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宫志
作者:暮天合儿h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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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一章:断肠惊怯痴心劫(上)
    许是近来熠阳城内水汽偏多天气阴沉,又加以伤寒肆虐人心惶惶,时辰还未及酉时,天边已是一团乌色昏昏暗暗地压下来,平素里车马络绎的都城街巷都已是人去摊空,显出更甚于往常三更的肃静来。不时有夜起的老鸦划过暗空,活生生嘶哑的鸣叫把沉默扯开一条缝隙传进未眠人的耳中,越发凌厉而凄楚。

    项矜惜遭人追杀就是在这样暗无天日的时候。一袭撒花烟罗裙早已被山上花草低枝钩破,鲜血和土垢混杂在一起肆意涂抹,左臂处露出大片已有细微擦伤的雪肤。 头上的飞仙髻凌凌乱乱地散下来,遮盖住了大半的容颜,再加以奔逃的模样,步步清晰的足声,就像夜幕下的幽灵一般,远远地就令人骇然。

    两个持剑追赶的黑色身影紧紧跟随着项矜惜就离她不出十步,甚至于她的耳边还似乎隐约能听到剑锋划过空气时尖利的窸窣。她不能死,并非是她贪生不敢赴黄泉,只因还有她的心爱之人还在等待她怀草药保得一命。

    “不必追了。”右侧的黑衣人忽然浅浅开口,略一转眸,冷绝夺命的外表下竟是婉转妩媚的娇声。

    “为何?难道,就这般放了她,让她去跟项皇通风报信?”一边身材稍显魁梧的男子厉声不解,凑过来连连询问着。

    “你看,项矜惜进了东巷,东巷多是官宦人家府邸,她身为公主养在深宫向来与前朝官员不甚相识,她要去,也只能奔向一处??”蒙面女子柳眉一挑,话语里是说不出的恨意与嘲笑,“项矜惜,是你自己找死!怪不得我!”

    项矜惜最终还是在将军府前摔倒下来,两只高悬的灯笼遥遥安放在她的头顶,却也是照不分明她的本来面目。由于长途奔逃此时已是精疲力竭再无力站起,她只能缓缓顺着石阶一点一点爬上去,身躯摩挲着凉如浸水的地面,丝丝的寒意缠绵缭绕地蔓延至心底。她丹唇轻启,声音几乎是微不可闻难以清晰:“云澈,云澈??”

    管家将要早早地闭门安寝时才发现门前卧着的女子,他正心里感到几分诧异,身后是温厚清洌的问语:“何事?”

    彼时尽管天色未晚平日里还从未得空安歇,然而由于几天奔走,繁忙劳碌,司空云澈这天越发感到疲惫不堪,故而已经尽早沐浴完想早早睡下,因此不再像平素那般衣着严整考究,只懒懒披了件中衣,离近时还能看到若隐若现的胸口,随意散下的黑发上还有水珠断续,只是方才从堂前经过看到管家站在门外不动似乎正于为难中考虑忖度才略有疑窦停下脚步。

    “将军,有一女子倒在门外。”管家急急忙忙地奔过来,顿重的脚步把地面砸得不住作响。

    “近来伤寒盛行,附近乡镇有大批人逃亡入京,让京城也病情肆虐不得安宁。这怕是镇上逃来的受难者,不必管闲事,赶下去便是。”显然司空云澈已是极累,也本就不愿做善人多管闲事,转了身就要回房。

    管家受了意即使心中挂着对这可怜女子的怜惜,也不得不遵从说一不二的将军,他刚要把女子抬出去又突然惊叫道:“将军,这女子口中一直说着两个字,好像在叫您……‘云澈’!’”

    最后两个字如霹雳入耳,司空云澈再也无法旁观于外,懒散的眉宇倏而变得凝重起来,未有几步便匆忙赶过去拨开女子面前散发:“惜儿!”

    熟悉的声音恍如隔世般透过时光雾霭传过来,项矜惜无力地微微抬了下双眼,昏暗的灯光下是她心心记挂的一张脸。她轻轻绽开勾魂夺目的笑颜,柔声念着“云??”可不消半分她便合了眼陷入昏迷,如一现后昙花般转瞬凋谢衰败。

    “惜儿,惜儿??”司空云澈再也来不及细思便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一双桃花眼里却是与以往风流毫不相关的深意。

    柏木案几上升腾起的紫檀香烟丝袅袅,隐约的气息飘荡在整个房间里,有残存的迷醉和暖意。笑语嫣嫣的女子妖娆扑在司空云澈的怀里,一字一句都透出噬人心骨的娇媚和情意。

    只见她伸出两条玉臂,即刻就缠上了司空云澈的脖颈:“以往我还从来没有见过项矜惜,今日在翠祁山特意看了一眼。眉如烟笼,眼若凤目,眸生秋波,唇含丹朱。面如临亭碧荷,肌若霜雪骨如酥。啧啧,可是项鸿枭这么一个绝色的女儿最终不还是被你当玩物一样辗转股掌之间吗?可怜项矜惜也许到死还不知道,她最信任最爱的男人,就是最后将会害死她的罪魁祸首!”

    司空云澈就任凭女子暧昧搂抱着他,一张白皙俊秀如书生的脸上也只有剑眉越发英气,“你今日,为何要追杀项矜惜?她与一切都无关!”

    “是啊,不错,项矜惜本来可以不必这么早死,可是我告诉你,今日,我在翠祁山看见了她,我和惊风谈的计划怕是已经被她听到,一旦留下她把这些告诉项鸿枭,后果会怎样?嗯?”女子伸出纤指勾过司空云澈的下颌,呼出的热气缭绕,不觉间又贴近一些。

    “真是这样?真的是因为她听到了不该知道的事??还是,你找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司空云澈伸手用力一把将女子推到床柱旁,话语冰凉。

    “司空云澈,我告诉你,凭项矜惜那纤弱不堪的身子,我赵雪姬会杀不了她?只因主人有令,说你与项矜惜是郎情妾意,含情脉脉啊!为了表现你的忠心,主人早晚会要你亲自杀了项矜惜!现在她又知道了我们的计划,就即刻非死不可!若你对她像以往那些女人一般逢场作戏就罢了,可是你若胆敢对她动情,你该知道??”女子杏目圆睁,毫不肯示弱地迎上去。

    “我说过了,我从未对项矜惜动过情。如今,我??该怎么做?”司空云澈瞬间就如泄了气一般再无话反驳,眼底似烟花散尽,黯然失色。

    “现在就去,杀了她!”赵雪姬再次迎上去,伸手抚上司空云澈的胸膛,“你杀她之后,我会即刻派人把尸体送走,伪装成项矜惜遭遇歹人被杀害!项矜惜这次出宫无人知晓,只要你一口咬定今日不曾见过她,项皇只会以为她偷跑出宫半路遇害,也不会怪罪到你的头上!”

    “好,我这就去!”撩开翠绿色床帷,他可以清楚看到她的被婢女擦拭后颜色无双的面孔。他终于还是先放下了那碗致命的汤羹,搁在桌上仔细地端详起她来。房内明亮的红烛滴滴滑落下来,犹如含血的泪在不断流淌蔓延。

    作为车玥国最得宠亦是唯一未及笄未曾许配婚事的公主,取得武状元后,接近她成了他获得项皇信任的最直接亦是最有效的手段。他预谋好一个邂逅,明明是他策划好的计谋,却让她成了感情中最悲哀的主动。他装作不期而遇,假装遗落佩剑引起她的注意,假装行礼过就匆匆离去,假装后来一眼万年,假装深爱刻骨假装情深几许假装彼此痴缠。

    她年方十三,他的温柔和维护关怀成了她在深宫高墙之内唯一的期望和眷恋。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不曾有过丝毫怀疑,哪怕他为了逃避见她命下人随意编造“得了伤寒”的借口,她都愿意独自冒险翻山越岭为他亲自采药。可是这些他在布下罗网将她收进后却毫不知晓。他却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当他们的感情他只倾注了欺骗,就势必要榨取她全部的勇敢。
章节目录 第二章:断肠惊怯痴心劫(下)
    “云,云澈??”听到微弱的声音他不得不把思绪抽离转过身去,她的眼眸深邃,面色一片惨白却依然伸出手去摸他的脸:“云澈,你无事了?你的伤寒,这么快就大好了?”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为敷衍编造的理由竟然还被她记挂着,心内仿佛遭到重重的锤击,思忖了好一会才如常一笑道:“是啊,我们习武之人,身子必然要比平常人好一些的,就算染了病也会快些痊愈。”

    她心尖略过片刻的失落然后又被渐渐爬上来的欣喜占满,低眼看着自己怀中才道:“你没事了就好,没事就好??我”

    “惜儿你告诉我,你去哪了?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她话还未说完就被他焦急的询问打断,面前的男子话语急促,俊颜屹立在她的眼前,迫使沉默的哑然在交错的指尖无力地周旋。

    “你是不是去了翠祁山?”

    “我??嗯”从未见过一向温柔平和的他如此焦急和强硬,她只念是他出于担忧才这般激动情绪失控,便也只是嗫嚅承认,不愿意再开口。

    “好了,没事了。来,把这碗汤羹喝了吧,我亲自为你熬的。”得知事情属实,她又这般欲言又止,他知道她一定知晓了不该涉及的秘密,性命已经难保。纵然还是有些许不舍也只能强压下来以大局为重痛下狠心。

    谁知道接下来她竟然面目憔悴却如三岁孩童一样欣喜得手足无措:“你亲手熬的?我竟不知你除了舞刀弄剑还有这种好手艺,这下我嫁给你后也不必担心你无法照顾我了!”她粉白的嘴角咧开,却温柔如剑,像在他身上用力划出一条血痕来。

    “九妹,你果然在这!”她还未把汤羹送进口中动作便被打断,来人还未见其面便闻其声,随后便是急急忙忙奔到床边的如临风玉树的身影。看起来项奕宸像是四处奔走风尘仆仆地连夜赶来,整齐盘好的发髻已经有些散乱,原本白净的脸上已经蒙上一层灰暗,倒八字眉越发紧凑地聚敛,神色倦怠又慌乱,“你果然是在这里,你怎能自己随随便便地跑出宫去?”尽管项奕宸语气是极为无奈的责怪,他却还是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臂查看,“你受伤了?”

    “我没大碍,都是些皮外伤。”她只是淡然地恬静一笑,并不言其他。司空云澈就那般紧盯着她凝望,神色复杂却只是因怕她说出秘密才焦急地立在一旁。

    “司空将军,我九妹待你如此情深义重,你可莫要负他。”项奕宸温润一笑,双目明亮得就如摘下的星光。

    “是,微臣,定不辜负九公主厚爱。”尽管满腹狐疑,对项奕宸突如其来的话语,司空云澈仍是回应下来。

    “怎么,你果真不知我九妹为何今日偷跑出宫上山?”项奕宸的脸上随即消减了些许温润,严肃起来,看着项矜惜的眼里有越来越澎湃的怜爱。

    “皇兄,你不要??”此时项矜惜还要强撑着从床上坐起来阻止项奕宸把事实说出来。谁知项奕宸已把司空云澈拉到一边:“几日前你说你得了伤寒之症,九妹怕你不知及时服药延误病情,即刻就跑去宫中御药房给你找治伤寒的甘草,怎知御药房缺这一味药,三日后才能被送到。九妹又即刻出宫,在京城大小药铺遍个询问,才知道近来伤寒盛行,再加以大量乡镇百姓涌入京城治病,一悉草药全部短缺。”

    “后来九妹是听她的贴身丫鬟歆儿所言‘甘草生漠地’‘,怎知她竟一大早便跑了出去,翠祁山后便是漠地,她必是去了那里亲自去为你采草药,我是担心她一人在外所以到处找她,可如今见你面色红润身强体健丝毫无碍,九妹却是伤痕累累面目憔悴,也不知是谁该牵挂担忧谁!”项奕宸每多说一言便激动一分,字里话间都不时渗出责怪来。

    “什么?”司空云澈眉毛拧做一团,三步便奔到床边严声质问,“你刚才为何不告诉我?”

    “我??我方才见你那般严厉,从来不曾见过你那样,我怕??怕说出来你会责骂我,担心我,我见你无事就放心了。”项矜惜看见司空云澈现在的模样,还是不敢做声,只是从怀里掏出甘草根放到他手里,竟然这时他方才注意她十指间嵌满泥土及血污,那种深刻的颜色化作毒蛇钻进心里,把每一寸血脉都揪得生疼。

    “好了,九妹,跟我回宫,母后得知你偷跑出宫心急如焚,现在正在你的玉锦宫等你。”项奕宸不愿再多言,对于今日的司空云澈极为不满,只想要将自己心爱的皇妹早早带回皇宫金殿去,捧若掌中至宝,安抚养伤。

    “等一下,皇兄。云澈今日特意为我熬了汤羹,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他会做这个呢,容我喝完再走。”察觉到自己皇兄的微怒,项矜惜欲偏向司空云澈,加以缓和几分,伸手又端起了晾在一旁快要冷掉的汤碗,就要把羹汤送进嘴里。

    “等等。惜儿,我??我第一次做,很难喝,等下一次,下一次我再做给你。”司空云澈说着就抓住项矜惜持着汤匙的手,颤抖着就要把匙碗全部夺过来。

    “无事,你一个大男人本就不善于这些烹煮之事,再说只要是你做的,再难喝我都喝得下去。”她柔声一笑,面庞娇美得就如四五月的荷花般含苞欲放,一下就要把他的手拿开,再次欲喝进去。

    “我让你别喝你没听见吗!”司空云澈忽然发疯一般用力把汤碗从她手中夺过来扔落一旁,满屋都是碎片落地时尖利的声响。他转过头时却发现项矜惜的手就在刚刚已被划开一道殷红,鲜血汩汩地流淌出来,在素色的被褥上画出斑斓的图腾。

    “九妹,九妹你没事吧?”项奕宸一把捂住项矜惜不断涌血的伤口,双目怒火熊熊,愤怒高喊道,“司空云澈,我九妹哪里做错了,让你这般对她?”

    “皇兄,你不要怪他。云澈,他??或许是今日有心事,我没事。”尽管依旧维护着他,她却仍旧对于他今日与平时温柔大相径庭的强硬和严肃甚为不解和失望,凤目里光华流转水波荡漾。

    “现在你还帮他说话!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为了他衣裳被划破,身上都是伤,手上这条伤口这么深定会留疤,你让父皇母后怎么放心把你交给一个这样待你的男人!”本来还想多言,但见她脸上已是涕泪交纵项奕宸也就噤了声,“走,这就跟我回去!”

    “惜儿,我??对不起??”被项奕宸抱起从他身侧经过时尽管满腹委屈,项矜惜望向他时仍是深情动荡,面对他的道歉柔婉一笑轻轻摇头,似在默念着“我不怪你”。

    直到她的身影被夜幕远远地隔断,司空云澈站在房门外望向已经是深黑如浓墨的天,有一种响彻心扉的悸动,遥远而陌生,明媚而冰冷,仓皇中他似乎看见她决然不顾,朝他奋力奔来的身影,又像终将擦肩的行人,往来翕忽。烛火随夜色覆压越发暗淡的房内,桌后地上洒落的白沫亦如是来回不断地翻腾,犹若持续一场对于生命,对于假意虚情的刻骨铭心的搅动。
章节目录 第三章:莫道此更花如雪(上)
    “你终于还是又放了她!”此时赵雪姬早已换下夜行衣,换着一袭粉色寝衣,眉目妖艳却沉寂,薄纱下动荡的身姿越发曼妙明丽。

    她似是久经人事亦了解司空云澈脾性,尽管有所不甘却还是似笑非笑地缠上他的手臂,“方才我已听到项矜惜并未撞破我们的秘密,而只因项皇为人狡诈多疑,即使你已把他最宠的女儿握在手里,仍旧无法取得信任掌控大权。只不过,项奕宸似乎对他的亲妹妹极为疼惜,现在留项矜惜一条命,或许,还有能够利用的时机??”

    言罢,赵雪姬便如无骨蛇般缠绵在他怀里,一个搂抱她便踮起脚绕上他的脖子任意亲吻吮吸。司空云澈仍旧无动于衷无知无觉,却在下一瞬便顺势把赵雪姬横抱起来大步跨进房间,门外更声杳寂,迟迟笃声在暖帐内遍布的旖旎里显得越发迟缓和迷离。

    车玥国宣弘三十一年末,北部大国北辰国皇帝驾崩,少日,三皇子夏侯承轩即位,年号建景。夏侯承轩年少登基,以二十三岁之身重整因前朝帝王昏庸老迈而山河破碎风雨飘摇的大国,只在几月内便使得一片的乌烟瘴气被清明祥和代替,一时间百姓安居群臣尽事万国朝觐。

    尽管眼下已是狂风阵阵天色乌黑,项矜惜仍旧不惧寒气,只是着件百花穿蝶锦衣,外披了织锦镶毛斗篷,素繁相宜。长发半梳,低低垂垂地落在身后,若无其事般在园中踱步,忽而有一婢女晃动着双丫髻,穿着素绒绣梅花袄冒冒失失地奔过来,见了项矜惜也不行礼,一把就拉过她断断续续地喘着气一边说着:“公主,公主,你知道吗?北辰国新帝登基了??”

    项矜惜先是笑得眉目弯弯温柔恬淡,心想着与自己同岁的丫鬟果真是冒冒失失少见多怪,却又随后一边摇过梅花枝一边叹息着慢慢开口:“这我早已听说,北辰新帝年少有为,你莫不是又要听旁人所述向我夸赞他是如何把残败的偌大河山重整得政治清明?怎如我车玥国,虽说国居百万里,却是我祖父当年仅凭武力抢占土地掳掠百姓建得,而父皇称帝三十余载,虽说守得江山,却猜忌大臣罔顾外交镇压百姓,民间早已是哀鸿遍野怨声载道,我这个公主,也不知能做到几时安宁??”

    “公主哪里话!我车玥国力强盛资源深厚,不说万世为君起码也能留得项家千百代作主!”歆儿一把扯过来口无遮拦的小宫女,装势要打,却也只是在她的小袄上轻轻拍了几下,“花音,你又口不择言惹公主不快,实在该打!”

    或许由于未经世事太过天真,或许是项矜惜一向对于手下人的娇惯宠成了她的脾气,花音只是闪烁着大眼冲歆儿做了个鬼脸,装腔作势地一跺脚,便又凑到项矜惜的耳旁:“公主,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听旁人说,新帝夏侯承轩长得英俊如神祇,身长九尺,龙眉星目,就像是画里的谪仙一般。而先帝却是身长六尺,黑面鼠眼,怎么能生得这么英俊的男儿?”

    “你呀。”项矜惜被这般无端的疑问逗得笑靥绽开,凤目一转便话语出口挑弄起来,“或许是生母貌美,有何奇怪?你若不信,等你长大我便作主把你嫁给体如黑熊胡须满面凶神恶煞的乡野村夫,看能不能也生得出这般英俊无双的男儿!”

    花音羞得面红耳赤,幼嫩的脸庞烧得滚烫,提着裙摆就要去追项矜惜打闹,终于还是因衣着厚重走几步便气喘吁吁地累得坐在地上不愿再动分毫。花音扶着树干不停地呼气,如白色的雾在花间袅袅升起。她却仍然摇晃着头,眼珠随思绪不停转动:“比司空将军长得还要好看,那得是什么样子?”

    项矜惜的笑容刹那间被冻僵住,引得歆儿也眼色暗淡地把花音扯到一边再次责怪起她的口不择言来:“让你口无遮拦!公主已有两月不曾见过司空将军了,让你这一提起,不是又让公主伤心了?你啊你啊,真是该打!”说罢,歆儿不轻不重地冲着花音的头就落下一掌。

    花音也意识到错误,为哄项矜惜开心还特意装出连声喊痛的“哎呦”,但项矜惜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相缠的十指,抚摸着上面清晰刺目的伤疤,不再说笑,静默了好一会才道:“天冷了,我们回玉锦宫吧。”

    离着数步远她就见到守在自己宫外的身影,一袭朝服玉树临风,想来是一下朝就赶过来站在这里苦等。他转过身看见她时即是欲言又止不知所措的欣喜,像孩童一般笑迎上去。她本想任性装作事不关己与丫鬟一同逃进宫去,却四下一看早已没了两个丫头的影子。她只得在心里叫苦不迭,却还是后退两步冷声着:“司空将军来这里做甚?似乎没有与将军相熟值得牵挂的人!天色渐冷,将军还是快些回府,何苦在这里捱冻?”

    “还生我气呢?”司空云澈伸手便去触摸她的脸,轻碰了一下就失笑起来,“瞧你气的,好好好,是我错了,我当时不该凶你……这样,你再凶我好不好?”

    “我可不敢,只怕再说一句,将军又要恼羞成怒了!”话里虽是略带讥讽,细看时却能察觉到她眉眼中的窃喜。少顷后她突然一下子扑进他怀里,胡乱捶击他的胸口,几下后索性趴在他怀里,泪如河溪,“你这么久都不肯来见我,我还以为你是真的把我忘了!”

    “怎么会呢?我若是伤早些好,早就来见你了。”他随手抚着她的青丝,宠溺温柔,目光软和得就如春夏的湖。

    “你受伤了?在哪里?我看看……”

    “无事了,不必担心。”她随即就要拨开他的手查看他身上的伤,却被他一手捉住。

    “当武将的,整日打打杀杀,你若是有个万一,我怎么办?”她不满地转过身去故作忿忿,锦色的阳光穿过她指尖的缝隙慢慢降落到地上。

    “好了,天冷,我们进去再说。”司空云澈用斗篷把她裹紧揽在怀里,笑容晦涩却与她步履一致地进入玉锦宫里。

    宫内置三鼎火炉,与外有别更甚于春冬。木炭在微小的火舌中噼啪作响,司空云澈沉默地坐在梨花木桌旁,昨晚的记忆就这样无止无限不可遏抑地在脑海中滋长回放。

    多年来,他从来不曾见过那个所谓“主人”的真面目,他只知自己爹娘生前就为那个神秘人卖命,而司空云澈从在襁褓中时,便是遗孤。从小在耳边挥之不去的训导,使他不得不遵从主人提出的任何要求,包括专心习武夺得状元,包括踏遍烟花巷,包括笼络风月楼名妓赵雪姬,也包括,接近和欺骗,项矜惜。
章节目录 第四章:莫道此更花如雪(下)
    他甚少得见主人一面,大多时候会有各色中间人等递送纸条密信,他们即使在白日亦是草帽头纱掩面,转瞬时间就消失不见。

    昨晚他正于院中独酌,与月对饮,无法剪断理乱不知从何处才能清晰的头绪。倏尔间一阵极速而灰暗的风绝地而起,一袭黑影稳稳地落在房檐上。他即刻握紧桌上佩剑,却在听到来人浑厚苍健的声音时连忙跪地:“见过主人!”

    “你做得不错,那日,的确不该杀项矜惜。她对我们,还有可利用之处。”黑衣人的披发被夜晚衔过的风狂乱地吹起,更衬得他不羁和神秘。

    “属下不懂。”司空云澈微微顿首却小心反驳,“项矜惜不过是个养在深宫年方十三的公主,毫无城府不懂谋略与外更是毫无牵扯,她有何可利用之处?”

    “可是她受宠,她是项鸿枭的掌上明珠。”转眼的时间黑衣人便从房檐上飞落下来,黑色镶玉锦靴在他眼前尺外之远停住,“我让你接近项矜惜就是让你骗得她的心,现在看来你果然不负我所望,项矜惜已对你是死心塌地。可是尽管如此,项鸿枭还是不肯托大任于你,现在,我要你立一功,利用项矜惜帮助项鸿枭铲除眼中钉,定河王项秋堂!他长期占据大片封地又仅与项鸿枭表面和敬,为人狂妄,早便与项鸿枭水火不相容。”

    “可是江山权术之事,与项矜惜何干?”司空云澈越发不解,仰起头来,黑衣人仅露的鹰目越发凄厉阴寒。

    “项秋堂为人甚好女色,智谋平平,只因娶了个可被称作“女中诸葛”的王妃才得以相安无事地保全至今。他早已听闻九公主项矜惜之名挂念在心想占为己有,可他找不到合适的借口直接对项鸿枭挑明。而你接近项矜惜又最为容易。现在我要你这样做……”

    黑衣人上前附在司空云澈耳边几句轻言,随后即是疯狂到令人闻之骇然的大笑,“其一,眼下正临年庆藩王进京,然前几日王妃染病,想来此次赴宴必是他一人独行。只要你能趁机把定河王拉下来,就算项鸿枭对你仍有防备,然而众目睽睽,风声一出朝中人必然也会对你刮目相看,到时你收尽声名威望,也不怕项鸿枭会薄待于你。二来,封地收回,他日车玥亡国之时,便可一并落到我的手里!”

    “可是主人,倘若此事出现纰漏,那……项矜惜日后该如何自处啊!”

    “即便她是公主也不过是个女人而已,难不成你还真会假戏真做怜香惜玉不成?”黑衣人冷声一问,“输了这一步也不过是项矜惜这一未及笄少女嫁与年长她三十余岁的藩王而已,不过是你少了个可利用的工具而已,于你并无大碍。”

    “可是……”司空云澈握紧双拳仍有不甘,“可是项矜惜本该不涉及其中,难道就别无他法了?”

    “混账!”黑衣人拂袖一挥高声怒骂道,“你向来受命从不违抗,这次如此千载难逢的时机你竟想放过!”

    “主人息怒!云澈他……只是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才生不忍,待属下劝说几句一定不负主人所托!”赵雪姬却不知从何处匆匆奔过来,一身鹅黄锦衣迎风落地,就要为他求情。

    “我不再多言,司空云澈,此事若不成,你提头来见!”黑衣人冷哼一声,高大的身影瞬间翻过房顶消失不见。

    “是不是你的主意?”司空云澈双目通红狠狠锁住赵雪姬的面孔,“是不是你,对她心怀忌恨?是不是你为了要报复她?是不是?”他激动地拼命抓住她的肩膀剧烈摇晃:“赵雪姬,此事若失败她就要嫁给那个年老好色的藩王,她还年幼,你让她以后怎么活?”

    “司空云澈,你疯了吗?”赵雪姬亦不甘示弱地迎上去字句反驳,“主人有令我何敢不从?你只担心项矜惜,你却不知我亦卷入此事之中,你我虽无名分却已是几月同床共枕,我还比不上她吗?”

    “她跟你不一样,她跟你不一样!”司空云澈死命握住赵雪姬的手腕,激动地大喊。

    “是,她是跟我不一样。我是个青楼娼妓出身低贱满身风尘,而她项矜惜,却是冰清玉洁高贵绝色!”赵雪姬的眼里渐渐聚集着越来越多的水色,顺流划下后反而激起了更多的怨怒,“可是我们又有何分别?我也如她一般被你欺骗,我虽是娼妓却把处子之身都给了你,你利用我,你让我利用枕榻之欢伺候不同的男人为你打探消息。她项矜惜呢,金枝玉叶,不还是像玩物一样,和我一样被你利用!”

