身,今日答应了南宫钰教他练琴,她从城西要早一些赶往城东。随便用了些早饭,雪照便出门了。
天已寒凉,雪照紧了紧身上的衣衫,加快了脚步。她心里想道,上次给桐和堂的伙计们做的冬衣,不知道做好了没有,应该快些取来,给大家发下去。
念及此处,她突然哑然失笑了,如今她已经和桐和堂没有关系了,只不知为何还习惯性地挂念着那里的每一个人。不知道自己离开,那里会不会有人想念她,至少伙计小五会想起吧。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快走到桐和堂附近时,她为了避开那里的人,专门捡了一条偏僻的小街绕行。
行至一个路口,她不经意间转头,突然发现两个人影正在那里鬼鬼祟祟、交头接耳。雪照本想快步走过,又觉得其中一人的背影十分熟悉,她迅速闪身躲在墙后面,探出半个头向里看去。
背朝她的那个人正是柳管家,而另一个面朝她的人她也认得,便是经常来桐和堂送药材的杨老七。这杨老七是给桐和堂送药材的一个大户,他的药材也不全是自己上山采的,多半是走街串巷,从一些采药的农户那里低价收来的。
雪照在桐和堂的时日,经常发现这个杨老七送来的药材分量不足或者掺假,但这杨老七相貌看着比较老实,每次被雪照发现,总是一副由于自己辨识药材的眼力不精而上当受骗的样子,在雪照面前捶胸顿足,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他们一家老幼的苦衷。
雪照心软,每次都相信他,还仔细地告诉他下次收药材时如何辨别,他总是对雪照千恩万谢,下次收来的假药便少一些。由于雪照的谨慎认真,这段时日桐和堂药材掺假的情况出现的次数逐渐少了。
此刻这个杨老七私下和柳管家接头,他们一看便是在紧张地讨论着什么交易。只见杨老七面露难色,伸出了三个手指头,柳管家摇摇头,将他的其他两个手指头都掰出来,变成五个,然后手里摸着下巴上的痦子,一副势在必得的奸笑浮现在脸上,等着杨老七的反应。
杨老七咽了一口唾沫,眉头一皱,十分艰难地点了点头,从怀里掏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柳管家手里,不甘心地出了一口气。
柳管家得意洋洋地将银钱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嘴角又浮现出一丝笑意。他拍拍杨老七的肩膀,转身朝雪照这个方向走来。
雪照吃了一惊,回身闪到身后一个店铺门口的竹筐后面,待柳管家身形远去,她才敢慢慢地出来,快步向前走去。
雪照越想心下越惊骇,原来这个柳管家竟私下里同送药材的人勾结,中饱私囊,将假药混入桐和堂。之前仁寿川发现的药材掺假的情况,八成和他有关。
雪照在的这段时日,他不得下手,加上他女儿柳小真的挑唆,他父女二人估计对她已是恨之入骨了。难怪柳小真动不动便与她作对,原来除了林修远的缘故,她阻挡了他父女二人的生财之路才是另一个重要的原因。
她心下焦急,想要尽快把这件事情告诉林修远,可她如今和他不能相见,须得想一个办法提醒他才是。正是为了桐和堂和这方百姓,她才牺牲她和他的幸福,忍痛离他而去,此刻她更不能眼看桐和堂的声誉蒙尘。
转眼间已到了南宫府的门口,角门上的小厮见是她,便进去叫了仆妇,将雪照请了进去。
南宫钰住的院子就在老夫人的别院后面,有专门的丫鬟服侍。雪照跟随仆妇进门的时候,南宫钰早已在那里翘首盼望,见雪照来了,他高兴地上前拉住雪照的手臂,让她坐在自己琴桌旁的座位上,又忙不迭地吩咐丫鬟们准备果品、点心,满满地摆了一小桌。
雪照便欲开始教琴,南宫钰却仔细地打量着她的脸,雪照有些疑惑地问道,“钰公子,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南宫钰脸上全是关切之色,轻声问道,“于姐姐,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伤心事了?怎么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的样子?”
雪照听了赶紧低下头掩饰道,“钰公子说笑了,想是昨日没睡好的缘故。我们开始练琴吧。”说着她开始讲习曲谱,南宫钰便也不再追问。
过了一个时辰,南宫钰和雪照从屋里走出来,老夫人跟前的仆妇惠香站在院里等他们。见他们出来,便上前笑道,“钰少爷,老夫人请于小姐去前面院子里坐坐,叙些家常。”
雪照看了南宫钰一眼,说道,“钰公子,我去老夫人那里问个安。”
南宫钰见老夫人只请了雪照一人,便点了点头,说道,“等你出来,我送你回去。”
雪照点点头,随着惠香到了老夫人的房里。老夫人气色很好,笑着让雪照坐下,闲聊了一些近况,便问道,“于姑娘,老身和你甚是投缘,只是不知于姑娘家住哪里,父母可康健?”
雪照听了低头说道,“家父家慈都已经过世了。”
老夫人听了点点头,面露忧伤,说道,“你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我见你十分面熟,和老身之前认识的一个人十分相像,不知于姑娘能否告知老身令堂的名讳?”
雪照说道,“雪照的母亲,单名一个静字。”
老夫人听了面色苍白,握住茶盅的手指轻颤,半晌方才说道,“她是什么时候过世的?”
“距今已有十载。”
老夫人话语里带着明显的紧张和焦灼,问道,“于姑娘,令堂的尊名可是清源?”
雪照听了惊讶地抬起头看着她,问道,“老夫人怎知我父亲的名字?”
老夫人泪水从眼角流出,她一把握住雪照的手,呜咽道,“我可怜的孩子,可怜的静儿啊!”
雪照大惊失色,问道,“难道老夫人识得我父亲母亲?”
老夫人用丝帕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起身去了内室。
过了一小会,她颤颤巍巍地拿着一张年岁已久的书信走出来,递给雪照,问道,“孩子,你看看,这上面的字体你可认识?”
雪照打开书信,快速看了一遍,忍不住用手捂住了嘴,泪水从腮边滑落。她哽咽着说道,“这。。。是我父亲写的,‘令爱南宫静已于七月二十三日辞世’。我母亲便是七月二十三日走的,可是她姓尚,不姓南宫啊?为何上面写着令爱南宫静?”
老夫人听了叹了口气,说道,“你母亲原名南宫静,是我的小女儿,自小喜爱弹琴。多年以来,你外祖父为她遍访名士,也未寻到一张她中意的琴。她十六岁上,不知从何处见到了一张瑶琴,琴音绝妙,甚是喜爱,便四处打听斫琴人的下落,后来就打听到了你父亲。可你父亲性格偏执,不喜同南宫府这样的官宦人家交往,你母亲几次派人重金去求,他也不予。后来你母亲就瞒着我们,亲自前去找你父亲,去了几次,她竟看上了你父亲。”
她又擦了擦眼角,继续说道,“那时候她已经到了出阁的年纪,我和你外祖父已经为她选好了一门亲事,只是没定下来。她回来在我们面前长跪不起,说非你父亲不嫁,若不答应她便不起来。你外祖父大怒,把她关在房里不许她出门,也不能再见你父亲。后来她竟趁着夜深人静,买通了几个丫鬟仆妇,偷偷地跑了。我们不敢声张,寻了好几日才找到她,她却打算跟定你父亲,不肯再回来了。你外祖父大怒,扬言和她断绝关系。为了不影响南宫府的声誉,对外便称南宫静暴病而亡。后来你母亲托人把这张落霞琴赠给我,算作临别纪念。自此,我就再也没见过你母亲了。直到十年前,我收到这封书信。。。没想到我的静儿,这么早便离我而去。。。”说着她已经泣不成声。
雪照扶着桌子站起身来,轻声说道,“怪不得我母亲临终前喊着娘,说女儿不孝,她却为何从未跟我提起过她的身世?”她又有些难以相信似地问道,“那您真的。。。是雪照的外祖母?”
老夫人又问道,“孩子,上次我问你可认识那落霞琴是哪位高人制成,我见你有难言之隐,难道你真得看不出这琴是出自你父亲之手吗?”
雪照的眼神像被回忆带走,她轻声说道,“我岂能看不出?那琴的内侧,刻着清源二字。我父亲总是会在琴的最不显眼的位置,刻上他的名字,若非熟悉的人,是找不到的。而落霞琴的刻字,就在琴内侧最靠里的位置。”
老夫人听了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一下子将雪照抱住,哭道,“老天有眼,带走了我的静儿,却给我送来一个这么好的外孙女。从此后你便留在我身边,外祖母定把几十年亏欠你母亲的都好好地补偿给你!只可怜我的静儿,不知受了多少苦啊!”
雪照眼睛里也全是泪水,她说道,“外祖母,我母亲嫁给我父亲,一直过得很幸福。他们都爱琴如痴,闲时或研习曲谱,或对坐抚琴,情深意长,相濡以沫,便如神仙眷侣一般。雪照羡慕得很,雪照若能遇上这样的知心人,此生也无憾了。”
老夫人听了,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说道,“若果真如此,老身也可心安了。”说着她拉着雪照的手坐下,问道,“照儿,我听钰儿说你住在桐和堂的别院里,林公子对你颇为照顾,你同他是怎么结识的?”
雪照听她提起林修远,内心的剧痛又涌上来,她手扶着胸口,勉强说道,“我父亲生前曾将我许给伦家二公子,后来伦公子在凌山不幸遇难,适时他和林大哥在一起,临终前便将我托付给他,后来林大哥便一直对我照顾有加。只是,现下我已经离开桐和堂了。”
老夫人见她神色忧伤至极,便不再问,只拍着她的手说道,“好孩子,离开便离开了,你以后就来外祖母这里住。我只对外说我得了重病,需要你长期为我针灸。至于下一步怎么办,外祖母还要再仔细想想,须得堵住那些人的口舌才行。”
雪照笑了笑说道,“外祖母身体康健,母亲在天之灵也可安心了。雪照不要求任何名分,只要能在外祖母前尽孝,完成我母亲的遗愿,便满足了。”
老夫人点点头,说道,“真是个识大体又懂事的孩子,能让你回到我身边实是菩萨保佑。今后我定吃斋念佛,日日为菩萨烧香,保佑我的照儿今后平平安安,再也不受什么苦难!”
雪照脸上仍然挂着泪珠,笑了笑,轻轻地替老夫人擦去脸上的泪水,伏身叩拜行礼道,“父母亲去世后,照儿一直形影相吊,今日遇到外祖母,让雪照又找到了亲人。此后定当替父母尽孝,尽心竭力,守护着外祖母!”
老夫人把雪照拉起来,笑道,“雪照,我这便让人收拾房间,你今日就搬过来吧!”
雪照说道,“外祖母,照儿还有一个从小看顾我长大的婆婆,自父母去世后,我们一直相依为命。现下我们住在城西父亲留下的老宅子里,生活尚可。照儿若冒然搬入南宫府,定会引起下人们议论,让舅舅为难。今后照儿仍旧住在外面,每日都过来给外祖母请安,替外祖母调养身体,还请外祖母同意。”
老夫人叹了口气,说道,“你和静儿不同,时时处处都替别人考虑,可别人哪能像你这般处处都替你考虑周全?此事容我再想一想,现下只能先委屈我的照儿了。”
雪照摇摇头,说道,“能每日看到外祖母,雪照一点也不委屈,只要外祖母开心便好了。今日外祖母忧思伤神,雪照先回去了,外祖母要好生歇息,雪照明日再来看你。”
老夫人笑着点点头,说道,“让钰儿送你回去。”
雪照怕老夫人忧心,便没有推辞,又伏身再拜方才出去了。
南宫钰一直在外面等候,见雪照出来,他脸上露出诧异之色,低头问道,“于姐姐,你怎得又哭了?你若不告诉钰儿发生了何事,钰儿便不让你走。”
雪照赶紧安慰他道,“钰公子,雪照只是和老夫人谈起了一些往事,感伤于心。老夫人今日身体疲乏,切不可再去打扰她。我先走了。”
南宫钰只好点点头,说道,“马车已经等在门口了。”
雪照看着他,说道,“钰公子,天色还早,雪照想自己走一走,不劳你送了。你快回去,将我们今日练习的曲子再多弹几遍,后日我听听可有进步,快去吧。”
南宫钰又要反驳,无奈雪照一脸坚定之色,只得作罢,目送雪照的身影远去了。
雪照从南宫府出来,顺着原路往回走。她的思绪仍旧沉浸在刚才发生的事情中,心里又是激动又是感伤。
她刚忍痛远离至爱,却又得认亲人,这使她心中的苦痛稍稍得到了一些缓解。更令她震惊的是,她的母亲竟然为了同她父亲长相厮守而如此奋不顾身地抛弃身份地位,甘为一普通女子。
雪照的父亲虽也出身名门望族,但因着他的清高嫉俗,在遇到她母亲之前家道已然中落,不复往日风光。南宫府只有一女,自是不能同这种家族结亲,门第之见,自古便误了多少有情之人,而她的母亲,却冲破世俗阻碍,找到了属于她的归宿。
而自己的归宿,又在何处呢?雪照叹了口气,一抬头,又走到发现柳管家的那条偏僻的小街了。这条路少有人行,虽是正午,仍旧冷冷清清的。雪照觉得有些不安,便快步向前走去。
突然她听到背后有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她心里咯噔一下,刚要转头去看,突然眼前一黑,被什么东西兜头蒙住,接着后脑勺处一阵剧痛,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雪照走后,南宫钰来到老夫人的房里,见老夫人正坐在椅子上,扶额不语,便上前问道,“奶奶,你怎么了?为何我见于姐姐眼睛也红红的?你们说什么了?”
老夫人抬起头来,笑着看了看南宫钰,说道,“没什么,只是看到于姑娘,奶奶想起一位旧人。”
南宫钰问道,“是谁?钰儿认识吗?”
老夫人说道,“你怎么会认识她?她走得时候,你还未出生呢。”
南宫钰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接着他跪趴在老夫人的腿边,笑着说道,“奶奶,钰儿若是喜欢于姐姐,能娶她为妻吗?”
老夫人听了眼睛不由得睁大了,她险些将雪照的身世说出口,看着南宫钰认真的模样,她又忍住了。不行,现在还不能告诉他,须得等她想到一个万全之策,方可保雪照无虞。
只是,南宫钰的这个提议,也不能不说是一个好主意。姑表亲的姐弟,若成了亲,便是亲上加亲,那时她便可以光明正大的疼爱雪照了。只是,豪门仕宦之家注重门当户对,南宫钰又是南宫家的嫡孙,而雪照现下无名分地位,想要将她迎娶进南宫府,实在是难上加难。
她转念一想,若给雪照安排一个身份,成为一个大家族的名门闺秀,即使是商贾之家,也可说得过去。想到此处,一个计划在老夫人心里慢慢地浮现出来。
老夫人问南宫钰道,“钰儿,于姑娘身世堪怜,已经受了不少苦,你对她可是真心?”
南宫钰收起笑容,严肃地点头说道,“钰儿能保证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老夫人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手说道,“此事切勿对外声张,尤其不能让你父亲母亲知晓,奶奶替你想办法。”
南宫钰听了上前抱住老夫人的腿撒娇道,“钰儿知道奶奶最疼我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雪照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她的眼睛仍然被布条蒙住,后脑勺的疼痛一阵又一阵地传过来,刺激着她的神经。
她动了动身体,发现身体下面全是又湿又滑的稻草,身后也倚着一个稻草堆,一动便沙沙作响,这里像是一个柴房。
她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手腕处被磨破了,一动就火辣辣地疼,她张了张嘴,喉咙里似火烧一般,却喊不出声来。
这次又是谁?难道还是之前那帮黑衣人?为什么她的噩梦从不停止?
又过了一会,雪照听到有开门的声音,有个脚步声向她走来,她低声问道,“是谁?把我放开!”
只听那个脚步声在她前面停止了,那人蹲下身来,轻巧地笑了一声,却是个女子的声音。
那声音带着得意说道,“于小姐,你怎得又走了?你可知大少爷整日整夜地找你,已经一天一宿没睡觉了。你就这么狠心?”
雪照心下一惊,立时听出了她的声音。她冷然说道,“柳小真?果然是你。”
“哈,当然是我!这世上还会有谁恨不得将你剥皮抽筋?”她的声音变得尖锐,犹如锐利的刀刃,划过雪照的心。
雪照听了心底寒凉,她果然恨她入骨。
她叹了口气,说道,“柳姑娘,感情的事情最是强迫不来,你即使真的把我剥皮抽筋,林大哥也不会喜欢你的。”
她的脖子立时被一只手掐住,柳小真气得颤抖不已,说道,“那我也不会让你得逞!以前,他还会同我说话,看我一眼,自从你来了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我在他面前就好像不存在了一样!你同这么多男人勾三搭四,他竟然还这样宠着你,你究竟哪里比我好?你只会装可怜勾引他!”
雪照被她扼得喘不上起来,脸色逐渐变白,她使出全力来说了一句,“想知道我哪里比你强,你松手我便。。。告诉你。。。”
柳小真的手放松了一些,怒喝道,“你说!”
雪照喘了一口气,说道,“你自己的心是什么样子,便看谁都是这般模样。”
柳小真听了先是愣怔了一下,待她听出了雪照话里的意思,手上猛一使力,雪照的脸色又白了起来。
她声音变得凶狠,说道,“别跟我耍清高!他们都向着你,无非是因为你身世比我强些,算得上个小姐!而我,只是个桐和堂的丫头。事实上你比我龌龊多了,尽会使些狐媚子手段惑弄人!”
身世好?雪照心里苦笑了一声。有爱不能随,有亲不得认,有家不敢回,这也算得身世好?她声音嘶哑地说道,“柳姑娘,你太不知足了。林大哥一直很照顾你们,在桐和堂,你和你父亲的吃穿用度,领的月钱,都比别人多。。。”
“我不要这个!”尖利的声音传来,“我要他的心!”
雪照哑然说道,“反正我也离开他了,你杀了我吧!这样大家都死心了。”
“本来你都走了,我不想再收拾你,谁让你倒霉,今日一早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你以为你还能活得成?不过要想这么痛快地死,可没这么容易!”说着她用手捏住雪照的嘴,将手里的一小瓶药强行灌了进去。
雪照无力反抗,她竟顺从地将药服下去。柳小真见状大惊失色,说道,“你疯了?你可知这是毒药?”
雪照声音逐渐微弱,她说道,“我当然知道这是毒药,若我服下这毒药,便能减轻你的怨恨,也算值了。以后你便不会带着怨毒活在林大哥身边。”
柳小真说道,“算你识相!服了这药,你的四肢都会麻木,便似个瘫子一般!毒气也会逐渐侵入脏腑,不出七日你便归西了!这里是城里最偏僻的死人屋子,十几年了没人敢踏进来半步,于小姐,小真给你选的葬身之地还不错吧?你这番花言巧语,马上就可以去糊弄阎王爷了!哈哈哈!”说着她使力将雪照向前一推,看着雪照瘫倒在地上,扭曲的脸上写满恨意,转身离开了。
体内如火烧般的疼痛,几乎让雪照晕了过去,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她绝望地向后仰去,也许这便是真正的了断了,她只希望余下的几天能让她安静地死在这里,不被任何人发现,尤其是他,她这副残破不堪的样子,怎么能再让他见到?
回忆里满满地都是他,这便足矣,足够支撑她熬过最后的这段时日,甚至孤苦无依的黄泉路上,她也不会太过孤单。
身体的伤痛,内心的疼痛轮番袭来,雪照支撑不住,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再见了,林大哥,从第一次见你,你便在我心里烙上了印。
在照儿的心里,你早已重于我的生命。
只是这些话,你再也无法听到了。
无尽的黑暗。
。。。
不知过了多久,雪照在昏睡中听到门外一声叫喊,是柳小真尖利的声音,她掩饰不住内心的恐慌喝道,“你是谁?不能进去!”
一个陌生的声音嘶哑低沉,“想不到一介女流之辈,竟残忍歹毒至此!让开!”
一声闷响,似掌击在身体上的声音,伴随着柳小真痛苦的喊叫声,接着不远处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急切的声音,一听便是柳管家在旁呼唤他女儿,“小真!小真!我跟你拼了!”
又是一声闷响,门外的喊叫声都停止了。有人快步推门走了进来,将蒙在雪照眼睛上的布条解开,背起她来便往外走。
刚要站起身来,忽听“当啷”一声,有一个物件从雪照身上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那人低头看了看,俯身将那个物件捡起来,拿在手里瞧了瞧,正是仓世竹送给雪照的那枚枭龙符。他不由得皱起眉头,微微侧头对背上的人说了声,“你怎么会有这东西,专门对付我的么?用不着了,我不会伤你的。”
雪照听了大惊,难道这人竟是之前屡次三番袭击她的黑衣人?只是为何这次他要救她?
只见沧澜把那枚枭龙符揣入怀中,大步流星地踏出院子。
到了街上,雪照略微睁开双眼,此时已近四更,天还未亮,街上半个人影也无。沧澜脚速极快,走了一小会,便对雪照说道,“快到桐和堂了,我把你放在门口,你自己叫门,我不能现身。”
雪照听了大惊,拼命摇着头,捶着他的肩膀,嘴里喃喃不清,他只好停了下来,问道,“你不想去桐和堂,那你要去哪里?”
雪照隐约辨识着方向,虚弱地朝西边指了指,沧澜眉头微皱,说道,“你要回城西的旧宅?”那里是他不愿意再踏入一步的地方,因为在那里,他曾经带人袭击过她。
雪照点点头,沧澜说道,“你已毒发,连话都说不清了,去了桐和堂,还有可能活命,若是回城西,便是死路一条了!”
雪照仍旧坚持着向西指去,只是她的手抬了一下便无力地垂了下去。
沧澜无奈地叹了口气,背着她转身向西奔去。
到了城西雪照住的院子,沧澜一脚把门踹开,急速向屋内跑去。因雪照一夜未归,闽婆早已急得便如热锅上的蚂蚁,听到声响,立即跑了出来。
沧澜进入内室,将雪照放在床榻上,见雪照脸色已经开始发青,皱了皱眉头,对闽婆说道,“她中了毒,命在旦夕,你看好她,我去叫人。”
闽婆一听,吓得面如土色,双腿发软,一下子扑倒在雪照床榻前,放声大哭起来。
桐和堂大堂里。林修远用手支着额头,坐在椅子上,面色疲惫不堪。蓝田玉在他身边站着,劝他道,“大哥,你都两天两夜没合眼了,去屋里歇息一会吧。这里我替你守着,有消息我即刻告诉你。”
林修远几不可见地摇摇头,说道,“田玉,一想到她可能有危险,我便睡不着。”
蓝田玉无奈地叹了口气,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了。
四下沉静。突然一声轻响,有什么东西打在林修远旁边的桌面上,林修远警觉地抬起头,一把将那东西攥在手里,打开一看,竟是雪照身上的枭龙符,林修远双眼瞬间瞪大了,他头脑立刻变得极为清醒,蓝田玉还未反应过来,林修远已经飞奔至屋外,纵身一跃,不见了人影。
即使两日两夜没有休息,林修远的身手依然迅捷,他跟随在前面的黑色身影后面,飞檐走壁,进入一条偏僻的巷子。
黑衣人显是有意带领他前来,见四下无人,便停住脚步,站在那里等他。
林修远纵身上前一步,沉声问道,“阁下引我来此,必是有要事相告。于小姐现在何处,还请阁下明示。”
那黑衣人慢慢地转过身来,林修远一看,不禁吃了一惊,说道,“你是。。。”
那黑衣人见他认出了自己,点了点头说道,“于小姐身中言花之毒,现在城西旧宅,只有七日的期限,你快去吧。”
林修远惊地险些站立不住,他目光茫然道,“言花毒?下毒之人是。。。”
黑衣人沉声说道,“下毒之人是一男一女,我已在他们肩上留下了掌印,寻他们不难。现在最重要的是于小姐的性命。”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阴狠凌厉,仿佛有满腔的恨意射向林修远,说道,“她如此信任于你,你竟让她受这种非人的痛苦,若你不能保她周全,趁早对她死了心吧!”
林修远低头不语,半晌方说道,“大恩不言谢!”说道纵身一跃,身形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城西雪照的旧宅内,雪照在床榻上忽而昏迷,忽而醒转,闽婆在她身旁不停地哭泣,恳求道,“小姐,你就让我去吧。你中毒成这样,若不去找林公子,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小姐!”
雪照咬紧牙关,忍住疼痛,嘴唇上绽出鲜血。此时她的毒势已经由喉处下行,攻至心肺,只听她吃力地说道,“婆婆,不能去!”说着她伸出一只手,颤抖地握住闽婆的手臂,说道,“婆婆,我命不久矣,不能再照顾您终老了,原谅照儿。我死之后,帮我转告林大哥,情深缘浅,让他忘记照儿吧。还有,让他不要怪罪害我的人。”
说着她猛烈地咳嗽起来,口中有血流出,头向后仰去,倒在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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闽婆见雪照倒在榻上,心中大恸,扑在她身上大放悲声。
突然正门处传来响动,有两人又奔进屋内。
闽婆却已经完全听不见了,对于这个从小看顾长大的孩子,她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看她受了这许多苦楚,最终落得如此下场,她心里又痛又恨。看着床上的雪照,她觉得自己完全没了活下去的希望。
这两人也是一身夜行衣的打扮,进入屋内,看到这种情景,都愣住了。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三哥,她怎么了?”
旁边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道,“看着像是中毒了,小九,你想怎么办?”
那名女子犹豫了一下,问道,“还有救吗?”
“还不至于就死,还得缓个几日。小九,她死了,正好那姓蓝的也死心了,岂不更好?”
那名女子却说道,“三哥,我只是想气他,让他抓狂,却不能见死不救。”
旁边的男子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弄走吧。”
说着他们二话不说,上前抱起雪照便往外走。闽婆见状,上前抱住那名男子的腿,急声高呼,哭天抢地。
那名男子挣脱不开,便朝那女子说道,“小九,拖住她。”
女子虽然身量瘦小,身手却极利落,她一下子便将闽婆按在床榻边沿,回头说道,“走吧三哥!”
待男子抱着雪照消失在门口,那女子放开按住闽婆的手说道,“对不住了!”一个闪身跟着跃了出去。
前后相隔一盏茶的功夫,林修远大踏步奔进了院子,屋内烛火闪动,林修远紧张地心都要跳出来。
他奔至屋内,嘴里急唤道,“雪照!”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呆住了。
闽婆头发散乱,坐在床榻下面,泪水满面,双目无光,嘴里仍自喃喃道,“小姐,别走啊,别丢下老婆子一个人啊,小姐。。。”
林修远看着空空的床榻,心蓦地一沉,有强烈的恐慌涌上心头。他上前一步,将地上的人扶起来,摇晃着她,声音颤抖地问道,“闽婆,雪照呢?”
闽婆被他晃了几下,目光中稍微聚了一些焦点,她呆呆地看向林修远,忽地又哭出声来,说道,“林公子,你怎得才来?小姐中了剧毒,已经不行了!她咳了一口血,就不省人事了,她都快不行了也不让老婆子去找你啊林公子!”
林修远心口一阵剧痛,他又急切地问道,“那她现在在哪里?”
闽婆神志不清地看了看空空的床榻,嘴里喃喃不清道,“小姐呢,去哪里了?刚才还在床榻上,后来。。。后来不知从哪里来了两个蒙面人,二话不说,就把小姐带走了呀。。。。啊。。。”林修远听了胸口如被巨石碰撞,一股甜腥涌上喉头,他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吐在前面的地上。
闽婆更是被吓得如疯了一般,言语混乱不清,林修远再细问其他,已经完全前言不搭后语,林修远只得扶着胸口站起身来,说道,“闽婆,你好生在这里待着,我已经放出信去,刘秩他们随后就来,我去找雪照了。”
说着他勉强支撑着身体,颓然走出了屋门,四下察看。
天色已近五更,他不知道此时该往何处去寻雪照,他勉强稳定了心神,在院子四周查看脚印和血迹,无奈光线太暗,哪里看得清?找了几圈,他突然觉得头晕目眩,手扶着墙壁,身体慢慢地倒了下去。
天光已经大亮,身体颠簸产生的剧痛让雪照又从昏迷中醒转过来。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一个男子背在身上,正快速往前奔去,旁边有一个瘦小身形的女子跟随在后。他俩都速度极快,尤其是身下的男子,虽然背负着她,却仍旧身轻如燕。
雪照向两边看了看,一边是崖壁呼啸着向身后退去,另一边是峡谷,看不清有多深,脚下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的山路。他二人却丝毫没有停顿,轻车熟路地向前跑去。
又过了一个时辰左右,雪照时而昏迷时而清醒,终于感觉到二人的脚步逐渐放慢了,只听身后的女子说道,“三哥,快到寨门了,我们怎么说?”
身下的男子头也不回,嘴里说道,“就说抢了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做人质的!”他脚下不停,一口气说完这句话,却丝毫没有一丝气息不稳,显是功力极其高深之人。
二人行至寨门前停下脚步,守门的喽啰见是二人,忙上前行礼道,“三大王,九大王,你们回来啦?这人是。。。”
白竹看也不看他,冷冷地喝道,“三大王下山劫持人质,这你也要管?”
白竹对人一向清冷,山寨里的众人都怕她,此刻见她这样咄咄逼人,吓得再也不敢多问,便立刻让他们过去了。
进了寨门,二人快速背着雪照过了练武场,向高处的屋舍跑去。
凌风寨九个大王,住处都建在练武场后面高处的山坡上,居高临下,寨门处的动静一望便知。排名越靠前,住处越高,最高处便是凌风寨的议事厅,后面是山风的住所。
回九问白竹道,“把她放在哪里?”
白竹说道,“放我屋里,不容易被别人发现,我看着她。”
回九听了点点头,二人跑进白竹的屋舍,将雪照放到床榻上。
回九对白竹说,“我先回我那里拿些解毒药,不过只能暂且缓一缓毒势,救不了她的命。”
白竹听了点点头,回九转身出门去了,白竹往外看了看,依旧将门掩好。
雪照此刻已然毒气攻心,面色灰冷,唇色发青。她勉强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问道,“这是。。。哪里?”
白竹一回身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面色冷冷地说道,“于小姐,可还认得我?”
雪照看了看她,强忍着身体的剧痛,竟挤出一丝笑容,说道,“白姑娘。。。是你救了我么。。。”
白竹听了蹙眉道,“救你?我还没有那份菩萨心肠,本来想把你劫上来,报复蓝田玉。谁知你竟身中剧毒,没几天活头了,害我白忙一场!”
雪照听了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雪照总是如此,不是被追杀便是被下毒,却总得侠义之士搭救。白姑娘屡次三番帮我,雪照都记下了,只恐怕这辈子,无法报答了。”
说着她眉头微蹙,又是一口鲜血吐出来,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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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九从他那里拿了些解毒药丸回来,给雪照服下,雪照面色恢复了一些,又沉沉地睡过去了。
谁知到了傍晚时分,雪照又发起烧来,浑身滚烫,面色赤红,她烧得神志不清,嘴里不停地喊着林修远的名字,白竹无奈,又不能看着她死去,只得用布打湿了盖在她的额头上。
回九过来看了看她,对白竹说道,“小九,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中毒已经很深,命在旦夕了。小九,你若真的恨她,我便同你一起把她丢到山谷里。若你还想救她,必须尽快寻得解毒之法!若再耽搁,便是救活了,也是四肢不能动弹的痴傻一个!”
白竹听了眉头紧锁,她抬头问回九,“若是她死在我这里,蓝公子会恨我一辈子的吧?”
回九听了恨恨地说道,“小九,那个姓蓝的这样负你,你还想着他!即便他不恨你,难道还会娶你不成?”
白竹听了低下了头,半晌方说道,“话虽这样说,但她是无辜的。我们凌风寨,虽占山为王,却行侠仗义,只夺富商,杀贪官,却从来不伤百姓,滥杀无辜,见死不救。我不能放着她不管。”
回九叹了口气,说道,“那我下山打听打听,有没有懂得解毒的大夫,你在这里等着我,按时给她服解毒丸。”
白竹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她突然想起了一人,她拉住回九说道,“三哥,你可知道她所中的是什么毒?”
回九看了看雪照的面色,又抬起她的手臂看了看,说道,“像是言花毒。此毒取自西域言花,毒性甚是厉害。中毒者先是不能言语,然后四肢无力,最后毒气侵入全身,若无法解毒,七日内必死。”
白竹听了惊讶道,“还有谁比我更恨她,手段竟如此残忍?”她目光变得坚定,说道,“三哥,我要下山一趟,找一个人来看看。现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找他试上一试。若是大王知道了,你帮我顶一顶。”她声音忽然变低,似有些难为情地说道,“别让他知道了我是为了报复蓝田玉才把她掳上山的。。。”
回九见状说道,“好,那你快去快回,若是他不肯来,便绑他上山来。”
白竹听了点点头,回头看了雪照一眼,转身出门去了。
白竹下得山来,找到慕南春,已近子时。她顾不得许多了,偷偷地潜入慕言瑾的居室,慕言瑾正在床榻上睡觉。
白竹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见慕言瑾眉头紧锁,像是被纠缠在噩梦中,白竹推了推他的手臂,唤他道,“慕公子!慕公子!”
慕言瑾突然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一把将白竹抱住,嘴里喃喃道,“娘亲,你别走!别丢下我!”
白竹被他吓得呆若木鸡,一动也不敢动。慕言瑾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沾湿了她耳边的头发,只听他嘴里仍自唤着“娘亲!娘亲!”
过了一会白竹方才回过神来,她僵硬的伸出一只手拍了拍慕言瑾的后背,说道,“慕公子,你靥着了。”
慕言瑾瞬时清醒过来,他心下一惊,猛地放开白竹,向后退去,眼睛瞪着她,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怎得在这里?”
突然他面部扭曲,用手抚上胸口,气喘不稳,像是十分痛苦的样子,白竹赶紧上前问道,“你怎么了?”
慕言瑾艰难地伸出一只手,颤抖地向旁边桌上一指,说道,“药。。。帮我拿来。。。”
白竹向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到桌上有一个小小的淡青色药瓶,她立即奔过去将药瓶拿过来,往慕言瑾的手心里倒了几粒药丸,慕言瑾立即仰头服了下去。白竹四下一看,桌上有茶杯和茶壶,她又帮他倒了一杯水,慕言瑾喝过了水之后,慢慢地气息平稳了下来,脸色也不似刚才那般苍白了。
他低声说道,“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白竹立即摆手道,“没有,我只是顺手帮忙而已。你怎么会突然发病?”
慕言瑾沉声说道,“我小时候中过一种毒蛊,至今未得解。这种毒蛊须得禁七情,绝六欲,若动了一念,胸口便会剧痛难忍,须得立时服药,若晚了一会,便会毙命。”
白竹听了心下惊骇不已,她也行走江湖许多年,却从未听闻过这种怪病。她问道,“那你方才是在梦魇里动了什么气吗?”
慕言瑾说道,“我梦见我的娘亲了。她临死的时候,我爹怕我伤身,让下人把我带走,去亲戚家避一段时日。等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入土了。从小到大,我努力让自己对任何事情都不动心,不动情,我以为自己已经没事了,谁知在梦里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白竹听了点点头,说道,“七情六欲是人之天性,又岂能完全由自己控制呢。”
慕言瑾说道,“九大王深夜来访,定有要事找在下。请讲吧。”
白竹听了猛然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她抓住慕言瑾的手臂说道,“慕公子,我一个朋友身中剧毒,只有几日的期限了。上次我来这里,见你屋里药材众多,又从小服药,定是熟悉药理。还有,你给我喝的醒酒汤,我第二日一早神清气爽,定是加了什么独特的药材在里面。慕公子,白竹恳请你前往凌山一趟,救她一命,白竹感激不尽!”
慕言瑾看着她,见她言辞恳切,目光闪烁,便问道,“你朋友中的什么毒?”
白竹放开他的手臂,低下头说道,“听三哥说,像是言花之毒。”
“西域言花毒?这毒极为厉害,解之不易。不过九大王侠肝义胆,又救了在下的性命,在下又岂能推辞,我随你去。”
白竹听了高兴地眼睛放出光彩,慕言瑾看了她一眼,心中如一颗石子投下,漾起一圈涟漪。
他感觉到心有异念,立即将动起的念头封杀,他不能动念,他没有资本。
慕言瑾转头看向别处,嘴里说道,“我需要带上几味药材,其他的几味,须得到你们凌山上现采。另外,我虽自幼研究制毒和解毒,但这言花毒只是听说过,究竟能不能解,我无法保证。”
白竹点点头说道,“慕公子,你能随我去,我已经感激不尽了。至于能不能救活她,也要看她的造化了。”
慕言瑾眼光无波,说道,“那你等我一下,我去拿药。”
慕言瑾说完便进屋去挑选可能会用到的药材,白竹站在门口等他,见他一手执着灯盏,另一只手熟练地从他的药架上取出各种药材。烛火微动,他内心波澜不起,眉宇间一片清凉。
收拾完毕,白竹和慕言瑾连夜返回山上,白竹身手敏捷,慕言瑾却是个体弱多病的书生,没走到一半便再也走不动了。
他一下子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头上冒出冷汗,气喘吁吁地说道,“九大王,我走不动了,歇一会如何?”
白竹看他确实无法再继续爬山,可雪照又随时可能毒发身亡,片刻也不能耽误,她咬了咬嘴唇,说道,“慕公子,我来背你!”
慕言瑾听了眼睛瞪着她,仿佛不相信似的说道,“你背我?”
白竹面色坚定,点了点头,说道,“人命关天,片刻也耽误不得,走吧!”说罢她一矮身,等着慕言瑾爬上来。
慕言瑾却愣了半天,身形不动。
白竹回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面色微白,说道,“我堂堂一个七尺男儿,岂能让你一个瘦小的女子背在身上?”
白竹皱眉继续看着他,只见慕言瑾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
慕言瑾心里也知晓救人之事,十万火急,在白竹的注视下,他只得面带痛色,从石头上站起身来,俯身趴在白竹背上,心里想道,我慕言瑾的一世英名,至此毁于一旦。
白竹趁他爬上来的功夫,低下头去,嘴角泯出一丝微笑。待他趴稳后,她不费吹灰之力,便稳稳地站起身来,嘴里说了一句,“慕公子,扶好了!”
慕言瑾不答,若不是急等救人,此刻他只想纵身一跃,从山崖上跳下去。
白竹飞身向前跑去,只用了半个时辰,便到了半山腰的寨门前。
慕言瑾抬头远远地看到高大的寨门,心下不由得感叹这凌风寨威武雄壮的威势。待走得更近些,他突然看到寨门前竟有守卫,他面色一白,立即说道,“前面便到了!你可以放我下来了!”
白竹道,“你确定么?过了练武场还有一段山路呢!”
慕言瑾已经挣扎着下了地,说道,“我已经歇息过来了,自己可以上山了。”
白竹只得站起身来,同他一道往寨门走去。
到了寨门前,守卫见白竹又带了一人回来,便上前问道,“九大王,这又是何人?”
白竹白了他一眼,呵斥到,“请来给三大王瞧病的,还不退下!”
那守卫听了唯唯诺诺地退到一边去了,说道,“小的不敢!放行!”
慕言瑾在白竹身后,看着她衣袂飘扬,英姿飒爽的背影,不由得心生慨叹,世间女子中最奇特的,莫过于九大王白竹了吧。
白竹带着慕言瑾进了凌风寨,穿过练武场,又往上走了一段山路,终于来到了她的屋舍门前。
白竹心下着急,上前猛地把门推开,见回九正在屋内来回踱步,听到开门声,他立即走上前来说道,“小九,你终于回来了,这人又吐了两次血,恐怕。。。”
白竹心下一惊,赶紧上前查看,只见雪照面色发青,已经昏迷不醒。她赶紧转头看向慕言瑾,一时竟紧张地说不出话来。
慕言瑾走上前去察看雪照的情势,面色逐渐暗沉,过了一会,他沉声说道,“中毒太深了,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试上一试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从里面倒出一粒红色的药丸,掰开雪照的嘴让她服下,嘴里说道,“你们凌山上的解毒药完全没有作用。”
回九听了眉头一皱,却也没说什么,只见慕言瑾转过头来向屋内的两人吩咐道,“九大王,你找一根细针,用火烤红,在她十根手指和十根脚趾尖上放血。三大王,你派一个熟悉山路的属下,随我去山上采药。”
屋内的人听他吩咐,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立即行动起来。
白竹在屋内按照慕言瑾的要求将雪照体内的毒血放了一些出来,不知是解毒药还是放血的原因,过了一会白竹便看到雪照的唇色恢复了一些。她心下一阵感叹,这慕言瑾看来确实有一些本事。
过了一小会,只见雪照眼皮微动,竟幽幽地醒转过来,她侧头看了看身边的白竹,勉力笑了笑,说道,“白姑娘,谢谢你。”
白竹见她醒了,自是欣喜,脸上却依旧冷冷道,“不用谢我,不是我救的你。而且,你能不能过这一关还不一定呢。”
雪照听了说道,“我本要离开,只是在睡梦中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一定要对你说,否则死不瞑目。”
白竹愣道,“你要说什么?”
雪照说道,“白姑娘,上次你在我那里品的茶,却是蓝公子替我寻来的,可他是受林大哥之托,在那之前,我和他都未曾谋面,何来赠茶与我之说。”
白竹听了心下惶然,难道她知晓了自己将她劫上山来的意图?白竹脸色微微一白,说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雪照笑了笑,吃力地说道,“你有所不知,上次你走之后,蓝公子怅然若失地站了好半天,明眼人一看便知,他其实已经对你动心,只是自己也不甚明了罢了,待时日长了,他自会明白的。上次我就想同你解释清楚,无奈一直没有机会。这次你又救了我,我怕再不说出来,日后也没有机会了。”
白竹听了冷然说道,“还没死呢,别胡说!”
雪照听了却笑道,“好,听你的。”
白竹心下一阵歉然,原来她竟一直误会了蓝田玉,又不禁一阵欣喜,方才雪照说蓝田玉心里有她,是真的么?可是已经这么多时日,为何他也未找她解释?思及此处,她刚有些雀跃的心又沉了下去,他经常说他流连于风月场,误会了便误会了,又岂会在意她的感受?
又等了半日,还不见慕言瑾回来,雪照又昏睡过去。已是傍晚时分,白竹心下不禁焦灼起来。
正在不知所措间,忽听门响,白竹一阵激动,赶紧跳起来去开门。
门一打开,她却不由得愣住了,一步步地向后退去。
林修远是被随后赶到的刘秩和井然带回桐和堂的。
他得知雪照又被人劫走,急痛攻心,便昏了过去。回到桐和堂,仁寿川闻讯立即赶来为他把脉,连久不出归心村的林子业也焦急地来到林修远的居室,看着被折磨地憔悴不堪的儿子,他心痛不已,更是悔恨不迭。
林修远自幼习武,身体强壮,即使偶染微恙,也是很快便能痊愈。即便是上次去城南救出雪照时被烧毁的房梁砸伤肩膀和腿部,也是第二日便能下床走动了。
可这一次,他身心交瘁,情形竟和以前大不相同。
仁寿川给林修远开了药,柳小真来服侍林修远服药,可是每次进门,皆被林修远将药碗打碎,呵斥出门。
柳小真感觉他并不知晓是自己给雪照下的毒,略松了一口气,然而林修远对她日渐冷漠的态度,让她的心又坠入绝望的深渊。
果然像她说过的,即使她死了,自己也得不到他的心。
想到此处,柳小真对雪照的毒恨又多了几分。再过一日,他等来的,便是她面目全非的尸骨了吧?我得不到的,你也休想!
一旦从昏迷中醒转,林修远便不顾众人阻拦,带着刘秩和井然出门去了。
凌山脚下的乱石岗,是连山贼都极少出没的地方。这里全是形状可怖的巨石,进来的人十个有八个会迷路于乱石阵中,最后由于缺少食物或者惊吓过度而葬身于此。
林修远带着刘秩和井然来到乱石阵,井然紧张地问道,“大哥,这里面极为凶险,十个有九个有去无回,我们到这里面去干什么?”
刘秩骂他道道,“粗货,跟着大哥你怕什么?你要真害怕便回去就是了!”
井然刚要争辩,只听林修远说道,“我识得这里面的阵法,你们跟在我后面走。”
过了一会,他们走到乱石阵中央的一块空地上,林修远神色凝重,从袖子里滑出一个小巧的鸣箭,取出打火石点燃箭尾,只见那鸣箭倏地一下窜上天空,发出诡谲的叫声。
刘秩和井然都愣住了,他们跟随林修远多年,从未来过此处,也从未见他放出过这种讯号。
林修远在一块石头上坐下,像是在等什么人,刘秩和井然站在他身后。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真的有十几个人先后赶到,到达的时间相隔不超过一炷香。这十几个人中上至朝廷官员,富家公子,下至贩夫走卒,褴褛乞丐,各种打扮的人都有。他们之间却是极相熟的样子,见面之后都互相招呼行礼。
待一个红脸髯须大汉来到之后,林修远站起身来,朝这些人拱手施礼,声音低沉地说道,“各位,好久不见了!”
这几个人纷纷向林修远施礼,嘴里喊道,“大哥,有什么事吩咐便是!”
林修远眉头紧锁,将雪照的事情简要说了一遍,便有人在里面喊道,“既是大哥的意中人,便是未来的大嫂,我们岂有不尽力之理?”
其他人皆随声附和,都问道,“只是如何找寻,从何处下手呢?”
林修远说道,“这些人既是把她劫走,定是想通过她得到想要的东西。她已身中剧毒,若有不测便白忙一场,是以劫持之人定会满城寻找名医术士,由于此事不宜张扬,故而他们很有可能再将寻到的救治之人一同劫去。所以,人命攸关,我们现下便满城甚至附近的城中打探有哪里突然消失了懂医术之人,应是最快的办法。”
下面的众人听了他的分析,又交头接耳地商讨了一会,便齐声拱手说道,“我等这边回去,各尽全力,必当替大哥寻到人!”
林修远点点头,言辞恳切地说道,“有劳各位,林某感激不尽!”
凌山寨。白竹正替雪照放完指尖毒血,却左右等不到慕言瑾回来,正焦急之际,忽听门口有响动,便立即前去开门。门一打开,她却惊得愣住了。
进来的人正是凌风寨大王山风。
山风往前迈步,逼得白竹步步退让,她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在凌风寨里,不经大王同意,将外人私自带入山寨是大罪。白竹不仅带来一个外人,且藏匿不禀报,这让山风大为光火。
不过整个凌风寨敢这样违抗他的,也只有白竹一人了。看来是他把这个九大王,纵容地太不像话了。
山风看着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女人,皱眉问道,“都快死了,你还守着她作甚?”
白竹听了低声说道,“还未死呢。”
山风漫不经心地走过去,随意地看了看雪照的伤势,起身看着白竹问道,“中了言花毒了,已经快三日了,你还想救她?”
白竹听了不答话,只点了点头。
山风又问道,“听他们说这是你劫持上山的人质,从哪里劫来的?”
白竹早就想好了,她抬头对山风说道,“大王,她是桐和堂的人。大王不是对桐和堂恨之入骨吗?现下有她做人质,大王便可以教训那个姓林的了。”
山风听了眉头一皱,说道,“桐和堂的人?她和林修远什么关系?”
“好像。。。好像是桐和堂大堂里的药师。”
山风摇摇头道,“看她的样子,可不像药师这么简单。”接着他嘴角浮现出邪魅的笑容,看得白竹不禁暗自心惊。
山风接着说道,“那林修远素来不亲近女人,怎得会弄一个女药师在大堂里?小九,你把她想得太简单了。”
白竹自是知道雪照的身份,只是怕山风起什么不好的意图,对雪照生出不轨之心,故意隐瞒不说。谁知山风此人慧眼如炬,一眼便瞧出了端倪。
白竹心下不安,正不知该如何作答,忽听门口处传来轻轻地叩门声,白竹顿时冷汗直冒,这下估计什么也瞒不住了。
她抬眼觑着山风,山风心下早已经了然,强忍着怒气示意她去开门。白竹只得慢慢地挪到门边,将门外的慕言瑾放进来。
慕言瑾一进门,白竹却立即惊呼道,“慕公子,你怎得。。。受这么多伤?”
只见慕言瑾衣服尽被划破,裸露的皮肤上全是伤痕和淤青。
果然带进来了不止一人,山风强压怒气问道,“这又是谁?”
白竹赶紧说道,“回大王,这是小九从山下找来给这人质解毒的。”
山风难以置信地斜视着书生模样的慕言瑾,说道,“就他?”
白竹点点头,道,“慕公子擅长制毒解毒,大王莫要小觑了他。”
山风抬腿向外走去,头也不回地说道,“回头你和回九过来领罪!”
白竹见他离去,知他实是在袒护自己,心下一阵感激,立即将山风送至门外,说道,“小九谢大王!”
见山风远去,白竹赶紧进屋将门掩好,上前问道,“慕公子,你若不能攀爬,可以让三哥给你找的属下帮你啊,怎得伤成这个样子?”
慕言瑾将竹篓里的药材倒在桌上,头也不抬地说道,“他们粗手笨脚,若弄坏了根须,便前功尽废了。”
白竹心下一阵歉然,慕言瑾如此不胡性命地帮她,她不知该如何回报。
只见慕言瑾将他从山下带来的药材和刚采来的药材分成几类,对白竹说道,“九大王,吩咐你的手下,烧一大桶水,将这一份泡汤给她沐浴。另一份煎熬成药汁,沐浴后立即服下。”
“沐浴?”白竹睁大了眼睛,问道,“我来么?”
慕言瑾瞪着她,“难道要我来?”
“砰”的一声,门被人大力从外面推开。
低沉的声音震慑着屋内所有人的耳膜,“不劳烦二位了,雪照是林某的未嫁娘子,还是由我来吧!”
白竹震惊地看着林修远,她内力极为深厚,竟听不到他靠近屋门的脚步声,可见他的功力远在她之上。
她伸了伸舌头,说道,“好,我这就去准备。”
慕言瑾看着林修远说道,“林公子,言花之毒只有三日之期,若是过了今夜能醒转便无事了,若是不能,我也回天无力了。”
林修远面容坚毅,眉宇深沉,低声说道,“谢谢你。”
白竹吩咐手下准备好了大木桶,又烧了热气腾腾的水,将慕言瑾配好的药倒入桶中,便出来对林修远说道,“林公子,水已经准备好了。我会在门外守着,直到她药浴完。”
慕言瑾在旁说道,“林公子,你可将内力从她肩部注入,打通经脉,运行一周,使她的气息运行起来。但沐浴时切忌神念干扰,导致气血逆行,功亏一篑。”
林修远点点头,深呼吸了一口气,压制住内心的紧张和不安,抬腿走进屋内,反手将门掩好。
屋外两人,也紧张地对视了一眼。
身后不远处,一个修长的身形晃了晃,纸扇在手,面如谪仙,静静地站立着,望着前方并肩站立的两人。
林修远走到床榻前,看着奄奄一息的雪照,他矮身伏在她身边,握住她苍白的手,泪水毫不掩饰地流了出来。几日的分别,犹如一辈子般揪心和漫长。
早晨还和他相拥吻别的恋人,下午便消失不见,短短几日,便被追杀,下毒,劫持,经历了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最让他痛心的是,在她临别之际,却不想见他,只想留下只言片语便要离他而去,让他情何以堪?
林修远站起身来,解开雪照的外衣,只留了贴身的中衣。她胸前的衣襟有一大片血渍,看得林修远的心都揪了起来。日后找到毒害她的凶手,他定要他们十倍偿还!
雪照依旧昏迷,林修远俯身将她抱了起来,轻轻地放入木桶中。他将她的头搭在木桶边沿上,头下垫了一块软布,防止她硌伤。
水汽上升,混合着草药的香味,屋里一会便水雾迷蒙了。林修远深吸一口气,将气息运在双手,随后从雪照的肩头注入。他的气息慢慢地在她体内前行,所到之处,皆如三尺冰冻般寒凉,需要费极大的功力才能化解。
只运行了半周,林修远便满头是汗,手指微微颤抖起来。他强力支撑着,仿佛有一股念力告诉他不能停止,他救的不只是雪照的命,更是他自己的命。
这时昏迷的雪照悠悠地醒转过来,她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大半,仿佛比之前更加白皙如雪,氤氲在蒸腾的雾气中,宛如一尊水中仙般动人。
她的头从一侧转到另一侧,轻轻地靠在林修远的手臂上,双眼紧闭,嘴里喃喃细语,“林大哥。。。林大哥。。。”
林修远听她轻唤自己,立时便要抽回手来抱住她的肩膀,刚一动念,气息回流,雪照瞬间便咳嗽不止。林修远立时便想起慕言瑾的叮嘱,屏息运气,内力继续缓缓前行。
那股内力在雪照周身运行,每到一处便引起一阵灼热,加之药浴的作用,她浑身滚烫,燥热难耐。
她紧闭着双眼,勉强用恢复的一丝力气抬起手臂,伸向肩后去抓林修远的手,嘴里仍在不停地唤着他。林修远的手被她柔嫩的手覆盖上,引得他手臂和上身一阵颤抖,他只能闭上眼睛,不去看,不去想,咬紧牙关,让内力继续运行。
过了一会,气息运行至腹部,雪照的身体也恢复了知觉,她收回手来,嘴里呢喃道,“这里好热。。。我要离开这里,林大哥,带我离开这里。。。”
林修远虽闭着眼睛,耳朵却能听到她的话语,他声音低沉嘶哑,说道,“照儿,再坚持一会,很快便好了。”
雪照却像没有听到他的话,她的手伸向肩部,将中衣从肩膀撩下,露出白瓷般明艳的香肩和锁骨,嘴里喃喃道,“我好热。。。修远。。。我好热。。。”
林修远已经近乎崩溃,若不是他内力深厚,又意志力极强,此刻恐怕早已走火入魔。他汗如雨下,闭目塞听,运气于掌心,终于冲破了雪照经脉处的最后一处阻碍,打通全身,让气息回到自己体内。
猛然放松之下,遭到强大的内力反噬,他胸口剧痛,一口鲜血吐出,一下子倒在地上。
门外的两人听到动静,都惊了一下。慕言瑾看向白竹,示意她前去查看。
白竹只得走到门前,小声问道,“林公子,怎么样了?需要帮忙吗?”
林修远忍住疼痛,扶着身旁的桌椅强自站起身来,说道,“没事,我还撑得住。”
白竹松了口气,转身回到慕言瑾身边。
林修远将雪照从木桶里抱出来,仍旧放到床榻上,帮她将衣服穿好。
此刻雪照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她杏眼紧闭,睡得很安详。林修远看着她如出水芙蓉般的面孔,心下感动的无以复加。他屈身跪在她的床榻旁,拉起她的手放在嘴边,眼中的泪又流了出来。
上苍恩赐,她没有离开他,若今生今世他有一件珍宝要用命来守护,便是床榻上的水晶玻璃人了。
过了一小会,门口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慕言瑾声音清凉,说道,“林公子,沐浴之后须立即服药,否则易遭体内残毒反噬。”
林修远听了立即站起身来,打开门。只见慕言瑾端了一碗汤药进来,递到他手里,又走到雪照的床榻前察看了她的状况。
他面色清冷,说道,“林公子果然内力深厚,意志力顽强,她体内的毒,去的差不多了。明日若能醒来,便无大碍了。”
一语说完,林修远眉头略微舒展,身后的白竹更是欢呼雀跃起来,她忍不住上前拉着慕言瑾的手臂笑道,“慕公子,本大王果然没看错人!你实是这世上一等一的解毒大师!”
说着她伸出一只粉嫩的拳头,对着慕言瑾的肩膀就是一拳。她虽是女子,却自幼习武,身边打交道的也是江湖中人,故而一拳下去,力道颇重,只见慕言瑾被他捶得身形一晃,眼睛一翻,身体向后倒去。
白竹和林修远见了皆大惊失色,白竹立即扑上前去,用手轻拍着慕言瑾的脸,只觉触手冰凉,她吓得带着哭腔喊道,“慕公子!慕公子你醒醒!你别吓我啊!我刚才没有使力啊!慕公子你怎么了?”
摇了几下慕言瑾仍是没有反应,白竹担心地竟要落下泪来,她转头看着林修远,着急地说道,“林公子,他这是怎么了?”
林修远却不答话,叹了口气,转身走到床榻前将雪照扶起来,用汤匙将药一口一口地喂下去,眉宇间尽是柔情。
白竹见林修远竟完全没有反应,更是惊慌不已,她着急道,“我去叫三哥!”
刚要抬腿跑出去,衣袖却被地上的人拉住了,慕言瑾睁眼看着她,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就昏了一下,大王至于如此紧张么?”
白竹愣愣地看着躺在地上的慕言瑾,突然反应过来,知他原来是在骗她,不禁又急又气,一掌便要落下去,手在半空中却突然被握住了,她吃了一惊,抬头一看,面色突然变白了。
蓝田玉眼含笑意地看着她,戏谑地说道,“九大王,慕公子本就体弱,你再欺负他,可就不好了。”
时隔近一月未见,他比她回忆里日思夜想的人还要美似谪仙,凤眸薄唇,鼻梁高挺,衣带飘飘,折扇在他修长白皙的十指中轻轻转动,竟发出一丝光泽。
白竹眼中闪烁着微光,紧咬着下唇,猛地将他的手甩开,恨恨地盯着面前的人说道,“用你管!”接着便起身绕过他迅速跑开了。
她的心如鹿撞,一口气跑至后山断崖处,四下无人,不争气的眼泪滑落下来。为什么他也来了这里?为什么她看到他还是不能控制自己的脸红心跳?她想见他,想得日夜难眠,成了心病,又不想见他,每次看到他,她都不再是那个雷厉风行,果断勇敢的白竹,却变成了祈盼他的糖果的孩童,眼里心里全是他,他给她糖果,她心里便甜如蜜,他不给她,她便苦如茶。
坐了一会,繁星升起在巨大的天幕上,像是在远处宫殿里开始了一场盛大的宴会,歌舞升平。白竹站起身来,慢慢地往回走。
回到自己的住处,看到林修远还在床榻前守着雪照,心里不禁暗自欣羡,她虽受此苦楚,却足见林修远对她的心。
白竹上前说道,“林公子,你回去歇息一会,我来守着她,明日一早醒来,我便去叫你。”
此刻屋外寒凉,林修远也不便将雪照带走,而身在白竹的住处,也不宜过久停留,他点了点头,将雪照的手放进寝被中,又帮她理了理被角,方起身说道,“九大王大恩,林某没齿不忘。”
白竹摇了摇头说道,“我本是因着私心才将她带上山来,功不抵过,林公子勿要怪罪才是。天色已晚,还请林公子早点回去吧。”
林修远点头,拱手一拜,转身出去了。
夜深人静,只有天上的繁星还在眨眼,四周一片静谧。
一个人影从白竹的窗口跳出,背上还背着一人,这人身手敏捷,不一会便消失在通往山顶的路上。
而功力深厚的白竹,竟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人的气息。
宽敞的石室内烛火跳动,雪照被平放在正中一块巨大的石床上,四周皆是冰冷的形状各异的怪石。
一个高大的身影绕着她转了两圈,嘴角牵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他从怀中摸出一束枯黄的药草,走到一个放置着一个三足香炉的石桌前,打开香炉的铜盖,将枯草慢慢地扔进去,那枯草已干,入内便即燃烧起来,有一股青烟从香炉盖子里四散飘出。
不一会,石室内便氤氲起奇特的药香。
只见那人走到雪照的身侧,声音低沉邪魅,问道,“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雪照双眼紧闭,竟无意识地张开嘴回答道,“于雪照。”
“你和林修远是什么关系?”
雪照回答道,“我喜欢林大哥。”
“他也喜欢你么?”
“喜欢。”
“很好。”那人满意地笑了,又问道,“前半生你受了不少苦楚,你恨不恨?”
“不恨。”
“不恨?”那人眉头拧紧,嘀咕道,“难道我的长眠草没起作用?”他俯身低下头去,将头贴近雪照的脸,说道,“你可以不恨,但你再不能似以前一般羸弱,任人欺凌,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林修远的人,记住,你是我凌山寨大王山风的压寨夫人!你要变得强大,才能保护自己,你要变得心狠,才能凌驾于众人之上!”
雪照脸色惨白,她瞬间睁开了双眸,眸子中泛着一股清冷的光泽,在她的精致脸庞的衬托下,显得冷艳绝伦。
她从床榻上坐起身来,低头打量着自己,又转头看向山风,眼神中带着一丝迷茫。
山风朝她粲然一笑,唤道,“雪照,我是谁?”
“山风。。。大王。”
“你又是谁?”
“我是你的压寨夫人于雪照。”
山风笑意更深,他靠近她的脸庞闻了闻,说道,“林修远的眼光果然不差!可惜他将你拱手让人,你恨他么?”
雪照木然点了点头。
山风转身向外走去,嘴里说道,“随我来吧。”
第二日一早五更时分,凌山寨响起急促的鼓声,响彻云霄。山寨里的众人皆是一惊,在凌山寨,除非有紧要急情,否则不会在晨明时分便鼓声大作。众人不敢怠慢,立即向寨门处练武场聚集。
林修远听到鼓声立即起身,飞速向雪照的住处奔去,跑至门口,见白竹满眼惊慌,愣愣地站在屋子中央,他转头看向床榻,竟空无一人,他大惊失色地问道,“雪照呢?”
白竹听他一问,立即回过神来,说道,“林公子,我一早醒来,她便不见了,我夜里睡得并不很沉,可是却一点声响也没有听到。”
林修远问道,“九大王,这凌风寨里,还有谁的内力高于你?”
白竹想了想,面色微白,说道,“除了三哥外,便只有。。。大王了。。。”
“山风?”
白竹点点头。林修远问道,“这鼓声怎么回事?”
白竹说道,“对,这是山寨有重要事情时的集合讯号,我们去那里看看吧,很可能,跟于小姐的失踪有关系!”
林修远点了点头,二人迅速向练武场奔去。
到了练武场,凌风寨的众人都已站好队列,乌压压的竟有千人之多。站在最前面的是凌风寨的几位大王,他们此刻面面相觑,个个露出惊疑之色。
蓝田玉和慕言瑾闻声也赶了过来,站在练武场的边沿处。
白竹向其余七位大王跑去,练武场的宽大的平台上空无一人,山风还没有到。
过了一会,山风在众人的视线中稳稳地走来,面上显出满意的神色,林修远在台下看着他,想起他们往日的过节,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只见山风走至平台正中的虎皮座椅前,面朝众人,手背在身后,看着台下。
“拜见大王!”一时间众人皆俯身朝他叩拜,练武场上黑压压一片跪在地上的身影。
山风点点头,朝众人抬了抬手,坐在椅子上。
“弟兄们,各位大王,山风今日有件重要的事情想要告知大家!”他内力极深,一开口便声如洪钟,清晰地传入练武场上所有人的耳中。
所有人都屏息不语,期待着他的下文。
只听山风说道,“本大王要让大家认识一下我的压寨夫人!”
台下一片哗然。凌山寨的大王山风,平日并不耽于女色,如今却弄来个压寨夫人,不能不让大家震惊。
“来啊,请上来!”山风朝后面一摆手,大家齐刷刷地向他手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四人抬着一架碧青色竹椅从练武场一侧缓缓走来,椅上端坐一位妙龄少女,身着石榴红色美艳长裙,面上罩着白纱,露出上半张脸,精致的鼻尖和嘴唇从白纱中隐隐透出,若隐若现,望之便如华宫仙子,风华绝代,美艳无双。
众人皆看得呆了,如此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怪不得会被山风看上。
练武场边上的几人也都惊呆了,慕言瑾初见雪照时,她身中剧毒,奄奄一息地躺在床榻上,完全看不出半点真正的模样,竟不知她毒去之后竟是如此光彩照人。
蓝田玉也惊讶地张开了嘴,此时的于雪照妩媚冷艳,和他之前认识的那位温柔沉静,盈盈一笑的大家闺秀判若两人,他甚至怀疑她并不是于雪照。
想到此处,他不禁转头看向旁边的林修远,眼中皆是忧虑。
林修远面色苍白,他的拳头紧紧地攥了起来。
她的一颦一笑,眉梢眼角,耳垂发际,他都早已铭刻在心,无论变成什么样子,即便只露出眼睛,他也能一眼将她识出来。
此刻她的眼神空洞茫然,仿佛世间万物在她眼中心中都不复存在。她刚大难不死,躲过一劫,却又羊入虎口,入了山风的魔掌,甚至都没有给他保护她的机会!