    “我告诉你司空云澈,方才你的犹豫已经使主人怀疑你对项矜惜的感情是否动了真心。司空云澈,你最好记得,车玥亡国之后,项矜惜她身为皇室中人,早晚都非死不可!眼下各地已有起义之势,车玥亡国不过在数年之内,你根本救不了她!到时我会把项矜惜丢到军营里,让她沦为军妓,让她也尝尝被人蹂躏羞辱践踏的滋味!到时我再让你看看,她是否还是你认为的那般纯净无瑕!”

    “你敢这么对她!”司空云澈激动地不停喘息,伸手掐住赵雪姬的脖子,“你若是敢这般玷污她,我一定会杀了你!”

    “哈哈哈哈哈……”赵雪姬因窒息不停地重重咳着却依旧笑出声来,“你现在这般护她,到时让她知道你就是夺她项家江山,杀她皇室中人的罪魁祸首,她还会原谅你吗?还会听你的任何解释吗?我告诉你司空云澈,你这辈子要爱要娶的人,只能是我赵雪姬!”

    司空云澈瞬间就如被抽干所有力气一般松了手瘫坐下来,垂下头闭了眼道:“滚!我现在不想见你!”

    赵雪姬站起来整了整凌乱的衣襟,面无表情地瞥一眼司空云澈,抛下一句“你根本救不了项矜惜,你只能这么做”便扬长而去。

    月移西楼的夜里,只剩他一个人面对着淡酒残羹,独自经受划过肌骨寒气袭人的风,坐在冰冷的石凳上,衣衫被吹起舞动得像沉寂飘飞的幽灵,把所有的情绪强迫承受。

    “云澈?云澈你怎么了?”项矜惜握着他即使在火炉边也仍旧冰凉的手,缓缓将他深刻远走的心绪拉回。

    “无事。近来有一些军中事务亟待处理,我在考虑。”他僵硬地扯出一脸毫无光泽的笑,拍拍她的手背故作轻松。

    “莫要太过劳心。这样,我们二人许久不见,今日你便留在玉锦宫,用过晚膳再走。手下人办事我不放心,你又有诸多禁忌,我这就去亲自吩咐御膳房做你最爱的菜肴羹汤。”话音还来不及落定,还未等他开口,她便已满心欢喜地快步跑出去。

    被灯烛与炉火光映照得满目温黄的宫殿内,所有人识趣地早已退出去,为留他二人相处的温馨。他则是踉跄地站起来,步履蹒跚地一步一晃走向她的梳妆台,各色的珠宝首饰流光溢彩地在匣中桌上占满。

    她平日向来素容简装,并不爱佩戴首饰珠宝,简单的玉簪珠钗她早便分给了宫中婢女,只剩下长辈赐予极为贵重的一些却还是数量繁多。

    少时他便从屉中找到了红木漆金的盒子,打开时果然是金光摇曳细致精巧的九尾凤簪,来不及思量他便将木盒藏进袖中。之后他谨慎打量着周遭,四下里人声暗寂,只黄莺开始断续地婉啭,他国进贡的紫百合含香弥散。

    即便是心有余惧,他还是拼命逼迫自己安定下来,打定主意势必要万无一失护她无虞。只听到门外远远飘来的脚步声时他才重又装作无事地坐在桌边。
章节目录 第五章:金殿对夺潇湘色(上)
    数日后,通向车玥国京城的路途被数十余辆王室贵胄马车绵延着塞满,各地藩王协同家眷赶赴年庆前的皇宫盛宴,此中尤以定河王项秋堂的暗紫帷帐马车启程最早亦赶路最快。

    原因自是不必多言,每岁恰逢年庆项秋堂皆会在京城搜寻几个美人带往封地,故而并不甚偌大的定河王府已是美人如簇,据说正是因此定河王妃被气得连年郁郁不久前才患了大病,只让项秋堂单独赴京,但项秋堂并未愿因此收敛半分秉性。此事虽惹得项鸿枭深感不快,然而项秋堂所收敛的其中女子大多身陷风尘,对于项秋堂带回王府享尽荣华的诱惑艳羡不已,再加之项秋堂虽年已过不惑,但因长着眉疏目乌,美髯飘逸的风流模样又常年混迹情场,难免骗得年轻女子轻易许出芳心。

    马车驶过京郊时项秋堂正叹得一人出行未带同侍妾一道无聊得紧,便掀起帘幕,将头探出车外打探。冬日的肃杀时节,湖水冻结花草凋败,满目的枯黄和灰白。

    项秋堂正抱怨着太过烦闷忽听得古琴声远远地传过来,一转轴一拨弦皆是曲调婉转,明丽缠绵,即使在冬日里居然还能够谱出万物繁茂生长百草争灵的姿态。

    可还未及他看仔细究竟是何人的曲艺如此令人惊为天音,忽而就在眼前晃过一个粉衣包裹的婀娜身影,一曲折腰舞身姿摇曳犹如春风桃花般美不胜收。即使所见美女如云,坐拥舞姬无数的项秋堂仍是忍不住欲惊叹高呼,随即便勒令车夫停下来欲看个清楚。

    起舞的少女却是在冬日不惧寒冷只穿件轻薄的舞衣,修长窈窕的身段在其间若隐若现地如绸如缎。头簪桃花两朵,一支珠钗,折腰转身间步摇轻晃,更衬得她如神女如凡仙。

    项秋堂越靠越近同时惊喜得啧啧赞叹,一曲收罢时少女最终的一个转身却恰好跌入项秋堂怀中。纤腰细骨自成难以释手的风景,项秋堂一把搂过来少女装作关切道:“姑娘小心!”

    他正低头望时,见少女眉心三点梅花,柳眉如线,杏目中水色荡漾秋波暗动,其下以面纱覆盖看不分明。他正要掀开面纱时,少女却盈盈一笑从他怀中抽离站起,娇媚的声音如百啭莺啼:“多谢大人了。”

    “天气寒冷,姑娘怎会只着这一件薄衣来此练舞?身体冰凉,可易得风寒。”项秋堂又几步上前开口询问,即使是关心的话语也从中可细细抽剥出几分**来。

    “衣衫厚重便无法练得舞姿轻盈。”少女悠然开口,“亦是我大意了,一心顾及着练舞,也忘了拿件御寒的披风,经大人一说,确是有些冷。”

    “无妨。”项秋堂即刻脱下自己的白貂绒披风为少女穿上,“此衣,可赠与姑娘。”

    “大人心细如尘,萍水相逢便赏赠衣之恩,小女子不胜感激。只是我向来不曾受无功之禄,大人可要让小女子有所回报才是。”少女故作谦恭,轻轻喜笑,一眼流转的光芒让人难以逃掉。

    “那姑娘,是想如何?”项秋堂一下又抚上少女的柔荑,“倒不如姑娘就拿下面纱,让在下一睹姑娘芳容,以做谢礼?”

    少女回笑着抽回手,并不肯答应:“在外我只以纱巾掩面,只肯让心爱之人见我容颜,大人说笑了。不如这般,这几日此时我皆会来此练舞,大人若肯赏脸来看,小女子甘愿为大人一人起舞,大人以为如何?”

    “如此甚好,能见姑娘曼妙舞姿,真可谓不枉此生。”项秋堂朗声一笑,不甚赞同。

    “那小女子先行回去了,明日再来与大人相会。”

    “姑娘若不嫌弃,也可乘在下的马车回府。”

    “不必劳烦大人了。家教甚严,小女不敢让家父看见。明日,还可与大人在此相会。”少女笑得明丽嫣然,转身离去时就换下一张冷艳的脸,踱走数十步之外冷哼道“项秋堂,还果真是好色之徒愚不可及秉性难改!”

    “现在他还站在原地看着您呢,看来已经上钩了。”身边的丫鬟侧耳轻声,赵雪姬的眼里画满妖艳而浓重的讥讽。

    以后的连续几日赵雪姬皆以纱巾掩面,与项秋堂以这般暧昧的方式相处。几日求而不得却近在眼前仿佛触手可碰的感受使得项秋堂愈加沉迷于好奇,再不复思辨的考虑。冬日封冻的湖水旁,四下枯槁,却在日益酝酿和策划着一起倾付伪装浓情的阴谋绝击。

    “不知姑娘家住何处?在下即日便加以安排前去提亲,也好早日成就你我姻缘。”日子久了项秋堂仿佛感觉一切都自然水到渠成,已该顺理成章地提出来。

    赵雪姬但笑不言,只是从袖中拿出递过一支九尾黄金凤簪:“大人若有胆识,尽可拿着这支金簪作为信物提亲,其余的,自然不必小女子再行多言。”赵雪姬转过身缓步轻摇,十余丈外睥睨斜视了项秋堂一眼便上了马车迅速离开。

    项秋堂看着手中的九尾凤簪金光熠熠地闪烁起来,凤凰展翅欲飞,像是他幻想着公主入怀的春梦一般朦胧着璀璨,心内不免疯狂暗喜地笑开:“原来是九公主项矜惜,果然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车玥最负盛名的美人,还是轻易到了我的手中!”

    宴会当晚项矜惜并不想面见王公大臣,亦不愿去体味那些酒桌上觥筹相敬私下却暗暗较劲的人情。于是她以身体微恙抱病在身为名推辞不去,一个人坐在玉锦宫石阶前。她也不嫌冷,就紧抱双膝望着残月出神,犹然幸福地只是在想今后与司空云澈该是怎样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思绪深处竟然就“咯咯”地笑出声。冷冽的夜晚携着她美妙却遥远的冲动空荡地飘渺成风。

    或许是坐得有些累了,她一个人站起身来揉揉有些麻木的双脚便开始在宫前的小片林中踱步。纤弱的身影被埋进树影斑驳月色惨淡的黑暗中,就如同跌入一座巨大的坟墓。

    整个宴会上只有司空云澈和项秋堂连最虚假的敬酒对白都说不出来。项秋堂独自喝着闷酒,却目不斜视地望着项矜惜空荡的座位,淫心作祟,使他虎视眈眈地不愿移开视线。司空云澈就盯紧项秋堂的动作,有一下没一下地夹一口菜肴,尽管亦是食不知味如鲠在喉难以下咽。

    终于项秋堂酒醉微醺,惦念起了正在宫中唾手可得的少女,还是以出恭为由暂时离开,司空云澈后脚便紧随他身后。眼看着项秋堂来到玉锦宫,司空云澈却只能先行藏身于墙后。

    刚要踏进玉锦宫时,项秋堂在四处环顾时却不经意间向右瞥看,便发见了林中隐约的身影,恍惚中与这几日相处中近在眼前的丽人不甚相同。于是他试着轻声呼喊“九公主”,竟听见了项矜惜略带疑惑的答复。

    项秋堂随即便大笑不止,难以遏抑地冲进林中,一把抱住项矜惜就要推到墙上亲吻,却见项矜惜花容失色地惊慌大喊:“你是谁?走开,你放开我,放开我!”项秋堂抓住项矜惜的双手用力把她按到墙上,奸邪一笑道,“你不是说要嫁给我吗?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好,我这就让你想想我是谁!”言罢他就覆上去冲着项矜惜裸露在外的纤长脖颈粗重地吻下去。
章节目录 第六章:金殿对夺潇湘色(下)
    司空云澈站在暗处就听着项矜惜奋力的哭喊也只能握紧双拳无法上前,他知道如若自己冲上去也会说不清为何身在此处,甚至可能被项秋堂反将一军,非但无法击垮项秋堂还会令自己亦无法脱身,只得等到旁人发现。

    可是接下来尽管项矜惜声嘶力竭地呼喊,玉锦宫内全数奴仆丫鬟却像是喝醉熟睡了一般无人出来。司空云澈只能急得在原地打转,甚至用肉拳不知痛地连续捶击着墙壁暗自呐喊。

    就在他想要一力为项矜惜保住清白不顾其他地冲进去时,远远地却看到了林子另一边巡视经过的侍卫队。他来不及思索便拿起石头扔进树林引起侍卫首领的注意,随后一队的人终于前前后后地赶赴过来??

    借着远远的火把光他看到了此时满脸泪痕,瘫坐在地的项矜惜。她的上身锦衣已从中间被大片扯开,整片肩膀都裸露出来,有瘆人的红痕在雪肤上分外明显。她面无表情地抱住自己,头发全部铺地散开,有几绺凌乱地垂在面前,直到侍卫首领拿来外衣为她披上她还是惊吓得一震,想要躲开。她此时的神情楚楚让他后悔得不停掌掴自己,不断自责着竟答应如此狠心利用她当做诱惑的工具。

    金殿内的宴会忽而急锋直转改变了或许方才并未那般完全和乐融洽的气氛,肃迫而阴郁起来。项矜惜还是全身颤抖地趴在皇后怀里,眼泪一滴一滴地砸下来,在凤袍上洇开一片暗红的水渍。虽然衣裳已被整理好,紧紧把她裹住,然而未及梳洗,她的鬓发仍旧散乱不堪,恐惧使得呼吸都是一下一下的剧烈抽动,显得格外可怜凄楚。司空云澈望着她如今的模样,死命握住银制的筷箸,有种心被拧出鲜血的疼痛。

    “定河王,你向来风流好色,若是平时那般的拈花惹草也便作罢,今日,你竟然欲玷污九公主!简直可恶至极!还好御林军发现的早,公主清白得保,否则,你真是万死都难谢罪!”项鸿枭用力一挥,龙袍衣袖摔落下来砸在桌上,即刻便是打破满殿喑哑的杯盘碎裂的声响,余音空荡。

    “皇上,并非本王色胆包天想玷污公主,实在是公主当初在本王来京路上故意起舞,先行引诱!”项秋堂虽跪地却仍直身而立说得不卑不亢据理力争,“当日公主一袭粉色舞衣在湖边起舞翩然,虽以纱巾覆面看不分明,但仍露柳眉杏目美不胜收,着实令本王惊为天人念念不忘??”

    “柳眉杏目?定河王,九公主就在此,你好好看看,公主明明是一双凤目!”司空云澈义愤填膺,拍案而起忿忿难平,并不肯放过项秋堂话语里的半点瑕疵之处,对他的反驳字字清楚如雷贯耳。

    项秋堂这才在灯光之下望到项矜惜清晰的容颜,一对凤眼里水波潋滟丝毫未有半点几日来停驻眼前杏目的风华摇曳,大惊失色地不住摇头呼喊,“这不可能,不可能!”

    “定河王,你莫要说这几日你也如今日一般一直醉酒,连公主的容貌都看不分明!公主天人之貌尚且年少,一向矜持端庄,怎会跑到京郊起舞,勾引你一个年过不惑之人!定河王,你简直荒唐至极!”司空云澈又紧逼一步,嘲笑出声。

    “这??本王有信物为证。”不出司空云澈所料,项秋堂果然自行钻入圈套,即刻就从怀中掏出九尾金凤簪,“车玥一向黄金奇缺又甚少与外商贸,举国金饰亦不过太后手中一对一模一样的九尾金凤簪,而当年在封后不久,太后将两只金凤簪全部赐予皇后。皇后并不喜金饰,故将其一赐予了与她情同姐妹的本王王妃,而另一支,则赐给了最获其宠爱的九公主,此事莫说朝中上下,即使是民间百姓谁人不知?而本王王妃的金凤簪早在数年前便不慎遗失寻找无果,难道手中握有九尾金凤簪的还会另有其人不成?”项秋堂仍旧不肯让步,话语一气呵成,句句清晰条条在理。

    “这有何难?或许是定河王妃的凤簪从未遗失,而是被你私藏起来。抑或是后来被你找到,而你早便觊觎本宫的惜儿美貌,故意拿出来装作信物逼我惜儿嫁与你,又有何难?”皇后紧抱着项矜惜,句句反击。

    “这??一派胡言!此乃公主勾引本王在先,怎可能是本王藏簪逼婚!”项秋堂被堵得气急败坏仍旧抵赖,“皇上若不信,可派人搜查公主宫殿,看公主的凤簪是否还在,便知此凤簪是否为公主亲手赠与本王的定情信物!如若仍在,本王无话可说;如若不在,则此物必是信物无疑,公主必要嫁与我!”

    “如此,朕便依你所言!来人,去玉锦宫给朕仔仔细细地搜查,莫要放过任何角落,看九公主的凤簪是否还在!”项鸿枭应下来,即刻派出大队侍卫前去。

    等待中殿里的人谁也不敢再言语,只项矜惜的呼吸是最清晰响彻的声音。她抽泣着泪眼涟涟地想要望向似乎毫不担忧已然成竹在胸的司空云澈,目光传过去时却被项秋堂的一阵逼视吓得退了回去,她只好惊惧着向一边别过脸。

    项秋堂此时却已如胜券在握大势所趋一般得意尽显,虽对于先前相见时九公主的妖艳勾魂与今日的清幽端庄心存不解,然而酒壮人胆,饮了满腹后得意洋洋间他也就满心的飘然,自信满满不再挂怀。

    三炷香后侍卫首领才又急急忙忙地赶回来禀报:“启禀皇上,已将公主宫内查无缺漏,并未找到凤簪!”

    “如此,岂非证明了本王所言不虚?那这凤簪便的确是公主赠与,皇上这下可把公主嫁与本王了?”项秋堂自鸣得意,眉目尽笑,全然忘乎所以。

    “不,不!我不嫁,我不嫁!”听到这句话项矜惜忽然转过脸来有了一丝清醒,捂着双耳满脸痛苦,用力摇头,“我不要!我死也不嫁!”

    皇后揽过项矜惜好一阵安抚才使她平静下来。只是若真如定河王所言,即使有所出入,但信物在手,项矜惜恐怕是非嫁不可。毕竟,一个再受疼宠的女儿,都无法比得过皇家的颜面。即使牺牲女儿的一生都不得让皇室因言而无信被天下诟病。

    “那,此事??”项鸿枭亦是进退维谷,不知所措。

    司空云澈又起身站立起来,看着项矜惜空灵受惊的双眼:“定河王,可否把金簪交给微臣看看。”

    “司空爱卿,你这是何意?”项鸿枭虽落座,仍旧眉头紧锁难以安心。

    “皇上,如定河王所言,定河王妃不慎遗失金簪,为何公主不可同样大意遗失?倘若公主恰好丢失金簪,又被定河王以早就藏好的金簪取代,亦并非全无可能。”司空云澈答得从容不迫,字字铿锵,“皇上,臣早已与公主两情相悦感情甚笃,公主曾告诉过臣,她曾一时不慎在金簪上刮出划痕,是否真为公主凤簪,臣一看便知。”

    项鸿枭即刻命内侍取过凤簪送至司空云澈手中细细查验,一炷香后司空云澈将凤簪放置于桌上,突然上前跪地禀告:“启禀皇上,此簪完好无损,并无划痕。”

    “由此说来,该是定河王拿王妃金簪假装信物逼婚公主了。”项鸿枭语气沉沉却已有舒缓地吐出一句话来。

    “皇上,本王想敢问一句司空将军,公主向你诉说金簪有划痕时可有旁人?”项秋堂仍是不肯认输,趁隙狡辩。

    “当时臣与公主独处,并无他人。”

    “既然无他人作证,金簪有划痕一说岂非是司空将军一面之词?这何不可作为司空将军因同样倾慕九公主而编谎欺瞒以阻止公主嫁与本王的手段?”

    满殿即刻一片沉默,不知谁能再次给出对策来。大多人仍是轻执茶盏,细品慢咽着选择袖手旁观,眼看着闹剧该如何落幕,美人将被谁拥入怀。

    司空云澈手握金簪,双目直视项秋堂,一句句清楚正气凛然,丝丝不容狡辩,“臣最后问一遍定河王,从何证明此乃公主赠与定情的金簪?”

    “本王也敢问司空将军一句,如何证明此凤簪乃本王王妃之物而并非公主所赠信物?”项秋堂亦不肯退让,直接毅然地迎上去。
章节目录 第七章:孽情苦饮双生诀(上)
    “定河王可有证据证明此簪为公主之物?”司空云澈眼中怒火微燃,拍桌站起来。

    “司空将军又有何证据说这凤簪乃王妃所有?”项秋堂亦是气得青筋暴起,同样反问紧逼。

    一模一样的两支凤簪既非活物无法自己认主,又是两方的皆不知所踪,想要辨得出到底是谁人所有又谈何容易?在场人纷纷望着对峙僵持中的司空云澈和项秋堂,皆是无计可施,故而一例外地选择坐看结果究竟如何。

    “就凭公主年少绝色,又怎会念上你这年暮好色之人!”司空云澈冷哼一声,愤然拂袖,却一下恰使桌上凤簪被置入搁放一旁作取暖之用的火盆里,有火舌一下舔舐上来瞬间就把凤簪吞没下来沉到盆底。

    “司空云澈,你,你??”项秋堂望见凤簪落火,随即对司空云澈所为气恼惊动不已。

    哪知司空云澈却是似笑非笑貌似恭敬地应对下来:“定河王何必如此紧张?是臣一时大意误使凤簪落火,不过还好凤簪由纯金打造,哪里像纸张绢帛一般一下便会毁于一旦?这便叫宫人灭了火后拿出来便是。”项秋堂怒不可遏地看着司空云澈,而他仍是一副慵懒的表情,似乎早已胸有成竹,未有丝毫的忧虑。此时反倒使项秋堂不自觉间察觉到了忽然清晰鞭僻入心的寒意。

    所有人被眼前一幕整得头绪无处,谁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金簪主人还未得辩出又落入火中。司空云澈却只是纹丝不动地看着宫人上前引水灭火,在一旁等到火焰在盆中被水浇注后一下便如被绑缚一般跃动得有气无力,随后只随着一堆烟气化为乌有。

    这时司空云澈才慢慢拨开一片湿润的炭屑,取出凤簪后以巾帕擦拭,故作震惊地恭请项鸿枭查看,“皇上请看,此物足以证明,定河王非但色胆包天欲玷污公主,更是犯了欺君罔上这般大逆不道的死罪!”

    “哦?司空爱卿,你且细细说来。”项鸿枭一时来了兴趣,手拄膝盖便欲听司空云澈继续讲下去。

    “是。微臣以为,定河王所言半真半假,不可全部推翻更无法尽信!的确,定河王手中的这只凤簪并非是皇后娘娘赐予王妃的,但,此簪也绝非是公主的!因为,它根本并非是金簪!”

    司空云澈在所有人的注目下细细分析,一字一言都不加思量流畅如篇,“可谓‘真金不惧火炼’,若为金凤簪浴火绝不会使颜色有半分改变。然而诸位请看,此簪置于火盆中燃烧过后,却是褪尽金黄变得通体乌黑,即可说明此凤簪绝非金制!”司空云澈话音落定后,即刻将乌黑的凤簪扔到定河王面前,清楚的声响直震得项秋堂双耳欲聋。

    “那如司空爱卿所言,此簪该做何解?”项鸿枭眼见再归上风,越发来了兴趣。

    “据臣所知,定河王封地位居西南,此地土地贫瘠山地重重,仅凭种植庄稼谷物饲养家畜难以使百姓起居生存安定富足。却盛产铜矿,故以采矿冶炼立本谋生。而当地早已冶炼出一种黄铜,外表与黄金颜色相同根本难以分辨,却毫不经火烧,一旦投火极易变黑,此通体发黑的金簪,便该是黄铜所制!”

    司空云澈步履缓慢且稳重地踱到项秋堂身旁,“想来定是因定河王为人风流喜好女色,早便对传闻中颜色无双的九公主有所觊觎,却苦于无法使公主下嫁顺理成章,故而命人偷盗九公主特有的九尾金凤簪假做定情信物,却不想发现公主此时已将金簪遗失。而由于定河王妃丢失那支一模一样的金簪前定河王早已得见数次,于是他就地取材,用难以与黄金辨别的黄铜代替,假造金簪,又编造出公主勾引,赠金簪作为定情信物的谎话来。一面装作醉酒欲趁机得到九公主,一面则以金簪之名使公主下嫁顺理成章,由此,一切则可全数理清。”

    “一派胡言!”司空云澈,你血口喷人,胆敢污蔑本王!”项秋堂气急败坏,怒喊着就要奔过来。

    “那这黄铜凤簪该做何解释?定河王,你明明说公主勾引于你你却连公主容貌都说不清楚,明明说公主对你有情面对你的亲近公主却大惊失色恐惧不已,明明说公主赠与你黄金凤簪作为信物如今却成了黄铜凤簪!定河王,有哪一点你能解释得清楚!”司空云澈发语滔滔不绝字字珠玑,层层逼紧。

    “你??司空云澈,是你诬陷于我,定是你陷害本王!”项秋堂尽管仍是气结未解却是无话再供答辩。

    “定河王若为人堂堂正正清清白白,何不把方才臣的问题一个一个回答下来?”

    项秋堂尽管仍不服输却已是无语凝噎,再不复方才那般对答如流,不多时后便低垂下头脸色阴暗,尽显出年逾四十满身风尘的沧桑来。

    “皇上!”司空云澈一个转身叩拜于地,字字慷慨激昂掷地有声,“定河王先是造谣诋毁公主,伤公主声名;二则觊觎公主美色,强行玷污,虽未得逞也已使公主身心俱损;三则编谎欺骗,圣上面前以假金簪滥竽充数欲蒙蔽睽睽众目,乃欺君罔上之死罪!臣请数罪并罚,严惩定河王,安抚被伤害至深的年幼公主!”

    “朕知道了。先将定河王收押,待朕定夺之后再行处置!”事得圆满后项鸿枭迅速做出处置后才觉困乏得厉害,轻抚着额头道,“好了,朕乏了,都退下吧!”

    待到宴会上的人如秋风扫落叶一般离开殆尽的时候,皇后一直抱着项矜惜的双手才有了些许松动。皇后尽管早已非年少鲜活的模样,但从与项矜惜酷似的眉目中犹然可见出当年的微微倾城。

    皇后拨开项矜惜额前碎发慢慢发声:“司空将军,本宫早便知晓了你与惜儿的情意,也早便知晓了皇上对你仍心存顾虑才一直不肯将女儿嫁与你。今日本宫却见你可为了惜儿屡次不惜与定河王针锋相对地争辩,此番胆识和智慧非一般王公贵族所能具备。本宫这便要做主等惜儿及笄后,就把自己最钟爱的女儿交与你。你莫要担忧,皇上那边自有本宫亲自去劝说。你可要一辈子都如今日这般处处维护她,莫要负她。”

    “多谢皇后娘娘厚爱,臣定当竭尽全力疼惜守护九公主,绝不让公主再受半分委屈!”司空云澈虽是直身跪地,膝下却如有千万根银针密密地扎进去。

    “好了,今日本宫也累了,你送惜儿回玉锦宫吧。”正说着皇后便招呼着司空云澈上前,把还未神智完全清醒的项矜惜送至司空云澈怀里,他一把将她紧抱起来,顿首着:“微臣告退!”

    整条路上项矜惜都倾尽全力一样紧搂着司空云澈不愿有丝毫松动,也不知是不是寒夜过冷,她仍旧全身皆不停颤动。直到入了玉锦宫门,他把她轻手安放在琉璃榻上她还是不肯将环抱着他的手放开。这般模样的项矜惜使他越发怜爱亦更为愧疚,他索性坐在榻上将她揽在怀里,轻抚她瘦骨嶙峋的脊背:“惜儿,你听话,来,你今日受了惊吓已太累了,该早些休息才是。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我永远都会守着你,今日之事,我定不会让它再次发生,你相信我好不好?”