林修远看着台上的山风,眼神燃烧起恨意,抬腿便向前迈去,却被身旁的蓝田玉一把抓住手臂,只听他低声劝道,“大哥,他们人多势众,不能冲动啊!”
林修远眉头紧锁,手握成拳,手指关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强忍住和山风决斗的冲动,停住了脚步。
到了台上,竹椅被轻轻地放下,山风走上前去将手递给她,她顺从地将手放在山风的手心里,从竹椅上走下来,和他并肩走到众人面前,停住脚步。
台下的人喊声雷动,躬身下拜,齐声呼道,“恭喜大王!”起身后再次下拜,喊道,“拜见夫人!”
山风笑容满面,抬手示意众人起身。身边的雪照神色清冷,面纱后面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山风说道,“我们凌风寨很久没热闹热闹了,今晚摆二百桌酒席,弟兄们一醉方休!”
话音未落,台下已是欢呼声雷动,笑声震天。众人皆满面笑容地四散而去,只有几个大王留在那里,笑嘻嘻地等着给山风贺喜。
凌风寨的人都已散去,只有林修远他们几个站在那里,远远望着台上的山风和雪照,仿佛隔了万水千山般遥远。
蓝田玉在林修远后面说道,“大哥,我们先回去,再慢慢商量计策。”
林修远默然点了点头,几人回到住处,林修远问道,“慕公子,依你之见,此次雪照可是中了什么毒蛊?”
慕言瑾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说道,“为今之计,需要先试探下她本人的意识,看她是有意为之,还是为毒蛊所惑。”
说着他看向林修远,说道,“此事还需林公子找机会,亲自面见于小姐,打探清楚。”
林修远沉声说道,“今天夜里,趁山风大摆酒席,我去一趟。”
蓝田玉和慕言瑾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为了准备晚间的宴席,凌风寨上上下下整整忙了一天,到了晚间,练武场上点起来无数火把,灯盏,直将偌大的练武场照的如同白昼。
菜肴已经摆好,酒坛已经搬上桌,整个凌风寨沉浸在一片喧腾热闹之中,山寨中的诸人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故而这次显得兴奋异常。
山风周围不停地有人来敬酒,他的酒量深不见底,来一杯喝一杯,丝毫没有不胜之色。
轮到白竹来敬酒了,白竹上前说道,“恭喜大王喜得佳人!”
山风抬起头来看着白竹,说道,“小九,你没有恨我吧?”
白竹听了大惊,说道,“大王何出此言?”
山风笑了笑说道,“也是机缘巧合,能让她来到凌山上,我不会亏待她的。”说着他端起酒杯,同白竹碰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白竹愣愣地站在当地,看着眼前的山风,感觉他像是另一个自己完全不认识的人。
酒过三巡,练武场上已是叫喊吵闹声一片,林修远见他们都喝得差不多了,便悄悄地向议事厅后面山风的住处靠近。
到了门前,四下无人,所有人都去练武场喝酒了。
林修远推门进入屋内,大厅里烛火闪烁,屋子最里面的桌椅处坐着一个倩影,正幽幽地看着面前的烛台。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她此刻已经除去面纱,精致的脸庞在烛火的微光中跳动,嘴里念着这句诗,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神色。
林修远悄然靠近,他无法掩饰内心的挣扎,眼神痛苦迷离,嘴里轻声唤道,“照儿。。。”
烛火前愣神的倩影突然颤抖了一下,她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睛里微微泛起泪光,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林修远说道,“照儿,对不起,我来晚了,跟我走!”说着他上前一步想要抓住她的手,她却突然一惊,站起身来说道,“别过来!”
林修远愣住了,他轻声说道,“照儿,你怎么了?此地不宜久留,快随我走,山风太危险了!”
说完他又要上前拉她,只见她的脸上闪出惊恐之色,“刷”地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把利刃,指向自己雪白的颈项,威胁道,“你快离开这里,不然我就死给你看!”
林修远愣住了,他的内心剧烈地疼痛起来,这样疏远而又陌生的雪照是他从未见过的。
他柔声说道,“照儿,我是修远啊!你是不是在责怪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了这些苦?我向你保证,以后便是拿走我的性命,也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等我们下了山,我们就成亲,然后我们离开这里,到一个世外桃源处隐居,此生此世,永生永世,再也不分开了,好吗?”
他的话语字字泣血,说得雪照泪水忍不住滑落下来,她惊讶地抬手抹了一下腮边的泪水,茫然说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我不认识你,我是山风的人,他快回来了,你若再不走,我便自刎于此处!”
她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手中的利刃往里一贴,一道血痕瞬间便显现出来。
林修远惊慌不已,说道,“照儿,你冷静一下,我走,我现在就走。我只希望你能记得一句话,吾吟凤尾,君以桐和,待到箫韶九成日,便是有凤来仪时!照儿,保护好自己,我会一直守着你的!”
说着他忍痛看了她一眼,眼中的柔情仿佛让她想起了什么。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雪照愣愣地站在当地,心乱如麻。
林修远回到住处,蓝田玉和慕言瑾都在那里等他,白竹也在。他们见他回来了,都紧张地站起身来,问道,“怎么样了?”
林修远摇了摇头,痛苦地说道,“她好像不认得我了,又没有全然忘记。”
慕言瑾听了说道,“若果真如你所说,那她极有可能中了长眠草之毒。九大王,你们大王可会引眠之术?”
白竹听了摇头道,“大王一向高深莫测,我并不知晓他是否习得此种秘术。”
蓝田玉问道,“长眠草是什么?”
慕言瑾看了他一眼说道,“长眠草是一种极难寻得的药草,晒干之后点燃,会散发出一种奇香,施蛊之人须得事先服下解药,方能不受控制,然后再用引眠术,将被蛊之人引眠,将她原来的记忆和情感封存,重新灌输新的意念,被蛊之人醒来后,便完全由他控制。”
众人听了皆是一凛,这种引眠之术竟能不费吹灰之力,不动一兵一卒,便能控制一个人,其威力可见一斑。
白竹轻声问道,“那这人之前的记忆,还能恢复么?”
慕言瑾说道,“要看被蛊之人是否有此意愿了,还需要很强的意志力,恢复记忆是个很痛苦的过程。”
林修远听了内心被揪地痛了起来,苍天为何要如此捉弄他们两人,竟要他们经受这许多痛苦?
他声音低沉,说道,“不论多久,我都会等她。若是她不能恢复,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众人听了都惊讶地看着他,对他们二人的情意和处境既同情又痛心。
时已近子夜时分。练武场的酒席仍未散尽,远远地仍能听到划拳行令的吆喝声。山风略带醉意,身形微晃,回到自己的住处。
刚行至门口,便看见暗夜中高大的身形立在那里等候他。
山风无声地笑了笑,说道,“林公子果然在这里,别来无恙啊!”
林修远沉声道,“要怎么样才能放了她?”
山风说道,“放了她?如此美娇娘做了我的压寨夫人,我为何要放她?”
林修远手握地咯吱咯吱响,说道,“山风,我们打交道也有很多年了,彼此的性格也清楚。你若是因为上次的事情怀恨在心,那林某给你想要的东西便是,还可以翻十倍,如何?”
山风眼睛眯了起来,他说道,“十倍?林公子的桐和堂在城中风生水起,多少倾慕于你的姑娘在你眼里都如过眼云烟,却想不到一物降一物,竟被这一个弱女子迷得失了心神?她在你林修远心中真的有如此重的分量?”
林修远沉声说道,“你是不会明白的。”
山风哑然失笑,说道,“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罢,如今她在我的手里,心神皆被我控制,你若想带走她,我估计你已经尝试过了,不行吧?”
林修远眉头紧皱了起来,问道,“你想要什么?不妨直说了吧。”
山风“哼”了一声道,“果然爽快。你知道我的野心,我想要的是整个凌山!”
林修远说道,“凌山广袤,大小山寨众多,你所忌惮的唯有枭龙帮而已,只是枭龙帮的帮众在你凌风寨之上,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取之不易。”
山风在黑暗中盯视着林修远,说道,“我果然没看错你,虽身在桐和堂,却能晓天下事。我所求的便是拿下枭龙帮,若你能助我得偿所愿,我便将她还给你!”
林修远声音坚毅沉稳,说道,“我只有一个条件。”
“你说。”
“你不能动她一根手指头,否则,你们凌风寨九个大王,一个也休想活命!”
山风说道,“冷面王爷果然名不虚传,够狠!我答应你便是!”
林修远转身便走,头也不回地说道,“明日你的议事厅见。”
山风回身看着他瞬间便消失的身影,嘴角浮现出邪魅的笑容。
第二日一早,林修远、蓝田玉、慕言瑾三人到了山风的议事厅,凌山寨的九个大王已经全部到齐了。
山风坐在议事厅正中,他的左右手边分别是除他之外的其余八位山大王,此刻他们都面色凛然,看向进来的三人。
山风高声说道,“我们凌风寨想要称霸整个凌山,最大的对手便是枭龙帮。今日要给大家介绍一位将帅之才,相信几位大王都识得他,甚至打过交道,他便是洛安城桐和堂少主林修远!林公子已经答应我,要助我们拿下枭龙帮!几位大王同林公子打个照面吧!”
座下有几位大王听了立即站起身来,向林修远拱手致意,有三大王回九,五大王沐风,六大王延箫,八大王李龙极,还有九大王白竹,而其余三个大王,二大王盛华,四大王杨金波,七大王鸿建却仍是坐在那里,身形一动不动,四大王杨金波嘴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哼”声。
林修远也向这几位大王致意,说道,“众位大王,久违了!”
山风向门口的一名手下示意,那手下立即给他们三人在山风左右设好了座椅,三人依次坐下了。
山风朝蓝田玉和慕言瑾一抬手,问道,“不知这两位高人是?”
蓝田玉说道,“在下洛安城蓝田玉,久仰各位大王的英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慕言瑾则冷冷地说道,“在下慕言瑾。”
山风看着他们说道,“原来是蓝公子和慕公子,你们既是一同来的,可愿助凌风寨一臂之力,占领枭龙帮?”
蓝田玉说道,“林少主是蓝某的大哥,他的事便是我的事,我既然同他一道来,便也一道走。”
山风点点头,又看向慕言瑾,等着他表态。
慕言瑾却说道,“在下是随着九大王上山的,若是九大王还有需要在下相助的,我自会留下。”
话语一出,屋里的众人便都齐刷刷地看向白竹,白竹听了一愣,说道,“慕公子能留下自是最好。。。”
有几人听了白竹的话,笑了起来,其中一人说道,“若是能长久地留下来,九大王岂不更开心!”
其余的几位大王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白竹自知失言,脸上由红转白,却不知该如何辩解,竟像个被众人嘲笑的孩童般坐在那里,紧咬着下唇。
林修远却不答话,叹了口气,转身走到床榻前将雪照扶起来,用汤匙将药一口一口地喂下去,眉宇间尽是柔情。
白竹见林修远竟完全没有反应,更是惊慌不已,她着急道,“我去叫三哥!”
刚要抬腿跑出去,衣袖却被地上的人拉住了,慕言瑾睁眼看着她,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就昏了一下,大王至于如此紧张么?”
白竹愣愣地看着躺在地上的慕言瑾,突然反应过来,知他原来是在骗她,不禁又急又气,一掌便要落下去,手在半空中却突然被握住了,她吃了一惊,抬头一看,面色突然变白了。
蓝田玉眼含笑意地看着她,戏谑地说道,“九大王,慕公子本就体弱,你再欺负他,可就不好了。”
时隔近一月未见,他比她回忆里日思夜想的人还要美似谪仙,凤眸薄唇,鼻梁高挺,衣带飘飘,折扇在他修长白皙的十指中轻轻转动,竟发出一丝光泽。
白竹眼中闪烁着微光,紧咬着下唇,猛地将他的手甩开,恨恨地盯着面前的人说道,“用你管!”接着便起身绕过他迅速跑开了。
她的心如鹿撞,一口气跑至后山断崖处,四下无人,不争气的眼泪滑落下来。为什么他也来了这里?为什么她看到他还是不能控制自己的脸红心跳?她想见他,想得日夜难眠,成了心病,又不想见他,每次看到他,她都不再是那个雷厉风行,果断勇敢的白竹,却变成了祈盼他的糖果的孩童,眼里心里全是他,他给她糖果,她心里便甜如蜜,他不给她,她便苦如茶。
坐了一会,繁星升起在巨大的天幕上,像是在远处宫殿里开始了一场盛大的宴会,歌舞升平。白竹站起身来,慢慢地往回走。
回到自己的住处,看到林修远还在床榻前守着雪照,心里不禁暗自欣羡,她虽受此苦楚,却足见林修远对她的心。
白竹上前说道,“林公子,你回去歇息一会,我来守着她,明日一早醒来,我便去叫你。”
此刻屋外寒凉,林修远也不便将雪照带走,而身在白竹的住处,也不宜过久停留,他点了点头,将雪照的手放进寝被中,又帮她理了理被角,方起身说道,“九大王大恩,林某没齿不忘。”
白竹摇了摇头说道,“我本是因着私心才将她带上山来,功不抵过,林公子勿要怪罪才是。天色已晚,还请林公子早点回去吧。”
林修远点头,拱手一拜,转身出去了。
夜深人静,只有天上的繁星还在眨眼,四周一片静谧。
一个人影从白竹的窗口跳出,背上还背着一人,这人身手敏捷,不一会便消失在通往山顶的路上。
而功力深厚的白竹,竟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人的气息。
宽敞的石室内烛火跳动,雪照被平放在正中一块巨大的石床上,四周皆是冰冷的形状各异的怪石。
一个高大的身影绕着她转了两圈,嘴角牵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他从怀中摸出一束枯黄的药草,走到一个放置着一个三足香炉的石桌前,打开香炉的铜盖,将枯草慢慢地扔进去,那枯草已干,入内便即燃烧起来,有一股青烟从香炉盖子里四散飘出。
不一会,石室内便氤氲起奇特的药香。
只见那人走到雪照的身侧,声音低沉邪魅,问道,“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雪照双眼紧闭,竟无意识地张开嘴回答道,“于雪照。”
“你和林修远是什么关系?”
雪照回答道,“我喜欢林大哥。”
“他也喜欢你么?”
“喜欢。”
“很好。”那人满意地笑了,又问道,“前半生你受了不少苦楚,你恨不恨?”
“不恨。”
“不恨?”那人眉头拧紧,嘀咕道,“难道我的长眠草没起作用?”他俯身低下头去,将头贴近雪照的脸,说道,“你可以不恨,但你再不能似以前一般羸弱,任人欺凌,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林修远的人,记住,你是我凌山寨大王山风的压寨夫人!你要变得强大,才能保护自己,你要变得心狠,才能凌驾于众人之上!”
雪照脸色惨白,她瞬间睁开了双眸,眸子中泛着一股清冷的光泽,在她的精致脸庞的衬托下,显得冷艳绝伦。
她从床榻上坐起身来,低头打量着自己,又转头看向山风,眼神中带着一丝迷茫。
山风朝她粲然一笑,唤道,“雪照,我是谁?”
“山风。。。大王。”
“你又是谁?”
“我是你的压寨夫人于雪照。”
山风笑意更深,他靠近她的脸庞闻了闻,说道,“林修远的眼光果然不差!可惜他将你拱手让人,你恨他么?”
雪照木然点了点头。
山风转身向外走去,嘴里说道,“随我来吧。”
第二日一早五更时分,凌山寨响起急促的鼓声,响彻云霄。山寨里的众人皆是一惊,在凌山寨,除非有紧要急情,否则不会在晨明时分便鼓声大作。众人不敢怠慢,立即向寨门处练武场聚集。
林修远听到鼓声立即起身,飞速向雪照的住处奔去,跑至门口,见白竹满眼惊慌,愣愣地站在屋子中央,他转头看向床榻,竟空无一人,他大惊失色地问道,“雪照呢?”
白竹听他一问,立即回过神来,说道,“林公子,我一早醒来,她便不见了,我夜里睡得并不很沉,可是却一点声响也没有听到。”
林修远问道,“九大王,这凌风寨里,还有谁的内力高于你?”
白竹想了想,面色微白,说道,“除了三哥外,便只有。。。大王了。。。”
“山风?”
白竹点点头。林修远问道,“这鼓声怎么回事?”
白竹说道,“对,这是山寨有重要事情时的集合讯号,我们去那里看看吧,很可能,跟于小姐的失踪有关系!”
林修远点了点头,二人迅速向练武场奔去。
到了练武场,凌风寨的众人都已站好队列,乌压压的竟有千人之多。站在最前面的是凌风寨的几位大王,他们此刻面面相觑,个个露出惊疑之色。
蓝田玉和慕言瑾闻声也赶了过来,站在练武场的边沿处。
白竹向其余七位大王跑去,练武场的宽大的平台上空无一人,山风还没有到。
过了一会,山风在众人的视线中稳稳地走来,面上显出满意的神色,林修远在台下看着他,想起他们往日的过节,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只见山风走至平台正中的虎皮座椅前,面朝众人,手背在身后,看着台下。
“拜见大王!”一时间众人皆俯身朝他叩拜,练武场上黑压压一片跪在地上的身影。
山风点点头,朝众人抬了抬手,坐在椅子上。
“弟兄们,各位大王,山风今日有件重要的事情想要告知大家!”他内力极深,一开口便声如洪钟,清晰地传入练武场上所有人的耳中。
所有人都屏息不语,期待着他的下文。
只听山风说道,“本大王要让大家认识一下我的压寨夫人!”
台下一片哗然。凌山寨的大王山风,平日并不耽于女色,如今却弄来个压寨夫人,不能不让大家震惊。
“来啊,请上来!”山风朝后面一摆手,大家齐刷刷地向他手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四人抬着一架碧青色竹椅从练武场一侧缓缓走来,椅上端坐一位妙龄少女,身着石榴红色美艳长裙,面上罩着白纱,露出上半张脸,精致的鼻尖和嘴唇从白纱中隐隐透出,若隐若现,望之便如华宫仙子,风华绝代,美艳无双。
众人皆看得呆了,如此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怪不得会被山风看上。
练武场边上的几人也都惊呆了,慕言瑾初见雪照时,她身中剧毒,奄奄一息地躺在床榻上,完全看不出半点真正的模样,竟不知她毒去之后竟是如此光彩照人。
蓝田玉也惊讶地张开了嘴,此时的于雪照妩媚冷艳,和他之前认识的那位温柔沉静,盈盈一笑的大家闺秀判若两人,他甚至怀疑她并不是于雪照。
想到此处,他不禁转头看向旁边的林修远,眼中皆是忧虑。
林修远面色苍白,他的拳头紧紧地攥了起来。
她的一颦一笑,眉梢眼角,耳垂发际,他都早已铭刻在心,无论变成什么样子,即便只露出眼睛,他也能一眼将她识出来。
此刻她的眼神空洞茫然,仿佛世间万物在她眼中心中都不复存在。她刚大难不死,躲过一劫,却又羊入虎口,入了山风的魔掌,甚至都没有给他保护她的机会!
林修远看着台上的山风,眼神燃烧起恨意,抬腿便向前迈去,却被身旁的蓝田玉一把抓住手臂,只听他低声劝道,“大哥,他们人多势众,不能冲动啊!”
林修远眉头紧锁,手握成拳,手指关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强忍住和山风决斗的冲动,停住了脚步。
到了台上,竹椅被轻轻地放下,山风走上前去将手递给她,她顺从地将手放在山风的手心里,从竹椅上走下来,和他并肩走到众人面前,停住脚步。
台下的人喊声雷动,躬身下拜,齐声呼道,“恭喜大王!”起身后再次下拜,喊道,“拜见夫人!”
山风笑容满面,抬手示意众人起身。身边的雪照神色清冷,面纱后面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山风说道,“我们凌风寨很久没热闹热闹了,今晚摆二百桌酒席,弟兄们一醉方休!”
话音未落,台下已是欢呼声雷动,笑声震天。众人皆满面笑容地四散而去,只有几个大王留在那里,笑嘻嘻地等着给山风贺喜。
凌风寨的人都已散去,只有林修远他们几个站在那里,远远望着台上的山风和雪照,仿佛隔了万水千山般遥远。
蓝田玉在林修远后面说道,“大哥,我们先回去,再慢慢商量计策。”
林修远默然点了点头,几人回到住处,林修远问道,“慕公子,依你之见,此次雪照可是中了什么毒蛊?”
慕言瑾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说道,“为今之计,需要先试探下她本人的意识,看她是有意为之,还是为毒蛊所惑。”
说着他看向林修远,说道,“此事还需林公子找机会,亲自面见于小姐,打探清楚。”
林修远沉声说道,“今天夜里,趁山风大摆酒席,我去一趟。”
蓝田玉和慕言瑾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为了准备晚间的宴席,凌风寨上上下下整整忙了一天,到了晚间,练武场上点起来无数火把,灯盏,直将偌大的练武场照的如同白昼。
菜肴已经摆好,酒坛已经搬上桌,整个凌风寨沉浸在一片喧腾热闹之中,山寨中的诸人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故而这次显得兴奋异常。
山风周围不停地有人来敬酒,他的酒量深不见底,来一杯喝一杯,丝毫没有不胜之色。
轮到白竹来敬酒了,白竹上前说道,“恭喜大王喜得佳人!”
山风抬起头来看着白竹,说道,“小九,你没有恨我吧?”
白竹听了大惊,说道,“大王何出此言?”
山风笑了笑说道,“也是机缘巧合,能让她来到凌山上,我不会亏待她的。”说着他端起酒杯,同白竹碰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白竹愣愣地站在当地,看着眼前的山风,感觉他像是另一个自己完全不认识的人。
酒过三巡,练武场上已是叫喊吵闹声一片,林修远见他们都喝得差不多了,便悄悄地向议事厅后面山风的住处靠近。
到了门前,四下无人,所有人都去练武场喝酒了。
林修远推门进入屋内,大厅里烛火闪烁,屋子最里面的桌椅处坐着一个倩影,正幽幽地看着面前的烛台。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她此刻已经除去面纱,精致的脸庞在烛火的微光中跳动,嘴里念着这句诗,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神色。
林修远悄然靠近,他无法掩饰内心的挣扎,眼神痛苦迷离,嘴里轻声唤道,“照儿。。。”
烛火前愣神的倩影突然颤抖了一下,她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睛里微微泛起泪光,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林修远说道,“照儿,对不起,我来晚了,跟我走!”说着他上前一步想要抓住她的手,她却突然一惊,站起身来说道,“别过来!”
林修远愣住了,他轻声说道,“照儿,你怎么了?此地不宜久留,快随我走,山风太危险了!”
说完他又要上前拉她,只见她的脸上闪出惊恐之色,“刷”地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把利刃,指向自己雪白的颈项,威胁道,“你快离开这里,不然我就死给你看!”
林修远愣住了,他的内心剧烈地疼痛起来,这样疏远而又陌生的雪照是他从未见过的。
他柔声说道,“照儿,我是修远啊!你是不是在责怪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了这些苦?我向你保证,以后便是拿走我的性命,也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等我们下了山,我们就成亲,然后我们离开这里,到一个世外桃源处隐居,此生此世,永生永世,再也不分开了,好吗?”
他的话语字字泣血,说得雪照泪水忍不住滑落下来,她惊讶地抬手抹了一下腮边的泪水,茫然说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我不认识你,我是山风的人,他快回来了,你若再不走,我便自刎于此处!”
她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手中的利刃往里一贴,一道血痕瞬间便显现出来。
林修远惊慌不已,说道,“照儿,你冷静一下,我走,我现在就走。我只希望你能记得一句话,吾吟凤尾,君以桐和,待到箫韶九成日,便是有凤来仪时!照儿,保护好自己,我会一直守着你的!”
说着他忍痛看了她一眼,眼中的柔情仿佛让她想起了什么。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雪照愣愣地站在当地,心乱如麻。
林修远回到住处,蓝田玉和慕言瑾都在那里等他,白竹也在。他们见他回来了,都紧张地站起身来,问道,“怎么样了?”
林修远摇了摇头,痛苦地说道,“她好像不认得我了,又没有全然忘记。”
慕言瑾听了说道,“若果真如你所说,那她极有可能中了长眠草之毒。九大王,你们大王可会引眠之术?”
白竹听了摇头道,“大王一向高深莫测,我并不知晓他是否习得此种秘术。”
蓝田玉问道,“长眠草是什么?”
慕言瑾看了他一眼说道,“长眠草是一种极难寻得的药草,晒干之后点燃,会散发出一种奇香,施蛊之人须得事先服下解药,方能不受控制,然后再用引眠术,将被蛊之人引眠,将她原来的记忆和情感封存,重新灌输新的意念,被蛊之人醒来后,便完全由他控制。”
众人听了皆是一凛,这种引眠之术竟能不费吹灰之力,不动一兵一卒,便能控制一个人,其威力可见一斑。
白竹轻声问道,“那这人之前的记忆,还能恢复么?”
慕言瑾说道,“要看被蛊之人是否有此意愿了,还需要很强的意志力,恢复记忆是个很痛苦的过程。”
林修远听了内心被揪地痛了起来,苍天为何要如此捉弄他们两人,竟要他们经受这许多痛苦?
他声音低沉,说道,“不论多久,我都会等她。若是她不能恢复,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众人听了都惊讶地看着他,对他们二人的情意和处境既同情又痛心。
时已近子夜时分。练武场的酒席仍未散尽,远远地仍能听到划拳行令的吆喝声。山风略带醉意,身形微晃,回到自己的住处。
刚行至门口,便看见暗夜中高大的身形立在那里等候他。
山风无声地笑了笑,说道,“林公子果然在这里,别来无恙啊!”
林修远沉声道,“要怎么样才能放了她?”
山风说道,“放了她?如此美娇娘做了我的压寨夫人,我为何要放她?”
林修远手握地咯吱咯吱响,说道,“山风,我们打交道也有很多年了,彼此的性格也清楚。你若是因为上次的事情怀恨在心,那林某给你想要的东西便是,还可以翻十倍,如何?”
山风眼睛眯了起来,他说道,“十倍?林公子的桐和堂在城中风生水起,多少倾慕于你的姑娘在你眼里都如过眼云烟,却想不到一物降一物,竟被这一个弱女子迷得失了心神?她在你林修远心中真的有如此重的分量?”
林修远沉声说道,“你是不会明白的。”
山风哑然失笑,说道,“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罢,如今她在我的手里,心神皆被我控制,你若想带走她,我估计你已经尝试过了,不行吧?”
林修远眉头紧皱了起来,问道,“你想要什么?不妨直说了吧。”
山风“哼”了一声道,“果然爽快。你知道我的野心,我想要的是整个凌山!”
林修远说道,“凌山广袤,大小山寨众多,你所忌惮的唯有枭龙帮而已,只是枭龙帮的帮众在你凌风寨之上,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取之不易。”
山风在黑暗中盯视着林修远,说道,“我果然没看错你,虽身在桐和堂,却能晓天下事。我所求的便是拿下枭龙帮,若你能助我得偿所愿,我便将她还给你!”
林修远声音坚毅沉稳,说道,“我只有一个条件。”
“你说。”
“你不能动她一根手指头,否则,你们凌风寨九个大王,一个也休想活命!”
山风说道,“冷面王爷果然名不虚传,够狠!我答应你便是!”
林修远转身便走,头也不回地说道,“明日你的议事厅见。”
山风回身看着他瞬间便消失的身影,嘴角浮现出邪魅的笑容。
第二日一早,林修远、蓝田玉、慕言瑾三人到了山风的议事厅,凌山寨的九个大王已经全部到齐了。
山风坐在议事厅正中,他的左右手边分别是除他之外的其余八位山大王,此刻他们都面色凛然,看向进来的三人。
山风高声说道,“我们凌风寨想要称霸整个凌山,最大的对手便是枭龙帮。今日要给大家介绍一位将帅之才,相信几位大王都识得他,甚至打过交道,他便是洛安城桐和堂少主林修远!林公子已经答应我,要助我们拿下枭龙帮!几位大王同林公子打个照面吧!”
座下有几位大王听了立即站起身来,向林修远拱手致意,有三大王回九,五大王沐风,六大王延箫,八大王李龙极,还有九大王白竹,而其余三个大王,二大王盛华,四大王杨金波,七大王鸿建却仍是坐在那里,身形一动不动,四大王杨金波嘴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哼”声。
林修远也向这几位大王致意,说道,“众位大王,久违了!”
山风向门口的一名手下示意,那手下立即给他们三人在山风左右设好了座椅,三人依次坐下了。
山风朝蓝田玉和慕言瑾一抬手,问道,“不知这两位高人是?”
蓝田玉说道,“在下洛安城蓝田玉,久仰各位大王的英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慕言瑾则冷冷地说道,“在下慕言瑾。”
山风看着他们说道,“原来是蓝公子和慕公子,你们既是一同来的,可愿助凌风寨一臂之力,占领枭龙帮?”
蓝田玉说道,“林少主是蓝某的大哥,他的事便是我的事,我既然同他一道来,便也一道走。”
山风点点头,又看向慕言瑾,等着他表态。
慕言瑾却说道,“在下是随着九大王上山的,若是九大王还有需要在下相助的,我自会留下。”
话语一出,屋里的众人便都齐刷刷地看向白竹,白竹听了一愣,说道,“慕公子能留下自是最好。。。”
有几人听了白竹的话,笑了起来,其中一人说道,“若是能长久地留下来,九大王岂不更开心!”
其余的几位大王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白竹自知失言,脸上由红转白,却不知该如何辩解,竟像个被众人嘲笑的孩童般坐在那里,紧咬着下唇。
蓝田玉见状,立即对那几位人说道,“几位大王误会了。九大王为女中豪杰,视众位为兄弟,为了凌风寨的大业而出此言,却引得众位嘲笑,岂不使她寒心?”
一言说得那几人皆沉默不语,唯有四大王杨金波仍旧戏谑道,“误不误会的,你怎知道?难道你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蓝田玉眯起眼睛,看着四大王,正不知该如何反驳,忽听大门处传来一个女声,朝众人说道,“我知道九大王的意思!”
她声音清脆响亮,引得众人皆转头向门口看去。
杨金波也漫不经心地朝门口扫了一眼,这一看却惊吓不小,他立即随众人从座位上起身,向那女子行礼道,“拜见夫人!”
来的人正是雪照。只见她一身白色衣裙,站在大厅正中,衣袂生风,随风飘逸,看得几位大王皆有些呆怔了,过了片刻,这几人忽又觉得如此注视山风的压寨夫人似有些不妥,便陆续低下了头。
山风看着她笑道,“夫人何出此言?”
雪照环顾了一下在座的几位大王,凛然向众人道,“我上山时身中言花之毒,九大王为了替我解毒,连夜寻了这位慕公子来,在言花毒发的最后一日将我救回。慕公子乃解毒制毒之大师,请问在座几人能及?他们既然救了我的性命,便是凌风寨的功臣和座上之宾,几位大王出言不逊,该当何罪!”
一语震惊了满屋众人,连山风也不由得张大了嘴巴。
杨金波和其他几人早已变色,只得起身向山风躬身道,“本是玩笑之言,并无他意,请大王恕罪!”
山风点点头笑道,“我这位夫人性格要强,爱憎分明,众位弟兄以后慢慢便知道了。小九,大王知道你是为了凌风寨而出此言,四大王平日里便是如此口无遮拦,你也不要在意。四大王,夫人说得也不无道理,现下一切事情都要以拿下枭龙帮为重,你还是注意些吧!”
白竹和杨金波见山风出面调解,都点了点头。
山风看着众人道,“这件事便到此为止!”
说着他转向雪照,笑着说道,“夫人身体刚刚恢复,不如先去后堂歇息片刻。我同众位大王议完事便去看你。”
听到他如此亲密的语气,林修远眉头紧锁,看着雪照,内心掀起狂风暴雨。
他攥紧了拳头,抑制住欲将满屋人全部干掉然后将雪照带走的冲动,稳住心神,恢复了正常的面色。
他不是不能,却必须有所顾忌,他身上背负的,不只有他和雪照二人的性命,还有太多牵连。
雪照却直视着山风的眼睛,说道,“谢大王厚爱!只是雪照既是大王的人,便也是凌风寨的一份子,大王所议之事,雪照也当尽力分忧。”
她提高了声音,用不容反驳的语气说道,“请大王允准雪照同诸位大王一道,为凌风寨拿下枭龙帮!”
众人听了又是倒吸了一口气。
山风却笑了笑,转头看向林修远问道,“林公子的意思呢?”
林修远沉声说道,“不行,太危险了,她不能参与!”
雪照看着林修远,语气清冷,问道,“林公子是觉得山风大王的压寨夫人很没用么?”
林修远眉宇一沉,说道,“雪照,枭龙帮的人阴险狡诈,更有四人武艺高强,其中屡次袭击你的黑衣人沧澜,你。。。”
他突然止住了,没有再说下去。过去那些痛苦的回忆,若她不愿想起,便都忘了吧。
雪照见他神色有异,似是想起什么往事,心下疑惑,只说道,“大王的事便是我的事,我自会保护好我自己,林公子多虑了。”
山风抚掌大笑起来,说道,“果然是我的夫人,有情有义,本大王准了。不过你放心,林公子此人功力深不可测,不会让你有什么事的。”
说着他转头看向林修远,一丝笑容浮现在脸上。
林修远面容冷肃,不发一言。
山风说道,“前一阵子三大王和九大王去了一趟枭龙帮,打探出了枭龙帮的地形和帮众,三大王,你来给大家说一下吧!”
回九立即站起身来,向山风行了一礼,转身向众人说道,“那枭龙帮离我凌风寨虽只有一崖之隔,却占据了凌山最险要的一处地势。三面断崖,只有一处小路通往外面,最外面只需要一人把守,越往里把守的帮众越多,功力也越高,因此普通人很难接近寨门。”
“那你们是从何处潜进去的?”四大王杨金波问道。
“我和小九是从凌风寨和枭龙帮中间间隔的断崖过去的。”
话音未落,众人皆是一阵惊呼,那断崖少说也有数百米高,从断崖处下去再从对面的断崖攀爬至枭龙帮,这两人若不是功力极高,便是经历了九死一生才能潜入枭龙帮后山。
山风也略有些动容,说道,“两位大王辛苦了。枭龙帮内部的情形如何?”
回九说道,“据我们打探出来的情况,枭龙帮帮主枭龙之下,只有三位副帮主,为首的名叫沧澜,是一等一的高手,下面还有两位分别是沧云和沧海,各自率领一部分帮众。”
五大王沐风开口问道,“三哥,枭龙帮人数这么多,怎得只有三个副帮主?”
只听白竹在后面说道,“据说枭龙帮的帮主枭龙心胸狭窄,不能容人,很多投靠而来的人但凡有些本事,都不被他所容,皆找些过错给赶出枭龙帮了。剩下的这些,应该是他的心腹了。”
回九点点头,继续说道,“小九所言不差。据他们帮内人供言,几年之前枭龙曾因为洛安城一位名妓同一位副帮主生了嫌隙,过了几日,便找个由头,将那副帮主杀了。”
座下的人听了心下皆是一惊,一直未开口的二大王盛华说道,“枭龙此人,心狠手辣,对手下的弟兄不讲情义,却为何又有这么多帮众甘心聚在他的手下?”
林修远说道,“原因很简单,他们不是为了跟随枭龙才聚在那里的,定是有别的好处吸引他们。”
山风看着林修远问道,“什么好处?”
林修远沉声说道,“有人出钱,养活这些帮众,豢养一群走狗,为他效力。”
听了林修远的话,议事厅内众大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盛华问道,“林少主如何得知这些内情?是有暗中眼线还是仅凭猜测?”
林修远看了一眼白竹,不动声色地说道,“二大王可以想一想,这附近最繁华的城池莫过于洛安城,洛安城中的富商,除了桐和堂外基本都是凌风寨的目标,他们枭龙帮只瞄准凌山脚下的过往客商,吃穿用度的花销靠什么?难道都靠凌山上的山鸡野鹿?如果外部没有进项,他们枭龙帮上下,活不过三日。”
盛华听他分析地有道理,自己无可反驳,只得问道,“那依林少主之见,怎么才能拿下枭龙帮呢?”
林修远说道,“林某有两条计策,至于选哪一条,须得几位大王自行定夺。”
山风感兴趣地看着林修远,问道,“林公子有什么计策,不妨都说出来,让我的弟兄们听听。”
林修远站起身来说道,“第一条,强攻,第二条,智取。”
“强攻如何?智取又如何?”
“枭龙帮虽然帮众多于凌风寨,然乌合之众居多,凌风寨却上下齐心。若能派一百将士,从断崖处结云梯攀到对面枭龙帮的后山,潜入内部,放起火来,山上皆是木质结构房屋,必然火烧连营,内部大乱。大王再派人从外部向内强攻,内外夹击,攻势强大,便可一举拿下。只是枭龙帮的人若拼死抵抗,两方均会伤亡惨重。”
“那智取呢?”
“智取便是攻心。第一,找到枭龙帮背后的财主,断了枭龙帮的财路,枭龙帮上下必然恐慌,开始怀疑枭龙。第二,想方设法离间枭龙和那三个副帮主的关系,大王可趁机招降他们,以重金高位相诱,使其动心。第三,只需派两位大王带上五十勇士,夜袭枭龙帮,直取枭龙的首级,枭龙众叛亲离,必少有人阻拦,事成后大王派人于寨门外等候,不费一兵一卒,便可拿下枭龙帮。”
山风沉吟了半晌,转向座下众人问道,“几位大王以为如何?”
二大王盛华问道,“若采用后者,取了枭龙首级之后,沧澜等人不服,纠结帮众抵抗,该如何应对?”
林修远转身看着他,目光如冰,声音低沉,慢慢说道,“几位大王功力不在他们之下,若有不服者,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
众人看着他的神色,皆是一凛。
四大王杨金波说道,“依我看,还是前面那条计策爽快,带着我们的人,杀他个落花流水!后面那个太费脑筋!”
回九站起来说道,“大王,后面那条计策更有把握而且我们的弟兄伤亡最少,我认为更为妥当些!”
五大王沐风问道,“林少主,那枭龙帮背后的财主既然有实力撑起整个枭龙帮,必然不是普通的富商大贾,说不定有些背景,让他放手谈何容易?”
林修远说道,“支持枭龙帮的人必是想通过枭龙帮达到控制别人的目的,只需使一计,若让他觉得枭龙有二心,他肯定有所动作。或许只是对枭龙略施警戒,但我们也可趁机下手。”
山风问道,“这离间计,林公子可有主意了?”
林修远说道,“只要大王的人肯配合,万无一失。”
山风一拍座椅扶手,大笑一声,说道,“好!我果然没看错人!就用林公子的第二条计策,具体如何实施,二大王,三大王,五大王,九大王,你们几个负责同林公子具体商议,有了详细方案向我回禀!”
说着山风起身走到雪照身边,拉起她的手臂往外走,雪照却站着不动。
山风停住脚步,回身看着她,忽而笑了,问道,“夫人也要参与他们么?”
雪照点了点头。
山风看了林修远一眼,林修远也在看着他,满眼是掩饰不住的杀气腾腾。
山风凑近雪照说道,“那你去吧,我在后面等你。”
雪照紧咬着下唇,看着山风离开了。
众人尽皆散去,剩下的几人聚拢在议事厅侧面的一张桌子旁,看着回九打开的一张枭龙帮的地形图。
盛华问道,“枭龙帮即是只有一条路进出,我们为何不直接于此处切断他们粮食来源?”
林修远说道,“要动摇他们的人心,虚实必须相应,才能让他们真正的恐慌。”
五大王沐风问道,“林少主是否知道他们幕后的财主是何人?此刻也没有旁人了,还请明示吧。”
林修远沉默了一下,沉声说道,“想通过豢养帮众牵制对手,又不能明目张胆集结人马的人,五大王想想还有谁?”
五大王沐风和三大王回九对视了一眼,都张大了嘴巴,不约而同地说道,“符王爷!”
二大王盛华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白竹心下一惊,却没有做声。
“那他的对手是?”五大王沐风又问道。
“南宫府。”白竹终于不再沉默。
南宫府是世袭一等国公爵位,自是符王爷在洛安城最为忌惮的家族。
此时雪照突然头一阵晕眩,脑海里仿佛有一些回忆闪过,却不甚清晰,她手扶着额头,身形一晃。
“雪照,你怎么了?”别人还没有注意到她的时候,林修远已经急速将她扶住,声音里带着一丝惊慌。
所有人的眼光都看向他俩,二大王盛华见林修远毫不避讳,揽着雪照的双肩,不禁皱了皱眉。
雪照抬头看了看林修远,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为什么他的怀抱感觉如此熟悉?
她脸颊发烫,立即低下头,身子一闪,从他怀里躲开,说道,“头有些晕,现在没事了,我们继续吧。”
其他人继续看向白竹,唯有林修远仍在紧张地观察着雪照的反应,生怕她再有一丝一毫的意外。
五大王沐风继续刚才的问题,“若是符王爷的话,如何才能离间她和枭龙的关系呢?”
白竹说道,“我有一个办法。洛安城最大的妓院暖烟堂里有一位头牌,便是名妓冉小香,我们可以从她那里下手。”
蓝田玉看着白竹,眼里带着戏谑,似笑非笑地说道,“九大王,你打算如何下手呢?”
白竹被他一问,有些不自然地说道,“我只知道每隔几日,符王爷就会去那里找她,至于如何下手,还需再商议。”
蓝田玉说道,“我们可在符王爷来的时候,让枭龙也出现在那里。再让冉小香稍加引诱,若被符王爷看到枭龙胆敢觊觎他的女人,那便罪大恶极了。”
白竹说道,“那冉小香是暖烟堂头牌,只伺候符王爷一人。平日里别人去了暖烟堂,想见她一面都难,如何才能让她帮我们?”
蓝田玉不禁莞尔,盯着白竹的脸,直看到她的眼睛里去,说道,“九大王放心,我自是有办法让她帮我们。”
白竹听了,脸色苍白,他的神情和话语似一只尖锐的爪子将她的心紧紧地揪起来。
蓝田玉转向林修远说道,“大哥,下月初暖烟堂会评花榜,是动手的最好时机,我们这几日便下山吧。”
林修远听了点了点头。
蓝田玉环视了一眼众人笑道,“几位大王如有想一观洛安城最大的青楼斗花魁盛况的,便一同来吧。”
几位大王互相看了看,也都点头表示同意。
商讨完毕,众人皆散去。
雪照走出议事厅,便要往后面山风的住处走去。
“雪照!”林修远在后面叫住她。
雪照停住脚步,轻轻地转身,回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问道,“林公子还有何事?”
林修远走上前去,低头看着她的脸,眼睛里掩饰不住关切和心疼,轻声问道,“你身子好得怎么样了?”
雪照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轻轻一笑,说道,“已经好多了,林公子无需挂念。”
说着她转身便走,林修远却在后面拉住她的手臂,她只得回身看着他,问道,“山风大王就在后面,林公子不怕吗?”
林修远沉默不语,眼睛里有一丝柔情和祈盼将她缠绕住,她心中微动,不禁有些愣怔了。
只听他说道,“雪照,我明日便下山去了,我实在不放心把你自己留在这里。你随我下山一趟,好吗?我可以保护你。”
雪照眼眸一动,不知为何突然想答应他。
她立即赶走自己混乱的思绪,甩开他的手臂冷然说道,“你多虑了,我在这里安全得很。”
说罢她转身头也不回地向着山风的住处走去,林修远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内心如刀割般痛苦。
山风正站在窗前眺望着远处的断崖,听到开门声,他回转身,看到雪照便笑了起来。
“夫人今日累了吧,来,喝杯水!”说着他走到桌旁为雪照倒了一杯水。
雪照接过水杯,看着山风说道,“继续教我引眠之术吧!”
山风挑眉问道,“哦?为何这般着急?”
雪照避开他的眼睛,说道,“明日,我要随他们下山。”
山风笑了一下,他上前一下子用手扳起雪照的下巴,强迫她直视着自己的眼睛,问道,“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雪照看着他,眼中毫无惧色,答道,“我有一些事情想不起来,我想知道林修远究竟在隐瞒我什么。”
山风嘴角的笑容更加邪魅,他贴近她的脸,轻声问道,“他抛弃了你,你还恨他吗?”
雪照眼睛闪过一丝凛然的微光,点了点头。
山风继续说道,“若他此刻见你大难不死,便想重获你的芳心,你会怎么办?”
雪照想了想说道,“也许我会让他上钩,然后再把他抛弃,就像他当初抛弃我一样。”
山风直视着她的眼睛,确认她没有撒谎,便说道,“可别忘了你说的话。”
说着他轻轻抚了一下她的脸庞,收起眼中的蛊惑之色,迅速将她放开,转身出门去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回转身,看着雪照说道,“记着回来的时候将你的琴带上山来,若能将引眠之术融于琴声之内,威力更强!”
蓝田玉顺着弯弯转转,满是杂草乱石的山路向断崖处走去。
走到后山,远远望见白竹瘦弱的身形面朝断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蓝田玉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离她尚有十步远的时候,就听见她冷冷地说道,“找我有事吗?”
蓝田玉停住脚步,知她已经发现了自己,便笑着说道,“有啊。”
他一边走上前去在她身边的石头上坐下,一边说道,“很久没和九大王喝酒了,今日无事,不如一起喝一杯?”
白竹面色清冷地转过身,见他手里拿着一个酒壶和两个小酒杯,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本大王此刻没心情饮酒。”
蓝田玉起身挨着她坐下,浅色长衣的下摆蹭到她的腿上,他盯着她的侧脸,眼神里有掩饰不住的柔情,轻声问道,“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此刻他离她如此之近,身上的气息隐隐地传入她的鼻尖,他的语气又太过暧昧,似乎在暗示什么东西,白竹心突然咚咚地剧烈跳动起来。
她心内仿佛藏了许多委屈,表面上却一副强硬的语气说道,“我没因为何事生气。蓝公子既然说过了,白竹自当收敛情意,再无非分之想。”
蓝田玉突然伸出手来,将她的纤弱白皙的手握在掌心里,问她道,“若是我收回原来的话呢?”
白竹惊讶地看着他,问道,“什。。。什么话?”声音微弱地自己都快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蓝田玉却一字一句都听到耳中,他柔声说道,“便是我曾经说过的,请大王打消了念头的那些话。”
白竹的脸已经红透,心跳得快要蹦出胸口,她强自镇定说道,“你为何要收回那些话?”
蓝田玉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膝上,说道,“自你上次走后,我便日夜难安,我曾以为是你看上我在先,但你不再出现以后,我才知道,你早就在我心里了。”
白竹的手被他紧紧地握着,一动也不敢动。
她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刚才她还坐在这里,因为他而伤心痛苦,现在她梦中苦苦思念的人便坐在她身边,向她吐露情意,这真的不是做梦么?
白竹慢慢地抬起头,看着蓝田玉的眼睛,想确认他是否又在戏谑于她,映入眼帘的却是他无比真挚的眼神。
一切宛如梦境。
她迅速地抽回手来,将脸转向一边说道,“你我身份悬殊,你真得想清楚了么。”
蓝田玉说道,“我整个人都在这里了,你想要什么拿去便是。”
白竹愣愣地看着他,突然想起冉小香那张勾人心魄的脸庞,顿时心底泛起一股凉意。
她声音一变,冷然说道,“蓝公子,白竹虽对你有意,却不是可以被随意戏弄感情的玩偶。若我看上的人负了我,白竹取他的性命易如反掌!你若想贪一时之欢,那你找错人了。”
说着,她迅速站起身来,纵身一跃,竟从断崖处跳了下去。
蓝田玉大惊,急步走上前去,一边喊着白竹的名字一边朝山崖下看去,心内焦急万分。
喊了几声没有任何回应,只听到自己的苍白的呼唤空荡荡地回响在山谷之间。
他全身冰凉,内心涌起无尽的绝望,只觉天地万物变得虚无,再也抓不住什么东西。
他突然想纵身跃下,随她而去,正欲往前移动脚步,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问道,“小九去崖壁上的山洞了,公子能去得了吗?”
回身一看,正是回九。
蓝田玉紧张地问道,“她。。。真的没事吗?”
回九冷笑了一声说道,“你真以为自己有这么大魔力,能让小九为你一死?”
蓝田玉松了一口气,说道,“我之前,对她不住,亏欠她太多了。”
回九语气狠烈,似隐藏了极大的怒气,说道,“若你不是真心实意待她,便离她远远的,似这般几次三番戏弄于她,是欺我凌风寨无人吗!”
蓝田玉说道,“之前我不晓得自己的心思,今日我既已向她表明心意,此生定然再不负她。”
回九仍是不动声色,斜眼看着他说道,“我们虽住在凌山之上,山下的事情却半点也逃不过我们的眼睛。洛安城有名的风流才子,身边佳人如云,会对一个山寨女大王动心?你若不是图一时新鲜,便是另有所图!你会对她动了真情?收起你那套惑弄人心的本事,别再接近小九,否则,纵使你不想下去,我也必让你命丧山崖!”
说着他冷然瞪视了蓝田玉一眼,转身走了。
蓝田玉心中沉痛,他回身面朝断崖,轻声唤道,“竹儿,我对你的心,日后你自会明白的。”
夜色四合。
雪照在山风巨大的居室外间歇息,山风在里面的床榻上。自雪照来到山风的住处,他们每一夜都是这样过的。
夜半时分,雪照辗转反侧,刚要朦胧睡去,突然听到山风似在呓语道,“淮柔,淮柔,你听我说,你别走!”
雪照心下一惊,立时清醒了起来,只见山风猛然从床榻上坐起身来,大喊一声,“淮柔!”
雪照被他吓了一跳,也跟着坐起身来,问道,“你怎么了?”
山风坐在那里,一只手支在床榻上,满头冷汗,大气直喘,过了好一会,才慢慢地平静下来。
他抬头看着雪照说道,“没事,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一个旧人。”
说着他起身披上衣服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夜空的繁星,不发一言。
雪照也没有了睡意,她起身问道,“刚才你叫了个名字,淮柔,她是谁?”
山风沉吟不语,半晌方说道,“她是洛安城阴氏之女,也是我此生见过的最特别的女子。我对她念念不忘,可她对我只有恨。”
雪照眉头微蹙,这个名字紧紧地牵动着她的神经,让她突然又俱又怕,仿佛有什么比她生命更重要的东西要被这个名字掳走。
她闭上眼睛,用山风教她的办法稳定心神,除去混入脑海中的思绪,过了片刻,果然头脑清明多了。
她睁开双眼,眼底一片清凉,看着山风的背影问道,“她为什么恨你?”
“如果恨我还需要理由,那说明凌风寨的威势还不够。”他的语气坚定又冰冷。
“需要我帮你吗?”
她指的是引眠之术。
“不许你动她!”山风突然暴怒喝道。
雪照面无表情。
过了片刻,山风慢慢地回转身来,说道,“对不起。明日你还要下山,早点歇息吧。”
凌风寨后山崖壁上,有一个山洞,隐藏在崖壁上生长的一棵树里面。
白竹能轻而易举地进入这个石洞,这一方自己的洞天,除了回九,没有别人知道。
夜凉如水,白竹不想回住处,她坐在石洞门口,透过树枝的间隙,看着头顶的天幕。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
白竹想起小的时候,她经常爬到自己院子的屋顶上,那时她的屋顶旁也有一棵树,她便是顺着那棵大树粗壮的树干爬上去的。
心情不好的时候,她会在上面坐很长时间,直到爹爹或者娘亲来叫她下来。
那些时光回忆起来,依旧是美好的,她总算还拥有一段幸福完整的童年。
白竹便在这样的回忆里,轻轻地睡着了。
梦里的情景却和睡前的回忆大相径庭。
她又梦到,爹爹娶的二房妾室黎万春进了府里。
她的母亲依旧是正室,却因膝下无儿,已不受宠。而这个黎万春的手段远远却超出她柔弱的外表,短短一年,设计,暗害,她的母亲便被黎万春用各种手段迫害而死。
白竹只记得在母亲下葬时那跳动的火焰中,不经意间看到黎万春一直隐藏的假面之下得逞的笑容。
再后来,黎万春传出了怀孕的消息,又有一个外面请来的大夫说是个男胎,爹爹欢喜异常,完全将白竹刚去世不久的母亲抛于脑后。
白竹自小跟随师傅学习武艺,因此那黎万春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来欺侮她,却有一次,她主动前来找她,说了许多对她逝去的娘亲大不敬的话,白竹愤怒异常,一掌将她打倒在地上,她当即血流不止。
白竹以为会看到她痛哭流涕,没想到她抬起头,眼中却全是奸计得逞的笑意,那一刻,白竹的心一下子凉了。
爹爹很快赶过来了,她立即换上悲痛欲绝的面孔,抱着爹爹的手臂哭天抢地,爹爹怒极,指着她的手指不住地颤抖。
白竹被关了紧闭,她没有眼泪,也没有任何表情。自从娘亲离开人世,这世界对她而言,已经没有了亲人。
一个小丫鬟偷偷跑来告诉她,她偷听到那位一直负责给黎万春诊脉的大夫说,她这一胎本来就是个死胎,却成了她用来戕害自己的工具。
白竹离开家之前的那天夜里,她冷然站在黎万春的床榻前,尖利的匕首紧贴着她的喉咙,逼她将所做的恶事尽皆承认,匕首即将刺入的那一刻,她却没有下手。
不论如何,爹爹身边总要有一个伺候的人,而她,将和他再无关系。
走出家门的一刻,白竹回转身,母亲去世时憔悴的脸庞又浮现出脑海。她的手紧紧地握住自己的手,已然说不出话来,痛苦的眼神紧盯着自己,仿佛有无尽的怨恨要自己替她伸张。。。
“醒醒!快醒醒!”有一人在她耳边轻声唤她,还不停地摇着她的双肩。
“啊!!”白竹大汗淋漓地坐起身来。每次梦到往事,她便总是从噩梦中尖叫着醒来。
这次她的身边却有一人,一只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用袖子替她拭去额头的冷汗,眼神里全是关切之情。
白竹抚着胸口,稳定了心神,借着火折的微弱的光看向身边坐着的人,突然大吃一惊,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那人说道,“我绑了跟藤条,顺着爬下来的。藤条不结实,险些把我摔下去,我看见树后面有个山洞,便顺着树枝爬进来了。”
白竹听他进来得如此艰难,不禁低下头轻笑了一声,说道,“你为了采药连命也不要了吗。”
那人说道,“来的那日给于小姐采药的时候我就瞧见崖壁上长了不少平日难得一见的珍贵药材,我一直记着呢。今日便要下山了,我起了个大早,来这崖壁上采些带走。你这是,做什么噩梦了?”
白竹轻轻吐出一口气,故作轻松地说道,“没事,我也想我娘亲了,就像上次我找你时你也梦到你娘亲了一样。”
慕言瑾沉默了一下,轻声问道,“你娘亲还在吗?”
白竹摇摇头,说道,“早走了,被我爹娶的二房害死了。”
慕言瑾惊讶地睁大眼睛看向她,说道,“你爹知道么?”
“不知道吧,或许知道。不过他眼里只有那二房了,早对我娘没有感情了。”说着她叹了口气,说道,“男人的情意,便都如这般靠不住吧。”
慕言瑾说道,“怎么会呢?像你这么率真可爱的女子,谁若娶了你,一定珍惜得不得了,怎么会有二心呢?”
他话一说完,白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他突然觉出自己的失言,立即掩饰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白竹仍然沉浸在震惊之中,俩人一时沉默无言,尴尬暧昧的气息在他们中间流动。
白竹首先打破沉默说道,“天已大亮了,我们赶紧上去吧,待会就要下山了。”
慕言瑾点点头,他们站起身来,一前一后向洞口走去。
到了洞口,慕言瑾探出半个身子往上面看了看,崖壁光滑,连个攀爬的抓持都没有,他又往前挪了半步,头一阵晕眩,险些歪向洞外,他猛一回身,向洞里后退了一步。
白竹在后面看着他,不由得笑了起来。
慕言瑾脸上有些挂不住,说道,“你等我想个办法爬上去,再用藤条来拉你上去。”
白竹摇摇头说道,“若等你爬上去,天又黑了。”
说着她揽住慕言瑾的腰,轻声说道,“抓紧我。”
慕言瑾转头看着她,眼中全是不自在,但又别无他法,只得伸出左臂,搭在她肩上,紧紧地揽住她。
白竹提了一口气,纵身一跃,展开轻功,稳稳地落在崖壁上方。
慕言瑾只听耳边一阵风铃般的轻笑,白竹说道,“可以睁眼了。”他方才把眼睛慢慢睁开,待看清自己双脚着地后,清了清嗓子,说道,“九大王果然好身手。”忽又疑惑道,“我方才下去的地方不是这里。”
白竹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你下去的地方,山路崎岖难行,这里更平坦一些。”
他俩把互相扶持的手臂松开,刚一抬头,便看见蓝田玉朝这里走来。
晨光微熹中,他的面容依旧如天上的谪仙一般动人,只是面色有些苍白,略显憔悴。
他的身后,站着一名身着湖蓝色长衫的男子,黑色披风,气息沉稳,英俊挺拔,正是林修远。
蓝田玉走上前来,同慕言瑾互相致意,转而关心地看着白竹说道,“竹儿,你没事吧?”
他语气亲密,听得白竹有些尴尬,心里却不觉涌出一丝甜蜜,像一株小火苗,轻轻地灼烧着她的心。
她摇摇头说道,“我怎么会有事。你昨夜。。。一直待在这里吗?”
蓝田玉点点头,瞪着一双眼睛盯着她,眼里带着一丝乞怜的神色,白竹竟看得心疼起来。
她心中微动,想要轻声安慰他几句,忽然想起这也许是他魅惑女子惯常使的手段,便脸色微微一沉,说道,“今日要下山,我们走吧。”
说着她绕过他,向前走去。
蓝田玉心中一阵失望,他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慕言瑾,突然发现他神色有异,只见他先是眉头微皱,接着手抚胸口,表情愈加痛苦起来。
他立即上前一步,问道,“慕公子,你怎么了?”
白竹一听,立即回身奔上前来,扶住慕言瑾的手臂,神色惊慌,问道,“你的药呢?”
慕言瑾手臂伸向怀中,却控制不住手臂的颤抖。
白竹二话不说,将手深入他的衣内,摸出一个小药瓶,熟练地倒出几丸,将手伸到他嘴边,喂他服下。
她的动作亲密,轻车熟路,看得蓝田玉有些呆怔了,他的脸色微微苍白了起来。
过了片刻,慕言瑾恢复了气息,他抬头看着白竹说道,“谢谢你,此番又是你救了我。”
白竹摇摇头,问道,“你方才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慕言瑾转而看向蓝田玉,抱歉地一笑,说道,“蓝公子见笑了。”
蓝田玉说道,“无妨。只是慕公子若有微疾,该早些诊治才是。”
说着他转身看向远处快步走来的林修远说道,“我大哥的桐和堂里有位老神医,可以请他为你诊治。”
林修远看到状况立即赶过来,沉声问道,“看慕公子的症状,像是顽疾,有些年头了,只是为何一直未愈?”
慕言瑾苦笑道,“从小跟随我的病症,哪里能这般容易见好?”
林修远问道,“是何种顽疾?”
慕言瑾说道,“是一种毒蛊。”
林修远问道,“可有解救之法?”
慕言瑾摇摇头说道,“有一种办法,却很难办到。”
“可否说来听听?”
慕言瑾说道,“我听说,功力高深之人若服食过凤尾七,用其腕血做药引,可治此病症。”
众人听了大惊,那凤尾七本就难得一见,又需功力高深之人的腕血,怪不得慕言瑾一直未愈。
几人尽皆沉默了,林修远却说道,“等下了山,我给你取血做药引。”
慕言瑾大惊,抬头看着林修远问道,“林公子,你。。。服食过凤尾七?”
林修远点点头,说道,“为了试药性,我尝过几次,不知有没有用。”
慕言瑾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内心激动不已,却又引发了一阵胸口剧痛。
他强自稳定住心神,问道,“只是,那凤尾七乃绝世名药,极难获得,林公子如何能有凤尾七?”
林修远面色冷肃,沉声说道,“此事关系到洛安城数万百姓的安危,恕林某不能奉告。几位都是侠义之士,还请勿要对别人提及,防止有失。”
众人见他神色凝重,又都听闻过桐和堂救济百姓于瘟疫水火,便都郑重地点点头,不再多问,一起向凌风寨的寨门处走去。
走到练武场,蓝田玉问道,“大哥,大嫂她。。。于小姐真的不同我们一起下山吗?”
林修远点点头,沉声说道,“山风答应过我不会动她,而且她在山上也许比在下面还要安全些。”
说着他最后回身看了一眼,练武场四下空无一人,他的心仿佛压上了一块巨石,沉重万分。
过了片刻,他下定决心道,“走吧。”
众人看出林修远情绪低沉,都没说话。
刚出了寨门,突然从高大的门柱后面闪出一个清丽的身影,身穿海棠红色衣裙,清雅脱俗。
那身影径直走到林修远前面说道,“你忘记带上我了。”精致的脸庞闪出一丝傲然不屈的光泽。
林修远愣了一下,如沐春风般的微笑浮现在英俊的脸上,眉宇间全是暖色。
他立即脱下自己的披风将她裹起来,轻轻地替她束好丝带,动作轻柔地仿佛怕手一重便弄疼了她,嘴里柔声说道,“没有忘,都给你准备好了。走吧。”
雪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享受着他的温柔体贴,她心中轻叹,竟不想拒绝。
众人见他二人柔情蜜意,心里都跟着雀跃起来,五人谈笑风生地向山下走去。
山风站在议事厅门口,背着手望着寨门处的几个身影,不发一言。
二大王盛华在他身后说道,“大王,他们几个就这样走了,不会不回来了吧?”
山风冷笑一声说道,“他若不回来,便不是林修远了。”
盛华沉吟了一下,又问道,“大王为何让夫人也随他去了,昨日我见他们举止亲密,不像一般人的关系,大王。。。”
“她本来就是林修远的女人。有她在,林修远就能帮我拿下枭龙帮,她的一举一动,都能牵制住林修远。”
盛华不解地问道,“大王有何妙计?盛华愿闻其详。”
山风眼中冷光一闪,沉声说道,“她已被我控制了心神,若强力使其恢复,必会让她神智大乱,所以林修远必然不会轻举妄动。若不让她恢复,那她是进是退,都受我的控制。我就是要让她接近林修远,等到他们情深意浓半刻也分不开的时候,林修远便是我的掌中之物。他功力高深,能力不凡,我就是要让他对我言听计从,俯首听命!他若不听我的,我便让他俩忍受生离死别之苦!”
“夫人知晓大王的本意?”
“她知道。只不过她现在比我还恨林修远,恨越深,情越切,林修远反而更容易上钩。”
盛华点了点头,忽然又问道,“盛华还有一事不明。大王为何要将引眠之术授予夫人,天下除了大王,无第二人会这法术,来日她学成之后,会不会自行冲破大王的控制,反噬于大王?”