    “我不。”她摇摇头,漆黑如墨的瞳孔充溢坚定和浅淡的忧愁,正对上他满目温润的眼眸,“我不放手,我怕我一松手,醒来就找不到你了。我好怕,当时我只想喊你过来救我,可是我明明不知道你在哪里,明明知道你根本找不到我??”她越发紧地攥着司空云澈的华服,所有的都是毫无犹豫的信任和托付此生终身不负的冲动。

    “不会的,傻丫头。”他缓缓抚上她的一半沐浴在灯光下的显得越发清婉绝艳的脸,她方才的话语就如插在他胸口的匕首,并未深及致命也非只造成浅薄到可以轻易痊愈的伤口。他轻吻过她的额头又在她耳边深切低声,“你在我怀里好好睡,我不走,一定不会走。”
章节目录 第八章:孽情苦饮双生诀(下)
    大概又过了半个时辰,见她已沉沉睡去不会再惊醒,他才捧如稀世珍宝一般把她轻手放下来。然后缓步迈出去,见外殿宫人跪了一地,司空云澈的倒八字眉越发愤怒地敛聚,眼底寒光乍现却又不敢大声呵斥惊到了她,只能声音沉沉又愤怒充溢:“公主竟在自己宫门外险些遭受**,尔等身为贴身仆从居然丝毫都未察觉,可真是一心护主,忠心耿耿啊!”

    “奴婢们该死,只因今日宫中小宴一时贪杯醉倒,竟不知险些让公主蒙受奇耻大辱,请将军责罚!”

    “够了!公主受了惊吓,一时半刻还无法能缓过来,尔等要好好安抚公主,必不能使公主再受刺激。否则,我定不会放过你们!”司空云澈淡淡撇下一句,虽语气稍有缓和面庞依旧如冰斧劈寒刀刻一般凛冽,再不肯多言便大步跨入浓重的夜色里。

    司空云澈回到府邸时天色已由乌黑变得渐透深蓝了,冬夜里微明时还是一片死寂,不露半点生命的声息。只他卧房内还透过木门散着浅淡却在满目的暗色里仍旧无比明显的光亮。

    他吁着气一整衣衫便推门走入,向左一转眼果然见赵雪姬正卧于床榻上对他妩媚妖娆地轻笑着。她一头青丝散乱地搭下来,并未有着妆时显得那般妖冶艳媚,眼里却仍是勾魂夺魄风华一片的景致。她衣带尽开,只以墨绿色水缎锦被松垮地裹住tgt,大红牡丹绣的肚兜若隐若现地半裹着雪肤招摇。

    司空云澈并未有任何惊讶,依然是如平常般脱下外衣搭在架上才道:“你来做什么?”

    “妾身前来安抚司空将军啊。”赵雪姬一个起身坐下来,单衣脱落,锦被亦顺势滑下来。她淡淡娇媚一笑,习惯一般只着亵衣亵裤便走上去为司空云澈轻手宽衣解带,“司空将军今日见宫中的那位小美人受此灾祸必然心疼不已,且思绪混乱繁杂无比烦闷,正是需要安抚醉倒温柔乡的时候。虽然宫里那位你暂时还碰不得,可我赵雪姬却早已是你的。将军想要,小女子可以随时侍奉着。”

    言罢时上衣已被扔下去,司空云澈并不十分健硕却也是无比宽阔白皙的胸膛露出来,赵雪姬柔软如绸的双手便在其上抚摸开,同时整个人贴上去,就要踮起脚冲着司空云澈的薄唇吻下去。

    “你走吧,今日,我不想碰你。”司空云澈只是将头一偏,伸手去整理架上尚且凌乱褶皱的外衣,并不看赵雪姬的春光风情无限,却亦并未推开她。

    赵雪姬显然并不肯放弃,双手触上司空云澈的双颊迫使他转过脸来,“怎么,看到你的小美人受苦,难过了?你说,若是项矜惜知道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甚至于她的险些受辱,你都眼睁睁地隔岸观火,她会怎么想?”

    赵雪姬缓缓地冲着司空云澈霎时失色的面孔轻轻吐气言语:“你跟项矜惜永生都不可能是一路人,过去你已做了太多伤害她的事,将来还会更多,她注定了只能做受你掌控利用的玩偶!注定了你爱她不得!”

    “你说够了吗?”司空云澈本来俊朗的眉宇纠结得拧做一团,愤怒地大喊。

    “没有,我就是要让你看清楚真相。你真的有那么爱她吗?你真的爱她就会为了护她甘愿违抗命令义无反顾!你真的爱她你就不会看着她受辱却在一旁故作平静!你真的爱她就不会让她受到任何欺凌!可是你呢?你却是个懦夫!你从一开始欺骗项矜惜,利用她做第一件事,就注定了你不可能装作无事发生一样再用真心和她重新开始!一步错步步错,你已经在她心上刺下伤口,想涂些金创药就能使伤口痊愈让她忘却痛苦,简直是白日做梦!”

    “只有我能让你暂时远离这些苦痛,只有我能!我不介意你把我当成什么,我只要一直陪在你左右!”赵雪姬这次激动得话音未落就毫不犹豫地冲着司空云澈的薄唇深深吻下去,动作熟练而轻缓,含着香粉的芬芳就那般浅淡地在司空云澈的舌齿间流淌。

    随着她动作的越发深入,司空云澈倏而渐变得眼神迷离呼吸紊乱起来。他开始就如一个无所依托即将罹难的落水者,想要奋力寻找哪怕仅仅是一块浮木作为求生的依托。可是他始终都是迷茫着无定漂泊,一次一次,浮起再沉下,生而复死,死而复生一般绝望又带有希冀地存活着。似乎眼前的所有都渐渐将他一步步吞噬着,只有赵雪姬是他所能依靠的一切。他开始抱紧她,渐渐奋力到不肯松动分毫,他以为着,这就是全部的期望。

    不多时司空云澈只感觉呼吸沉重一下胜似一下,再也难掩心里此时隐隐作痛的复杂和纠葛。他似乎早已分辨不清是真实抑或梦境,看不出眼前浮现的面容,就一把将赵雪姬横抱起来。

    赵雪姬并不再有其他举动,只是眼神复杂地望着面前她爱着又恨着的男人接下来的举动。司空云澈再不加以抵制和思索,就已冲着赵雪姬的脖颈狠狠地亲吻舔舐了下去。顷刻间赵雪姬身上已是红痕一片,两人单薄的衣物一件一件杂乱地床帷内扔出来,在快要燃尽临近熄灭的灯烛下愈发显得旖旎和幽暗。

    天边的蓝色越来越多明亮地沁出来,暧房内沉重压抑而紊乱交错的声息依旧持续不断,红绡帐内两道痴缠的身影依旧交叠在一起,无法分辨开。

    天色大亮时房内终于沉寂下来,赵雪姬枕在司空云澈的胸口上满面红光风姿毕现。司空云澈虽然面上还未褪尽红晕,却已是眼神清明,苏醒过来。赵雪姬笑得花枝动荡,心满意足地握住司空云澈的手:“如果你我能永远像这般厮守,我赵雪姬,便再无所求。”

    “我还有事,你自己赶快穿衣起来,莫要被人发现。”司空云澈并不回应,推开赵雪姬便下了床,只是自顾地从地上捡起衣物穿整起来,并不再看身后榻上妖娆万千的女子一眼。

    “我怀孕了。”赵雪姬仰头望着屋顶,不见太多激动喜悦,反而多是沉重担忧。

    “我怎知这孩子是谁的?”司空云澈并未有丝毫波动,甚至更如蛇蝎一般冷血无情。

    “司空云澈,你这话是何意?”赵雪姬难以平复,翻身披衣坐起来就冲司空云澈大喊。

    “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跟你上过床的男人,何止我一个。”

    “司空云澈我告诉你,这个孩子是你的,我敢以性命担保无疑!”赵雪姬越发激动地恸哭起来,“我赵雪姬确实非清白之身,但我却是将清清白白的处子之身给了你!且除你之外,我接触任何一个男人都已服过避孕汤药!这些,只因为我赵雪姬心里只有你司空云澈一个人,因为我此生只想为你生儿育女!”

    听到赵雪姬凄厉的哭声,司空云澈虽仍是声色不动却已淡淡转过身:“打掉吧,他来的并不是时候。”

    “司空云澈,这是你的亲生骨肉,虎毒尚不食子,你这样做还是个人吗?”赵雪姬一把从床上拿起方枕就冲司空云澈扔过去,激动得哭到几乎背过气去,“这是你我二人的骨肉,我一定要把他生下来!大不了我们鱼死网破,把你我二人关系公之于众,让世人都看看那个看似对九公主一片痴心温柔的将军究竟是何面目!我大可让你声名狼藉身败名裂,不信你可以试试!”

    “随你吧。”司空云澈虽顿住脚步却也说得云淡风轻不置可否。他再不愿留下面对的究竟是赵雪姬的逼迫抑或痴情?他扪心自问说不分明,轻呼一口气便大步流星般离去。

    “司空云澈,你给我回来!你回来!”赵雪姬踉跄地就要追过去,却还是几步就扑在了门边奋力地大喊。冬晨奋力吹刮的北风不绝如流一般灌入赵雪姬单衣的领口,寒针紧密无隙地刺穿她的每一寸肌肤,那种冻彻骨髓的阴冷仿佛都使得心脉僵硬。

    寒鸦在屋顶上空低低飞行,几声苍老嘶哑的叫声似乎是惊破苍穹最决然凄厉的悲鸣,仿佛印证着双生的孽情,终将会是沉默悲戚的落幕。
章节目录 第九章:画枕春堂凋玉叶(上)
    自那日后司空云澈便许久不再见过赵雪姬,只是偶尔在常与她同行的惊风来交付下一步行动时才得知她现状:据说她从那天回到风月楼后便开始关门拒客,也不施脂粉着罗裳,整日都病怏怏心事重重地坐在桌旁出神,或是索性直接躺在床上,也不知是真的过于困倦还是只伪装出了假寐不愿与人交涉。

    惊风细数着赵雪姬的种种反常,满心奇怪地问起司空云澈是否赵雪姬患了什么病症才使她房内连日散着浓重到无法挥去的中药味。惊风直说问赵雪姬时她也是顾左右而言他地闪烁其词,故而才想向与赵雪姬私交甚密甚至有感情纠葛的司空云澈询问个清楚。怎知司空云澈却亦是吞吞吐吐难以作答,惊风见再次打探无果后也只得深叹一口气就此作罢。

    司空云澈迟疑了良久,生怕赵雪姬有孕一事被主人得知,方才决定主动去见赵雪姬。他穿一件长过人身的深黑斗篷,巨大的帽子耷下来几乎遮住他的整张脸,看不出本来面目。

    风月楼作为整座京城最负盛名的烟花巷,若非王公大臣,任是平民百姓再如何腰缠万贯也未有资格进去哪怕是做一眼观睹。司空云澈去时大都为了掩人耳目未曾从正门进入,而是再转过几条巷口,找到了一户外是玲珑朱门的府邸,外人看上去就如平常富贵人家抑或京中品阶较低官人的宅第。

    他照旧是反手扣门,一声重,二声轻,即刻便有丫鬟小心翼翼地前来将门打开一条缝隙,见是司空云澈便急忙请他进去。

    司空云澈习惯一般就要从后院上楼进赵雪姬房间,却被丫鬟挡在身前拦住,言语虽然尽力强硬着却还是有些怯懦:“司空将军,小姐吩咐过,她不想见您。”

    “你能拦得住我的人,拦得住我手中的剑吗?让开!”司空云澈并不愿多言,只是稍抬手举起佩剑,温软的桃花眼中肃杀一片。从未见过司空云澈这般隐怒又带杀意的模样,丫鬟吓得连忙大惊失色尖叫地闪到一边,却又接下司空云澈扔过的一包草药来,“赶紧把这副药熬了,送到赵雪姬房间来。”

    由于是头牌身份不比一般,赵雪姬的房间被设到最里处,安静地与外隔开,又加以司空云澈乃是从后门而入甚为隐蔽,即可确保万无一失无人发现。

    他直接用力推门而入时正见赵雪姬坐在桌边,看到他进来也是面无波澜。只不过此时赵雪姬面色憔悴毫无妆束,连长发也散散乱乱像是多日未梳,她就穿着一身宽大的衣裳松松垮垮地包着窈窕有致的身段,看起来着实显得分外不搭,却是恰巧可以完好地遮住已有些许隆起的小腹。

    直到司空云澈一下把佩剑用力砸在桌上,赵雪姬才慢慢抬眸,略带嘲讽地出声:“哟,司空将军怎会今日这般匆忙着急气势汹汹地来妾身这里?莫不是将军寂寞难耐,想要妾身侍候不成?真是不凑巧,妾身最近刚好不适,身子笨重,只怕扰了将军的兴致,将军还是另择美人入怀为好。”

    “我早已告诉过你,这个孩子不能留,你为何不听?”司空云澈并不理睬赵雪姬话中的讥讽,大步走过去一把捉住赵雪姬手腕怒呵着。

    “司空云澈,是我的孩子命苦,他父亲不愿要他,可是我不能!我赵雪姬这辈子就爱了这么一个不该爱的男人,但孩子在我腹中,他是那个男人唯一的血脉,也可能是我赵雪姬注定与那个男人所能有的唯一牵连,我自可让他做我一个人的骨肉,我就算豁出性命不顾一切也要让我的孩子活下来!”

    赵雪姬此时本就神色憔悴面容惨白,此刻再加以哭得梨花带雨竭力呼喊更是凄楚恻然到令人不忍直视。赵雪姬扶桌虚弱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到床边,“你走吧,司空云澈,就当??就当我们母子与你从未有瓜葛??”

    司空云澈仍旧直身立在原地不肯离去,薄唇紧抿着难以言语。此时丫鬟却推开虚掩的门端进汤药来,“将军,药熬好了。”

    刚刚熬出的汤药隔着瓷碗还是格外发烫,司空云澈却是丝毫不觉痛地一把将药碗从案上捞起来就冲赵雪姬走过去,话语随着汤药的热气一同袅袅升起:“我是孩子的父亲,我也能决定要不要他活着!”

    “司空云澈,你做什么?你放开我,我不喝!”赵雪姬不断缩着身子,恐惧得不停发抖,还是被司空云澈一把抓住,就要把堕胎药灌进嘴里。

    尽管赵雪姬用力挣扎还是敌不过司空云澈的力气,难以动得分毫,“司空云澈,我赵雪姬到底欠你什么?你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我,如今连我的孩子都不肯放过!”赵雪姬悲愤至极,使出所有力气抵住汤药灌进嘴里,终于趁着司空云澈半分迟疑之际一下子就从他手中把药碗挥落在地。

    瓷碗打碎的利响如疾风过境般一扫而过后,赵雪姬甩开司空云澈尚且钳制的手,惊惧地缩在床角,满地洒落的褐色药汁还在散着热气升腾的苦味。

    赵雪姬却显然是不知喜悲,盯着司空云澈沉默严峻的脸笑得灿烂,甚至于眼泪都随着弯弯的双目流泻出来。

    有时可能你期盼了一辈子的感情甚笃,却不过一场未及宣之于口的彻底辜负。

    “我遇到你之前,因出身贫贱被爹娘为换得三分薄地卖入风月楼,可是我赵雪姬却从来都懂得什么是礼义廉耻,知道什么是清白贞洁,分得清尊卑荣辱。所以我几次逃跑,不愿意深陷于此,却每次都被抓回来打个半死。可是尽管我被人用多粗的木杖和皮鞭打得皮开肉绽伤痕遍布,几次昏死过去又几次被用盐水泼醒,即使伤口溃烂疼到全身颤抖我也从来不曾答应过接客。”

    “后来老鸨找来几个男人想要强行奸污我,我赵雪姬为保清白之身立刻就以头撞壁宁死不屈!再后来,老鸨可怜我,终于答应让我做个只卖艺不卖身的艺妓,每次抚琴都是隔帘蒙面不让人看见我的面容。”

    “可是再后来,就在我以艺妓之名竟获红绡无数,当上了风月楼的头牌,我遇见了你。你当时正是状元高中,一表人才风度翩翩,亦对我万般温柔,言语谦和礼数周全,从来不像其他高官表面尊重却暗地对我动手动脚。后来你频频来见我,数度对我嘘寒问暖,连我得了风寒你都要立刻赶过来亲自为我熬药,亲自照料。”

    “你说不在乎我出身风尘,你说一辈子得我为妻再无所求。而我赵雪姬半世凄苦从未得获真心,竟就那般相信了你,把我的人,把我的感情全部都给了你。我相信你迟早都会把我赎身出去,我相信你早晚都会把我接到你状元府第和你厮守在一起。可是我竟不知,你居然,居然是南亓派来的卧底,把我也牵扯进去,甚至为了得到官场密报哄骗我去和那些道貌岸然的朝廷高官上床!”

    “可我赵雪姬那般爱你,爱得连我的尊严我的人格全都不要了,只要能为你做事,让你安心。我却还幻想着你会丝毫不介意后来已经陷入风尘清白不再的我,我居然相信了你的甜言蜜语,坚信着你还肯要我!”
章节目录 第十章:画枕春堂凋玉叶(下)
    “可是再后来呢?你去接近勾引项矜惜,却已经全然把我抛在身后不管不顾。你对我是逢场作戏对项矜惜动了真情也好,你攀上了公主不肯再要我这个低贱肮脏的娼妓也罢,甚至你我一直是有实无名的夫妻,我可能永远连个名分都没有,我都不怪你。”

    “是我赵雪姬自作自受,谁让我把什么都给了你?可是如今我除了孩子什么都没了,你为何连我最后的牵挂和希望都要毁掉?为什么一定要把我逼到无路可走的绝境上?司空云澈,我到底有哪一点对不起你?我的孩子又有什么错?我们母子,在你眼里,就那般不堪吗?”

    赵雪姬的手紧紧抓住床帷,可是还是全身颤抖激动得无法停止下来,她甚至跑下床抓住司空云澈的长袍跪下来,“你放过我们的孩子吧,我除了我们的骨肉什么都可以放手,我求求你了!”

    司空云澈低头望着赵雪姬,哑然无话,他看着这个因自己牵连受尽了屈辱的女子,无法说出情愫真假,“你我受任卧底,危险重重,不知何日便会身首异处。我便是因自幼独孤才一直受人操纵,即便是我从此断子绝孙也不愿让我孩子如我一般一辈子被人摆布,爱不得爱,生不似生。”

    “云澈,云澈我们走吧。我们这就放下所有离开,我们去村子里隐居,从此无拘无束无欲无求,你我从此厮守在一起耕田织布不问世事,让我们的孩子不必再听命于人好不好?”赵雪姬闻言,知晓了司空云澈心思并非是毒恶到欲杀害亲儿,眼里光华重现,尽管脸上仍是涕泪纵横却已缓慢笨重地站起来,抓着司空云澈的手就不住迫切恳求。

    “不行。”司空云澈并未抽回手,却也是不敢苟同,“主人的计划我大概已心中有数,他势必要车玥亡国,我不能袖手旁观,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惜儿丧命!即使以我这条命交换,我也要护她无虞。”

    他又转过身来抚着赵雪姬的长发,依稀还是岁月朦胧时缱绻的温柔:“雪姬,是我辜负了你,对不起。你答应我,如果你能带着我们的孩子活着逃走不再受控,告诉他,我不是不要他,只是我怕他一辈子生不如死,像他父亲一样。也不要告诉他,他的父亲活得这般不堪,否则会让他一辈子觉得耻辱!”

    “不,云澈,云澈!”司空云澈随即就掰开她的手转身大步离开,赵雪姬瘫倒在地上不停唤着也不得再使他回来。

    风月楼头牌的房间内,依稀满是红绡绿帐遍眼斑斓无数,却随着恸哭身影的抽动,黯然阴惨的光线变得霎时失色,苍凉如墓。

    一切仿佛都似乎将从此风雨欲来,渐渐失控翻覆河山。

    然而在此之前,金殿宴会之上被收押入狱的项秋堂以流放荒野,收回封地,家财没收,家眷全数被卖为奴之罚免于死罪,却不慎遭遇山贼,横死在途中。

    明眼人一看便知晓了是何人所为,只不过谁都绝口不提只是宣告于心。

    可是此时本该最受人称赞的即是在金殿之上胆量与智慧出众,一力扳倒定河王锋芒毕露的司空云澈,即使在各地藩王的眼中,司空云澈亦是成了如何都难能笼络得到的能人勇将。

    朝中官宦大都早已对项鸿枭的猜忌多疑有所不满,然而尽管司空云澈立一奇功,对于封赏项鸿枭却是仍旧吝啬得紧仍不予重任,只不过不痛不痒地封了个二品骠骑将军,赏了些再平常不过的财物,甚至于都未把兵权交出。

    此事一出不仅官场中人私下哗然议论纷纷,甚至于民间都将此作为茶余饭后议论的重头,说书人抚尺拍案,直言不讳地斥骂着项皇的刚愎自用,猜忌多疑,甚至连妇孺都开始传唱着“惜项皇,太虚妄,司空将,有胆量,金殿巧夺封地赏,未得皇帝半分奖,项家江山要完了”。霎时间由京城到乡野都是一片乌烟瘴气,民愤难平。

    而也只有在茶楼靠窗位置的中年男子,还能依旧笑得不动声色,心满意足地饮下杯中半盏茶。一切,都尽在掌控之中,未有方寸偏颇之处。

    元德殿。

    “父皇,儿臣以为父皇所为甚为不妥。”项奕宸一身明黄蟒袍,刚刚下朝便匆匆奔过来对项鸿枭费尽口舌地苦心劝告,“父皇,司空将军这次金殿舌战定河王,才华和胆识都非常人所能及,且他为官以来一直一力尽事忠心耿耿,若是父皇只授予其骠骑将军的虚名,连兵权都不肯出手,恐怕会失得臣心无法令群臣信服。再者民间不知何时起,早已在各处传言此事,恐怕早晚都会遍及我整个车玥国,到时必定愤声四起民怨沸腾,恐怕父皇不将兵权交出便无法使得臣民安定拥护啊!”

    项鸿枭却是双眼中仍旧睥睨和不屑一片,丝毫不肯信项奕宸所言,甩袖一挥便是出口冷言:“他司空云澈不过是一二十有五的小儿,靠着武状元出身至今官居二品已是我车玥先例,授他二品官职已是表示朕对其器重非常,又赐予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无数,有何不公?他起于布衣尚且为官不足三年,底细不明,若是朕轻易把兵权交出,他日如司空云澈一夕叛变起兵造反哪还能守得江山稳固?至于民间传言,不足为信,或许仅是司空云澈心有不满故意散布为之??”

    “可是父皇,即便如此,那,九妹赐婚一事??”项奕宸见项鸿枭已是一意孤行再无法使其改变决定,故而只能再退一步,谈及项矜惜婚事。

    “你九妹是朕至今唯一尚未出阁的也是最视若珍宝的女儿,但朕,绝不会轻易将她许配给一介平民出身的大臣!惜儿如今早已是名动天下,想得她入怀的又何止是车玥藩王?还有,外朝诸王,甚至于他国皇帝!只是朕又怎会看得上与小国联姻?如今朕已向北辰呈递了惜儿画像意欲联姻,北辰不行就再送去南亓,一旦有其一愿与我车玥联姻,更能换得我朝河山稳固!如若不好好用朕这个女儿,还真是亏了这掌中至宝!”项鸿枭依旧说得神情淡然,就如同将一财物转手送人般随便。

    元德殿外,一女子紧附上门前将对话尽收入耳,随后,她本就明媚非凡的双眼渐渐笑得更为高深和灿烂。
章节目录 第十一章:淋漓若殷三更瞥(上)
    在元德殿外偷听的女子着一身的百花曳地裙,飞仙髻高高挽起,发上只插了一支银晶御凤钗,妆容简单又不失贵气。虽然未及项矜惜那般的绝艳姿容,却也是清丽不俗,竟是完全看不出是成亲几年了的少妇,犹然如少女一般婀娜灵动。

    她似乎听得入神了,越发紧贴着门生怕漏掉一个字节,连斗篷快要从双肩上滑下来也是浑然不觉。她的表情神秘而微微激动,有一下一下漾开的笑靥和吁声。似乎是听到了殿内传来的愈加清晰的脚步声,她才朱唇一撇地快步离去。

    直待藏身到隐蔽处见四下无人,女子才仿佛方知寒意地裹紧斗篷,快步地奔向项矜惜的玉锦宫。

    这时候歆儿还在一边侍弄着花草一边和伏在桌上愈感无聊的项矜惜聊天,花音就在项矜惜身旁不远处狼吞虎咽地吃着御膳房照例送来,而项矜惜并无食欲赏给她的点心。

    “公主,奴婢觉得,定河王一事过去了许久,只司空将军一人勇略出众功不可没。皇上只才封了个虚职,将军连兵权都没有。而你看那纨绔整日无所事事的聂尹将军,武艺不精军略不通,只因是官位世袭就能执掌十万精兵。你说,皇上是真的看不起我们司空将军出身布衣,朝中无人家族无名才这般欺负吗?”歆儿忿忿地用力剪断旁枝逸出的盆栽,不停抱怨。

    项矜惜想是已从定河王一事的阴霾中走出来,面色恢复了许多,听到歆儿无意提起也没有丝毫的恐惧和波动,只是淡淡地笑开,一如冬日暖风般瞬间就把寒冷驱散:“我倒是不担心这个,云澈本就不好争名夺利,他能看淡做个闲职也好,总比兵权在手整日在外出征让我夙寐担心得好。可是聂将军怎么说也是我的皇姐夫,不准你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评头论足。我五姐生性好强被安排了这么一个夫婿又何尝能心中好受?我只是在想,过了年庆也有些时日了,明年我便要及笄,父皇为何还是没有将我赐婚云澈的旨意?”说到后来她的神情渐渐地就开始担忧起来,望着被弃掷在桌上的断茎花枝叹息起来。

    “司空将军若是知公主此时亟待出嫁的心思,不知会如何乐开花呢?想来司空将军也该是像公主一般春梦不断,急盼着早日拥美人入怀呢!”歆儿看着项矜惜羞赧得红晕一片的娇颜,不由得打趣出声。

    “好啊你死丫头,你敢取笑我,我何时春梦不断过?看我不收拾你!”项矜惜佯装嗔怒地把歆儿抓过来,就要作势去毒打一番。

    “九妹,你怎得此时还有心思和丫鬟在这里打趣说笑?”项奕欢急急忙忙地奔进来,神色担忧又有些许责怪。

    “五姐?”项矜惜见到来人并未察觉到她的语气,反而是拉过她来满口寒暄,“自五姐成婚后,我便甚少得见了。来,赶快坐下跟我说说,姐夫待你如何?你在聂家可有受气?”