山风冷然一笑说道,“想要自行冲破控制,除非意志力极强,否则便如抽髓拔筋般痛苦,越是伤情的回忆,痛苦便越深。她之前太过软弱,处处受人非难,我不能让她再轻易地被人打败。”
山风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其实她内心很强大,只不过一直被埋藏着。我教她引眠之术,不过是将她内心的强大之处激发出来,而且她学到的仅是施术,可最难的解术,哪能轻易让她学会?且手里没有长眠草,不过是普通的引眠而已,控制不了别人。”
盛华听了,点了点头,沉默不语,同山风一道,注视着寨门处的几个身影,慢慢地消失在路上。
除了林修远和白竹,其他人皆没有功力,几人走走歇歇,大半日才下得山来。
到了山脚下,林修远说道,“慕公子,你所住之处是否安全?我这便为你放血以做药引。”
慕言瑾听了心中感激,说道,“绝对安全,请随我来。”
说着他引着众人向慕南春走去。
从后门进入慕南春的院子,避开了前面卖茶叶的大堂,直接进入一个宽敞的大厅,慕言瑾对众人一拱手说道,“各位稍坐片刻,我为各位献茶。”
众人纷纷四顾,只见这个大厅布置精巧雅致,面朝院子开着两扇大窗,从室内便能欣赏到院内的藤萝满墙,奇花遍地,瑶草生香。
没想到在这不起眼的院门里,竟有如此一方天地,便如隐藏在喧哗市井里面的一方修仙净土一般,让人心安意静,耳清目明。
慕南春的伙计阿春见他家少爷回来了,自是高兴不已。慕言瑾吩咐了他几句什么,阿春会意,不一会便拿来一个精致的茶罐交给慕言瑾。
慕言瑾请其他四人在一处大茶桌前的客位坐下,自己坐在他们对面的主位,焚香静气之后,慕言瑾将那茶罐里的茶叶倒在茶则里,对四人说道,“我这里无甚他物可以招待诸位好友,唯有清茶一杯,略表在下的心意。”
说着他将茶则里的茶叶向四人展示了一下,只见那茶叶乌黑亮泽,条索较之普通茶叶粗大,却紧致整齐,闻之有一股奇香。
蓝田玉笑着说道,“此茶闻之花果香扑鼻,还有一些火功香,再看条索,应是上好的武夷山岩茶了。”
慕言瑾说道,“蓝公子果然是茶中高手,看一眼闻一下便能识出茶的品种和高下。蓝公子可能看出此茶的小品种?”
蓝田玉说道,“见此形,闻此香,应是岩茶中的铁罗汉。”
“此茶摘得几年?”慕言瑾仍不罢休,继续追问。
“雨前虽好但嫌新,火气未除莫接唇,藏得深红三倍价,家家卖弄隔年陈。蓝某没想到慕公子便是这慕南春的主人,既是洛安城最资深的茶商,此茶没有三年定不会拿出来款待我们,哈哈!”
一语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只听白竹在蓝田玉身旁托起腮,蹙眉说道,“你们在这里叽叽咕咕讨论了半天,我们何时才能喝上这好茶?”
蓝田玉笑道,“竹儿莫急。慕公子的茶道才刚开始呢。”
只见慕言瑾拿过一只紫砂壶,壶身小巧,只有香橼般大小,慕言瑾将茶叶倒入壶内,此时阿春已将滚开的水提来放到他手边的茶巾上,慕言瑾将水壶高高地提起来,悬壶高冲,茶叶在紫砂壶里上下翻滚,一股茶香扑鼻而来。
他用第一道茶水冲洗了四个小杯,又冲入第二道水,将每个茶杯斟满,放在四人面前。
四人低头一看,见茶杯小如胡桃,斟无一两,各自拿起茶杯,先嗅其香,再试其味,只听林修远赞道,“慕公子的茶,闻之清芳扑鼻,入口舌有余甘,果然是上好的茶。”
慕言瑾说道,“多谢林公子夸奖。以茶会友,茶虽清淡,意却厚重。几位都是高人,言瑾能结识诸位,实乃人生之大幸。”
林修远说道,“慕公子言重了。此番雪照能度过此劫,皆是因为慕公子出手相救,林某感激不尽。”
几人品完茶,林修远站起身来说道,“慕公子,茶也喝了,我们去内室取血吧。”
慕言瑾点点头,眼中尽是感动。
他们二人向内室走去,雪照却突然站起身来问道,“取什么血?”
林修远回身看着她,见她神色紧张,便拉起她的手握在掌心里,柔声说道,“只取一些腕血做药引之用,放心,不会有事的。”
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便转身随着慕言瑾进入内室,其余几人在大厅等候。
慕言瑾进入内室,从药架上取下一只药碗放在桌上,又准备了几样药材倒入碗中,接着他看着林修远,躬身行礼道,“林公子,言瑾拜谢。”
林修远立即伸出一只手,将他扶住说道,“林某只是尽自己的微薄之力而已。”
说着他从身侧抽出一把利刃,“刷”地一下从自己腕上划过。
他的手风如此之快,慕言瑾还没有看清楚他的动作,他的腕上已经现出一处血口,鲜血慢慢地涌出来。
林修远面不改色,走上前去向碗中滴血。
慕言瑾看着他,眼中露出不忍之色,林修远却面容平静,直到血滴了半碗,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慕言瑾问道,“林公子同山风有何过节?为何他要这般利用于小姐报复于你?”
林修远沉声说道,“几年之前,山风还没有当上凌风寨之主的时候,凌风寨的帮众不过百十人,仅靠打劫山脚下过路的客商便能维持。后来山风带着几个人上了凌山,杀了凌风寨原来的寨主,自立为王。他野心不小,迅速扩张凌风寨,不到两年便吞并了周围数十个小山寨,手下帮众也逐渐增多。”
“所以凌风寨开始瞄准了洛安城的富商大户?”
“洛安城的富商谁也不敢与山风公然对抗,基本都被他收服了,他们必须按月向凌风寨供奉用度,方能保住自己的生意。但山风的人来掠夺桐和堂的时候,却一次也没有得手过。”
慕言瑾惊讶地问道,“山风手下的大王便有八个,林公子是如何对抗的?”
林修远抬头看着他,说道,“有一天夜里,山风带着他们八个一同来到桐和堂,我伤了他们几个人,然后把山风制服了。他答应我再也不来桐和堂寻事,从那以后,他一直对我怀恨在心。这次,他是想借我的力量,帮他吞并他最后的敌人,枭龙帮。”
慕言瑾听了沉默不语,半晌方说道,“林公子对于小姐的情意,在下一看便知。林公子在山上没有对山风他们动手,便是因为于小姐才忌惮他们三分吧?”
林修远点点头说道,“山风对她施了引眠之术,便是想控制我为他所用。那枭龙本就是符王爷的走狗,山风所为也非伤天害理。我从认识雪照以来,日夜为她的安危忧心,只要能护她无虞,我便是搭上自己的性命也愿意。”
慕言瑾心中被他深深地折服,他看着林修远说道,“言瑾这次没有救错人。将来林公子何时需要我助一臂之力,只需一声吩咐,鞍前马后,随叫随到。”
林修远点点头说道,“能被慕公子引为知己,林某荣幸之至。”
慕言瑾拱手对他施了一礼,转身到药架上取出一块布条,向门外走去。
他一抬头,发现雪照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当地,愣愣地盯着屋门,眼中尽是关切和紧张。
慕言瑾走上前去,将布条递给她,对她点了点头,雪照会意,接过布条,向内室走去。
大厅里众人都屏息看着慕言瑾,他脸上闪现一丝光彩,眼中神色温暖,对众人笑了笑说道,“世人形容的生死相许,莫过于林公子和于小姐二人了。”
白竹听了说道,“我之前不知晓他们的情意竟是如此,还误会了于小姐,想来实在羞愧。”
蓝田玉笑道,“竹儿,你无需羞愧,若不是你吃这等飞醋,也不会找到慕公子这样的解毒大师解了于小姐的毒,而且。。。”他低头靠近她说道,“我也不会知晓我对你的心。”
白竹脸上一红,猛地将他推开,辩解道,“谁吃你的醋了,你不要自己感觉太好!”
说着她负气走出厅门,去院里看慕言瑾养的花草了。
慕言瑾看着白竹的身影,眉宇间露出一丝怅然,却一闪即逝。
他心中升起一股渴望,能像他们这样率性的爱恨,即使他不能得她的心,起码他曾经爱过。
雪照从慕言瑾手里接过布条,走到林修远身边,低头看着他的手腕,此刻林修远已经滴完血,正用另一只手按住伤口止血。
林修远看到她走过来,轻轻一笑说道,“别看了,回头你晕了我没法扶你。”
雪照没说话,只将他的手拉过来,低头为他包扎,她的动作轻柔熟练,连她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
林修远低头看着她,只见她的睫毛如扇,轻轻颤动,皮肤仍然像之前一样白皙光滑,小巧的鼻梁和精致的双唇便如他初见她时的模样,他未等她包扎完毕,便伸出另一只手,一下将她拥入怀中。
他体内的巨大的空洞很快被怀中的人填满了,他把下巴蹭在她的耳后,嘴里不停地唤着他日思夜想的名字,“照儿,照儿!”
雪照靠在他怀里,手里仍然紧紧地攥住他手腕上的布条,生怕一个不小心,他的伤口又有血流出来。
她忍不住地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因为恨,反来爱,她知晓自己有一天会离他而去,但在那之前,她竟渴望着多几次对自己的放纵,享受着他给她的温存和爱宠。
过了好一会,林修远吻了吻她的耳垂,轻轻地将她放开。
雪照立即低头查看他的伤口,继续为他包扎,直到将布条系好,她轻轻地把他的袖口拉下来将伤口覆盖住。
一切都变了,她对他的温柔体贴没有变。
林修远伸出手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轻声说道,“我先带你回去看一下闽婆,然后再带你去个地方。”
雪照点点头,面露忧色,说道,“婆婆还不知道我死里逃生,一定急坏了。”
林修远伸出手,拉起她的手臂,二人并肩走出屋门。
他对慕言瑾和蓝田玉说道,“言瑾,田玉,离下月初还有些时日,我们约定三日之期,三日后,在暖烟堂会面。”
林修远说完,便和雪照离开了慕南春。
白竹见他二人走了,便问蓝田玉道,“林公子和于小姐去哪里?”
蓝田玉笑道,“九大王的好奇心忒重了些,若我单独带你去一个地方,你想让别人知道吗?”
白竹摇摇头,突然红了脸说道,“谁要跟你去!”
蓝田玉也走到厅内对慕言瑾说道,“多谢慕兄的好茶,我们也先走一步。”
慕言瑾的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说道,“服药之后,我可能需要休养两日,三日之后,我定会前往暖烟堂,助林公子一臂之力。”
蓝田玉点点头,向慕言瑾告辞,同白竹一道离开了。
出了院门,白竹问道,“去哪里?”
蓝田玉笑道,“跟着我走便是。”
白竹一路跟着他走到城外,眼看到了山脚下,她更加疑惑了,又说道,“再往前走便上山了。”
蓝田玉却不说话,拉着她走到一处山洞前,只见那山洞奇大,里面汩汩的流出一条溪流,蓝田玉笑道,“就是这里了。”
白竹向里面看了看,问道,“这是一个山洞啊?”
“对啊。敢不敢进去?”
白竹说道,“有什么不敢?便是在里面过夜也不怕。”
说着她抬起脚步便往里走,蓝田玉跟在她身后。
越往里走,感觉越温暖,洞也越宽敞起来,走了两步,突然有两只蝴蝶互相追逐着飞了出来。
白竹眼睛一亮,指着蝴蝶喊道,“有蝴蝶!”
蓝田玉点点头,上前拉着她的手,快步向里走去。
蝴蝶竟越来越多,有的停在两边的石壁上,有的在空中飞舞,有大有小,白色的,蓝色的,玉色的,妃色的,映照得山洞花团锦簇,宛如梦境。
山洞并不是很深,洞外的阳光还能照进来,经过那条溪流的反射,在洞壁上形成一条条,一点点的光线,随着水流的晃动轻轻摇晃着。
白竹看得愣住了,她竟不知这世间还有如此美好的景色。
她伸出一只手,竟有一只小小的蝴蝶停在她的指尖,她凑上前去仔细看,它却扇动了两下翅膀,飞走了。
白竹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自母亲走后,她的生活不是习武便是爬树,还有挨打和责骂,她的心早已经像石头一样冰冷坚硬。眼前的景象让她感觉像回到了小女孩的时光,无忧无虑,被人宠溺着,完全不知人生的悲苦。
这一切太不真实,她所得到的一切欢乐,都是假象,她握不住,也不敢想。
她眼中的暖色渐渐消失,想将心中升起的渴望一点点地压到心底,蓝田玉却走上前来,低下头盯着她的眼睛问道,“喜欢吗?”
白竹点点头,内心的挣扎化作眼眶里泛起的泪光,她不知该如何掩饰,只得假装转身,眼神追逐着一对上下翻飞的玉蝶。
蓝田玉却不给她掩饰的机会,他将她的双肩扳回来,强迫她面向自己,柔声说道,“竹儿,你若想哭,在我面前无需掩饰。”
白竹一挣,强自辩解道,“谁要哭了!”眼泪却不争气地滑下两腮。
她的皮肤白皙细嫩,泪珠挂在脸颊,便如一支带雨的梨花般动人。
蓝田玉看得出了神,他环住白竹瘦弱的双肩,把她推到洞壁上,毫不犹豫地吻了下去。
白竹吃了一惊,双手欲推开他,却被他握住手腕,十指相扣反压在洞壁上,热烈的吻仍是袭击着她的双唇。
白竹功力高深,此刻却半点也施展不出来,她的整个身体都被严严实实地裹挟住,后面是冰凉的洞壁,前面是火热的包围,冰火两重天,她闭上双眼,缴械投降。
纵使她功力再高,他的攻势,她永远都无法抵挡。
唇齿相依间,白竹有些喘不上气,她轻轻地动了一动,唤了一声,“蓝。。。公子。。。”以求得一点喘息之机。
“叫我什么?”蓝田玉问着,吻却没有停。
“田。。。玉。。。”如此亲密,她的脸一定红得没法看了。
“叫我什么?”他继续追问,不依不饶,像是惩罚她,吻更热烈地落在她唇上。
“田玉。。。哥哥。。。”
顺利过关,他终于满意了,盛大的恩赐再次将她全身都紧紧包围。
天旋地转。
白竹终于可以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坐在一块大石上,整个身体都靠在他怀里。
她不知身在何处,突然警觉起来,猛地一跳单手前伸,一个扼杀便掐住了身边搂着她的人的咽喉。
见她满眼惊恐,蓝田玉动也不动,只柔声说道,“竹儿,是我,别怕。”
白竹愣了一下,喘了一口气,立即将手缩回来,轻声说道,“对不起,我。。。习惯了。”
蓝田玉眉宇间皆是心疼,他将她拉到怀里,温柔说道,“竹儿,以后有我在,你不用再害怕,也不用紧张,不管你去哪里,发生何事,我都在你身边守着你。”
白竹内心最渴望的地方仿佛被击中,她默然低下头,内心被巨大的幸福感装满。
过了一会,她有些疑惑,轻声说道,“我刚才不是在这里坐着的。。。”
蓝田玉抚着她的脸庞和嘴唇,眼睛里都是春色,笑道,“嘴唇如此柔嫩,感觉这么好,我还没过瘾,你却先晕过去了。”
说着他的手指滑下去,抬起她小巧的下巴,强迫她再次受他一吻,说道,“还说自己是凌风寨九大王,真是羞死人了。”
白竹听了不禁气结,抬手便要捶他,却被他一下捉住手腕,笑着问道,“你未来的夫君,打坏了你不心疼?”
白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下将他的手甩开,转过头去不理他。
蓝田玉搂过她的身子,同她一起看着满洞的蝴蝶和洞外渐渐升起的繁星,说道,“竹儿,你多年生活在山上,已经快忘却了世间普通人的生活。”
他转头看着她的眼睛,眼神里都是真诚和宠溺,说道,“这世上最美的莫过于人间烟火,你愿意和我一起感受吗?”
白竹愣愣地看着他,她内心的挣扎全部写在她的眼睛里。
若是托付,真的会有一辈子么?可他明明是洛安城最有名的风流公子蓝田玉啊。
白竹点点头,嘴里却认真地说道,“若是你负了我,我还是要取你性命。”
蓝田玉笑道,“若我负了你,我的全部都由你处置,如何?”
他们依偎着坐了一会,蓝田玉说道,“九大王,我饿了。有什么吃的吗?”
白竹眨眨眼睛说道,“这里可以吃的只有鱼了。”
她指指山洞里面说道,“那里的源头处水深,可以抓到鱼。”又伸手指向洞外,“外面有些干树枝,可以生火。”
她抬起头看着他问道,“你想抓鱼还是生火?”
蓝田玉想了想说道,“我还是抓鱼吧。”
说着他站起身来,往山洞里面里面走去。
白竹走向洞外,捡了一些干树枝,拿出随身带的火折子,很快便生起火来。
她又等了好一会,还不见蓝田玉出来,便进山洞里面查看。
蓝田玉挽起了衣袖,正站在水里抓鱼,他动作笨拙,费了很大的力气,却一无所获。
听到白竹的声音,他站起身来,挠了挠头,问道,“为什么我抓不到它们?”
白竹听了走上前去,大惊失色地问道,“你一直在这里空手抓鱼?”
蓝田玉点了点头。
白竹看了看并不是很深的水流,说道,“即便是空手抓鱼,这么长时间了,也该抓到个把条了吧!”
蓝田玉笑道,“它们游到我旁边,我立即伸手去抓,可它们身上太滑了,好几次都握住它们了,又给它们跑掉了。”
白竹眼中全是痛色,她叹了一口气,转身出了山洞。
等她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支树枝削成的尖叉,她挽起衣袖,走入水中,看得有鱼有过来,闪电般地将尖叉插入水中,那条鱼立即在叉底摇头摆尾动弹不得。她小心地抬起尖叉,用手将鱼取下,看也不看便朝蓝田玉扔过去。
她眼疾手快,不一会数十条鱼便被捉起,蓝田玉在岸上手忙脚乱地将鱼都捡起来,样子狼狈不堪,最后他用衣衫将鱼尽数兜住,对白竹笑道,“九大王确实厉害!若娶了你,将来不会挨饿!”
白竹脸色一红,白了他一眼说道,“到外面去,把鱼穿在树枝上!”
蓝田玉答应了一声,欢天喜地地出去了。
走出洞门,蓝田玉挑了几根细长的树枝,将鱼歪七扭八地穿在上面,架在火堆上烘烤。
过了一会,鱼快被烤熟了,白竹还在山洞里没有出来,蓝田玉有些担心,便拿起一支已然烤熟的鱼向洞里面走去。
白竹方才叉鱼的时候弄湿了衣衫,此刻她正在山洞内,脱下外衣,在溪水旁将衣衫扭干水分。
她只穿了贴身的中衣,锁骨和香肩在看不清的暗夜里若隐若现。
水流声音汩汩,她专注于手里的衣服,竟没听到他进来的脚步声。
忽听“啪”的一声,她立即警觉,问道,“什么人?!”
身形一闪,立即奔至蓝田玉近旁,一个锁喉手将他牢牢地按在洞壁上。
蓝田玉哑然失笑,说道,“竹儿,是我。我想进来看看你,没想到。。。”
扼在脖子上的手忽地松开了,暗夜里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只听到对方的呼吸和心跳的声音。
“没想到什么?”她语气里有些紧张。
“没想到看到了满园春色。。。一个失神,鱼就掉在地上了。”
她恼羞成怒,掌风迎面扑来,快到他面前时却停住了手,怒问道,“你干嘛不躲?”
蓝田玉笑道,“我占了便宜,挨你一掌也是应当。你若舍得下手,便来吧。”
白竹一下将手掌收起,说道,“背过身去,不许看!”
蓝田玉却将自己的衣衫脱下来,仔细地裹在她身上说道,“我的衣服是干的,你毕竟是女儿家,小心着凉。”
白竹低下头,衣衫上满是蓝田玉身上的男子气息,这气息将她周身牢牢地包围住,她脸颊发烫,任由他帮她把衣衫系好。
蓝田玉又从她手里拿过湿了的衣服,将她揽在怀里,说道,“大王,鱼烤好了,来吃吧!”
白竹在他臂弯里转过身,像一个害怕走丢的孩子,伸出一只手来紧紧地拉住他的衣袖,跟着他走出了山洞。
两人在火堆旁坐下,蓝田玉将鱼拿给白竹说道,“大王,尝尝味道如何?”
白竹放在鼻尖上闻了闻,略微皱眉,又轻轻地咬了一口,哇哇大叫道,“你吃鱼都不去内脏的吗?”
蓝田玉大惊,连忙拿起一条来咬了一口,立即吐出来皱眉说道,“这么难吃,竹儿你不会因为这个不要我了吧?”
白竹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起身说道,“在这里看好火堆,我去看看有没有别的可以吃。”
蓝田玉“哦”了一声,有些沮丧地把鱼都扔掉了。
白竹身手敏捷,竟然在黑夜里从附近抓了只野兔回来,穿在树枝上,烤了一会,兔肉的香味传来,白竹随身带有盐巴,二人总算吃上了顿可口的野味。
天色已晚,洞外渐渐凉了起来,饶是在火堆旁,也冻得人浑身哆嗦。
蓝田玉和白竹躲到山洞里,山洞里奇暖,他们怕惊扰到洞壁上的蝴蝶,便没有生火,二人找到一块大石坐了下来。
蓝田玉将白竹拉进怀里,紧紧地搂住她,说道,“竹儿,今日一早在凌山上,我看到你和他一起从崖壁下的山洞里上来,还有他病发时你给他喂药,心就像被碾碎一样地疼。我情愿生病的是我,这样你也能像照顾他一样照顾我了。”
白竹问道,“你说得是慕公子吗?那天我从凤鸣馆里出来,心里难过,喝醉了酒,不省人事的时候,是他救了我,此番他又救了于小姐的命,我对他只有感激。”
说着她蜷了蜷身子,往蓝田玉的怀里缩了缩,笑着说道,“你竟连慕公子的醋也吃,羞不羞。”
蓝田玉心疼地问道,“那天你又跑去喝酒了?我后来到处找你,都没找到。”
他将怀里蜷缩成一团的柔软身躯紧紧地抱着,柔声说道,“竹儿,以前都是我不好,我明明喜欢你,心里却不敢承认。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伤心了。”
怀里的人没有反应,却传来了微弱的鼾声,白竹不知道有没有听见,竟然在蓝田玉的怀里睡着了。
睡梦中,她又爬上自己院子里的大树,这次不同的是,她身边有一个人,始终紧紧地抱着她,她们在上面坐了很久很久,一直坐到斗转星移,天荒地老。
林修远和雪照来到了城西的宅子,雪照想到闽婆着急的样子,便快步上前去敲门。
过了好一会,门从里面打开了。
闽婆的头发竟然白了一半,面容也苍老了很多。
雪照上前一步抱着闽婆说道,“婆婆,我回来了!”
闽婆愣愣地站在当地,她形容枯槁,眼神空洞,仿佛不知道抱着她的人是谁。
雪照轻轻地放开她,看着她的反应,心里猛地一凉,她摇了摇她的肩膀,紧张地说道,“婆婆你怎么了?你看看我,我是照儿啊!我没死!我回来了!”
闽婆的视线转向雪照,眼神中有了焦点,她突然大声哭了起来,说道,“小姐!你回来了!”
雪照不停地点头说道,“婆婆!我回来了!让你担心了!”
林修远在身后提醒道,“照儿,此处人多眼杂,先进去再说。”
雪照点了点头,扶着闽婆的手臂进入屋内。
闽婆抓住雪照的手臂,上下左右看了一遍,确认她毫发无伤,方带着眼泪笑道,“小姐!你没事就好!林公子没有骗我,他差人来报信说,你还活得好好的,要不是他,我现在早就一命归西了!”
雪照惊恐万状,问道,“你怎么了?为什么这么说?你身体有不适吗?”
林修远说道,“报信的人来的时候,闽婆已经准备好了东西,想要。。。了断。”
雪照大惊,上前搂住闽婆说道,“婆婆,照儿对不起你,让你跟我受苦,还为我忧心,是我没照顾好你们!”
说着她放开闽婆问道,“婆婆,龄伯呢?他怎么样了?我要去看看他。”
闽婆大惊,看了一眼林修远,林修远对他轻轻地摇了摇头,闽婆立即说道,“小姐!他去山上采药了,要到晚间才能回来!他已然知道你没事了,你无需为他担心,等他回来我告诉他你来过了便好了!”
林修远拉过雪照的手说道,“照儿,你不是要看你的凤尾栖吗?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随我来吧。”
雪照问道,“婆婆,我的玉羲还在吗?”
闽婆点点头,转身去了内室,将雪照的玉羲抱出来,交给她。
雪照接过绸缎包着的玉羲,伸出一只手抚摸着闽婆的脸说道,“婆婆,我此次来不能长住,我还有事情没做完,过几日还要回到山上去。不过你放心,我过一阵就会回来看你,你不要担心我,我现在。。。很好。”
闽婆点点头,说道,“有林公子在,我肯定放心。”
雪照眼中带着不舍的眼神,握了一下闽婆的手说道,“等龄伯回来,告诉他,我很好,让他不要挂心。”
闽婆点点头,说道,“快去吧,我们都挺好的。”
雪照轻轻地转身,随着林修远慢慢地出门去了。
看到他们消失的身影,闽婆强忍住的泪水,终于滚了下来。
林修远带着雪照走了一条偏僻的小街,来到凤鸣馆门口。
凤鸣馆的门关着,雪照站在门口愣住了,这里她仿佛曾经来过。
林修远拉起她的手,眼神中全是鼓励,说道,“照儿,随我进来,我拉着你,你不用害怕。”
雪照抬头看着林修远的眼神,被他眼中的诚挚和鼓励感染,她随着他的脚步慢慢地踏入院门。
千竿翠竹仿佛终于等到了阔别已久的主人归家,纷纷摇曳生姿,沙沙作响。
雪照如踏入梦境,但这一次,她的脑中没有任何不适,她的心情反而立时舒缓了许多。
林修远带着她走进内室,来到书架前面,拿下一本书,里面露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圆盘,他转身对她说道,“照儿,你把手放在上面。”
雪照疑惑地看着他,走上前去,伸出右手覆在圆盘上。
书架应声而动,一个小门缓缓打开,雪照定睛一看,一张绸缎包裹的琴展现在眼前。
她看了看林修远,他对她点点头,她走上前去,将那张琴取出来轻轻地打开。果然是她的凤尾栖,完好无损,岁月的光泽在上面幽幽地流动。
雪照眼睛里闪着感动的光芒,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琴身,说道,“爹爹,你放心,我定会保护好它,将来还要找到鹿角霜,将它做完,成为真正的旷世瑶琴。”
她抬起头问林修远,“为什么它会在这里?”
林修远看着她,柔声说道,“因为这里曾经是你的家,在这里它是最安全的,除了你,没有人能打开这个暗门。”
雪照轻轻地叹了口气,将凤尾栖仍旧包好,放回暗格,把门关好,转身看着他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相信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虽然我很多事情都记不起来了。”
林修远笑了,说道,“因为我们俩内心里是相通的,不管我说什么,你一听便知道我有没有骗你。”
说着他又拉着她出了屋门,往竹林里走去。
被他的大手握着,总有无尽的安全感传过来,雪照轻轻地闭上眼睛在他后面走着,竟然没有碰到一竿竹子,也没有摔倒。
走到竹林深处,他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到她闭着双眼,便笑道,“还觉得自己是在梦里吗?”
雪照轻轻地睁开眼睛,看到身前的空地上,有一竿凤尾竹,长身玉立,摇曳生姿。
她站立在当地,一动不动,轻声喃喃道,“我肯定来过这里,这不是梦。”
林修远突然从后面抱住她,温热的手轻轻地蒙住她的眼睛。
她的睫毛一闪一闪,在他掌心里轻轻地刷着,他把她的身体转过来,一只手仍旧覆在她的眼睛上,俯身低头吻上她的双唇。
他轻声说道,“照儿,不要看,只去想,这不是梦。”
她的眼睛紧紧地闭着,唇齿间萦绕着他温热的气息,她不由自主地回应着他,呼吸交缠之间,脑海里却有一副一模一样的场景浮现。
那时的她,身着湘妃色衣裙,小小的身影立于竹林中,便如同在水墨画里点入一抹浅绛,轻轻地荡漾开来。
那是她的初吻,她的整个身体都攀附在他身上,没有他的支撑,她随时会倒下。
此时的吻,便和上次的吻一样浓厚绵长。
林修远的吻缠绕着雪照的唇,缠绵了很久才将她放开。
雪照的手臂依然环绕在他的脖子上,她的额头抵着他的耳畔,轻声说道,“这种感觉好熟悉,我一定不是第一次被你亲吻了。”
林修远笑了,抚着她的脸庞说道,“也许我们上辈子便在一起了。”
她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抛弃我?”
林修远听了,眼神里浮现出一丝痛苦,他声音低沉,将她紧紧地揽在怀里说道,“我以前是个笨蛋,差点把你弄丢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她并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这也不是她想要的答案,但他的怀抱,她没办法拒绝。
“大胆!连本公子也敢拦!给我让开!我看到她进去了!”
门外传来一声怒喝,随即响起了打斗的声音。
林修远眉头一皱,对雪照说道,“在这里不要动,我很快回来。”说着他向竹林外飞奔而去。
刘秩和井然正在同一位年轻的少年公子周旋,想要阻止他强闯凤鸣馆,却又不能伤了他。
“南宫公子何事?”凤鸣馆的大门“砰”地从内打开,林修远沉着脸一步踏出院门。
刘秩和井然见他出来,都喜出望外,立即躬身行礼道,“少东家!”
南宫钰后退了一步,气势凛然道,“我看到于姐姐进去了,我要见她!”
“雪照身体不适,不见任何人!”
“你为何不让我见她?你是不敢还是心中有愧?”
林修远看着他,沉声说道,“南宫公子,我说过了,此刻她身体尚未复原,见太多人不利于她的康复,南宫公子请回吧!代林某向老夫人问安!”
说着他转身向内走去,南宫钰却不罢休,抢上前去从身后袭击林修远,刘秩和井然惊得大呼一声,“小心!”
林修远一个转身,迅速点了南宫钰一处穴道,南宫钰立即倒在地上。
刘秩和井然上前看了南宫钰一眼,问道,“大哥,这小子没事吧?”
林修远说道,“无妨,半个时辰后自会醒来。”他又看向两人问道,“他怎知我会回来?”
刘秩说道,“大哥,自从你和于小姐走后,南宫府的人几乎每天都上门来寻于小姐,有一次南宫府的老太太还亲自来了,是老爷出面招待的,问得也是于小姐的事。这南宫公子更是每日来凤鸣馆等人。刚才我俩一直在门外守着,不知他怎么会看到你和于小姐进去的,就要硬闯进去。”
林修远说道,“南宫府的人为何几次三番上门来寻人?”
刘秩说道,“听南宫老夫人的意思是,这南宫公子看上了于小姐,想要上门提亲。”
“提亲?”林修远听到这两字,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刘秩立即说道,“南宫府的意思是让老爷认于小姐为义女,而后南宫府向桐和堂提亲。”
“岂有此理!”一向沉稳的林修远突然怒火上涌,沉声喝道。
“大哥莫急,老爷没有同意。老爷说,桐和堂同南宫府一向交好,有什么事也无需隐瞒,便将大哥和于小姐的事情向南宫老夫人讲了,她没说什么,便回去了,好像有些感伤之色。”
林修远听了沉吟不语,半晌方说道,“那这南宫钰想来是未曾死心,每日来这里等她。”
刘秩点点头,井然在一旁问道,“大哥,你们此次回来,不会再走了吧?”
林修远摇摇头说道,“雪照情况不是很好,她失去了一部分记忆,但我又不能强力使其恢复,尤其是那些痛苦的回忆,若一下子想起来会让她承受不住而精神崩溃。我此次来,只想让她记起一些美好的事情,其他的人和事,都不能让她见到,我不能冒险。所以我们来过的事情,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老爷在内。”
“那他怎么办?”井然指着倒在地上的南宫钰问道。
“盯紧他,若他再上门,立刻禀报我!”
“是!”刘秩和井然齐声领命。
林修远转身走进院内,没走几步,发现雪照站在当地,愣愣地盯着他,问道,“是谁?”
林修远轻声说道,“是一个故人,知道你回来了,想来看看你。”
“那他人呢?”
“我点了他的穴道,把他打发走了。”
“为什么?”雪照眼中有些怒意。
“你现在的情况不适合见他。等你身体好些,我会带你去找他。”
雪照眼中有些不解,说道,“你究竟在隐瞒我什么?”
林修远上前拉起她的手放在胸口说道,“照儿,我不能再忍受一次失去你的痛苦,我不敢再拿你的一丝一毫冒险。很多事情你不要想,你只要跟着我,便是最安全的。等我们杀了枭龙,我就去找山风,让他将你身上的长眠术解除,然后我们就离开这里,好不好?”
雪照看着他祈盼的眼神,却不为所动,她冷然说道,“明明是你抛弃了我,山风救了我,你却说他在我身上施了法术?你故意隐瞒我一些往事,便是想让我再也记不起来你曾经是如何抛弃我的,对不对?”
林修远看着她陌生的眼神,心里痛苦万分,他无法说出口的真相,只是为了求得她一线生机。
他颓然垂下眼眸,说道,“无论如何,我不能再让你受到伤害。山风是有意让你接近我的,是不是?”
雪照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却轻轻地点了点头。两人之间刻意隐瞒的事实,终于慢慢地暴露在眼前。
林修远叹了一口气,上前抚着她的脸庞,低声说道,“那我要接受他的好意,不会再放你走了。”
雪照苍白无力地笑了一下,说道,“曾经弃之如敝履,如今又要敝帚自珍么?”
林修远猛然皱了皱眉,沉声说道,“照儿,你怎能如此践踏我们的感情?自从认识你,我日夜忧心,牵肠挂肚,只想着如何护你周全,我愿意搭上性命守护的东西,你怎么如此怀疑和摒弃?”
他的眼神中全是伤痛,竟头一次没有拉上她,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雪照看着他的背影,眼中慢慢地有泪涌了上来。
雪照慢慢地走回竹舍,这里确实让她有回家的感觉。窗前的花架,墙壁上的藤萝,都仿佛是她梦中的景象。
她走到内室的床榻上,内心的挣扎将她的身体折磨得疲惫不堪,她竟躺在榻上睡着了。
初冬的天气很冷,她在睡梦中缩紧了臂膀,却有一件温暖的长衣轻轻地覆在身上。
她紧皱的眉头略微舒展开了,嘴里喃喃地叫着林修远的名字,林修远俯身坐在她的身侧,握住她的手心,轻声地回应着她。
便是在梦里,也不能再让她独自一人。
雪照醒来时,已经是傍晚,她刚一起身,刘秩和井然就送来了晚饭。
雪照简单用了一些,见他们没有走的意思,便问道,“你们少东家呢?”
刘秩心里暗自惊讶,之前的雪照从未用这样的称呼提起过少东家,他立即答道,“少东家嘱咐我们,待于小姐用完晚饭,护送于小姐到院里去。”
“院里?”
井然愣道,“就是我们桐和堂的后院里呀,于小姐还在里面住过一段时日,难道不记得了?”
刘秩捅了捅井然,骂道,“于小姐当然记得,用你这粗货多嘴!”
雪照起身道,“那我们走吧。”
刘秩和井然点点头,一个在前引路,一个在后护送,从桐和堂东边的角门进去,路上竟没有遇见一人。
穿过走廊,到了林修远住的院子门口,刘秩和井然停住脚步,说道,“于小姐,少东家在里面等您。”
雪照点点头,推门进入院内,门在她身后轻轻地关上了。
林修远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衫,背对着她,站在窗前。
雪照走到他身后,轻声说道,“刚才是我说的不对。”
林修远身形未动,仍旧看着窗外说道,“那你打算如何补偿我?”
雪照抬起头看着他,说道,“只要我能做到的。”
林修远转过身来,说道,“你当然可以。玉羲帮你拿来了,给我弹一曲梅花三弄吧。”
雪照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只得点点头,林修远已经拉起她的手,向院子里走去。
梦中的场景再次重现,林修远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闭着双眼,雪照素手轻弹,梅花上下飞舞。
弹完一曲,雪照放下手,转头看向林修远,问道,“还有别的吗?”
林修远睁开眼睛,看着她笑道,“自然还有。”
他起身往屋内走去,雪照跟在他身后,心里有些莫名的紧张。
林修远走到屋子正中,转过身来看着她笑道,“替我更衣。”说着他竟然将双臂抬了起来。
雪照看着他,惊讶不已,他竟然向她提出这种要求?
林修远却说道,“你肯定熟悉,你以前经常帮我做,来吧。”
他向她点头示意,她愣怔地站在那里,他们以前发展到什么关系了?
她咬了咬唇,伸出双手,颤抖地替他解右边腰上的纽扣,手指触到他的衣衫的时候,却突然平静下来,仿佛有一种力量牵引着她,她的动作温柔熟练,很快便将他衣衫的纽扣全部解开了。
衣服搭在床榻前的衣架上,雪照转过身来,眼神里有些亮晶晶的得意之色。
林修远却向她伸出手道,“过来!”
做什么?难道还要她侍寝?
雪照愣怔着没有动,他却走上前来一下子打横抱起她来,笑道,“这个以前也做过。”
雪照大惊,她神色凛然道,“把我放下!”
“上次是你主动的,难道你真的记不起来了?”
他将她轻放在榻上,身体便要贴上来。
雪照没想到他会如此,情急之下,她眉宇间露出一抹冷色,犀利的目光直射向他的眼眸。
林修远愣了一下,伸手覆在她的眼睛上,微笑着说道,“这就是山风教你的引眠术?让你失望了,若是对我有用的话,山风就不会利用你来对付我了。”
雪照心下一凉,第一次使用引眠术便碰到了他,他隐藏的功力有多深?
她不抱希望了,闭上眼睛,等待着和他的沉沦。
他的唇已经轻轻地覆了上来,一如梦里一般温热柔和,她的身体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也许,她是有一点期待的吧。
待她在他的温柔缱绻的攻势下发出第一声轻吟的时候,他轻声笑了笑,离开她的唇瓣,温柔的目光停留在她眼眸上方。
此刻她眼中一片混乱,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仿佛在询问他为什么会停下来。
他伸出手抚上她的唇瓣,说道,“你应该还记得我上次说过,我会把你最美好的部分,留在我们成亲的那天。”
成亲?他们以前已经谈婚论嫁了?那他后来为何会抛弃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要走了么?”她无论变得多么强势,在他面前永远是只软弱的羔羊。
他却在她身边顺势躺下来说道,“我不能离开你半步,必须守着你才能安心。你上次不是睡得很香么?”
那上次必然也是一样的结果了,她不再担心,只安然地闭上了眼睛,他不走便好了,她再也不用害怕噩梦。
见她慢慢地睡着,呼吸声安稳起伏,他在她脸旁轻声说道,“傻瓜,我天天怕你丢了还来不及,怎么会抛弃你呢。”
第二日一早,喷香的米粥香味把她弄醒了,她睁开眼睛,眼光轻晃着她的双眼,她站起身来走到院子里,见他已经准备好了早饭。
见她起床,他回身看着她笑道,“这次的早饭和以前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她走到石桌旁边看着桌上摆好的早饭。
“这次是我做的!”他将筷子递给她笑道,“昨晚你弹的梅花三弄比上次的还要好听,所以今天的早饭一定要比上次的特别。来尝尝吧?”
雪照接过筷子,坐了下来。她昨日傍晚吃得太少,这会闻到香味,肚子已经咕咕叫了起来,不一会便把一碗粥喝干净了。
林修远笑道,“我们走了有些时日了,一会我去前面处理一些事情,明日我们就离开这里,同田玉他们会合。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处理完陪你出去散心。”
雪照摇摇头说道,“我想去凤鸣馆里等你。”
林修远说道,“那我让他俩在门口守着,有事可以随时照应。”
见他们离开,南宫仁起身问老夫人道,“母亲大人想要如何处置此事?”
老夫人叹了口气说道,“我看这个孩子性格要强,随她母亲,若不能随她的意,只怕又是第二个静儿啊!”
南宫仁沉默不语,只听王氏从旁说道,“老夫人,雪照这个孩子有些不知好歹了,老爷已经说了,只要她愿意回南宫府,便是嫡长女的身份,将来按正室小姐的身份出阁,她竟然还不知足,非要恢复她母亲的名分,简直是得寸进尺。。。”
“住口!”老夫人喝道,“南宫府本就对不住静儿,雪照提出这样的要求也不算过分,你是静儿的大嫂,看着她长成姑娘家,怎得对她如此狠心,半点情分也无?”
王夫人一听,立即低下头,嘴里仍自辩解道,“老太太,不是我不讲情分,只是我的钰儿,一心要娶那雪照为妻,钰儿是何等身份的人,怎能娶她过门?”
“娶她怎么了!”南宫钰大踏步踏入厅内,走到厅中央跪下说道,“奶奶,我便是要娶于姐姐为妻,奶奶答应过我的!”
老夫人立即将他扶起来,眼中全是痛色,说道,“钰儿,不是奶奶不帮你,只是你也看到了,照儿一直受桐和堂少东家林公子照拂,他二人已生情意,你若非要娶她,她也不会同意啊!”
南宫钰说道,“他哪里照拂于姐姐了?奶奶你没看出来吗?于姐姐大病了一场,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都是被他所害!于姐姐若是嫁到南宫府,我定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你们的问题不也都解决了吗?”
王氏急怒攻心,说道,“钰儿,你怎能娶这样一个女子为妻,我不同意!”
“娘亲,于姐姐蕙质兰心,又才艺过人,也是大家闺秀,你为何不同意!”
南宫钰头一次这样公然顶撞王氏。
王氏气急,用手指着南宫钰,指尖颤抖不已,气愤地说道,“你这个不孝子,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岂有你自己做主的道理!我看那雪照就是个狐媚子,她父亲生前就已经为她定了一门亲事,便是伦家药铺的二公子,后来那二公子成亲之前突然死在凌山上,她又勾搭上桐和堂的林公子,致使林公子同他父亲生了嫌隙,这样的市井女子,你也要娶进家门吗!”
“大胆!给我滚回屋去,闭门思过!没我命令,不许出来!”南宫仁站起来对着王氏怒喝道。
王氏看着南宫仁,泪眼婆娑说,“老爷,我这都是为了南宫府考虑,你们一个两个都被那狐媚子蒙住了眼睛,把我看成坏人,将来她入了府,你们后悔便晚了!”
说着她站起身来,用丝帕拭泪,颤颤巍巍地出门去了。
南宫仁颓然坐在椅子上,不发一言,屋里只听到老夫人的叹息。
林修远扶着雪照出了南宫府,井然已经准备好了马车在门口等候。
林修远搀扶着雪照上了马车,在座位上坐好,紧张地盯着她的脸,轻声问道,“雪照,你告诉我,你都想起什么来了?”
雪照看了看他,脸色苍白,勉强一笑说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了我上次来南宫府的时候,老夫人拿出我父亲在我母亲去世后,写给南宫府的亲笔信,还有那张落霞琴,同我相认的事情。其他的,没有想起什么。”
她低下头,眼中隐藏了一些情绪。
林修远又问道,“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头痛或者眩晕什么的?”
雪照摇摇头说道,“没事,我好得很。”
林修远松了一口气,说道,“你若不愿再来南宫府,以后便不要来了,免得伤心。那个南宫钰,以后我来打发他。”
雪照立即按住他的手说道,“不用,他是我弟弟,看到他,我才觉得这世上我还有亲人,不是形单影只。。。”
林修远心疼道,“你怎么会形单影只,你有我啊!从我认识你到现在,我哪里让你形单影只过?”
雪照看着他着急的神色,安慰他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和我有血缘关系的至亲。至于你,一直在,当然最好了。”
她说着声音便低,林修远见她神色已经不似先前冷漠,心中感动不已,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说道,“照儿,认识你之后,我也不再是一个人了。我有了你,有了寄托,此生此世能守着你便是我坚持下去的希望。”
雪照靠在他的怀里,只觉得无比安心。
蓝田玉和白竹并肩走在喧闹的街上,前面的人群突然互相拥挤着往路两边退去,蓝田玉好奇地问道,“发生了何事?”
白竹摇摇头,忽然看见人群中分出一条路来,一顶八人抬的轿子从路中间经过。
白竹看到了大惊,立即向路边人群中一闪,隐匿在看热闹的人群中。
蓝田玉心里疑惑,等到轿子穿过人群远去了,方问道,“轿子里坐的是谁?”
白竹看着远去的轿子不答话,蓝田玉刚要再问,突然被她抓住手臂往前走去。
蓝田玉急问道,“去哪?”
白竹轻声说道,“跟上那顶轿子。”
说着她脚下不停,拉着蓝田玉不近不远地跟在轿子后面。
不一会,那轿子在雁栖楼门前停下了,轿夫压轿,跟在旁边的一个中年男人立即跑上前去掀开轿帘。
一个五十岁上下,身着紫蟒长袍的人下了轿子,稳步走入雁栖楼内。
过了一会,白竹拉着蓝田玉也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步入雁栖楼。
雁栖楼的小二立即上来招呼道,“二位来了,里面请坐!”
白竹面色冷冷道,“楼上的清雅居有人么?”
小二听了面露难色,上前悄声说道,“客官,清雅居有人了,符王爷在里面见客!”
白竹说道,“那就清雅居旁边的桃花源吧!”
小二又吞吞吐吐地说道,“客官,一般符王爷来的时候,左右房间都不敢安排客人,怕扰了符王爷的雅兴。。。”
“当啷”一声,一锭银子扔在旁边的酒柜上,白竹冷然说道,“这些够吗?”
那店小二看地愣住了,忙上前将那银子抓起来握在手里,满脸堆笑,连声说道,“够了够了!二位楼上请!”
说着他转头向着楼上喊道,“桃花源两位!”
白竹和蓝田玉并肩向楼上走去,蓝田玉突然问道,“你连我钱袋在哪都知道啊?”
白竹转头看着他,眨眨眼睛,顽皮地笑道,“谁让你非礼我?这就是下场!”
蓝田玉无奈,轻轻地扭了一下她白中透红的脸颊,二人并肩进入了紧挨着清雅居的包厢桃花源。
随便点了些菜式,白竹便站起身来,将耳朵附在同清雅居相连的隔板上,仔细倾听隔壁的动静。
只听隔壁一个中年男子说道,“王爷,在下办事不力,上次一袭,本以为手到擒来,没想到那于雪照如此精明,竟用一张假的凤尾栖将我们的人骗了!现在她一直同那林修远在一起,下手不易,此事一再耽搁,还请王爷恕罪!”
“那桐和堂的林修远便如此厉害么?”符王爷语气冷然。
“连凌风寨的九个土匪头领和咱们枭龙帮的沧澜都奈何他不得。。。”中年男子低声说道。
“岂有此理!那凌山凤尾七也在他手里,那便都拿不到手了?”符王爷怒喝道。
“王爷息怒!”只听那中年男子惊得离席而起,跪倒在地。
咚咚的几个响头之后,那名中年男子战战兢兢地说道,“在下已经想好了取那凌山凤尾七的良策,正要向王爷禀报!”
“起来说吧!”
“谢王爷!”中年男子站起身来说道,“在下已经买通了桐和堂的管家柳堂会,近日那林修远不在桐和堂,我让他瞅准时机,将林修远从凌山上采回来的凤尾七偷出来,献给王爷!”
“哼!那林修远又不是傻子,他会把那用命换来的凤尾七放在光天化日之下让那柳堂会偷走?”
中年男子说道,“林修远自是不会掉以轻心,他专门安排了两个心腹之人日夜看守,但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只要找到合适的时机,那柳堂会自会下手!”
符王爷说道,“你怎知他不是林修远故意给你设下的陷阱?”
中年男子笑道,“这柳堂会的女儿一直想嫁给林修远,却被这于雪照截了胡,而且这于雪照一来掌控了桐和堂进药材的关口,他父女二人早对这于雪照恨之入骨了!”
他上前一步悄声道,“上次他来找我讨的言花毒,便是下在于雪照身上了!”
符王爷问道,“言花毒?那她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那于雪照被一个蒙面人救走了,连着林修远也一块消失了,到现在也生死未明。”
“他为你办事的条件呢?”
“在下许了他二百两银子,事成之后,让他到伦家药铺来管药材。”
“这种卖主求荣之辈,你也敢要。”符王爷冷冷地说道。
年男子冷笑一声,眼露凶光,说道,“等他办成了事,留不得了!”
符王爷将面前的酒杯端起来,一饮而尽,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嘴里说道,“你若办不成事,便也留不得了!”
中年男子一听,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求饶道,“在下自当尽力,万死不辞!”
听到符王爷走出门去,白竹面色苍白,回到蓝田玉身边。
蓝田玉见她神色有异,便问道,“符王爷见的谁?”
白竹摇摇头说道,“我不认识他,你来看看。”
这时隔壁的门口有响动,蓝田玉走到包厢门口,轻轻地将门打开一个小缝,见隔壁清雅居走出来一个中年男子,先是左右看了看,方才放心地走下楼去。
蓝田玉重新掩好门,神色凝重。
白竹问道,“你识得他吗?”
蓝田玉点点头,说道,“伦家药铺的掌柜,伦万蹇。他们方才说了些什么?”
白竹便将刚才听到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蓝田玉,蓝田玉听后说道,“此事关系重大,必须立即告诉大哥!”
白竹点点头,他二人简单用了午饭,便出了雁栖楼,往桐和堂走去。
路上,蓝田玉问道,“竹儿,方才你看到符王爷的轿子,为何那般神色慌张?”
白竹听了眉头紧锁,说道,“我怕被他认出来。”
“难道你识得符王爷?”
白竹沉吟了一下,说道,“他是我爹。”
蓝田玉听了大惊失色,他停住脚步,问道,“你是。。。符王爷的女儿?”
白竹点点头,说道,“我十几岁时便离开王府,和他没有关系了。”
蓝田玉问道,“所为何事?”
白竹说道,“他娶的二房黎万春先害死了我娘,又借她腹中怀的死胎小产陷害于我。我爹只相信她,早对我视而不见了,他一怒之下把我关了起来,第三天夜里我从窗户和院墙爬出了王府。从那以后,我改随我娘姓,再也没有回去过。我在街上流浪了三天,快饿死的时候,回九把我捡回了凌山,因我自幼习武,又识字,山风便把我留下了,封我做九大王。跟着他左拼右杀了好几年了,他们都说我打起架来不要命,其实我是只有打打杀杀的时候,才感觉自己还活着。再后来,便遇上你了!”
她说着抬起头来,语气故作轻松,眼睛里却有泪光微闪。
蓝田玉的眉头越皱越紧,他的心也越来越疼,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白竹看着他的神色,心慢慢地沉了下去,她将手一点一点地从蓝田玉掌心里抽出来,轻声说道,“我早说过我们身份悬殊,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蓝田玉仍旧没有说话,白竹站了一会,终于慢慢地转身离开。
她的幸福,终是昙花一现,无法长久。
既然不能延续,不如及时离开,起码她的尊严还在。
她的发丝拂过蓝田玉的肩膀,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蓝田玉突然拽住她的手臂,一下把她拉了回来,他的双臂将她牢牢地锁住,宽大的衣袖和长衫将她柔弱的身躯温柔地裹挟在怀中。
白竹愣愣地站在那里,心里凄凉一笑,这是他给她最后的道别么?
蓝田玉心疼不已,说道,“竹儿,我从来不知,你竟受过这些苦。。。”
那又如何,人来到世上不是受苦的么?
他的声音柔和而温暖,说道,“我真恨我自己没有早些认识你,没有早些跟你表明心意,我浪费了那么多时日愚蠢地想要将你从我心里赶走。幸好我们还有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白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他怀抱的温暖是如此真实。她有些微怯的双手攀住他的腰,轻轻地闭上眼睛。
他把她搂得更紧了。
春赏花,夏纳凉,秋登山,冬扫雪,昨日长,明日短,天不老,情难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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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好一会,怀中的人开始微弱地挣扎,蓝田玉却仍抱着她不动。
白竹近乎祈求地说道,“好多人。。。都在看我们。。。”
蓝田玉将她松开,还不忘附耳说道,“看见正好,以后九大王便是我的人了。”
白竹脸上一红,转身往前走去,蓝田玉却顺势挽住了她的手。
刚一迈步,突然发现回九站在人群里,愣愣地看着他们,神色有些复杂。
白竹看到他,立即跑上前去,问道,“三哥,你怎得在这里?”
回九低头看着她,说道,“小九,我们上次安插在凌风寨的那个探子传来消息,情况有变,枭龙明日便会下山,按惯例他会去一趟暖烟堂。我们须得在他之前赶到那里,想方设法让他在斗花魁那日一定要来。”
白竹看向蓝田玉,说道,“我们要不要立即通知林公子他们?”
蓝田玉目光坚定,说道,“暖烟堂那里我独自前往,不会引起怀疑。竹儿,你去桐和堂通知我大哥,让他随后来,来得时候直接提我的名字,我会在冉小香的独间里等他。至于你和于小姐,在桐和堂等着我们,不必来了。那里不是你们该去的地方。”
白竹点点头,又有些不放心道,“你自己去,会不会有危险?”
蓝田玉哑然失笑,他伸出手摸摸白竹的头说道,“竹儿,那里是青楼,怎么会有危险?”
白竹见他略带戏谑的笑容,不禁有些脸红,只得说道,“那我现在去,三哥你和我一块去吧?”
回九没说话,只点了点头,蓝田玉握了握白竹的手,三人往两个方向离开。
回九问白竹道,“小九,你和那个蓝。。。公子在一起了?”
白竹轻轻地点点头。
回九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道,“保护好自己,不要让他伤害到你。若他欺负了你,你要告诉我。”
白竹说道,“若他负了我,我便取他性命!”
回九笑了一声,说道,“傻姑娘,你对他动了心,不论他如何对你,杀了他便如杀了你自己般痛苦,哪有这么容易。”
白竹看着他笑道,“三哥,听你的口气像是对谁动过心似的,快告诉我,我帮你!”
回九看着她满面春风花草香,想要像以前一样拍拍她的头,手却没动,心里暗自痛了一下。
到了桐和堂,林修远不在,问了伙计,也没人知道去了哪里,白竹说道,“去凤鸣馆看看。”
他们二人出了大堂来到凤鸣馆门口,见刘秩在门口翘首张望。
他们走上前去询问,刘秩说道,“少东家去了南宫府,现下还没回来。”
白竹问道,“于小姐同林公子在一起吗?”
刘秩识得白竹,却不认识回九,便警觉地问道,“这位是?”
白竹看了回九一眼说道,“这是我三哥,凌风寨的三大王,同林公子都是自己人,但说无妨。”
刘秩点了点头说道,“少东家便是去南宫府寻于小姐去了。”
他们又在门口等了一会,心下着急,白竹说道,“他们不会有什么事吧?要不我们去看看?”
回九说道,“有林公子在,不用担心,我们再等等。”
正说着,突然见一辆马车朝这边跑来,车前面坐的正是井然。
刘秩说道,“是他们回来了!”说着立即跑上前去迎接。
马车在凤鸣馆门口停下,林修远跳下车,转身去扶雪照。雪照扶着他的手臂下了马车,脸色有些苍白。
回九和白竹走上前去问道,“你们没事吧?”
雪照看到他们,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回九和白竹愣了一下,自从她在凌山上醒来,很少见她露出笑容。
林修远问道,“三大王为何来了?有什么事吗?”
回九便将探子回报的消息告诉了林修远,并且告诉他蓝田玉已经独自前去了。
林修远沉吟片刻,说道,“我立即过去,接应田玉。只是。。。”他转头看了一下雪照,眼神中有些担忧,说道,“我不放心她自己在这里。”
雪照说道,“我要和你一起去。”
林修远眉头一皱,沉声说道,“雪照,那里是青楼。”
雪照说道,“我知道,我可以装扮成男子过去。”
林修远还要反驳,白竹说道,“我也装扮成男子,我来照顾她,林公子放心吧。”
林修远沉默了一下,说道,“那我在这里等你们。”
白竹和雪照一同进了凤鸣馆,不一会便各自换上了男子衣衫出来。
林修远看着雪照,心头一动,眼神变得温柔缱绻,只见她眉清目秀,皮肤白皙,虽作男子装扮,一双剪水秋瞳却更加吸引人,便如水波流转,顾盼神飞。
反倒是白竹,平日里风风火火惯了,打扮起来却更像个清秀的少年。
林修远说道,“走吧,马车在前面。”
几人上了马车,往暖烟堂的方向驰去。
路上,白竹问回九道,“三哥,你是专门来给我们报信的吗?”
回九摇摇头说道,“我本是奉大王之命,下山来探望阴小姐,顺便给她送些药材。刚到了山下,便接到那探子送来的消息,我立即赶来找你们了。”
白竹疑惑道,“阴小姐?便是城南阴氏家的小姐阴淮柔?”
回九点点头。
雪照听到这个名字,脸色微微发白,林修远似不经意地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一股温暖的力量自他手心传来。
白竹又说道,“我记得大王还曾亲自去过她那里几次,每次都空手而归,脸上却是一副眉飞色舞的表情,奇怪得很。只是为何要给她送药,她病了吗?”
回九说道,“阴小姐的父亲近日染上了一种怪病,类似于风寒,却总也不见好,山风大王着人在我们凌山上采了一些稀有的药材,让我给她送去。”
白竹点了点头,轻轻一笑道,“大王竟然对她如此上心,莫不是看上她了?”
回九说道,“大王的心思我们也不敢随意揣测,不过他确实对阴家与别家不同。整个洛安城里,不用向我们凌风寨供奉的,除了桐和堂,便只有阴家了。”
说着他看了一眼林修远,继续说道,“桐和堂是因为有林公子在,我们大王一直有惺惺相惜之意。但这阴氏,既无高人撑腰,也无甚背景,大王却如此区别对待,确实让人不解。”
雪照突然说道,“你们大王有一次夜里做梦惊醒,嘴里还唤过她的名字。他曾经说过,这位阴小姐是他见过的最特别的女子。”
她转向白竹问道,“白姑娘,想不想见见她?”
白竹眼睛一亮,点了点头。
雪照说道,“等我们处理完了暖烟堂的事,同三大王一起去探望这位阴小姐如何?”
白竹笑了起来,说道,“这主意甚好,我早想见她了!依你说的,我们同三哥一起去。”
雪照笑着点点头,旁边坐着的林修远却眉头紧锁,极端地不情愿全部写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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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蓝田玉到了暖烟堂里,老鸨立即将他迎进来,笑道,“蓝公子,你可有些时日没来了,我这里的姑娘都盼着你呐!”说着她又悄声笑道,“我们小香想你想得茶不思饭不想的!”
蓝田玉笑了笑说道,“老板娘,有笔大买卖你做不做?”
老鸨听了眼睛一亮,立即点点头说道,“做啊做啊!公子给我指点指点?”
蓝田玉说道,“我去冉姑娘的房里坐一坐,待会我的朋友过来,你带着他们一同进来。”
老鸨听了笑问道,“公子有何事要这样费周折?要不要我多叫几个姑娘进去陪陪?”
蓝田玉摆摆手道,“不用,只要冉姑娘一人即可。到时候你知道了,好处少不了你的!”
那老鸨知晓蓝田玉的家产,他介绍的生意自然差不了,便如鸡啄米似的点头,笑着往里让道,“公子楼上请!小香!蓝公子来了!”
冉小香正在自己屋里独坐抚琴,外面人声喧嚷,她的屋子里却很安静。
她是暖烟堂的头牌,琴歌曲舞皆是一流,除了符王爷之外,她不接外客,只偶尔和一些看得入眼的人喝酒聊天。
蓝田玉偶尔和一些公子哥一起来这里把酒言欢,或者看暖烟堂的姑娘们斗艺,却从不在这里流连花丛。
而她,自他来的第一次,便芳心暗许。
无论是谁来了暖烟堂,目光皆是在她身上顾盼流连,可他只是笑着看她展示才艺,笑语嫣然,随着众人鼓掌高呼,眼神里却是漠然。
他很久不来了,她只能望穿秋水般地等,愁肠百结皆化为指尖的幽幽怨。
忽听楼下的妈妈隐约喊道,“小香!蓝公子来了!”
她一个愣怔,怀疑自己听错了,身子一颤,立即站起身来。
过了一会,脚步声停在门口,她的心似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叩门声轻响,平和的声线听不出任何情绪,“冉姑娘,在下蓝田玉。”
果然是他。
她款步轻移走到门口,用颤抖的手打开门,抬眼看去,门前站了一人,朱唇皓齿,朗目疏眉,出尘俊逸,美如谪仙,一身水青色的长衫衬得他长身玉立。
她看得心神恍惚,竟忘了迎接客人时应有的笑容和礼数。
蓝田玉见她愣神,拱手笑道,“冉姑娘,别来无恙?”
冉小香突然回过神来,脸色微微一红,说道,“公子里面请。”
蓝田玉入得屋内,看到桌上的瑶琴,笑道,“冉姑娘正在弹琴?在下扰了姑娘雅兴了!”
冉小香说道,“公子何时来小香这里,小香都随时恭候。”
蓝田玉笑道,“此次来,是有事求姑娘相助。”
“何事?公子但说无妨。”她的眉目微动。
林修远的马车停在这条喧闹的街上。
几人下了车,但见这条街上热闹非凡,红衫绿袄、腰肢款款的女子脸上尽是媚惑的笑容,将每一位经过的男客往自己楼里拉。整条街上尽闻软语*之音,脂粉香浓之味,纸醉金迷之景。
街上最大的一家青楼便是暖烟堂,远远便能看见高大的牌楼伫立在路的一侧。
暖烟堂是洛安城的一等青楼,门楼皆由砖雕装饰,大大的匾额书写着“暖烟堂”三个大字,高高地挂在门楣之上。门两旁的木牌上写着姑娘的花名,其中在最顶端也最显眼的便是一个精致的木牌,上面写着“冉小香”三个字。
几人走到楼门前,暖烟堂的老鸨满面堆笑迎上来道,“几位大爷快进来坐!本城的头牌姑娘都在我这里了!”
林修远走上前去,说道,“蓝田玉公子可在里面?”
老鸨一听,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下,将几个人都打量了一遍,立即说道,“在呢在呢!蓝公子可是我们这里的常客啊!几位里面请吧!”
白竹一听,脸色瞬间发白了。
雪照看到她神色有异,轻轻地握了一下她的手臂。
老鸨带着几人上了楼,走到冉小香房门口,喊道,“蓝公子,你的朋友到了!”
正在屋里和蓝田玉对坐的冉小香听了脸上一惊,失望的神色弥漫在眼中。
林修远几人抬步进入屋内,但见屋内陈设一应俱全,红木大床,雕花家具,床帐帘闱无不精致,同大家小姐的闺房并无二致。
老鸨李妈跟着众人进了房间,大家在一张花梨木桌旁坐下了。
蓝田玉看到白竹和雪照也乔装改扮跟着来了,不禁蹙眉,暗自叹了口气。
他转向林修远说道,“方才我已经把我们的计划同冉姑娘讲过了。”
冉小香站起身来,只见她身姿婀娜,一张脸娇艳欲滴,她笑了一下,眼神却无比冰冷,说道,“你们说的那个枭龙我曾经见过,他每次来都找我的一个小姐妹阿姿。今晚我嘱咐阿姿,让她明日见到枭龙便要求他斗花魁那日一定要来捧场,那日符王爷也会来的。到时候,我自有分寸,会帮诸位完成此事。”
说着她走到蓝田玉身侧,将一只藕臂搭在他肩上,说道,“蓝公子觉得如何?”
蓝田玉笑了笑,点头说道,“我觉得冉姑娘的主意甚好!这么办吧。”
说话间他装作不经意地将她的手臂轻轻地拂了下去,却见白竹脸色微白,手在桌子底下攥成一团。
只听暖烟堂老鸨李妈在一旁冷笑了一声说道,“哎呦呦!我的女儿哎!你这答应人家啦!这蓝公子说什么你都言听计从,连你妈妈的话都不听啦!”