    “九妹,如今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项奕欢一下子扯住项矜惜的宫缎素雪裙衣袖,惊慌出声,“你至今还不知,父皇,根本就无把你嫁给司空云澈的打算!”

    “什??什么?你说什么?”项矜惜的双手因突然的惊吓陡然顿住,眼前一片混乱。

    “九妹你有所不知,我们车玥今时不同往日,朝堂上大臣表面忠心可是背后心思却如何无法知晓不可言说,民间也已是怨声四起,如若如此继续下去,山河堪忧!而你是皇室里唯一年少未出阁的女儿,又是绝色之名远扬,想要娶你的王公贵族数不胜数,又何止司空云澈一个区区二品将军?”

    “我实话告诉你,父皇已经为了保住国土意欲与大国联姻,现已向大国——北辰的皇帝呈递了你的画像,如若北辰不成便再将画像送去南亓,愿意将你许配出去联姻以求政治护持!北辰皇帝还好,年轻有为风度翩翩,只是那南亓皇帝,年逾五十且毁了容貌,老谋深算又心狠手辣,你若是嫁了过去,该如何自处啊!”正说着,项奕欢的语气越发担忧,看着项矜惜的眼眸亦是更加心疼,握紧了她的手就不停地落泪哭诉。

    “什么?”项矜惜的脸霎时苍白,一下子就拍桌站起来,“不行,我这就去找父皇问清楚!”

    “九妹,九妹??”看着项矜惜即刻就跑出去不见了踪影,项奕欢追到门边不停呼喊也唤不住。之后,她也就踉跄地提着裙摆走出去,失魂落魄又一步一抹眼泪地叹息。

    “歆儿姐姐,五公主方才说的是真的吗?我们公主,真的会被送出去联姻吗?”花音放下了点心,还未来得及拭掉嘴上的残渣就不停好奇地追问。

    歆儿冷哼一声,紧盯着宫外渐远的项奕欢背影,一脸不屑:“所言倒像不虚,只是真的是关心公主还是有意生事,那就另当别论了!”

    从殿内的温暖包绕一下子跑出来浸在寒冷未褪的空气里,她未披衣也不觉得有冷意,只是急急匆匆地迅速向着元德殿奔过去,都不愿等得通报就一把扯开守门宫人推门闯了进去。

    项鸿枭听到殿门被推开的剧烈声响,抬起头正要责怪内侍不知轻重,扰了他批阅奏折的心思,看见项矜惜进来也是不冷不热地抬头:“都怪平日里朕和你母后太过娇纵于你,才让你如此不知规矩!你不在你的玉锦宫待着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你从来没想过把我嫁给云澈是不是?你忌惮他勇略出众才不敢重用是不是?你怀疑他布衣出身忠心不明是不是?你要把我的画像呈给南亓北辰的皇帝是不是?你为了保全江山要把我送出去联姻又是不是?你告诉我!”项矜惜此时似乎忘了尊称忘了恭敬忘了礼节,先是激动不已随后涕泪纵横地不断逼问着,一步步走上前。

    “混账!朕将你从小视作掌中至宝,就是让你如今这般为了一个区区二品的武将来忤逆逼问的?”项鸿枭也停下了笔,带着从未有过的狠恶眼神盯住项矜惜。

    “掌中至宝?”项矜惜流着泪苦笑,“是把我真正当女儿疼爱还是当你稳固江山的工具利用?”

    “你混账!”项鸿枭忽然绕过御桌走上去,挥起一巴掌就打到项矜惜的脸上。她本就娇弱,身子即刻便随着力度之大而如黄叶坠落一样倒在地上,嘴角甚至还渗出了丝丝血迹。尽管脸上疼痛得火辣她仍是不肯屈服,她仍旧倔强抬头,“就算你今日打死我,我也非云澈不嫁!”

    “你??朕怎会养了你这么一个逆女!”项鸿枭气极,背过身去将案上笔砚奏折全部一挥在地,“来人,把九公主带回玉锦宫,严加看守不得有误!”

    可是项矜惜却奋力推开两个想近她身的内侍,起身便快速跑出去。项鸿枭见状不断拍案高喊:“去,赶快派出御林军,把九公主给朕抓回来!”
章节目录 第十二章:淋漓若殷三更瞥(下)
    “公子,属下不明白,我们北辰国如今最为地大物博,国富民丰,您为何要一定混迹商贾千方百计地来到这被称已是苟延残喘的车玥国?”暗绿色帘幕的马车内,对坐两个年纪相仿的男子,皆是头戴白玉冠,足蹬翡翠靴,不同的是发话的男子是一身水蓝色锦缎长袍,相貌生得端庄儒雅却似乎少了些智谋在胸。

    一旁尚未开口的男子虽是也着相同质地的素白色锦缎长袍,却是在袖边衣领处皆有挑金丝的刺绣,低调飘逸中又显得贵气十足。他是生而最为英气俊逸的龙眉凤眼,眸中光彩熠熠,鼻唇下颌都像被刀斧劈刻打磨而出的浑然天成,肤与衣衫同色,面庞一直沉静却并不阴冷,甚至于偶尔嘴角还有轻微绽开的弧度。

    “属下明白了。莫不是公子前段时日见到那车玥使者送来的美人图,对那画上九公主念念不忘,忍不住思念之情才来车玥京城,想要看是否能一睹芳容不成?”见白衣男子但笑不言,绿衣男子便胡乱猜测起来,方才似有顿悟一般打趣着笑出来。

    “锦竹,你跟随我许久,怎会不知我夏侯承轩并非好色之徒?再者那美人图上的女子绝代风姿,怕是尽我北辰佳丽也难以匹及,想来定是项皇联姻心切,画过其实了。三者,听说九公主早已与车玥将军司空云澈私定终身,君子不夺人所爱,我又怎会答应?只因怕开口拒绝拂了车玥皇帝的颜面,也只能对联姻之事不置可否,就此作罢了。只因我继承大统后,于内恩泽民众大臣,于外与他国交好,只唯独一个对外禁严的车玥国未曾造访。此次,也是来此查访一探民情。”白衣男子方才出声,答得从容不迫,竟丝毫未被挑逗到。

    “唉,陛下自登基后整日除了国内政事就是外交事宜,甚少进入后宫留宿。属下听闻,娘娘们都因此怒气冲天呢!”白锦竹亦是担忧地为夏侯承轩劝告出口,“此次回宫,您还是应该多去后宫走一走,安抚娘娘们才是。”

    哪知夏侯承轩只是撩起帘子看向外面,对白锦竹的话充耳不闻:“已到了京城闹市,我们下车走走吧。”还未等白锦竹反映过来,他便已提前下了马车走在一边。

    前方引得众人围观的是个普通的算命摊,一个枯枯瘦瘦的老者披着宽大的长衫坐在桌后,一旁的旗子迎风招展,不时猎猎地发出响声。他看起来似乎已年逾古稀,双目尽瞎,可是声音却依然洪亮有力。

    只听他不断重复着八个字把越来越多的人吸引过去,人群中自然也包括了最为好奇的白锦竹和夏侯承轩。由于周围人议论纷纷嘈杂不堪,他们费尽了力气才挤到最前面,方才听清老者所言,乃是“项氏将亡,司空欲反”。

    “项家江山气数将尽,司空将军必会谋反称为新帝啊!”老者虽然已眼视不见,却仍昂首向天,“项氏穷兵黩武,外无他国援助,内无死臣民心,必将亡国啊!天意,天意啊,司空将军即为新帝!”

    正在夏侯承轩二人对视不解之时,从身边人群中却走出一个白衣纤瘦的身影,女子像是在人群中被挤得发髻散开,一头青丝全数落了下来披在肩后,即便是眼里含泪也难掩住姿容的绝色楚楚,夏侯承轩只是略微瞥过一眼便即刻怔住。

    然而任女子面容再如何清婉沉静,却只见她几步上去就一把扫落了算命老者桌上的筮竹筹,激动地喊起来:“司空将军是一代忠臣,心思无二,必定会一力护卫项家江山,怎会造反?你在此胡言乱语难道就不怕官府派人治你个造谣生事的污蔑之罪?”

    “项皇昏庸,庙堂乡野皆有目共睹。司空将军立功无数却仍不被重用,反而是那些胸无点谋胆小怕事的无能之辈依仗家族势力得任高官。朝中早已是波澜重重,司空将军智勇过人,有百姓拥立何愁不能废项氏以代之?”老者一席话出口,众人呼应。

    夏侯承轩就站在一边看着她处在下风之后的缄默无言,泪流满面。一边是惊叹,一边又是凄婉。

    若如斯初见,几步之远亦如三更瞥之外,淋漓落尽他依旧声色不改,是否本该就此隐没于灯火阑珊?

    错一瞬是误,错一生是难。

    尽管如他这般优雅自若处之泰然,终将是毁得了一时之误,却倾举世之力也难逃终生劫难从此纷至沓来。

    远远地就听到官兵到来,把人群劈开一条缝隙,所有的人都开始惧怕被官府听到了议论担罪,全数如洒落的黄豆一般散开,夏侯承轩也在此时被白锦竹拉着上了马车,却仍旧倚在一边思索着,不发一言。

    “公子是在想什么?”白锦竹凑过来好奇问着。

    “我在想,方才的那女子。”夏侯承轩迟迟答着,却仍旧未拉回思绪来。

    哪知白锦竹一下子就幸灾乐祸地笑起来:“我还以为公子您一向不好女色,原来是对后宫娘娘们的容颜都不屑一顾。方才那女子属下也偷偷看了一眼,的确是惊若天人美不胜收难以比拟。只要公子您一句话,属下立即便去寻她,天下不知有多少女子想做您后宫中的盛宠嫔妃呢。”

    “非也。”夏侯承轩摆摆手,不肯赞同,“我并非对她有意,不过是在想,方才那女子,便是那美人图中所画,九公主项矜惜。看来所画不虚,的确是绝艳无比。只不过要难为她在夫婿和父皇间左右为难了。”

    “公子。”白锦竹掀开帘幕往窗外一望后忽然大惊地转过脸,“方才那女子就藏身在我们马车旁。她既是九公主项矜惜,为何要躲避官兵?也难为她一个公主穿得如此单薄,冻得瑟瑟发抖。”

    “既如此,你便把我随身带的银狐裘赠予她吧。”夏侯承轩不再想思索,也不再对此怀有兴致,闭了目在一边养神。

    “姑娘,我家公子见你衣衫单薄,怕你受凉,特意命我把这银狐裘赠与你御寒,你拿去吧。”白锦竹笑着望向冻得有些颤抖的项矜惜,伸手就把狐裘递过去。

    哪知项矜惜只是抬头看他一眼,冷言出声:“路边赠物从不相收,素未谋面之人,即便我冻死,又与你何干?”语罢,似乎是见官兵走远,她才强撑着已经有些僵硬的双腿缓缓站起来,一点一点地扶着墙走远。

    “她既是不领情,作罢就是。我累了,我们回去吧。”显然夏侯承轩已听到她方才的一席话,却也是浅笑淡淡,随即就吩咐车夫掉转,赶车离开。

    然而他如何都无法想到,今时他并不愿意安放在记忆里的容颜,却会是他永生都将牵挂缠绕于心的藤蔓。

    等到项矜惜终于一步一步来到司空云澈府外,却见官兵已将此处团团包围,她忽然一震,只得先行藏身于墙后。府门外是司空云澈和御林军首领一言一句的对话:“司空将军,得罪了,皇上说公主离宫,早晚都会来将军府邸。纵然方才搜查并未找到公主,也请将军把几名御林军藏于府中等候,另派几人在京城内仔细寻找。如若公主到来也好使得属下将其带回向皇上复命。”

    “公主离宫,我确实不知。只是公主一向端庄有度,怎会使性子突然离宫?”

    看起来司空云澈亦是满脸担忧不解。

    “属下奉命行事,的确是对公主突然离宫缘由一无所知。只是皇命所托,希望将军在公主出现前令将军府所有人禁闭门中暂不外出,也好早日找到公主。”

    “如此,那便依你所言。”司空云澈看了看府外空荡的街巷,并不再做声,转身就又回到门内。

    她隐在暗处将一切听得清晰,却只能深叹一口气,趁人还未发现之时摸索着墙壁小心翼翼地朝着另一方向离去。全身都已被寒气侵袭,单衣纵然是再用力裹紧也不足御寒蔽体。她只感到有一种接近眩晕的头痛铺天盖地,却仍旧狠狠掐着自己的手臂,迫使自己有片刻思绪清醒后继续一步一步缓慢而不停止的行走。
章节目录 第十三章:蹙罢红妆思委偕(上)
    车玥并不算得过于偏北,时候又差不多已是早春,虽是不见了严冬的那般凉气袭人,但登上翠祁山时项矜惜还是因衣裳实在过于单薄已冻得双唇泛紫。项矜惜知道项鸿枭想找到她,必会在京城所有她可到之处遍布罗网抓她回宫,这里便是她所能躲避的唯一去处。

    此时翠祁山高处还是冰雪未褪寒气极重又湿又冷,紧密的松柏被冰雪覆盖了一半,像是斜披袈裟的老僧,银装素裹又蓊郁青青。项矜惜还是穿着单鞋在浅薄的冰层上似是无知无觉地不停走动,好像要使尽所有力气奔向山巅尽头。

    即便项矜惜走得再缓慢再小心,也还是终于因为寒冷而踉踉跄跄重心不稳,脚下一滑便猝然地倒下去。等到她趴在地上许久,又重新积蓄了力气才终于慢腾腾地爬起时,她才发现左腿已在方才落地时被冰层细细地划开一道伤口,淌出的血流汩汩地浇注到结冰的僵硬地面上,成了在她通体冷透的身上唯一的温度。

    她强撑着不肯落下眼泪,踉跄着又不知痛地爬起来,也不知一向金贵生养几乎不曾受过伤的她究竟这般强行忍耐着要去往何方。

    一步??

    两步??

    再一步??

    轻微的足音就如同青松上积雪稍稍融化落水的滴答声,她一步更比一步走得愈加艰难和无力却在心底愈是高燃希望。绣鞋在冰层上被打磨得更为单薄,她还是一心行走无知无觉。

    直到看见两块巨大的石壁后项矜惜却终于能够用尽力气使双腿笔直地地稳稳站立,僵硬地扯出笑脸,仿佛她要倾尽终生所赴的终点,便是眼前。

    两块石壁下方是一处极小的洞口,小到连项矜惜这般瘦弱的女子两人并行钻进去也有些许费力。进了里面才发现其实是极为宽敞的山洞,由于出口小自然要暖和一些,显得没有那般凉寒刺骨。

    她在距离洞口几尺之内蜷缩起来靠紧墙壁,也不想着自己还在流血的双腿,就安静如斯地定下心来回想着她和司空云澈,所有的一切:第一眼见时,她和丫鬟仅凭着好奇偷偷上翠祁山取乐,远远地就看见了他。他一柄寒光宝剑使得气贯长虹瞬间斩落桃花无数,纷纷扬扬地洒落在她的面前。

    隔着粉色的天幕她就这般与他开始了惊鸿第一眼,他注意到身后有窸窣的脚步声传来,回眸一望时他似乎是因被人发见而慌张不已,却也明眼识人,仅凭她的一身穿着便恭敬地下跪行礼:“微臣见过九公主!”

    她微笑着对他说不必多礼,却也就定在十步之外,没有再上前,就看着面前的人自己直身站起来。她盯着他目不转睛地看,又并非是一见而定的男女情意,不过是好奇这般相貌端庄儒雅的男儿怎会披起戎装,当了武将。

    察觉到目光锁在自己身上,他却似乎被盯得感到无比羞赧,双颊隐在还未落尽的桃花间,竟透出成片的粉色来。他僵硬地以有要事在身不便逗留推诿,就要转身离开,背影仓皇得就像夜引惊弦的苍鸟。

    是他筹划了一场万无一失的预谋邂逅,他本再意图深入,直到看见她,全身清澈得毫无微垢,凤目里有流光暗动,震得他只能作罢,不敢再做停留。

    他已走出数十米远后她才发现他走得太过匆忙,居然遗落了佩剑。然后她拾起来提着裙摆快步赶上去,犹如这一段堆满阴谋的感情从一开始便只是她全力的主动追逐。

    后来又是在翠祁山,暴雨骤至时他二人寻得这个山洞生火取暖,火光划过她温润的唇色,他丝毫不能自已地吻了上去,他不辨真假地脱口说爱她,愿意倾尽终生守护,定不辜负。她把头贴过去枕在他的肩上说,“如果有一天你找不到我,记得来这里,我一定在此等你。”

    直到后来他二人出双入对地出现,他的主人心满意足地称叹他竟可如此简单便把项矜惜骗到手里。说出这句话时他怔得口不能言,许久才像恍然大悟一般叹惋:原来,这并非是一处满是风流的郎情妾意,而不过一场骗得痴心的阴谋诡计。

    她却始终不知,这不是一段风花雪月的感情。

    不过是仅做开端的计谋。

    计谋而已,如何该恋怀于心?

    她在山洞里忽然就顾自地暗笑了起来,无话出声依然美好绝艳。尽管黑暗和寒冷随着天色渐晚越来越急促地覆压下来,她也不过是在想,等他记起她说的话,以他的才智必定能摆脱官兵带她离开,她就可以从此长倚良人身畔,就从此乘风倚天,从此策马扬鞭,踏尽沧海雪原,相醉半世把酒言欢。她就这般安静地抱紧自己犹如孩童一般坐着,知道他一定记得,她相信他一定会来。

    司空云澈还在为项矜惜的失踪而满腹疑惑,坐立不安,正诧异中时却见一柄飞刀直直透过窗户插到柱上,一下的声响后就如投石入湖般平静如初。他忙取下飞刀取下查看被订住的纸条,其上不过短短七个字——“项矜惜被逼联姻”。字迹熟悉,娟秀有力,显然出自赵雪姬。

    他瞬间烧了纸条明白过来项矜惜为何要逃,瞬间知道了她一定在哪里,也瞬间想起虽然山下已是早春,翠祁山上还是严寒未褪甚为凄冷。加之山上毒蛇无数,此时必然还在洞中冬眠,未及苏醒,项矜惜若此时在那怕是危险重重。

    可是就在他刚要翻身从房檐偷偷出去解救项矜惜,却忽然一下子像临近熄灭的油灯一般顿住脚步无力再动。他知道如若独身去见项矜惜,她必会要他带着自己私奔,可是将会因此为二人招来车玥南亓的两国追杀。车玥必然不会伤她,可若是一旦落入南亓手里,他二人必是死路无疑。他早已是整日战战兢兢丧命尚且不惜,却不得不顾及她的性命。

    他苦笑着叹息出一声:“联姻?联姻也好,如若能在车玥亡国前能嫁到北辰去,虽是从此在一陌路人怀里,也总不至于跟着我整日提心吊胆,一刻不防就失了性命。”随即他逝去眼里灼热湿润的痕迹,先是无力再是狠狠用力地打开房门,先是低头不语又昂首大喊着:“我知道九公主在哪里。”

    尽管连夜赶路,他行到洞口前时天也已要大亮了,借着天边透过的光亮他才惊异地发现,她虽然全身狼狈还有伤口裸露,却和距她不足十米的亦是在睡中未被惊扰的蛇群安然无事地相处了一夜。

    他竟不知晓,她的本该是一片恐惧的安然只谁能解。

    他把她抱出来,微明时的阳光也有些刺眼让她不再浅睡,睁开双目看见眼前的人,一瞬间就笑得勾魂夺目无法替代,贴紧他的胸口便开始出声说起话来,“云澈,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你一定会来的。你带我走吧,我们这就离开,我们这就放下所有离开。我跟着你,浪迹天涯我也跟着你。”

    谁知司空云澈却是丝毫不见笑脸,只是望向冲这里赶来的路,将她从怀里放下来。远远地有一队官兵陆陆续续地跑过来,看见她跪了一地就齐声高喊:“恭迎九公主回宫”。

    她忽然就像受惊的梅花鹿一般紧靠在他身侧,攀住他的手臂不肯松动,近乎乞求地语无伦次,无法抑制住委屈地哽咽着大哭起来:“云澈,云澈你带我走吧!你知道吗?我父皇??我父皇要把我抓回去,把我抓回去与他国联姻,我不要,我不要,除了你我死都不嫁给别人!你带我走吧,你现在就带我走吧!”
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蹙罢红妆思委偕(下)
    “我知道,我知道你要被皇上送出去联姻。%d7%%d3%4%b8%3他们,是我带上来的。”司空云澈攥紧了双手,低低地咬牙出声,随后就跪在项矜惜面前,字字掷地,短匕一般一下一下捅进她的心里,“臣,恭请九公主回宫。”

    “为什么?云澈,云澈你究竟是为什么?”项矜惜险些就要无法站稳地再次跌倒,上前抓着司空云澈的衣袖就不可置信地逼问道,“你告诉我,司空云澈你究竟为什么这么做?你说话,你说话啊!”

    “九公主,你冷静一点!”司空云澈不敢看她,僵着手臂逼自己把话说出来,“你忘了我吧,回宫去。你若是还不肯回去,还要逃宫不愿联姻,我会??亲自把你抓回去。”

    项矜惜就真的安静下来松了手,整个人失去了重心狠狠地摔在地上,司空云澈亦是第一次未上前搀扶慰问,任凭她一个人承受痛楚。项矜惜的白裙满满沾着污泥和雪水,残花一样委落在还是一片苦寒的地上。她再不愿起身,蜷缩着把头狠狠埋在臂弯里,却无法停止住刹那而至的眼泪和抽泣。

    过了很久,在场的人谁都没有一句言语,项矜惜仍是没有把头抬起,只有随着旭日高升的温暖带来的断续落雪的声音。滴答滴答,一动一响,就像是时光绝望的啜泣。

    司空云澈亦是思忖良久才如走在刀剑上一般一步一痛地挪动到她身边:“天色不早,还要下山赶回宫里。九公主腿上有伤不便走动,便让微臣背公主回宫吧。”

    果然项矜惜即刻就抬起脸来,双眸清澈寒冽得就如冬日封山的冰雪一般。她用尽了所有力气忍痛站起来,四目与他对望,抛下一句话:“我项矜惜,就是变成瘸子,也不要你司空云澈来背。”

    她转过身去背对他的一刹那,他身后松柏上深厚的雪层轰然倒塌。

    一路上项矜惜都因腿伤行走不稳,数次不断跌倒又自己不断爬起来。眼见着本就有伤的左腿再度摔了几次后伤势愈发严重,她几乎无力再站起来,甚至于最后一次摔倒她已是双膝跪地狠狠跌下来,有官兵早已看不下去想要上去搀扶,却被项矜惜倔强的眼神,一声干脆毫不犹豫的“滚”斥退。只司空云澈看着她的举动面无波澜,却是暗自双手握拳,掌心都被指甲掐出血来。

    什么不羡荣华,什么比翼天涯,什么成双灯下,什么与共生杀。

    原来,都是假话。

    一切都是假话。

    而另一方,被项鸿枭置若罔闻的所谓“司空欲反”的流言愈演愈烈,街头巷尾,府邸深闺,都仿佛紧抓住了这件事情侃侃而谈不肯松口。

    此时唯有养在房里甚少外出走动的赵雪姬闻言平静得过于淡然:“云澈若是反,拥兵谋逆,一旦把项皇拉下马来,则整个车玥国都将是南亓囊中之物;就算不反,项皇迟早会以莫须有的谋反大罪把云澈抓起来,到时民间则必怨念更甚。到时项鸿枭人心尽失,南亓趁机攻打车玥也是轻而易举。从一开始,都是已被策划得天衣无缝的一场局,主人这一步棋,无论下到哪里,都必是稳操胜券无疑。”

    “那小姐,我们该怎么做?要不要,去告诉司空将军?”丫鬟在一旁侍候着,眼见着赵雪姬明明心神恍惚却仍旧分析镇定,就要提议出声。

    “没用的。聪敏如他,怎会不知自从他接近项矜惜,从金殿饮宴起,局势一步步都在主人的算计中。他心里早已做了决定,只是我如何都无法改变罢了。”随后她笑容淡淡地凝望着小腹,却在转眼间已是泪流满面,“你要答应我,如果我和云澈都活不过这场动乱,你要把我们的孩子好好养大。”

    “不会的,小姐不会的!您和司空将军都并非恶人,上天怎会待你们如此残忍?一定能活下来,你们一定都能活下来的!”丫鬟泣不成声地抱住出奇安静的赵雪姬,不停地摇头否定。

    赵雪姬含着泪抬头看去,已近日暮的天穹上,如血一般倾潵涂抹了一片的殷红色晚霞正从遥不可及的地方慢慢逼近,渐渐清晰。

    而数十里之外的军营驻地,亦是正在上演一出早已被设计得当的好戏。

    由于驻扎大漠,此处军营方圆数十里亦是黄沙茫茫,即便是在如今的早春时节,午间阳光毒辣时还是能晒得人大汗淋漓。闲暇之时军中会聚在一起说笑,但由于纪律严明又与外接触甚少,大多时所谈不过军中日常。然而此时人群中却有一名小兵使劲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唉,你们有没有听说,司空将军也是想要谋反一事?”

    一下子全场哗然,有的人不以为意却有的人刻意顺着话题说得头头是道:“我听说此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街头巷尾甚至军中深闺都对此事议论纷纷。你们说,若司空将军真的不满项皇所为意欲谋反,尔等可愿跟随将军重振江山?”

    “那是自然。虽司空将军并未有真正实权,但他几次带我军打仗,勇略无双,运筹帷幄战无不胜,我还听说咱们军中副统领便是极为仰慕将军英明,只是苦于无处效力呢!若是将军真的谋反,我们可都要一力跟随,凭着将军的才干,治理个项家江山,一定是万世明君。也好让项皇知道,就算他死死攥着兵权不放手,失了军心,也是毫无用处!”挑起话来的小兵头头是道地说着,正义激昂的模样顿时添了许多人问声附和。

    “你们,说什么呢?”偏巧军中魏副统领正闲得无事,四处走动着,看到士兵聚集在一起有比平日高昂不止一星半点的激烈,故而一下来了兴趣,凑上去也想要插上几句。

    “副统领,听说,司空将军要反!”有一人匆忙附到副统领耳边说着。

    “一派胡言!”魏副统领刚刚坐下的魁梧身子又立马激动地站起来:“司空将军向来一心为主忠心耿耿,又与本朝九公主两情相悦,怎可能真的去反项家王朝?再敢在此胡言乱语,休怪我按军法处置!”

    “小的所言一定不虚!据说,司空将军立下大功,却不得重用,虽一直不言却在心中早已是忿忿难平,又遇九公主项矜惜要被项皇逼迫强行联姻,恐怕是心里一定恨极。将军大事若成,一来功成名就,江山入手;二来又可拥美人入怀。如此,将军除了揭竿而起还有何选择?并且据说如今四方的军队首领皆与将军有着往来密信,所言大概是全力辅助将军已成大事!”