冉小香听了却没有任何表情,只说道,“妈妈想要什么?直说便是。”
众人都转头看向李妈,只见她漫不经心地用自己的丝帕擦了擦手边的花梨木圆桌,接着慢悠悠地说道,“小香可是我们暖烟堂的头牌,我从小将她一手养大,比我亲闺女还要亲。。。”
她话未说完,冉小香轻轻地冷笑了一声,除了离她最近的蓝田玉,别人都没有听见。
李妈接着说道,“想求我们小香办事,可不是她自己答允了算数的。。。”
说着她吹了吹自己的手指,不再说话。
林修远说道,“把你的条件说出来便是。”
李妈转头看向林修远,喜笑颜开道,“这位爷一看是个明白人!这样,咱们一口价,五百两银子,成成,不成呢,各位请回,回头让符王爷知道了,我们可吃罪不起!”
众人听得倒吸了一口气,这老鸨的开出的价码已经可以替一个二等青楼女子赎身了,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没问题。”林修远面不改色地说道。
那老鸨听了,脸上堆满了笑容,上前拉着林修远的手臂说道,“我说这位爷是入了道的,说话办事都爽快!这么着,以后这位爷来我们暖烟堂,我挑上等姑娘伺候你,如何?”
“咳!咳!”雪照正在喝茶,冷不防一口呛住了,剧烈地咳嗽起来,白皙的脸上有些发红。
林修远转身轻轻拍着她的背,问道,“你没事吧?”
雪照脸上更红了,使劲摇了摇头。
林修远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说道,“走吧。”
其他人都起身欲走,忽听冉小香在后面冷笑一声,问道,“妈妈便这样不顾女儿的感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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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妈慢慢地转过身来,脸上都是刻薄的神色,冷笑说道,“呦!女儿大了,成了气候了,知道跟妈妈拿架儿了!你倒是说说,我哪里不顾你的感受了?你吃的米饭穿的绫罗,哪样不是妈妈我给你的?”
冉小香冷然说道,“银两妈妈拿去使便是,只是若不能遂了我的愿,我也懒得帮这个忙。”
李妈听了脸上有些挂不住,便拉下脸来斥问道,“你想要什么?!”
冉小香脸上的笑容格外冷艳,她看着蓝田玉,慢慢地往他身边靠近,伸出一只手攀上他的臂膀,一双勾人心魄的眼睛直盯着他,软语**道,“除非。。。蓝公子陪我一夜。。。”
众人皆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只见蓝田玉却安之若素,笑着说道,“冉姑娘玩笑了。姑娘是这洛安城名头最响亮的花魁,蓝某不才,无意高攀。”
冉小香的眼神瞬间凉了下去,她轻轻地笑了一下,顺着他修长的手臂抚摸下去,直到握住他手里拿着的那把精致翠绿的玉骨扇,笑容如水般寒凉,说道,“自从蓝公子头一次来暖烟堂,手里拿的便是这把玉骨扇,蓝公子若不能陪我,便将这把扇子赠与我,以解我忧思之苦,如何?”
蓝田玉听了略一沉思,便松了手,冉小香将扇子拿在手里,脸上露出一抹凄凉的笑。
蓝田玉后退了一步,远离了冉小香,忽然“呼啦啦”一声响,一个迅捷的身影从眼前飞过,只听冉小香“啊”的一声惊呼,那个身影轻盈地一个转身,落在蓝田玉身前,正是白竹。
只见她手里握着那把玉骨扇,看着受到惊吓的冉小香说道,“冉姑娘,我若开个条件,一定比蓝公子的这把玉骨扇更吸引人,你要不要听一听?”
冉小香仍然惊魂未定,她用手捂着胸口,问道,“这位公子是?”
白竹说道,“我是谁不重要。我只问你,有没有一个叫黎万春的女人几次三番前来骚扰你,搅得你日夜不得安宁?”
冉小香看了她一眼,问道,“你怎知道?”
白竹冷笑一声,说道,“我若帮你教训她,让她以后再也不敢来找你的麻烦,难道不比他这把破扇子更好?”
冉小香看着她,仿佛不相信似的问道,“你如何办得到?”
白竹说道,“只要你肯配合,我自然办得到。”
她走上前去附耳在她耳边说道,“你若听话,我还能助你扳倒她,让你上位,离开这里!”
冉小香听了眼前一亮,抬眼看着白竹,期盼的声音有些颤抖,问道,“此话当真?”
白竹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
冉小香又问道,“你为何要帮我?”
白竹收起玉骨扇,插到自己腰间,转头看了一眼蓝田玉,说道,“他的东西,不能随便给人,尤其是你。”
冉小香听了将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心中已经了然,说道,“怪道蓝公子很久不来我暖烟堂了,原来是遇上了心上人。”
话语间,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怅然的微笑。
白竹说道,“事成之后,我会来找你。我们先走一步。”
说着她看了一眼其他人,众人会意,一起离开了冉小香的房间。
林修远带着众人向楼下走去,李妈跟在林修远身后,满脸堆笑问道,“还不知道这位爷尊姓大名?”
“桐和堂林修远。”他的声音沉稳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这银两。。。”
“斗花魁那日,我会将银票带在身上。”他已经大踏步迈下楼梯。
“哎呦!谢谢爷!芝兰!快来伺候这几位大爷!”
“不必了。”林修远目不旁视,大步走出了屋门。
林修远先上了马车,转身将雪照扶入车内,待其他人都上车后,井然驾起马车,往桐和堂驰去。
路上,林修远看着雪照问道,“照儿,有没有什么不适?”
雪照摇摇头说道,“还好,略有些头晕,回去歇一下便好了。”
林修远皱眉道,“说过了不让你来的。”
蓝田玉在一旁笑道,“于小姐放心好了,虽然大哥成了暖烟堂的座上宾,不过我相信他不会背着你偷偷去的!”
雪照脸上一红,说道,“我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才来的。。。我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
林修远叹了口气说道,“你们两个都帮了不少倒忙。”
一语说完,雪照和白竹都低头不言。
回到凤鸣馆,雪照便到竹舍里歇息了,林修远在旁守着她,直到看着她睡着才轻轻地走出门去。
雪照迷迷糊糊地听到林修远在窗外低声问道,“你说符王爷在雁栖楼同伦万蹇见面?”
蓝田玉说道,“是。那伦万蹇说,上次袭击于小姐,却拿到了假的凤尾栖,现在于小姐在桐和堂,再想拿到瑶琴实属不易。”
“那符王爷怎么说?”
“大哥,符王爷还知道你手里有凌山的药材凤尾七,这也是他的目标之一!”
林修远半晌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他沉声说道,“这件事情我知道。雪照还住在城南的时候,伦世竹被打伤,他们便想利用雪照的同情之心来向我求得此药。当时我知道给伦世竹诊治的大夫宣一合便是符王爷身边的人,识破了他们的计谋,但因为这个,雪照对我产生了误会,致使我现在想起来还心下难安。”
雪照听了立即从迷糊中清醒了,原来仓世竹欺骗了她,他姓伦,城中伦姓只有伦家一族,那么他竟然是伦世青的兄长?而上次求药的事情,雪照说了很多伤害林修远的话,他却从不解释,只是仍在她左右一心一意地护着她。
思及此处,两行清泪顺着雪照的腮边流下。
只听白竹说道,“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那伦万蹇说买通了桐和堂的管家柳堂会,打算趁你不在时将凌山凤尾七偷走,献给符王爷!”
林修远沉声说道,“他没那个本事,我早安排好了。等我处理完山风的事,新账旧账我要和他一起算!”
蓝田玉叹了口气说道,“这柳堂会在桐和堂也有十几年了,大哥待他不薄,没想到竟做出这种勾当,大哥要当心他们对于小姐不利!”
“他们已经把事情做绝了,才会想起来同伦万蹇勾结,给自己寻条后路,我会让刘秩和井然盯紧他的,你们放心吧!”
蓝田玉说道,“那我和竹儿先告辞了,明日我们去暖烟堂打探一下那边的进展,再过来找你。”
林修远声音变得柔和,说道,“此次多亏了贤弟,大哥记在心里了。还有九大王,多谢!”
蓝田玉和白竹笑了笑,拱手同林修远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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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修远看着他们走出了凤鸣馆,便到屋里来看雪照。他在她的床榻前坐下,拉起她的手握在手心里。
雪照像是睡着了,脸上却有些亮晶晶的,他伸出手指上去抚摸,竟是冰凉未干的泪痕。
林修远眉头拧紧,以为她又被噩梦缠绕,他握着她的手更紧了些,犹豫该不该将她唤醒。
正焦急间,忽见雪照腾地坐起身来,手臂一下子环绕上他的脖子,头靠在他的肩膀窝里,她的背轻轻地颤动着,像是抑制不住地啜泣。
林修远轻轻拍着她的背,有些担心地问道,“照儿,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别怕,有我在呢。”
雪照的眼泪将他肩上的衣衫洇湿了,她心里有太多的话想要告诉他,却无法说出口。
其实在南宫府的时候,她已经找回了所有的回忆,但她只能把这件事情深藏于心底。
山风想要通过她长久地控制林修远,而不仅仅是吞并枭龙帮,所以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已经完全清醒,她必须帮助他脱身,而不能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任何人。
雪照在他的脸一侧轻轻地转头,微薄的唇瓣吻上他的耳后,林修远有些措手不及,身体在她的轻吻之下突然僵住了。
没有什么比亲吻更能缓解她心中的疼痛,像绵绵不绝的情话,一点点地倾吐给他。
林修远声音变得嘶哑,他低声问道,“照儿,你怎么了?”
自她从凌山醒转,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
雪照什么也没说,吻由轻啄变成了贴近他每一寸肌肤的游移,林修远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搂着她后背的手力度加大,像是无法控制力道,由轻抚变成**,直到将她的衣衫都揪了起来。
她的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脸庞,那里有微微刺手的胡茬轻柔地挠着她的手心,再往下,抚上他的喉咙,突出的喉结上下游动。
雪照用手托起他的下巴,滚烫的嘴唇贴着皮肤游走过来,像是在沙漠行走的人找到了水源,掘开了这口深潭汲取里面醉人的沉香。
他们沉醉在彼此的深吻中无法自拔,舌尖交缠,呼吸相通,身体也仿佛融化在一起。
唇齿相依的间隙,她的口中轻唤他的名字,“修远。。。”
林修远心中一动,这声轻唤如同在凌山上为她渡内力时她迷醉的呼唤一样让他难以自持,他有力的双臂立时将她紧紧地搂入怀中,吻势更加热烈,身体慢慢地将她压向床榻。
她想要的,他都会给她,甚至包括他的生命。
“少东家。。。”刚一进门的刘秩硬生生地把高喊的尾音咽了回去。
他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心里感叹少东家为何不随手关门。
眼前的景象让他震撼不已,原来他家主子吻起来如此柔情,手指的骨节都已经绷紧发白,动作却极轻极温柔,像是害怕惊吓到他怀中的人一般。
听到刘秩的声音,俩人立即松开了对方。
雪照脸上滚烫,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林修远却淡定自若,慢慢地离开她的唇瓣,手指轻抚了一下她的嘴角,低声说道,“我出去一下。”
雪照点点头,林修远站起身来径自出门去了,刘秩立即尾随在他身后也走了出去。
到了屋外,林修远停住脚步问道,“何事?”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刘秩躬身说道,“少东家,你让我们去紫曦堂给于小姐定做的嫁衣是不是快要穿上了?”
他的头低垂着,这样林修远看不到他嘴角抑制不住的偷笑。
林修远眉头微皱,低声说道,“说正事!”
“是!大哥,刚才南宫府那边家丁送来信,说要请于小姐明日午时去府上做客。”
“是谁邀请的,老夫人还是南宫钰?”
刘秩说道,“都不是,是王夫人。”
林修远沉默不语,半晌方说道,“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刘秩领命刚要往外走,林修远突然又将他叫住,沉声嘱咐道,“加派人手,盯紧柳堂会和柳小真,你和井然务必保护好凤尾七,有什么动向立即飞鸽报我!”
“是!”
林修远回到屋内,雪照已经从床榻上起身,她站在窗前,看到他走进来,脸上有些娇羞之色。
林修远走上前去拥住她,吻了一下她的嘴角,低声轻笑道,“还要继续么?”
雪照努力推开他的胸膛说道,“你说过要等到成亲之日的。”
他却又向她的嘴唇靠近,低沉的声线让她刚刚平复的心跳重又加速起来,“下次你若再这样诱惑我,我不敢保证了。”
雪照的小手揪住他胸前的衣襟,勉强转移了话题说道,“明日午时,我能去南宫府吗?”
林修远柔声说道,“你都听到了?想去便去吧,我派他俩保护你。”
蓝田玉和白竹离开凤鸣馆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蓝田玉拉着白竹往前走,过了一会,白竹疑惑地问道,“我们这是去哪?”
“先别问。”
他好像总喜欢带给她惊讶,白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得跟在他身后。
转过几个弯,进入一条宽阔但少人的街道,来到一处大宅院前停了下来。
白竹抬头看了看,门楼的牌匾上写着“青莲庄”三个大字,笔力清秀俊逸。
门口的小厮看到蓝田玉,忙赶着上前来笑道,“少爷,你回来啦?老爷和夫人都急死了!”
说着他又往后面看去,见一位身量瘦弱的少年站在蓝田玉身后,面容清秀,皮肤白皙。
白竹听了这小厮的称呼大惊,立即想要抽身离开,却被蓝田玉一下握住手臂,笑道,“贤弟,说好了到寒舍一坐,现下到了,还不进去?”
说着他拉起白竹的手臂向里走去,边转头对那小厮说,“跟老爷通报一声,我这去请安。”
走到门里,蓝田玉像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对那小厮说道,“对了,这位白公子是我的好友,以后便是府上的常客,她来找我,不许阻拦。”
那小厮听了赶紧躬身领命不迭,嘴里喊着,“白公子!”
白竹胡乱应了一声,便被蓝田玉拉着进去了。
那小厮见他俩走进门去,心里暗想,“我家这少爷一贯风流,却第一次见他带人回府里来,而且还是个清秀美男,原来少爷竟还有龙阳之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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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田玉拉着白竹在里面转来转去,但见偌大的园子里屋宇层叠,亭台错落,尽显南方园林之美。
他们来到一处小院前,蓝田玉看着白竹笑道,“这是我的住处。”
白竹抬头一看,院门上挂着一块崭新的匾额,上面写着“阆风苑”几个字,便说道,“字不错,清逸又不失遒劲,不过这块匾额像是新挂上去的?”
蓝田玉笑道,“上山之前,我写好让下人们拿去做的,九大王觉得如何?”
白竹的眼睛眨了眨,笑着说道,“阆苑是仙人居住的地方,难道你自比神仙?”
蓝田玉笑道,“没有认识你的时候不是,自从认识了你,便觉得自己像神仙了!”
白竹红了脸说道,“要怎样你才能正经说话?”
蓝田玉抬起她的下巴戏谑地说道,“怎么办?我一看到九大王忘记该如何正经了。”
白竹正要伸手推开他,忽然从院子里跑出来一个小丫鬟,上前说道,“少爷你回来啦!”
白竹愣了一下,立即侧身从蓝田玉的手中闪开,轻轻地咳了一声,脸色微红。
那小丫鬟看到蓝田玉的动作不禁愣怔了,停住脚步低眉问道,“少爷,这位公子是?”
蓝田玉笑道,“这位是白公子,快去收拾好客房,白公子这几日要住在这里!”
小丫鬟偷偷地看了白竹一眼说道,“是,少爷!”立即转身向院内跑去了。
蓝田玉对着白竹嘱咐道,“这是我院里的丫鬟,叫小月,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她便是。”
白竹说道,“我自己一个人习惯了,不需要人伺候。”
她随着蓝田玉进入院内,但见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四周都是抄手游廊,廊下遍植花草,庭院当中左右两棵秋海棠开得正艳。
隔着庭院正对院门的便是正厅,此刻窗户和大门都朝庭院敞开着,厅中一色的金丝楠木家具泛着淡雅柔和的黄色光泽。
蓝田玉拉着白竹进入屋内,小丫鬟月儿立即走进来奉茶,给白竹放下茶盏的时候又偷偷瞧了她一眼,见她也在打量着自己,脸上一红,接着跑出去了。
蓝田玉放下茶盏说道,“竹儿,我先去给老爷请安,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
白竹点点头,问道,“我可以在这里到处看看吗?”
蓝田玉走到她身前俯身看着她,嘴唇快贴到她的额头上,温热的气息传来,他轻声说道,“你想去哪里都行,包括我的卧房。”
白竹迅速地推开他快贴上来的胸膛,向庭院里走去。
蓝田玉看着她的背影,眉眼间都是笑意,转身出门去了。
白竹在院子里随意看着庭前的花草,突然觉得身后有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蹑手蹑脚地走近她,却故意不想让她发现。
她心下一凛,一个迅疾地转身,嘴里喝道,“是谁?”手已经握住了对方的手腕。
“哗啦”一声脆响,杯盘碎了一地,小月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面色苍白,眼睛瞪着她,声音颤抖地说道,公子,是我。”
白竹一惊,看了看地上,杯盘狼藉里仅只一些鲜果而已,她立即松开了手,有些尴尬地问道,事吧?”
小月摇摇头,偷偷看了她一眼,蹲下身去捡拾地上的杯盘碎片。
过了片刻,忽听“啊”的一声,小月抬起右手,微微蹙眉,只见她右手小指上有血绽了出来,初始只是一滴,慢慢地竟止不住地向外涌出。
白竹一愣,立即蹲下身子,拿出随身携带的药瓶,倒出一些细细的粉末敷在小月的小指上,一手扶住她的手,另一只手迅速撕下自己的一块衣襟,熟练地缠绕在伤口处。
她眉目低垂,动作专注又轻柔,很快便将伤口处理好了,抬头看着小月说道,“好了。”
小月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白竹的脸,见她突然看向自己,脸色瞬间胀地通红,轻轻地抽回手,快速收拾了地上的碎片,站起身来说道,“多谢公子!”
白竹仍有些不放心地嘱咐她道,“姑娘,我虽给你上了药,但你这伤口三日内不能碰水,你自己要多注意啊。”
小月使劲点了点头,眼中竟有一丝羞涩闪过,看得白竹心下一阵不安。这小丫头莫不是看上她了?
正不知所措间,忽听院门口传来一声温和的话语,“小月,少爷呢?”
二人立即转头,见门口站了一位中年女子,面色柔和,身后跟着一名丫鬟,正好奇地打量着她们两个。
小月立即行了一礼,回答道,“夫人,少爷一回来便去给老爷请安了。”
位中年女子听了似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抬步便往院里走来。
她边走边问道,“这位公子是?”
白竹一愣,立即躬身拱手道,“夫人,在下是蓝公子的朋友,白竹。”
夫人点了点头笑道,“原来是田玉的好友,可是在诗社认识的?”
白竹摇摇头,如实回答道,“不是,是在一家酒馆饮酒时认识的。”
夫人一愣,旋即笑了一下,说道,“这位公子倒也实在。方才我见你给我这丫鬟处理伤口,可见公子是个心细之人。我儿田玉自小被我骄纵惯了,行为举止皆没有正形,公子多担待一些。若有不合规矩的地方,也请公子多多提点他。”
白竹心下一惊,这位夫人的话是绵里藏针,她若和蓝田玉走得太近,岂不是让人以为他有断袖之癖,坏了他的名声?
她立即躬身说道,“夫人的意思在下明白,夫人请放心,我定当多劝阻蓝公子。”
夫人笑着点点头,又问道,“那有劳白公子了。不知白公子家住何处?父母安好?”
白竹听了不知该如何回答,头上有一些细密的汗珠沁出来。
正纠结时,忽听一声柔和的笑声在耳边响起,她一直抬着的手臂被蓝田玉轻轻握住,拉到身侧,他笑着对那位夫人说道,“母亲,你这么多问题,把我这位贤弟吓到了。”
夫人见他过来,脸上瞬间满是慈之色,她笑道,“你这孩子,几日不归家,我和你爹爹担心坏了,偏生修远也不在桐和堂,你们两个去了哪里?”
蓝田玉笑道,“左右我跟大哥在一起,你放心好了。”
说着他又看了看身边的白竹说道,“母亲,这位白公子要在我这里住几日,你吩咐厨房给我们多做些可口的饭菜送来,好不好?”
夫人听了微微一愣,仍旧笑着说道,“好。白公子且在这里安心住下,若缺什么便直管跟小月说,不用客气。”
白竹听了心里竟有些感动,她虽清楚自己的到来未必受这位夫人欢迎,却非常羡慕蓝田玉有这样的娘亲日夜挂念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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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着蓝夫人离开,白竹轻轻地挣开蓝田玉紧握着的手,小声说道,“你能不能收敛一些,别人会误会的。。。”
蓝田玉朝着仍在那里看着他们愣神的小月吩咐道,“传晚饭吧,再给我准备两坛清蜜。”
小月听了立即说道,“是,少爷!”说罢她轻轻施了一礼,转身退下了。
秋冬时分,白日渐短,俩人一同用过晚饭,已是暮色四合。
蓝田玉拉着白竹说道,“我带你去园子里散步。”白竹拗不过,只好在他后面尾随。
出了院子,在园子里绕来绕去,到了一处水岸边,白竹隐隐看到水中央有一座水榭,飞檐翘角,四面开窗,别致清奇。
水榭有栏桥通向两边的堤岸,蓝田玉和白竹顺着一边的栏桥来到水榭中。水榭的四周皆是连椅,凭窗听水,别有一番意趣。
白竹默默地看着暗沉下来的水色出神,蓝田玉怕她又忆起往事伤神,便拉过她的手握在手心里,笑道,“九大王,我的玉骨扇何时能还我?”
白竹听了说道,“你既能随意赠予别的女子,为何不能赠我?我好容易从她手里抢了来,岂能再还你?”
蓝田玉的眉宇间透出一丝柔情,他手臂一紧,把她拉到身前低声说道,“我从未将自己的东西赠给过哪位女子,这次也是想让她帮我们完成大哥的事。从今往后,我身上的所有东西都是你的,你来做主,好不好?”
白竹轻轻地推开他说道,“你的东西我不要做主。。。”
蓝田玉偏不愿意松手,又将她往怀里拉紧。
白竹的眼角突然看到岸边一点灯火的微光慢慢走过,她边推开他边小声说道,“岸上有人!你若再这样轻薄我,别人会误会的!”
“误会什么?”他的声音里都是笑意。
“我现在是男子装扮,他们会误会你。。。好龙阳!”
“那便误会吧,只要你一人信我不是足够了。”
白竹正要反驳,却被他一下撬开唇齿,将她的话没入吻中。
她心下一惊,知晓他的脾性,想要推开他却害怕引起他更大的动作,只得任由他拥在怀里,铺天盖地的吻已然让她头晕目眩。
耳中只有汩汩的水声,便如上次在蝴蝶飞舞的山谷中一般,蓝田玉略一使力,她身体后仰,没有倚靠的身体跌坐进水榭窗下的椅中,蓝田玉的身体也凑上来,双臂把她的双肩紧紧地压在椅背上,轻薄的唇让她毫无**之机。
岸边好像有人说话的声音传来,她着急地说道,“有人。。。”
他却不理。
她徒劳地伸出手推开他的身体,却激怒了他。
“专心点,九大王!”
他发狠地吻住她的唇,再不让她有任何说话的机会,蛮横的舌头一次又一次的撬开她的贝齿,强迫她与自己纠缠。
不论她是多少人望而生畏的山大王,在他的身下永远是轻瑟的蝴蝶,她的眉头微蹙,双颊微红,睫毛不能控制地上下颤动。
一直到她双手紧紧地环住他的腰,开始主动回应他的热烈,他才逐渐放松了对她的钳制,慢慢地引导着她享受这一刻的沉醉。
只有这样的吻,才算是对她让他沉迷不已的惩罚。
过了好一会,两人的气息平稳下来,蓝田玉在她耳畔问道,“竹儿喜欢吗?”
白竹低头不敢看他,却不由自主地点头,蓝田玉笑意更深,嘴唇凑到她耳畔轻轻一吻说道,“下次还有。”
一语让白竹的脸红到耳根。
不出所料,第二日,青莲庄上下果然都在私自议论少爷和他带回来的清秀美男的事情,偷偷借拿送东西之机来找小月的丫鬟们明显多于往日。
谁让她们的少爷平日里徒有风流才子的虚名,实际上却两指不沾春水呢,丫鬟们对他早不抱任何幻想了。
白竹第一次入住青莲庄,便以这种奇特的方式为自己打开了知名度,一波又一波的丫鬟来看过她和身边的蓝田玉之后,无不痛心地要将自己的舌头咬断。又听闻有人隐约看见他俩昨日在水榭幽会,一干人等更是五内俱焚。
这日正午,雪照从马车上下来,南宫府门口已经有人在等候,刘秩对她说道,“于小姐,我们在这里等你。”
雪照脸上露出微笑,冲他点点头,转身随着南宫府的人进了角门。
这次的仆妇不是老夫人身边的惠香,带着雪照去的方向也不是上次的曲水亭,她们走过老夫人住的别院,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在另一处院子门前停住了脚步。
仆妇上前叩门,很快,一位年龄大些的丫鬟开了门,见是雪照,立即侧身将她迎了进去。
雪照随着这名大丫鬟进入正室,王夫人和她的大儿媳衣永黎已在厅内等候。
看到雪照进来,王夫人满脸堆笑上前说道,“于小姐来了,我和永黎昨日才知道你的身份,想单独请于小姐叙叙家常,表表我们的心意。快请入席吧!”
雪照朝着王夫人和衣永黎施了一礼道,“二位是雪照的舅母和大嫂,雪照本该在身前伺候,却让二位费心相邀,都是雪照的不是。”
王夫人笑着向衣永黎说道,“果然是静妹妹的孩子,识大体又懂规矩。”
说着三人在内间的一桌酒席旁坐下。
王夫人看着雪照,脸上渐渐现出一副悲伤的神情,拿起丝帕抹泪说道,“我嫁入南宫府的时候,静妹妹还未出阁,我同她虽是姑嫂,感情上却像亲姐妹一般。我膝下无女,只有钰儿一个孩子,看到你便如同看到自己的女儿一样亲切。。。”
雪照听了也有些动容,却已经流不出眼泪,只低头沉默不语,半晌方说道,“斯人已去,舅母勿要太过伤怀,保重身体要紧。”
王夫人换上一副关切的神色问道,“不知静妹妹仙去以后,于小姐是如何生活的?”
雪照说道,“我父亲还略有一些田产,但收入微薄,不足以顾全一家老幼。平日里雪照会和婆婆养蚕缫丝,或者随着龄伯上山采些药材来卖,补贴家用。”
王夫人听了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却立即用丝帕掩盖住了,她又问道,“听闻于小姐的父亲制琴天下闻名,为何不把琴售出,换些钱财?何故要惜琴不售,难道等着来日抬高身价吗?”
雪照听得心里微微痛了起来,说道,“我父亲只赠琴,从来不卖琴。”
王夫人说道,“妹夫这个人我虽从未谋面,然而也忒固执了些,静妹妹嫁过去一定吃了不少苦吧?最后竟连个名分也没有了,连带着你这个可怜的孩子也没享什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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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照的眉头越皱越紧,她放在身侧的手握地紧紧的,指节已经泛白。
王夫人见雪照不发一言,脸上冷然一笑,仍自说道,“那南宫静临终前是不是追悔莫及,没有听老夫人和她大哥的劝阻,才嘱咐你一定要给她争口气,想方设法回到南宫府里来?你想方设法接近钰儿,也是这个目的吧?”
雪照已然忍不住了,她抬起头来,眉眼间皆是冷色,凛然说道,“舅母长日在高门大院里生活惯了,说这话全是用自己的想法揣度别人的意图。一则,我父亲斫琴天下闻名,但他的琴只赠给有缘之人,不是为了抬高身价便惜琴不售。我父亲的遗愿也不是通过售琴发家,而是要让我于家的斫琴之术发扬光大。二则,我母亲嫁与我父亲是因情投意合,她终此一生,从未有过半刻的后悔。她临走前都没有告诉过我她的身世,何谈让我费尽心机重回南宫府?舅母无非是怕我嫁给南宫钰,毁了你南宫府的声誉,所以才假意让舅舅认我为义女吧?舅母多虑了,雪照已经有了意中人,想要我嫁入南宫府简直是痴人说梦!”
她站起身来,凛然向门外走去。
“站住!”王夫人怒喝一声,说道,“一个乡野女子,竟也敢在我府上撒野!我竟不知你使了什么狐媚手段,将我的钰儿迷的颠三倒四!今日我不管你什么于家林家,既入了我的门,便休想活着出去!”
雪照停住脚步,回头看着她冷笑道,“舅母是要取我性命么?只怕现在没那么容易了!”
王夫人怒极,正要发令,忽见衣永黎按住她的手,轻轻地站起身来,走到雪照身前陪笑道,“我竟不知雪照妹妹气性如此大,夫人不过说了几句玩笑话,雪照妹妹当真了!来来来,快坐下,嫂子给你陪个不是。”
说着她拉过雪照的手臂,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坐在椅子上,拿起一个酒杯为她倒了一杯酒,递给她,笑道,“雪照妹妹消消气,先喝了这杯酒,嫂子再和你细细地说说。”
那杯酒递到雪照的面前,她已然闻到里面传来的异样气息,对于中过一次剧毒又从小熟悉药理的她来说,辨识毒酒早已不在话下。
她眉目一凛,看着衣永黎说道,“我同嫂子素昧平生,从未有过瓜葛,一杯鸩酒,便要送我上路吗?”
衣永黎见她竟然识出了毒酒,便卸下了伪装的面具,冷笑道,“咱们是素昧平生,无仇无怨,但我既是南宫府的长孙媳,自有我该做的事情。现下你已经留不得了,认你,只会毁了南宫府数百年的声誉,不认你,我那二弟又对你念念不忘,非要娶你进门。怪只怪你非要削尖了脑袋闯入这是非之地。怎么个死法,你自己选吧!”
雪照说道,“死也无不可,雪照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但死也要瞑目,雪照的母亲被你们赶出家门,现下又要毒死她唯一的女儿,你们其心何其狠毒!我便是不会让你们得逞!”
“放肆!来人!你们这些狗奴才都死绝了吗!看她在这里撒野!给我拿下!”
“是!”四周屏风后面突然走出几个模样凶狠的家丁,脸上带着**笑,从四周围了上来。
王夫人站起身来,衣永黎立即伸手扶住她,她气得浑身颤抖不已,指着雪照说道,“这个狐狸精交给你们了,给我好好收拾她!今日让她出不了我这个门!”
说着她扶着衣永黎的手出门去了。
领头的一个家丁俯身应道,“是!夫人放心!定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着他朝其他几人使了个眼色,几个家丁慢慢地靠近她,有一个甚至开始撸起衣袖。
雪照没想到竟在南宫府陷入绝境,她眉目凛然,说道,“今日谁要伤我,来日必当十倍奉还!”
几个家丁见她身躯柔弱,却没想到话语如此凶狠,他们几个不禁一愣,随后又放声大笑起来,一个领头的家丁说道,“来日还不如现在还,我倒是想要看看你打算怎么还!哈哈!”
他面目狰狞,说完立即扑上前来,伸手便要来撕扯雪照的衣衫。
雪照大惊,身体向后一闪,随身携带的利刃“嗖”地亮出,直划过那人的肩膀,那人措手不及,肩膀上衣衫绽开处,已然出现血痕。
那家丁没想到竟被雪照偷袭,肩上吃痛,脸上已然变色,他冲身后的其余几人一挥手,恶狠狠地说道,“都给我上!把她收拾了!”
所有人一拥而上,四下里将雪照围住,仿佛有无数只手伸过来,雪照大惊,心想今日便要葬身于此,突然林修远充满柔情的眼神浮现在她眼前,她心内剧痛无比,若她此时再被这几人拿住,蹂躏地生死不能,他该有多么痛心!
心中焦急万分,她的眉目中突然现出一抹冷艳的光泽,在四周扑上来的家丁中凛然一扫,有几个正同她对视的人突然目光呆滞,身体一软,直直地溜了下去。
其他几个人看到了皆大惊失色,惊慌地回头看她,但见刚才柔弱如蒲柳的脸庞寒光乍现,便如横空出世的冷艳美人,让人无法直视。
碰到她的眼神,又有两人颓然倒地,只剩下那领头的家丁和另一个矮小个子的人站在身前,眼中已是掩饰不住的恐慌。
雪照情急之下使出了山风教她的引眠之术,却由于无法很好地掌控,耗费了大部分体力。
她的头有些晕眩,身形微晃了两下,她立即伸手扶住了旁边的桌子。
其余两个家丁见她有些支撑不住,互相看了一眼,一同扑上身来,雪照支撑不住,后退到了墙边,那两人欺上身来,也不敢再动其他念头,一个扼住了她的咽喉,另一个死死地按住她的肩膀。
雪照动弹不得,只觉得能够支撑她的气息越来越弱,她心里有太多不舍,却只升起一个念头,保住自己一丝余力,是否还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幅图画,凤鸣馆里,红烛高照,她身穿大红色嫁衣,衣角上绣了一个小小的“照”字,等着他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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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纱帐里,她一动不动地坐着,隔着头顶的盖头,她的心神皆飞向了屋门处,他何时才能到来?
“砰”的一声,门被推开了。
是他来了吗?
她已经看不清了,只觉得咽喉处的手被撞门声猛地一惊吓,力度立即弱了很多。
她汇聚最后一丝余力,眼中射出冷光,还未来得及转身的余下两人终于也翻了眼白,身躯慢慢地倒了下去。
她的身体也已然支撑不住,腿一软,顺着身后冰凉的墙壁慢慢地滑了下去。
倒地的瞬间,她落入了那个温暖的怀抱,他何时掀开了她的盖头?为何他眼中有泪?
双眼闭上之前,她仿佛看到红纱帐外高高的喜烛,一下一下地跳动。
这一生能遇上他,已是完美无憾了。
从他的怀抱里醒来的时候,眼中是漫天的繁星。
她身体动了动,换了个姿势依旧窝在他的怀里。
这次她终于没有受伤,她为他保护好了自己,她不再是那个软弱无力的羔羊。
他觉察到了,搂着她的臂膀紧了紧。
度念桥头下的塘河,夜里有轻轻的冷风,他的怀抱却能隔绝一切寒冷。
她没有探出头来,只将脸贴着他的胸膛问道,“我们在哪里?”
“上次放荷花灯的地方。”
她心里涌起回忆,却故作惊讶地问道,“荷花灯?”
的下巴贴上她的发际,说道,“照儿,你知道么,那是我第一次知晓你对我的心意,心里既喜又痛。从我认识你,你像一颗夜明珠一样在我心里熠熠生辉。我从来不敢想,苍天会把这颗夜明珠赐给我,让我来守护它。”
她的嘴角轻轻地上扬,幸好她趴在他怀里,他看不到。
她有些俏皮地问道,“难道我上次在这里向你表明了心意?”
他的语气温柔宠溺,笑道,“不是,是我偷偷发现的。”
她不放过他,继续追问道,“我怎会让你发现我的心意,我向你眉目传情了?”
“不是。”他摇摇头。
“我赠你定情信物了?”
“是我抢来的。”他的话语间都是笑意。
“是什么?我要看看。”她伸出手捶了一下他的胸膛。
他果真伸手到衣内,很快拿出来那块已经打开又折好许多遍的绢布,却不递给她,只放到自己唇边轻吻着。
雪照笑了起来,伸出一只手去拿,他却把它举过头顶,一只手还要搂紧她的身体,她便无论如何也够不着了。
抢了一会,她放弃了,气鼓鼓地缩回了手,仍旧蜷缩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轻声说道,“那你念给我听。”
他果真展开绢布认真地念了起来,“结发为夫妻,恩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嫣婉及良时。”
念完他定睛看着雪照,像是刚刚发现似的瞪大眼睛说道,“照儿,你那时候已经对我以身相许了!”
雪照大惊,他竟然趁她失去记忆之机让她稀里糊涂地委身于他?
她突然伸出手去拿,他却早已警觉,迅速地揣进怀里,而后猛地把她抱紧,沉声恳求道,“照儿,嫁给我吧!”
他声音里的痛苦让她一时愣住了。
结发为夫妻,恩两不疑。
她好似梦到这个情景很多很多次了,比他能想象到的次数还要多。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星星点点的塘河畔,荷花灯顺水流下。
她心里轻轻地答应道,被吞并在淙淙的水声中。
桐和堂一向同南宫府走得很近,现在关系却冷却到了极点。
南宫府的老夫人和南宫仁得知此事大惊失色,立即处置了王夫人和那几个家丁,并且几次三番派人向林修远上门致歉,皆被刘秩和井然呵斥离开。
这日一早,蓝田玉和白竹听说雪照的事情,一大早便过来凤鸣馆探望。
林修远问道,“暖烟堂那里进行得如何了?”
蓝田玉说道,“我昨日和竹儿亲自去了一趟,冉小香说,交代给阿姿的事情已经办妥,枭龙已经答应斗花魁那日定来捧场。现下还剩不过两三日的功夫了,我再去同她商定一下那日具体的计划。”
林修远点头说道,“有劳贤弟。”
蓝田玉说道,“大哥跟我不必客气。你只在这里安心照顾于小姐便是。”
白竹换了一身荼白色衣衫,仍是男子装扮,站在蓝田玉身边更显得清秀动人,她问雪照道,“于小姐,南宫府的人为何要下此毒手?”
雪照说道,“我母亲南宫静原是南宫老夫人的小女儿,为了同我父亲在一起才离开了南宫府。她们以为我是想回到南宫府才想方设法接近南宫钰的。”
蓝田玉和白竹听了正自惊讶,忽见刘秩从大门口奔过来,朝着林修远禀报道,“少东家,南宫老夫人,南宫老爷还有南宫公子都来了,在门口呢。”
林修远眉头一皱,看向雪照,只见雪照面色从容,说道,“请他们进来吧!毕竟,害我的人不是他们,也非他们授意。”
刘秩看向林修远,林修远点点头,刘秩便飞奔出门去,将南宫府的几人迎接进来。
过了一会,南宫老夫人带着其余几人慢慢地沿着竹林里的甬道走进来,南宫钰在一边搀扶着她的手臂。
见了雪照,南宫老夫人不禁动容,向她伸出一只手,嘴里唤道,“照儿!”
雪照面色忧伤,上前去跪拜在她身前,说道,“照儿拜见外祖母,舅舅!”
南宫钰神色焦急,他立即上前拉着雪照的手臂哭道,“雪照姐姐,是钰儿害了你。。。我若没有强求奶奶将你迎娶进门,我娘也不会想出这种办法来加害于你。”
南宫老夫人上前将雪照扶了起来,问道,“照儿现在怎么样了?那些个家丁有没有伤到你?看到他们几个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快把外祖母吓死了。”
雪照摇摇头,掩饰着说道,“我没受伤,是林公子赶来救了我。”
南宫仁立即上前朝着林修远拱手道,“此番多劳林公子救了甥女,让我实在惭愧。多谢林公子!”
林修远脸色依旧暗沉,他只抬起手来朝着南宫仁回了一礼,再无他话。
南宫仁见他面色冷冷,心下更是歉然,他转身走到雪照身边说道,“雪照,此次前来,是有件事情想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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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照见他神色凝重,便说道,“外祖母,舅舅,请里面坐吧!”
老夫人点点头,南宫钰和雪照从左右两边搀扶着她走入竹舍,其余人都跟在后面走了进去。
雪照扶着老夫人在正中座位上坐定,亲自为她和南宫仁奉上茶来,站在一旁说道,“舅舅请说吧。”
南宫仁饮了一口茶,放下茶盏,从袖中取出一道奏折递给她,说道,“我已经同母亲商议过了,明日我向朝中上一道奏章,把你的身世公诸天下。”
雪照听了不禁愣住了,她将奏折打开,轻轻地念了一遍。
众人听得明白,奏折的大意便是说,南宫静于十八年前离开南宫府,隐姓埋名归隐民间,同斫琴大师于清源结为连理,南宫府因久无她的音讯便认为她已遭不测,故对外称抱病而亡。
今南宫静和于清源之女于雪照,年方十六,归于南宫府,特将此事奏于皇上,请降十八年前不察之罪。
雪照将奏章合上,敛裙再次下拜,声音哽咽说道,“谢外祖母,舅舅!雪照的母亲,终于可以瞑目了!”
南宫老夫人立即将雪照扶起来说道,“雪照,十八年前南宫府对不住你母亲,你也勿要怪罪你的外祖父。那时南宫府同朝廷几位掌权的官员不睦,圣上虽然站在我们这一边,却也难防小人暗算。若出了一点闪失,被他们抓住了把柄,在文武百官面前上奏弹劾,整个南宫府上下皆不保命。你外祖父为你母亲选的亲事也是费劲了心思,想让她将来过得好。”
她握着雪照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叹了口气说道,“现在十几年过去了,之前那批官员都被外放,你的舅舅也深得圣上信任,上这奏章也是为了棋先一招,堵住悠悠之口,免得将来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只要圣上允可了,将来你在南宫府的地位,也没人敢说什么。也算我对你死去的母亲的一点补偿。”
说着她的眼中竟然有两行清泪流了出来,屋里的众人看了尽皆动容。
雪照上前跪在老夫人的腿边,伸手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说道,“照儿感谢外祖母和舅舅完成了我母亲的遗愿。明日我便去父母坟前上香,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们,他们在九泉之下也可安心了。”
老夫人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说道,“好孩子,从明日起,你搬到外祖母那里住,好不好?”
雪照听了神色忧伤,说道,“外祖母,舅舅,前番雪照遭人暗算,虽在凌山上被这位白。。。”
她转身看了一眼白竹,见白竹冲她轻摇了摇头,便会意,继续说道,“白公子相救,但又中了毒蛊,林公子为了救我,答应凌风寨大王一个条件,帮他吞并枭龙帮,此事未成,照儿下不了山。等照儿完成凌山上的事,便回到外祖母和舅舅身前尽孝,还请外祖母和舅舅谅解!”
南宫老夫人听了露出不忍之色,南宫仁沉吟了一下说道,“如此,若林公子有用得上南宫府的地方,只管提出来,雪照的事情,我们定当尽全力。”
林修远点头说道,“多谢国公。”
老夫人看着林修远说道,“林公子,桐和堂同南宫府一直往来甚密,林老爷同仁儿的父亲也是多年的好友,希望这次的事情不要影响了我们两家的情分。我的照儿,今后还要林公子多多照拂。”
林修远说道,“老夫人言重了。林某对雪照一往情深,她的安全比林某的性命都重要。”
老夫人听了欣慰地点头,转而又抚摸了一下雪照的脸庞,叹了口气说道,“好孩子,外祖母先回去了。”
雪照起身,搀扶着南宫老夫人,将她送上了马车,依依话别。
南宫钰见他祖母和父亲都坐上马车,便回头拉着雪照的手臂说道,“雪照姐姐,你不要怪我娘亲,她也是一时糊涂,父亲已经让她搬到园子角上的别院,素衣斋食,闭门思过了。大嫂也被降了罪。雪照姐姐,不管你心里是如何想的,钰儿都等着你。”
林修远听了皱起眉头,将雪照的手从南宫钰手里拉开,沉声说道,“南宫公子的意思雪照已然知晓了,老夫人还在等你,快上车吧!”
南宫钰没有看他,只是盯着雪照的眼睛,仿佛有很多话,却说不出口,只得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马车。
众人纷纷笑着向雪照贺喜,雪照脸上笑容明媚,转头看向身边的林修远,林修远眉宇间皆是柔情,轻轻地抚了一下她的脸颊,说道,“只要你高兴好了。”
伸出手来同他十指相握,她的眼中已是全新的风景。
蓝田玉和白竹又去了一趟暖烟堂,枭龙昨夜在暖烟堂同阿姿过夜后,今日一早便离开了。
阿姿已将事情办妥,一切静待斗花魁那日的到来。
蓝田玉和白竹至晚间方才回到青莲庄。
刚进了阆风苑,小月急急地跑过来说道,“少爷!老爷听到了白公子的事情,要你过去呢。”
白竹心下一惊,抬头看着蓝田玉。
蓝田玉却微微一笑,仿佛在意料之中,他拍拍白竹的手说道,“没事,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来。”
说着他嘱咐小月道,“给白公子准备一个大桶,她想要沐浴。”
白竹的眼睛瞬间睁大了,小月也惊得说不出话来,俩人同时愣愣地看着他。
他却冲白竹一笑,说道,“这几日奔波劳碌,你肯定乏了,正好可以放松一下。”
说着他转身出门去了。
小月转身看着白竹说道,“白公子,我去给你准备一下。”
白竹一张白皙的脸涨得通红,紧张地回应了一声,“哦。”
蓝田玉来到他父亲的房里,跪拜行礼道,“给父亲大人请安!”
蓝老爷正背对着他在书架前翻阅书籍,听到蓝田玉的声音,只“唔”了一声,也不回转身,嘴里问道,“我问你,上个月各个分号的账簿你都看了没有?”
蓝田玉起身说道,“回父亲,我都看过了。”
“说说吧,你有何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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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田玉从容自若地说道,“我蓝丰钱庄共有分号三十二家,其中洛安城内便有五家。从以前的账簿来看,洛安城城东多商户,我分号经办的多是汇兑、放贷的业务,而城西以仕宦名门居多,分号经办的多是存钱的业务。依我之见,城西应扩大分号规模,主要作用便是充实银库,而城东应于闹市多设分号,规模无需太大,主要给那里的商户办理放款和汇兑。如此一来,我蓝丰钱庄的盈利必然提高。”
蓝老爷又问道,“那别处的分号呢?”
蓝田玉说道,“蓝丰钱庄应在各城广设分号,形成汇通天下之势,使我庄发行的庄票广为流通,提升影响力,则我蓝丰钱庄的生意可日渐兴隆矣。”
蓝老爷听了不禁点了点头,这个儿子虽然平日里放浪形骸,然而钱庄生意上的事,却从来难不倒他。
思及此处,蓝老爷皱眉问道,“我再问你,你每日在外面同那些狐朋狗友东游西逛倒也罢了,作甚还要到处招蜂引蝶,给自己添那些风流名声?你何时能像你林伯父家的修远那般,安安心心地帮我打理钱庄的生意?”
蓝田玉笑道,“父亲大人勿要挂怀,田玉每日只同诗社的朋友饮酒赋诗,前几日未归也是同我大哥去了趟凌山。以后田玉多关心各家分号的账务,替父亲分忧,如何?”
蓝老爷听了终于有些满意地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冷眉问道,“对了!我近日听那些下人们私下里又议论你,说你带了个后生住在府里,每日同他厮混在一处,还。。。”
蓝老爷说不下去了,他满眼痛色,眉头紧锁,用手猛地一拍桌子说道,“简直**不堪入耳!你给我老实说,到底怎么回事?”
蓝田玉淡然自若地笑道,“他们说的那后生是田玉的好友,姓白,我和他一见如故,甚是投缘,有相见恨晚之意。我想留他在府里多住几天,正好可以叙话闲谈,这样父亲不用担心我到处招蜂引蝶啦!”
蓝老爷眉头拧紧,用手指着蓝田玉说道,“你知道他们都在说你什么?说你有断袖之癖啊!我怎得生出你这样一个儿子来!你除了相貌,哪里有一点随我?都是你娘从小惯坏了你!你给我收敛些,若是闹出什么是非,坏了蓝府的名声,小心你的皮!走走走!下次我问你各个分号的头寸,你若说错一点,别怪我不客气!”
蓝田玉躬身朝他父亲行了一礼,说道,“是!田玉告退!”转身出门的时候,心里窃喜,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他回到阆风苑,见小月站在西边客房门口,手里托着几件叠好的衣衫,正在那里进退两难。
他上前问道,“白公子呢?”
小月脸上一红,向里看了看说道,“白公子正在里面沐浴。我说要进去服侍他,他死活不肯,只让我在外面守着。”
说着她看了看手中的衣衫,支吾道,“我想进去给他送衣服,他也不让。。。”
蓝田玉听了将她手里的衣服拿在手里,说道,“男女授受不亲,白公子洁身自好,岂能让你一个小丫头服侍他,还是我来吧!”
说着他吩咐了一句,“下去吧。”便推门进入屋内。
小月在门口立着没动,眼睛盯着关上的房门,心里如兔子般跳得飞快。
那日晚上有人偷偷瞧见他们在水榭中幽会,情景甚是香艳,难道他二人真的是那种关系?
她心里叫苦不迭,这白公子清秀美貌,让府里不少丫鬟都一见倾心,没想到竟同少爷两人都有断袖之癖,着实让人肝肠寸断。
蓝田玉知晓这小丫鬟并未离开,他心里暗笑,进入内室,屏风遮挡的后面,雾气蒸腾。
“哗哗”的水声传来,他不禁有些出神,不知这屏风后面,是怎样一幅美景?
听到脚步声,水声警觉地戛然而止,白竹微怒的声音传来,“不是让你在门外等候吗!”
蓝田玉轻笑道,“我若在门外等候,待会大王难道不穿衣服出去?”
白竹听见他的声音,惊恐地问道,“你为何进来?!不许再往前走一步,否则我。。。”
“否则大王怎样?以身相许?田玉求之不得呢。”他的声音亲昵带着挑逗,她的脸“刷”地红了。
白竹说道,“你别过来,把衣服。。。放在屏风上面,然后转过身去!”她的声音已经不似刚才那般强硬,底气已是弱了三分。
蓝田玉没有继续戏谑她,果真如她所说,将衣服搭在屏风之上,转过身去。
白竹看了看衣服,又隔着屏风看了看他的背影,这才慢慢地从浴桶中站起身来,将衣服轻轻地拉下来,穿在身上。
待她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的时候,蓝田玉仍是背向她,她略感到一丝放心,便轻声说道,“我好了。”
蓝田玉笑了笑,转过身来看着她,微微愣住了。
她穿着他为她准备好的男子衣衫,娇弱的身形在衣衫里若隐若现。她的湿发此刻散开着,柔软地披在肩上,白皙的皮肤被热气熏过,微微有些发红。清秀高挺的鼻梁,小巧的脸庞更加彰显出豆蔻年华的女子模样,沐浴后的气息隐隐地传入他的鼻尖。
白竹见他愣愣地看着自己,有些不安,低头检查自己的衣衫,又疑惑地抬头看向蓝田玉,问道,“有什么不妥吗?”
她略有些不安地神色狠狠地拨动了一下他的心弦,蓝田玉心神**,上前将唇靠向她的额头,嘴里低喃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白竹立时反应过来,知他又要轻薄于她,脸颊一红,伸手便要将他推开。
蓝田玉的双臂将她紧紧地箍在怀里,低下头很自然地吻上她的双唇。
这次他的动作很轻柔,仿佛带着略略地心疼,照拂着她唇上的每一处肌肤。
他的舌头也不像上次那样蛮横,仿佛怕弄疼了她,一点点地向她的唇齿间探寻。
她的身体在他怀里逐渐放松了下来,她卸下了所有盔甲,满怀着渴望和希冀,做他亲密无间的恋人。
任他白云苍狗,秋月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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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月,你在那里做什么?”门外不远处传来一声责问,正是蓝夫人的声音。
屋内两人正相拥而吻,忘了天地,忽听门外的声音传来,白竹惊了一下,身体微动,蓝田玉也听到了,动作只停了一下却猛地发起更强烈的吻势。
过了好一会,他才把她放开,两人的呼吸都有些不稳,白竹低声说道,夫人。。。”
蓝田玉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你不用紧张,我娘亲是个很好的人,她一定会喜欢你的。”
白竹说道,“可是我现在。。。”
蓝田玉抬起一根手指放在她唇上,说道,“我们出去吧。”说着他拉起白竹的手出了门。
门开了,蓝夫人站在庭院正中,门口不远处站着一脸羞愧之色的小月。
见蓝田玉挽着白竹的手走出门,蓝夫人的眉头略动了动。
此时白竹的头发是散开的,湿湿的搭在肩上,蓝夫人仔细地看了看他,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没发一言,转身径直朝正屋走去。
蓝田玉和白竹跟在她身后进了正屋,蓝田玉向她行礼问安,白竹也躬身行礼。
蓝夫人问道,“田玉,刚才我去了你父亲那里,他跟我说了你的事情,让我对你严加管教。我想听你说说,你们俩是怎么回事?”
蓝田玉仍是拉着白竹的手,笑道,“母亲,你都看到了,何必再问我。”
蓝夫人微微地皱眉说道,“两个年轻男子,每日出双入对,举止亲密,不避嫌疑,成何体统?”
蓝田玉说道,“母亲,孩儿下半生要做的事,便是守着她,给她安全感,不离不弃。”
白竹低着头,沉默不语。
这样的话,他对她都没有说过,却当着他母亲的面,堂而皇之地说出口,不知道蓝夫人会不会雷霆大怒。
蓝夫人愣了一下,半晌没有言语。她盯着他俩,仿佛在思考什么,又仿佛想起了什么往事。
过了片刻,她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往内室走去,嘴里说道,“白公子请随我来,我想和你单独叙话。”
白竹吃了一惊,看着她的背影,又抬起头来看着蓝田玉,蓝田玉却对她眨眨眼睛,笑了笑,示意她进去。
白竹头皮一阵发麻,除了她已经逝去的母亲,她没有任何同这种年龄的夫人打交道的经验,更何况她是。。。蓝田玉的母亲。
白竹摇了摇嘴唇,硬着头皮进入屋内,只见蓝夫人坐在椅子上看着她,目光柔和。
白竹说道,“蓝夫人,有什么事请说,白竹能办到的,自当尽力。”
蓝夫人笑了一下,开口便问道,“我若让你离开田玉,你能办到吗?”
白竹心下一凉,面色突然苍白,她看着蓝夫人说道,“只要他还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不会离开他。”
蓝夫人眉目一动,又说道,“你也不顾这青莲庄上下的人,甚至外面洛安城的人如何看待你吗?”
白竹说道,“那和我没有关系,我只在乎他的想法。”
蓝夫人盯着她的眼睛,沉默不语,过了半晌,她轻声问道,“你是个姑娘家,对不对?”
白竹满眼惊讶地看着她,竟然已经被识破了?
难怪,刚刚沐浴过,头发还是散着的,又换上一身不那么宽大的衣衫,娇柔的身躯已经若隐若现,不被识破才怪。
白竹只得点点头,说道,“只身在外,若是女儿装扮多有不便,故而经常作男子打扮。”
蓝夫人看着白竹瘦弱的身躯,坚毅的眼神,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她轻轻地走上前来,握住白竹的手,语气变得柔和,说道,“我看得出来,你是个痴情的孩子,对田玉是真心的。我这个儿子,虽然外面传言是个风流公子,然而当娘的哪有不了解自己儿子的?此番他对你也动了真情。我看到你们两个,便想起当年的自己。我和田玉的父亲,也是一见钟情,不顾世人的看法走到一起,现在我从不后悔当时的选择。”
白竹听到她的话语,抬起头看着她,心中满满的都是感动和温暖。
这样一位夫人,竟然支持她儿子和心上人在一起,甚至鼓励他们不要顾及世俗之见,白竹惊讶地感觉像是在梦中。
她低声问道,“夫人都没有问过白竹的身世,便支持我们在一起。若我是世人嫉恨的叛逆臣子,邪魔妖道之女,也不在意么?”
蓝夫人听完她的话笑了起来,说道,“若论叛逆臣子,邪魔妖道,估计三十多年前,没有比得上我父亲的,可我现在过得也很好。田玉的父亲,表面上看起来因循守旧,年轻的时候,便也是如同田玉一样**不羁,不将天下人放在眼里。所以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有我们这样的先例在前,你们这些小人儿怕些甚么?”
她的眼神一改方才的冷静柔和,变成一副笑看长风的凛然和大气,看的白竹不禁愣住了。
白竹的胸中仿佛有一股紧张的气息呼了出来,立时变得舒服许多。她一直欣赏的蓝田玉的潇洒率性,竟和他的母亲如出一辙,她不禁对眼前的蓝夫人心生好感。
仿佛觉察出她的心思,蓝夫人对她微微一笑,说道,“不过,最难过的可不是我这一关,而是田玉的父亲。蓝丰钱庄已经有百余年的历史,从他父亲接手以后,分号已经遍布各地。他必须顾及全局,才能保住这苦心经营的祖业。蓝丰钱庄发行的庄票,也是所有信任蓝丰的百姓的依托,不能有半点的差池。你明白吗?”
白竹看着蓝夫人的双眼,里面全是信任和鼓励,她轻轻点头说道,“我明白。我一定会及时规劝他,不让他有太多出格的举动。”
蓝夫人脸上笑意更深,她上前拉起白竹的手说道,“果然是个好孩子,我没有看错你。今日的事情不可对外人提起,你可仍旧扮成男子,跟在他身边,但有一条,不可太过逾矩。”
白竹纳闷道,“夫人既已知晓我是女儿身,为何还要我扮成男子?”
蓝夫人笑得神秘莫测,说道,“我估计田玉的意思,若不这样,没法逼他那个执拗的爹同意你们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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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竹听了心下了然,原来他让她扮成男子,又在下人面前同她亲密无间,是要故意让下人的议论传到他父亲的耳朵里。
只是这样,蓝老爷得知真相之后,真的不会迁怒于他么?
好奇怪的一家人。
这时蓝夫人向她促狭一笑,悄声说道,“不如我俩一起演一场戏,吓吓田玉如何?”
白竹惊得张大了眼睛,问道,“如何演?”
蓝夫人笑道,“怎么让他着急怎么演。”
白竹还未反应过来,蓝夫人突然脸色一变,伸手猛地一拍桌子,将桌上的瓷瓶都震得跳了起来。
只见她对白竹怒目而视道,“大胆!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对我出言不逊!田玉,你给我进来!”
蓝田玉一听,立即走进内屋,只见白竹迎着蓝夫人的目光,凛然说道,“是夫人不尊重白竹在先,白竹无礼在后!若夫人再要侮辱于我,休怪我不顾情面,翻脸不认人!”
说着她气哼哼地看了蓝田玉一眼。
蓝夫人也看着蓝田玉,回身一下子坐在椅子上,拿起丝帕拭泪,哽咽着说道,“田玉,你这个什么狗屁朋友,说我仗势欺人!你还不将她给我撵出去?!”
蓝田玉听着她俩的对话,神色由紧张变得放松,最后一脸无奈的表情,叹了一口气,抱起双臂看着蓝夫人笑道,“母亲,你演得挺好,我差点信了。可是她。。。”
说着他用下巴往白竹那里一点,笑道,“我比了解我自己还了解她,看她第一眼便瞧出来了。”
一语说得白竹满眼愧色,看着蓝夫人说道,“夫人,白竹笨拙,演砸了场子。”
蓝夫人听了不禁莞尔,她看着蓝田玉说道,“这孩子心地耿直又单纯可,我把她收了。”
说着又看向白竹,向她招手道,“过来。”
白竹依言走到她身边,只见她拉起自己的手看了看,嘴里说道,“看着倒是细皮嫩肉的,只是为何虎口这里有这么些硬茧?”
白竹听了心下一惊,想要把手抽回来,却见她仍旧把手拉过去,从自己手上褪下一枚银戒,顺势戴到她手指上,说道,“好生保管,以后会有大用处。”
白竹低头一看,只见那枚银戒年岁已久,上面刻着一副奇特的图案,类似远古图腾的样子,白竹看得有些愣怔了。
蓝田玉拉起白竹的手,轻轻地抚了抚上面的银戒,柔声说道,“能得母亲如此垂的人,竹儿还是头一个。”
白竹听了心里一阵感动,她看着蓝夫人说道,“白竹定不辜负夫人厚。”
蓝夫人摇了摇手,站起身来笑道,“很久没像今日这般开心了。我先走了,你们俩在我眼皮子下面收敛一些,否则你父亲那边别怪我不帮你。”
蓝田玉扶着蓝夫人的手臂将她送出门去,嘴里说道,“田玉知道了,多谢母亲。”
蓝夫人看着蓝夫人和丫鬟远去的背影,微微一笑,转头对白竹说道,“没想到我母亲竟如此喜欢你,可见我没有选错人。”
白竹仍旧看着蓝夫人离去的方向,说道,“蓝夫人说我和她年轻时候很像,还说她和令尊当年便是不顾一切,走到一起的。”
蓝田玉拉起她的手,眼睛里都是笑意,说道,“我和九大王将来讲给后辈听的故事,一定比他们的还精彩。”
白竹虽习惯了他的不正经,听他讲到他们将来的后辈,仍是忍不住心神荡了一下,一片绯红飞上双颊。
这日到了暖烟堂斗花魁的日子,林修远众人一早便来到花场,一干人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斗花魁又称评花榜,是繁华的洛安城一年一度的大事。
这日,暖烟堂外面的大街上车水马龙,不少慕名而来的人一波一波地涌入暖烟堂,直将大厅堂挤得水泄不通。
暖烟堂大厅正中早已布置好一个大戏台,四周墙柱皆用绫罗绸缎包裹,厅内处处装饰得繁花似锦,看得人眼花缭乱。
斗花魁还没开始,暖烟堂请的戏班子正在戏台上面一出一出地唱着戏文。
枭龙带了两个帮众也出现在人群里,但是符王爷却没有按时到来,蓝田玉等人心内疑惑,不时地向门口张望。
过了一会,戏班子下了台,暖烟堂的老鸨李妈走上去满面堆笑地说,“各位大爷,各位友邻,咱们洛安城名花竟开,今日我暖烟堂设花场,请各位大爷看官给咱们洛安城这些名花评出个状元、榜眼、探花,大家图个热闹,我们这些姑娘呢也讨个好彩头,大家说怎么样?”
她的话一说完,台下已经想起震耳欲聋的叫好声。
李妈满意地笑了笑,说道,“我们评选的名目还是老规矩,分为三项,分别是花容月貌,长歌善舞,还有诗词歌赋,每位姑娘上来之后,大爷们给台上的大瓮里投钱打赏,哪位姑娘得的打赏最多,便是我洛安城今年的花魁,如何?”
台下又是一阵响彻楼宇的呼应,接着李妈又说道,“虽在我暖烟堂设花场,来参加评选的姑娘却是整个洛安城的青楼里挑选出来的拔尖的,今日来的大爷都是名门大户,一会给姑娘们打赏的时候,可不要小气哦!”
这时台下有一人起哄道,“行了李妈,别啰嗦了,快让姑娘们上来吧!大家伙都等不及了,对不对?”
众人立即呼应道,“是啊是啊,赶紧上来吧!”
李妈笑了笑,说道,“那我们开始第一轮评选,花容月貌。姑娘们上来走上一圈,自我介绍一下,大爷们赏钱准备好了啊!先请碧玉楼的花三娘!请吧!”
说着李妈朝台后面看着,请出花三娘,自己便款款地走下台去了。
碧玉楼也是洛安城的大牌青楼,规模同暖烟堂相当,而这花三娘也是碧玉楼今年刚刚放出来的头牌,一出道立即引来了无数王孙公子的追捧,故而这次也是冉小香最强劲的对手。
只见花三娘施施然走上台来,轻轻朝台下众人施了一礼,说道,“奴家花圆儿,因排行老三,又称花三娘。”
台下众人立即起哄道,“三娘快把头抬起来,让我们瞧瞧!”
花三娘听了,慢慢地抬起头来,台下众人不由得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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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她一双妙目含情,鼻梁高挺,脂粉略施,唇瓣点绛,便如一只白海棠般动人。
碧玉楼苦心培养了十余年的头牌,果然名不虚传。
众人愣了半晌,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台上的瓮里开始噼里啪啦地落入银钱,直将大瓮底都覆盖满了。
李妈对众人的反应有些惊讶,眉头微皱起来。
接着又有几位其他青楼的女子走上台来,也有呼声高的,但总也盖不过花三娘的风头。
最后上来的是冉小香,她是出道好几年的暖烟堂头牌了,一直是符王爷的独宠,很多外城来的人都是慕名专门为了看她而来。
唱名的喊出她的名字来以后,台下众人纷纷噤声,等着看这位名扬天下的头牌的风采。
只见冉小香从台后转出来,一身妃色衣裙摇曳生姿,明眸皓齿,朱唇粉黛,身姿窈窕,杨柳细腰,头上有明晃晃的珠翠步摇,随着她款款的脚步折射出光芒,明艳动人,加之她的前衣乃薄纱制成,春光乍现,引起台下众人低声轻呼。
冉小香走到台前,施礼毕,轻轻一笑说道,“冉小香见过众位大爷。”
说着她起身,眼神往台下扫了一眼,看到枭龙和他的两个手下站在人群里,便停留了一下,对着枭龙若有似无地使了个眼色,眉目含情,娇羞无限。
枭龙一愣,怀疑自己看错了,不由得张开了嘴,心里如猫挠一般痒痒的。
之前他每次来暖烟堂,这个冉小香从未正眼看过他,怎得此次对他眉目传情?
他往最前面的上座上看了看,发现符王爷并没有来,他不由得心花怒放。
他窥伺冉小香久矣,却从不得近身,即便只让他摸摸小手,也觉得值了。
台下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高呼,冉小香的名头早已在外,她熟知众人的口味,他们喜欢什么,想看到什么,她都一清二楚。
瓮里的银钱慢慢地涨了上来。
第一轮评选结束,冉小香排名第一。
第二轮比试才艺,仍旧是花三娘先上场。
舞乐响起,她轻摆身姿,跳了一曲《凌波舞》,只见她舞姿柔软,舞态轻盈,似空中浮云,又似晴蜒点水,如龙宫中的仙女在波涛上飘来舞去,真可谓“凌波微步袜生尘,谁见当时窈窕身”。
众人见了纷纷叫好,一大堆银钱纷纷向台上的大瓮投去。
第二轮的竞争尤其激烈,大家已经等不及要看冉小香展示才艺了。
终于轮到冉小香上台了,只见她穿着一身白色纱裙,略施粉黛,头上只用了简单的花朵装饰,素面白裙,飘然如天宫仙子。
众人纷纷赞叹,原来冉小香卸了红妆,竟是如此的清雅脱俗,仿佛不沾一点世俗之气的雪莲一般。
冉小香像台下施礼道,“小香为众位大爷准备了一曲《凤求凰》,然要尽显此舞雅韵,须得有一位高人抚良琴伴奏,小香才能跳得好。”
说着她向身后看去,只见左右人搬上来一张琴桌在台子的一侧,接着一位身量瘦弱,面容清秀的美貌少年抱着一张幽幽的古琴走了上来。
林修远看了不由得大惊,转头一看,刚刚还在他身后的雪照竟然不见了。
他立即看向旁边的蓝田玉,蓝田玉却一副了然的神色,冲他笑了笑,示意他不用担心。
只见那美貌少年在琴桌旁坐定,抬起一双纤白修长的玉手,轻轻地拨动琴弦,一曲《凤求凰》婉转流出。
台下的众人都是深谙此道的,却无人听过这样精妙绝伦的琴音,一时间整个大厅内竟然鸦雀无声,众人都愣愣地盯着台上的清秀美少年。
此时冉小香亦开始随着琴声起舞。她的舞姿曼妙,同琴曲配合地天衣无缝,霎那间,整个花场变成了一琴一舞的天地,众人都屏息出神,仿佛一眨眼,一喘息,便错过了一时一刻的美景。
过了一会,一曲《凤求凰》弹罢,雪照收回手指,冉小香亦停止了舞步,台下的众人却依旧鸦雀无声,竟有人眼中泛起清泪。
这时突然听到台下有人大喊一声道,“依我看,今日这花魁也不用再比了,听这琴声看这舞姿,定然是冉姑娘莫属了!”
林修远几人顺着声音看去,竟然是枭龙的一个手下。
枭龙此时正满意地微笑着,显然这人的话语是他授意说的。
台下有不少人跟着高声喊起来,最后竟形成了口号一般的呼声,“冉小香!冉小香!冉小香!”
李妈在人群中用手帕捂了捂嘴,掩饰不住嘴角得意的笑容。
第二轮的评选,冉小香又是第一名。
第三轮评选是诗词歌赋。台下的才子们纷纷出题限韵,由主持者现场抓阄,然后由参加斗花魁的姑娘们根据题目即兴吟诗一首,仍旧由台下众人品评出高下。
台下众人中多是风流才子,文人骚客,出题自然不在话下。不一会,主持者的盘中便多了十数个团成一团的纸条。
主持者当着众人的面,从里面随意抓了一个,打开一看,竟是最常见的咏花诗,五言不限韵。
这咏花诗看似普通,但由于古往今来咏花的词作太多,新诗往往很难突破,因此这道题目实际上很能考验出作诗人的真正水平。
台上已经备好了笔墨纸砚,所有参与评选的姑娘们都走上台来,有的拿起笔便开始作诗,有的却在苦思冥想,下笔踟蹰不已。
冉小香低头沉思了一会,便拿起笔来,右手执笔,左手轻轻地拉着右手臂下垂下的长袖,众人纷纷看着她,心下赞叹,连写字的模样都让人神魂颠倒。
一炷香时间已到,姑娘们纷纷将写好的诗作交给主持者,也有几位实在写不出来的,便交了白卷。
主持者早已准备好一块巨大的展板,将所有人的诗作一一挂在板上,诗作下面各挂一个竹编的小匾,用红绳拴在展板上,以作看客打赏之用。
台下的众人一拥而上,每张诗作前面都挤满了人。
只见有人高声颂念,有人抚掌大笑,有人拍案叫绝,有的直接掏出荷包向竹朝里扔钱,整个花场摩肩接踵,热闹非凡。
蓝田玉等人也站起身来,依次看展板上的诗作。
花三娘作的诗名叫《咏荷》,暗喻荷之高洁,出尘而不染;冉小香的诗名叫《桃李》,借贺知章的“南陌青楼十二重,春风桃李为谁容”写出了青楼女子的祈盼和哀怨。
众人对这两首诗作的意见不一,难分上下,甚至有人为了这两首诗作争论得面红耳赤,就差撸起袖子打起来,而两边竹匾的银钱也相差无几。
正喧闹间,忽听门口有人喊道,“符王爷来了!”
众人纷纷转头,果然见符王爷带着一个小厮正进入大厅。
李妈见了赶紧上前招呼道,“王爷您可来了!我们小香正比到最后一场了,头两场都是第一名!”
符王爷看也不看他一眼,朝身后跟着的小厮一个眼神,那小厮会意,立即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足有五十两,扔给李妈道,“我们王爷打赏给小香姑娘的!”
说着二人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
李妈一把将银锭接在手里,笑逐颜开,立即分开众人,将银锭稳稳地放在冉小香诗作下面的竹匾里,回身高声向众人叫道,“符王爷打赏五十两!”
众人纷纷拍手叫好,冉小香和花三娘立时高下立判,主持者当场宣布冉小香成为今年洛安城的花魁!
碧玉楼的老鸨一听,立即将脸拉了下来,也不等花三娘,径自出门先走了。
花三娘却丝毫没有动容,自从冉小香一曲舞毕,她的眼神一直追随着林修远身边的雪照。
这会老鸨一脸怒容,甩甩袖子先走了,花三娘寻找雪照的眼神有一些焦急。
雪照正在林修远身侧看着咏花诗,突然衣袖被人轻轻地拽了一下,她疑惑地一转头,见花三娘站在面前,一双水汪汪的妙目含情脉脉地盯着自己。
雪照有些尴尬,便问道,“姑娘找我有事么?”
花三娘看了看雪照左右的其他人,觉得有些不便,便拉起雪照的手臂往僻静处走了几步,林修远见了,眉头一皱,便要跟上去。
蓝田玉却在身后拉住了他,悄声说道,“大哥,这花三娘大约是瞧上嫂子了,你且看她要做什么。”
林修远脸色暗沉,奈何雪照此时是男子装扮,只得站住不动,眼睛却紧紧地盯住她们的身影,生怕雪照有什么闪失。
花三娘把雪照拉到角落里,从袖中拿出一方锦帕塞到雪照手里,脸色微红,轻声说道,“三娘对公子的琴技倾慕不已,公子若有空,请来碧玉楼一坐。”
雪照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正想把锦帕还给她,却见她一双美目泪水涟涟,手只得停在半空不动了。
她说道,“花娘子,你误会了,我。。。”
花三娘却伸出一只手轻轻覆在雪照的嘴上,说道,“三娘在碧玉楼等着公子。”说完竟低下头,迅速地走出门去了,只留下雪照愣愣地站在那里,满脸的惊愕。
蓝田玉看得笑了起来,林修远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拉起雪照的手臂,将她从角落里拽了出来。
雪照低头看着手里的锦帕,鼻尖闻到淡淡的清香,锦帕角上绣着一个小小的“花”字,锦帕中央是绣得极为精致的一朵荷花。
雪照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若我真是男儿身,我也会为这样的女子动情。”
林修远皱眉说道,“即便把你装扮成男子也这般招人,真正让人无计可施。”
一语说得雪照脸有些红了,身后的几人都笑了起来。
正说话间,忽听楼上“噼里啪啦”一阵乱响,似有碗盏碎于地的声音,众人都朝楼上看去,却听蓝田玉在身后笑着说道,“好戏开始了。”
众人皆是一凛,过了片刻,忽见枭龙衣衫不整地从楼梯上连滚带爬地跑下来,嘴里不停地喊着,“我是个畜生!我这就滚!这就滚!谢符王爷不杀之恩!”
说着他爬下楼梯,满眼地惊恐之色,分开挡路的人群,夺门而逃。
李妈的肥胖的身形出现在楼梯口,她鄙夷地看着枭龙逃跑的身形,嘴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哼”声,接着她漫不经心地看着林修远这边,藏在丝帕里的手比了一个手势,又牵起嘴角做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众人已经会意,知道事情已经办成,都长出了一口气。
时已至正午,林修远和蓝田玉几人在附近的酒楼用过了午饭,便又来到暖烟堂。
此时斗花魁已经结束,暖烟堂的人却只比上午少了一点,不同的是,符王爷已经离开了。
李妈看见林修远他们回来了,赶紧走上前来笑道,“林公子,蓝公子,几位楼上请,小香正在房间里等着几位呢!”
林修远点点头,带领众人上了楼,来到冉小香的房间。
李妈也跟了进来,她将门掩好,转身向林修远走过来笑道,“林公子,你交代的事情,我们可给你办妥了!这酬金。。。”
林修远从怀里拿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推到李妈面前说道,“已经准备好了。”
李妈满脸堆笑,拿起银票前前后后看了好几遍,方揣在怀里笑道,“林公子果然是爽快人!哪位小姐若是跟了你,可有福气了!”
说着她又转向蓝田玉笑道,“蓝公子,以后再有这样的生意,一定想着我们啊!”
蓝田玉听了无语地笑了一声,说道,“一定一定。”
他心里想道,这次已是九死一生的历险,哪里还想再有下一次!
冉小香看问雪照问道,“还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雪照听了一愣,想到自己的男子装扮方才反应过来,说道,“哦,在下姓于。”
冉小香笑道,“于公子琴技卓绝,世间少有,今日多亏你相助,否则我可能赢不了第二场了。”
雪照笑道,“冉姑娘舞姿曼妙,本就胜券在握,我只不过弹了一首曲子而已。只是在下有些好奇,刚才冉姑娘是如何让那枭龙和符王爷起了冲突的?”
冉小香听了轻轻一笑,眼神里却有一丝苍凉。
她说道,“我只不过在第一场时给那枭龙使了个眼色,然后让我那小姐妹阿姿多灌他几杯酒。符王爷来的时候,让阿姿把他推到我房里,他已酒醉不省人事,还以为自己进错了房间,看到我两眼放光,便扑上来了。后来的事情,你们就都看到了。”
正说话间,忽听“砰”的一声,冉小香的屋门被人猛地推开了,进来一位衣着光鲜的年轻的夫人。
她冷眉怒目,进来扫视了众人一圈,看到白竹时略停了一停,眼光中有一丝疑惑一闪而过,转而又继续看向别人,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冉小香身上。
她指着冉小香骂道,“你这个该死的狐媚子,今日我家老爷是不是又来找你了?我就不明白了,你都使了什么狐媚手段,唬得老爷三天两头往你这里跑?”
说着她走上前去,抓住冉小香的衣领,“啪”的一声就是一个耳刮子,看的众人都愣住了。
李妈见状,立即跑上前去,满脸堆笑地对那位夫人说道,“夫人消消气,消消气,高抬贵手,放过小香这一次吧!这次王爷都没过夜,来了看了一眼便走了!夫人大人大量,放了她这次吧!”
“放了她?”那夫人斜眼看了李妈一眼,说道,“我哪次放了她下次都记吃不记打,今天我非破了她的相不可!”
说着她竟然掏出一把尖利的小刀便要往冉小香脸上划去,众人一阵惊呼,要看利刃便要划破冉小香的脸,忽听“当啷”一声,一个矫捷的身影飞身过来,将她手中的小刀打飞到墙角。
那夫人手臂吃痛,惊叫了一声,骂道,“谁敢碰我?不想活了?”
她定睛一看,白竹站在身前,冷然看着自己,她心下有些疑惑,却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有些结巴地问道,“你是谁?少在这里多管闲事!你可知道我是谁,你得罪得起吗?”
白竹冷笑道,“天下谁不知夫人是谁?符王爷府的黎夫人啊!”
那夫人冷笑一声道,“算你识相!还不滚开!我今日便要教训她!”
说着她又要动手,白竹伸出手死死地握住她的手臂,她半分也动弹不得,疼得哇哇大叫起来。
这时蓝田玉走上前来说道,“既是黎夫人,也不能如此仗势欺人!冉姑娘现在是暖烟堂的头牌,整个洛安城的新任花魁,洛安城上下的王孙公子尽皆倾倒,符王爷欣赏她也是应该,夫人若看不下去,便也亲自来花场同她们比试比试如何?”
那黎万春气得满面通红,手臂被白竹握住仍旧气势不减,骂道,“哪里来的一起子淫贼,竟敢顶撞我!姑奶奶在洛安城还没碰到过谁敢说个不字!有本事你留下姓名,来日我必亲自收拾你!”
“白竹!”蓝田玉正要开口,却被白竹抢先一步说道,“凌风寨九大王!”说着她又使力拧了一下她的手臂,立时疼得黎万春脸色发青,求饶道,“大王我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大王放了我吧!”
白竹凑上前去冷然说道,“以后再来寻事,这条膀子就保不住了!快滚!”
说着她猛然一推,黎万春一个踉跄摔倒在门口,门口的丫鬟立即将她扶起来,她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看也不敢看众人,抱着快被白竹拧掉的手臂惊慌地跑了出去。
屋内一时静了下来,冉小香站起身来说道,“原来你是凌风寨九大王白竹!果然好身手,小香在此拜谢救命之恩!”
说着便要敛衣下拜,白竹一伸手扶起她来说道,“不必客气。我本来也答应了你的,正好今日撞见她,顺手解决了。”
冉小香却低头说道,“只是此番她走了,定不会咽下这口气,只怕下次会更加变本加厉,想要置我于死地。”
白竹却拍了拍手,漫不经心地说道,“不会了。不出两日,符王爷定会对她雷霆大怒,她以后在王爷府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冉小香听了眼睛里一亮,问道,“大王如此胸有成竹,可是使了什么计策?”
白竹轻轻一笑说道,“我将今日枭龙身上弄来的枭龙符放在黎万春贴身衣物里了,符王爷发现枭龙同他的两个女人有染,那枭龙和黎万春的好日子都到头了!”
众人听了皆是讶然,众目睽睽之下,她做的事谁都没有发觉,她的动作之快令人乍舌。
白竹用眼角瞥了一眼李妈,又凑到冉小香的耳边悄声说道,“到时候你独得符王爷宠爱,一切就看你的了!”
冉小香听了眼神里露出少有的感动和希冀,她抓住白竹的手说道,“九大王之恩,没齿难忘!”
说着她也凑到白竹的耳边,小声说道,“九大王,蓝公子从来没在青楼采过花。”
白竹的脸庞立即红了一下,她顿时变得不自在起来,看了蓝田玉一眼,立即转开目光,轻声说道,“我知道了,谢谢冉姑娘。”
蓝田玉有些疑惑地眼神看了她俩一眼,接着转身向着林修远说道,“大哥,此间事情已然办妥,我们走吧。”
林修远目光沉稳,点了点头,带着众人出了暖烟堂。
众人一道上了马车,路上林修远说道,“此间事已毕,我们该回凌山商讨下一步的计策了。”
回九说道,“明日我还要去趟阴府,你们先走一步吧。”
雪照听了立即说道,“我们和三大王一起去吧,正想去见见这位阴小姐。对不对,白姑娘?”
“是啊!我们和你一起去,三哥!”
“这。。。”
“就这么定了!”白竹不容他反驳。
雪照推了推林修远的手臂,轻声问道,“林公子难道不想见见林伯父为你选的佳人吗?”
众人听了不禁愣住了,原来林修远的父亲竟然替林修远指过这门亲事,怪不得林修远一直不愿前往。
蓝田玉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于小姐好奇心忒重了些,既是伯父指过的亲事,大哥都不着急见,于小姐却急得不行,若将来你俩都进了门,大哥也不用怕你二人不睦了!”
众人听了都抿嘴偷笑起来,前面赶车的井然听到了也忍不住哈哈笑了一声。
敢同林修远这样玩笑的,这世上估计除了雪照,也只有蓝田玉一人了。
林修远这次却没生气,只是转向回九轻松地说道,“既然山风对她有意,我们明天便试试她对山风的心意如何?”
回到凤鸣馆已经是傍晚时分,蓝田玉和白竹同林修远告辞回了青莲庄。
雪照对林修远笑道,“今天心情好,我去厨房做几样小菜犒劳一下你如何?”
林修远点头笑道,“那我先去那边大堂里处理一些事情,很快就回来。这边让他俩在门口守着。”
雪照点点头,转身去了凤鸣馆的小厨房里准备晚饭。
等到林修远从大堂里忙完回来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从凤鸣馆的竹林甬道里穿过,依稀可见竹舍里透出来隐隐的烛火,一晃一晃的,林修远心下一阵温暖。
他抬步进入屋内,见雪照仍在桌前忙碌。屋子正中的圆桌上,摆满了各式小菜,还有一壶酒温在碗里。
林修远目光柔和,对着雪照笑道,“好香,闻着就有胃口。”
雪照转过身来看着他,眼睛里亮晶晶的,笑道,“我刚刚准备好,你定是闻着香味跑来的。”
说着她挽起林修远的手臂,让他坐在桌前,自己坐在他旁边的座位上,开始给他夹菜。
林修远却按住她的手说道,“你累了,我来吧。”
俩人坐在桌前慢慢地吃过晚饭,雪照收拾好碗盏,又说到,“我们去园子里散步吧。”
林修远点点头,将自己的披风为她系好,从凤鸣馆边上的角门进入桐和堂的后院。
雪照拉着林修远从后院的每个角落走了一遍,仿佛是依依惜别。
经过通往归心村的的大门口处,她愣怔了一会,问道,“我听他们说,令尊在里面隐居,是么?”
林修远看着她,点点头。
雪照又问道,“我们要进去看看他么?”
“等你身体好些吧。”他仍是担心她会受到刺激。
雪照点了点头,和林修远往别处走去。
他们回到凤鸣馆的时候天色已晚,雪照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搭在衣架上,然后去帮林修远更衣。
她低着头,不发一言,面色沉静。
林修远感觉她神色有异,便按住她的手,抬起她的下巴问道,“照儿,你好像不开心,为什么?”
她心中一痛,看着他的眼睛,无法掩饰的泪光在跳动的烛火中闪烁,语不成声地说道,“我只想再多一些单独和你相处的时间。”
明日回了凌山,她将又是山风的压寨夫人,住在山风冰冷的大殿里,她一想便觉得心如刀割。
哪里都没有他的怀抱温暖。
林修远眉头微皱,他把她拥在怀里,心疼地说道,“你跟着我,哪里也不许去。听到了吗?”
雪照的泪终于抑制不住地滚落下来,她很想点头答应他,就像她心里想的那样。然而若要让林修远将来不再受山风控制,她必须狠下心来。
她轻轻地把他推开,闭上眼睛轻声细语地祈求道,“吻我。”
林修远看着怀里的雪照,她精致的脸庞上有点点清泪,睫毛轻轻地上下颤动,她微微地向上抬着头,粉色的樱唇轻轻地张开,像是等待他的爱抚。
他伸出双手捧住她的脸,温热的唇吻了上去。
只要动情,便是一辈子。
像是渴盼甘霖已久的树苗,她的唇紧紧地贴着他的,如果不能长相厮守,至少要有一次的放纵。
之前已经被她解开的衣衫已然滑落,她的身体轻轻地贴上他的胸膛,仿佛从来没有离得如此之近,这样的温热和缠绕让她眷恋不已。
她的手掌伸入他的中衣,他坚实的背部和胸膛让她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而他也控制不住地想要和她的身体融到一起,嘴唇已然滑入她的衣衫。
他的手掌有些粗,抚摸过的地方都痒痒的,却出奇地舒服,她轻轻地呻吟出声,嘴里轻声地唤着他的名字,眼神变得朦胧,说道,“修远,要我。。。”
她已然被他抱起放在榻上,迷蒙之中她听到他在她耳畔问道,“照儿,你真得准备好了么?一会,我怕我停不下来。”
雪照没有回答,她伸出手臂攀住他的脖子,嘴唇将他的话语堵了回去。
他抑制不住地喘息道,“会有些疼,别怕。我尽量轻一些。”
雪照胡乱点了点头,全身已经融化在他醉人的攻势中。
是有些疼,像是什么东西被撕裂一样,但他动作很轻柔,温柔的吻一直不停地拂过她的嘴唇、脖子和锁骨,很快,疼痛被一种奇怪的感觉淹没,她被体内惊天的热浪一次一次的推到顶峰。
天地万物仿佛化为乌有。
醒来的时候是夜半,她身体有些虚脱,想要起身喝点水,发现他的头枕靠在她的胸前,睡得像个孩子一般。
她转头向旁边看了一看,突然发现枕边的桌上有一个精致的木盒,紫红色的盒身上有漂亮的龙凤团纹。
她伸出一只手去,轻轻地把盒盖打开,一股衣料的清香扑鼻而来。
看到盒子里的东西,她却不由得惊住了。
回来后一直在忙忙碌碌,竟没有看到他早就放在床榻前的盒子,里面是漂亮的大红色嫁衣。
折叠的衣角处,真得有一个小小的“照”字,旁边有细碎的小竹叶缠绕着,仿佛长在她心里。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手里轻轻地抚摸着那个小小的“照”字,泪水划过微笑的唇角。
她好想穿起它,坐在凤鸣馆里,等着他推门进来,掀起她的盖头,双目对视之间,是床头红烛的微光。
过了一会,她又拥着他的臂膀,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早晨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他不在身边,被子盖得好好的,她轻轻地挪动身体,两腿之间有些酸酸地疼。
她却觉得幸福又温暖,今后不管她走到哪里,跟着谁,她都不会再有这样的经历,因为她的整个身心都已经属于他了。
她勉强挣扎着起身,看到床榻前的木盒仍旧静静地躺在那里,她伸出手指抚摸了一下,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将它穿在身上。
门口传来脚步声,她抬头一看,林修远端着一只小碗走了进来。
他看到她,眼神里皆是柔情爱意,在她身边坐下说道,“照儿,我专门让厨房做的红枣粥,快喝了吧。”
她想伸手接过碗,却被他将手推开,拿起汤匙吹了吹凑到她嘴边说道,“张嘴。”
雪照脸略微有些发红,只得将嘴张开,一口一口地将粥咽下。
只听林修远又说道,“我专门问过仁大夫,你现在最适合喝的便是这红枣银耳粥了,补气血最好不过。这银耳还能败火,”他说着放低了声音看着她笑道,“昨夜火太大了。”若止未央说正在跟的亲们给留个言吧!
雪照听他说起昨天夜里的事情,顿时脸红到耳朵根。
她低下头略显羞涩地问道,“我是不是太主动了,把你诱惑上床榻。。。”
林修远听了把碗放下,上前轻轻吻住她的樱唇,低声说道,“你是挺主动的,不过我早就想要你了。”
雪照脸颊发烫,尽管双臂无力,仍是伸手将他轻轻推开一些,转头看着床榻旁边的木盒,问道,“这是。。。给我的么?”
林修远笑着说道,“刚一回来就去紫曦堂定做了,等着凤鸣馆的女主人穿上它嫁到桐和堂。”
雪照点点头,笑道,“其实我早就嫁过一次了。”
林修远眉头微蹙,问道,“唔?在哪里?”
雪照将唇瓣覆到他耳边说道,“在梦里。”
二人吃过早饭,等回九、蓝田玉和白竹到齐了之后便一同赶往城南阴家。
路上白竹突然问道,“怎得不见慕公子了?他可大好了吗?”
林修远听了说道,“他传信来说,已经大好了,只是还需要静养几日,待他身体无恙后,会到凌山找我们。”
白竹听了点点头,又笑道,“慕公子体弱,上一趟凌山便似丢掉半条命一般,等他身体大好了我下山来接他好了。”
蓝田玉说道,“我也是多愁多病身,九大王也想方设法把我弄上去吧。”
白竹看着他笑道,“现下你是大功臣了,凌风寨便是抬也会将你抬上山去的。”
蓝田玉摆摆手笑道,“既如此,我也不用凌风寨的人来抬我,只要答应我一个条件便可。”
“什么条件?”白竹疑惑地看着他。
蓝田玉故作惊讶地看着她说道,“当然是把九大王许配给我啊!”
白竹脸突然红了,嗔道,“别没正经。”
说话间,车马进入城南一条喧闹的街道,在一家有高大牌楼的店铺门口停了下来,牌楼上一个巨大的牌匾,上面写着“芙蓉春”几个大字。
几人走进店铺,发现这是一家规模很大的绸缎庄,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绫罗锦缎,兼还有成衣出售。
回九走在前面,到了柜台那里,伙计们见是他来了,都有些怯生生地,却也不甚意外。
回九问道,“你们掌柜呢?”
一个伙计指了指店铺另一头,大家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蜜合色袄裙的窈窕身形正在那里和一位夫人讨论布匹花样。
小伙计看着回九勤快地说道,“三大王稍等片刻,我去叫一声掌柜的。”
回九点点头。
小伙计从柜台里跑出来,飞快地跑向店铺的另一头。
他跑到那女子身前,朝这边指了指,那女子回转头向这个方向看了一眼,却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继续同那位夫人闲聊。
小伙计见状,只好慢悠悠地挪回来,抱歉地笑道,“三大王,我们掌柜的正在接待那位夫人,请您稍等片刻。”
回九却面色如常,点点头说道,“好。”
白竹看得愣了,疑惑地看向回九问道,“三哥,她便是阴小姐?是这里的掌柜?”
回九点点头,说道,“正是。”
众人听了心下一惊,看似弱不经风的一个弱女子,竟然身居芙蓉春掌柜之位,此等奇女子,怪不得山风对她青眼有加。
等了好一会,阴淮柔终于将那位夫人送走了,她往这边走来,脸上略有疲倦之色。
她走到柜台前面,猛一抬头,看见回九和其他几人,惊诧地问道,“你还在这里,我竟然给忘了!这几位是?”
回九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阴小姐,这几位都是我凌风寨的朋友,马上要同我一道回凌山,所以就一起过来了。”
阴淮柔点了点头,朝众人抬手道,“那请里面坐吧。”
回九带着众人跟随阴淮柔向堂后面走去,绕过一间屋子,来到一间朝着后院的小厅,四周窗下皆设椅座,两个座位中间都有一张放置茶盏的小桌。
下人奉上茶盏后就轻轻地退出去了。
阴淮柔说道,“在下阴淮柔,不知几位尊姓大名?”
林修远拱手说道,“在下桐和堂林修远。”
阴淮柔听了,眼睛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钟,说道,“原来是桐和堂的林公子,久仰大名。前一阵家父老跟我提起你,说令尊要上门提亲,后来怎得没动静了?”
林修远笑道,“家父久闻阴小姐芳名,乃洛安城大家闺秀,但林某一介武夫又才疏学浅,实不敢高攀。”
阴淮柔笑了一声说道,“林公子太自谦了。洛安城的姑娘哪有不想嫁到你桐和堂的,只可惜林公子心有所属,她们都没那个福分吧。”
林修远笑了一下,说道,“阴小姐说笑了”。
阴淮柔又转头看向蓝田玉说道,“蓝公子就不用介绍了,我们也是老相识了。”
蓝田玉笑道,“阴小姐记性真好,别来无恙啊?”
阴淮柔说道,“并非我记性好,而是蓝公子的名头实在太响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旁边的这位应该是凌风寨九大王吧?”
白竹没想到她竟认出她来,便问道,“阴小姐何以知道我的身份?”
阴淮柔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说道,“蓝公子和九大王的事,洛安城还有不知晓的吗?”
一语说得白竹有些脸红,却听蓝田玉笑道,“阴小姐的耳报神更胜当年了,什么也逃不过你的眼线。”
阴淮柔笑了笑,又看向雪照问道,“这位小姐是?”
雪照心思一动,便笑着说道,“阴小姐,我是于雪照,是凌风寨山风大王的压寨夫人。久闻芳名,今日终得一见。”
阴淮柔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她问道,“山风娶了压寨夫人?什么时候的事?
回九说道,“已经有十几日了。”
阴淮柔听了沉默了一会,笑了起来,说道,“山风一直不收我芙蓉春的供奉,既是他成亲,我怎好不随礼?”
说着她从衣内拿出一个小小的树根雕的精致小件,从随身内袋里抽出一把小刀,猛一使力,那把小刀的刀刃已然没入根雕深处,只留下一个细小的刀柄在外面,样子有些骇人。
阴淮柔手一扬,将根雕扔到回九怀里,冷冷地说道,“回去告诉山风,这是我给他的贺礼。”
回九接过那件根雕不由得愣住了,也只得将它放入衣内,嘴里说道,“谢阴小姐。在下一定带到。”
回九又拿出随身带的一个布包递给阴淮柔说道,“我们大王听闻令尊身体抱恙,特派我送来一些凌山上的稀有药材,养身体的,请阴小姐笑纳。”
阴淮柔看了他手里的布包一眼,冷笑了一声,站起身来说道,“你们大王贯会虚情假意哄骗别人么?就说我不需要。失陪了各位,我前面还有事,恕不远送了。”
说着她头也不回地向芙蓉春大堂里走去了。
众人见她兀自走了,不由得面面相觑。
回九站起身来苦笑了一下,说道,“阴小姐不接受,也没办法,我们走吧。”
众人听了沉默,只听蓝田玉轻笑一声说道,“不过我觉得你们山风大王还是有戏的,正好于小姐也不必担心了。”
回九似笑非笑地说道,“早闻蓝公子擅长风月之事,既能让我们小九死心塌地,不如回头也帮我们大王一把如何?”
蓝田玉听他出言有讥讽之意,却丝毫不在意,只笑了一笑说道,“只要山风大王愿意,田玉不会推辞。”
白竹听了却有些不悦,埋怨道,“三哥!”
回九见状,忙对白竹赔笑道,“小九,我同蓝公子玩笑呢。咱们走吧。”
说着众人一道离开了芙蓉春,往凌山而去。
众人脚程有快有慢,花了半日才上到了凌风寨。
刚到寨里,便接到探子送来的消息,说是符王爷盛怒,已经断了枭龙帮的粮草,枭龙帮上下已经开始恐慌。有几个知情人知道枭龙企图对符王爷的女人不轨,被符王爷撞见,才惹出此事,便暗地里对枭龙有不满之词。
众人听到消息都拍手称快,山风也得到了消息,亲自到山门口来迎接他们。
他满面笑容地上前说道,“出师大捷!我果然没看错人!林公子,蓝公子,里面请!”
说着他又朝雪照看了看,笑着说道,“夫人也辛苦了,随我来吧!”
林修远听了,将雪照向身后拉了一下,冷然看着山风。
山风只笑了一下,也不在意,带领众人往议事厅走去。
走到半途,雪照突然说道,“我觉得有些累了,想先回去歇息一下,你们先去吧。”
林修远转身看着她,脸上全是关切之色,轻声问道,“雪照,你没事吧?”
雪照笑笑说道,“我没事,就想歇一会,不用担心。”
林修远仍是不放心,又叮嘱了她几句,才看着她的身影慢慢地朝白竹的住处去了。
其余众人来到议事厅,凌风寨其他大王都已经等在那里。
回九向屋里的众人说了当前的情况,有几位大王便蠢蠢欲动起来。
五大王沐风笑着说道,“第一步计划已经成功,符王爷已经开始断了枭龙帮的粮草了,大王,可喜可贺啊!”
山风听了满意地点点头。
林修远沉声说道,“符王爷只是盛怒之下,暂时断了粮草而已,而他今后还必须依仗他们。所以符王爷下一步的计划必定是略施惩戒后还会继续启用枭龙,或者是,换人。”
“换人?换谁呢?”众人皆有些诧异。
林修远说道,“我同枭龙帮里的沧澜打过一些交道,此人的武功和功力不在枭龙之下,符王爷很可能会看中他。万一沧澜动心,起了替而代之的意图,干掉枭龙自己上位,那我们就更难办了。”
“所以呢?现在该怎么办?”山风略微蹙眉问道。
林修远说道,“我们必须抢占先机,立即给枭龙帮三位副帮主私下发信招降,同时高位重金相诱,一定要比符王爷的条件开得高才行。”
山风沉吟不语,二大王盛华问道,“枭龙帮同凌风寨虽然只隔一道悬崖峭壁,却向来不睦。招降书发出去之后,若他们来投,谁知晓他们是真降假降?”
林修远说道,“大王发出去之后,我会去找一趟沧澜,探听一下他的想法。”
山风沉思了片刻命令道,“九大王听令!”
白竹立即起身应道,“属下在!”
“立即拟三封书信,通过我们的密探转交给枭龙帮三个副帮主。此事关系重大,一定要慎重!”
“是!属下明白!”白竹领命退回到座位上。
林修远几人拟完招降书已是傍晚时分,他心下着急,急匆匆地想要去看望雪照。
雪照去歇息的地方并不是高处山风的大殿,而是白竹的住处,这让他略微放心。
来到门前,他轻轻地叩了两下,没有人来开门,他又沉声唤道,“雪照?你在里面吗?”却并没听到半点回音。
林修远心里升起一股不祥之感,伸手一把将门推开,抬步踏入屋内。
屋内空无一人。
林修远举目四望,发现桌上有一块石头压着的书信。他立即走上前去,见上面写着“修远亲启”,便立即将书信打开,雪照清秀的蝇头小楷跳入眼帘。
“修远:琴瑟和合,此生已然无憾,只是雪照前事未了,必须要回到山风那里。珍重。”
他的胸口变得起伏起来,仿佛有气息控制不住地膨胀,让他感到难以忍受地压抑和窒息。
蓝田玉和白竹随后回来了,进门后不见雪照,却看到林修远拿着一封书信愣神,眼神痛苦,不由得心下一阵不安。
蓝田玉立即上前问道,“大哥,怎么了?”
林修远沉声说道,“她走了。她书信里说还有前事未了,必须回到山风那里。”
蓝田玉和白竹听了大惊,白竹说道,“下山这些时日,于小姐对林公子的情意我们也能看出来,她怎么会回大王那里去呢?”
林修远眉头紧锁,轻声说道,“她心里一直有事瞒着我,我怕她回到山风那里会受委屈。”
他转头看着蓝田玉二人说道,“我会找机会见她一面的,山风现在不敢动她。”
他虽在安慰别人,自己却仍旧愁眉不展,眉头的川字形如刀刻一般。
他又转向白竹说道,“我必须尽快了结此间之事,才能把她安然无恙地带走。九大王,招降书何时能送到枭龙帮?”
白竹说道,“飞鸽传递,明日便能到密探手里,等他送到那三个副帮主手里,会立即有飞鸽传回消息。我已经特意叮嘱他了,时间紧迫,务必早下手。”
林修远点了点头,说道,“等到飞鸽传回消息,我会立即去找沧澜。”
众人商议定了计策便散了,林修远却来到山风住的大殿前面徘徊良久,仿佛在等待什么,整夜没有离开。
山风从议事厅出来,回到大殿。一推门,便看到雪照的身影在外间床榻上坐着。
他似是早就料到她会出现,轻声笑了笑,说道,“夫人回来了!一路辛苦!”
雪照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来问道,“大王从不担心我会一去不回吗?”
山风走上前去,俯身将脸凑到她的面前,笑着说道,“因为我相信夫人对我的情意啊!”
雪照听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说道,“大王累了,请歇息吧。”
山风站起身来,问道,“你的琴带来了吗?”
雪照抬起头看着他,点了点头。
山风说道,“把琴拿出来,屏息静气。”
雪照听了一惊,知他要继续教她引眠之术,便立即起身,将她的玉羲在石桌上放好,看向山风说道,“我准备好了。”
山风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天幕说道,“你可以先弹一曲较为柔和的曲子。”
雪照听了想了想,便开始弹奏《流水》,山风沉吟不语,待弹到中阙的时候,山风开始让雪照将引眠之术的技法融入琴声之中。
雪照本是冰雪聪明,很快便通晓了其中含意,弹出来的曲子乍一听和原曲并无如区别,没过多久听到的人便会无形之中被这曲子引眠。
林修远在大殿外面不远处,听到里面有柔和的琴声传来,心下一沉,却不自觉地被这琴音吸引住了。
他坐在一块大石上,只觉内清凉如水。
一曲弹罢,雪照抬起头看着山风。
他仍是看向窗外,沉声说道,“琴技越高,引眠之术的威力越强,没想到你竟能通融得如此之快,这样的琴技也是世间少有了。”
雪照有些疑惑地道,“为何我的引眠之术对林修远没有用?”
山风突然轻笑了一下,说道,“林修远的功力深不可测,连我也试不出来,这些对付一般人的法术自是奈何他不得。”
他转过身来,用耐人寻味的眼神看着雪照问道,“怎么,夫人下山这一趟还用上引眠术了?那林修远对你做什么了惹你如此生气?”
雪照低头不言,说道,“将引眠之术融入到琴音中,可以将他引眠么?”
山风笑道,“这个我却不知,夫人可以试试。”
他又走上前来凑近她,一双鹰眼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问道,“夫人为何总挂念着要引眠林修远?夫人对他是由爱生恨还是由恨生爱?”
雪照同他对视了几秒,将头转向一边说道,“都有。”
山风站起身来说道,“现在弹一首慷慨激昂的曲子。”
雪照听了,想了一下,抬起手指,开始弹奏《广陵散》。
林修远听到大殿中又传来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曲调,金戈铁马,杀伐决断,气势恢宏,他的心不由得揪了起来。
过了一会,他突然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头晕目眩,只觉天地似是旋转起来一般,他有些支撑不住,单膝跪地,伸手扶住旁边的石头。
山风站在窗前笑道,“夫人的琴技果然了得,已经开始起作用了。”
雪照听了大吃一惊,见山风正饶有兴趣地看向窗外,她立即明白过来,起身跑到窗前,见林修远正在大殿外面的不远处,用手扶着额头,似是很痛苦的样子。
雪照立即推开门跑了出去,几步奔到林修远身边,扶着他的身体慌张地问道,“你怎么样了?”
林修远抬起头,脸色苍白得骇人,仍然勉强笑着说道,“我没事。照儿的琴技越发精进了。”
雪照急得眼泪快要落下来,只听山风在身后笑着说道,“林公子的功力远高于此吧,宁愿伤了自己也不运力抵抗吗?”
雪照听了大惊,他竟是宁愿自己被琴音伤到也不使一丝力气抵抗,只是害怕她被自己的引眠术反噬?
看着他痛苦的面容,她的心里如刀割一般,她伸出手抚摸着他苍白的脸颊,见他痛苦之下眼中的深情不减,便上前一下子抱住他,将头埋在他的胸膛里,仿佛这样可以减轻一些他的痛苦。
林修远身体有些支撑不住,他的头无力地垂在她肩上,语不成声地说道,“照儿,离开他,跟我走。我会保护好你的。”
山风在后面看着他们相拥的身影,突然有一丝怒容浮现出来。
他上前一步,抓住雪照的手臂,猛一使力,将雪照从林修远的怀抱里拉了出来,冷冷道,“天色不早了,夫人该随我回去了。”
雪照奋力在他手臂里挣扎着,脸上泪水涟涟,只听林修远仍旧扶着额头,怒喝一声道,“别碰她,否则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山风看着林修远邪魅地笑了,说道,“看来你们俩已经心意相通了?但是可惜得很,她还是我的人,要不她怎么会主动回到我身边呢?你一定不舍得让她恢复记忆吧?林修远,你输就输在对这个女人太痴情!”
说着他双眸一凛,仍旧牢牢地抓着雪照的手臂,连拉带拽地将她带回了自己的大殿。
推门进入室内,山风往前用力一伸手,将雪照瘦弱的身躯甩在床榻上。
他两眼闪着冲天的怒火,上前一下子将她压在身下,恶狠狠地说道,“于雪照,我虽让你接近他,你也不能如此挑衅我的忍耐力!”
说着他便要动手撕扯雪照的衣衫,雪照奋力推开他,咬牙说道,“山风!今天你敢动我,他会让你凌风寨上下无一活命!”
山风目光凛然,冷笑道,“威胁我!我山风若是怕这个,也活不到今天!”
说着又要欺身上前,雪照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抵死抵抗,眼看就要抵挡不住山风强吻她的嘴,她突然冷冷地说道,“你不怕阴小姐伤心么?!”
山风的动作顿时僵住了,他愣愣地看了她半晌,突然站起身来,看着她问道,“你都知道什么?你见过她?”
雪照起身将衣衫整理好,站起来看着山风说道,“我们上山之前和三大王一起去找过她了。”
山风没有继续追问,他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说道,“林修远已经走了,琴音停止已经有一炷香时间了,应该无甚大碍。按说,他的功力本不该受你的引眠术控制,奈何他太怕伤害到你了,所以一点都没有运功抵抗才受伤的。用情越深,越止不住地受到伤害。”
雪照听了心头一阵疼痛,总是在不经意间,她又一次伤害了他。
山风转过身来看着她问道,“你告诉我,淮柔对我究竟有没有一点情意?”
雪照说道,“我告诉她我是你的压寨夫人了。”
山风目光一凛,胸口有些起伏,沉声问道,“她怎么说?”
雪照将今日的情形描述了一遍,又从床榻上的包袱里拿出那件插了一柄小刀的根雕递给山风说道,“这便是她给你的贺礼。”
山风接过那件根雕看了看,脸上肌肉抽搐着,似笑非笑地说道,“这是早些时候我赠给她的兔雕,是我用凌山上特有的榧木雕刻成的,没想到她还留着,哈哈。。。哈哈。。”
他不知道是欢喜还是痛苦,笑声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显得极为骇人。
雪照问道,“她为何不肯接受你?”
山风说道,“我告诉她我对她的情意之后,她曾经数次劝我弃暗投明,改邪归正,都被我拒绝了。”
他突然冷笑一声,继续说道,”这世间何为正何为邪谁能说得清?”
雪照想了想说道,“身份的悬殊不应该成为阻碍两人在一起的理由,若有一方肯放弃,走到一起也是水到渠成。”
山风说道,“若两个人都是固执之人,谁也不肯让步,便是我今日的情景了。”
他将那件兔雕握在手里,转身向着内室走去,嘴里说道,“多谢。”
他的声音很低很轻,雪照甚至怀疑是自己幻听了。
一夜相安无事。
第二日上午,回九便接到探子的回信,说是招降书已经顺利地暗送到三位副帮主的手中。
林修远听到后沉吟了一会,说道,“我要下山一趟,会会沧澜。雪照这里,先拜托三大王和九大王了,务必替我保护好他。”
回九和白竹点点头说道,“放心。”林修远便独自下山去了。
凭着手里的枭龙符,找到沧澜并不难。
凌山脚下的乱石岗。
沧澜仍旧带着黑色面巾,看不清眼睛以下部分的容貌。他看着林修远问道,“于小姐怎么样了?”
林修远眉头微皱,说道,“她身上的言花毒已解,不过在凌山上被山风施了毒蛊,中了他的引眠术。”
沧澜说道,“你终究是没保护好她。”
林修远眼光看向远处,沉默不言。
沧澜又问道,“找我何事?”
林修远说道,“山风给我提了一个条件,只要满足他,便可以放了雪照。”
“什么条件?”
“助他拿下枭龙帮。”
沧澜听了突然看向林修远,目光一凛,说道,“怪不得近日枭龙帮出事后,山风立即着人密送来招降书,我一直怀疑有高人暗中帮助他,果不其然,原来是你!”
林修远说道,“我只是想帮他完成心愿,尽快将雪照带走,况且枭龙此人乃符王爷的走狗,多行不义,我不诛他,也会有别人出手。”
沧澜冷笑一声说道,“枭龙帮和凌风寨又有何不同,你焉知山风吞并了枭龙帮之后,不会成为第二个枭龙?”
林修远叹了口气,说道,“若果真有那一日,他对城中百姓不利,我也不会放过他。”
说着他转向沧澜问道,“此次我约你来,是想听听你的打算。”
沧澜看向远处,慢慢地说道,“我从到了枭龙帮,接受过各种任务,从未见过像于小姐这样为了保护一样东西如此奋不顾身的。每次看到她,我都会觉得人此生应该有自己该追求和守护的东西。从那之后,我就想离开枭龙帮了,过浪迹天涯,无拘无束的生活。”
林修远听他无意枭龙帮帮主之位,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却又听沧澜说道,“不过要我离开枭龙帮,我须得拿到一样东西。”
林修远沉声问道,“什么?”
“每个进入枭龙帮的帮众都会签一份契书,即使我走了,新任帮主拿着这份契书仍然可以命令我。如果你能帮我拿到契书,我便答允你不插手两帮之间的争斗。”
“那契书在什么地方?”
“在枭龙手里,没人知道在什么地方。其实枭龙帮上下早就貌合神离,如果能毁掉所有人的契书,枭龙帮帮众便会如鸟兽散,不用费一兵一卒。”
林修远又问道,“沧云和沧海两人做何打算?”
沧澜冷笑一声说道,“沧云本身就是墙头草,拿到招降书已然动心了。不过你要提防沧海,他野心大得很,不是个容易对付的家伙。”
林修远沉吟了半晌,说道,“既如此,我们一言为定,我帮你拿到契书,你自行离开,不能插手。”
沧澜露出难得一见的微笑,看着林修远说道,“成交。”
林修远回到凌山之上,找到山风和其他大王将他同沧澜会面的情况说了一遍,山风蹙眉沉思了片刻,问盛华道,“二大王,你觉得如何?”
盛华站起身来说道,“大王,如果那沧澜所言不虚的话,我认为我们应当迅速出动,以防夜长梦多。”
三大王回九、五大王沐风、九大王白竹也赞同他的想法。
山风听了蹙眉沉思了一会,点了点头。
回九说道,“大王,我熟悉枭龙帮的地形,愿意前往枭龙帮取枭龙人头!”
山风看着回九,眉宇间有一丝担忧,他说道,“那枭龙功力不浅,三大王虽然熟知地形,若只身前往,恐前后不得照应。”
说着他转头看着林修远,沉默不语。
林修远明白他的意思,沉声说道,“我和他同去。”
山风听了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说道,“若有林公子从旁相助,定会万无一失了。”
林修远说道,“既要快,今夜便要动手。山风,事成之后,你答应我的条件呢?”
山风笑了起来,往厅外招了招手,说道,“请夫人前来!”
林修远目光一凛,转头看向身后,只见雪照目光坚定,步履沉稳地踏入议事厅。
山风笑着说道,“夫人,本大王已经答应了林公子,拿下枭龙帮之后,你便可以跟他下山,如何?”
雪照面色清冷,问道,“何时动手?”
山风凛然说道,“林公子和三大王今夜动身,我明早带着其他弟兄们去凌风寨的寨门口接应他们,一旦取了枭龙人头,立即攻入枭龙帮!”
雪照轻声说道,“明日我也要去。”
山风像是没听清楚她的话语,重复了一遍道,“你说什么?”
雪照提高了声音说道,“我说,明日我也要去!”
“不可!”林修远说道,“如此危险的地方,你手无寸铁,怎么保命?”
雪照轻轻地笑了,从身后将背着的玉羲拿出来,看向林修远说道,“林公子觉得这个还不够吗?”
雪照此时的神情和在山下全然不同,林修远愣了一下,心下有些疑惑。
雪照继续看向山风说道,“大王一言九鼎,若明日事成,我们便可以下山了,从此两不相欠,如何?”
山风笑着点点头,眼睛里有一丝诡异的冷光闪过。
林修远沉声说道,“山风,若我不在她身边时她有一丝一毫的闪失,我会让凌风寨上下无一活命!”
众人听了心下一惊,四大王杨金波按捺不住,忽地一下站起身来,对林修远拔刀相向。
山风笑了起来,冲杨金波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而后转向林修远说道,“明日枭龙帮事成之后,我会把她毫发无损地交给你。”
林修远转头看着回九说道,“三大王,我们今晚酉时动身。”
回九点了点头,林修远转身拉起雪照的手臂,沉声说道,“跟我走。”
雪照愣了一下,却没有反抗,跟随着他的身形出了大殿。
山风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眼中露出怒意,手死死地攥紧了座椅扶手上的兽头。
林修远拉着雪照走出议事厅,一路往后山走去。
后山皆是断崖,他们走到能隐约看到枭龙帮寨门处的位置停下了。
林修远看着对面的苍山,不发一言。
雪照看着他英俊的侧脸,与他共同经历过的生死爱恨一幕幕地从心头略过,她心中钝钝地疼了起来,轻声说道,“此去凶险,一定要多加小心。”
林修远转头看着她,突然问道,“为何你明日定要跟山风去枭龙帮?”
雪照被她一问,眼神有些闪躲,她低下头说道,“明日是最后的机会了。”
林修远转身扶住她瘦弱的双肩,眼中全是痛苦和焦灼,他问道,“照儿,我以为我们已经心意想通,对彼此没有任何隐瞒,是不是山风又对你做了什么?照儿,对你而言,这世上还有比我更亲密的人吗?我们还要相守一辈子啊!”
雪照被他问得有些心慌意乱,她摇摇头说道,“现在我不能告诉你,我也不能再成为你的负担。”
林修远愣住了,他看着她的眼镜和闪躲的神情,心痛地无以复加,他摇晃着她的双肩,有些发狠地说道,“照儿,从我认识你到现在,你身上的一毫一发,我都像命一样守护着,我知道你是为我考虑,可是我视如生命一般的东西,你自己怎么能不珍惜?!谁允许你拿来随意冒险!”
雪照听了泪如连珠玉一般滚落,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意,上前用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将含泪的脸贴上他的脸颊,哭着说道,“你才是我视如生命一般的人啊!从十岁时候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认定你是我命里的情结,十六岁的时候和你重逢,我的心一下子便属于你了。从你来给我送信,我无日无夜不在想你,好多次在梦里我都想成为你的发妻!奈何我身世太过坎坷,自己又太不争气,总是劫难缠身,连累你也每日为我奔波劳碌,身心俱伤。修远,我不想再成为你身边的累赘,我想让你开开心心地生活下去,将桐和堂发扬光大,拯救黎民百姓。这世上可以没有于雪照,却不能少了林修远啊!”
林修远听着她倾诉的话语,将她瘦弱的身躯越搂越紧,他怕极了她再突然消失,仿佛想把她直接塞进心里面去锁起来,再不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过了一会,他把她轻轻地放开,痛苦的声音恳求道,“照儿,答应我,别做傻事。我此一生只为一人作嫁衣,你等我回来,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雪照的眼神里全是憧憬,她无法拒绝,只得点点头,嘴角露出一丝灿然明媚的笑容。
当林修远吻上她的唇瓣时,她的脑海中全是那放纵的一晚和她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的洞房花烛夜,她迷蒙的泪水已经全被他温热的唇吮干,仿佛离上次的亲密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她的唇在他的热吻中变得充满期待,她有些急不可耐地同他纠缠,不知道还有没有未来,只盼望这个依依惜别的吻可以伴随她地久天长。
林修远和回九离开后,慕言瑾恰好上山来了。
雪照来到慕言瑾的住处,见他面色红润,身体比之前好了不少。
雪照笑道,“看来慕公子已经大好了。”
慕言瑾笑道,“是好了不少,此番多亏了林公子,用腕血治好了我从小的顽疾。”
他又有些疑惑地问道,“林公子呢?”
雪照目光暗淡了一下,说道,“他们议定好了今夜动手袭击枭龙帮,已经出发了。”
慕言瑾听了大惊,说道,“竟然这么快!可有什么需要在下帮忙的吗?”
雪照看了看他,说道,“我有一事,想请慕公子相助。”
“何事?于小姐直说便是,在下定当尽力!”
雪照说道,“山风虽然答应了我们事成之后便放我们下山,但是我跟他接触的这段时间,发现他为人狡诈,他不会就这样轻易放过我们的。”
慕言瑾疑惑地问道,“若是林公子帮他拿下枭龙帮,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的野心很大,拿下枭龙帮只是第一步,能称霸整个凌山才是他的目的。而要实现这一目的,他需要修远的能力助他。”
慕言瑾惊道,“他想通过你长期控制林公子为他效力?”
雪照看着他,点了点头。
慕言瑾沉思了片刻,问道,“需要在下做什么?”
雪照说道,“明日事成之后,山风必然会大摆庆功宴,我需要一种毒蛊,可以让他的内力变弱,只需一个时辰即可,我会找机会下手。”
“于小姐要做什么?”慕言瑾问道。
“逼他解除他施在我身上的引眠术,这样修远就不会受他牵制了。”
慕言瑾听了,有些试探性地问道,“于小姐仿佛什么都记起来了,你竟然也知道他对你施了引眠术?”
雪照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下山的那几日,我已经全部想起来了,但是修远和山风都不知道,所以山风对我仍是没有防备。他已经教我如何将引眠术融入琴声中,我明日便要趁他不备,反击于他,若他不答应,我便和他同归于尽。”
慕言瑾沉默了一会,问道,“你真的想好了吗?林公子已经做了这么多,眼看大事已成,你若离开他,我怕他会接受不了。”
雪照说道,“从一开始便是我拖累着他,若我拉着山风一同赴死,这世界便没有可以控制修远的人了。”
慕言瑾叹了一口气,说道,“这种毒药,在下可以配。倒于酒中,无色无味,服下之后,一刻钟便能生效。不过,你这样铤而走险,若最后玉石俱焚,恐怕林公子也会生无可恋。”
雪照咬了咬嘴唇,说道,“无论如何,我要试一试。”
慕言瑾说道,“那我做好之后交给九大王,你们一同起身,路上找机会让她转交给你。”
雪照点了点头,说道,“多谢慕公子倾力相助,雪照感激不尽。”
慕言瑾叹了一口气说道,“在下只希望看到你和林公子都安然无恙,有情人终成眷属。”
天幕中繁星密布,照耀着幽静的山谷。
林修远和回九功力高深,回九又熟悉地形,他俩用了两个时辰不到便登上了对面枭龙帮的后山,潜伏在一片密林里。
此时已是午夜时分,枭龙帮上下一片寂静,偶然有巡逻的帮众经过,也都是懒洋洋的哈欠声。
穿过密林,他俩来到一片开阔地带,这里密密麻麻建着许多房屋,林修远问道,“枭龙的住处在哪里?”
回九张望了一下,说道,“就在这些房屋中间。”
林修远皱眉问道,“他和这些帮众住在一起?”
回九点点头说道,“枭龙此人疑心甚重,他不光和帮众住在一起,还经常换来换去,让人无从下手。”
“那今晚他住哪里?”
回九说道,“我们的探子回报说,他最近经常在三排五座和四排三座之间换着住。”
林修远说道,“看来只能碰运气了。你去三排五座,我去四排三座分别查看,如果看到枭龙在里面,立即动手,另一个人听到响声便前来接应。”
回九点点头,二人的身影迅速分头闪入黑暗之中。
林修远飞身跃到四排三座屋顶,往下一看,门口有两名帮众守卫,他轻轻跃下,一手劈向其中一人的后脑,那人一声未出便晕了过去,另一人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闪到他身后,单手勒住他的脖颈,将他拖到屋后。
那人发不出声音来,只能用手徒劳地握住林修远的手臂,眼中全是惊恐。
林修远低声问道,“枭龙在不在里面?”
他的手略一放松,那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林修远眼中眸光一闪,那人立即嘶哑地说道,“帮主。。。不在。。。这里。”
“那为何派两人在此守卫?”
“契约箱。。。在里面。”
林修远微惊,问道,“在哪里?”
“床榻。。。下面。。。”他吃力地说道,只觉后脑一痛,也晕了过去。
林修远飞身闪入屋内,一手用力把床榻掀起来,下面却空空如也。
林修远眉头一皱,四下察看,发现被掀起的床榻小面有一个突起,他目光一凛,上前伸手一拉,那个突起被拉了下来,是一个深色木箱。
他把木箱打开,里面果然是一大叠绢布样的东西,每一张都写着字,后面有血手印。
正在这时,外面想起了叫喊声,且越来越大,林修远迅速盖好箱子,奔出屋外。
刚出了屋门,左前方跑过来一个矫捷的身形,林修远定睛一看,正是沧澜,他沉声喊道,“沧澜,契约箱,接着!”说着把手里的箱子隔空扔了过去。
沧澜瞪大了眼睛,伸手一把将契约箱接在手里,林修远的身形已然消失不见了。
三排五座门前已是乱成一团,有些帮众在门口站着,手里亮着明晃晃的刀剑,听着里面传来的厮杀声,却不敢进去。
突然一个黑影从屋顶窜下来,众人仿佛得了目标,一拥而上,将林修远围在里面。
数十人合起来也不是林修远的对手,只见他双手舞成一阵风,同四周的人周旋,不一会便将四周的人逼退,他瞅准一个空档,闪身进入屋内。
回九同枭龙正激烈地交战,枭龙功力高强,回九渐渐不敌,肩上臂上皆有伤口在流血。
林修远纵身上前,挡在回九前面,同枭龙交起手来。
枭龙刚还占了上风,此时林修远一出现,他立即感觉不是对手,转眼间身上已有好几处吃痛,渐渐使不上劲。
厮杀之间,枭龙使了个障眼法,将林修远的目标引向别处,他在身后一个机关处轻轻一转,墙上突然开了个暗门,枭龙的身形晃了晃,闪入暗门中,暗门立即关上了。
林修远和回九奔上前去四下查找,却怎么也找不到机关及暗门的所在,林修远眉头拧紧,立即跳出窗子向屋外奔去。
入夜时分,凌风寨山风的大殿外面,雪照坐在门口的大石上,轻拨玉羲,弹着一曲《长相思》。
红满枝、绿满枝,宿雨恹恹睡起迟,闲庭花影移。
忆归期、数归期,梦见虽多相见稀,相逢知几时。
弹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山风站在她身后,说道,“我们该起身了,估计他们已经开始动手了。”
琴声停了下来,不知何时已经满脸泪痕。
雪照站起身来,看着山风说道,“我们走吧。”
山风看了她一眼,问道,“你确定要跟去?稍不留神,就会没命的。”
雪照神色清冷,声音却坚定,说道,“纵使明日有一死,也要和他在一起。”
山风眉头微皱,有些不解地看着这个女人,她的一举一动,都越发让他觉得不同于寻常女子。
看了一会,他说道,“那走吧,路上很冷,多穿点衣服,别还没到枭龙帮,便冻死在路上。”
雪照愣愣地看着山风的背影,抬起脚步跟随他走进大殿。
凌风寨的人马很快集结完毕。
寒风凛冽,山风和几位大王的表情却都兴奋异常,成败便在明日了,所有人都挽弓策马,静待山风的一声令下。
练武场上一片寂静,只听有一阵马车的声音辘辘而来,引得众人都向练武场的一侧看去。
车马行至练武场中央停了下来,一侧帘子掀开,雪照探出头来向山风说道,“大王,我自己坐在车内有些害怕,能不能让九大王来和我同坐?”
白竹听了看了看山风,山风向她点了点头,白竹立即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自己的手下,快步上了马车。
山风驱马向前走了两步,回转马头朝向众人道,“弟兄们,明日我们就要攻破枭龙帮的寨门,占领枭龙帮了!我山风在此言明,活捉了枭龙帮帮主的弟兄,赏银三百两!”
众人被他鼓舞,都振臂高呼起来,“占领枭龙帮!活捉帮主!”
山风满意地点点头,朝着寨门处一挥手,高声说道,“出发!”
说罢他策马当先,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其他的几位大王依次跟随在后面,数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了山门,朝山下走去。
路上,雪照轻轻掀开帘子,见四下的人都离得较远,她对白竹说道,“白姑娘,慕公子有没有交给你什么东西?”
白竹点点头,从袖内拿出一个小纸包,递给她,有些担心地问道,“你真的要用引眠术和大王对决?”
雪照将食指抬起来放在嘴边示意她噤声,悄悄地点点头说道,“我意已决,白姑娘不用再劝我了。”
白竹问道,“你有多大把握?”
雪照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但是修远已经为我牺牲太多了,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再受山风控制。”
白竹看着她,眼神带着一丝鼓励,说道,“我会帮你的。”
雪照心下感激,伸手握住白竹的手,笑着点了点头。
车马颠簸了一路,雪照和白竹都有些困倦,倚在车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雪照忽然感觉到有人晃了晃她,白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于小姐,到了。”
雪照一惊,立即坐起身来,掀开帘子往外看去,但见四周皆是荒草乱石,并无人烟。
她有些疑惑地看了看白竹,白竹解释道,“现下还不知道枭龙帮内部的情况,所以大王下令在离枭龙帮寨门十里处停下,已经派人前去打探了。”
雪照听了点点头,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
过了一会,探听消息的人回报说,“枭龙帮上下已经一片大乱,二帮主沧澜拿到了帮众的契约书,正在同三帮主抢夺,不过没打听到林少主和三大王的下落。”
山风听完后沉思了片刻,盛华在旁说道,“大王,那契约书是枭龙能统领那许多帮众的令牌,沧澜既然拿到了契约书,说明枭龙已经自身难保,不是被干掉了便是已然逃跑。我认为,我们应该立即攻入,防止枭龙帮内部有人趁机夺位!”
其他几位大王也都同意盛华的主意,四大王杨金波早就按捺不住,大声喊道,“大王,我们都准备好了,进去之后杀他个鸡犬不留!”
“万万不可!”突然一声清亮的声音传入众人的耳膜,众人一回头,见白竹从车内跳下来说道,“当初林公子的计策有两条,我们选的是智取,攻心为上。之前做了这许多努力,为的便是离间枭龙和其他帮众的关系,我们才好下手直取枭龙的人头,好让其他人袖手旁观。若我们凌风寨的人冲进去见人就砍,滥杀无辜,只能让枭龙帮上下更为恐慌,反而群起抵抗!”
山风看着白竹,眼含笑意,赞道,“小九如今也进步了!不仅胆识过人,还有勇有谋了!”
白竹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拱手施礼道,“谢大王夸奖!小九愧不敢当!”
山风转向众人说道,“听我的号令!”
众人听了心中一凛,齐声喊道,“属下在!”
“进入枭龙帮之后,除了抵死反抗者、趁机制造混乱者、或者想要夺位者,其他人谁也不得随意砍杀!若有违反,立即诛杀!”
“是!”凌风寨众人的呼喊声响彻云霄。
山风凛然扫了众人一眼,举起手中的长刀喊道,“立即出发!攻入枭龙帮!”