    “够了!尔等莫要在此再胡言乱语,有伤将军忠名!”魏副统领最后一声呵斥作结,勒令谁都不准就此事再发声。

    骄阳渐渐升得越来越高,无数的正午阳光一缕一缕地纠缠着,似要编造出一个巨大的罗网把人紧紧包绕。虽是对方才士兵所提觉得无比荒谬,但魏副统领仔细琢磨却也从中思索出几分道理。他愣愣地站在漠地,高大的身体远远望去就如同擎在天地间不倒的碑柱。还不多时,他便已是大汗淋漓。

    察觉到自己的汗如豆大一颗一颗砸下时,魏副统领才突然想去洗把脸清醒。就在他在蹲在湖边一把撩起水来把脸上汗珠洗净,正要浸了手巾欲擦拭时,却见本是白色因浸了汗渍有些发黄的手巾竟渐渐浮现出四个红色大字:“司空欲反”!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摆在眼前似是铁证一般不得不令人相信。他见此大惊,环顾到四处无人,便还未来得及思量就把湿透的手巾攥成一团匆忙藏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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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十五章:一季风动擎天末(上)
    “顾松!”魏副统领只在原地稍稍用力一喊,便即刻从营内奔出一黑瘦的少年。他看起来大概有二十出头的年纪,因长期居于漠地暴晒而浑身皮肤黝黑,五官稀松平常,可是深陷的眼睛却炯炯有神犹如黑金。

    他是在饥荒里被魏副统领以一口干粮救活的孤儿,因着父母双亡也为报答救命之恩便自此跟随在魏副统领身边。他由于为人忠厚又不失胆气和主意深得魏副统领器重,也使得年近半百仍旧未娶亲未生子的魏副统领渐渐当做亲儿看待,平日里私交甚好无话不谈。

    “副统领,何事?”顾松虽然是依旧尊称,可较之其他人则显得尤为随便,顾自便在魏副统领身边坐下来。

    “你看这个。”魏副统领把一团湿气的手巾拿出来在膝上摊开,“你看看这个,方才我将手巾浸了水,便出现了这四个字。”

    顾松初看时亦是一脸讶然,黑沉的脸上带着些疑惑,然后抚着手巾就像活结一样一下一下释怀地解开,“这并不稀奇,若是有心人故意为之,早便不是新鲜的招数。”

    “我当然知道这招数并不稀奇。”魏副统领的大手扫过上面的字迹,“我要跟你说的,是上面的四个字,‘司空欲反’”。

    “难道副统领以为,司空将军真的只因封赏不得,亦无法娶到九公主便会谋反不成?”顾松侧过来试问道。

    “司空将军一向忠心耿耿举国有目共睹,却如今遭到项皇不公对待,又深陷民间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中,只怕随着事态愈演愈烈,司空将军就算不愿谋逆,也别无他法。依项皇处事,就算谋反之说查无实证,流言愈盛,恐也早晚会以莫须有的罪名抓捕斩杀司空将军。”魏副统领双眼深沉,不知觉间透出的忧愁更甚。

    “那副统领的意思是??”

    魏副统领微微抬头看了看有些许刺目的辽阔苍穹,双眼微闭,叹了一口气才开口:“项皇治国如此,不问百姓安居却一力镇压,用人不选贤与能反而非世家大族不肯委以重用,朝堂民间都早已怨声载道,起义之势大有,不过苦于未有智勇双全之人可堪大任。国已不成国,我觉得倒不如拥护司空将军重整山河。你意下如何?”

    顾松未有半分迟疑便已朝魏副统领直身跪地,“顾松愿跟随副统领,跟随司空将军起义,万死不辞,推翻项氏,重整车玥河山!”

    “如此甚好。”魏副统领朗声一笑就把顾松搀起,然后是略带薄愁的话语,“只是眼下还有一事??”

    “副统领是指,统领?”

    “不错。”魏副统领颔首,“他与我在军中收拢的人心不分上下,只是他出身氏族又一向恣虐跋扈,恐怕无法使他答应。即便是有法子胁迫他表面应和,只怕不过是他假意的缓兵之计,怕是他一有机会便趁时反攻,更有可能去向项皇通风报信。如此一来,未及起义,军营中人便已分为两路自相残杀,何谈大事?”

    “副统领思虑周全,统领品行不端又资质平庸,但毕竟出身氏族,总少不了一心听命于他的死士。”顾松先是连连赞同,再是略一转眸,计从心来,“我们可以一不做二不休,这样??”

    当晚,魏副统领邀刘统领于自己军中营帐内饮宴。

    “魏副统领今日怎会如此客气,突然邀约刘某前来饮宴?”刘统领一边执着酒盏相敬一边斜过鹰眼来笑语吟吟地问着。

    “无事,不过是念及着你我共事多年,还不曾好好聚过几次痛饮一番,故而特意邀统领前来,不为其他,只为着畅谈你我兄弟情义。”魏副统领笑得谦恭有礼。

    “原本刘某以为会是魏副统领突然邀约,设下的鸿门宴来‘款待’‘刘某,不过刘某转念一想,于魏副统领一向并无仇怨,又官高一级,怕是魏副统领就算有心想设计夺刘某性命,也只怕你我所拢军心相当,认真相较起来还是刘某更胜一筹。刘某若有何不测,麾下一拨亲军会与尔等斗得两败俱伤,于魏副统领并无好处。魏副统领又是一向忠厚耿直之人,谅也不会做出什么暗中杀人之事。’”刘统领依然只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似是耀武扬威又似是自我宽慰一番后便自顾动箸吃起眼前菜肴。

    “刘统领哪里话?魏某想来不是那等阴险狡诈之辈,莫说是鸿门宴,即便是与刘统领平日小有争执亦会礼让三分,刘统领此言倒是高估了刘某的胆量。”魏副统领再是抬臂敬上一杯,刘统领闻言已是大喜之至,还未来得及撤去脸上得意便接过话来:“刘某玩笑话而已,倒教魏副统领妄自菲薄了去,算刘某罪过,自罚三杯。”

    营内烛火随着夜侵而入的冷风深深浅浅地跃动着,在墙上投画出两人觥筹往来相敬的动作,愈加浓重的酒香就飘飘荡荡地在夜间犹如离魂曲的余音绕梁一般迂回流淌。

    饮罢三巡时天近子时,大多数人已是沉沉睡去,魏副统领见着刘统领放下酒杯趴在桌上打着鼾,嘴角长长地挂着涎水,他试着唤了几声“刘统领”,并未得应答,又赶紧几步上去摇着刘统领的肩膀大声些呼喊,除了听到梦呓和鼾声掺杂的声音便再无回应。

    魏副统领这才放下心后招来顾松和一被刘统领豢养的营妓,要他二人一同把烂醉如泥的刘统领扶回去安歇。

    他二人一齐用尽了力气才把身材壮硕又完全无法自行走动分毫的刘统领架回他的营中床上歇下,顾松一招手便示意营妓春映随他之后走出。

    整片天空就如同一块黑幕高悬,连月亮亦是黯淡得不见光泽,疾风呼啸过时更添阴惨。顾松从袖中拿出一黄色纸包小心地搁在春映手里,压低了声音说着:“你这就去给刘统领熬一碗醒酒汤,把它下进去。”

    “这??这行吗?”春映尽管接下纸包,依旧有些疑惑和胆怯,声线和双手一同颤抖着。

    “你大可放心。”顾松眸色深沉,话语笃定,“早些年刘统领和魏副统领一同参军时曾一同在火头营共餐,却见刘统领仅食得两三粒花生便即刻重咳不止,还好当时军医在旁即刻抢救才得保命,故而由此得知刘统领根本进食不得花生。而此事生时,仅刘统领、魏副统领和俊逸三人在场,就连后来跟随刘统领的亲信都对此一概不知。这包乃是研磨细碎如粉末的花生碎屑,你将它下入醒酒汤中,再以浓味掩盖,刘统领喝下必定一命呜呼,即便他属下有心查验也必是一无所获。”
章节目录 第十六章:一季风动擎天末(下)
    “可??可是”春映攥紧纸包,还是话语讪讪。

    “我早已谋划好万全之策,你不必再顾虑。我知你虽是刘统领营妓却并非不辨是非不明道理之人才寻你一同做下此事。若能拥护司空将军取得项家江山,则我车玥必然离清明盛世不远。”顾松再度安慰着,以道理苦心劝告,终于使得春映勉强答应下来。

    不多时,刘统领主营内,一年轻女子端着汤碗一步一晃地走过来,刘统领枕边不远的油灯照映出他一半的面孔来:横肉遍布,即使睡着也无法使凶神恶煞的眉眼显出丝毫的温和来,胡须长而杂乱,有些还因顺着嘴角流出的涎液而黏连在一起。他鼾声甚响,在本来静寂的晚上就如同野兽歇斯底里的吼叫。

    春映低垂下眼,想到当初自己为求保命,遭到掳掠后居然心甘情愿地沦为营妓就鼻尖一阵酸楚。可她本也不是不懂得是非善恶,心想莫说顾松一力担保无事,就算自己有个万一亦不过是贱命一条,若能是真的使得车玥国面目焕然一新也是无比的功劳。

    下定了决心她便毅然坚持地走完仅剩的两步,不再怯怯反是如常一般去轻摇刘统领粗壮的手臂,试着轻唤着,“统领,统领??”

    刘统领却只是在醉中察觉臂上一阵痒意,他并不愿醒,只是不满地一撇嘴,连眼都未睁开便用另一只手将春映的手拨了下去。

    春映见状,本来该惊恐后退,却也不知为何胆量居然越发大了起来。不久又再次上前,晃动刘统领手臂的力度大了些,声音也放高起来:“统领,醒醒??”

    如是持续多时刘统领才猛然睁开双眼,春映被一下子吓得身体后倾,呼吸急促地喘息,随后迎来的是刘统领还带着满口酒气的话语:“何事?”他瞄一眼熟悉的清丽面孔,虽是出声却也未见有多少清醒,双眼重又闭上,还是伸手揉揉极为昏沉的额头,嘴里不停地嚅动着也未再言语。

    “统??统领,奴婢见您醉酒,特意熬了一碗醒酒的汤羹,还请统领服用。”春映说着从案上端起醒酒汤就坐在床边,她以汤匙舀起一点,细致得吹到不烫不凉,“统领喝一些吧。”

    刘统领本来已是因贪杯饮醉胃中翻腾得厉害实在没有胃口,可是又头疼欲裂,担心宿醉后极为难受,故而一下子接过汤碗来递进嘴里。后来他喝了半碗下去,似乎是觉得味道有些过甜了,不愿意喝到见底就把碗重又递给了春映,就要躺下再度睡过去。

    春映刚刚转过身去放下汤碗就听到床上细微的动静,她转身去看,只见刘统领躺在床上,本来便因酒醉有红晕的脸更是胀得如充血般通红,他似乎过于难受,用手死命掐住自己的脖颈,却越发窒息得无法言语,只发出犹如初生婴儿吮吸时轻微的吞吐声。

    他本来并不甚大的鹰眼此时睁得硕如铜铃,眼球凸出颜色赤红,吓得春映一下子瘫在地上,却眼睁睁看着刘统领未来得及挣扎几下,双手开始胡乱地摸索,可还不曾抓握到身旁的锦被便瞬间垂了下去没了声响,所有动作也都不再继续,像秋后落叶般终于落定,整个身体也僵下来。烛光划过他的尸体时静静地燃着,犹如怵人的幽火。

    这时顾松终于进了来,也不顾在一边还未缓过来的春映,上前试探着刘统领确是已完全断了气,他方才走过去把春映拉起来,告诉她务必在明日装作毫不知晓就命她不准再做停留赶忙出去。而顾松则是在刘统领身边再行动作一番,一刻后确保万无一失才计策在胸地满意退出去。

    油灯还未燃尽,主营内却已是犹如棺椁般一团死寂。

    翌日清晨,所有人都被主营内传出的尖叫声吸引过去。

    一群人首先慌慌忙忙地奔过去,其中便包括着魏副统领,顾松和几名刘统领的亲信。只见刘统领的尸体平躺在床上,早已是完全僵掉,一边是已经吓得花容失色的春映瑟瑟发抖像是余悸难消地蹲坐在地上。

    身为刘统领最为关系密切亲信的周普见状,一下子就走过去恶狠狠地提起春映道:“说,到底怎么回事?统领怎会好端端的突然就死了?”

    “我??我,我只是今早来此伺候统领起身,就??就看见??”春映显然是受的惊吓不浅,唇齿间都颤抖不停,话语断续着难连成句。

    此时奔过一人附在周普身边耳语“统领身上未见致命伤痕,可能是毒杀。”周普双眼一扫,即刻便定格在桌上已经凉透却并未饮尽的汤羹上,一下子奋力将春映甩在地上,恶狠狠地出口:“好你个贱婢,居然敢毒害首领!来人,把这个贱婢立刻拖出去杀掉!”

    “不,不!我没有毒害统领,我真的没有毒害统领啊!”春映顾不得疼痛就跪起来爬过去向魏副统领连连磕头求饶,“副统领饶命啊!求副统领明查,魏副统领为奴婢做主,奴婢真的不曾毒杀统领啊!”

    “贱婢!还敢不认!一直仅你在统领身边侍奉,桌上那碗汤羹可是你做的?还敢狡辩!”周普见状更为神色凶狠地扑过来,提着刀从鞘中拔出来,仿佛立即要手刃春映。

    “是,是我做的,可是奴婢确信里面一定无毒,真的没有毒啊!”春映仍不承认,过去就抓住魏副统领的衣边澄清。

    “依我看,不能就此断定汤羹有毒,不应太过鲁莽地妄下定论草菅人命。顾松,你去找军医来,让他以银针验毒一查究竟。”魏副统领转过来对周普发言,随即吩咐着顾松赶忙找军医来。

    “何必银针验毒如此麻烦,既然这贱婢说汤羹无毒,那便让她以身试毒,岂不更好?”正说着周普便拎过来春映,再次把她扔在地上,“只要你敢喝了这剩下的汤羹,我便信你所言不虚。”

    “好,好??”春映仍然惊恐不已,为了保住性命却还是强撑着站起来,端起汤碗一饮而尽。

    周普和魏副统领两相对望,皆像是成竹在胸。一个是还妄想借春映之手拉出个所谓谋害统领的主谋,使之尽失军中威望;一个明知此事结果,却还是气定神闲地从旁观望,耐着性子把戏演下去。

    半盏茶后,春映仍就面色如常,不过因惊恐显出隐隐的煞白,却也并不见其半分不适之处,魏副统领才过去周普面前:“如此,便能证明此女所言不虚,汤羹确实无毒。”

    就在周普感到出乎意料无言以对之时,顾松却已带着军医匆匆赶过来。周普见状,也顾不得自己再行猜忌便起身让开,命军医上前查看尸体,不消半刻军医便对魏副统领略一顿首以眼神微微示意,继而上前拱手低头行礼:“经属下查验,统领头部郁血面部肿胀,身无伤痕亦无青紫中毒之状,该是死于??哮喘无疑!”
章节目录 第十七章:应许加罪易山河(上)
    “胡说!”周普激动地上前就用力扯住军医衣领,双目暴突,“我跟随统领多年,还从未听说过他有何哮喘之症!你胆敢在此胡言乱语,我必不饶你!”

    “关于哮喘之事,我可作证,确有其实。不过那是许多年之前我与统领方进军营,后来他身体日渐强壮未曾再犯,尔等不知也不稀奇。”魏副统领上前就拉开周普的手放下去,说得正义凛然,“统领突发哮喘猝死与军医无关,不过是该治伺候统领身侧的春映一个大意之过。罢了,尚且念在她伺候统领多时,一向尽心尽力,昨日又惦念着统领醉酒,深夜送汤,也是有心了。后来统领哮喘突发猝死于凌晨,无人察觉也在情理之中。不如此事便就此作罢为好。”

    “哼!”周普重重一挥手,仍是不服,“魏副统领的意思是,统领猝然离世原因无需继续查验,要我等亲军自此听命于魏副统领不成?”

    “我并非有此意,不过是统领猝亡,尔等群龙无首,未免军心涣散,若是能推出新任可继统领之位领率亲军,我也是无话可说。”魏副统领接过话来,并不理会周普的挑衅,答得进退有度不卑不亢。

    “哼!”周普自知并不占据上风,却仍是不肯答应魏副统领提议,“推举新任?副统领此言轻巧,不过统领死得这般突然,未曾留下一言半语指明让我等听命于谁。怕是到时无论是谁上位都难免有人心存不服。如若硬要强迫听从于他人,倒不如我等自此弃兵而去,解甲归田的好!”

    此言一出,在场的统领亲兵无一例外地扬手呼应赞同。

    “慢着!”顾松一直站在一边却忽然冷喝着打断了众人的话语声。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步伐坚定地走上前,望着刘统领的尸首便伸手去试着摸索起来,终于在刘统领交扣于胸前的手中取出一物,转身呈到魏副统领面前:“副统领请看!”

    哪知还未等魏副统领取过来,周普却更早一把抢过去查看。手中之物并无其他,只是一块深绿色还带有些许污渍的丝绸,他看到随即惊叫着喊起来:“这莫不是统领在凶手衣物上扯下的?”

    “我看未必。”顾松当即否定了周普莽撞的猜测,“倘若刘统领真是为人所害,从凶手身上扯下丝绸,必定是面目狰狞,将其握于手中紧攥,又怎会面色安详,使双手交叉使其拥于怀中?再次,营中少有丝绸,也只居于高位又出身不俗的统领才得以有。再有,诸位请看??”顾松上去掀开刘统领床上内侧被褥,露出一条薄被来,正是与周普手中丝绸材质颜色不甚相似,上前一对比撕扯痕迹亦是完全吻合,“由此可见,这并非是凶手所留,而是统领于临死前自己从丝被扯下之物!”

    “那你的意思是,统领为何死前还要拥着一块丝绸?”周普挑着眼,似乎在等着顾松可以完全给出合理的答案来。

    “这倒不难。”顾松并未被震慑住而不知所言,反而条理清晰地侃侃而谈,“刘统领拥丝绸而死,丝绸却非正面朝外,而是反向。刘统领目不识丁军中尽人皆知,因此只能凭口头之令达意,然其逝世仓促,临终遗命更是来不及留下任何交待,故而也许只能托死物传意。而依在下看来,眼下司空将军谋反之言在军中所传最甚,统领必定有所耳闻在临死之前有所交待,拥丝而反,或许其意即是‘拥司反’,临死之言便是下令尔等,拥护司空谋反!”

    “一派胡言!”周普错愕地怒呵起来,“统领乃是出身氏族,家门显赫,即便真是临终时对我等有所嘱托,也必定会是令我等誓死护卫项家江山,又怎会让我等拥护乱臣贼子谋反作祟,简直荒谬!拥丝而反,为何不是让我等一力反对司空,防其叛乱?”

    “正如你言确有几分道理。统领出身氏族之事本就不是秘密,他是本该对皇室忠心耿耿,一力拥护项家江山,反司空将军叛逆作乱。既然本意即是如此,又何必到临终之前仍有托付,如若是反司空何必临终前煞费苦心再行暗示?这你又从何解释?”顾松尽管面对逼问亦是毫不慌乱,反击周普一言。

    “昨日我与统领一同饮宴,已提及司空将军一事。司空将军虽已被传意欲谋反,眼下并未有所行动。而车玥江山此时已被两代昏庸项皇折腾得满目疮痍乌烟瘴气。若是江山都不保,何谈氏族?刘统领虽平日处事鲁莽经过畅谈却也并非不知道理,是继续拥护项氏让家族和飘摇如斯的帝国般苟延残喘不知何时覆灭,还是另择明路拥立司空将军为新帝,也是刘统领所考虑之事。再者,一旦大事若成必然是建功立业的美名,何愁家族不兴?”魏副统领淡淡吐出一口气,打破了两人的口舌交锋,“刘统领似对此事有所犹豫,饮罢后回营安歇,怕是那时便已有了主意,不过后来突发哮喘,最终才以拥丝暗喻要辅助司空将军成事。”

    “简直是胡编乱造满口胡言!”周普一声断喝惊叫,“统领如何会拥护逆贼谋反?荒唐之至!”随后他面着刘统领其余亲信道,“与其拥护逆贼,不如提早解甲归去!我们走!”

    哪知其余人只是面面相觑,像心照不宣的默契一般只放任周浦自己愤慨难平,连脚步都不肯挪动。

    “你们是怎了?死了不成?我们走!”周普见状更加气结,连声呼喊着。

    “既??既然统领已留下遗命要我等拥护司空将军谋反,方才??魏副统领所言,也是??不无道理??不如,我等??还是从命为好??”刘统领亲信中有一人小心翼翼地嗫嚅出声,虽是人微言轻,却引得身旁人的众口呼应。

    “你??你们??”周普伸出手指恶狠狠地指着那人的额头,咬牙切齿地发声,“好,好,你等竟愿与叛将为伍,如何对得起统领,如何对得起皇上?”

    周普奋力地甩手走出,即刻便召集了刘统领生前所率军队所有兵力,他站在高台上振臂一呼,疾声呐喊:“兄弟们,统领不幸意外猝亡。副统领意图率亲军拥护司空叛将,我等岂能背叛天朝,与谋逆小人为伍?兄弟们,我们应该一齐奋力,斩杀营中意欲谋反的逆贼才是!兄弟们,我们应即刻拿起兵刃,杀了魏副统领和叛军才是!”

    他一人的言语响彻天际,纵然阳光开始毒辣也无法烧毁其中的半分豪情胆气。

    哪知底下人却似乎并未把他放在眼里,只是顾自地议论纷纷:

    “我听说,统领是死前立下了遗命,让我等拥护司空将军推翻项家!”

    “是啊,项皇如此昏庸无道,早已是民怨沸腾,亡国是迟早的事。”

    “还有还有,听说司空将军已经笼络了不少兵力,民间百姓也是十分爱戴,只要将军一动身,即刻会被拥立为新皇!”

    “像司空将军这般智勇双全的人才能配得上一国之君啊,项皇只知穷兵黩武,项家江山早就没救了。”

    “看来这次已是项家必亡之势,我们何苦还要去拥护一个摇摇欲坠乌烟瘴气的**皇朝?倒不如跟了司空将军,成了便是大功一件,不成也不会落个骂名!”

    “我也觉得所言甚是,就该如此!”

    “我也愿意跟随司空将军,光复河山,推翻项氏!”
章节目录 第十八章:应许加罪易山河(下)
    人群中你言我语,声音此起彼伏,拉拢人心的,分析形势的,鼓舞士气的,应声附和的,实的虚的,全数都交叠在一起,比盛夏整片树林的蝉鸣还要聒噪人心。

    周普有些烦躁地看着台下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攒动,怒呼了几次“住口”也没能使声音有一丝半毫的减轻,反而是不多时从中爆发出一阵震天撼地的振臂齐声:“拥护司空将军,推翻项氏!”“拥护司空将军,推翻项氏!”

    周普怒火噬心一般气结着看着眼前意欲谋反的“叛军”,却是半天都愤慨得气结着再也说不出话来。他用力把手中佩刀一下子从台上扔下来,本来应该是刺耳的落地声响淹没在周遭的嘈杂里也如闹市中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直到此时他却还以“清白忠心,不与叛军为伍”自居,未免有些太过愚不可及。不多时后,他竟然就不再气愤发声,随即便再不犹豫地转身脚步顿重地一下一下离去。

    魏副统领望着周普的身影淹没在远处耀眼到朦胧的日光里,掩埋在层层厚重的黄沙里,有如尘埃落地,瞬间就没了踪迹。他又转过身来微笑地捋须望着此时步伐声腔心力全数一致的整个营军,看来,他是赢了。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父皇,近日以来有关司空将军谋反的流言越传越盛,司空云澈却一直称病不朝。儿臣以为,司空云澈若是在府中暗自筹划谋反之事,若放任不顾,必将会成大患啊!儿臣请命即刻捉拿司空云澈严惩,以正视听!”聂尹自下朝便一路尾随项鸿枭来到元德殿内一力劝说禀告,暗自思量着势必要趁此将心头大患拔掉。

    “朕亦是烦忧此事,只是若单凭区区流言,未有实据咬定司空云澈确实意欲谋反,不加查证便将其扣押治罪,恐怕是难以服众!”显然聂尹所言直戳进项鸿枭的心坎里,项鸿枭却依然是装作为难,只等着聂尹给出主意。

    “父皇,此事不难,只要父皇下令,让儿臣以有谋反之嫌带兵去司空云澈的府邸一搜,定是能搜出司空云澈谋逆的铁证!”聂尹鼠目一抬,眼里的精光和暗示毕现。

    “父皇,此事万万不可!”项奕宸却像是在门外站立了许久,方才决定进来打断,“父皇,司空将军在府中闭门多日不曾离开,或是仅为避嫌。若是要反,流言已生出甚多时日,司空将军怕若是要反,早便已反了,何必一直苦居家中等人陷害?”

    项奕宸狠狠瞪过聂尹一眼,“父皇,司空将军有勇有谋朝中上下甚至平民皆心知肚明,可他却从不耽于功名,一直对我朝忠心耿耿,即便受了亏待也不曾有过半句怨言,怎会心生谋反之念?再者,造反一说怕只是有心人故意散布为之,其并无半分造反之行。父皇不如就此抹去疑虑,无视流言,一来是为了向天下人展现父皇胸怀博大海纳百川,另一方面则是为抚忠臣之心,使司空将军这般贤臣能对父皇信任感激不胜,继续效忠于我朝,方是良策啊!”

    “太子殿下为何胳膊肘总往外拐?”聂尹小眼一挑地轻蔑道,“让父皇宽恕有造反之心的乱臣贼子,岂不相当于让父皇江山被夺还要拍手称快?父皇,儿臣以为,对待此等反臣!宁可错杀一百,也不应放过一个,方才能守得稳固江山呐!”

    “聂将军此言差矣。众人皆知你一向因与司空将军同居武将,却才华胆识谋略样样逊于司空将军。你因嫉恨好几次针对司空将军出言污蔑亦或是设计陷害。司空将军都从不与你计较,谁又会知,此番司空将军造反流言是否是你派人四处散布,又跑来父皇面前故作忧虑又想设出诡计置司空将军于死地?”项奕宸挺拔高大的身躯随着渐渐慷慨讥讽的话语一步一步向着聂尹逼过去,半分也不肯退让。

    “你??太子殿下,你莫要含血喷人!”聂尹满脸涨红,被堵得哑口无言无从反驳,只得再次向前拱手请得项鸿枭旨意,“儿臣请父皇以江山为重,命儿臣前去搜查司空云澈将军府邸!”

    “父皇,儿臣认为万万不可啊!”项奕宸在一旁就匆忙跪了下去,竭力劝告。

    “请父皇以江山社稷为重!”

    “请父皇三思,莫要枉屈忠臣啊!”

    两人你言我语,看似皆在一力向项鸿枭请旨却是一定要争个口舌之胜,声音此起彼伏谁也不肯退让。终于项鸿枭像是被吵嚷得头疼,忽而拍案喊道:“够了,都给朕住口!就照,驸马说的办!”