说着他双腿夹了一下马肚,那匹马立即向前驰去。
凌风寨的众人都高声呼喊起来,跟在山风后面,向枭龙帮的寨门冲去。
除了寨门处有几个帮众守卫,凌风寨的人进入枭龙帮之后,竟长驱直入,沿路没有看到几个人影,山风等人感到大为惊讶。
再往前走,突然看到前面建有一大片屋舍,里面闹哄哄乱成一团。
山风和几位大王策马奔向高处,往人群里看去,所见的景象让他们大吃一惊。
只见众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成一个圆圈,里面有几人正打得难舍难分。
其中一人一手抱着一个深色木箱,左闪右躲,同另一个矮个子周旋。
他功力甚高,却要护着木箱不被另一个人夺去,只和那个矮个子打了一个平手。
正在难解难分之际,突然人群里闪出一个人来,竟然是回九,他大喊一声,开始攻向那个矮个子。
由于他的加入,高下立分,那个矮个子渐渐处于下风。回九同他过招的时候,沧澜上前飞起一脚将那个矮个子踢倒在地,回九立即上前将他制住了。
沧澜见他已经不能抵抗,立即拿起木箱对围在四周的帮众大声喊道,“各位弟兄,契约都在我手里,我们跟着枭龙拼死拼活好多年,却被他猜忌玩弄,得不到半点尊重,日子过得毫不爽快!今日枭龙已被人追杀逃亡,连我们都不顾了,不如把这契约一把火烧了,还大家个自由身,如何?”
枭龙帮的帮众早就对枭龙不满,加之最近断了粮草,早就想走人,无奈契约在枭龙手里,脱不了身。
今日见二帮主竟要给大家毁了契约,不由得大为振奋,只见人群里响起震天的高呼,“烧了它!烧了它!”
下面立即有人递上火把,沧澜打开箱子扔在一边,拿出一沓子按着血手印的契约,举起火把刚要点燃,突然有人斜刺里冲了出来,飞起一脚将火把踢开,伸手将契约抢走,从人群头上窜了出去。
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沧海从回九的手底下挣脱出来,从沧澜手里将众人的契约全部抢走了。
沧海从围观的人头顶上飞跃而出,径直向寨门处冲过来,身形之快令人乍舌。
山风目光一凛,立即挥手冲留在下面的白竹命令道,“小九,拦住他!”
白竹听到山风的命令,从车上迅速起身,纵身一跃,跳下马车,直迎着沧海来的方向奔去。
沧海猛地一抬头,发现对面冲过来的瘦弱身影,吃了一惊,立即刹住脚步,伸出另一只手同白竹过起招来。
白竹掌风灵动,上下翻飞,功力丝毫不在沧海之下,不一会便打得沧海直往后退。
过了一会,沧海见打不过她,便使障眼法,将手中的契约往天上一扔,白竹仰头一看,契约飞上天空,心下一急,纵身跃起,将契约牢牢地抓在手里,身体刚刚落地,突然听到“刷刷”两声,似有暗器飞来,她立即侧身,一枚暗器从身旁飞过,另一枚却直直地插入她的左肩下方三寸之处。
白竹后退了两步,脸上现出痛苦之色,说道,“你竟然用暗器。。。”
沧海冷笑一声说道,“不光是暗器,还喂了剧毒,你乖乖地把契约交给我,我便给你解药,否则,七日内你必死无疑!”
此时凌风寨其他几位大王已经奔至近前,白竹勉强站起身来,说道,“休想!今日便是把命跟你拼上,也不能让你拿到契书!”
说着她把契书回身扔给身后的一人,自己纵身上前又同沧海战了起来。
凌风寨的众人见九大王受伤,都是愤怒交加,一拥而上将沧海围在中间,几位大王皆是武功高强之人,三下五除二便将沧海制服,绑了起来。
白竹用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瘦弱的身姿显得英气飒爽,她突然感觉到肩下伤处传来一阵剧痛,这种痛苦很快便延伸到四肢百骸,她喉头腥甜,一口血吐了出来,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众人大惊,七手八脚地将白竹台上马车,回九从远处奔了过来,看到白竹晕倒,心下大恸,一步跨上马车,从怀里拿出一丸止血药,喂白竹吃了下去。
雪照看到白竹的样子,大吃一惊,问道,“白姑娘怎么了?”
回九眉头拧紧,低声说道,“她中了沧海的暗器,上面有剧毒。”
雪照听了,立即将白竹的手拉过来,闭目为她把脉,过了一会,她睁开眼睛,回九紧张地问道,“她怎么样了?”
雪照看了看白竹的脸色,说道,“毒势正在蔓延,她的脉象很弱。”
回九说道,“我要立即带她下山,找大夫给她解毒。”
说着他驾起马车就要走,雪照却拉住他说道,“这种剧毒非一般大夫能够解得,唯一的办法便是找慕公子,他是一等的制毒解毒大师,若他也没有办法,恐怕无人能解白姑娘的毒。”
回九听了,想起雪照的言花之毒便是他解的,当下立即点了点头,说道,“慕公子现在哪里?”
雪照说道,“你们动身之后,慕公子便到了凌风寨了,如果他没离开的话,现在还在凌山上,三大王即刻便走吧!”
回九点点头,刚要驾车动身,突然想起什么来,转头对雪照说道,“你下车吧!林公子只身一人去追枭龙了,此刻胜负未知,你到前面去等他。小九这边我会照顾她的!”
雪照听了,只得点点头,下了车,看着回九驾车出了寨门远去了。
凌风寨的人抢到契约书之后,同沧澜一起站到人群中间,燃起火把,熊熊烈火立即将契约书全部吞噬。
枭龙帮上下齐声欢呼,众人奔走相告,都对山风等人感激不尽。
山风仍旧策马立于高处对众人说道,“各位弟兄,我们凌风寨一向礼贤下士,宽厚待人,凌风寨上下一心,齐心协力,过不了几年,凌风寨必然成为凌山霸主!各位兄弟若是有意投向我凌风寨的,过往一律不究,所有待遇同我的弟兄一模一样,绝无二致!若有想下山闯荡的,一律放行,每人可在凌风寨领一些盘缠路费,将来若还想投奔我麾下,凌风寨敞开寨门欢迎!”
一语说得枭龙帮众人都感动不已,有的甚至泪洒当地,竟十有*愿意投向凌风寨。
处理完枭龙帮帮众的事情,山风转身一看,雪照已然下了车,独自站在林修远追枭龙而去的密林入口处等待,寒风中一动不动的瘦弱身影任谁看了都觉得怜惜不已。
山风眉头一动,向左右问道,“林修远回来了吗?可有发现什么线索?”
盛华摇了摇头,神色凝重,说道,“派去的人一路探查,发现了林公子的一片衣衫还有血迹。。。但没发现他和枭龙的踪迹。”
盛华看了看山风的脸色说道,“枭龙的功力虽然不如林公子,但此人阴险狡诈异常,恐怕林公子。。。已遭不测。。。”
山风眉头拧紧,看着雪照的背影,内心竟有一丝不忍和痛心,他打断盛华说道,“别妄下定论!再等等!”
盛华低头不言,心下有些疑惑不解,山风大王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让他摸不着头脑。
天色渐渐大亮了,太阳从山谷中升了起来,密林中慢慢地有了光亮,林修远依旧没有归来。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嫁衣仍在,斯人未归。
过了不知多久,雪照听到山风在她身后说道,“先回去吧,等有了消息,我立刻通知你。”
雪照轻声说道,“不,我要让他回来的时候,第一个看见我。”
山风看着她固执的侧脸,心中一动,叹了一口气,问道,“把自己的心完全交给另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雪照沉默了片刻,说道,“生当复归来,死当长相思。”
山风说道,“若我死时,她能陪在身侧,此生也无憾了。”
雪照说道,“你心里只有自己,从未真正为她付出过什么,何憾之有?”
山风听了心中一凛,仿佛有什么戳中了他的内心,他不再发一言,轻轻地转身离开了。
正在此时,忽听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看!那个是不是枭龙?”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密林入口处看去,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的人从密林中走出来,脸上身上皆是血迹,衣衫有多处皆被扯破,远看起来形貌有些吓人。
山风停住脚步,转身看去,却不由得眯起了眼睛,唇角露出一丝笑意。
未等其他人有所反应,一个瘦弱的身影已然冲向那个满身是血的人,众人心下一惊,却见那个瘦弱的身影一下子扑到那人的怀里,双肩轻轻地颤抖,像是在嘤嘤啜泣。
那人愣怔了一下,低头看着怀中的人,双臂无力地垂了下去,手中的兵刃“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慢慢地抬起手臂,将孱弱的娇躯紧紧地拥在怀里。
他的身形有些晃,只得将头靠在她肩上,嘴贴在她的耳畔,像在轻声耳语,又像在亲吻她的耳垂。
他们紧紧相拥了许久,众人辨不清是谁,都以为回来的是枭龙,怎么可能是平日里那个英俊潇洒的林少主?那这于小姐怎得同这个枭龙光天化日之下缠绵悱恻?
众人的眼光又不由得转向山风,只见他注视了那两人一会,慢慢地回转身来,向着众人说道,“传令下去,林少主凯旋归来,今晚就于此处大摆庆功宴,为林少主和我凌风寨的众弟兄庆功!”
所有人都齐声欢呼起来,几位大王脸上也露出笑容,没想到他们谋划了几年的事情,被林修远不出半月就完成了,他们不由得对这个桐和堂少主敬服不已。
众人四下散去,开始在枭龙帮上下搜罗物品,准备庆功宴。
雪照轻轻地从林修远的怀里抬起头,看着他,眼含笑意,说道,“还好你回来了,我的大英雄。”
林修远伸出手抚摸着她的脸颊,却不慎将一些血迹擦到她的脸上,他笑着说道,“还好你在这里,不然我会撑不住的。”
雪照转过身来站到他的身侧,扶着他的手臂向前迈步,说道,“我给你准备好了木桶,帮你擦洗一下,然后睡个好觉。”
林修远点了点头,用手扶着雪照,慢慢地往前走去了。
到了一间专门为林修远准备好的屋子里,雪照帮林修远除去衣衫,他的肩上,脖子上和臂上都有伤口,幸好伤口并不深,没有伤及筋骨。
林修远坐在木桶里,雪照帮他清理了伤口,又用巾帕帮他擦洗上身。
雪照神情专注,目光坚定而平和,手上的动作却极轻柔,她扭干巾帕里的水分,一点一点地将林修远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林修远的头靠在木桶的边沿,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雪照的一举一动,满目柔情。
过了一会,他将雪照忙碌的手拉过来放在胸前,说道,“明日我们便一起下山,好不好?”
雪照停下来看着她,眼睛里满是憧憬,问道,“那我们是不是再也不会分开了?”
林修远点点头说道,“当然了。我们回去便成亲,然后生几个孩子,长得像你,都漂亮得像粉娃娃。你要是喜欢,我们寻个世外桃源去住,离这些纷争远远的,好吗?”
雪照笑了,她从木桶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拉过他的大手放在木桶边沿,把自己的精致的脸颊贴在他的手背上,眼睛一闪一闪地发着光,说道,“那我岂不成了罪人?把洛安城最受人尊敬的桐和堂少东家拐走了。”
林修远笑了一下说道,“桐和堂没有我,总还会有别人,我若是没有你,便什么都没有了。”
雪照的眼眸闪动了一下,却立即恢复了平静,她抚上他有些青灰色胡茬的下巴,说道,“修远,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知道,你是这世上比我生命还重要的那个人。”
林修远心中微动,他坐起身来,凑到她的脸庞前面,闭上眼睛寻找她的嘴唇,嘴里轻声说道,“这几天我听到这么多好听的话,以后你要多说给我听,否则我会不习惯的。”
雪照轻轻地抬起头,和他温热的唇相碰,手不由自主地抚上他的脖颈,让自己和他贴得更近,喃喃地说道,“这辈子那么长,我还有很多很多情话要告诉你。”
林修远沐浴完后,躺在床榻上睡着了。
雪照坐在他身边,将被子替他仔细地盖好,用手抚摸了一下他安详平静的脸庞,注视了好一会,才轻轻地起身离开了。
外面太阳落山,天已经擦黑。枭龙帮上下燃起了火把,热闹异常。
山风坐在最高处,下面是几位跟随而来的大王,每人脸上都是兴奋之色。
山风左右看了看,不见回九和白竹,心里有些担心,皱眉问道,“小九伤势怎么样了?”
盛华说道,“回大王,九大王中了沧海的毒暗器,三大王带她回寨里找那洛安城来的慕言瑾解毒了。大王放心,那沧海已经被我们控制,随后我会找他要解药,若他不给,我便让他生不如死!”
山风点点头,眉头仍是有些忧色,又问道,“林公子还在休息吗?”
盛华说道,“林少主回屋后一直没出来。”
山风听了点点头,略有所思地往林修远休息的屋子看了一眼,突然,他眼中眸光一闪,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看到山风的表情,众人都朝那个方向看过去,见雪照纤弱的身影从屋子里走出来,慢慢地向庆功宴这里走来。
她走到近前,看着山风说道,“林公子身上有伤,还在休息,不方便前来,今日我来替他参加大王的庆功宴,如何?”
山风笑着点点头,指着左侧旁边的一个上首座位说道,“夫人请吧!”
雪照也不推让,便往那个座位上坐了,同凌风寨的众人一同宴饮庆功。
席间凌风寨的几位大王都过来向雪照敬酒,以谢林修远相助之情,雪照都一一饮下了,而山风本来有些警惕的眼神也逐渐放松了下来。
酒过三巡之后,雪照观察着山风面前的酒壶里没有酒了,便装作不知情地站起身来,端起自己身前的酒杯走上前去,面露微笑,说道,“山风大王,今日一战告捷,雪照敬一杯酒,恭贺大王!”
山风盯着她看了一会,笑着端起酒壶,发现是空的,刚要招呼手下换酒,却听雪照笑道,“大王若不嫌弃,便将我这一杯酒饮下再换新酒如何?”
山风也不介意,从雪照手里拿过酒杯一饮而尽。
雪照见他饮完,暗自松了一口气,说道,“大王的心愿已经完成,我和林公子明日便要下山了,此杯酒也是为了向大王辞行,还望大王不要再阻拦。”
山风看着她说道,“我之前既然已经答应了你们,肯定不会食言。”
雪照听了又说道,“既如此,那我就放心了,雪照在此先谢过大王。”
山风见她没有说别的,便放下心来,继续同众人饮酒作乐。
过了一会,雪照说道,“我感觉有些头晕,想去那边略走一走,吹吹风清醒下,一会便回来。”
说着她轻轻地站起身来,独自一人朝着密林处走去了。过了良久,雪照也没有回来,席上的众人已经开始放浪形骸,个个语无伦次,东倒西歪起来。
山风也有些醉意,他朝雪照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沉思了一下,便站起身来,朝密林入口处走去。
走了一会,听到一阵幽幽的琴声,如泣如诉,哀怨至极,再往前走,便看到雪照的身影坐在月光下的一块大石上,膝上放着一张瑶琴,夜色微凉,她的背影清冷如水。
四下空无一人,山风走到雪照身后不远处停了下来,琴声突然停止了。
雪照的声音如琴声般清冽,问道,“大王准备何时解除雪照身上的引眠术?”
山风听了目光一凛,看向她说道,“你知道了?”
雪照说道,“事已至此,我也无需再隐瞒什么。在山下的时候,我便都想起来了。”
山风看着她,神情有些紧张,问道,“你全部想起来了,竟然安然无恙?”
一声轻笑响了起来,“是啊!我竟然安然无恙,我自己也很好奇。”
山风沉声说道,“你既然都想起来了,就会预料到,我是不会给你解除引眠术的。”
“我早就料到了,所以我给你下了药。”
山风心下一惊,问道,“你说什么?一派胡言!我怎么可能没有感觉?”
雪照轻笑一声,说道,“你可以运气试试。”
山风果然闭上眼睛,屏息运气,过了片刻,他突然睁开眼睛问道,“是谁给了你控制内息的药?你要干什么?”
“和你同归于尽。”
她平淡从容的话音一落,“铮铮”的琴声便响了起来,悲歌慷慨,激昂悲愤,竟是一曲《楚歌》。
山风初听时没有反应,过了一会却觉得胸口剧痛不已,眼前一阵发黑,天旋地转起来。
他痛苦地跪倒在地,咬牙说道,“没想到我一手教起来的徒弟,如今要用引眠术害死师傅!”
雪照手指不停,冷冷地说道,“师傅不过是想利用徒弟而已,已然达到目的,为何还不肯放过!”
琴声越来越强烈地逼向山风,山风低头抚着胸口,嘴里说道,“你把我的引眠术想得太简单了,我虽然没有了内力,无法施展引眠术和你对抗,然而也并不是不能反击于你!”
说着山风勉强站起身来,双目圆睁,怒视着不远处的雪照。
雪照突然感觉到手指变得极为沉重,最后竟然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弹出的琴音有些连不成句了。她咬紧牙关,依旧勉强支撑着,心里想道,今日若不能逼得山风解除她身上的引眠术,便和他同归于尽,玉石俱焚!
两人互拼全力对抗之际,远处的众人都察觉出了异样,几位大王纷纷向这边跑了过来,还没有跑多远,便都似被一箭射中胸口一般,捂着胸口倒地打起滚来,表情痛苦异常,最后竟没有一人可以近身。
雪照的指尖慢慢地有血滴伸出来,滴在玉羲之上,她的身形一动不动,手指仍在琴弦上挑拨翻飞,竟然有血滴溅到了琴的外面。
她的额头上冒出细密的冷汗,将楚歌从忆别江东至乌江不渡九大部分全部弹完,内力已经遭到了极大的损耗。
山风也有些支撑不住,他强力忍住,嘴边仍有鲜血不停地流出,他晃了晃身形,重新发力,抵抗雪照的琴声,不住地消耗她的内力。
一曲弹罢,雪照指尖一转,又开始弹奏《十面埋伏》,气势恢宏,金戈铁马的肃杀之声仿佛让人看到了昔日刘邦项羽的垓下之战。
同山风难分上下,血滴飞溅之时,雪照忽然听到林修远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的声音仿佛强忍着痛苦,喊道,“照儿!快停下!”
雪照心下一惊,不由得想道,他什么时候过来了,这琴音对功力高深之人都有很强的杀伤力,他又不愿意运力抵抗,岂不是会受伤?
还未反应过来,林修远的身形已然扑到身后,他跪倒在地,伸出双臂紧紧地抱着她,祈求道,“你这样会上伤了自己的,停下来!快停下来!”
雪照眼中有泪水涌出,她大声说道,“快运力抵抗!”
林修远顾不上自己,仍旧抱紧她,伸出另一只手拉住她的手臂,自己却被一波一波摄人的琴音激地头晕目眩,胸口剧痛无比。
雪照指尖已然停不下来,琴音激荡在天地之间,直摄住每个人的心神,一曲弹到终了时,山风终于支撑不住,一口鲜血朝天喷了出来,整个人猛地向后倒去。
突然人群中传来一声哭喊,竟然是女子的声音,一个窈窕高瘦的女子身形扑上山风倒在地上的身体,用手拍着他的脸颊喊道,“山风,你不能死,你醒醒!你还答应我下山和我一起生活,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啊!”
雪照的指尖也被琴弦震得弹了起来,她瘦弱的身形像突然被抽尽了力气一般,无力地倒在身后林修远的怀抱里。
她的脸上落下一大颗泪珠,却不是她自己的泪水,她已经没有泪,她用尽身体最后一丝力气睁开双眼,看着上方林修远的脸庞,笑容苍白无力,轻声说道,“修远,我们自由了。”
林修远心中痛苦万分,他将雪照紧紧地搂在怀里,沉声说道,“照儿,若是没有你,我要这自由何用?”
雪照已然没有了知觉,林修远抱着她挣扎着起身,一步一步地向外走去。
几位大王仍旧不能即刻从琴声的震慑中恢复,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林修远经过盛华身边的时候停了一下,说道,“等山风醒了告诉他,我们和他两不相欠了,从此再无瓜葛!”
盛华躺在地上,手仍旧抚着胸口,不发一言,只是蹙眉看着林修远抱着雪照瘦弱的身躯,步履沉重地远去了。
回九驾车带着受伤的白竹驱驰在回凌风寨的路上,好几次他听到车里昏迷的白竹迷迷糊糊地喊着蓝田玉的名字,回九心里痛极,他扬起手中的马鞭,猛力抽打着马身,那匹马吃痛,奋起四蹄,往前狂奔起来。
狂暴的马匹冲进了凌风寨的寨门,引起了留守帮众的一阵恐慌,待他们看清是三大王独自驾车归来时,回九已然在练武场尽头停下马车,从车里抱出白竹,向山上奔去了。
慕言瑾看到白竹的情形时大吃一惊,他上前仔细察看白竹的伤势,轻轻地将白竹肩下的暗器拔下来,凑到鼻尖闻了闻,眉头紧缩。
此时蓝田玉听到消息,焦急万分地赶过来,进门后看到躺在榻上的白竹原本白皙清秀的脸庞渐渐地泛出青紫之色,他心中疼痛不已,想要上前抱住白竹,却听身后慕言瑾制止道,“蓝公子且慢!”
蓝田玉转过身,疑惑地看着他。
慕言瑾仍旧面色清冷,眼神中却比之前多了一些情绪,他说道,“蓝公子,此时九大王身体不宜乱动,会引起毒势蔓延。”
蓝田玉听了只得点点头,转身坐在床榻上看着白竹,轻声唤道,“竹儿,竹儿?你怎么样了?”
白竹听到他的声音竟然有了些许反应,她的头在枕上轻轻地晃了一晃,嘴唇翕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的手勉强地抬了抬,仿佛在极力地寻找什么,蓝田玉看到了,一把将她纤弱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眼中全是心痛和疼惜。
他凑到白竹的耳畔前说道,“竹儿,我在这里,你放心,你不会有事的,我在这里守着你。”
仿佛听到了他的话语,有一行浅浅的泪从白竹眼角流了出来。
慕言瑾拿着暗器走到桌旁,从怀中拿出一把小刀,在暗器尖头处一点一点地刮下一些粉末,然后他拿过一碗水,将粉末放在水里,粉末立即融化开,水却像被煮沸了一样“咝咝”地冒出许多气泡,过了好一会才停止。
慕言瑾又将碗端起来闻了闻,而后放到嘴边抿了一口,回九和蓝田玉见状都大吃一惊,刚要出声制止,却听慕言瑾淡定自若地说道,“没事,我自幼试毒,这种毒奈何不了我的。”
说完他放下碗,转身向其他两人说道,“必须即刻带她下山去我那里,这里药材不够。”
蓝田玉和回九看着他,都点了点头说道,“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说着回九上前拉起白竹的手臂将白竹背起来,向门外跑去,嘴里说道,“马车就在下面。”
蓝田玉和慕言瑾听了,立即跟了出去。
回九驾起马车,又一阵风似的从寨门口狂奔了出去。慕言瑾和蓝田玉坐在车内,白竹躺在蓝田玉的怀里。
慕言瑾从怀内一个小瓶里倒出一粒药丸,喂到白竹的嘴里,说道,“这解毒丸只能延缓毒势蔓延,救不了命。”
蓝田玉看着他,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慕公子,有多大的把握能救她?”
慕言瑾说道,“这暗器剧毒喂了七七四十九日,要将体内的毒全部肃清至少七日。我会尽我全力的。”
蓝田玉听了眼中全是感激之色,他看着慕言瑾说道,“多谢你了,能同慕公子结识实是天大的幸事。”
慕言瑾眼睛看着白竹说道,“不必谢我,我只是为自己的本心而已。”
蓝田玉听了沉默不语,低头看着白竹的脸庞,轻轻地叹了口气。
车马下了凌山,直奔慕南春而去。
到了慕南春的后院,几人将白竹轻轻地放在慕言瑾的药室外边的床榻上,慕言瑾对他们两人说道,“我解毒时需要全神贯注,从现在开始三日之内,蓝公子和三大王只能在外面等候,不能打扰我,我需要帮忙的时候,自然会叫你们。”
蓝田玉待要说什么,回九却说道,“只要能解小九的毒,要我们怎么做都行。”
慕言瑾点点头,又看向蓝田玉,问道,“蓝公子能做到吗?”
蓝田玉沉思了一下,也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道,“我会一直等在外面,有情况立即叫我。”
慕言瑾看了看他,转身吩咐阿春道,“准备一大桶热水,火不能停,随时备好热水等我吩咐。”
阿春极了解他家少爷的行事,答应了一声,立即去准备了。
慕言瑾转身进入内室,将门掩好,走到白竹的床榻前察看了一下她的毒势,眼中浮起一丝疼惜。
他站起身来,挽起衣袖走到药室里,开始熟练地配起药来。
过了一会,阿春将烧好的热水端了进来,慕言瑾矮身将床榻下面的暗箱抽出来,里面竟然是一口浅锅,下面还有一口炉灶,慕言瑾往炉灶里添了一种木料,用火折子将木料引燃,然后把热水都倒进浅锅里面,再把锅所在的暗箱推进去,不一会,白竹所在的床榻上就有腾腾的蒸汽冒出来。
慕言瑾看了一会,走到内室将配好的药拿出来,吩咐阿春道,“你先出去吧,有事我叫你。”
阿春看着他,想说什么却有些犹豫,站在那里不动弹。
慕言瑾抬起头来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阿春说道,“少爷,你又要蒸药浴了,这次的药不会对你有什么损伤吧?”
慕言瑾听了看着白竹说道,“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救活她。”
阿春着急道,“少爷,你是不是看上这位九大王了?可她不是。。。不是已经跟别人好了么?”
慕言瑾眉宇一沉,低声说道,“只要她能活下去,我受点伤又算得了什么?再说了,我也不求她回报我什么,只愿她能多点安全感,开开心心地活下去便好了。”
阿春听了,便没再说什么,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轻轻地退了出去。
慕言瑾将药材倒进一个石臼里砸成药泥,走到白竹的床榻前,他看了看白竹的伤口,想要上前把白竹的衣衫脱下来上药,手伸到她的肩处突然停下了。
他叹了一口气,转身进入内室,取出一条薄如蝉翼的白色布条蒙在眼睛上,才开始动手将白竹的外衣都脱了下来,只留下贴身的中衣。
此时床榻下面火势正旺,白竹身上已经被汗水浸透,慕言瑾拿起一个被磨得光滑的竹片,开始往白竹的伤口上上药。
药汁浸入伤口里面,白竹疼得轻哼了一声,蹙起了眉头。
慕言瑾看了看她的脸,没有说话,继续往她身体的其他几处穴位上抹药。
一石臼的药都抹完了,慕言瑾蹲下身子,拿过一把小扇子呼呼地向炉灶内扇风,蒸腾的热气混杂着奇异的药草香飘满了整间内室。
整整一日过去了,阿春不停地进进出出,将烧开的热水送进去,中间送了一顿饭食,慕言瑾一直没有出来,蓝田玉向阿春问及里面的情况,只说是在蒸药浴,别的也说不出来了。
回九又从枭龙帮打了一个来回,回来的时候,他面带忧色,神色凝重。
蓝田玉问道,“三大王,那沧海可给了解药?”
回九摇了摇头,说道,“二哥用尽了各种招数,他就是不给,最后竟咬舌自尽了。”
蓝田玉听了有些支撑不住,身形晃了晃,转头看向一直紧闭的内室,心内忧心如焚。
慕言瑾为白竹换了六次药,加之不停地熏蒸药浴,至第二日午时,白竹终于慢慢地恢复了些意识。
她勉强睁开眼睛,模模糊糊地看到床榻前晃动着一个身形,眼睛上却蒙着白色布条,她轻声唤道,“田玉。。。”
那个身形僵了一下,定定地看着她不动。
她又伸出一只手来,慕言瑾终于走上前来,轻轻地握住她的手,仍是不发一言。
白竹问道,“我还活着吗?”
慕言瑾点了点头。
白竹勉强笑了一下,说道,“真好。之前没有遇到你的时候,我受了伤,从来不渴盼能活下去,只想着死便死了,听天由命。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做梦都想着我不能死,我还想和你在一起。。。”
慕言瑾眉头动了动,嘴角有些颤抖,他的心剧烈地疼了起来。
他用另一只手扶住床榻的边沿,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这是他从小到大,从未体会过的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种疼痛从心脏蔓延到全身,让他的心仿佛拧紧成一团,他守在白竹的床榻前,握着她的手,这种疼痛里还夹杂着一丝甜蜜和幸福,让他有些沉醉。
他的胸口不痛了,他现在是个正常的人,却陷入了一场不属于他的痴恋,如果之前不能动情是悲,那么现在爱上一个无意于自己的女子便是刻骨铭心的痛。
白竹有些茫然地看着他,眼中仍有些神智不清,问道,“田玉,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
慕言瑾声音有些嘶哑地说道,“没有,能亲耳听到你说这些,死而无憾了。”
白竹又露出一个苍白无力的笑容,轻声说道,“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她眼里露出渴盼,仿佛内心极为恐惧害怕,慕言瑾心头如刀割一般,他点了点头,说道,“这一辈子,只要你需要,我都会随时出现。”
白竹放下心来,她还想说什么,无奈身体太过虚弱,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蓝田玉在外面守了两日两夜,中间睡了不超过两个时辰。
第三日清晨,他用手扶着额头,在厅内的椅子上坐着,面容憔悴,忽听内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了,他惊了一下,立即跳起身来,快步走到门口去。
看到门里的慕言瑾,他不由得愣住了,只见慕言瑾眼睛上蒙着一个白色布条,此刻已经由于沾染上药物变得略微发黄,他用手扶着门框,勉强支撑住身子才没有倒下。
蓝田玉急忙上前扶住他,问道,“慕公子,你怎么了?竹儿怎么样了?”
阿春听到动静,飞快地跑了过来,上前从另一侧扶住慕言瑾,着急地说道,“少爷,你怎么伤得这么严重?”
蓝田玉听了心下一惊,问道,“阿春,慕公子怎么会受伤?”
阿春含泪说道,“蓝公子有所不知,用熏蒸法给人解毒,救治的人长时间被药草熏染,会受内伤,时间越长,伤得越重!”
“闭嘴!”慕言瑾气喘吁吁地说道,“扶我到里间去。”
他勉强支撑心从室内走出来,对蓝田玉嘱咐道,“桌上的药,每隔三个时辰给她喝一次,直到第七日,毒才能全部肃清。。。”
话音刚落,他身子一软,晕倒在地。
蓝田玉和阿春立即将慕言瑾抬到里间的床榻上,阿春说道,“蓝公子去照顾九大王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蓝田玉眉宇间露出不忍之色,问道,“他没事吧?”
阿春低下头说道,“我们少爷这几年来,只用过一次熏蒸法,便是老爷走的时候,那次时间短,只有一日,后来少爷用了好几个月才慢慢恢复了元气,这次是三日,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恢复。。。”
说着,阿春默然垂泪。
蓝田玉听了心中沉痛不已,他向着慕言瑾躬身行了一礼,说道,“慕公子救竹儿的大恩,蓝田玉永世不忘!”
慕言瑾紧闭双眼,或许是太累了,或许是伤得太重,他的眉头紧锁,一直没有松开。
蓝田玉轻轻地走了出去,心下着急,赶紧到药室外面的床榻前查看白竹的情况。
白竹此时仍旧只穿着贴身的中衣,脸色恢复了白皙,显得玲珑剔透。
蓝田玉立即明白了为何慕言瑾要用布条蒙住双眼,他心中一阵感激和敬服,他俯身坐在她身旁,轻轻地拉起白竹的手放在嘴边轻吻着,竟有眼泪止不住地涌出。
白竹感觉到有人,她的睫毛如一只初生的蝴蝶般轻轻颤动,好一会才慢慢地睁开双眼。
白竹看到身前的蓝田玉,眼神变得柔和清亮,她笑道,“你怎么这么憔悴?”
蓝田玉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侧轻轻地摩擦着,说道,“忧心如焚,日夜思念,如何能不憔悴?”
白竹说道,“昨日我好像见到你眼睛上蒙着白色布条,在我旁边听我说话,却不回答我。”
蓝田玉心中有些难过,他说道,“那不是我,是慕公子。”
白竹听了大惊,她略微皱起眉头问道,“你一直在外面没有进来么?这几日一直是慕公子在照顾我?”
蓝田玉点了点头,眼神里全是心疼,他轻声说道,“慕公子说解毒时别人不能打扰,已经三日了,一直是他在这里。竹儿,怎么了?”
白竹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半天没有合拢,过了一会方说道,“我神智不清,一直以为是你,竟然说了。。。说了。。。”
蓝田玉有些紧张地问道,“说了什么?”
“说了。。。好多情话。。。”
蓝田玉立即冒出一头冷汗,他满眼痛色,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从来没对我说过什么情话,好容易说了一次,却认错了人?”
白竹看着他,木然点了点头说道,“看来是这样的。”
蓝田玉有些焦急地问道,“都说了些什么?”
白竹看着他的神色,忍住笑意说道,“记不清了。。。好像是说,想和你在一起之类的。”
蓝田玉听了心中疼痛不已,他再也控制不住,俯下身去吻住白竹的嘴唇,仿佛是想要从她身上找回些补偿,他的吻热切又凶狠,带着抑制不住的喘息。
蓝田玉的头发在白竹的脸旁蹭来蹭去,急切的吻让她喘不过气来,她想伸出手推开他,却又被他将两只手按在床榻上,白竹虚弱无力反抗,只得任由他的吻落在嘴上,眼睛上,再从面颊到耳畔。
蓝田玉的上半身近乎压上白竹的身体,她的胸口在他身下轻轻地起伏,他突然意识到她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便立即停下了动作,轻轻地坐起身来。
白竹的手仍旧被他按在身体两侧的床榻上,纤瘦的手指有些发白,她的眼神有些迷恋,脸颊红扑扑的,一向威风凛凛的九大王此时却如同孩子般无助。
他看着她笑道,“等你身子好了,再继续欺负你。”
白竹听了从愣怔中回过神来,脸色微红,轻声嗔道,“你竟敢明目张胆地欺负本大王。”
蓝田玉轻轻抚摸着她的唇瓣,戏谑地说道,“九大王是我的挚爱,等过几日可以走动了,跟我回青莲庄,我每天都可以欺负一下九大王,怎么样?”
白竹听了心中一阵甜蜜,笑道,“你在青莲庄的丫鬟那里,名声一定不怎么好。”
蓝田玉说道,“只要能把九大王娶回来,别人说什么我都不在意。”
凌风寨上下一片忧心忡忡的气氛。
庆功宴之后,山风被众人送回了凌风寨。他已经在床榻上躺了整整两日两夜昏迷不醒。他倒下的那一刻,阴淮柔扑到他身侧,哭得肝肠寸断,但他却已经不省人事了。
阴淮柔每日在凌风寨的厨房忙碌不停,做各种补气血的汤药为山风调养。这日回九回来为白竹找解药,正好碰到阴淮柔做好了汤药送往山风住的大殿。
回九看到她,惊讶地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说道,“阴小姐,你怎得来了?”
阴淮柔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道,“送你们大王最后一程,可以么。”
回九苦笑了一下,说道,“阴小姐莫要开这种玩笑了。”
他又问道,“阴小姐如何得知我们大王出事了?”
“九大王差人下山告诉我的,让我速来,说山风可能有危险。”
回九沉思了一下,说道,“没想到小九竟然早就知道了于小姐要同大王对决,她们俩早就商定好了,我们却都毫不知情。”
阴淮柔冷笑一声,说道,“山风娶的压寨夫人竟要和她夫君决一死战,最后两败俱伤,真是好笑啊!”
回九说道,“阴小姐误会了,哪里是真正的压寨夫人,那于小姐早就同林公子情投意合,大王不过是想利用她控制林公子,夺取枭龙帮罢了。大王对阴小姐的心意,别人可能不知情,我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阴淮柔冷笑一声说道,“他眼里只有他自己的寨主之位,哪里还有别人!”
说着她从回九身侧绕过去,径直往山风的大殿去了。
回九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心里想道,这二人互有情意,却都固执得很,谁也不愿意放弃自己的想法迁就对方,却又都舍不下这份情意,比林公子和于小姐那种苦恋不得相守的还要痛苦几分。
阴淮柔推开门进入山风的大殿,殿内冰冷异常,她皱了皱眉头,将汤药放在床榻前的石桌上,转身去殿中央重新燃起火盆。
过了一会,屋内渐渐地暖了起来,山风的手脚也变得温暖,身体略微动了动,脸上仍旧是痛苦之色。
阴淮柔走到山风的床榻前,将他的头部扶起来垫高,将熬好的汤药一口一口地喂到他嘴里。
山风喝了几口,恢复了一点知觉,慢慢地睁开双眼,看着床榻前的窈窕身形,皱了皱眉头说道,“你怎得还在这里,不是和林修远下山了吗?”
阴淮柔听了他的话,知他将自己错认成了于雪照,心下有些愤怒,说道,“我留下不正好随了你的意?!”
山风看着她说道,“你还留在这里作甚?你琴技甚高,已经自行冲破了我的引眠术,还把我伤成这样,如今我已经奈何不了你了,你大可以一走了之了。”
阴淮柔听了轻声问道,“难道你对我没有一丝情意?”
山风苦笑了一下,说道,“情意?我的情意早就属于别人,你何苦又来明知故问?”
阴淮柔眉头一动,有些紧张地问道,“你的情意属于谁?我却不知道。”
山风有些疲累,他的头向后仰去,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每日梦里的那人,打得一手好算盘,做得一手好菜。”
阴淮柔听了不由得哑然失笑,问道,“她难道是个账房先生?还是个厨子?”
山风沉声回忆道,“她是这世上最特别的女子。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站在柜台里面同伙计算账,算盘打得让旁边的伙计目瞪口呆,最后将那伙计算了一个时辰还未算清楚的账一刻钟便算了出来。我带人站到她面前,跟她说凌风寨的人来了,她竟头也不抬,最后算完了抬起头来看着我问道,大王每月想要多少?我跟她说了个数目,她竟然同我讨价还价起来!”
山风说着说着竟笑了起来,阴淮柔抿起嘴唇忍住笑意问道,“她如何跟你讨价还价的?”
“她说,大王,我们做生意的讲究精打细算,我这本账簿上的一分一毫都是来去有向,大王若来强取豪夺,致使我们的账簿上出账比进账还多,我芙蓉春上下几十口人怎么养活?说着她将账簿往我面前一摔,变了脸色,说道,大王仔细看看,我芙蓉春的薄利可能受得住大王要的这个数目?”
阴淮柔又问道,“那后来怎么样了?”
山风说道,“后来?后来我凌风寨上下无一人能看懂她那本密密麻麻的账簿,只好作罢了。”
阴淮柔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过了一会,她抬起头来看着山风说道,“那你是从何时开始对她动心的?”
山风直直地看着她,说道,“从第一次见她开始,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阴淮柔脸上突然一红,她仔细地看着山风的脸色,突然明白了什么,她将药碗猛地往桌上一放,脸色一沉,站起身来说道,“山风!你知道我是谁是不是!你故意戏弄我!”
说着她转身欲走,却被山风拉住衣袖,猛一使力,她站立不稳,一回身便跌入他的怀抱中。
她努力地挣扎着,却被山风如铁钳般的手臂紧紧地搂在怀里,他灼热的呼吸就在她的脸庞正上方,近地仿佛同她自己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她努力稳住心神,低声威胁他道,“你若敢动我,我让你倒着出门!”
山风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他说道,“我竟不知道世上还有这门功夫,可以让人倒着出门!”说着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低下头去便要吻住她的嘴唇。
她的手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及时地挡在他落下的嘴上,眼睛一眨一眨地说道,“想要吻我可以,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山风看着她皱眉说道,“你这个女人着实奇怪,连这都要讨价还价!”
阴淮柔仍旧不放弃,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眸毫不退缩地回视着他。
山风只得略略抬起头来问道,“说吧,什么条件?”
“等你能下床,下山去我那里住一个月。”
山风好奇地问道,“干什么?”
阴淮柔说道,“去给我当伙计!”
“不去!”
“管家?”
“不去!”
“账房先生?”
“这个管钱么?”
“管!”
“那可以考虑考虑。”
阴淮柔偷偷笑了起来,却冷不防被山风贴了上来,笑意都被他含在嘴里,化作一个缠绵的长吻。
山风的动作霸道凶狠,他嘴里带着奇特的药草香气,灌入她的口腔,侵入她的四肢百骸,他的身体像是瞬间恢复了一般孔武有力。
阴淮柔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在山风强烈的攻势下她勉强能维持住呼吸。
她有些后悔答应了他,现在却只能选择顺从,他铁一般的手臂已经将她的衣衫剥落,沉重的身体压了上来,急促的喘息声让她有些莫名的期待和兴奋。
山风的吻如狂风暴雨般袭来,耳朵却异常敏锐地听到阴淮柔的声音细如发丝,“山风,你身子还没好,可以么?”
山风的声音嘶哑低沉,“没关系,不会让你失望的。”
阴淮柔的脸瞬间烧了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的身体却已经被他如潮的爱意淹没。
决战之后的当夜,林修远便带着雪照下了凌山,赶回了洛安城。
看到她血滴飞溅地同山风拼死对决,最后体力不支晕倒在他的怀里,他立时便明白了她之前向他隐瞒的心事,明白了她想要做什么。
他痛苦万分,不管她的引眠术有没有解除,他都要带她离开凌风寨,再也不回头。
回到凤鸣馆的时候已是夜半时分,他没有惊动桐和堂的任何人。
他把雪照轻轻地放在床榻上,仔细地察看她的伤势。除了指尖由于发力过重有些受伤外,她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用引眠术攻击山风太过耗费内力,她此刻的身体虚弱得像一只刚从水里被救上来的小猫。
林修远略微松了一口气,他的眉头舒展开来,在她的身侧轻轻地躺下来。凌风寨的劫难终于结束了,他总算把她安然无恙地带了回来。
守在她身边,听着她平稳的呼吸,他突然觉得无比安心,自己也安然地睡了过去。
凤鸣馆里的竹林仿如屏障一般,阻隔了世外的嘈杂纷扰,让竹舍变得极其幽静安详。
第二日雪照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她觉得浑身虚弱无力,指尖一阵一阵地疼痛,她动了动身体,突然觉察到身侧还有一人,心下一惊,立即转头一看,竟是林修远在她身旁睡着。
眼前的景象让她觉得亲切自然,她终于又和他回到了凤鸣馆,在她内心深处,这里就是她的家,只要回到这里,就能感觉到无比的平静和安详。
好像很久没这样仔细地观察他了,他的脸庞比之前清瘦了不少,自从认识她,他便每日生活在担忧和恐惧中,为了她的平安喜乐,他简直是耗尽了体力和心神,而她又岂能不知?他为她做的一切,她全部都看在眼里。
真希望自己能变得强大起来,可以独自应对那些劫难,让他为她少受些苦楚,让这些纷争可以早点结束。
然而真的可以么?
窗外不住地有鸟鸣声传来,林修远的身体动了动,他的短却密集的睫毛慢慢地向上撑开,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眸看到身旁的倩影,化不开的柔情立即包围了她的全身。
雪照见他醒来,便伸出手指抚上他的脸庞,轻轻笑道,“你竟然比我睡得时间还长。”
林修远的眼睛在她手指的抚摸下竟然有些慵懒地又闭上了,他笑着说道,“你别走,我还想再睡。”
雪照有些心疼地问道,“修远,跟我在一起,是不是特别累?”
林修远拿起她的手放在嘴边轻吻着,说道,“以后不准说傻话,更不准再做傻事。有我在,你不准再独自逞强。”
雪照心里一阵温暖,却听林修远又问道,“听到没有?”
雪照只得点点头,将头钻进他的怀里,轻轻地蹭着,身体被林修远紧紧地搂住了。
林修远拉着雪照出现在桐和堂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接着大堂里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小五看得愣怔了一下,突然将手里的活计一扔,跑过来拉着雪照的手臂就泪眼汪汪地哭了起来,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哭道,“雪照姐姐,他们说你不回来了,我伤心了好多天。我天天在菩萨面前求她保佑你平安,现在你终于好好地回来了,我以后每天到菩萨那里上柱香,保你平安一辈子。。。”
雪照听了眼中也有些泪光闪烁,她刚想安慰小五,忽听另一个伙计从旁笑道,“小五,听你一说好像于小姐平安回来都是你求菩萨保佑的功劳啊?”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小五却转向那人说道,“虽不是我的功劳,我天天求菩萨,她老人家肯定也听到了!”
“那你怎么不求菩萨快点赐你个媳妇啊!”
小五气得直跺脚,刚想反驳回去,却间雪照拉着他说道,“小五,谢谢你!你天天求菩萨,不管她老人家听没听到,我却听到了,你的心意,姐姐都知道!”
小五听了更是感动得涕泪交加,说道,“雪照姐姐,你这次回来,小五再也不让你走了,等你和少东家成亲的时候,小五给你们点大炮仗贺喜!”
雪照听了嗔了他一下,说道,“怎得说话还是口无遮拦!”
林修远却笑着说道,“这可是你说的,那天所有的炮仗都归你点,少一响都不行!”
说得伙计们都看着小五笑了起来,雪照的脸却腾地一下红了。
正热闹间,忽听大堂的后门入口处传来“砰”地一声响动,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向那里看去,只见柳小真愣愣地站在屏风旁边,手里拿着的竹匾掉在地上,药材撒了一地。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柳管家从旁边迅速跑了过来,责怪道,“小真!你怎得这么不小心!小真?小真?”
柳管家使劲拽了拽柳小真的衣袖,她才回过神来,有些失魂落魄地蹲下去收拾散落在地上的药材。
雪照轻轻地走上前去,帮她把最后一棵药材放在竹匾里,柳小真看到她的手,慢慢地抬起头来,眼神复杂,有一丝恐慌,更多的是无尽的仇恨。
她俩一起站起身来,柳小真躲开雪照的眼睛,轻声说道,“恭喜你,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谢谢,我也是因祸得福。”
“你赢了,但我还没输。”柳小真的声音只有她们俩能够听到,她将竹匾端在身侧,转身往屏风后面去了。
雪照看着她的背影,叹了一口气,恩怨情仇,究竟她何时才肯真正放手?
旁边的柳管家却一改原先的态度,对她点头哈腰,态度甚是恭敬起来。
雪照看着他,神色清冷,点了点头便转身走开了。
回到林修远身边,林修远用力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向后院走去,转过屏风,他附耳在她耳边轻声说道,“照儿,不用担心,时机到了,我会收拾他们的。”
雪照轻轻地摇摇头,说道,“我并不想看到那样的结果,那样会有损桐和堂的声誉。”
林修远看着她固执的脸庞,叹了口气,问道,“你知道是他们给你下的毒吗?”
雪照说道,“我知道,被下毒的时候我神智还是清醒的,还有之前。。。”
“之前还有什么?”
“我第一次见到柳小真,是我那次染了风寒住进桐和堂的时候,她跟我说,她同你关系亲密,你对她照料有加,我那时的心已经全部在你身上了,听了她的话,便如五雷轰顶一般,觉得自己是个硬闯进来的多余的人,只想着赶紧离开。还有那次替伦世竹求药的时候,她告诉我凤尾七是你为了给她补身体才去凌山寻的。。。”
林修远突然停住脚步,转身看着她,眼中有控制不住的怒意。
雪照看着他变色的脸庞,问道,“修远,你怎么了?”
林修远的拳头在身侧攥紧,他沉声问道,“所以你感染风寒那次突然离开桐和堂,还有你来求药之后回去想要答应伦世竹,都是因为她?”
雪照无法否认,只得点点头说道,“修远,你别生气,我那时候不知道你对我的心意。。。”
林修远一把将她搂在怀里,说道,“照儿,你心里不好受,你在怪我,为什么从来不和我说?”
雪照心里有一丝丝地疼,她说道,“那时候,我很怕,怕你心里的人不是我。。。”
林修远心中疼痛不已,他说道,“只怪我那时一心想要保护你,却不敢向你表明心意。照儿,此一生,我的心只属于六年前集市上遇到的那个小姑娘,从遇见她那一刻起,我便牵肠挂肚,除非把她娶回家,否则日夜无法安眠。。。”
雪照在他怀里破涕为笑,问道,“六年前的小姑娘,整日跟着龄伯上山采药,愣头愣脑的,还丑的可爱,你也喜欢?”
林修远将她的下巴抬起来,吻上她的唇,说道,“丑也罢,美也罢,只要是你,我都要。”
雪照在他怀里挣扎道,“修远,这是在院子里,会有人来的。。。”
林修远却不放过她,他强迫她的手臂缠上他的腰,说道,“乖,别动,吻我。”
雪照的手揪住他背后的衣衫,身体紧紧地贴在他的怀抱里,后院水池里有风从耳边呼呼地吹过,却都远如隔世,唯有他的唇此刻的温暖让她觉得如此真实。
柳小真失魂落魄地回到柳管家屋子里,坐在床榻边沿,不发一言。
柳管家上来安慰她道,“小真,别灰心,我已经瞅准机会了,这几天我们就下手偷凤尾七,拿到凤尾七之后,爹就带你离开这里,眼不见为净!”
柳小真看着她爹,突然站起身来说道,“爹,我不甘心!我死也不甘心!我们明明已经得手了,怎得她还没死!”
柳管家说道,“小真,这个贱人命硬,现在她身份不一样了,南宫府已经昭告天下,她现在是南宫府的小姐,连皇宫里都知道了!下一步老爷肯定会向南宫府提亲,小真,放手吧,等我们有了钱,地位高了,什么样的好夫家寻不到。。。”
“不!”柳小真如疯了一样尖声叫喊起来,她上前一步跪倒在柳管家身前,哭道,“爹,你帮帮我,我要再赌一把!这次若还是不成,我便跟你一起走!”
柳管家看着柳小真痛苦的眼神,叹了一口气,问道,“你想要做什么?”
柳小真的眼神里露出恨意,她说道,“爹,求求你给我弄些药,趁那贱人不在的时候,我想办法给少爷喝下去,等到生米煮成熟饭,我不信他会不要我!”
柳管家眉毛一竖,站起来说道,“你要给他下春|药?不行,我不同意!万一他兽性大发,你不是自己把自己毁了?完事之后,他一脚把你踢开,你以后怎么嫁人?难道你疯了不成?!”
柳小真死死地拽住柳管家的衣袖,哭求道,“爹,我这辈子只喜欢少爷一个人,求求你,让我试试吧!我知道少爷是什么样的人,他不会不要我的!爹!求求你了!”
说着柳小真竟然在地上磕起响头来,柳管家心中悲愤不已,他一把将柳小真拉起来,说道,“罢了罢了!左右也是赌一把,爹爹答应你了!不过你要瞅准时机,给他下药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柳小真听了,拼命点点头,走到窗前往外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便将窗户关好,同她爹密谋起来。
雪照自从回了桐和堂,便每日上午往南宫府去一趟,至午时才回来。
这日,柳小真看着雪照出了门,便从后堂里端出一盏茶,叫住正往大堂里走的小五,说道,“小五,于小姐走之前吩咐我,少爷每日上午要喝早茶,我已经沏好了,你帮我端过去吧。我这会有些不得劲,想回房歇一会。”
小五从柳小真手里接过茶盘,看着她的脸色说道,“小真姐,你脸色是有些不对劲,是不是着了凉啦?让仁大夫给你瞧瞧去!”
柳小真赶紧笑了一下,说道,“我没事,多谢你了!”
说着她又看了那盏茶一眼,神色有些慌张,说道,“那我先走了!”
小五点头应了一声,看着柳小真的背影,有些奇怪地摇了摇头。
林修远正在大堂里忙碌,刘秩在他旁边跟着,小五端着茶盘走上前去,递给林修远道,“少东家,于小姐吩咐给您沏的早茶!”
“放那里吧。”
林修远头也不抬,仍在低头研究着手里的药材。
“哎!”小五将茶盅从茶盘里端出来,放到林修远的手边,便退回到一边继续干活去了。
柳管家在角落里,眼神时不时地往林修远这边瞟上一眼,过了好一会,林修远都没有动那盏茶。
柳管家暗自叹了一口气,茶很快就要凉了,难道这次的苦心谋划又要失败?
正要绝望的时候,林修远忙完了手里的活,端起茶盏来一口将里面的茶水喝了进去。
柳管家愣住了,他定定地站在那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待他看清楚林修远确实喝了那盏茶后,便急急忙忙地往后院走去。
屋门“砰”的一声被推开,柳小真被惊得一下子跳了起来。
看到她爹急匆匆地走进来,柳小真手有些颤抖,上前问道,“爹,怎么样了?少爷喝了茶没有?”
柳管家回身将门仔细地掩好,说道,“喝了喝了!小真,接下来就看你的了!快到内院少东家的住处找地方躲起来,药效很快,抓住机会!”
柳小真眼睛放出光彩,她激动得身体都颤抖了起来,她在屋内来回走了两圈,脸颊发烫,急急地问道,“爹,我是不是该换件衣服?我穿什么大少爷才会喜欢?”
柳管家急的跺脚道,“还换什么衣服!药效上来谁管你穿的什么衣服!快去吧,一会来不及了!”
柳小真答应道,“好!好!我这就去!我这就去!谢谢爹!”
说着她转身推开门跑了出去。
林修远又继续低头忙碌,突然感到一阵头晕恶心,他一把扶住旁边的药柜站住了身子。
小五赶紧上前扶住他问道,“少东家,你怎么了?”
林修远蹙眉说道,“没事,我回院子一趟,你把那药材按照分量称好,我待会回来要用。”
小五赶紧答应了一声,看着林修远身形有些微晃,慢慢地向院子里走去了,他不禁有些疑惑,少东家一向身体强壮,从未见他这样过。
林修远回到住处,开始觉得不对劲,他浑身不停地向外冒着冷汗,全身上下似被火烧一般,这种感觉从未有过,更让他恐慌的是,他觉得身体里有一股热流开始涌动,让他身体颤抖而无法自|持。
他突然想起小五给他端的那盏茶,喝的时候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他竟说是雪照吩咐他沏的茶?
不可能,雪照不可能给他下这种药。
他开始觉得口干舌燥,便欲从床榻上起身到屋子中间的桌旁倒一杯水,无奈眼前有金星乱冒,根本站不起身来。他心中愤怒异常,双手紧紧地攥在身侧,抡起一拳,直直地砸在床榻边沿。
突然他眼前伸过来一双纤弱的手,端着一碗水送到他眼前,他心中一惊,抬眼看去,一个模模糊糊的瘦弱的身影站在身前,目光充满渴盼之情。
他勉强抬起手一把抓住端着水的柔荑,嘶哑地唤道,“照儿。。。你终于来了。。。”
那个瘦弱的身形晃了晃,却又站住了,她轻轻地坐在他身侧,将碗递到他嘴边说道,“喝点水吧,会好受一点。”
林修远听到她的声音突然警觉地愣住了,他转头瞪视着她,目光犀利如炬,看得她手一颤,险些将手里的碗掉在地上。
林修远勉强支撑着站起身来,沉声怒喝,“怎么是你?是不是你给我下的药?”
柳小真将碗放下,跟着他站起身来,眼神充满渴盼,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少爷,是我!难道你从来都不想要我吗?我对你是真心的,从我一来到桐和堂,我就一心一意地想要跟着你,做牛做马我也愿意!”
说着她急切地凑上来,胡乱地抱住林修远的身体,说道,“少爷,你要了我吧!小真是自愿的,只要能让我跟着你,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
林修远只觉得她的身体不停地贴上来,如黏皮糖一般缠上他,他觉得胸口一阵恶心,终于按捺不住,使出全身的力气来一把将她猛力推开,冷冷地喝道,“滚!”
他的力道极大,柳小真被他推得一下子跌坐在地上,眼睛里有泪珠滚落。
她轻轻地站起身来,说道,“少爷,你真得这么讨厌小真吗?是不是因为她?她没来桐和堂的时候,你还能和我说上几句话,看我几眼,自从她来了之后,你眼睛里就只有她,再也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过!”
林修远用手扶着床架,大口地喘着气,眼睛里冒着热火,他的眼神渐渐地变得迷离而模糊,他扶着床架跪倒在地,又开始唤道,“照儿。。。照儿。。。”
柳小真觑着他的脸色,又从地上爬起来,扑到他身前说道,“我来了!我在这里!”
林修远定定地看着她的脸,忽然间变了脸色,他忽地从衣内抽出一把匕首,抵在她的脖子上,低声喝道,“你若再不走,我便让你死在这里!”
柳小真愣愣地看着他,一动也不敢动,低声恳求道,“少爷!我在桐和堂跟了你这些年,你真的忍心杀了小真?”
林修远沉声说道,“我当然要杀了你,还有你爹!你们合谋给雪照下毒,以为我不知道么。。。”
说着他又有些支撑不住,却仍旧架着匕首往前贴了几分,柳小真的脖子上立即出现了一道血口,鲜血将刀刃染出一道红线,突然生出的疼痛让她不由得叫出声来,林修远的眼睛变得通红,他暴怒地吼道,“还不快点滚出去!”
说着他猛地将她向前一推,柳小真的身体向前踉跄了几步,撞在屋子中间的桌上,震得桌上的茶壶叮当响了起来。
柳小真大睁着双眼,难以置信地抚摸着脖子上的血痕,看到手上的鲜血,不由得惊恐地叫了一声,她往后退了两步,转身推开门跑了出去。
雪照刚从南宫府回到桐和堂,小五便跑过来悄声说道,“雪照姐姐,少东家身子不舒服,回屋去了,一上午没过来。”
雪照听了心下一惊,林修远除了与人交手受些轻伤,从未出现过身子不舒服的情况,她蹙眉问道,“他早上还好好的,怎得会突然身子不舒服?”
小五也疑惑地摇了摇头,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对了,雪照姐姐,少东家喝了你吩咐小真姐沏的早茶后,就有些头晕,便回房去了。”
雪照警醒地说道,“我从未嘱咐她给修远沏茶啊!”
小五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指了指里面,又指了指自己,结结巴巴地说道,“可是。。。上午她。。。我。。。”
雪照未听他说完,便急匆匆地向内院走去了。
她来到林修远的住处,猛地推开门,便看到林修远跪坐在床榻前的地上,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掐在自己的喉咙处,身体不停地颤抖着,显然是极痛苦的样子。
雪照大惊失色,赶紧跑到他身前,捧过他的脸,触手的热度让她更是心下一颤,她还未出声,他却突然伸出一只手猛地将她向外推开,嘴里说道,“你怎得又来了!滚!给我滚!”
雪照听了上前抓住他的手,焦急地问道,“修远,我是雪照啊!你怎么了?”
林修远眼睛半睁半闭着,身体仍是止不住地颤抖,听到她的声音,他嘴里唤道,“照儿。。。照儿。。。是你吗?”
雪照听了答应道,“是我啊,你怎么了?怎么这么烫?”
林修远睁开双眼,捧起她的脸仔细地端详着,待看清是雪照之后,他猛然把她拉进怀里,说道,“照儿,你终于来了。。。”
雪照拍了拍他的后背,又将他轻轻地推开说道,“你等一下,我去把仁大夫叫来!”
林修远却一把将她推在床榻边沿上,急切地吻了上来,雪照的嘴唇被他如火的唇烫得无处躲藏,她愣愣地承接着他的吻,有些惊慌失措。
过了好一会,他的吻却没有停止的意思,反而愈加疯狂炙热,雪照通晓医术,心里慢慢地反应过来,她轻轻地喘息着问道,“修远,你是不是。。。被下了药?”
林修远的吻肆虐在她的唇畔和耳旁,再往下探寻到她的锁骨时,他的声音嘶哑低沉,有些支撑不住地询问道,“照儿,可以么?”
雪照的身体有些紧张,她轻轻地点了点头,他得到了她的允可,手立即从下面伸到她的脖子处,开始动手解她的衣衫,顺势将她压在床榻前的地板上。
他的手像是有一股魔力,身体经他触到之处都能被点燃,她慢慢地融化在他身下,第一声细微的呻|吟发出来之后,她的紧张变成了急切的渴望,在凤鸣馆的初次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她的身体渴望着他的润|泽。
四周皆是凌乱的衣衫,他滚烫的身体和她紧紧地贴在一起,融于|一体的霎那间,他和她同时发出低声惊呼,淋漓香汗,呼吸交缠,身下的撞|击让她面如桃花般绯红,轻颤的羽睫被汗水沾|湿,醉人的抚摸和热吻将她一次次地送上天堂。
</script> 下午的阳光正好,雪照醒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在床榻上,她转头一看,林修远躺在身侧。
她心下不安,立即伸出手去抚摸他的额头,问道,“你怎么样了?”
触到他恢复正常的体温,她略略放下心来,他却一把抓住她裸露着的藕臂,塞到被子里去。
雪照察觉到自己的衣衫不在身上,顿时脸上一阵羞红,腰肢处的酸痛也一阵阵的袭来。
林修远抚着她的脸颊,往下一看,她的脖子、肩头、锁骨往下许多地方都有一些青紫色的吻痕,他有些心疼,柔声细语地问道,“照儿,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雪照没有否认,轻轻地点了点头,林修远柔声说道,“下次我轻一点。”
雪照问道,“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是谁给你。。。”
林修远的眉头紧锁,他沉声说道,“又是他们父女俩,他们要偷凤尾七,我一直在等他们动手,才没收拾他们,却被他们暗算了。”
“那柳小真有没有。。。”雪照欲言又止。
林修远看着她的模样,笑了起来,他上前吻住她的唇瓣,说道,“你放心,我的全部都是你的,不会*给别人的。”
雪照脸颊红了起来,说道,“我哪有不放心了。”
正柔情蜜意间,忽听门外传来谨慎的叩门声,雪照惊了一下,身子往被子里缩了缩,林修远却不在意,他吻了吻她的双睫,说道,“我出去一下,你乖乖在这里歇息,我忙完回来。”
雪照点点头,林修远从床榻上起身,推开门出去了。
门口站着的是刘秩,他低声对林修远说道,“大哥,他们动手了,快逃出门的时候被我们抓了个现行。”
“他们现在哪里?”林修远沉声问道。
“在后院呢,已经绑起来了。”
“走!”
二人的脚步声急匆匆地远去了。
林修远和刘秩来到后院,见井然正押着五花大绑的柳管家和柳小真在那里站着,周围已经站满了桐和堂的活计和长工。
柳管家身旁的地上有一个深色包袱,里面七七八八地散着已经晒干了的药材凤尾七,柳管家抬头看着林修远,眼睛里充满恨意。
柳小真也被绑着,她抬头看了林修远一眼,又低下了头,脖子上的血痕依然醒目。
井然对林修远说道,“少东家!柳管家和柳小真趁人不备,偷了我们的药材凤尾七,想要从角门逃跑,被我们抓了个正着!”
林修远蹙眉盯着柳管家,问道,“说,为什么要偷凤尾七?”
柳管家斜眼看着林修远说道,“我已经被你拿住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林修远沉声问道,“死也不肯说出幕后的主使人么?你们两个合谋给雪照下毒,是受人指使还是自己所为?”
听了他的话,旁边的伙计们都开始议论纷纷,有人说道,“这柳管家怎得如此狠心,要给于小姐下毒?平日里于小姐也没得罪过他啊?”
另一人却摇了摇头说道,“少东家说柳管家下毒,不知道可有凭据,不然也难以让他认罪啊!”
柳管家和柳小真听了同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柳管家迅速恢复了神色,看着林修远说道,“谁给她下毒了?无凭无据,血口喷人!再说,我和她无冤无仇,为何要下毒害她?”
林修远冷笑一声说道,“无冤无仇?你看看这个人,认得吗?”说着他转向刘秩问道,“人带来了吗?”
刘秩立即答应道,“回少东家,已经带来了!”说着他转身向大堂里走去,回来的时候,手里拽着一个人,众人仔细一看,竟然是经常来送药材的杨老七。
柳管家见到杨老七之后,眉头动了动,却又强硬地说道,“这不是杨老七么,大家都认得,又不是只我自己认得他!”
林修远见他死不认罪,便朝刘秩示意,刘秩点了点头,上前说道,“杨老七,你往桐和堂里送的那些假药材是怎么回事?实话实说便饶你不死,不然,马上将你送到官府!”
杨老七听了扑通一声朝林修远跪下了,哭求道,“少东家,你大人大量,千万不要把我送官啊!我之前是往桐和堂送过一些假药材,后来于小姐来了之后,我想收手不干了,但是他,”他指着旁边的柳管家说道,“他威胁我,说我要是不继续干,他把我之前做的事都抖露出去,让我以后没法做人里还有老子娘要养活,我害怕了,但我每次拿到的钱都被他抠走大半,我实在是没赚多少钱啊,少东家,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柳管家听了他的话不由得冷汗直冒,他猛地转向杨老七问道,“杨老七,你不要将屎盆子扣别人头上,我什么时候和你交易过了!你说!”
杨老七见他仍不承认,便直起身子指着他说道,“柳堂会,那天你跟我在巷子里压价,正好被于小姐撞见,你便起了歹意,等于小姐回来从那里经过的时候将她打晕,以为我不知道么!”
柳管家听了大吃一惊,没想到他自认为做的天知地知的事情,竟然被杨老七也瞧见了,他瞪大眼睛说道,“杨老七,你和他们早串通好了,要污蔑我,今日我便是死也不认这个罪!”
人群里顿时喧闹起来,有一个伙计大声说道,“柳管家,这么多人证你还死不承认,你还要撑到几时!”
众人都随声附和起来,这时突然有个清冷的声音响起,“不光有人证,还有物证!”
众人听了向声音来处看去,只见一个武士打扮的人站在门口,此人面色发黄,身材清瘦,柳管家听了他的声音突然惊恐地结巴起来,问道,是?”
那人正是沧澜,他说道,“于小姐是我从你们手里救出来的,你难道不记得了吗?”
说着他看向林修远到,“林公子,我曾经说过,那天我救于小姐的时候,曾经在这两个下毒之人的肩上留了两个血手印,是不是他俩,脱了衣服一看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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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林修远朝他拱手道,“沧兄,凌山一别,没想到今日还能再见!”
沧澜也朝他拱手还礼,然后目光“刷”地转向柳堂会,一个箭步上前,撕下他肩头处的一片衣衫,一个醒目的血掌印赫然出现。
众人齐声惊呼,愤恨至极,纷纷将手里的东西向柳管家和柳小真砸去,顿时将两人砸地头发散乱,狼狈不堪。
沧澜又转向旁边的柳小真,想要上前将她肩膀处的衣衫也扯下来,忽听林修远身后响起一声清脆的女声,说到,“慢着!”
沧澜听到这个声音愣怔了一下,转头看向林修远身后。
只见雪照从他身后走出来,对着沧澜施了一礼说道,“沧公子,别来无恙?雪照还未来得及感谢沧公子的救命之恩。”
一向冷血的沧澜此时竟有些手足无措,他讷讷地说道,“于小姐客气了,举手之劳,不必放在心上。”
林修远注视着沧澜的表情,微微地叹了口气,他不知道如何才能让雪照只属于他自己,而不是每次出现总有别人觊觎。
雪照说道,“沧公子,真相已经大白,沧公子手下留情,给她留点余地吧。”
沧澜惊讶地看着她,问道,“你还给她求情,你忘了她当日是怎么给你灌下毒药的?”
雪照想起往事,眉头微蹙,却仍然坚定地说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放她一马吧。”
柳小真此时却突然挣扎起来,面露可怜之色,请求道,“于小姐大人不计小人过,小真感恩戴德,求求你们把我放开,我要谢谢于小姐!”
雪照见她涕泪横流,言辞恳切,便朝刘秩说道,“刘公子,她已知悔改,放了她吧!”
刘秩有些犹豫,看向林修远,林修远说道,“听雪照的吧。”
刘秩点点头,上前将柳小真的绑绳解开,柳小真面露感激之色,向他道了声谢,抖掉身上的绳子站起身来,向着雪照走过来。
她走到雪照身前,屈身下拜,嘴里说道,“多谢于小姐不杀之恩!”
雪照伸手想要去扶她,忽见柳小真突然变色,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猛地向雪照刺来。
众人齐声惊叫起来,刘秩沧澜离得较远,救她已然来不及,林修远从身后一步抢上前来,却也无法阻止柳小真贴身的偷袭。
眼看她的匕首要刺入雪照的左胸,雪照情急之下,目光一凛,柳小真突然浑身抽离了力气,颓然倒了下去,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林修远的身形才到跟前,他一把将雪照向后拽去,雪照站立不稳,一下子跌入他的怀里,被他一侧身挡在身后。
柳小真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嘴里有血不停地吐出来,众人见了都齐声惊呼起来,一拥而上将柳小真围了起来。
雪照也大惊失色,立即走上前去,只见柳小真看着雪照,眼中全是仇恨之色,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你这个巫女,使巫术害人!我是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她的身体开始痉挛,用手抚着胸口,疼地在地上滚来滚去,哀声惨嚎。过了片刻,柳小真两眼上翻,瞳孔散开,气绝身亡。
众人大惊,纷纷看向雪照,眼中全是惊恐之色。
这时忽见柳管家挣扎着扑上前来,手臂仍然被反绑在后,倒在柳小真的尸体上放声大哭起来,嘴里喊道,“妖女会巫术,害死我女儿!妖女会巫术,害死我女儿啊!”
后院里的伙计们见状,都吓得向后退去,纷纷朝雪照喊道,“巫女!用巫术杀人的巫女!”
只有小五在人群里跳着脚喊道,“你们误会了!雪照姐姐不是巫女!”
雪照见众人惊恐的眼神,百口莫辩,心中寒凉彻骨,林修远一步走上前来,大声喝道,“都给我闭嘴!”
柳小真的惨死掀起的恐慌已经无法遏制,众人纷纷将手里的东西朝雪照扔过来,也不知谁喊了一声,“大家快跑啊!”
所有人立即反应过来,连拥带挤,从桐和堂的后门处蜂拥而逃。
林修远闪过身紧紧地将雪照护在怀里,砸过来的东西全部落在他的肩头和背上。
雪照在他怀中圆睁着双眼,刚刚发生的一切仿如晴天霹雳,让她霎那间身坠悬崖,她心中仿佛被挖了一个大洞,汩汩地流血。
院子中一片狼藉,只听柳管家哭着哭着,朝天哈哈大笑起来,过了一会,笑声又变成了恐怖的哭声,回荡在桐和堂的后院里,听起来极其骇人。
雪照仿佛被他的笑声刺激到了,她在林修远怀里打了个激灵,突然大力挣脱出来,冷不丁地向门外跑去。
林修远大惊失色,嘴里喊道,“照儿!”也跟着奔了出去。
她的身形突然变得极快,林修远跟着她跑出了桐和堂的大门,左右一看,竟然没了她的半点踪影。
天上突然刮起了一阵狂风,下午还艳阳高照,这会竟然飘起雪来,这在身处南方的洛安城,简直是数十年难得一见。
过了很久,林修远独自一人回到桐和堂,他的身上落满了雪花,一进屋,融化的雪水浸湿了衣衫,有的滴到了地上。
刘秩和井然上前问道,“大哥,找到于小姐了吗?”
林修远摇摇头,说道,“她走了,我找不到她了。”
仁寿川见他回来了,拿着一片衣衫布片走上前来说道,“少东家,刚才我把柳小真死前的呕吐物仔细检查了一下,她的死因是服毒,而且这种毒我在柳管家的屋子里也找到了,根本不是什么巫术,于小姐是被陷害了。”
林修远愣怔地站在那里,根本没有看仁寿川手里的东西一眼,他说道,“我当然知道照儿是无辜的,但是墙倒众人推,她被大家指认为巫女,已经彻底伤了心,不愿再回来了。”
仁寿川叹了一口气,说道,“于小姐真是可怜,希望她能平安度过这个难关。”
小五在一边哭着说道,“我知道雪照姐姐是被冤枉的,这起子人简直是忘恩负义,他们身上穿的冬衣还是雪照姐姐张罗着给做的,一出了事,都落井下石,以后我看见他们,见一次骂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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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竹体内的毒已经肃清,她和蓝田玉辞别了慕言瑾,回到青莲庄。她依旧是女扮男装的打扮,青莲庄的丫鬟们也见惯不惯了。
回到青莲庄时已经是傍晚时分,蓝田玉来到蓝老爷处定省,见他父亲面有忧色,便问道,“父亲怎么了?钱庄上有什么事吗?”
蓝老爷叹了一口气说道,“前几日去符王爷差人来找我,说他要建园子,银钱不够使,明着问我们蓝丰钱庄要钱。”
蓝田玉听了皱眉说道,“符王爷如此鱼肉百姓,简直是欺人太甚!他要多少?”
蓝老爷听了说道,“五千两。”
蓝田玉大惊,说道,“我们一个分号的金库也不过几千两,符王爷为何如此狮子大开口?”
蓝老爷说道,“符王爷和枭龙帮的事情,你知道么?”
蓝田玉低头掩饰道,“田玉略有耳闻。”
蓝老爷没注意到蓝田玉遮掩的神色,继续说道,“枭龙帮看似是个匪窝,实则是符王爷暗地里养的一群豺狼,听说枭龙帮最近出事了,被凌山上另一个山寨凌风寨给占领了,枭龙也被杀了,符王爷听了震怒,缺少了羽翼,他自然是要寻找新的替代品,我估计他用钱便是这个目的。”
蓝田玉听了问道,“若是我们不给呢?”
蓝老爷说道,“田玉,若是在二十年前,我也会说出你这样的话,但现在不一样了,蓝丰钱庄分号遍布各地,我不能拿它冒任何风险,蓝丰的庄票现在流通地越来越广,我们不能拿百姓的信任当儿戏啊。”
蓝田玉蹙眉问道,“父亲,难道我们这样任他强取豪夺,逆来顺受?”
蓝老爷冷笑一声说道,“不然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我们的那些人,能守住金库不错了,符王爷虽然暂时失去了枭龙帮,但他手里还有不少人马,我们拿什么跟他抗衡?”
蓝田玉不答,只是默默地攥紧了拳头。
回到阆风苑,白竹见他神色有异,关切地问道,“田玉,发生了何事?”
蓝田玉便将符王爷给蓝丰钱庄要银钱的事情同白竹说了,白竹沉默了一会,说道,“他现在越发过分了,早晚有一天会自食其果。田玉,我想到一个办法。”
蓝田玉拉着她的手说道,“竹儿,你已经离开了王府,我不想再让你同那个伤心之地再有什么瓜葛。”
白竹见他眼神中有疼惜之色,不由得心下一阵感动,她说道,“没事,我去找一趟山风大王,说不定他会帮我们。”
蓝田玉想了一下,说道,“山风夺去了凌风寨后,符王爷会不会也有意拉拢他,让他成为第二个枭龙?”
白竹点头说道,“很有可能,但是山风大王不会答应他的,他不是那种喜欢被别人控制的人。”
蓝田玉说道,“前几天三大王从凌山回来说,山风和于小姐对决受了伤,不知道大哥和于小姐现在怎么样了。”
白竹说道,“我明日回一趟凌山,你去看林公子和于小姐,我们回来再碰头商议此事。”
蓝田玉点点头,拉住白竹轻轻一吻道,“你的毒刚解,要小心身子。”
白竹已经习惯了蓝田玉的亲昵,却每次仍旧会脸红心跳,蓝田玉见她低下了头,忍不住笑了起来,轻声说道,“九大王是女中豪杰,怎得比寻常女儿家还容易害羞?”
白竹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蓝田玉心头一荡,走过去将门掩好,一回身便将白竹拉进他宽大的袍袖里,吻上她的唇。
白竹有些手足无措,却听蓝田玉在她耳畔细语道,“回到青莲庄,我可以好好地欺负你了。”
白竹沉醉在他的热吻中,轻轻细细地**从她嘴里发出,蓝田玉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一手环住她的纤腰,另一只手伸入她的衣内探寻她胸前的满月,触手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
白竹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她勉力想要将他的手推开,却激起他更强烈的探求。
她的眼神有些迷离,如被猎人捉住的小鹿,惊恐地等待着猎人下一步的动作,而他则搂住她的腰肢,让她的身体向后仰去,温热的呼吸细碎地洒在她的衣内,如白荷上面沾上晶莹的露水,轻轻一颤便是满塘春色。
窗外有雪花飘落,扑扑簌簌,屋内却是一片春光旖旎。
猎人继续他的探寻时,白竹的面颊红得滚烫,心脏仿佛要跳动出来,轻声说道,“田玉,不要,我害怕。。。”
猎人抬起温柔的眼睛看着她,轻声地笑起来说道,“别怕,你只要放松,不会疼。”
白竹仍旧摇着头,有泪水从眼里涌出,她祈求道,“我没准备好,我真的害怕。”
猎人停下了动作,站起身来看着她惊恐的眼神,伸手抱住她轻轻地拍了拍,像安抚一个孩子般说道,“竹儿别怕,我们等你准备好了再说吧。”
说着他一把将她横着抱起来放在床榻上,自己在她身侧躺下,看着她说道,“这样不害怕了吧。”
白竹看着他温柔的眼神,点点头放下心来,用手揪住他的衣袖,有些犹豫地问道,“田玉,我是不是特别不可?”
蓝田玉摸摸她的头,又轻轻吻了她的脸颊一下说道,“你是不可,但你在我心里是最美好的。”
白竹轻轻地吐出一口气,犹豫地闭上眼睛,倚靠在他的怀抱里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白竹起来便去了凌山,到了凌山之上,却听到几位大王说,山风随着阴淮柔下山去了!
白竹吃了一惊,山风最近几年很少离开凌山了,现在居然同阴淮柔下山去,着实让人难以置信。
白竹又从凌山返回,径直向阴淮柔的芙蓉春而去。
刚踏入芙蓉春,便看到人来人往,一片热闹的景象。阴淮柔在各式布匹柜台前面,迎来送往,招呼着各类客人,而堆着账本的柜台后面,正站着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形,白竹看得不由得愣住了,因为那竟然是——山风!
山风面容冷肃,眉头紧皱,正拿笔在面前的账簿上记录着什么,写了几笔,又有些不满意,拿笔划掉又开始重新写。
白竹吃了一惊,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喊道,“大王?”
山风抬起头来,看到白竹,却没有丝毫意外之色,他像抓到救星似的拉过白竹到跟前,指着面前的账簿问道,“小九,你来的正好,你告诉我,这笔账应该怎么记?”
白竹瞪大了眼睛看过去,然后慢慢地伸出手来在账簿上面一指,说道,“记在这里。”
山风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立即低头继续记他的账去了。
过了好一会,山风终于把账记好了,他满意地看了看账簿,点了点头,又拿起账簿有些心虚地问白竹道,“小九,你看我记的账是不是很难看,能不能过关?”
说着他偷偷地指了指阴淮柔,白竹顿时满脸无语,她说道,“我看还好,只要没记错行了吧。”
山风叹了口气,说道,“做生意还真不容易,难为她一个弱女子了。”
说着他又抬起头问白竹,“小九,你找我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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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竹被他一问,突然想起来,便悄声说道,“大王,此处不方便,我们换一个地方说吧。”
山风想了想,点点头,便和白竹来到后堂里面,看着她沉声问道,“何事?”
白竹说道,“大王,符王爷向蓝丰钱庄要五千两银子。”
山风眉头一凛,问道,“蓝公子家的蓝丰钱庄吗?”
白竹点点头。
“他果然开始动手了。我们刚吞并了枭龙帮,他拉拢我的书信便送过来了,我没答复他。他此时想要筹集银两,定然是要去集结更多的人手同我们抗衡,甚至,逼我们就范。”
白竹问道,“我们要不要管?”
山风沉默了一下,一股邪魅的笑容从他的嘴角浮现出来,他说道,“蓝公子帮了我凌风寨,蓝丰钱庄又是我凌风寨的大户,我们岂有袖手旁观之理?符王爷此时缺少了枭龙帮的羽翼,手下的人马岂是我凌风寨的对手?小九,回去同蓝公子说,银两一分也不用给,我们凌风寨会出手相助的。”
白竹听了面上露出一抹微笑,回九看到了,瞪了她一眼说道,“小九,我听老三说,你同那个蓝田玉好上了,你可是我凌风寨的九大王,不能因为看上了他便处处倒贴,跌了我凌风寨的脸面!”
白竹听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争辩道,“大王,小九有分寸,不会有损了凌风寨的颜面的。”
“那你现在怎么天天跟在蓝田玉后面,替他办事?”
白竹红着脸说道,“我只是碰巧遇到了,想到大王一向仗义疏财,劫富济贫,替天行道。。。”
“闭嘴!你以前可不是这般花言巧语,都是被那巧言令色的花花公子给带坏了!”
山风故意沉下脸色,说得白竹低下了头,只听外面大堂里传来一叠声的呼唤,“山风?山风?”却是阴淮柔的声音。
山风听了立即反应过来,快步向外走去,走了两步发现不对劲,便放慢了脚步,回头对白竹说道,“小九,他没向我凌风寨求亲之前不准倒贴给他,听见没有!”
白竹听了脸红到耳根,她蹙眉说道,“大王你快去吧!阴小姐又叫你了!”
山风这才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向大堂里走去。
到了大堂的柜台那里,回九见阴淮柔皱眉翻看着账簿,不由得一阵紧张,他走上前笑道,“怎么了,掌柜的?”
阴淮柔将腮托在手上,闲闲地看着山风说道,“大王,今日我们亏损得厉害啊!”
山风一惊,问道,“怎么可能?今日明明进账很多啊!”
阴淮柔直起身来,面色一冷,说道,“我也觉得今日生意好得很啊,但是从大王记的账来看,今日我们亏了十日的利润!”
山风眼睛瞪了起来,转头看向账簿,又抬头看着阴淮柔,凑上前去悄声笑道,“掌柜的,别生气,我今晚补偿给你,好不好?”
阴淮柔本来发白的脸色突然一红,她恼羞成怒,冷眉一竖道,“账房,若今天你的账算不对,晚上请不要吃晚饭!”
已至一更时分,山风终于将今日的账目理清楚了,他将账簿一合,伸了个懒腰,叹了口气说道,“终于对上了!”
说着他转身向后院自己的住处走去,早已过了饭时,山风突然觉得肚子空空的,今天夜里要饿着肚子睡觉了。想想自己好歹也是一寨之主,下得山来竟落到如此田地,不由得摇头叹息。
他推开房门,有些疲惫的身躯踏入屋内,一抬头忽然看见屋子中间的桌旁坐了一个窈窕身形,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桌上竟还摆满了饭菜和一壶酒,山风看得不禁愣住了。
阴淮柔从桌旁站起身来,走上前来将山风拉过去坐下,说道,“账房先生辛苦了,吃饭吧!”
山风仍然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心里打鼓,问道,“我没看错吧?自从我来了芙蓉春,掌柜的就没给我过好脸色,今日这是?”
阴淮柔听了心下有些过意不去,柔声说道,“这几日我对你真的很凶是不是?不好意思,我对伙计们一向比较严厉,习惯了。”
山风瞪着无辜的双眼,看着她问道,“那我可以吃饭了?”
阴淮柔笑着点点头,一边帮他夹菜,一边为他斟酒,直让山风觉得受宠若惊。
阴淮柔一边托腮看着山风狼吞虎咽一边笑道,“看你吃饭的样子真有意思,要是每天能看到你这样吃饭就好了。。。”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便立即闭口不言了,心里一阵不安,山风只不过来陪她住几日,不知哪天便要回凌山了,怎么可能让她每日可以看到他。
山风也觉察到了,他的动作停了一下,却没说话,继续吃起饭来。
阴淮柔看着山风棱角分明的脸庞,想着和他认识以来的种种旧事以及两人模糊不清的未来,心里的雀跃慢慢地沉了下去,她的情绪有些低落,只默默无言地替他夹菜,再也不发一言。
山风吃过饭,阴淮柔默默地收拾好碗筷,低声说道,“你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早起。”
起身走到屋门前,正要开门,山风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淮柔。”
她不争气地停住脚步,想要听他说些什么,却突然被他一下从身后抱住了,他的脸庞从耳畔贴了上来,轻声说道,“别走。”
阴淮柔心里一阵寒凉,今夜不走,还能一辈子不走?他们终究没有未来。
她的身体挣扎了一下,他却越搂越紧,声音竟带着几分痛苦,说道,“我已经离不开你了,想天天看到你。”
阴淮柔一向强硬的心竟然一软,有不熟悉的眼泪涌上眼眶,她解开扣在她身前的手臂说道,“大王又在说笑了,在大王眼里,淮柔哪里能同你凌风寨寨主之位相比?”
说着她狠了狠心,又要上前开门,却突然被山风扳过肩头,推在门上狠狠地吻了起来。
阴淮柔的嘴不配合地到处闪躲,发现躲不过,便伸出拳头如雨点般砸在山风的肩头,山风腾出手来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拉到身侧,顺势将她略微颤抖的身体往前带过来,轻轻地环住她,安抚道,“淮柔,求你了,别动。”
阴淮柔慢慢地停止了挣扎,她顺从地靠在他怀里,丁香小舌被他的龙舌纠缠地躁动不安。
呼吸变得不稳,四肢绵软无力,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山风立即察觉到了,他的坚实的手臂立即将她拢住,让她和他紧紧地贴在一起。
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的身体已经躺在床榻上,他的脸在她正上方,眼神如捕到了猎物的鹰隼。
她忽然警醒过来,急忙推开他说道,“不行,被伙计们听到了,就完了。。。”
山风下面动作不停,声音有些喘息,轻笑着说道,“不会的,待会柔儿小声一点,他们就听不到了。”
她还要拒绝,却已经被他拉起双腿,还未反应过来,身下已经被缓缓地挤入。
“疼。。。”她的眼泪瞬间迸发。
山风听了蹙眉问道,“啊?怎么会?都不是第一次了。”
阴淮柔仍旧是痛苦的表情,山风只得俯下身子,从她的嘴唇向下探寻,温柔的吻拂过每一寸玉肌,过了好一会,她的身体慢慢地起伏起来,山风才满意地看着她,轻轻重重地动了起来。
她的后背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床榻,嘴唇拼命地咬住不发出声音,看得山风心疼不已,他附在她耳边说道,“柔儿,你冲我的耳朵叫吧,看你忍得我好心疼。”
阴淮柔想要冲他叫嚷,脱口而出的声音却被他撞成了轻吟,她不由得面红耳赤,又咬住下唇不出声了。
两人在黑暗里缠绵了许久,山风终于蓄势爆发出来,头靠在她的肩上,气喘吁吁。
阴淮柔抱着他坚实的后背,山风的略扎的下巴蹭在她的香肩上,说道,“你味道这么好,我都舍不得离开你了。”
阴淮柔问道,“山风,你还会不会有别的女人?”
问完她便在心里暗骂自己不争气的问题,果然听到他笑了起来,说道,“她们都打不过你,最后还是剩你一个。”
阴淮柔听了恼羞成怒,捶了他一拳,忽听山风“哎呦”了一声,她赶紧问道,“你怎么了?”
山风说道,“内伤复发。。。”
阴淮柔着急道,“不是好了吗?怎么会。。。”
忽然在暗夜里瞧见他促狭的偷笑,知他在戏弄自己,便猛力将他推翻到另一侧,起身说道,“我要回我房里去了,让他们看见不好。”
她穿好衣衫,起身离开的时候,山风拉住她的衣袖,沉声说道,“柔儿,我想和你在一起。”
阴淮柔愣怔地站住了,没有转头看他,声音有些微凉,问道,“如何在一起?”
山风说道,“我会想办法的,等着我。”
阴淮柔低下头,不知是感动还是伤怀,她的泪水慢慢地流向心里,她点了点头,轻轻地抽出手,离开了山风的屋子。
白竹从芙蓉春回到青莲庄,蓝田玉已经从桐和堂回来了,白竹说道,“我去见了山风大王,他已经答应帮我们了。”
蓝田玉笑着将她揽到怀里,说道,“竹儿,谢谢你。”
白竹从他怀里仰起头,问道,“于小姐没什么事吧?”
却听蓝田玉叹了一口气,说道,“那柳管家果然动手偷凤尾七了,大哥早有防范,抓了他现行。”
“那很好啊!之前不是他和她女儿给于小姐下毒吗?正好解决了他们!”白竹看着蓝田玉说道。
“那柳小真提前服了毒,死之前想要刺杀于小姐,被她的引眠术阻挡,毒发身亡的时候污蔑于小姐使用巫术杀了她,引起众人恐慌。大家都认为于小姐是巫女,于小姐受不住,不知去向了,连我大哥也找不到她。”
“啊?”白竹听了心下一惊,从蓝田玉的怀里挣脱出来,说道,“怎么会这样?他俩好不容易从凌山上逃出来,又遇到这样的事,于小姐的命途实在太坎坷了。。。我们得帮他们!”
蓝田玉抚着白竹的脸颊,感动不已,说道,“我们肯定要帮忙,竹儿如此善良,田玉真是没有喜欢错人。。。”
白竹听了说道,“于小姐爱琴如命,我们多打听和琴有关的线索,一定能找到她的,到时候当众还她一个清白,就没事了!”
蓝田玉点点头,说道,“还有一事,我父亲母亲想要见你,已经备好了家宴,就在今晚。”
白竹听了心下一惊,有些紧张地说道,“你父亲还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一定很厌恶我,我能不能不去。。。”
蓝田玉看着她如惊弓之鸟般的神色,笑着安慰她道,“没事,有我在呢,你放心。”
到了晚间,蓝田玉拉着白竹往他父母亲住的院子里来,家宴就设在蓝老爷和蓝夫人住的里院里。
蓝田玉向蓝老爷和蓝夫人请安,看到他们进来,蓝夫人笑了一下,站起来说道,“白公子来了!”
蓝夫人冲白竹使了个眼色,笑了笑,白竹心下立即安定不少。她向蓝老爷行了一礼,说道,“晚辈白竹,见过蓝老爷。”
蓝老爷抬头瞅了她一眼,嘴里“唔”了一声,说道,“白公子请坐吧。”
蓝田玉拉着白竹在他的身旁坐下,对蓝老爷不满的眼神视而不见。
坐定之后,蓝老爷说道,“白公子来我府上有些时日,我因事务繁忙,一直没抽出时间同白公子叙话,还请见谅。”
白竹听了立即起身道,“蓝老爷言重了,是白竹叨扰了。”
蓝田玉见她神色紧张,伸出手拉住她的手臂让她坐在椅子上。
蓝老爷又问道,“不知白公子家住何方?家里父母可康健?”
白竹听了刚要回答,却听蓝夫人说道,“老爷,白公子一看便是性格安静之人,不像田玉这般,老爷就别刨根究底了!白公子,你既是田玉的好友,来到这里就像在自己家一样,无需多礼。老爷,别光说了,咱们用饭吧?”
蓝老爷听了也不便再问,只点了点头,说道,“田玉,给白公子斟上酒。”
蓝田玉听了立即点头答应,转头拿起酒壶为白竹面前的酒杯斟满了酒,又偷偷朝她使了个促狭的眼色,白竹心里有些紧张,只当作没看到。
酒喝了两三巡,蓝老爷见白竹老实文静,脸上的愠色慢慢地消解了几分,话也多了起来。
蓝田玉瞅准时机对蓝老爷说道,“父亲,这几日是否还在为符王爷的事情忧心?”
蓝老爷听了,叹了口气,说道,“的确让人作难啊。”
蓝田玉立即捅了捅身边的白竹一下,白竹愣了一下,立即会意,说道,“蓝老爷,我有一个办法,可化解蓝丰钱庄之急。”
蓝老爷一听,抬起眼眸注视着她问道,“白公子有何高见?”
白竹说道,“不敢。白竹认识一些朋友,可以请他们相助。”
“朋友?这洛安城能奈何得了符王爷的,恐怕除了南宫府,便是那刚吞并了枭龙帮的凌风寨了,不知白公子的朋友是何来历?”
</script> 白竹说道,“正是凌风寨的人,愿意帮这个忙。”
蓝老爷听了心下一惊,问道,“哦?凌风寨是哪位高人愿意帮蓝丰钱庄?”
“凌风寨的山风大王。”白竹不动声色地答道。
“白公子同凌风寨是何关系?”
白竹听了轻轻一笑说道,“蓝老爷误会了,山风大王并非因为在下才帮蓝丰钱庄的。山风大王料到,符王爷要钱是为了纠结人手同凌风寨抗衡,而蓝丰钱庄同凌风寨一向关系和睦,因此他必须出手。请蓝老爷不要给符王爷银两,时机到了,凌风寨自会出手相助!”
蓝老爷听了眉头略微舒展了些,他端起酒杯说道,“若果真如此,凌风寨实是解了蓝丰钱庄的大困!白公子不遗余力帮助蓝丰钱庄,同凌风寨的山风大王从中说和,蓝某人感激不尽,敬白公子薄酒一杯,以表谢意!”
说着,蓝老爷先饮了自己杯中的酒,又吩咐蓝田玉给白竹敬酒,对白竹的态度大胜从前。
宴席结束后,蓝老爷吩咐蓝田玉好生照看白竹的日常起居,蓝夫人又再三叮嘱白竹,衣食用度但有所缺立即让小月告知于她,对白竹仿佛比蓝田玉还要上心。
蓝田玉带着白竹离开后,蓝夫人问蓝老爷道,“老爷,你觉得这位白公子如何?”
蓝老爷沉思了一下,说道,“这位白公子从言谈举止来看,家教是不错的,进退有据,应当也是明理世家出身。他这次帮了我们大忙,我对他自是感激不尽。只是,他的身份来历不明,为何同凌风寨的人关系如此亲厚?再者,”蓝老爷蹙眉说道,“他一个男人家,同田玉举止亲密,不避嫌疑,总是有些不像话!”
蓝夫人听了拿起手里的绢帕捂在嘴上偷笑了一下,接着收敛了笑意,叹道,“这位白公子面貌清秀白净,便如同女儿家一般,可惜是个男儿身,若是不然,能嫁进我蓝府给我们当儿媳也不错呢,是不是老爷?”
蓝老爷听了说道,“田玉这孩子着实胡闹,带了一个男子住进青莲庄罢了,还整日同他形影不离,狎昵无状,让府里上下议论纷纷,若有一日传扬出去,我青莲庄面子往哪搁?我倒希望他带个女子回来,也比被人戳着脊梁骨说他有断袖之癖强!”
蓝夫人听了面露喜色,说道,“我们田玉也到了娶亲的年纪了,我已经为他选了门好亲事,改日给老爷说道说道!”
蓝老爷点点头说道,“是该给田玉张罗亲事了,要不他忒胡闹得不像话!只是他从小顽劣惯了,这亲事须得顺他的意,否则也是给咱们添堵!”
蓝夫人笑逐颜开,说道,“正是呢!老爷和我想到一块去了!今日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蓝田玉和白竹回到阆风苑,天已全黑。
蓝田玉脸上一直浮现着笑意,白竹疑惑地问道,“有什么事这么开心?是因为大王要帮你们对抗我爹的事情?”
蓝田玉摇了摇头,笑意更深了。
白竹待要再问,却见蓝田玉用手指抚上她的唇,说道,
“竹儿,我想成亲了。”
白竹听了心里涌起一阵突如其来的紧张和惊慌,她低下头,心如鹿撞,又有些犹豫,轻声问道,“同谁?”
蓝田玉用手指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问道,“凌风寨的女大王,还有几人?”
未等她有所回应,他的唇已然覆了上来。
白竹全身被铺天盖地的幸福感淹没,之前的她像一只四处飘摇的小船,找不到一个避风的港湾,自从遇到他之后,她便恋上他的怀抱里的暖香。若是可以,她想生生世世做他的小妻子。
她在他的臂弯里一动也不想动,极力享受着这一刻的甜蜜温暖,忽听不远处响起小月怯生生的声音,“少爷,白公子,夫人嘱咐过,让你们。。。收敛一些,被下人看见不好。”
白竹听了大惊,立即从蓝田玉怀里挣开,整理了一下鬓发和衣衫,暗沉的夜色中她的双颊已然红透。
蓝田玉却淡然自若,仍旧低头看着白竹,对身后的小月说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月轻声退开了。
蓝田玉拉着白竹进入屋内,掩上了门。
小月没走多远,心里不禁想道,少爷,夫人让你们收敛一些,你们便从院子里收敛到屋内去了。。。
三个月后。
林修远正在桐和堂的大堂里站着,他看着眼前的东西愣神。这是他近来几个月的常态了,经常忙碌着手里的东西,便陷入沉思。
仁寿川从旁边看到他的样子,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他所见过的为情所困最深的,便是他家少东家了。此刻他身形消瘦,神色忧伤,眉头似乎从未舒展过。
林修远实在是太过于思念雪照了,自从上次她含恨离开桐和堂,便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杳无音讯。
仁寿川正看着林修远暗自摇头,这时旁边坐下一人,他转头看着这人问道,“李员外,最近头痛病怎么样了?”
那位已过耳顺之年的老者说道,“仁大夫,我最近感觉好多了。”
仁大夫说,“你是平日里忧思过重,思虑太多导致气血不畅,你须得放宽心情,头疼病自然会减轻不少。”
李员外说道,“仁大夫,我近来每隔几日都要到松林琴馆听琴,那里新请了一位盲人琴师,弹得一手好琴,听之让人舒怀忘忧,心情大畅!我每去听一次,头疼病便能缓解不少,实是一大乐事啊!”
仁寿川听了问道,“松林琴馆?便是城西那家专门教琴售琴的琴馆?”
“是啊!那新请来的琴师年纪甚轻,不过十六七岁上下,眉清目秀,可惜眼睛看不见东西。。。”
仁寿川听了眉头皱了起来,又继续问道,“那琴师如何称呼?”
“这个老朽没打听过,听说好像是姓于。”李员外又问道,“仁大夫可认识他?为何要打听这般清楚?”
仁寿川听了摇摇头说道,“有这样能解忧舒怀的去处,能治药所不能及的心病,我们也给别人推荐推荐,也是功德一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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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蓝田玉和白竹再次来到桐和堂的时候,趁林修远不在,仁寿川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他们。
蓝田玉说道,“既如此,我们先去看看,若不是,不要同大哥说了,免得徒增他烦恼。”
仁寿川点点头说道,“我正有此意,有劳二位了。”
蓝田玉说道,“仁大夫说哪里话,大哥的事情是田玉的事情,况且这几个月见他忧思不展,我们看了也放心不下。”
说完他二人便往城西去了。
到了松林琴馆,只见不大的琴馆门口站了不少等待的人,皆是面有忧色,翘首盼望。
蓝田玉和白竹走进琴馆里面,见琴馆四处摆放着各式瑶琴,琴馆四面都有一些隔开的小室,每间小室都坐着一位琴师,或在抚琴闲坐,或在教习弹琴,唯有一间靠窗的小室门口,排起了长队,直排到了大门外面。
蓝田玉和白竹正欲往那间小室走去,突然被一人拦住了,那人笑着问道,“公子是要听琴还是学琴?”
蓝田玉说道,“听闻你们这里新请了一位琴师,弹得一手好琴,想求一见。”
那人躬身陪笑道,“我们这里是新来了一位姓于的琴师,弹得一手忘忧琴,可使人闻之忘忧,解心烦意乱之症,但这位琴师每日都要接待几十位慕名而来的听琴之人,您看这队伍都排到大门外面去啦!公子要听琴,烦请您等候些时辰,我们这位琴师脾气有些古怪,不管给多少银两,也要有个先来后到,不分人的!”
蓝田玉叹了口气说道,“这琴师是我们的一位故人,许久不见,甚是挂念。麻烦这位小哥通融一下,我们只远远看上一眼,见她无恙,我们便放心了,绝对不多打扰!”
白竹又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蓝田玉钱袋里摸出一锭银子扔给那人,说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那人接过银子,喜出望外,拢在袖子里说道,“我正要往里面去给于先生送茶盏,你们跟在我身后,我掀开帘子,你们看一眼,不能出声,知道了吗?”
蓝田玉和白竹连声答应了,那人从后堂用茶盘端来一盏茶,向那间小室走去。
掀开门帘,蓝田玉和白竹同时向里望去,只见窗下的琴桌旁坐了一个清瘦的身形,面容白皙,一双大眼睛却毫无光彩,纤纤玉手正在抚琴,琴声精妙,闻之动情。
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位听琴的人,面容苍白,身形瘦削,在琴声里闭目养神,仿佛是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听了一会,脸上竟微微露出一抹微笑。
他们待要再看,松林琴堂的那位伙计已经将茶放下,转身退了出来,看他们还站在门口,急忙将他们让了出来,说道,“二位看也看过了,无事请回吧!若要听琴,明日赶早!”
蓝田玉和白竹对视了一眼,白竹问道,“请问下,这位于先生眼睛看不见吗?”
那人听了叹了一口气说道,“是啊,这么有才气的一个人,又生的这么一副好面孔,偏生看不见东西,可惜啊!”
白竹又问道,“她平日住在哪里?”
“这个在下不知,但每日傍晚时分,都有一位公子来接他回去,第二日一早还是这位公子送他过来。”
蓝田玉听了心下一惊,问道,“公子?哪位公子?”
那人摇摇头,说道,“仿佛是伦家药铺的大公子伦世竹公子呢,这也是别人认出来的,在下眼拙,不认识他。我这边还有不少活要干,恕我失陪了!”
说着他拱手向他二人行了个礼,便继续忙活去了。
蓝田玉和白竹回到桐和堂,正巧林修远从外面回来了,刘秩和井然跟在他身后。
林修远见到他二人,只点了点头,便往柜台那里走去,开始看账簿。
蓝田玉拉住刘秩问道,“大哥最近情绪怎么样?”
刘秩叹了口气,悄声说道,“少东家整日似这般面无表情,魂不守舍的,有时候一天也不说一句话。于小姐到现在还没有音讯,我们也没有办法。”
蓝田玉问道,“当时哄逃的那些伙计们,都回来了吗?”
“都回来了,仁大夫当众给他们验明了那柳小真的死因是由于自己服毒,有几个领头造谣的看了惭愧不已,都跪下来向少东家请罪。少东家本来想赶他们走,后又想起来于小姐平日里一向对他们宽厚仁慈,又留下他们了。”
蓝田玉听了点点头,说道,“我们找到于小姐了。”
“啊?”刘秩听了险些叫出声来,“在哪里?”
“在城西的松林琴馆,但是,她的情况不是很好。”
“于小姐怎么了?”
“她眼睛看不见了,而且,她现在同伦家大少爷伦世竹在一起。”蓝田玉面有忧色。
刘秩听了愤怒地攥紧了拳头,咬牙说道,“那个伦世竹太不地道,他们家把于小姐害得家破人亡,怎得他还有脸出现?少东家知道了吗?”
蓝田玉摇摇头,说道,“我还未告诉他,怕他情绪过于激动。”
白竹突然从旁边说道,“我有一个主意,于小姐在松林琴馆名噪一时,只因她的琴声精妙,听之能使人忘却烦恼,可治药所不能治的心病。你和井然找个借口,把林公子带到松林琴馆,请于小姐为他弹上一曲,借机让二人相见。”
蓝田玉和刘秩听了,都点了点头,蓝田玉又嘱咐道,“那松林琴馆每日等着听于小姐弹琴的人都排到大门外,你要提前做好安排,见机行事。”
刘秩听了点点头,躬身对二人施礼道,“能找到于小姐,少东家不会这样了。两位大恩,刘秩拜谢!”
过了一日,刘秩和井然同林修远出门的时候,故意驾车从松林琴馆门口经过,琴馆门口排队的人太多,马车被阻挡无法前行。
林修远见马车停了下来,问道,“怎么了?”
刘秩向里面说道,“少东家,这里有一家琴馆,好多人都在这里排队等着听一位琴师弹琴。”
琴师?弹琴?林修远的心被重重地撞击了一下,内心本没有愈合的伤口如挣裂开一般疼痛起来,瞬间便延伸道四肢百骸,让他痛得无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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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修远沉声说道,“走吧。”
刘秩和井然听了心下着急,却也无法,只得慢慢地驱动马车,从人群中间的一条窄道里穿过去。
挤过人群,刚要往前赶车,突然听到琴馆里面起来一阵幽幽的琴声,如清泉流入心底,涤荡着心灵。
“等等。”林修远的声音从车内传来,竟带着一丝慌乱。
刘秩和井然对视了一眼,问道,“大哥,怎么了?”
林修远的身形已经从车内钻出来,一步跳下马车,往松林琴馆走去。
二人赶紧下了马车,紧随其后。
林修远步入琴馆,四处寻找琴声的源头,待他看到那个开着窗的小室时,身体僵住了。
幽幽的琴声仍旧在耳边回荡,如清风,如明月,如过去一幕幕的缠绵缱绻;如轻吟,如耳语,如恨交织的柔情画卷。
他没有往里面走去,只在外面窗下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了,仿佛怕惊扰到弹琴的人,他连呼吸都屏了起来。
时间过去了很久,日已西沉,排队的人渐渐少了,林修远最后一个走进去。
窗下琴桌旁坐着的正是他日夜思念的身影。
她的眼睛睁得很大,仿佛有一丝害怕藏在里面,眼睛里没有任何焦点和光亮,只是定定地投向面前的一处,素手放置在琴弦之上,右手在岳山和一徽之间,左手轻轻地搭在九徽的下面。
听到他进门的声音,她的脸略微抬了抬,却没看到什么东西,只是轻声问道,“您是要听琴吗?”
没有任何回应。
“可有何心事要纾解?”
林修远沉声答道,“长日思念,昼夜难安,可有解忧之法?”
她的眼睛突然瞪大了,仿佛想要看清眼前的他,却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黑暗的世界,她惊慌地低下头,手指徒然地在弦上动了动,琴弦发出一声低低的声音,如泣如诉。
她轻声说道,“忧思发于心,心动才会有牵念,心若止水,也不会昼夜难安了。”
林修远看着她问道,“于先生心若止水了吗?”
她无言,慢慢地抬起素手,弹起这首从未对人弹过的《秋风词》来。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亲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林修远听罢,站起身来说道,“既已动情,何谈当初莫相识?”
他走到雪照面前拉起她的手臂便往外走,雪照的手被他握住,心下一惊,却只得跟随他的脚步。
他的身形极快,雪照被他拉着一路出门却没有碰到任何阻碍,显是他极力护着她避开四周的桌椅门框,不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正要出门的时候,松林琴馆的人连忙跟了出来,拦住林修远的去路,说道,“这位公子要干什么!听琴便听琴,拉着我们的琴师要去哪里?”
林修远瞪视着他,眼里露出的神色吓得那人后退了一步,林修远侧身从他身边走过,刘秩见状立即走上前来,拉住松林琴馆的人,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来,塞到他手里。
那人正要呼喊,低头看了手里的银票一眼,却立时吓傻了眼,呆呆地看着林修远将人带出门去了。
刚要上马车,忽听旁边有一个男子声音喊道,“雪照!”
两人同时愣怔了一下,林修远转头向旁边看去,竟然是伦世竹。
林修远眉头微皱,伦世竹已然走上前来问道,“雪照,你要去哪?我送你回去吧。”
雪照听了说道,“伦公子。。。”
未等雪照说完,林修远便出声说道,“有劳伦公子费心了,我会照顾好她的。”说着他拉起雪照的手想要带她上车。
伦世竹却一改之前的退让,看着林修远的眼睛说道,“伦某还能再相信林公子吗?”
林修远停住身形,看着他问道,“伦公子何出此言?”
“雪照自从去了林公子那里,伤痛灾祸不断,如今又双目失明,不能视物,林公子还说能保护好她?”
林修远眉头的川字锁得更深,他说道,“我疼惜她还来不及,又怎会害她?”
伦世竹却说道,“林公子是不想害她,焉知身边的人没有此意?”
林修远蹙眉看着他,这话好像之前他对他说过,如今他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雪照看不见他们的表情,只得从旁边说道,“伦公子,今日不劳烦你送我了,这几日你对雪照的照顾,我会一直记在心里的。”
伦世竹听了问道,“雪照,你还要跟他回去?”
林修远不再言语,已经将雪照扶上马车,突然从伦世竹身后左右各窜出来一人,上前同林修远交起手来。
林修远眉头一凛,刘秩和井然也立即反应过来,一个护住马车里的雪照,一个上前抵挡他们的袭击。
这些武夫自然不是林修远的对手,只见他身形极快,几招之下,对手已然不敌,他转身一步跃上马车,井然仍在车门处同另一人厮斗,林修远上前一步,同井然四掌齐发,立即将那人打下车去。
“快走!”林修远沉声喝道。
刘秩早准备好,马鞭“啪”地抽响,那马扬起前蹄,吓得周围人都四散让开一条大路,马车从路中间飞驰而去。
伦世竹看着他们绝尘而去,眸子里有一丝冷光闪过。
林修远握着雪照的手坐在车内,雪照仍有些惊魂未定,问道,“刚才那些人是伦公子带来的吗?”
修远蹙眉答道,握着她的手更紧了一些。
“伦公子最近好像变了不少,他以前不是这样的。”雪照有些疑惑地说道。
“照儿,我来晚了。”林修远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强忍的痛苦。
雪照伸出另一只手向前摸索着,林修远会意,立即将身体凑上前去,坚实的手臂紧紧地将她揽在怀里。
她的手触碰上他的面颊,细弱的手指一点点地勾勒出他脸上的轮廓,良久,她的手向下抚摸过他的脖颈和轻轻滚动的喉结,最后停在他的胸膛上,微微揪起他的衣襟,把头靠在他的胸前。
她无神的双眼轻轻地闭上,声音仿若低喃,“我知道你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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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雪照问道,“我们去哪里?”
林修远说道,“回凤鸣馆。”
雪照一惊,突然从他怀里挣脱开来,紧张地说道,“我不去,我要回城西的宅子。”
林修远看着她,眉宇间皆是心疼,他知道上次桐和堂的误会对她打击太大,伤害太深,只得顺着她说道,“好好,那我们不去凤鸣馆了。”
说着他朝赶车的两人吩咐道,“回城西。”
刘秩和井然会意,立即调转马头,向城西雪照的宅子而去。
林修远扶着雪照下了马车,吩咐刘秩和井然速去桐和堂将仁寿川接来为雪照看眼睛。
仁寿川很快来了,他为雪照搭过脉象,又仔细查看了她的眼睛,对林修远说道,“于小姐的眼睛没有受伤,失明是由于急痛攻心导致,应当只是暂时的。目前只能安心静养,也无需用药,至于何时能恢复,只能看心情和身体的恢复情况了。”
林修远听了沉声问道,“摒弃忧思,纾解心情,便能恢复得快一些?”
仁寿川听了点点头,说道,“正是如此。”
林修远沉默了一会,将刘秩和井然叫进来,对他们吩咐了些什么,只听井然声音一高,问道,“少东家要去哪里?”
林修远说道,“北方。你们速回去,按照我说的把东西都准备好,马车也备好,我们明日便动身。”
刘秩和井然领命而去了。
林修远回到雪照身边,拉起她的手坐在她身侧,笑着说道,“仁大夫说了,你的失明只是暂时的,只要好好调养,很快会恢复。”
雪照眼睛有些空洞地看着面前的虚无,轻声说道,“我没事。眼睛虽不能视物,却还能弹琴,什么都看不到了,反而觉得内心清静了许多。”
林修远说道,“照儿,明日我带你离开这里。”
“去哪?”她的头略微向他的方向偏了偏,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去北方,做你最想做的事。”
雪照轻轻地提起一口气,眼神里像有了光亮似的,问道,“你要带我去北方找鹿角霜?”
林修远点了点头,雪照没有看到,却感觉到他握着她的手传来的暖意和安慰,她的脸上绽开笑容,如寒冬腊月里的红梅一样动人。
“可我看不见,会不会很不方便?”她又有些担心。
“照儿,有我在,我是你的眼睛。”
她的内心雀跃不已,脸上由于兴奋变得有些红润之色。
她起身说道,“那我让闵婆帮我准备东西,我要带些什么呢?”
林修远说道,“虽然是初春了,但北方苦寒,要多带些衣物。春天时鹿角会自然脱落,我们现在去,正好可以寻到鹿角。”
雪照点点头,立即吩咐闵婆去收拾东西,明早动身。
入春的夜里依旧有些寒凉,雪照的后背倚靠在林修远温暖的胸膛上,想到明日的远行,想到寻到鹿角霜之后可以完成凤尾栖,实现父亲的遗愿,她便兴奋不已。
第二日一早,刘秩和井然便将马车赶来,车内已经备好了各式用品,还有上次遗落在凌山上的瑶琴玉羲,也被林修远着人取了回来,同其他行李一起放入车内。
林修远对刘秩和井然沉声嘱咐了许多事务,雪照也辞别了闵婆,二人便坐上马车,出城而去了。
枭龙帮被凌风寨吞并后,沧澜见契约已经毁掉,便离开枭龙帮,不知所踪。沧海被凌风寨的人拿住后,咬舌自尽。
枭龙帮副帮主中仅剩的一人便是沧云,他趁乱逃出了凌山,投奔符王爷府,符王爷见他有意投靠,武功也甚高强,便让他做了王府的侍卫头领。
林修远和雪照离开洛安城的当日,伦万蹇便得到了消息,赶紧禀告了符王爷,符王爷正因蓝丰钱庄拒不给他供奉银两的事动怒,碍于蓝丰钱庄和林修远的关系,未敢轻易动手,此刻得知林修远离开了洛安城,立即将沧云叫来商议。
沧云说道,“既然林修远不在洛安城,王爷可于今晚突袭蓝丰钱庄,将那蓝城申抓来,逼他们钱庄的人拿出三千两银子。”
符王爷皱眉道,“出师无名,恐怕南宫府的人抓住把柄。”
伦万蹇在一旁说道,“王爷只说他们钱庄敛钱高贷,导致洛安城的百姓都苦不堪言,此次也是为了压他们的气焰,将他们多收的利钱还给洛安城百姓。”
符王爷听了点点头,问道,“那蓝丰钱庄定有不少守卫,你打算如何动手?”
沧云说道,“我们此次的目的是要拿住蓝城申,不必惊动太多人,属下自己潜进青莲庄拿人,等我擒住他,王爷可命人在青莲庄门口接应,我一定把人带回来!”
符王爷看着他点点头,说道,“那便今夜子时动手,等你进去之后,其他人在青莲庄四处埋伏好,只要能把蓝城申弄出来,立即撤回,不需要跟他们周旋!”
“是!”沧云立即答道。
当天夜里子时,沧云换上夜行衣,凭着高超的轻功潜入了青莲庄。
他们此次行动突然,事先并没有拿到青莲庄内部的地形图,沧云只得拿住一个巡更的人,问清楚了蓝城申的住处,又将他打晕在地上,才继续向里走去。
到了蓝老爷和蓝夫人住的屋子上方,沧云揭掉屋顶上的一片瓦片,仔细倾听屋内的动静,屋内只有沉稳的鼾声,漆黑一片。
沧云从怀里摸出一只燃香,点燃之后向屋内伸过去,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他纵身一跃,悄无声息的跃到房门口,推开了房门。
屋内的人已经被熏香迷晕,没有任何反应,沧云走到内室的床榻前,看到床榻上蓝老爷和蓝夫人正在沉睡,便矮身将蓝老爷拽起双臂,拉到背上,背起来便向外走。
他的身形极快,轻功又高,轻而易举地躲过了青莲庄巡更的人和守卫,穿过了几处庭院,眼看要到达青莲庄的正门。
沧云心想只要跃出青莲庄的院门,便有王府的人马接应,应是万无一失了,他便加快了脚步往前奔去,还未到正门,突然从侧面闪出一个矫捷的身影,转眼便到了身前,掌如疾风,向他迎面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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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云大吃一惊,往旁边一闪避开了迎面而来的掌风,待要看清是谁,又是一掌劈了过来。
沧云本身功力不低,此刻却因为背上背着一人,左闪右躲,甚是不便,眼看便要落于下风,忽然听见青莲庄四面响起了人马的呼喊声。
原来是埋伏在青莲庄外面的符王爷的人听到了打斗声音,知道沧云可能受阻,便从四面杀了出来,眼看要攻入青莲庄。
沧云一听他们的声音,重新振奋精神,同对面的人周旋起来。
蓝田玉从阆风苑里奔了出来,见到白竹在同一个黑衣人过招,而那黑衣人身上背着的正是自己的父亲,他心下一惊,便要跑上前来相助。
白竹见他靠近,急道,“别过来!”手中更加强了攻势,待将沧云逼退了一步,她迅速从怀中摸出一支响箭,朝天上扔去。
门外符王爷的人马已经攻了进来,见到打斗的两人,立即上前将白竹围在里面,四下里齐向她招呼过来。
白竹却不怕这些人,她一下飞身跃起,四面功上来的人都扑了个空,待她身形落下之时,已经在沧云身后。
她迅速上前,从沧云身上将蓝城申拽了下来,沧云大惊,迅速向她出击,眼看沧云的掌力便要落在蓝城申的胸口,白竹一急,一个转身,将蓝城申护在身后,自己硬生生地受了沧云的一掌。
“噗”的一声,一口鲜血从白竹的嘴里喷出,她身形不稳,往前踉跄了一步,险些摔倒,却仍旧稳稳地扶住蓝老爷的身体。
蓝田玉已经奔至近前,他见白竹受了伤,心痛至极,喊道,“竹儿!你怎么样了?”
白竹叫他到来,将蓝城申推到他身侧说道,“快走!”她忽然觉得身后有疾风扑来,猛地一转身,看清楚了来人,厉声喝道,“住手!”
那人闻声愣了一下,仔细看了看眼前的人,动了动嘴唇,仿佛又不敢确认,问道,“你是?大小姐?”
白竹瞪视着他,说道,“倪将军还认得竹儿?”
对面的人不禁大惊失色,立即收回了手,躬身跪拜行礼,说道,“倪威不知是大小姐在此,多有冒犯!请大小姐恕罪!”
说着他转身朝身后的众人一摆手,大喊道,“都给我住手!冒犯了大小姐,该当何罪!”
冲进来的众人一时都愣住了,见倪威将军跪倒在地,知他是符王爷府多年的老将军了,深得符王爷信任,便也跑过来纷纷跪倒在地,嘴里齐声喊道,“请大小姐恕罪!”
众人虽然齐齐跪拜,却有不少人偷偷抬眼觑着白竹,只见她瘦弱身形,嘴边还有鲜血,又在王爷府从未听闻有人提起过她,不禁有些犯嘀咕,不知道倪威将军嘴里喊的大小姐是何来历。
沧云没有跪下,他拿眼斜着白竹,嘴里冷笑一声说道,“大小姐?凌风寨的女头目,九大王,竟然是符王爷府的大小姐?呵呵,真是好笑啊!哈哈,哈哈。。。”
众人听了又吃了一惊,他们王爷的女儿竟然投奔了凌风寨,还成了头目之一?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见沧云忽地从地上跃起身来,朝着白竹的方向扑来,掌到跟前瞬间变爪,直直地抓向白竹的脸。
“竹儿小心!”蓝田玉扶着蓝城申在白竹身后惊呼。
白竹一个侧身躲过,又同沧云过起招来,倪威在一边喊道,“沧云!你好大胆子,连大小姐也敢动!”
沧云却不答他的话,朝着地上的众人喊道,“我有符王爷密令,今日必须将蓝城申带回去,若有人阻拦,不管是谁,格杀勿论!谁抓到了蓝城申,符王爷重重有赏!”
众人听了沧云的话,又心动起来,纷纷站起身来,拿起刀剑又朝着白竹和蓝田玉几人攻来。
青莲庄的守卫也都听到了动静,从青莲庄四面奔过来,同符王爷府的人交战。
王府的人多势众,眼看要不敌,忽听青莲庄外面又响起了震天的嘶吼,蓝田玉心下一凉,觉得此番可能要遭到王府的人围攻,转头看向白竹,却见她面露喜色,喊道,“山风大王来了!”
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回头望去,果然看见青莲庄四面的墙壁上有很多彪型大汉跃进来,手里都拿着长刀,面色凶悍,杀气腾腾。
符王爷府的人顿时气焰便弱了三分,凌风寨刚刚吞并了枭龙帮,威震四方,连符王爷都惧怕了,他们哪里是对手?
凌风寨的人已经将四下围了起来,为首的正是山风,只见他身形高大魁梧,面庞带着一股邪魅和冷酷,看得众人周身都起了一股凉气。
山风走上前来看着沧云说道,“上次给你逃了,原来你躲到符王那里做看门狗去了?丧家之犬,何足言勇?”
一语说的沧云恼羞成怒,大喝一声,上前同山风过起招来。
山风将左手背到身后,只伸出右手同他过招,左右横挪,十几招便将沧云制住了,几名帮众立即跑上前来,将沧云按在地上。
众人见他们的侍卫头领被山风十几招便制服在地上,吓得面如土色,谁也不敢上前,都站在当地惊慌失措。
山风笑着问白竹道,“小九,该怎么处置他们,你说了算!”
此时蓝田玉的父亲蓝城申早已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他扶着蓝田玉的手臂站在那里,闻听此言,他转向白竹说道,“白……姑娘,他们不过是想逼我蓝丰钱庄拿银两,并非要取我青莲庄众人的性命,此番也让他们尝到凌风寨的厉害了,不宜杀伐,免得以后血仇不断,不如,让他们回去吧!”
白竹看着他,又看了看蓝田玉,见蓝田玉向自己点点头,便对山风说道,“大王,放他们回去吧!符王爷尝到滋味,不敢再轻易向蓝丰钱庄动刀兵了!”
山风抬起踩在沧云身上的脚,拍了拍手说道,“小九既然如此说,放你们走!回去告诉你们符王,说蓝丰钱庄的蓝老爷同凌风寨的山风交情深厚,他若还有所图,以后直接来找我便是!滚吧!”
说着他旁边的帮众将沧云从地上揪起来,往前猛力一推,沧云从地上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被两个王府的侍卫接住,只听他恨恨地低声说道,“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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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王爷的人马丢盔卸甲,落荒而逃。
蓝田玉跑到白竹身前扶住她,神色慌张地问道,“竹儿,你受伤了,要不要紧?”
白竹看着他,勉力支撑着笑了笑,摇了摇头。
突然她的脸变了颜色,仿佛在强忍着巨大的痛苦,她伸出手来抚着胸口,有些支撑不住,双腿一软,倒在蓝田玉的怀里。
“竹儿!竹儿!”空荡荡的院子里响起了蓝田玉惊慌不已的呼唤,揪着每一个人的心肠。
第二日正午。
白竹从昏迷中醒来,她觉得自己的嘴被一柄汤匙撑开,有一股很苦的液体灌入口中。
“唔。。。好苦。。。”她皱眉嘤咛道。
“乖,还有一口。”蓝田玉的声音从耳畔直达心底。
白竹的感觉一点点地恢复,她没有睁开眼睛,感觉自己的头好像靠在他的颈窝,身体被他的臂膀揽在怀里,他身上的气息一丝丝地钻入她的鼻尖。
知道他在给她喂药,她变得顺从,安静地任由他一点一点地将汤药喂到她嘴里。
“好了。”她感觉到他的身体动了动,将碗放到旁边,转回身来要把她的身体放回榻上。
“不要。。。”她眷恋这个怀抱的温暖,情急之下,竟然喊出声来,却立即被自己的失言吓住了。
她竟然把自己的心里话喊了出来,以他的性格,一定在嘲笑戏谑她,想到这里,她的脸颊不由得烫了起来。
果然,他的声音染上了笑意,轻声问道,“醒来就不要,不要什么?”
白竹把羞得发烫的脸往他的怀里拱了拱,说道,“我刚才说梦话呢,现在醒了。”
蓝田玉仿佛知晓她的心思,把她往怀里搂紧,嘴唇贴上她的额头,说道,“昨夜又自己跑出去以身犯险,为什么老觉得冲锋陷阵是你一个人的事情?”
白竹听了说道,“怕你们来了帮倒忙,还受伤。”
蓝田玉抚着她耳际的发丝,说道,“以后不许独自一人承担,我要一直在你旁边。”
白竹听了点点头,又问道,“蓝老爷怎么样了?”
蓝田玉说道,“他只是被熏香迷晕了一会,醒来就没事了。”
白竹突然想起昨夜听他后来称呼自己白姑娘,突然心下一惊,立即从蓝田玉怀抱里挣脱开来,说道,“昨天被倪威将军认出我来了,他们。。。他们都知道我是女扮男装了?”
蓝田玉淡然自若地点了点头。
白竹满眼惊恐地看着蓝田玉,突然使力将他向外推搡,一边说道,“他们知道我是女的,你还在我这里?把你的名声毁了,蓝老爷和蓝夫人会怪罪我的。”
蓝田玉看着她,仿佛不认识她似的问道,“竹儿,你是女儿家,我是个男人,你却在担心你把我的名声毁了?”
白竹突然意识到这一点,低下头说道,“总之他们不会接受我的。”
蓝田玉的心被她的话语揪得狠狠地疼了起来,他握住她瘦弱的双肩,强迫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说道,“竹儿!他们为什么不接受你?你这么单纯,善良,可爱,你美好得就如同天上的星星,你在我心里就是全部!”
白竹听了他的话,脸颊突然一红,她轻声说道,“这些话,你之前从未对我说过……”
蓝田玉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那么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听好了。”
白竹有些疑惑地问道,“什么?”
“竹儿,我要和你成亲。你……愿意么?”
白竹的眼睛瞬间睁大了,她觉得呼吸和心跳都骤停了一会,未等她有所回应,蓝田玉的嘴唇已然贴了上来。
她无力地挣扎了一下,为什么每次伤好醒来,都要被他强吻,而她却无力反抗?
蓝田玉的吻热切地霸占着她的唇齿,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唇舌交缠之间有些窒息,只觉头一阵晕眩,身体无知无觉地向后仰去,连带着蓝田玉的身体也跟着压了上来。
她立即恢复了意识,蓝田玉的嘴唇仍然不停地在她脸颊和耳畔游走,他嘴里呼出的气息炙热得仿佛要将她融化,过了一会,他重新覆上她的唇瓣,轻啄慢吮,只觉她在他的身下颤抖,声音细若蚊呐,说道,“田玉,我喘不上气了……”
蓝田玉只得慢慢地停了下来,看着她满脸涌起的潮红,眼睛里装满似水的柔情和笑意。
他一侧身躺在她旁边,说道,“我母亲今天要跟我父亲提我们俩的亲事,只是不知,如果提亲的话,该向王府提亲还是凌风寨提亲?”
白竹听了说道,“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我爹,自打我从王府逃出去,早就不认我了吧。”
蓝田玉问道,“那个倪威将军回到王府,会跟符王爷提起你吗?”
白竹想了想说道,“我也不知道。但是倪威将军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他还教我武艺,我被我爹的二房欺负了,他知道后,竟然不怕我爹怪罪,还替我出头,后来我爹知道了,也没怪他,我爹一直很信任他的。我逃出王府之后,就没再见过他了。”
白竹说着又想起自己的身世,语气里有些伤感,她问道,“你爹知道我是符王爷的女儿,会同意吗?”
蓝田玉冲她眨了眨眼睛笑道,“同不同意,晚上就知道了。”
白竹下午便可以下床走动了,她想到蓝田玉说的话,内心便忐忑不安,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丫鬟小月推门进来,将托盘上精致小巧的盖盅放在桌上,说道,“白小姐,夫人吩咐厨房熬的燕窝,给您补身子的。”
白竹转身看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小月姑娘,之前我乔装改扮,一直瞒着你,实在抱歉。”
小月想到之前自己的一些荒唐举动,竟然还对那个“白公子”芳心暗许,脸略微红了,连忙说道,“白小姐说笑了,我们少爷虽然外面传言的那样,实际上他一直洁身自好,在青莲庄都从不招三惹四。这次把白小姐带回来,还同白小姐形影不离,举止亲密,我们也都纳闷了好一阵子呢。现在知道白小姐的真实身份了,之前那些疑虑才都打消了,小月还从未见过少爷对谁这般上心过,所以小月觉得,少爷对白小姐,是真心的。”
白竹听了心下一阵感动,说道,“小月姑娘,谢谢你。”
蓝夫人端了一碗粥来到蓝老爷的床榻前,问道,“老爷,你感觉怎么样了?”
蓝老爷说道,“我没事了,头也不似昨夜那般晕眩了,夫人也中了迷香,也该好生休息才是。”
蓝夫人说道,“没事就好了,我们只是中了迷香,自然无甚大碍,只是那位白姑娘,中了那个武夫一掌,现在还未恢复呢。”
蓝老爷听了坐起身来问道,“没让田玉请个大夫给瞧瞧?”