    “是,儿臣这便即刻去办!”聂尹转过身来睥睨一眼项奕宸,形如鼠目的小眼中也投射出如针尖般细小却锋利的阴寒。

    “父皇,此事万万不可啊父皇,请父皇三思啊!”项奕宸仍是想要项鸿枭收回成命,跪伏到地上连声请求。

    “够了!”项鸿枭又是一声断喝,从龙椅上起身打了个呵欠就要回寝殿安歇,“宸儿,朕意已决,你不必再多言,退下吧!”

    项奕宸看着项鸿枭决然离去的背影,再无计可施的他深谙局势地在心中清醒默念着:完了!项家江山,这次怕是,真的是要完了!

    司空云澈此时还在房内方才一把火将各军中传来言说愿全力拥护他以成大事的信函烧毁,想要保护项矜惜无虞的初衷丝毫不曾动摇改变。他虽许久都未迈出大门也大概能猜测出外面的场景,他毫不怀疑以主人的能力散出谣言所起到的威力,也知道他一个区区有名无实的二品将军已是不觉间收尽拥护和军心。

    然后他置之一声苦笑,伸手拿过来他一直摆在桌上视作至宝的当时项矜惜亲手为他采来的甘草根,摸上去褶皱僵硬,但靠紧鼻尖时还有细如丝缕的甜气,让他不再有片刻迟疑。

    他忽地又念及当时她从翠祁山走下来时腿上极重的伤,尽管满是抽搐的心疼,他却只能尾随后面听着她一下下摔落的声响。不知道伤有多重,也不知她有多疼,只知道他低垂着头未曾听到半点项矜惜细微不过的抽泣。他只知道她那一声宁可变成瘸子也不让他来背淌尽了她所有的苦涩和血泪,崩塌了她所有所有的信任和坚守,才使得这般明媚美好如她,也会对他冷冽出声,犹如陌路。

    想到这儿,他突然一下子就泛滥起瓢泼而至势不可挡的心疼。他颤颤地闭上桃花眼,却仍是情绪奔涌,几乎都要痛哭出来。

    直到烛光许久都摇曳不歇,勾勒出他一般温黄的轮廓,他终于沉寂了好一会才趴在桌上声嘶力竭地大喊道:“对不起,对不起,惜儿,你恨我吧??”

    这时他突然听到房外传来并不十分稳健,却是同样急促的脚步和呼唤:“将军,不好了,外面正有一大队官兵正冲这里赶过来??”
章节目录 第十九章:执构陷狱忽传阙(上)
    管家一下子推门急急忙忙走进来时,司空云澈由于太过刺目抬起衣袖遮挡阳光,仍旧神色安然地稍带嗔怪道:“瞧你这般着急,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然后司空云澈竟又重新坐回去把玩着桌上的茶盏,好像管家所言丝毫与他无关。

    “将军,此时您怎么还能闲坐得下去!”管家着急得直跺脚,扯过司空云澈的衣袍,就开始奚落抱怨起来,“将军,自从有流言说您意欲谋反时您就整日闲在府里无所事事,既不忙于辟谣证明清白更不愿回应军中密信真的谋逆当朝皇帝,真不知您心里想的是什么。如今眼看着大批官兵已经来到大门外,都是刀架到了脖子上的时候,您竟然还能这般气定神闲,我还真不曾见过有谁能像您一般沉得住气!”

    司空云澈转眼看着身边本来不善言辞的老管家为他着急得喋喋不休的模样,竟不觉嗤笑起来:“瞧你这般沉不住气。我之所以闭门不出,是因为知道早晚都会有人把我请出去。我不去辟谣是因为知道了三人成虎,流言盛行如何都挡不住。”

    接下来,他忽然眼波凝固住一般看着手中茶杯上的青瓷花纹,“而我不愿谋反,是因为我知道,就算如此,我想要的,也留不住。既然我司空云澈的每一步都能被别人操控,那便随他们就是。我本是个出世便该夭折的遗孤,此生既然有他人步步为我设定,我只管听天由命就是。”

    “司空云澈,你这个乱臣贼子,如今还躲在房里当缩头乌龟吗?”聂尹一边大喊着一边冲上去怒砸将军府的朱门。尽管门闩已经插紧,整扇门还是跟随他敲砸的力度剧烈颤动,像是无须多时便会轰然坍塌下来。

    “既然有客人专程来找我,为何不赶快去开门,还在这里愣着?若是再不去,恐怕府上大门都要被这不速之客敲坏了。”司空云澈饮下一杯茶后打趣着,话语仍旧是温和平淡,眼中却是透出难以抗拒的坚定来。

    “是,是,我这就去。”老管家此时得令,方才弓着身子一步一步走上前去,可是方才把门闩松动一下大门便被用力推开。

    只见为首的正是一脸横相的聂尹,他白了一眼老管家便怒呵道,“老东西,你聋了是么?方才本将军这般用力敲门你都没听见吗?还是学你那个当缩头乌龟的乱臣贼子的主子,都是一样的不敢见人?”

    聂尹的骂斥声刚一落定就伸手用力一把推着管家肩膀,管家本身毫无武功又年老体迈难免虚弱一些,被这用力一推就如同拦腰折断般直直向后倾倒。幸而司空云澈及时赶到上前一步就接住了他,然后他面无表情地把落在自己怀中尚且站立不稳的管家扶起来:“这里没你事了,退下去吧。”

    司空云澈直身站在将军府门口,一袭的浅蓝水缎长袍,衣袖宽大得迎风落地,长发未冠,不过以一发带半绾,身后青丝被风吹起得跃动时有发端勾连缠绕在一起。他并未言语,本如书生一般白皙清俊的面孔置到阳光下就如温玉一般柔和得熠熠生辉。他眉目舒展,看起来是毫不担忧,桃花眼里透露的还是一如既往的风流。乍一看他仿佛是完全脱离尘世的谪仙,比一边的旁观者还要淡然。

    “我道是谁呢,这般着急粗鲁,原来是聂将军。云澈不知聂将军今日前来,有失远迎,实在惭愧。”司空云澈笑得谦和柔软,却是不卑不亢地拱手,只做礼数。

    “少来这一套,司空云澈,你自己干过的好事,自己心里该清楚!”聂尹一阵数落,并不理会司空云澈的笑脸相迎,板着脸就冷哼道。

    “哦?自己清楚?聂将军莫不是说云澈称病多时不曾上朝,耽误了许多正事未曾处理?”司空云澈继续莞尔,谦声地转过话来,“不过云澈身居的不过是个闲职,想来也不会耽误什么大事。哪比得上聂将军日理万机繁忙劳碌,还赏脸驾临寒舍,真是让云澈不胜感激!”

    “司空云澈,你少跟我来这套!”聂尹仍是不肯领情,冷哼辱骂出声,“身为当朝大臣,司空云澈,你竟敢做出意欲谋反的大逆不道之罪,还胆敢在此胡言乱语狡辩抵赖,果真是不知尊卑羞耻的下贱命,死到临头了还嘴硬!”

    “聂将军所言,着实让云澈糊涂了。云澈意欲谋反?聂将军说得如此笃定,是亲眼看见还是手握重证足以指责云澈罪行?否则,聂将军岂不成了偏信流言不思查辨之人,可是有伤聂将军威名。”司空云澈尽管是稍有反驳也未见出想要即刻为自己证明清白的慌乱来,一双眼里仍是风流无限。

    “实与不实,一搜便知。”聂尹侧过脸来附在司空云澈耳边轻声呢喃,语气里却显露出咬牙切齿的狠毒来,“司空将军若真是清白无辜,总也不会惧怕本将军带兵进去搜查一番吧?若是没有证据,就只当是聂某耳根子软轻信了流言枉屈了司空将军,我定当亲自为司空将军证明清白,给司空将军赔礼道歉。可倘若是搜出了什么,司空将军就休怪我无法念及同朝为官的情谊,铁面无私,秉公处理了。”

    “聂将军所言甚是,云澈已被流言推向风口浪尖,所谓清白,确实需搜查后方能证实。”司空云澈仍是不肯有丝毫辩解和反击,回应的声音嘹亮清冽。

    “既是如此,那就休怪本将军得罪了。来人,进去搜!”

    “慢着!”司空云澈一甩袖,忽而就挡在了已欲闯进府的官兵面前,面容上多了一分弱水即将冻结成坚冰的寒气来,可是话语依旧温厚婉转,“聂将军,若是官兵搜查,找出我谋反的证据,云澈必定无话可说。可若是这这么多官兵一行闯了进去,带进了云澈府里本没有的东西,你说该如何是好?”

    “司空云澈,你,你??”眼见着竟被司空云澈一眼看穿,聂尹伸出手指向司空云澈鼻尖,话语却像打结一般缠在嘴里吐不出来,过了许久才故作愤慨道,“司空云澈,你这话是何意?难道你认为本将军还会陷害你不成?我看你分明是心中有鬼,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故意在此与本将军周旋!”

    阳光斜过屋檐映射在司空云澈端庄的脸庞上,夺目的金色一加镀染,也已看不出他的神情来,只见他仍是如面不改色一般话语平淡,“瞧聂将军这般着急的模样,云澈不过是跟将军开了个玩笑,将军何必当真?”

    “玩笑?司空云澈,你死到临头了居然还开得出玩笑?”聂尹轻蔑地撇撇嘴,眼里的笑意和精光显出越发混浊和阴鸷的冰凉。

    “既是如此,云澈也只能让聂将军派人进府中一查究竟了。”司空云澈躬身侧过来,就伸出左臂做邀请状,笑而不言。

    “进去搜!”聂尹抬起臂来一声令下,身后士兵便前赴后继地闯进门去。

    尽管已经知道了结果如何,司空云澈仍是面色不改,依然若无其事地站在一边,半眯着眼状似轻松无恙地看着地面。
章节目录 第二十章:执构陷狱忽传阙(下)
    直到有士兵抱着厚厚一摞书信从门内奔出来惊慌也是惊喜地大喊:“聂将军,找到了!”

    聂尹方才显出一副大吃一惊正义凛然的样子来,结果书信只是大略翻看了几眼就一下子扔到司空云澈面前的空地上,溅起飞扬的尘埃:“司空云澈,此乃你与各军中私通暗自往来的密信,足以证明你的谋反之心,你还有何话狡辩?”

    “既然聂将军竟有能耐找出这些密信来,云澈当然是再无话可说,任凭发落。”

    “既然你无从狡辩,那本将军即刻便遵从圣上旨意,以大逆不道的谋反重罪收押你!司空云澈,你就好好去大牢里等着被处斩吧!”聂尹趴在司空云澈耳边咬牙道,“放心,你死,我也定不会让你死得痛快!”

    “那云澈,就先行谢过,翘首等着聂将军的热情招待了。”

    “慢着!”等到司空云澈已被带着从他面前远远走过,聂尹才突然又高喊着,“司空云澈乃武状元出身,武艺高强,区区十几名官兵恐怕难以把他看住!为防要犯逃走,来人,给司空云澈手脚戴上镣铐!”

    手脚上忽地被一股力量拉得下坠了几分,司空云澈瞬间就能够感觉到聂尹为了对付他,把镣铐的重量暗自加重了不少。还好他自幼习武能够应付,换做是一般人,即便只是手镣,也足足可使一个壮汉坠得跪地难以再行站起。司空云澈只是明显地脚步放慢了些,却还是抬头直背走得从容不迫不卑不亢。

    聂尹见状仍是不肯甘心,又是以“行走太慢”为由催促,司空云澈被押解在中间,任着几名官兵把他来回推搡,却还是定住了力,任凭对方用了多大的力气都不能把他推到在地。

    远远地从这一条街的尽头望过去,司空云澈的身后散发凌乱地搭下来,长长拉过的铁链声锐利地刺进人的耳中,犹如狰狞的哀鸣。

    经过巷口时,赵雪姬却就站在转角处看着,双目杀意纵横,玉手死死地抓着墙角,即使太过用力终于使得指甲被折断,血都从缝隙里渗出来她都不曾知觉。

    她是不曾见过司空云澈这般的模样,就算不是意气风发时的一身骄傲,也大都是玉树临风仪表堂堂,怎会落得如今这般沦为阶下囚还受人欺侮?

    尽管是离得已有很远,她又是穿着宽大男装遮住明显的腹部,头戴着面纱,司空云澈回头时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离得很远的阳光她望不分明司空云澈此时仍是笑容温润的面孔,却是能看清他此时缓缓的摇头。他似乎是在笃定地告诉她:不必管我,带着我们的孩子,好好地过活。

    人群渐远,赵雪姬因着怀孕笨重到不能蹲坐的身子像烂泥一般直接瘫在墙脚,眼泪在睫毛上挂住,将落未落,却一直在喃喃重复着,又愤恨又无奈,手刚要握紧又兀地松开:“项矜惜,又是为了项矜惜!”

    自从项矜惜那日狼狈不堪地坚持着自己一瘸一拐地走回玉锦宫,项鸿枭宣御医前来查看后说她摔倒多次,不断伤上加伤伤势太重,如若不能卧床两月好生休养,怕是会落下毛病,再加之项矜惜自回来后就一直安安静静,对联姻之事再无任何异议,项鸿枭也便放下了派人看守她的心思,还让她如前一般自由养在玉锦宫。

    项矜惜却像是什么事都不曾发生,反而会比先前的笑容更为灿烂动人,甚至有时她安静地坐着都能痴笑出声,没有人能看出她究竟在笑什么。不会有人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她一直都认认真真毫不敷衍地善待自己,就连用膳就寝也从未有过一时耽搁。不过偶尔会听到她的轻声低诉,那是她在抱怨着腿伤好疼。除此之外,就不听不见过她有任何悲伤的言语和表情。

    可是歆儿知道她心里难受得一直在滴血,只是被瞬间挫败的自尊竭力埋没,不愿再诉说。

    这日项矜惜正如往常一般倚在床上笑靥如花地绣着丝帕,命花音陪在她身侧说话。花音一下子把头伸到她旁边看着丝帕上色彩斑斓的图案笑问着:“公主的绣功真是越来越好了,这绣得可真是好看,奴婢怕是再练个十年八年也赶不上。公主,这只鸟,可是鸳鸯?”花音指着丝帕上浮在水上的鸟,声音甜糯得就像她刚刚吃下的桂花糕。

    项矜惜的手狠狠一顿,凤目里也有瞬息的停止流动,却还是咧开朱唇柔声说着:“我又无思慕之人,为何要绣鸳鸯?这不过是普通的水鸟。”

    “说得也是。”花音闻言就用手撑着下巴思索着,不多时就旁若无人般叹着气喃喃地自顾说起来,“当初公主和司空将军是多羡煞旁人的眷侣,如今却一个腿伤闭门宫里,一个被打入了死牢,这可真是天意弄人??”

    “你说什么?打入了死牢?”项矜惜却捕捉到花音话里的余声,突然目光惨淡,扔下丝帕就用力起身想要抓住花音逼问,动作激烈到甚至掀翻了放置在一旁针线筐。

    “公主,什??什么死牢?都是没有的事,是花音随口乱说,您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歆儿听到动静就赶忙走进来,听到公主的逼问声,她连忙狠狠地瞪一眼花音,拽着她的衣摆使出眼色,“你说是吧,花音?”

    花音似乎这是才发现自己又因口不择言酿成祸事,连忙自己打着脸道:“啊对对对,呸呸呸,什么死牢?都是没有的事,公主您千万不要信花音胡言乱语。”

    项矜惜哪里会被这般轻易地蒙骗过去,奋力坐起来看着她们二人,眼神清冷又笃定道:“方才,花音说,司空云澈被打入了死牢?到底怎么回事?”

    “没有没有,都是没有的事!”歆儿和花音这才不经商议地就已达成默契,异口同声。

    “好,你们不说是不是?”项矜惜神情阴冷地点点头,立刻便要掀起被褥下床,“你们不说,我就自己去死牢问,哪怕是废了我这一双腿,也要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一章:冷心乍暖竟贪薄(上)
    “不要!公主您伤势未愈,切不可下床啊!”歆儿忙上去阻拦,却又被项矜惜锐利的眼神斥退回去得恐惧起来。她虽仍不愿说出事实却眼见已是瞒不住,只能一边咬着唇一边轻声地慢慢吐出:“是??前几日,据说,聂将军以有谋反之嫌例行搜查为由,带着官兵去了司空将军的府邸,搜出了司空将军许多与军中暗自往来的密信,给司空将军定下了??大逆不道的谋反重罪,当即就关进了天牢,已经??三日了。据说,每日都被施以重刑??最迟秋后,就要斩首示众。”

    项矜惜听罢忽而控制不住般一个不稳就要从床上跌下来,歆儿和花音见状连忙一同上前搀扶才重又使她躺回床榻上。歆儿见她将整个身子埋进被褥中,半天也不见动静,便以为她是突然情绪爆发才伤心过度,故而只是无声叹了口气,立在一旁低垂着头劝告道:“公主,您也不必太过伤心了,毕竟??”

    “谁说本公主太过伤心了?”项矜惜将被褥一推露出脸来,嘴角扯出一个看来灿烂却牵强无比的笑容,眼里还有晶莹动荡,“抛弃本公主的男人如今沦为了阶下囚,在牢里受尽苦楚,不多时就会失去性命,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伤心?”

    她想要绽出一个再明媚不过的笑脸,却不想热泪就势不可挡地顺着眼窝滑下来,她才自顾自地拭去脸上滑过的水痕道:“你瞧,本公主高兴得都落泪了??”说出这句话后,项矜惜却再也无法抑制住,哭得越来越凶。

    “公主,奴婢求求您了,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歆儿冲着仍旧嘴硬不肯撕下伪装的项矜惜喊道,“您这些时日明明痛不欲生每天都肝肠寸断,却偏偏要摆出一副笑脸来;知道司空将军被打入死牢您明明担心不已痛苦不堪,为什么还是不肯说出来?”

    歆儿上去一把握住项矜惜的手道:“公主,您要是难受就哭出来吧,千万不要再这般撑下去了,会憋坏身子的??”

    “够了你不要再说了!”项矜惜即刻抽回了手转过脸来,尽管眼中还是有水光盈盈却不再有泪流出来,“你在胡说什么呢歆儿?担心?痛苦?难受?就为了这么一个男人,值得吗?本公主若是嫁给他今后不过是个将军夫人,可若是联姻他国,便是深宫娘娘了。谁尊谁卑,我会不清楚吗?”

    “公主!”歆儿见她仍是拼命抵死不认,心疼得难以自持,“奴婢知道您待司空将军是情深义重,可??”

    “情深义重,不过是本公主当初瞎了眼看错了人,才对一个不配本公主爱和付出真心的男人一片痴情!”她轻哼一声,嘴角轻扬,“说来本公主还真要好好谢谢他,谢谢他让本公主知道,世上男人,并不像本公主想得那般好!”

    然后项矜惜再次将被褥掀到一边,竟欲强撑着要站起身来,可还为等及站稳又因双腿剧痛而重新倒在床榻上。歆儿忙要就过去服侍她躺好:“公主,您现在还不能下床走动,还是快快躺好??”

    哪知项矜惜凤目一转,如何都不肯答应:“扶本公主起来,本公主都已等不及要亲自去看看,那个狠心抛弃我的男人在死牢里受尽酷刑狼狈不堪的样子!”

    “可是公主,您的腿??”

    “你们肯不肯扶我去?”项矜惜面无表情,却是坚定不移不得违反,“你们不肯扶我去,我便自己爬过去!”言罢,她便又要强撑着踉跄起身。

    “好,奴婢这便去吩咐给您备轿。”歆儿知晓她的脾性,明白无法拗得过她,就要转身出去。

    “回来!”项矜惜却清清楚楚地一声令下道,“本公主不要坐轿,本公主要亲自走过去见他!”

    “公主!”歆儿对她的任性无奈却仍不肯从命,她如今还不适宜走动,怕是去天牢这一甚远的路上,若是有个万一后果不堪设想,于是一贯听命如她这次也是站在原地不动分毫。

    “我项矜惜,就是变成残废,也要一步一步走过去看到那个一直仪表堂堂道貌岸然的男人现在凄楚可怜的模样!”说罢,她居然趁着歆儿一刻不注意就奋力想要站起来,却是狠狠地从床上摔了下去。

    “好??奴婢这就,扶您起来。”歆儿知道纵是再如何劝告都不会有用处,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玉锦宫外,项矜惜被歆儿和花音一左一右地搀扶着缓缓行走,却是每挪动一步,都像在她双腿上生生剜去一块肉般痛得无力自持,不多时她已是冷汗淋漓面色惨白,她却还是依然保持着灿烂无比的巧笑嫣然。

    如若追逐时能够倾尽全数果敢,那么背弃后必然可以笑傲所有伤害。

    “站住!”牢头一下子就恶狠狠地挡在赵雪姬面前,“这是死牢,岂是让人随便进入的?”

    赵雪姬用一宽大的黑色披风严严实实地挡住身子和整片脸,右手又提着食盒,即使被拦住呵责她也并不惊慌,只是伸出左手递过去一张轻薄的纸,笑语吟吟地说着:“这是五十两银票,不成敬意,您拿去喝茶,还请牢头大哥带小女子进去见一见司空将军。”

    或是因见了银票而心神激荡,也或是惊异于赵雪姬的出手如此大方,牢头立刻换了一张面孔,喜笑颜开地颤动着脸上黝黑的横肉,小心翼翼地接过银票后瞬间藏进袖中。只是他刚要脱口答应又转念一想难得来人如此大方,若是不再敲上一笔,怕是再难遇见这么好的买卖,实在可惜。于是他捋着络腮胡须故作为难状:“姑娘要进天牢,好说好说。只是??这??司空将军犯的是意图谋反的大罪,怕是比一般犯人要麻烦一些??”

    “这样啊??”赵雪姬已是愤恨得紧咬贝齿,还是装出略显媚态的娇声来,不假思索地就迅速从自己双耳上取下耳坠,“牢头大哥,小女子出门在外,带多了银票实在是不安全,只这一对翡翠耳坠多少还是能换些银两。牢头大哥若不嫌弃,拿去就是。”

    牢头接过耳坠来低头看了眼发现翡翠成色非凡,更是笑甚三分:“不嫌弃不嫌弃,难得姑娘如此有诚意,在下这便带姑娘进去见司空将军。随我来吧。”

    死牢内地方阴湿又不通气,长年的累积使这里汗臭味,血腥味,甚至尸臭味浓浓地混杂在一起铺天盖地地压下来,使得本就有孕在身的赵雪姬尤为作呕,可她还是屏着气硬着头皮强忍下去。里面所关的死囚大概是太久不曾见过外人进来,故而都激动地用力伸出手去冲着赵雪姬高声喊冤,有的甚至都快要把她身上的披风扯下来。

    她无心再去管浓重的恶臭及耳边的嘈杂声,只是跟随着牢头一心一意地走。终于来到最里处的一间牢房,牢头即刻开了门请她进去:“姑娘请吧,这便是司空将军。”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二章:冷心乍暖竟贪薄(下)
    若非牢头嘴里的话语笃定,任是如何赵雪姬也不会想到眼前的男人是那个英俊儒雅如翩翩公子的司空云澈:他仰面合眼倒在床板上的稻草上,全身都似被鞭子奋力抽打得皮肉翻卷,血痕遍布,甚至于还有几处极大极深的血洞还在似有若无地流淌着粘稠的红液。赵雪姬惊得步履蹒跚着上前,再往近处看时竟还有几处似是用火烙下的疤痕裸露着,周遭衣物已被灼得乌黑,皮肉皱缩甚是可怖。

    赵雪姬泪如雨下,兀地跪在地上,拂开遮盖住面前男子整张脸的乱发,赫然就正是她此生唯一深刻在心里的模样,只不过完全褪去了血色,就连嘴唇也是苍白得毫无生命光泽。

    似乎是听到了眼前一直不停的动静,司空云澈才终于睁开眼,看见她才像是因虚弱过度轻轻道:“你来干什么?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让你来,让你带着我们的孩子离开吗?”

    “我不来,我若不来哪里能知道你现在竟是这般模样,你何曾受过这等痛苦?”赵雪姬话是责怪声,却还是伸了手想要抚他,方才发觉他亦全身是伤不知该碰哪里,只是哭得越发严重起来,整个身体都在悲戚地抽恸。

    “你看你现在的样子,受刑的是我,我还没哭,你怎么就先哭了?”司空云澈仍是用力绽出一个柔和宽慰的笑脸,慢慢伸出手想要帮赵雪姬拭净眼泪。

    赵雪姬这才发现就连司空云澈伸出的手中,指甲缝里都满是血迹,握住了他的手就哽咽不停:“你这,这是受了多少重刑?”

    “无事。”司空云澈虽然声音已是极为轻微却仍旧温和平淡,“不过是被聂尹下令重重打了几鞭子,用烙铁烫了几下,手里订了竹签。可能聂尹还是觉得不解气,又捅了我几刀罢了,不过都不在要害。放心,我没事,死不了的。”

    “聂尹,我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赵雪姬恨极,声狠厉到嘶哑起来。

    “好了。你答应我,不要再卷入这些刀光剑影打打杀杀了。如果能逃,你就带着我们的孩子好好活下去,不要告诉他,他的亲生父亲是个因谋反被诛杀的叛臣。”司空云澈再一次伸出手去抚上赵雪姬的脸,眼神里是历尽沧桑后的淡然。

    “不,不,我不让你死,我一定会把你救出去!云澈你不能死!”赵雪姬把侧脸枕在司空云澈的手里,哭得几乎肝肠寸断。

    “不要白费力气了。雪姬,就算你能把我从牢里救出去,我也逃不过主人的追杀的。我并未叛逆谋反,定是让主人认为我已不再听命于他,我不被项鸿枭斩首迟早也会被主人杀掉。雪姬你听我说,你要装作对此事一概不知,所有的事我一人揽下,主人也许能放你一马。”司空云澈用力伸出双手捧起赵雪姬的脸,一字一句地嘱咐着。

    “不,不,云澈??”赵雪姬拼命摇头,眼泪不断落到司空云澈的掌心里,积蓄得越来越满后顺着掌纹就流下来,“还是为了项矜惜,项矜惜,你为她做了这么多,她可有半分领情半分清楚?现在你为了她都要丧命了她还在自己的宫里过得逍遥快活,就为了这么个女人,你什么都不顾了。云澈,我甚至多希望你还是当初那个只懂得表面温柔绝不会倾心以付的司空云澈??”