蓝夫人叫他着急,忙说道,“田玉连夜就把桐和堂的仁大夫惊动了,过来看了看,说是有些内伤,给开了药,让安心静养。”
“哦。”蓝老爷听了松了一口气,说道,“这个孩子心地耿直善良,这次若不是她舍命救我,恐怕我这会已经身陷王府,等着你们拿银子赎我了。”
蓝夫人说道,“老爷,咱们家田玉对这个白姑娘上心得很,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蓝老爷听了愤然说道,“我怎能看不出来?以前我只道他是个公子哥,和田玉纠缠不清,我甚是不满,谁知道竟是个女儿家!我一直担心田玉有断袖之癖,现在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他转而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可这姑娘的家世……”
蓝夫人说道,“家世怎么了?”
“她是符王爷的女儿啊!还是从王府跑出来的,现在还是凌风寨的一个女头目,田玉这个孩子,实是让人焦心劳思啊……”
蓝夫人听了“噗嗤”一声轻笑,说道,“有其父必有其子。”
蓝老爷眉毛一竖说道,“夫人何出此言?”
“老爷忘了自己年轻时候的事了?想当年,我不也是众人眼中的异类,可是老爷还是力排众议,和我在一起了,现在田玉这孩子的脾性作风,不是和当年的你如出一辙?”
蓝老爷听她说起往事,不由得笑了起来,说道,“夫人若不提这些,我都快忘记了,夫人的父亲可是祇族的首领,统领着上千族人,若不是我玉树临风,侠肝义胆,还得不了夫人的芳心呢,哈哈!”
蓝夫人嗔了他一下说道,“就你油嘴滑舌!那田玉和这个白姑娘的事老爷同意了?”
蓝老爷说道,“既然这俩孩子已经互生情意,依着田玉的性格,我们拦也拦不住。只是下一步该如何是好,还要再仔细斟酌一下,得罪了符王爷和凌风寨,都是麻烦。”
蓝夫人听了喜出望外,起身说道,“老爷同意了,实在太好了!我这就去和他们说!”
说着蓝夫人一阵风似的出了门,蓝老爷在后面喊道,“哎!夫人,夫人!你还没喂我喝粥啊!”
蓝夫人却已然不见了踪影。
白竹仍然在屋里走来走去,心下不安,忽听门外传来小月的声音,“夫人!”
白竹听了心下一惊,只听蓝夫人问道,“白小姐在吗?”
小月回禀道,“回夫人,白小姐在屋子里。”
话音未落,白竹已从屋内走出来,向着蓝夫人行礼道,“白竹见过蓝夫人!”
蓝夫人看到她,脸上含笑,走上前来握着她的手说道,“白小姐,身子好些了吗?”
白竹说道,“本来也不是很严重的伤,有劳夫人挂念了。蓝老爷没事了吧?”
蓝夫人拉着她的手向屋内走去,说道,“他歇息了一夜,已经好多了。”
走到屋内,蓝夫人拉着白竹坐下说道,“白小姐,这次多亏你救了老爷,也帮了蓝丰钱庄的大忙,我们青莲庄上下都对你感激不尽。”
白竹听了立即说道,“蓝夫人不要说这样的话,白竹没有什么功劳,我爹……符王爷他提出的本来就是非分之求,山风大王也看不过去,凌风寨出手相助是应该的。”
蓝夫人听了说道,“白小姐,田玉对你的心意我都看在眼里,他已经过来央求我好多次了,要蓝府向白小姐家中提亲,我想冒昧地先问问白小姐意下如何?”
白竹听她直接问自己,心里有些紧张,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得点点头,脸却已经先红了。
蓝夫人见了笑了起来,说道,“我就知道你俩是一个心思。老爷已经同意了,只是不知道若是上门提亲,去符王爷府还是凌风寨更合适呢?”
白竹轻声说道,“我爹早就不认我了,不然也不会这许多年了对我不闻不问。”
蓝夫人见她语带伤感,忙拉着她的手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去凌风寨找你们大王提亲,再找媒人择定个好日子,就把白小姐迎娶进门,如何?”
还未等白竹回答,只听蓝田玉的声音在问口响起,他边往里面走来边说道,“母亲,这个主意甚好,就这么定了吧!”
蓝夫人听了转头看向他笑道,“我正问白小姐呢,你猴急什么?”
蓝田玉说道,“母亲,竹儿肯定同意的。”说着他转向白竹,拉着她的手问道,“是不是?”
白竹看着蓝田玉的眼睛,说道,“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怎么样都愿意。”
蓝田玉笑着将她耳畔的发丝拂到耳后,说道,“我跟你说过我父亲母亲都会喜欢你的。”
蓝夫人看着他们两人,想起了当年自己和蓝城申冲破阻碍走到一起的往事,眼睛里蕴满了笑意。
符王爷的人马仓皇回到王府之后,沧云和倪威向符王爷请罪。
沧云说道,“王爷,属下没有把人带回来,请王爷治罪!”
符王爷眉头拧紧,问道,“怎么回事?不是说万无一失吗?”
沧云说道,“王爷,本来已经快要得手了,结果凌风寨的山风带了不少帮众突然杀了过来,我们的人,寡不敌众。”
“寡不敌众?我拨给你多少人马,山风就是把整个凌风寨的人都带去也不会比你的人多!倪威,你说,究竟怎么回事?”
一直在旁边不发一言的倪威说道,“回王爷,我们此次袭击,遇上了一人,事关重大,倪威不敢擅自出手!”
“什么人?”符王爷冷然问道。
“王爷,是大小姐!”倪威的声音带着一丝痛惜,低声回答道。
林修远和雪照到了途中离洛安城最近的一个繁华城市熙城,此城南濒碧波湖,素有布码头、钱码头、窑码头、丝都、米市之称。城中居住着另一位王爷瑞王。
林修远以前往北边去经常走这条路线,他带着雪照到了紧林碧波湖畔的一处客栈下榻。
店小二每日接待南来北往的过往客商,竟然一眼便识出了林修远,赶着上前来招呼到,“林公子来啦?好久不见您了!”
说着他又打量了一下旁边的雪照,见是一位面容精致优雅的女子,被林修远扶着手臂,仔细地看了看,竟然双目不能视物,不由得大为可惜,遂问道,“林公子,这位是?”
“在下的夫人。”
“啊?原来是林夫人,之前从未见过,失礼了!林公子还是住之前惯常住的那间房吗?”
“还有吗?”
“有的有的!您楼上请,夫人仔细楼梯!”店小二殷勤地将二人引上二楼。
这是面向碧波湖的一处宽敞的房间,打开窗子便能看到碧波万顷的湖水在悠然荡漾。
店小二将他们带到房间里,对林修远说了声,“林公子,有事您只管吩咐,我先去下面招呼客人去了!”
林修远点点头,店小二将门掩好,轻轻地退了出去。
雪照看不到,她倚在窗旁听着湖水飘荡的声音,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潮湿气息。
林修远走到雪照身后,将披风给她披在身上,从背后将她抱在怀里,说道,“照儿,窗前风大,小心着凉。”
雪照意识到了,在路上生病可不是好事情,她往林修远的怀里缩了缩,避开窗前的风口,笑问道,“刚才为什么说我是你夫人?”
话一出口,她有些后悔,仿佛自己有些不情愿,实际上她听到他对店小二说起这个词时沉稳坚定的语气,心里满满的的欢喜都要溢出心田。
林修远的呼吸就在她的耳畔,说道,“照儿,你别介意,如果我不和你在一个房间,我怕照顾不到你。况且,”他的唇已经吻上她的耳垂,她的身体轻轻一颤,“你早就是我的夫人了,不是么。我们只差拜天地了,等从北方回来,我一定给你补一个你最喜欢的仪式。”
雪照想起凤鸣馆里放着的绣着“照”字的嫁衣,心里一阵甜蜜。
林修远又问道,“照儿,你的眼睛是从什么时候看不见的?”
“离开桐和堂的那几日,每天夜里都会流泪,有一日早晨醒来,就看不见了。”
林修远听了她的话,想起她独自一人经受的委屈和痛苦,不由得一阵心疼,他将她抱得更紧,说道,“照儿,都怪我没照顾好你。”
雪照转过身来,依偎进他的怀抱里说道,“修远,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照儿跟你在一起,只觉得无比安心。”
林修远想起了伦世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便问道,“伦世竹是怎么找到你的?每次我不在你身边,总让别人有机可乘。”
雪照听到他略带不满的语气,在他怀里低声轻笑,说道,“我在琴馆里弹琴,偶然遇到他,他见我身边无人,便每日早晚接送我,我推托了几次他也不肯,只得劳烦他了。只是他现在的脾性和以前大不相同,以前总是温文尔雅,现在却感觉他的行事和说话变得很强硬,那天居然带了人手同你过招,实在让我难以置信。”
林修远想起那日伦世竹的手下出手凌厉狠辣,他声音低沉地说道,“我也感觉到了,如今他越来越像他父亲了。”
“他父亲?伦家药铺的掌柜?修远,你很了解他吗,为何这么说?”
林修远想起雪照至今仍未知晓几次三番暗害她的人便是伦家派来的,怕她伤心,便说道,“没有,只是打过几次交道而已。”
他转移了话题问道,“照儿,你为什么会到松林琴馆去弹琴?那些人说你的琴声闻之让人忘忧,可我听来,虽仍同之前一般美妙,却没有什么大的不同啊?”
雪照听了心下了然,解释道,“我被他们认为是巫女,虽然知道是他们不理解我,然而总有些不甘。我尝试将引眠术略施一点加入琴声之中,听的人便只觉心怀舒畅,所有的烦恼都抛诸脑后,却丝毫不会被引眠术所伤。我想让他们知道,我会的引眠术不会害人,还能助人舒怀养心。”
“不过,”雪照笑着继续说道,“我的引眠术对你的影响一直弱于常人,难道是因为你功力高深,我很难对你施展?”
林修远说道,“你无须施展引眠术,你若有一点伤心难过,我都会牵肠挂肚,比中了你的引眠术的人还日夜难安。从见了你的第一次起,我便如中了毒蛊一般了。”雪照听了笑道,“听你一说,我还是觉得自己是小巫女。”
林修远也笑了,他说道,“你只是我一人的小巫女,在别人眼里,你一直都是小仙女。小巫女,等吃过饭,我带你去湖边散步。”
雪照有些失望地说道,“修远,我想看你说的碧波湖,可我什么都看不到啊。”
林修远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羽睫,说道,“没关系,我讲给你听。”
吃过晚饭,林修远带上雪照的瑶琴,扶着她的手臂来到离客栈不远的湖边,晚风阵阵,吹得人心旷神怡。
到了一处避风的亭台,雪照觉得累了,便坐下来将琴放在膝上,对林修远说道,“我虽看不到,但我心里感受到了,你听听我的琴声像不像。”
说着,她施施然弹了一曲《潇湘水云》。
林修远站在雪照身侧,望着奔腾的江水。
琴音刚落,忽然从亭台后面传来掌声,林修远立即向声音来的地方看去,只见一位年轻的公子从后面转出来说道,“好琴声!”
待他走到近前,见是位清秀雅致的女子在弹琴,不由得愣了一下,说道,“原来是小姐在抚琴,霍青冒犯了。实是因为在下生平从未听过这样绝妙的琴声,一时忍不住,才发此感叹!”
雪照听了笑道,“公子谬赞了。”
她面容精致,抚琴的姿态翩若惊鸿,说话时却只微微侧头,一双妙目却毫无神采。
霍青看了看雪照,说道,“刚才听闻小姐的琴声宛如碧波**,如入烟雾缭绕,云水奔腾之境,在下大为敬服,但见小姐似乎双目不能视物,如何能体会到面前这碧波湖的意境?”
雪照听了说道,“公子竟能从琴声中听到这些?可见是位琴痴了。我虽看不到,但是通过他的口述表达,再听到水流奔腾的声音,能体会到了。”
霍青转向林修远说道,“原来如此,还不知两位尊姓大名?”
林修远看着他说道,“在下林修远,这位是于小姐。”
霍青说道,“两位必定是心有灵犀,才能奏出这样妙的琴声。在下自幼喜欢吹箫,一直听闻琴箫合奏乃世间绝响,不知于小姐可否与在下合奏一曲?”
雪照听了抬起素手放置在琴弦之上,说道,“那雪照献丑了。”
只听琴声先起,声音清幽,突然低沉的箫声并入,琴箫和鸣,配合地完美无二。
一曲奏毕,四下里静无一声,过了许久,林修远转向雪照说道,“照儿,这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曲子了。”
霍青也将萧插入腰间,躬身行礼说道,“在下走遍四海,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知音,如今得与于小姐合奏一曲,此生无憾矣。在下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恳请二位不要推辞。”
“霍公子请说。”
“瑞王的母亲后日做寿辰,听闻瑞王是个乐如命之人,霍青恳请二位随我在寿宴之上演奏一曲,给瑞王之母贺寿如何?”
雪照听了问道,“修远,瑞王是个怎样的人?”
林修远沉声说道,“瑞王此人,民如子,在熙城百姓中很受拥戴,口碑甚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此次应该是他母亲的六十寿辰。”
“不过”,林修远话锋一转,问道,“霍公子邀我们同去,应当不只是给瑞王之母贺寿吧?”
霍青听了愣了一下,笑道,“林公子果然明察秋毫,什么也瞒不过你。”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此番前去,是要找机会见瑞王府的小姐一面。”
“瑞王府的小姐?”林修远和雪照同时问道。
“是的。在下自幼离开家,浪迹天涯,几个月前到了熙城的静法寺借住。有一天上午,我在寺庙的后院里吹箫,偶遇了瑞王府的的燕小姐,曾为她吹箫一曲,自此以后,我便日夜思念,不能忘怀。后来我与她曾经在寺庙里相会几次,被瑞王知道了,将她软禁在王府,不允许她再和我见面。此次我只想和燕小姐再见一面,问她是否也有此意,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霍青便死心了,从此四海无家,了无牵挂。”
雪照听了沉思了一会,对林修远说道,“修远,我们要不要帮霍公子?”
林修远说道,“雪照,你身子可以吗?”
雪照笑着说道,“无妨,我们帮了霍公子,也是成人之美,好事一桩。”
霍青听了感激不尽,躬身再拜说道,“二位侠义心肠,霍青感激不尽。只是霍青籍籍无名,又没有请帖,后日贸然登门瑞王府,恐怕难以混入。”
雪照听了问林修远道,“修远,瑞王同南宫府有交情吗?”
林修远看了她一下,面露微笑转向霍青说道,“霍公子只管放心,后日我们直接去便是,肯定能进得去。”
林修远和雪照第二日在客栈里休息了一日,到了第三天上午,霍青来到客栈,三人坐上马车,往瑞王府而去。
瑞王府正门已是车马云集,宾客盈门,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带着几个小厮在门口迎候。
林修远扶着雪照下了车,来到正门口,管家见林修远气度不凡,雪照又是端庄雅致,落落大方,便不敢怠慢,迎上来笑道,“敢问几位尊姓大名?光临我家老夫人的寿宴,可有请帖?”
林修远说道,“烦请通秉一下瑞王,说南宫府于小姐来贺寿。在下林修远,这位是霍青霍公子。”
管家一听瞪大了眼睛,立即拱手说道,“三位稍后片刻,我马上进去通秉。”
过了一炷香功夫,只见管家气喘吁吁地跑出来,朝着三人说道,“于小姐,林公子,霍公子,我们老夫人和王爷有请!”
林修远扶着雪照进入贺寿的大厅,但见厅中高朋四座,宾客满门,仆人丫鬟奉茶倒水,来往穿梭。
他们三人见过了坐在大厅正中的老夫人和下首一侧的瑞王,林修远将一个锦盒交于厅内的仆人,说道,“于小姐送上一株千年灵芝给老夫人贺寿,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仆人立即将锦盒双手奉上,老夫人打开一看,只见里面躺着一只散发着奇香的紫灵芝,芝盖硕大,质体坚实,光泽如漆。
瑞王也上前来看了一眼,不由得赞道,“此物世间少有,真乃人间极品啊!”
老夫人笑着点点头,命仆人把灵芝收了,笑着看向雪照说道,“这位便是南宫府的于小姐吗?前一阵南宫府向圣上上了一道奏折,将于小姐的身世宣告天下,没成想今日于小姐竟来到我们府里,实是让我这里蓬荜生辉。”
说着她又仔细地看了雪照一眼,犹豫地问道,“于小姐的眼睛?”
雪照听了轻声说道,“雪照近来得了眼疾,双目不能视物,本不敢来惊扰老夫人,但听闻老夫人六十寿辰,乃大喜之事,南宫府同瑞王府又素来交好,心中挂念,因此便前来贺寿,有失礼仪,还请老夫人见谅。”
老夫人听了满脸感动,说道,“于小姐有心了,能来到这里,便是对老身最大的贺礼了。但不知这两位是?”
林修远略施一礼说道,“在下桐和堂林修远,这位是我们的好友霍青公子。”
瑞王听了问道,“阁下便是名震天下的桐和堂林公子吗?失敬失敬!桐和堂救济百姓,声名远扬,连我们熙城这里的百姓都知道啊。几位快请里面坐吧!”
说着瑞王命手下人将他们三位引入宴客厅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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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个时辰,寿宴正式开始,林修远扶着雪照向老夫人敬酒。
饮酒毕,雪照向老夫人说道,“今日老夫人寿辰,雪照同霍公子演奏一曲《平沙落雁》,为老夫人贺寿,如何?”
老夫人笑道,“早就听闻于小姐是斫琴大师于清源之女,琴技自是一等,看来今日我们可要一饱耳福了。于小姐请吧!”
雪照躬身施了一礼,扶着林修远的手臂到了已经准备好的琴桌旁,琴桌上放着的正是玉羲。
霍青站在她旁边,也准备好了箫等在那里。
雪照开始抚琴,琴声一起,大厅里的喧嚷嘈杂顿时安静了下来,琴声到最妙处,霍青拿起洞箫,悠然低沉的箫声和入曲中,悠扬流畅的曲调仿佛把众人带入了另一个世界。
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云程万里,许多大雁从远处的天际飞鸣而来,和而有序,若隐若现,将落未落之时,雁群回旋顾盼,绕洲三匝,最后慢慢地落下来,三五成群,母飞子随,雌雄相让,此呼彼应。
众人都听得痴了,一曲琴箫和鸣奏罢,四下里竟鸦雀无声,众人沉浸在悠扬的曲调里仿佛出了神,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忽听瑞王“啪啪”地掌声响起,众人方回过神来,只见一向老成持重的瑞王竟然眼中含泪,走下座位,来到雪照和霍青所在之处,激动得语不成声道,“于小姐果然是于清源大师之女,不知于小姐和林公子可否随本王移步内室,本王有一事想要请教?”
林修远看向雪照,只见她轻轻地点了点头,便伸出手臂将她扶起来,随着瑞王往内室走去。
霍青一直在紧张地看向大厅后面的屏风之处,刚才吹箫之时,他便隐约看到屏风后面有裙裾的一角“倏”地闪过,而后便消失不见了。
林修远同雪照跟随瑞王离开之后,大厅里又恢复了欢声笑语,所有的宾客都推杯换盏,热闹非凡,霍青见没人注意到他,便瞅了个空当,从宴客厅里闪身出去了。
来到瑞王府的后院的一间小巧雅致的书房,瑞王给雪照和林修远让了坐,说道,“在下十年之前同于清源先生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听闻于清源先生抚琴一曲,实乃当世绝响,后来本王曾经再三挽留于清源先生在王府小住了几日,每日同先生促膝而谈,把酒言欢,甚是投缘,只恨相见甚晚。只是没想到,十年前一别,此生竟阴阳两隔,无缘再见……”
说着瑞王以袖拭泪,唏嘘感叹不已,听得雪照也甚是感伤。
过了一会,瑞王说道,“当时于清源先生弹奏了一曲《梦宸香》,是于先生自己谱曲而成的,我只有幸听过一次,至今难忘,如若此生能再听到一次,则死而无憾矣。”
“《梦宸香》……”雪照嘴里念着这个名字,说道,“瑞王竟然听过这首曲子,可见家父是将瑞王引为知己了。既然如此,那我去将玉羲拿来,为瑞王弹奏此曲吧。”
说着雪照转向林修远,正要开口,却忽听瑞王说道,“且慢。于小姐的玉羲自然是于清源先生留下的好琴。然本王也有一张琴,是于清源先生十年前赠我的,这十年里我一直视若珍宝,从不轻易示人,今日见到于小姐,我才敢拿出来,请于小姐帮我调弦试音,并冒昧地请于小姐用此琴为本王弹一曲《梦宸香》,可否?”
雪照听他言辞恳切,又有父亲亲赠的琴,况且父亲的《梦宸香》从未流传于世,知晓的人少而又少,这位瑞王竟然亲耳听过父亲弹奏此曲,必然是同父亲交情深厚。
想到此处,雪照便轻声说道,“瑞王既是父亲生前的至交好友,雪照自然不敢推辞,便请瑞王将琴取出,我来弹上一曲,以谢瑞王对我父亲的知交深情。”
瑞王闻听此言,立即从椅子上坐起身来,走到书架后面,不知拧动了哪处机关,只见书架“噔噔”地转了起来,瑞王从书架后面的暗格里取出一张锦缎包裹的瑶琴,将琴放到雪照身前的桌上,打开锦缎,对雪照说道,“于小姐,这就是令尊赠与本王的琴了。”
雪照伸出双手上前仔细地抚摸了一遍琴身,她的脸上慢慢地露出一丝微笑,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往事,忽而她又变得伤感起来,她试了一下琴音,又伸出手摸到琴轸处,调了几处弦音,方说道,“这确是家父亲斫的琴,名叫连凤,是凤式琴样,我小的时候曾经听过父亲说起过一次连凤,却原来不知,这琴在瑞王这里。”
说着她左手按弦,吟猱绰注,右手拨弦,托劈抹挑,一首《梦宸香》悠然而出。
曲调三起三落,琴音浅淡悠远,仿佛是对半生的一曲回忆,从不谙世事的儿时,到总角垂髻的少年,从初萌情爱的初遇,到如胶似漆的新婚,再到儿女绕膝,鬓发染苍,恍然半生,悠然一梦,便似那燃尽的沉香,虚无缥缈,却又余香不散。
瑞王听得痴了,泪水滚滚而落,他竟然都忘了擦拭,等到雪照的琴声停了好一会,他方才恍然回过神来,发觉脸上冰凉一片。
他立即用衣袖拭去泪水说道,“十年了,恍然如梦,今日终于又得听这一曲《梦宸香》,了却本王一桩心愿。只是,”他不由得长叹一声,沉默不言。
雪照问道,“瑞王还有何心事未了?”
瑞王叹道,“于小姐终究要离开此地,以后本王想再听一次这《梦宸香》,却是不能了。”
雪照听了笑道,“既然瑞王如此喜爱此曲,不如雪照将这《梦宸香》的曲谱留给瑞王如何?”
“此话当真?”瑞王一听,瞪大了眼睛,眼神里全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雪照说道,“家父的谱的曲子,若不能流传后世,终是可惜,且瑞王是家父的知音,雪照留下此谱,家父一定也很欣慰。”
说着雪照站起身来,将这首《梦宸香》的减字谱背了出来,由林修远帮她誊写到纸上。
雪照和林修远将曲谱誊写完交于瑞王,瑞王珍惜备至,将那曲谱小心翼翼地收好,忽见王府的管家急急地从外面奔过来,见几人正在密谈,不敢上前,只在门口焦急地喊道,“王爷!王爷!出事了!”
瑞王眉头一凛,对他二人说道,“失陪一下。”便抬起脚步走出门去了。
那管家凑到瑞王耳边说道,“王爷,刚才在内院抓到一个男人,正同小姐……密会,不敢惊动前面老太太和宾客,先拿住关起来了。求王爷示下,该如何处置?”
瑞王听了大惊失色,问道,“什么样的男人?”
“便是今天同于小姐和林公子一起来的,席上吹箫的那个!”
“是不是之前在静法寺见过的那个小子?”瑞王沉声问道。
“回禀王爷,奴才也想着这事,已经让跟着小姐的仆妇辨认过了,正是那人!”
“知道了,下去吧,把人看好了。”瑞王低声吩咐道。
“是!”管家领命,转身一溜小跑去了。
瑞王眉头拧紧,略微沉思了一下,转身回到内室。
林修远早已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楚,他附耳在雪照跟前说道,“霍青被王府的人拿住了,待会先不动声色,试探下瑞王的态度再说。”
雪照听了微微有些吃惊,立即点点头。
过了片刻,瑞王走进屋内,脸上略带歉意,向二人问道,“抱歉,适才府里出了点小事,恐怕跟二位同来的那位公子有关。请问二位,可知他是何来历?”
雪照说道,“王爷,这位霍公子是我们的朋友,虽然刚结识不久,但此人心地纯正,也同王爷一样是痴迷音律之人,请问王爷他出了何事?”
瑞王听了叹了口气说道,“既然是二位的朋友,本王也不隐瞒了,这人刚才私自闯入内宅同小姐密会,被府里的管家拿住了。”
雪照听了脸上现出惊讶之色,问道,“王爷,既然霍公子同小姐密会,说明之前他们早认识,但不知王爷是否知晓此事?”
瑞王说道,“本王岂能不知。半年之前,燕儿到静法寺上香,不知怎么便遇上了这个人,后来她几次三番偷偷跑到静法寺去见他,被本王发现之后,便禁了她的足,不让她再出门。没想到,他竟然借贺寿之机偷偷混入府内找燕儿私会,此人实在胆大包天!”
林修远问道,“早闻王爷民如子,定不会如世俗之人那般在意门第之事,既知他二人有意,何不成全了他们?”
瑞王听了神色突变,他说道,“成全他们?即便本王没有门第之见,燕儿的亲事也不是这里任何一人能说了算的!”
他觉出自己语气有些激烈,便放缓了语气继续说道,“这其中内情二位不知,本王也不便言明。既是二位的朋友,我也不便难为他,待会便将他放了,请于小姐和林公子好生劝导,让他死了这条心吧!”
说着瑞王脸上仍旧带着愠色,拂袖而去了。
林修远和雪照出了王府,见霍青正被王府的人押了出来,见到他二人,那管家上前说道,“于小姐,林公子,我们王爷吩咐将这个胆大包天的人交给你们,请二位多加劝导。若下次再发现他同小姐见面,便不能像此次这般顾及二位的面子了,定将严惩不贷!请二位见谅!”
说着他朝押着霍青的小厮们呼喝了一声道,“放人!”
小厮们松开手,将霍青猛地一推,霍青站立不稳,往前踉跄了一步,被林修远伸出一只手臂扶住,才站稳了身子。
三人坐马车回到客栈,雪照见霍青一路上沉默不语,便安慰他道,“霍公子,不要难过,肯定还有其他办法的。”
霍公子听了却抬起头来,脸上熠熠生辉,说道,“难过?我一点也不难过!没想到你们二位竟然有如此大的来头,此番多亏二位相助!霍青感激不尽!”
雪照见他脸上全是兴奋之色,有些疑惑地问道,“霍公子为何如此高兴?”
霍青说道,“我在席上同于小姐演奏的时候,便注意到屏风后面有人,那衣裙的颜色正是燕儿最喜欢的蜜合色,后来你们随着瑞王离开了,我正好找到机会混入内院,和她相见。我对她诉说了相思之苦,燕儿……燕儿说,此生非我不嫁!若王爷不同意,她愿意逃出来,随我浪迹天涯!”
雪照听了有些犹豫,说道,“霍公子,我们在瑞王那里,听到他说他不同意你们俩的事情,并非是因为门第之见。”
“那是为什么?”霍青听了表情严肃,蹙眉问道。
“燕小姐的亲事瑞王府的人说了都不算,听起来他好像有难言之隐。”
霍青听了沉默不语,说道,“若果真如此,那我更要找机会带着燕儿离开王府。”
林修远叹了口气说道,“霍公子,为今之计,是先要打听出来瑞王不愿意嫁女的隐情,若是你二人贸然出逃,不计后果,恐将来也不会有安生日子过。”
霍青听了点点头,有些忧虑地说道,“林公子行事稳重,考虑周详,霍青愿听林公子的建议。只是如今瑞王府戒备森严,如何才能打听出来这个秘密呢?”
林修远听了沉默了一下,说道,“我今夜去王府打探一下,霍公子明日一早来等我消息吧。”
霍青听了向林修远躬身作揖,说道,“林公子武艺高强,霍青能得林公子相助,和燕儿相聚有望了!”
子夜时分,林修远将雪照唤醒,把玉羲放在她身前说道,“照儿,我去王府打探消息,很快回来,你自己可以吗?”
雪照听了伸出手抚摸着他的脸,笑着说道,“放心吧。我如今也能保护自己了,况且有玉羲在身边,一般的人也奈何不了我。只是,王府守卫森严,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林修远轻轻地吻上她的唇,温润柔和的触感让他突然无法自拔,他伸出双手捧住她精致小巧的脸庞,在她的唇上缠绵了良久,才恋恋不舍地将她放开,气息有些不稳地说道,“照儿,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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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的瑞王府。
已是子夜时分,瑞王仍旧没有睡意,他独自一人坐在小书房里,一遍一遍地轻弹着那支《梦宸香》。
往事悠悠,涌上心头。
十五年前的一个深夜,瑞王还没有被分封在熙城,仍身居京城的他迎来了自己儿子的第一声啼哭。整个王府上下欢喜异常。
正当他抱着小世子左看右看合不拢嘴时,太后宫里的王太监抱着一个同样是刚出生的女婴来到王府,传达太后懿旨,王妃和太子妃同一天分娩,王妃生的是女婴,起名琬燕,太子妃生的是男婴,起名云翼,即日起他被封为瑞王,封地在熙城,明日便动身前往封地,不得延误。
听到这个消息整个王府上下惊呆了,仍旧躺在床榻上的王妃哭得死去活来,然而太后的懿旨无人敢反抗,当夜瑞王便在王太监的监督下,收拾行装,带上琬燕,离开了京城。
一晃十五年过去了,十五年前的那个深夜成了王府老一辈奴才仆妇嘴里死守的秘密,琬燕小姐也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家闺秀。
而京城的云翼皇子,也在当年的太子登基之后,成了现任的太子。
琴声依旧静静地流淌,瑞王府的思绪飘荡在回忆里,忽听面前一声苍老的声音唤道,“流泉。”
瑞王从往事中回过神来,抬头一看,立即起身行礼道,“母亲,怎么还没歇息?”
说着他紧走两步上前,搀住老夫人的手臂,扶她坐在椅子上。
老夫人看着瑞王说道,“流泉,今日燕儿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女大不中留,这事你怎么看?”
瑞王皱眉说道,“母亲,燕儿已经到了出阁的年龄,可她的亲事,没有皇后的懿旨,谁敢擅自做主?况且去年节下我去京城面见皇上的时候,皇后还说,要燕儿入宫,做太子妃呢……”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说道,“燕儿这孩子,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她的心思我比谁都清楚,这孩子心思单纯,一旦入了宫,能斗得过哪个?她又有些执拗的脾气,既然已经看上了这位霍公子,怎么可能再同意入宫?我怕到时候违了她的心意,她再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瑞王说道,“那也不能由着她的性子胡来,即使不入宫,皇后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江湖**子?母亲不要再袒护她了,从今日起,我多派几个人看着她,不许她再做出这种任性的事情来。一个不留神,坏了她的名节,整个王府都吃罪不起!我们的云翼还在他们那里,而当今皇后可是有太后撑腰的人啊!”
一语说的老夫人默然不语,只得连声叹息。
书房的屋顶上,一个身穿夜行衣的黑色身影伏在那里一动不动,他高超的轻功轻而易举地躲过了王府所有侍卫的巡察。
燕小姐的闺房里,小丫鬟侍月服侍燕小姐睡下之后,自己也在外间屋里的榻上睡着了。
燕小姐听到她沉稳的鼾声,便悄悄起身,从枕头下面拿出一只洞箫,用手轻轻地抚摸着,眼中全是暖色,白日里的景象又浮现在脑海里。
今日在祖母的寿宴上,她本来同府里的女眷在后院里参加宴席,席间觉得无聊,便带着小丫鬟侍月离席而去,闲庭信步走到宴客厅的后面,忽听宴客厅里响起悠扬的琴箫和鸣,而那动人的箫声一听便让她心头一颤。
难道是他?这低沉呜咽的箫声一声一声地扣入她的心弦,趁着仆人都在各处忙碌,她带着侍月闪到屏风后面,只伸出半个脑袋向外望去,站在屋子正中央的长身玉立的身影,不正是她日思夜想的心上人?
只见他面如冠玉,身姿挺拔,修长的十指优雅地搭在箫孔之上,上下翻飞,如同蝶衣一般搅动着她的心湖。
仿佛又回到了静法寺与他相遇的那一日,他也是这般吹着洞箫,箫声如泣如诉,他的眼里露出无限的怅惘,如同出尘的逸士,飘逸脱俗……
从偷偷看到他吹箫的第一次,她的芳心便如同长了翅膀的蝴蝶,紧紧地追随他而去。
那一次,他也注意到了她,眼睛里的笑意暖暖的,让她如沐春风,他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他叫她“燕儿”,这个亲昵的称呼让她脸红心跳。
他对她说,“燕儿,这许多年,我一直浪迹江湖,四海为家,直到遇见你,我觉得仿佛有些累了。”
然而几次见面之后,不知哪个下人走漏了风声,她和他见面的事情被她父王知晓了,一向宠溺她的父王大发雷霆,将她禁足在府里,再也不许她出门。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她忧心如焚,不知怎样才能让他知晓她现在的困境,终于得到一次机会,她的小丫鬟侍月趁她父王不在府里的时候,偷偷跑到静法寺,将消息告诉了他。
从此便是暗无天日的等待,她都不知道在等待什么,王府的高墙如何才能跨出一步,而她和他何日才能再见?
如今她的心上人站在宴客厅的正中,她偷偷在屏风后面看着他,他的眼神看向远处她望不到的地方,她有些失望,忽然一个转音,他的目光向她的方向射来,不知为何,她竟然心如鹿撞,一个闪身,藏到了屏风的后面,飘荡的蜜合色裙裾打在屏风的脚上,她立即伸手拽了回来。
殊不知,这一切他早看在眼里。果然,她刚转到一处假山后面,迎面碰到他站在她面前。
四目相对,她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燕儿”,他首先开口,说道,“我好容易混入王府,只想见你一面。”
她点点头说道,“我父王把我禁足,不让我出门了,我……我想和你在一起。”
霍青听了,上前握住她的双肩,眼中都是暖暖的柔情,说道,“燕儿,你愿意离开王府,和我过浪迹天涯的生活吗?”
她轻轻地笑了起来,如同新燕在初春微湿的空气中上下翻飞,她的眼睛里盈出珠泪,说道,“霍青,琬燕此生非你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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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青低头看着她,眼睛里是抹不去的柔情,他上前一步,想要吻上她的额头,她的羽睫颤巍巍地便要闭上,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吻。
忽然之间,假山四周响起了管家和几个家丁的的叫喊声,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一堆人,拿着棍棒朝着他招呼过来。
霍青急忙把她护在身后,将自己的洞箫从腰间拔出塞到她手中,接着他被那些家丁呼喝着押走了,几个仆妇也上前来抱住她,任由她在身后呼喊痛哭直至嘶哑。
父王来的时候,她已经哭得发不出声音,父王的脸色依旧是一片阴霾,他冷冷地对她说道,“琬燕,你的终身大事爹爹也做不得主,更别提你自己了。和那个吹箫的小子的事情,你想也不要再想,死了这条心吧!”
他刚要离开,又转回身来说道,“这次,我是看于小姐和林公子的面子才放了他,你最好祈祷那个小子不要再出现,否则,下次直接压到府衙治罪!”
说罢,父王冷着脸拂袖而去。
想到此处,她的泪滴在那支洞箫上。
过了一会,她伸出颤抖的手,从衣内摸出一个小瓷瓶,打开塞子,有一股异香从里面飘出,她微微蹙眉,紧紧地闭上双目,一仰头,将瓶里的液体倒入口中。
嘴里好苦,心里却不苦了,不能跟随自己心的人,那她只能了此残生。
手里紧紧地攥住那支洞箫,她的身体伏倒在床榻边沿。
林修远正在瑞王所在的小书房屋顶蛰伏,忽听一个小丫鬟哭喊着向这边跑来,嘴里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小姐服药自尽了!”
整个王府里顿时慌乱起来,瑞王立即从小书房内跑出来,问道,“你说什么?”
那个小丫鬟慌里慌张地跪在地上哭道,“王爷,小姐睡得时候还好好的,我三更天起来的时候,看见她趴在床晚上,身边有个小药瓶,怎么叫也叫不醒她……”
“去叫大夫了吗?”
“王爷您忘了,李大夫这几日家里有事,告假还乡了!”
未听她说完,瑞王已经往琬燕的住处跑去,没跑出几步,鞋子掉了一只,竟也顾不上了,一瘸一拐地身影消失在书房后面,那名小丫鬟见状也立即跟了过去。
雪照抱着她的玉羲仍在睡梦中,忽然觉得有人轻轻地摇晃她,她立即警醒地睁开眼睛坐起身来,颤抖的问道,“是谁?”
她看不见东西,此刻内心的紧张可想而知。
林修远有些心疼,揽过她来说道,“照儿,别怕,是我。”
雪照松了口气,伸出手抚上他的脸颊,问道,“你回来了?情况怎么样?”
“照儿,你的梅花针有没有带在身上?”
雪照听了问道,“仁大夫给我的梅花针?我一直都带着。”
林修远说道,“照儿,王府里出事了。燕小姐服药自尽,现在王府里乱成一团。”
“什么?”雪照听了大惊失色。
“你简单收拾一下,王府的人很快会来找我们。据我所知,王府的太医这几日正巧告假回乡,他们很可能会来找我们求助。”
雪照立即起身,简单收拾洗漱完毕,果然听到客栈大门口响起“砰砰”的砸门声,有人急急地喊道,“林公子和于小姐可住在这里?”
客栈里的伙计被吵醒了,慢腾腾地走过去开门,一边睡意惺忪地问道,“找谁啊?”
刚一开门,便有几人闯了进来,问道,“桐和堂的林公子可住在这里?瑞王爷有请!”
伙计一看是瑞王府的人,吓得立即清醒了,赶忙说道,“林公子在的!几位稍等,我这去叫他们!”
“我在这里。”楼上传来沉稳的声音。
众人都朝楼上看去,只见二楼站着一个英俊潇洒的身形,面容冷肃。
瑞王府的人立即走上前去拱手施礼道,“林公子,王府有人得了急症,想请林公子去一趟,人命关天,还请林公子勿要推辞!”
林修远点头说道,“既然事关紧急,林某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走吧。”
说着他转身从房里扶着雪照出来,二人上了马车,往瑞王府去了。
到了王府内,只见里面已经乱糟糟忙成一团,仆妇丫鬟穿梭往来,燕小姐的院子里哭声一片。
林修远和雪照进入内室,为燕小姐搭了脉,又拿起床边掉落的瓷瓶仔细闻了闻,说道,“燕小姐服用的只是一种常见的毒药,非剧毒,毒性缓慢,待我写个方子,依此方熬药服下,同时用梅花针施针灸之术,缓解毒势,应当可解。”
瑞王和老夫人听了,千恩万谢,待林修远写好方子之后,立即着人去抓药材。
林修远和雪照低声说了一会,雪照点头说道,“修远,我明白了,交给我吧。”
说着她微微侧头,对屋里的众人说道,“雪照要为燕小姐施针,诸位请回避一下,只留下一位女眷帮我即可。”
瑞王和老夫人听了,立即指了一名年长稳重的仆妇留下,其他人都退到屋外等候。
过了一个时辰,药熬好送了进去,又过了一个时辰,那名年长的仆妇从屋子里跑了出来,惊喜地喊道,“王爷,老太太,小姐醒了!”
瑞王和老夫人听了都喜极而泣,立即走进内室,只见雪照正在摸索着收起梅花针,床榻上的琬燕已经悠悠醒转。
瑞王见了对雪照千恩万谢,老夫人坐在琬燕的床榻前,拉起她的手,泪如雨下。
琬燕仍是十分虚弱,她看着老夫人说道,“祖母,琬燕不孝,让祖母担心,但是琬燕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若是不能嫁给霍青,琬燕宁愿终生不嫁,守着祖母……”
老夫人哭道,“你这个傻孩子,怎么竟想这些傻念头,女人在这个世道,有几人能做主自己的终身大事的?”
琬燕听了珠泪盈出眼眶,刚要开口,只听瑞王上前说道,“琬燕,你出生的时候,太子妃,也是当今皇后曾经有一道旨意,你的终身大事需由她做主。如今你也到了出阁的年纪了,父王也想好了,女大不中留,等你身子养好了,父王便着人送你上京,若是皇后同意你和那吹箫小子的亲事,便谁也不敢阻拦了,若皇后不同意,那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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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听了心下一惊,王爷要把燕小姐送到京城去见当今皇后,那燕小姐和霍青岂不是更没有希望了?
琬燕听了却是另一种态度,她定定地看着瑞王爷,说道,“父王,只要皇后同意了,父王也不会阻拦?”
瑞王点头说道,“自然不会。”
琬燕坚定了语气说道,“那琬燕愿意去。”
老夫人见她语气坚定,知道她是想抓住这最后的机会放手一搏,便握住她的手说道,“燕儿,京城不比咱们自己王府,里面的人明争暗斗,稍不留意有杀身之祸,你自己去能行吗?”
琬燕听了沉默了一下,说道,“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去试试。”
瑞王见她主意已定,知道她的固执脾气,便叹了一口气,转向雪照问道,“于小姐,当今皇后同南宫府有亲,皇后对南宫府的人自是不同于别人,不知道于小姐肯否看在本王和南宫府一向交好的薄面上,同琬燕一同进宫,帮助她从中周旋?若真能得到皇后的懿旨,同意他俩的亲事自然是天大的好事,若不行,琬燕也只能认命了。”
雪照听了有些惊讶,她伸出手去,仿佛在找什么,林修远会意,立即走上前去握住她的手,说道,“照儿,我在这里。”
雪照的心方才安定下来,问道,“修远,你觉得呢?”
林修远说道,“照儿,只要是你去的地方,不管是哪里我都会陪着你。”
雪照脸上露出一抹甜蜜又略带羞涩的笑意,说道,“那我们帮帮燕小姐吧?只是,我们要先去找鹿角霜,不然,会错过季节。”
林修远点头对瑞王说道,“我和雪照此次出来,是要赶在开春找到初生小鹿第一次掉落的鹿角,制成鹿角霜,完成雪照父亲留下的一张琴,这也是雪照父亲的遗愿,所以我们和燕小姐可能不同路。但如果顺利的话,我们找到鹿角霜之后,可以尽快赶到京城。”
瑞王说道,“既然如此,那约定三月十五日琬燕和二位在京城的凤来馆会面,若林公子和于小姐有事耽搁了,让琬燕先进宫面见皇后,如何?”
林修远听了沉思道,“三月十五,离现在还有两个月,应当是足够了。琬燕小姐已经没有大碍,我和雪照明日便动身先往北去了。”
瑞王拱手向林修远二人说道,“于小姐和林公子侠义心肠,解小女之危困,本王感激不尽!今后二位若有事需要本王出手相助,本王定当竭尽全力!”
霍青一大早便来到客栈找林修远,但是扑了个空,他向客栈里的伙计一打听,才知道瑞王府的人一大早便将二人接走了,说是王府有人得了急症。
霍青忧心如焚,生怕是琬燕有了什么不测,他便来到瑞王府外等候二人,一直等到接近正午,才见林修远扶着雪照从南宫府里出来,上了马车。
霍青心下着急,跟上去便要出声询问情况,却被林修远抓住手臂,猛一使力便将他拽到马车里去,林修远扬起马鞭,呵斥一声,那马跳了一下,急速奔离了瑞王府。
雪照见霍青忧心如焚,便安慰他道,“霍公子,你不能再随意出现在瑞王府,若是被王府的人发现,情况会变得难以控制。”
霍青听了只得在马车上坐定,不发一言。
到了林修远和雪照住的客栈,霍青见四下无人,便着急地问道,“林公子,于小姐,燕儿她怎么了?”
雪照轻声说道,“昨夜燕小姐知道自己不能和你在一起,便欲服药自尽,修远正巧在王府里,他赶回来接上我,把燕小姐救回来了,现在她没事了。”
“什么?”霍青听了悲痛欲绝,说道,“瑞王爷竟然将燕儿逼到如此田地?都怪我,不该去找她……”
林修远说道,“霍公子,瑞王其实并无意强行阻拦你们两个,他说燕小姐的终身大事需得由皇后同意,所以,他们决定,等燕小姐身体恢复之后,送她去京城面见皇后,如果皇后同意燕小姐嫁给你,瑞王不会阻拦。”
霍青听了惊得瞪大了眼睛,问道,“皇后?皇后怎么可能同意我们的事?燕儿同意了吗?”
林修远点了点头,霍青又说道,“燕儿会不会打算在路上跟我逃走?那我便在他们后面跟着,找机会带着燕儿离开!”
“万万不可!”林修远沉声说道。
“怎么了?”霍青问道。
“这其中还有一个隐情,是连燕小姐自己也不知道的。燕小姐其实是当今皇后的女儿,而现在的太子云翼,是瑞王的亲生儿子!”
霍青和雪照听了大惊失色,雪照轻声问道,“难道,当年皇后和王妃互换了孩子?”
“正是如此。所以皇后如此关心燕小姐的婚事,甚至还有将她嫁给当今太子的想法,所以,”
林修远转向霍青,表情冷肃,说道,“你如果贸然带着燕小姐逃走,非但不能带给她幸福,很可能你俩此生都不得安宁。”
霍青脸色苍白,他无力地退后了两步,喃喃说道,“那我和燕儿该如何是好?”
林修远说道,“我估计燕小姐的意思,是最后赌一把,赌赢了便是你俩的终身幸福,赌输了也不后悔。霍公子,燕小姐一个娇弱女子都有这么大的勇气面对将来,你堂堂男儿,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一语说的霍青慢慢地沉下心来,他沉思了良久方说道,“既如此,我愿意和燕儿一起,即使刀山油锅,我们也要走下去!”
雪照听了松了一口气,说道,“听到霍公子这样说,我们便放心了。明日我们要动身先走,等到我们找到鹿角霜,再往京城去同燕小姐汇合,霍公子可以跟在燕小姐车马后面,但是切记一定不要冲动,要以大局为重啊!”
霍青听了点点头,躬身作了个长揖,言辞恳切地说道,“林公子和于小姐同霍青素昧平生,却不顾自身安危仗义相助,二位的大恩,霍青永世不忘!”
林修远将霍青扶起来说道,“霍公子言重了,我们既然插手了此事,便不能丢下你们不管。明日我们暂且别过,三月十五京城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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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林修远和雪照便动身往西北而行,经过十几日的奔波,他们渐渐靠近西北方的陇城。
陇城地处黄河上游,周围有郁郁葱葱的森林和一望无垠的草原,是离洛安城最近的鹿群聚居地。
陇城是丝绸之路的锁喉之地和黄金路段,城内繁华古朴,过往的客商络绎不绝,林修远和雪照的马车到了城里最大的一家客栈天临夏。
天临夏是陇城常见的土木结构,设计精巧、布局严谨、古朴典雅,门口是一条热闹非凡的长街,时不时有些牵着骆驼的商旅从长街经过。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林修远扶着雪照进入客栈内,伙计立即迎上来问道,“两位是要住店吗?我们店里今日客人多,只剩下一间房了。”
“一间便可,我先去看看。”林修远沉声说道。
“好嘞!客官随我来!我跟您说,这间房是咱们天临夏最好的一间房了,是房钱高点……”
“无妨。”
林修远随着伙计入内看房间去了,雪照站在大厅里等候。
忽然,她听到细微的脚步声走近,鼻尖嗅到一股香风,她有些警觉地侧了侧身子。
一个娇媚的女声传来,“这位姑娘,可是和刚才那位公子一道的?”
“是的。请问你是?”雪照轻声问道。
“哦,奴家是这里的掌柜的,叫笛枝。你和那位公子是什么关系啊?”那个娇媚的女声在她耳边问道。
“我们是……夫妻。”雪照的声音变得低了。
“呦!都夫妻了,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那个娇媚的声音轻笑了起来,又叹道,“你这位郎君英俊潇洒,仪表堂堂,你竟然看不见,奴家真替你可惜得很啊!”
雪照听了心下一沉,想到自己虽然每日在他身边,却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的相貌了,只能靠着记忆中他的音容笑貌来回忆,心里便有些伤感,说道,“没有什么可惜的,我心里一直记得他的相貌。”
那娇媚女声又问道,“你出个门都行动如此不便,时日久了,你这位郎君不会厌烦于你吗?”
“他不会的。”雪照的声音轻柔微弱。
那娇媚女声“咯咯”地轻笑了两声,说道,“男人的心都是会变的,今日不变心明日也要变心,何况是带着你这样的累赘呢,奴家劝你还是小心为妙啊!”
雪照无言,她内心微凉,表情有些清冷,那女子的脚步声却渐渐地远去了。
过了片刻,林修远和伙计走了出来,他上前握住她的手说道,“照儿,随我来吧。”
雪照仍然沉浸在和刚才那女子的对话中,突然觉出林修远手心的温暖,不禁愣怔了一下,慢慢地随着他往里走去了。
到了房间内,林修远见雪照一直沉默不语,便问道,“照儿,你是不是累了?我看你脸色不大好。”
雪照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可能是远途奔波,有些劳累,歇一下便好了。”
林修远看着她有些苍白的面色,心疼不已,他扶着她坐在床榻上,拉过她盈盈不足一握的手臂,往上推了推衣袖,动作熟练地在她手臂内侧的内关**上按压了起来。
雪照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想要抽回手臂,却被他握住不放,只得问道,“修远,你在做什么?”
耳边是他轻柔的笑声,他说到,“按压内关**可以缓解疲累,你不知道?”
雪照恍然大悟,笑着说道,“仁大夫没有教过我。还有哪些**位可以舒缓疲劳?”
“一会再告诉你。”
手臂上被他按压的地方有些疼痛,过后却让人立即感觉到放松,雪照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头慢慢地靠在林修远肩上。
林修远索性将她揽过来,脸颊贴着她的头顶,继续一下一下地为她按压着。
过了一会,他把她轻轻地扶起来,俯身下去将她的双腿揽起来放在床榻上,说道,“还有足三里和阳陵泉。”
说着他将她的衣裙向上掀起,露出里面的亵裤,雪照吃了一惊,吓得将腿向后缩去,脸上现出惊慌的神色,看得林修远笑了起来。
雪照被他笑得脸上羞红,抱起双腿来说道,“这里……不用了。”
林修远仍旧不放过她,将她的双手拉开,重新拉过她的腿来,手指按压上小腿外侧阳陵泉**,笑着说道,“照儿都是我的夫人了,还有什么可害羞的。”
雪照的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只觉得心如鹿撞,慌乱不已,完全感觉不到他的按压带来的放松。
又过了好一会,他的手指又换到足三里**位,雪照心下紧张,又不敢乱动,只盼着快点结束。
忽听“笃笃”的叩门声响起,她仿佛得到了救赎,小声说道,“有人来了,快去开门。”
林修远将她的衣裙拉下来整理好,起身走到门口去了。
敲门的是天临夏的伙计,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摆着做好的几样饭菜,还有一个小碗,里面是热腾腾的一碗粥。
那伙计笑着说道,“客官,我们掌柜的说夫人行动不便,特意嘱咐我将饭菜给您送到房里来,这碗粥是转门给夫人熬的,请您慢用。”
林修远将托盘接了过来,道了声谢,见那伙计离开,便将门关上了。
他把托盘放到桌上,招呼雪照过来吃饭。
雪照仍旧坐在床上愣神,仿佛有什么心事,林修远朝端起粥来走到她身前说道,“照儿,你在想什么?来,把粥喝了吧。”
雪照想要接过碗,林修远却推开她的手说道,“你累了,别动。”说着他从碗里拿起汤匙,吹了一下,送到雪照的唇边。
一碗粥喝下,雪照觉得浑身无力,困意一阵一阵地袭来,她的眼睛有些睁不开,只说了句,“修远,我好困。”便躺倒在床榻上睡着了。
林修远有些疑惑,伸手为她搭了脉相,感觉并无异样,才略略放下心来,替她盖好被子,自己坐到桌前用饭。
雪照从傍晚睡到子夜时分便醒来了,她只觉得胸口像堵了一团棉花一样烦躁不安,辗转反侧,再也无法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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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修远觉察到雪照的异样,起身走过来问道,“照儿,你怎么了?”
雪照突然睁开双眼坐了起来,她使劲挣开林修远握着她的手臂,低声皱眉说道,“你不要管我!”
林修远的手抚上她的额头,触手滚烫,他着急道,“照儿,你发烧了!”
说着他立即拉过她的手来要为她把脉,雪照却更加抗拒,她伸出手来朝看不见的前方胡乱挥舞着喊道,“你别碰我!”
她的手一下子砸到床架上,力道很大,疼得她眼泪立即迸发出来。
林修远大惊,他从未见过雪照有如此剧烈的反应,心里不禁疑惑起来,他上前抓住雪照的双手,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安抚她道,“照儿,你若心里不舒服都发到我身上吧,别伤了你自己!”
雪照在他怀里有一瞬间的安静,过后却又猛力将他推开,说道,“为什么我看不见?我什么也看不见!你一定觉得我是个麻烦对不对?你一定很嫌弃我对不对?”
林修远眉头微蹙,轻声说道,“照儿,你看不到我,我心里比你还疼,怎么会嫌弃你?”
雪照站起身来将他向门外推去,说道,“我不相信!你走!让我安静一会!”
林修远的力气比雪照大许多,在她面前却全然使不出来,他被她推搡着出了屋门,还未转身,门却在身后关上了。
他上前去推门,雪照却在里面将门闩住,背靠在门上,一声声的啜泣听得他的心如同被狠狠地**着一样疼痛。
过了一会,里面声音小了,林修远却依旧推不开门。
他蹙眉沉思了一会,想到傍晚时分雪照喝下的那碗粥,当时便觉得此粥奇香扑鼻,自己却并未加留意,看到雪照此时的异常反应,他不禁愈加怀疑起那碗粥来。
他攥紧了拳头,快步走到大厅,此刻那伙计正在大厅后面的小房里盹着,他走上前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提起半个身子来,沉声说道,“别出声,否则对你不客气!”
那伙计刚要叫喊,听到林修远的威吓立即噤声了,面上露出一副愁苦恐惧的表情,求饶道,“大爷饶命,大爷有事吩咐小的便是……”
林修远问道,“傍晚送来的粥里面加了什么?”
“粥?并不敢加什么啊大爷……”一把凉凉的匕首抵在喉头。
“大爷饶命!我说我说!”那伙计的腿已经如同筛糠一般。
“大爷,不是小的干的,是……是我们掌柜的,她吩咐小的给夫人熬的粥里加了冷香散……”伙计一五一十地说道。
“冷香散是什么?”林修远皱眉问道。
“大爷,冷香散是西域那边特有的一种毒蛊,人服下之后便会心烦意乱,狂躁异常,最后便似得了失心疯一样……”
林修远咬紧牙关,手不由得攥的更紧了,问道,“解药在谁那里?”
“解药只有我们掌柜的有啊大爷!不关小的事啊!”那伙计连声求饶道。
“她住在哪里?”林修远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们掌柜的住在里面那间厢房里,大爷放了我吧!”
林修远眉头一凛,手一松,那伙计立即摔倒在地上,林修远却已经大踏步走出去了。
厢房里的笛枝正在对着镜台涂抹梳妆,她平心静气地坐在那里,仿佛在等人。
“砰砰”的砸门声响起,笛枝笑了笑,将手里的梳子轻轻地放下,腰肢款款地走到门口,却不开门,倚在门框上闲闲地问道,“是哪位深夜来敲奴家的门?”
“林修远。”门外响起一声强忍着怒气的回答。
笛枝脸上笑意更深了,她用手指缠绕着垂在胸前的一缕发丝问道,“林公子找奴家有事吗?都三更半夜了,不怕你那位看不见东西的娇娘子醋意大发?”
话未说完,门已经被大力撞开,笛枝突然被一阵强劲的冷风裹挟住,喉咙上被一双铁钳般的手掐着,踉跄着退到屋里的桌子旁。
她站稳了身子,圆睁双眼,用手抓住钳在他喉咙处的铁手,问道,“林公子这是干什么?劫色么?”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暴怒的声音嘶吼道,“拿出解药开,饶你不死!”
笛枝听了,勉强笑了起来,说道,“奴家给你解药,你先把奴家放开嘛。”
林修远将手放开,脸上的怒色却丝毫未减。
笛枝抚着半露半遮的胸口,轻喘了一口气,眼眸似水,笑容娇媚,她上前趴到林修远的怀里,用纤长的手指抚摸着他的胸膛,软语柔侬地娇声说道,“公子风流潇洒,难道看不出来笛枝的情意么……”
林修远觉得一阵异香袭来,头猛然晕眩,他立即警醒,站稳了身子,猛地将笛枝推开,说道,“收起你的毒香,快把解药给我!否则我让你偿命!”
笛枝看着她,水汪汪的眼睛里含情脉脉,她上前拉着林修远的手臂柔声说道,“你那盲夫人有什么好?不解风情,跟个嫩黄瓜似的,又不懂得疼惜你,我看着你替他受累都心疼死了……林公子,你从了奴家,以后和奴家在这陇城里,日日风流快活,岂不是更好?”
林修远头晕地更加厉害,他生怕继续耽搁下去会中毒更深,便“刷”地一下亮出藏于身上的匕首,抵在笛枝脖子上,威胁道,“快把解药拿出来!”
笛枝见他勉力支撑,胆子更加大了起来,竟然伸出手臂从他胸前向下一点点地抚摸下去,嘴唇微微翕动着说道,“林公子真的忍心杀了奴家?那这世上可没人拿解药你的娘子了。”
说着她轻轻地抬起粉颊,闭上眼睛,像在等着林修远上钩。
她的唇瓣轻轻地互相舔舐着,点了绛红的柔嫩双唇像在等着汲取他嘴里的沉香,她的身体也轻轻地靠了上来,低语喃喃道,“怎么样?想好了吗?奴家等不及了……”
“当啷”一声,匕首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窗外冷风微动,掀起了笛枝屋内的帘帐,带进来阵阵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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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修远眉心微动,他的眸子闪过一丝光亮,身体不自觉地向笛枝的身体贴近。【精-彩-东-方-文-学 m手打】
笛枝仰起头,闭上眼睛,身体已经急切地颤抖起来。
她的眼前全是林修远的俊朗疏眉,曜石双眸,还有……他合体的衣衫下面掩饰不住的坚实的身躯……
“嗖”的一声,林修远的手臂向上扬了起来,她惊了一下,抬眼往上看去,只见他手指间夹着一个小小的扁瓶,眉宇间已经恢复了森森的冷肃和憎恶。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不该把它带在身上的。”林修远沉声说道。
她脸上大惊失色,问道,“你怎么知道解药在我身上?”
“解药和毒药药性相反,稍懂些药理的人的人一闻便知。”
他这可不是稍懂些药理这么简单了。
见他转身欲走,笛枝忽然在后面笑了起来,边笑便说道,“赶着去给你那位看不见的娇娘子解毒吗?那你可要失望了。”
林修远的身形忽地停住了,他没有转身看她,只冷冷地问道,“你把她怎么样了?”
笛枝“咯咯”地轻笑出声,说道,“这个秘密也在奴家身上哦,这次可不会轻易让你拿去了。你想知道吗?”
林修远恨地攥紧了拳头,牙齿咬得咯吱响,他的身形一动,如一阵风般便到了她身前,钳住她的喉咙,语调狠得让人胆寒,“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笛枝感觉到快要窒息,脸色涨得通红,仍旧勉力说道,“奴家只想要你,奴家想要的男人,还没有要不到的……”
“你?做梦!”林修远沉声怒喝道。
他的手越钳越紧,直到笛枝的脸色开始紫涨,她声音微弱地说道,“你不敢……杀我,杀了我谁告诉你她去哪了?”
“好像我不杀你你便会说出来一样。”林修远说着,手里却加大了力道。
眼看笛枝要命丧,忽然从门外奔进来一个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住林修远的腿哭求道,“大爷!我知道夫人的下落!求求您放了掌柜的吧!”
林修远也不看他,沉声喝道,“说!”
“刚才我们天临夏的一个伙计把夫人绑了放到马背上,然后……然后把马赶到西边密林里,回来了……”
“密林?”林修远听得心立刻揪了起来。
“是……”伙计自知理亏,吓得声如蚊呐。
林修远疾步奔出门去,展开轻功,往西边密林而去。
陇城城西是一大片广袤的森林和平原的交界处,森林中的树高且茂密,平日里也少有人进去。暗夜里天临夏的人将马赶紧去,雪照看不见东西,马受惊便会到处狂奔,万一……
林修远不敢想下去,加快脚步向前飞奔而去。
密林里林海茫茫,古木参天,林修远进去之时还有些光亮,走了一会便被郁郁葱葱的密林遮挡,连月亮星光一概看不见了。
他用火折子点了一个火把,在密林中艰难缓慢地前行,想到雪照此时的处境,一路上他的心便如刀割火滚般焦急疼痛。
走了好一会,林修远突然发现林中的地面上有一个深坑,他心下一惊,立即拿着火把上前照着,凭着他多年在外奔走的经验,这匹马在密林里东奔西撞,不慎在此崴脚了,那雪照有没有掉落下来?那匹马既然崴了脚,也不会走太远了,她们应该在附近!
林修远的心瞬间被提到了嗓子眼,这匹马是他们一路走来一直拉着他们马车的那匹马,早和他们相熟,通了人性,它应该会和雪照在一起,在附近的某处。
想到此处,林修远举起火把,大声唤起雪照的名字来,焦急万分的声音一遍一遍地回荡在密林里。
在附近转了一圈,他突然看到密林中竟然有一处破庙,里面漆黑一片,没有任何光亮,林修远靠近庙门,拿火把向里照了照,沉声喊道,“照儿?你在不在里面?”
没有听到任何回应,林修远的心沉了下去,他拿火把往里伸了伸,环视了一圈,正要绝望地转身离开,忽然他看见庙门后面躺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心下一阵惊慌,走上前去拿火把一照,正是雪照!
林修远大惊失色,他将火把放到高处,破败的庙里立即有了光亮,他上前去快速解开雪照身上的绳子,将她搂在怀里摇晃着她的脸喊道,“照儿!照儿!”
雪照的脸上有些灰土,粘在她白皙晶透的脸颊上,她的身体已经烧得滚烫,林修远晃了她几下,她只轻轻地翕动了一下嘴唇,便再也没有任何反应。
林修远心疼地眉毛紧紧地蹙起来,他的声音都变得颤抖,他抖抖索索地从身上拿出解药,立即给雪照服了下去。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密林里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本来暗无天日的密林此刻更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辨不清昼夜时光。
雪照睁开眼睛,看到一片破败的屋顶,屋外一片昏暗,有雨点噼里啪啦的打在屋檐上。
火把仍然在燃烧,她被一个人紧紧地抱在怀里,熟悉的味道不用看也能辨识出来是谁,她却有些急切地转头看着身侧的上方。
一张日思夜想的英俊潇洒的脸庞,只是略显憔悴,高挺的鼻梁,完美的唇线,跟她记忆力的一模一样;宽阔的肩膀,强壮的身躯在衣衫里若隐若现。
此刻的他是如此真实,她伸出手摸到的他和眼睛里看到的他能够完美地重合在一起,她和他有多久没有见面了啊?三个月?五个月?半年还是一辈子?
魂牵梦萦,日夜想念,此刻终于再见!
不知道她眨一下眼睛后会不会又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此刻她只想好好地看看他,将他的脸庞刻入心里。
觉出她手上的动作,林修远眼睛动了动,立即警醒过来,有些慌乱地开始寻找着她,待看到她睁开眼睛安静地躺在自己怀里,立即松了一口气。
他看着她,眼睛里全是浓得化不开的似水柔情,和她四目相接,竟然似她一直都能看见他那样自然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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