    “我没有办法,这是我最后能为她做的事。”司空云澈低垂下眼,看着地上的血迹和稻草,“只要我坐实了叛臣之名,被杀后一定会惹得人心动荡,主人会趁此机会攻打车玥。而据我所知,车玥已经屡次向北辰提出送惜儿去联姻,又愿割让几处州郡,这是任谁都不会拒绝的好交易。只要北辰皇帝答应,就算日后车玥终会易主,也能护得惜儿在北辰国性命无忧。我只能拿我的性命来赌,赌给惜儿唯一能活命的机会。”

    “其实我也不知为何对她会愿意不顾一切,也或许是,在我对她总是虚情假意的时候,她却一直待我一往情深义无反顾吧。惜儿一辈子也不知道我心思,一辈子都不知道真相,都会误解我也好,总不会知道后面对那么多痛苦。”

    赵雪姬上去死死地把司空云澈拥在怀里,仿佛这般就能阻止他离她而去。司空云澈抚着赵雪姬的脊背轻声安慰:“好了,别哭了,小心伤了你腹中的孩子,这可是我司空云澈的唯一血脉,你定要照顾好他。我亏欠你们母子的太多,这辈子是来不及还了,只能等到下辈子。”

    “不,你不亏欠我们母子的,你从来都不曾亏欠过我们。”赵雪姬死命地摇摇头,又安静地趴下来靠着他,只是眼泪仍旧不断,“云澈,给我们的孩子取个名字吧。”

    “好。”他抚着赵雪姬的长发,“若是儿子,就叫司空偌邈;女儿就叫司空偌遥。他们于我,注定都只是遥远罢了。”

    “好,好,我记住了,记住了??”赵雪姬抓着司空云澈的衣袖如何都不愿有松动,甚至都想如此这般到天长地久。

    过了许久司空云澈才把赵雪姬从怀里放出来,盯着放在地上的食盒道,“好了,都这么久了,我都饿了,还不让我看看你给我带来了什么美味佳肴?”

    赵雪姬这才有所顿悟地慌忙擦了擦脸上纵横的涕泪,提过食盒为他打开,有些可惜地失落道:“搁放得太久了,都快凉透了。”

    “无事。我正饿得很,哪还顾得上是冷是热?”司空云澈故作轻松地一笑就一下把食盒拉到自己面前,拿起碗筷就顾自地大口吃起来,还不时冲赵雪姬露出来仍旧英俊温润却已是瘦削憔悴的笑脸说“好吃好吃”。

    司空云澈从未这般随意地对待过她,极尽柔和真实,就像他们身处在粗茶淡饭却能幸福相守的农家。

    她是有多渴望这一刻。

    如今,这一刻,终于到了。

    可是,却是真的,只有一刻而已。

    赵雪姬甚至无法强迫自己继续看司空云澈可能的仅仅最后一眼,不忍地别过脸去咬着手背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好了雪姬,你还是快些回去吧。待在这儿,迟早还是要走。”司空云澈如风卷残云般将食盒里的汤羹菜肴吃得干干净净后便要催促她快走,可是赵雪姬依旧在原地一下也不肯动。

    也不知司空云澈口中的“走”是说的赵雪姬,还是,他自己。

    “快走啊!”司空云澈突然大吼,不愿意再让赵雪姬继续留下去,终将到来的离别的痛楚,并不会在仍然坚守的逗留中得到丝毫消磨。

    赵雪姬被这一声大喊惊得回过神来,这才慢腾腾地收拾起地上的碗筷。司空云澈却早已重新躺回床上背过身去,毫不留恋地凉薄到就像从未见过她一般。

    她又回望他单薄颀长的身影一眼,才慢慢地一步一步向外挪动着,笨重的身子却仍是摇摇晃晃,如秋后黄叶伶仃地挂在枝头一样危危欲坠。

    外面的阳光依旧很刺眼,刺眼到让人的眼泪都要落下来,赵雪姬低下头来苦笑一声,正要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却见到不远处三个身着宫装的身影缓缓向这边移动。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三章:烈怨焚雪碾冰破(上)
    赵雪姬本来并不打算理会项矜惜,毕竟无论如何她二人也算是毫无过节和瓜葛,可是随项矜惜临近时她却看到了项矜惜凤目里一片再刺目不过的嘲讽,寒光闪闪地,如刀锋般冰冷。

    赵雪姬即刻就明白了项矜惜此时前来不过是因前段日子被司空云澈抓回宫去仍是心怀怨恨,此行不过是为羞辱司空云澈。

    她似乎都能即刻看到项矜惜对司空云澈口出冷言高高在上一无所知的模样,想到如是情景她就再也无法装作若无其事地袖手旁观。于是还未等项矜惜被搀扶着走过来时她便已大步上前,目光直刺项矜惜的神色平淡的眉眼:“项矜惜,你来做什么?”

    “大胆!你是哪里来的民女,胆敢直呼九公主名讳?”歆儿见到赵雪姬一上前便这般蛮横无理,便立刻挡在项矜惜身前。

    “滚开!”赵雪姬疯了一般一下子将歆儿和花音推开,一把就掐住项矜惜的脖子把她推到墙边。

    “你??死牢附近,你居然敢欲行刺公主,真是目无王法!”歆儿被赵雪姬的举动吓坏,转身就要跑去死牢唤人。

    赵雪姬自是立马看出了歆儿的意图,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恶狠狠地放言道:“你要是敢去喊人,信不信人还没赶到,项矜惜已经死在了我手上?”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歆儿和花音在十几步外着急得直跺脚,“你要是想要金银珠宝,我们这就回宫去取,你要多少有多少??但是,但是你不要伤害我们公主??”

    “金银珠宝?” 赵雪姬一脸讥讽地看着项矜惜,玉手在她脸颊上划过,“还是留给这位倾城绝色的小美人用吧!项矜惜,我不愿跟你多言,只要问你几句话!”

    项矜惜脸上仍是未有半分恐惧和慌乱,不过是被这般用力掐住脖颈,有些稍稍窒息的感受,脸上也被憋出些泛红:“你究竟是谁?”

    “你不必管我是谁!”赵雪姬上前贴了过去,近到几乎都要与项矜惜鼻尖相碰又冷冽开口,“我问你话,你来这干什么?”

    “我??”项矜惜忍住要跌出眼角的泪滴,依旧倔强出语,“我来看??来看当初狠心抛弃我的男人,现在是何等悲惨的下场!”

    “项矜惜!”赵雪姬被项矜惜的冷傲气急,一下子就捏紧她的脖颈奋力将她摔倒在地。项矜惜腿伤未愈又被狠狠摔下来,伤口重新与地面摩擦,又沾了不少灰尘,痛得她眉毛紧蹙,双眼微闭,伏在地上虽是未痛苦出声也已经呼吸断续得急促。

    “公主!”

    “都不准过来!”赵雪姬高傲站在项矜惜面前,摆手就对歆儿和花音怒喊,“你们二人胆敢再上前一步,我定会直接杀了项矜惜!不信,你们试试看!”

    瞥见歆儿和花音面面相觑却是不敢再上前挪动半步赵雪姬才又继续起手中的动作来。她站立在项矜惜倒地处前方,低头睥睨着怒喊道:“项矜惜,你痛吗?你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吗?你现在是什么模样?倒地不起,全身脏乱,跟低贱的奴婢有何两样?你有什么资格让谁都为你倾注一切?你还有尊严就站起来啊!”

    尽管赵雪姬话里的挑衅极为明显,项矜惜还是未应下来,只是断续地喘着气望向她:“恐怕,你不单是为了羞辱我几句吧?你到底要做什么?”

    “做什么?好,项矜惜,我这便告诉你!”赵雪姬一下子就扯住项矜惜的手腕用力将她从地上拉起来,重新又推到墙上。项矜惜脊背和双腿痛到她双眉拧成一团,凤目也是紧闭起来,赵雪姬又一把捏住她的脖颈,“项矜惜,你为何要这般对待云澈?为什么?”

    听到面前女子喊出的名字,项矜惜一下子清醒过来。她凝视着眼前女子娇媚的容颜,淡淡冷笑出声,目光又扫上她明显凸出的小腹:“‘云澈’?叫得还真是亲热。司空云澈跟你又是什么关系,你要这般义愤难平地羞辱本公主来给他出气?难不成你又是他不知从何处包养的小妾?还怀了他的野种?”

    “项矜惜,你简直就是个寡廉鲜耻的贱人!”赵雪姬被项矜惜的一句话气得全身颤抖,一耳光打过去就将项矜惜挥落在地。

    右颊上指印明显又疼得似火辣的烧灼她也似无知觉,即便是嘴角血迹项矜惜也不愿拭去,只是低低地笑着,噙着泪显得越发凄凉阴惨:“我是下贱,我项矜惜不过有一个公主的身份,可是我却从来都不曾高贵过。我爱着不该爱的男人,我被逼着联姻时立刻就逃了出去找他,我甚至愿意扔下一切跟他离开。那个时候山上还是冰雪遍布,我就那么衣着单薄地走上山头,不管有多冷,就算冻得全身颤抖嘴唇发紫我还是坚持着往上走。后来即使我摔了腿流出大片的血还是不知痛,我找到和那个男人在一起约定好的山洞,一整晚就在那等他。天大黑的时候,我无法御寒,就紧抱着自己蜷缩着等他,我信他,我从来都毫不犹豫地信他说出的所有话。”

    “可是第二天一早,他来了,我见到他兴奋得不知所措,这个世上我什么都不要了,也都只想要他。可是??可是我要拉他的手跟他一起离开,突然??突然就上来了,那么多官兵。他松开了我的手,对我承认官兵是他带上来的,他让我回去,要逼我联姻,不管我怎么求他他都不肯答应救我。我不能相信这些,趴着痛哭,他却又一次上前说要我快些回宫,还说我若是再次逃宫,他会亲自??亲自抓我回去。一路上我不断摔倒在地,可就是不肯让任何人搀扶!没人知道那时我心里多疼,没人知道我后来活得像行尸走肉!这些,都是因为我项矜惜下贱,下贱地爱上一个不该爱的男人!”项矜惜此刻再也无法抑制地发泄般痛哭,一直用力掩盖的情绪毫无保留地顺着泪水流泻出来。

    “我怎会不恨他?怎会不来看一看他凄惨的模样?哪怕是变成残废我也要来看看他如今的下场!”项矜惜单薄的身体就犹如枯叶在风中一般剧烈地随着哭诉颤抖着,每一句话都像是用血泪拼凑而成的。

    赵雪姬就站在一边冷眼着项矜惜的疼痛袖手旁观,却是再也无法说出狠话来,只是无奈地吐出一句:“可是项矜惜,你只知你心中痛苦不堪,你又何曾知道云澈他为了你??”

    话还未完全说出来赵雪姬就噤了声,一来怕是她一时激动会不觉间暴露司空云澈的真实身份,二来她也是忽然想起了司空云澈方才在牢中所说,与其让项矜惜知晓他的全部付出会痛不欲生,倒不如让她一直恨着,到他死后也不会难过。

    哪知项矜惜却已将她方才的话语听进耳去,亦是不肯罢休,昂首盯着赵雪姬,眼泪还挂在睫毛上便说:“你方才说什么?什么叫为了我?”
章节目录 第二十四章:烈怨焚雪碾冰破(下)
    “没什么。”赵雪姬暗恨地盯着项矜惜,努力地狠出声来,“像你这样的女人,根本不配知道。”

    项矜惜却仍是不肯放弃,几番挣扎着却还是没能站起来,但一直像是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一般奋力朝向赵雪姬急切呼喊:“我??我求求你了,你告诉我,你知道什么?”

    或是对项矜惜如今这般痛苦不堪的模样真的起了恻隐之心,又或许是不忍心看司空云澈临死还要背负误解,再或许是为了报复项矜惜让她一辈子后悔难过,总之,赵雪姬又一下把项矜惜扯起来推在墙上。

    她满目的神情复杂,尽管仍是刻意隐瞒了司空云澈的真实身份还是把事情大概说了个清楚:“你为逃联姻离宫,云澈他对你真心一片,得知后何尝不愿带你离开?只是你却不知,当时关于他叛乱谋反的流言已是传得沸沸扬扬,内有你那个昏庸无道的父皇猜忌,外有他国觊觎项家江山,云澈知道如若他带你离开一定会遭多方追杀性命堪忧!而如若你联姻远嫁,便会安全无虞??他就为了,为了保住你的性命,不惜亲自带着官兵上山抓你回宫,不惜被你百般误解!”

    “可是你知道吗?项家江山早已衰败,民心军心都已被云澈握在手里,他若是真的要反,定是一呼百应大事可成??可是,还是因为你,因为你项矜惜是皇室中人,如若他灭了你皇族满门,他知道你定会痛不欲生,定不会再原谅他,而当时你已对他心生误解,他便为了你放弃了。所以他甘心被聂尹陷害栽赃,认下谋反叛逆的死罪,让你带着误解就不会因他死而难过??”

    “所以,项矜惜,这就是你想知道的一切,这就是所有真相!”她狠狠扯着项矜惜宫装的衣领,一字一顿地清晰入骨,“云澈为了你被对他早就嫉恨深重想要公报私仇的聂尹施以重刑折磨得伤痕累累奄奄一息,而你项矜惜,却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公主模样欲来对他加以羞辱!项矜惜,云澈做的这些,还真是值得啊!”

    项矜惜就这么任由赵雪姬对她失礼地怒喊,却早像一下子被钝器刺进胸口,满满的触感都是临近死亡的悲凉。她并不曾再流出眼泪,双眸都疼得很,酸涩得很,连动一动,睁开一下的力气都没有。最后赵雪姬终于又把她放开,抛下一句“我不再多说,项矜惜,你好自为之!但若是你还有半点良知,就别再伤害云澈”就再也不回头地离开。

    又过了不知多久项矜惜才用力想再次支撑起已经瘫在地上的身体,一边握紧了拳头痛苦得喃喃自语:“云澈,云澈??”

    在一旁愣着不知所措的歆儿和花音竟看见项矜惜自行站起无望后居然想要冲死牢爬过去,这时她二人才来不及对望一眼就似有默契般一同走上前扶起来她:“公主,公主您别这样,奴婢这就扶您进去见司空将军??”

    “云澈,云澈??”项矜惜似乎再听不进也看不进什么,只是不断重复着两个字,一个名字,仿佛一切就连是天塌地陷都与她毫无瓜葛。

    “站住!”牢头还尚未从赵雪姬给的收获甚丰的甜头中清醒过来,见到项矜惜一身衣裙却早已沾满了土渍脏乱不堪,甚至有多处被磨裂,浸出血迹来便不屑地一挑眉眼,“想进死牢,先把诚意拿出来!”

    “混账东西!”歆儿右手一抬就扇上牢头的脸,还未等及他发怒着想还回来就抢先一步亮出令牌,“九公主你都敢拦,活腻了吗?”

    牢头抬眼一看才发现这次真的是踢到了铁板,来不及考虑就匆忙下跪磕头:“九公主饶命,奴才有眼无珠,不知是九公主大驾??”

    项矜惜却仍是一副对眼前一无所知的模样,歆儿只能接着说起来:“我们公主要去见司空将军,你赶快带路!”

    “是,是!”察觉到项矜惜并未有半分想要治罪的意思,牢头站起来,还未来得及谢恩就连忙爬起来走在前面冲项矜惜躬身抬手,“九公主请!”

    牢头刚刚打开司空云澈的牢房门就被歆儿一个手势招呼着退下去,歆儿和花音才把项矜惜扶进去就看到了她的眼神示意。她二人本来还有所担心想要出口说些什么又看到项矜惜轻轻摇头,便顿了下手,松开项矜惜,还甚是担心地一步一回头地走出去。

    瞬间失去两边扶持的项矜惜因着双腿突然袭来的剧痛一个趔趄就险些载到在地。她竭力忍住,看着面前不远处正背对于她,像是在熟睡却挺拔的身躯上满是血痕伤口的司空云澈。她的手紧紧抓住袖口,就是尽力忍住,不肯使自己哭出声。

    司空云澈本来就一直浅睡再加上身为习武之人向来就习惯警觉,尽管身后声音已经颇为轻微还是被司空云澈轻易地一下捕捉到。

    他却不假思索地便以为是今日聂尹照例来对他施刑,眼也没有睁开就开口平淡地说道:“聂将军今日倒是沉得住气,站了许久都没有动作,不像往常一般一下把云澈拖起来。莫不是担心昨日捅的那几刀真会要了云澈的命,想看看云澈是否死了不成?聂将军放心,云澈就是还剩了最后一口气,也会撑到行刑之时,聂将军还有什么刑,尽管使出来就是,可不要等到云澈人头落地了才后悔??”

    “是我。”听着司空云澈至今还能一如平常的话语,项矜惜已是不自觉地抽噎,话语都颤抖起来。

    熟悉的声音就仿佛薄光穿过雾霭终于透过来,司空云澈在一片怔忡中迷惑地起身,却又想起来也许因着他抓她回宫之事,她已对他恨极,此次前来也不过会是看他惨状前来羞辱嘲笑一番罢了。

    他竟是这般自以为是,都没有听出她话里尽管拼命压制却仍十分明显的抽泣来,转过身后就立即带着一身的伤坚持跪下去,肃声着:“罪臣叩见九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九公主此次前来,不过是想看罪臣如今落魄凄惨的模样吧?九公主放心,是罪臣对不起九公主,只是见到罪臣如今受刑吃苦,九公主的气可有消减了?若是还没有,罪臣此时就跪在九公主面前,任打任骂,就是九公主觉得一定要云澈罪臣一死才能解九公主心头之恨,公主大可在此一剑就杀了罪臣,罪臣绝无怨言!”

    项矜惜不曾听进去司空云澈过于恭敬谦卑的半句话,只是沉默且贪婪地注视端详着他。且不说那遍布全身让他皮开肉绽的鞭痕,就是胸前几块狠狠刺进眼里的火烙印和刻意避开要害处以刀捅出的伤口便使她再难抑制地泪如雨下。随后她一个趔趄,再无法站稳就一下子失去重心狠狠地摔倒下来??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五章:黄泉忍惜缢绫罗(上)
    纵是司空云澈心里再如何疼惜着项矜惜,却仍旧竭力伪装,连抬眼看她一眼都不曾有过。

    终于他听着她轻微的痛呼声,将自己的囚服都扯出洞来还是恭敬谦卑地进言:“公主腿上尚有重伤,即便是走动也该命人时刻搀扶才是,如这般都无法站立,公主还如何能数落罪臣,看罪臣如今惨状?”

    项矜惜却早已爬过去,左手一下就扣上了司空云澈握紧了按在地上的拳头,就要去搂住他的脖颈,眼泪势如破竹滚烫不断地从他的衣领口落进去。

    似乎是不可置信眼前的一幕,也似乎是因为眼泪划过脊背上遍布的伤口使他因疼痛有了片刻的恍惚,他先是神情木讷地习惯一般搂住项矜惜的腰肢,却又在下一瞬的清醒到来时一把推开她,言语时呼吸还是分外紊乱:“公主别这样!”

    项矜惜倒在司空云澈的一旁,真的就不再上前,只是显出有些像是后知后觉为时已晚的痛悟来,“我知道了云澈,我什么都知道了??你为何抓我回宫,为何会认下聂尹栽赃的罪行,我都??都知道了。”

    “云澈,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

    “够了!”司空云澈却一声怒喊,奋力把项矜惜又要伸过来的手甩开,“我因何抓你回宫,因何认下罪行,你只知道这些有什么用?项矜惜,你知道我对你做过什么吗?你知道你受的多少苦是我造成的吗?你知道你有多少次险些丧命是因为我吗?你知道我从第一眼见你就是在设计你,一直待你虚情假意吗?这些你知道吗?”司空云澈像是极为烦闷终于压制不住一样嘶声,站起身来就转身背对项矜惜,不愿意,亦是再也不敢看她一眼。

    “我不管,这些我都不管,我只知道我爱你,我只知道没了你,一切于我,都毫无意义!”项矜惜显然是力不从心,再难起身爬过去,只把全部的心力都溶在喊出的话语里,“当初若是你肯带我走,我丧命都可以,只要??只要你还肯跟我在一起。可是,可是司空云澈,你就算哪一日如何待我,就算杀了我,我也不准,不准??你不要我。”

    “你不知道我这些天活得像行尸走肉一样,你不知道我表面平静却时时刻刻都像在剜心一样疼,我以为你不要我了??你这样保住我的性命有什么用?我活着有什么用?”

    “你要活着,我一定要你活着!”司空云澈转身过去捧起项矜惜的脸,四目相对情意深重地劝道,“惜儿,你回去,你这便回去。你忘了我,忘了我从此就能好好活下去。”

    “我不!”项矜惜回望着他,深情又坚定地,转瞬间却又是涕泪涟涟,“不??我不能就让你这么被冤屈致死,我要救你,说什么我也要救你??”

    “没用的。我已认了罪,秋后问斩已是最大宽恕,本该斩立决才是。此事证据确凿又是你父皇的心病,我非死不可。惜儿,不要为我白费力气了,你救不了我的??”

    “不,不,还有时日,还有时日我就一定能再想到办法。如果,实在不行??”项矜惜咬着唇,一字一顿,“实在不行我就如你我当初的约定一般,与你,生死与共!”

    “不行我不准!”司空云澈面对着她的执著几近无奈,“我跟你说过了,以前的那些话,都是??都是骗你的,不能作数。”

    “可我是认真的!”项矜惜扣上司空云澈的手,犹如宣誓,“不论你司空云澈是将军也好,死囚也好,人间黄泉,我都跟你,因为你是我项矜惜唯一认定的夫君。”

    人间相守若不敌晚,那便用奔命黄泉来拖延。

    司空云澈再无话反驳抗拒,就索性紧紧把项矜惜揽在怀里,珍惜保护到仿若下一瞬便会消散无遗。

    “好,好啊!”几步之外有一人拍掌喜笑着踱步进来,即是聂尹的那副洋洋自得的丑恶嘴脸。他看见相拥着的两人一边是窃喜一边又是啧啧地出声可惜,“好一对苦命鸳鸯,只可惜啊只可惜,过不了多久,这对鸳鸯就要彻底分散了!”

    “聂尹,都是你做的!这些都是你做的!”项矜惜愤懑地就冲聂尹大喊,失去理智得就连司空云澈紧抱也不能让她安定下来。

    “对,是我做的。”聂尹蹲下身来玩味般挑着项矜惜的下颔,狡诈毕现,“是我伪造了司空云澈与军中往来的密信,故意带人搜查拿出来。可是你知道了又有什么用?流言本就四起,更何况父皇早就想除掉司空云澈这个心腹大患了,我也是奉命行事,你又能耐我何?”

    “父皇,你是说,是父皇他??”

    “没错!父皇本来的旨意是找出司空云澈谋反的证据,押回去即日处斩!是太子带着一众大臣以尚且证据不足恐人心不服为由竭力苦劝,最终也不过是成了秋后问斩。既然终将一死,又有何区别?”聂尹渐渐在脸上浮起奸笑来,“不过九公主大可放心,我好歹也是你五姐夫,念及这层身份我也不会太过为难你的小情人,在处斩之前我定不会施刑不知轻重让他伤了性命,好留给你们这对苦命鸳鸯最后多些时日告别啊??”

    “聂尹,你再敢伤他,我项矜惜,让你??不得好死!”项矜惜气急,剧烈地喘着气就要伸手去抓聂尹。

    “不得好死?”聂尹一把就握住项矜惜手腕,满脸的嗤笑和不屑,“就凭你个纤弱不堪的身子,怎能奈何得了我?我说九妹,像你这般倾城绝色的美人,怎么就是不愿嫁到北辰做个尊贵无比的娘娘呢?硬是要跟着个死囚做什么?”

    “我绝不答应联姻,我死也不会嫁到北辰去!”

    “事已至此,你觉得,你还能反抗得了吗?我告诉你项矜惜,父皇已经铁了心,哪怕是绑,也要把你送到北辰皇帝的枕边去!”聂尹似乎觉得这般的威胁仍不过瘾,便又轻笑着耳语,再补一刀,“你知道父皇为何会突然想到要把你送出去联姻吗?那是因为,是我私下向父皇献策!而这一切,背后的操纵者,就是你五姐,项奕欢!”

    “五姐,五姐??为什么?我和云澈哪里得罪过你们,你们夫妇二人要这般设计残害?”

    “因为,司空云澈自得武状元起,就抢了我在朝堂上所有的风头!而你,在后宫,抢了项奕欢所有的宠爱!可怜你项矜惜还真是天真,果真把她当成了为你处处着想,疼你宠你的好姐姐,连她故意把要你联姻一事告诉你,挑起你和父皇的矛盾你都毫无察觉??项矜惜,你别怪遇人不善,只能怪你自己识人不明!”聂尹的鼠目此时也是睁得极大,透出冷傲和得意来,随着言语就一点点吞噬着项矜惜的意识。

    项矜惜此刻更为激烈地抽恸在司空云澈的怀里,他把她拥得紧紧,掌心把她的手包裹起来,却还是不能使她直抵上心尖的寒意停下来。

    “好了,既然,今日是九公主特意来见司空将军,我也不好打扰你们二人天人永别前难得的最后相聚,今日对司空将军的招待,便就此作罢吧!”聂尹今日虽是并未施刑泄气,可是说的几句话便已让他过足了瘾,他便也不再愿在死牢这等肮脏之地再待下去,伸手随意召唤了随从就大步一摇,在簇拥之下就先行离开。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六章:黄泉忍惜缢绫罗(下)
    四下里重归暗寂时项矜惜和司空云澈还是保留着那般搂抱的姿态,无言的沉默和情愫就缠绕流淌在他二人相碰的发上,和掌间。

    司空云澈终于还是用力用鼻尖贴近项矜惜的头顶,贪婪不过地嗅了几下就要把她放出来:“惜儿,你腿上有伤,牢里太过潮湿肮脏,你不便久留,快回去吧。”

    “可你全身都是伤都不怕,我区区一双腿,算得了什么?”项矜惜还是用力靠着他不肯松动,摇着头反驳否定,不肯答应。

    “傻瓜!”司空云澈双目微湿着与她十指相扣,“我是个大男人,又自幼习武,跟你一个小小的弱女子怎会一样?你听话,好好??好好回宫养伤??”

    “如果能就这样和你一辈子抱在一起,我没了这双腿又有什么关系?”项矜惜的眼泪疯狂落在他们交扣的双手上,顺着指缝滴落下去,“我不想再回去,我不想再面对那些人,我不想面对那些利用我当棋子背后捅我一刀的人,这个世上,我能始终相信的人,就只剩下你了。云澈,如果这些都不能再改变了,我就愿意在死牢里这般陪着你,等到秋后,等到你被行刑,我便陪你,一起走。”

    指尖又像有一根刺狠狠扎进去,司空云澈疯了一般哭着又笑了,“你不该,不该这么信任我的??我不值得。惜儿,你还未及笄,你的一切都不该开始得那么早,是我强行闯了进去。我不该是你的真爱,不过是你的一场劫难。你忘了我,等我死后你放下我,还会有人待你,比我还要好。”

    “我不要,除了你我谁都不要!可是还没等到我嫁给你,做你的将军夫人??”项矜惜忽然转过头仰起脸来,冲着司空云澈苍白的薄唇就吻了下去。她从未主动过,亦并不擅长情事,可是这一吻却倾尽了她所有的心力,深情而缠绵,热切而勇敢,就连习惯穿行于风月间的司空云澈都沦陷下来,抚着她的头久久都不愿放开。

    “就凭这个吻,我项矜惜永生永世都不会再给别人。”

    “惜儿,你记得,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我不准你做傻事!否则,否则我会死不瞑目!他日你我就算黄泉相见,我也不会,不会原谅你??甚至不会,再要你!”司空云澈啜泣着最后用力一抱终于将她缓缓放开,然后忽然声嘶力竭地冲着外面大喊:“歆儿!花音!歆儿!花音!”

    听到牢内传出的歇斯底里的声音,歆儿和花音自然不敢怠慢,未加思索地就匆匆赶进来。司空云澈这才将项矜惜还抱着自己的手用力掰开:“公主腿伤严重,不能再逗留于死牢中,你们二人赶紧把公主带回宫去养伤,不要??不要让公主再来此等污浊之地!”

    两人闻言就要上去把项矜惜搀起,哪知她竟还是紧紧抱着司空云澈不肯放手:“我不要,我不要养伤,我不要回去,我只要你!”

    司空云澈知道此时纵然再是不忍也不得不狠下心,项矜惜腿上伤口如若再不处理恐怕真会落得病根,再加以项矜惜就算用尽全力对于他而言亦是可以轻易再次掰开,然后他一把将她推到地上就匆忙走到牢房里处背对着项矜惜三人大喊:“你二人还不快把公主带出去,万一公主腿伤有个好歹,你们如何担待得起?”

    “云澈,云澈??”项矜惜不断重复着两个字,双手漫无目的地抓着地面,任由泥垢深深嵌进指甲里,哭得几乎背过气去,却还是被歆儿和花音合力搀扶出去。

    北辰国清和殿。

    夏侯承轩像是批奏折过于专注,许久都坐在高椅上面对着案几分毫不动,一半的脸浸在灯光里,明亮的金色更衬得他面容俊逸。内侍担心夏侯承轩龙体受累,故而小心翼翼地端上杯参茶来欲使得夏侯承轩消减疲惫。哪知他却并未抬头只道了句“放那吧”就再也没了言语。

    “皇上,您自登基以来就这般日夜操劳,可江山社稷固然重要,也不得因此不顾惜龙体啊!”刘厚德见状纵然是犹豫着不敢开口劝告也不得不出声嘱咐,“皇上为君圣明,乃百姓之大幸。可依老奴看,保重龙体才能再造百姓之福啊!”

    夏侯承轩闻声放下御笔,淡淡一笑地端起参茶,“让你守在朕身边侍候果真是没个安宁,整日地劝告。你瞧,扰得朕又看不下奏折了。朕这便喝下就是!”夏侯承轩虽是言语嗔怪,却并未有半分问罪的意思,反而就此像三岁小儿一般听话得将参茶一饮而尽。

    “老奴在皇上身边侍奉,必然要保证皇上龙体无恙,不敢怠慢。否则,龙体累到有个万一,纵然皇上不开口怪罪,怕是老奴都要关起门来掌掴责骂自己。”

    “你倒是比朕的后妃还要心思细腻,朕少用一次膳,少睡半个时辰都要被你喋喋不休地吵个没完。依朕看,谁说皇帝至尊无所畏惧?朕就最怕你这张嘴!”夏侯承轩打趣地笑开,一拂衣袖却看见桌上画像,于是随手一把拿起来递给刘厚德,“车玥国九公主,怕是与朕此生无缘了,拿去烧了吧。”

    刘厚德领了旨刚刚捧着画像走下台就见到一着淡紫色绣竹叶长袍的挺拔身影走进来,一同闯入的还有清澈闲散的声音:“臣弟闲来无事便想进宫找皇兄碰碰运气,这下好了,皇兄果然未睡,那今夜,可要陪臣弟在棋盘上好好切磋几局。”

    他刚要走上去就见到一旁捧着画幅行礼的刘厚德,男子并不客气,一把抢过画幅就展开看了个究竟,看到题字时发出一阵讶然之声,嬉笑着言语:“原来车玥国九公主乃是个风姿无双的绝代佳人,连臣弟这般风流之客也未见过容貌更甚的美人。皇兄一直拒绝与车玥联姻还让臣弟以为是因九公主项矜惜生得太丑,皇兄不敢收呢。这样一来,倒是让臣弟更为好奇,就算皇兄不喜女色,可有这么个美人送到怀里,天下男人,有谁能抗拒?”

    “不错,九公主项矜惜也是朕见过的,最美的女子。”夏侯承轩一瞬间陷入车玥国中望她一眼的回忆里,下一刻就赶忙抽离,“可若是朕收了九公主和车玥奉上的土地,无遗是答应了与其结盟,做其靠山。可据朕派人打探所知,车玥与南亓恐不久后便会开战,而我北辰尚才恢复国力,不需无故卷入此次祸乱,因此朕不会答应。”

    “唉。”夏侯钰轩叹一口气,故作无奈,“臣弟可不像皇兄那般思虑周全,臣弟只想的是,有此美人入怀相伴,便是终日闲得无事,金屋藏娇也可落得自在。”

    “你啊你啊??”夏侯承轩显然是对眼前人又是无计可施又是亲密无间,才言笑着假意指责,“你向来不通文墨亦是武艺不精,倒是学会了一手好棋艺好丹青,但却整日流连于烟花巷拈花惹草。依朕看,该赶快做主给你立个王妃好好管束才是!”

    “不要!”夏侯钰轩却是立马变了脸色,慌忙推辞,“我可不愿意娶什么王妃,像皇兄这般还要在几个皇嫂中辗转应付,臣弟在一边观望都觉得累,还是让臣弟再快活几年的好。”

    “不过这美人图,臣弟可是要私藏下了。”还未等到夏侯承轩应允,夏侯钰轩就已一下子将画像抱在怀里,“拥不得此人,只拥画像也是好的。将此画挂在府里,想来是不必另行装饰就已自成美景。”

    “随你就是了。”夏侯承轩接着打趣取笑着,“我朝的风流王爷怕是这辈子都见不得画上的美人了,万一思慕过甚,搂着画像入睡也是能安慰一些的。”

    “唉。虽说臣弟才疏学浅不通国事,可也大概能明了车玥与南亓交战谁胜谁负,这可惜了这等美人,怕是不久便会沦为南亓皇帝的手中玩物,或是从堂堂万金的公主之躯,被贬为奴妓了。”

    “依朕看来非也。”夏侯承轩打断了夏侯钰轩还要接着怜香惜玉的感叹和揣测,顾自一边回忆着一边猜起来,,“以她这种倔强的脾性,朕看会是宁死不从??”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七章:红楼葬卧横宿火(上)
    “看来皇兄对这项矜惜,已是甚为了解啊。”夏侯钰轩像是忽然发现了旷世宝藏一般一下子坐到御桌上拍拍夏侯承轩的肩膀,“皇兄可是真的对这美人动了凡心?”

    夏侯承轩倒也不怪罪他的言行失礼,浅笑着就答道:“不过是朕在车玥国恰巧见过一眼,她怕是根本就未注意到朕。还有,车月尽人皆知,九公主早已有了意中人,你莫要再胡乱猜测,乱点鸳鸯谱!”

    “原是如此。”夏侯钰轩方才恍然,叹息不止,“臣弟还觉得,皇兄和这九公主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看来是臣弟失测了。”

    “好了莫要再提此事,你我兄弟二人何必要为一个与己无关的女子多费口舌,这便取棋盘对弈几局。”夏侯承轩朗声一笑便要作结,拉过夏侯钰轩便就此罢口。

    可是此刻谁都未挂怀于心的谰言乱语,终于在多年后成了他们三人都难再逃出的封印。

    “御医,九公主的腿,伤势到底如何?”项奕宸心急如焚地守在项矜惜床边,不停问着为她检查伤势的御医。

    御医又细细查验一番,这才站起身来向项奕宸拱手行礼,如实禀告道:“启禀太子殿下,九公主原本就伤势未愈不应下床走动,此次九公主非但步行去了距此路途甚远的死牢,再加上又添新伤,这次,怕是这双腿??”

    “你说什么?”还未等话音落地项奕宸突然就情绪激动得难以控制,伸出双手一把揪住御医衣领,“你是说九公主双腿会废?她还未及笄,尚不足十五岁,她还未嫁人,你说她双腿会废让她这辈子怎么活?”

    项奕宸奋力一下把御医推到地上,冷声道:“治不好九公主的腿,岂不证实你整个御医院皆是无能之辈?本殿下不管,九妹的腿好不了,你整个御医院的人??一个不留!”

    “皇兄。”项矜惜这才幽幽睁开双眼,连忙唤着项奕宸来到他床边,“皇兄,你别怪御医,我的腿,是被我自己毁了的,与他人无关。你别再为了我,为了我动怒??”

    “九妹,你??你怎么就这般不懂得爱惜自己?”项奕宸纵是再对她疼爱,也不得不出声嗔怪起来。

    听到项矜惜竟为自己求情脱责,御医赶忙跪爬过去谢恩:“多谢九公主大恩。微臣??微臣定当倾尽御医院之力帮公主医治双腿,但??公主数月之内切不可再下床走动!微臣只能尽力帮公主治得行走如常,但起舞、疾奔等,怕是此生,再也做不得了。”

    “御医有心了。不过我这双腿,要与不要,已是毫无意义。”她偏过头去,丝毫都未有恐惧,平静的眼眸里还是暗含泪滴。

    “九妹,皇兄知道,司空将军之事已让你痛不欲生,不会在意区区一双腿。只是司空将军若是有知,你这般不爱惜自己,他又怎会安心?”项奕宸坐到床边抚着项矜惜长发,柔声安慰。

    “皇兄,我不要他死,我不要??”项矜惜伸出手去抱着项奕宸,眼泪如注地浸湿了他的大片蟒袍。

    “惜儿,我苦命的女儿??”皇后远远地就从宫门口快步奔过来,也不理会宫人的下跪拜见,就直直走过去心疼不已地把项矜惜揽在怀里。

    “母后,母后我求求你了??”项矜惜把头埋在皇后怀里,仍是控制不住眼泪哭诉,“母后,我求求你了??你去,去跟父皇说一说,父皇让我嫁给谁,我都不会再有半句异议,我只求,只求父皇能饶过云澈一命??”

    “母后知道,母后知道??”皇后亦是险些抑制不住痛哭出声,她抚着项矜惜瘦骨嶙峋的脊背,却是无计可施,“只是我看你父皇这次,怕是铁了心要杀了司空云澈啊??方才,方才聂尹又去找过你父皇,说你堂堂公主竟跑去死牢,和一个谋逆的死囚犯搂抱在一起,失了皇家颜面??惹得你父皇大怒,下令不准你再进死牢??还说,说你若是敢再偷偷跑去见司空云澈,你父皇,就要即刻杀了他??女儿啊,此事怕是已无力回天,你还年少,忘了这些吧??母后会极力向你父皇进言,等你及笄后,为你安排个好归宿??”

    项矜惜却是再也听不进劝,被自己父皇的无情惊得颤抖连连:“我不,我不要??云澈要是保不住性命,我宁可与他同赴黄泉!”

    项奕宸和皇后看到项矜惜此时的悲不自胜,却是只能面面相觑着,不忍心再出口。项矜惜侧过脸背过身去,用整条锦被抱自己裹紧,却还是难掩一下胜过一下的剧烈抽泣。

    赵雪姬越来越喜欢站在自己房间的窗边看天,有时能看到低垂的尘埃,有时又是清明得渺远。丫鬟站在她旁边因怕她吹风生病就给赵雪姬加了件外衣,不忍再瞥见赵雪姬眉目里的无奈和感伤,低头看着赵雪姬已是十分明显的小腹想要给与安慰地笑道:“小姐,方才大夫说,您腹中的孩子还有两月就要出世了,司空将军总算是后继有人了。”

    “两月?”赵雪姬一脸茫然地看着前方,又轻抚着胎动已是很明显的腹部,出口成伤,“也不知道,云澈还能不能再看一眼他的孩子。”

    听到身后门开合的响动赵雪姬方才警觉又讶然地回过头,惊风仍是黑衣蒙面像是一路风尘仆仆马不停蹄地赶来。他像是刚要开口,却无意间瞄见了几月未见后赵雪姬凸起明显的小腹,瞬间就结了话在口中:“你你你??这??你肚子里的孩子??”

    “是云澈的。”还不等惊风加以猜测,赵雪姬就毫不避讳地承认下来。

    “你真是好糊涂啊!”惊风感到甚为诧异又无奈却不得不出口责怪,“司空云澈背叛了主人,主人对他早已是欲杀之而后快,你怎么还能留下来他的孽种?”

    “我的孩子不是孽种!”赵雪姬随即反驳,激动地走到惊风面前,“我是真心爱云澈的,不管你信与不信。这个孩子,我一定要保住。”

    “你??”惊风上前慌忙捂住赵雪姬的嘴不让她再发声,“司空云澈叛变,你又一向与他私交甚密容易引起主人怀疑,还好主人只当你二人是在逢场作戏,你该趁此机会撇清与司空云澈的一切关系以求自保,怎能??怎能大言不惭地说爱他?你不要命了?”

    “对,我就是不要命了。”赵雪姬毫不掩饰地重又倔强开口,“我真心爱着云澈,想给他留下骨肉有什么错?主人只把我们当做棋子一般操纵,稍是走错或有所反抗便被即刻毁掉,他当我们无情无爱,难道惊风你甘愿一辈子活得像个行尸走肉吗?云澈之所以背叛主人,就是因为他对项矜惜动了真心再无畏惧,而我赵雪姬,为何不可为了云澈不顾一切留下他的血脉?”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八章:红楼葬卧横宿火(下)
    赵雪姬转过身去,脸上仍旧一片冷艳,声音严肃坚定:“你想去向主人揭发我,我绝不会拦你,但是,再给我两个月,等我孩子出世后,我把他安顿好,愿受任何惩处!”

    “你们这些情情爱爱的我不懂,我只知道,司空云澈这次,怕是会白白送了性命,也救不了项矜惜!”惊风突然显得甚为急躁,一拍桌子就坐在金丝楠木凳上。

    “你说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赵雪姬闻言焦急地就扯住惊风的衣袖,见他吞吞吐吐地不愿言声,她一次更比一次地呼喊着,“你说话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司空云澈??是为了项矜惜才甘心受屈,想通过与北辰联姻保住她性命??可是??”惊风低垂下头,深叹一口气又慢慢吐出话来,“可是??主人近日便已按捺不住,就要攻打车玥,北辰皇帝还未答应联姻??若是,若是放在往常,车玥提出割地联姻,此等又有江山又有美人的两全之事自然任谁都不会拒绝??可依北辰皇帝的精明,一旦车玥南亓开战,他又怎会为了几块薄地,一个女人使整个国家卷入战争?所以,联姻必然失败,纵是司空云澈枉付性命,还是保不了项矜惜。主人攻陷车玥都城之日,就是项矜惜殒命之时!”

    “什??什么?”丫鬟上前用力搀扶才使得将要失去平衡倒下去的赵雪姬狠狠一顿坐下来,她忽地眼泪再次汹涌,奋力摇头,“不,不行??云澈不能就这么枉死??不??”

    “雪姬你不要这么激动!”惊风上去就抚上赵雪姬的肩膀,话语轻到近乎安慰却是再给她安放上一层绝望来,“没用的,在项皇那边,司空云澈是个意欲谋反的叛臣;在主人这边,他是阳奉阴违的叛徒,两方都欲将他除掉,你怎么救得了他?他注定逃不了这一劫??”

    “主人,为何会这般着急地要拿下车玥?”赵雪姬还是粗重地喘着气,眼前却似乎已是空无一物,“他已暗中筹划了这么久,还等不过这些时日吗?”

    “主人近日连咳不止,宣了御医才知是得了肺痨的不治之症,只能每日以药物拖延压制,他怕是也撑不了多久了。主人一生只心系江山,又为了灭亡车玥费劲心力,所以,他说务必要在有生之年看到车玥亡国,归入南亓!”惊风的脸色也异常凝重起来,“其实,我这次之所以会来,是因你一向与司空云澈关系密切,主人怕是在他叛变后你也不再效忠,故而派我前来,杀了你以绝后患,务必确保大业万无一失。”

    赵雪姬的手用力按在桌上,红痕泛出一片一片,愤恨出声,“你要杀我,我绝无怨言,我愿陪云澈一同死。可是,我要先生下孩子??”

    “我不会杀你!”惊风望着赵雪姬,尚且是若有所思,“门外有辆马车在等着你,你这就赶快逃,逃到??逃到北辰去,主人正忙于与车玥交战一事,不会对此等小事加以留意。你走后,今夜我便带进一具女尸,将她扮成你的样子。明日就会传开,风月楼失火,头牌名妓赵雪姬被烧死在房里。”

    “不行。”赵雪姬当即摇头不肯答应,“我不能就这么走了??”

    “如若不然呢?你还留在这儿?很快整个车玥都会在主人的掌控之中,一旦被主人发现,派了他人再来杀你你该怎么办?你不是还要保住司空云澈的骨肉吗?你自己不活命怎么保护他的孩子安全无恙?”惊风开始还是平淡地反问,后来却渐渐演变成愤怒的吼叫。

    “不行我不答应!”赵雪姬仍是不肯服从,“云澈还在死牢里,我怎能离开?你把我放了,一旦败露,你又该怎么办?”

    “赵雪姬!”惊风忽然用力抓住赵雪姬的双肩歇斯底里地大喊,“司空云澈眼见着已经性命不保,你一定要让他也绝了后代吗?至于我,至于我??此事不会有差错,如果,一旦有,那便算作我惊风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像你,像司空云澈一样,对的事。”

    赵雪姬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惊风,惊愕得杏目圆睁,却仍是不肯迈步。

    “来人,把她带走,快!”惊风看着赵雪姬依旧是不愿离开,才气急败坏地冲门外大喊,即刻就有两个魁梧大汉一左一右架住赵雪姬,就要拖起她走出门去。

    赵雪姬这次却并未挣扎,任由自己被架起,带有些迷茫地回过头去,却只是凝望到惊风仅露出的一双看不分明的眼,然后,渐渐隔远。

    哪怕有时一些邪恶阴鸷的魂魄会因误入歧途天良丧尽被世人割舍厌烦,却未曾知抑或有种纯净的情感,固执坚守,从未变迁。

    赵雪姬从后院逃出被扶上马车后仍是神情恍惚,半天都不曾言语。丫鬟本以为她是因车行带风有些冷意,故而又拿了件外衣想要给赵雪姬裹上去,却忽然间发现她已是汗流如注。

    车玥国宣弘三十二年初夏夜,京都熠阳城最负盛名的烟花之巷风月楼大火,由于是火生子时,大多数人皆在熟睡,其中娼妓和留宿客人甚少能得逃命,皆在不知不觉的春梦中因此失了性命。

    后经人查验,原是头牌名妓赵雪姬于睡梦中不慎打翻了搁置在床边的灯烛才铸成了祸事的源头。据说赵雪姬当日睡得昏沉,火烧上床幔了也仍是无知无觉,本来花容月貌美艳出众的一张脸就生生被烧得面目全非,一团焦黑,着实令见过的人感到分外可惜。

    因着风月楼专是为朝廷官宦提供的取乐之处,故而在大火中丧生的还有不少官位不低的氏族大臣。此事传入项鸿枭耳中将他气得怒不可遏,即刻就下了令,谁都不得提及大臣因宿卧青楼殒命的丢脸之事,故而朝中民间皆不过在心中意会着氏族官僚的奢靡无能,虽口不出言也已心照不宣地明了若是任其继续如此,车玥大难之时怕是已渐渐到来,近在咫尺。

    本来是琼楼高阁日夜欢声烟花不断的风月楼自此付之一炬化为乌焦,已被烧得通体黑色的房梁角柱还是能勉强支撑着。只不过纵然是夏日骄阳暴晒的正午从旁路过,偶尔瞥一眼望进去,那深不见底的黑暗还是犹如一条凶猛的毒舌吐出丝丝的阴寒来,似乎下一瞬便会将人整个吞没。

    而在车玥与南亓交界处的樊州城,同样是深夜,月移西楼,有晚风猎猎地吹动,却裹挟着渐渐逼近却仍是分外低沉的一众脚步和刀锋声,仿佛是血溅长空的悲壮前更为绝望的安静。

    杀戮,就从这里开始。

    亡国之路,也将从这里启程。
章节目录 第二十九章:彻夜杀斩始侵国(上)
    守城士兵多是因天色太晚而极为困倦,又加以即使是轮流交替,也纵然是比不过一直眼望着多年都平静无事的边城疲惫又无趣,故而大多数人不过都执着长矛拄地,纵然直身站着也已是摇摇晃晃,合上了眼。不过有时他们睡得熟了,不经意间仄歪得厉害些时才会陡然惊醒,略过一眼仍旧毫无动静的脚下土地,瞬间就放了心,重又闭眼发出鼾声。

    无数黑衣人就这般轻而易举地缒绳而上,悄无声息地绕到一众守城士兵身后,猝不及防地就扼住他们的喉咙。然后,抵上剑锋,暗红的粘液就这般不可分辨地在夜晚浅浅地飞溅升腾,再落下时,就已再无半分含着人身温存的热度。

    纵然此时还尚存头脑清醒的巡逻士兵,也是架不住两个黑衣人的夹击。只见一名黑衣人用胳臂死命勒住巡逻士兵的脖子,伸手捂住他的嘴使得**亦无法发声,另一黑衣人则连忙趁此机会一剑刺进士兵心窝。

    仍旧是半点声响都未曾有,一条性命便就如此陨落。鲜血浸润溅落到刺客蒙着面的脸上,充满杀意毫不留情的双眼上,鼻尖都是腥气的味道,在偶有微风的夏夜里仿佛冻结停滞在城中。

    如此这般,一夜之内,几乎都不费吹灰之力,守城的将领和士兵便被屠杀殆尽,沉在睡梦中的,毫未察觉的,稍有反抗的,全部都抵不过这突如其来的偷袭。殷红遍地,碧血横飞,遗骸满目,仿佛顷刻之间高高伫立着的,固若金汤的城楼,一下子就成了遁入地下,冰冷喑哑的埋尸葬骨的坟墓。

    胜利来得太过容易,容易到令执行着这次暗杀的黑衣人都诧异到惊觉不可置信。直到朝阳从血泊中慢慢爬起,照耀着一切时似乎才能令人发现满目疮痍就如此真实而残酷地横亘在眼里。

    这些黑衣人经过一夜的拼杀,剑锋都已有些钝掉,却仍是银光未敛尚有些许血珠,滴落到尚且无灰无尘的地上是极为刺目的殷红。

    车玥三十二年夏,一夜之内,樊州城失守。

    为首的黑衣人飞落到城门外忽而厉声一笑,那种直入耳髓的笑仿佛能够直接将最茂盛的蒿草攫掉:“看来主人所料果然不错,守城松懈至此,车玥是气数已尽,不久即亡!”

    他余音尚未落定就又抬头看着已是囊中之物的樊州城,挥舞着手中血剑高喊着:“兄弟们,开城门,屠城!”

    樊州城内百姓对昨夜发生毫无风吹草动却已是天翻地覆的变故一概不知,甚至于城门大开看到黑衣蒙面人提着长刀佩剑冲过来时还来不及躲闪。本来还可以算作宁静太平的城里霎时间就是嘈杂一片,挥刀声,百姓遭到砍杀后倒地声,哭号声,求救声全数掺杂在一起。

    深闺少女,黄发老人,垂髫雉子,甚至是襁褓婴儿,都难逃过刀下绽出的血痕一条,一命呜呼。纵是有些年轻力壮的男子意欲反抗,但终不过是手无寸铁身无武功的平民百姓,最多也不过是能挡得过训练有素下手狠绝的黑衣人两三下招数,不久便命丧当场。

    天边的红云忽而像是一下子就压过来,沉沉地坠在人的头顶,撒下一团阴惨朦胧的血雾。有几只乌鸦经过从其间穿行,奋力的哀嚎就仿若是生命终结时最绝望的悲鸣。

    黑衣人手中的刀像是舔到了甜腻的腥气越发变得兴奋嗜血起来,挥舞不止地,不带有片刻的迟疑和心软。鲜血汩汩地淌了出来,先是细流,再是江河,后成湖泊。人声渐渐地平息杳寂,只有刀起刀落的声音愈发清晰,犹如地狱修罗踏步而来丝丝震彻的足音。

    包括樊州城百姓也早已不满当朝皇帝的刚愎自用老迈昏庸,纵然是相距迢遥,听到传来的司空云澈谋反之言时他们还是热切期盼拥护,希望能得圣主庇护。

    今日,他们终于等来了江山易主的起步。

    只不过,他们不曾料到与此同时的,还有,亡国之痛。

    南亓皇帝南宫辙此时便悠然坐在城门外的金丝楠木椅上,不过因重病在身即使夏日也裹着厚重的银狐裘。

    他似是得意地知道胜券紧握不必再如以往那般遮遮掩掩不肯露面,便将已经显得甚为苍老又因烧毁更为面目狰狞的一张脸不再予以遮掩,微闭着眼轻吁一口气就朗声笑开:“项鸿枭,想你多年前想要悄无声息地害我夺我南亓,没想到吧,我南宫辙这些年装作不知当年你暗中害我,表面与你相安无事,实则一步步策划,就是要亡你车玥!可惜你不争气,我用一个司空云澈就弄得你民心军心尽失,而你各处军队各城守军,只一心想对内拥护司空云澈,却疏于对外防守??如此,还等不及你有所计策应对,只怕我已兵临城下!项鸿枭,终于,你还是满盘皆输!”

    南宫辙说到越发激动处又剧烈地咳起来,惊风忙伸手递过去丝帕,南宫辙接过来捂住嘴咳了几声又交还惊风才不紧不慢道:“我心里清楚得很,司空云澈这小子早就对车玥那九公主项矜惜动了心,他看似一直在逢场作戏可跟项矜惜是郎情妾意啊!他这时为了救项矜惜认下死罪,却不知我竟会这么快就攻打车玥!北辰新帝夏侯承轩何其精明?怎会为了一个女人和几座城池蹚这趟浑水?司空云澈啊司空云澈,你是虚情假意了一辈子,临死用了次真心想英雄救美,却还是枉费了!”

    南宫辙抓住座椅扶手,痛恨着手下阳奉阴违的叛徒,咬牙狠狠出声:“司空云澈,既然你这么爱那项矜惜,我就成全你!我一定让你亲眼看着你的小美人受尽羞辱死在你面前,让你痛不欲生!我再手刃了你这个叛徒,把你和项矜惜的尸首暴露荒野去喂野狗!”言罢,南宫辙狂笑出声,却又遏制不住地重重咳出来。

    “主人,您切不可大喜大悲,注意身子才最要紧啊!”惊风立在一边满目深沉,眼中无喜无悲,拱手劝告着。

    南宫辙却是一下子扫过惊风恭敬顺从的眉眼,挑着手状似平静地问道:“惊风啊,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

    “主人忘了?”惊风轻声笑道,“惊风是从十岁那年就跟在主人身边的。”

    “这样?十岁?”南宫辙目光一冷,似有顿悟,“我似乎记得,你与司空云澈同岁,当时你是被他练剑时从崖边就回来的,这么一说,司空云澈,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呐!”

    “确是如此。但自从属下跟在主人身边总是另行任务,司空云澈为人又是神秘莫测不爱与旁人交涉,因着多多少少的摩擦也是越发生分了,如今也只是交付任务时才会说上寥寥数语,其余时候,见了面也只像是陌路人罢了。”

    “原来是这样!”南宫辙又出声一笑,被烧灼得褶皱扭曲的脸也显得狰狞可怖起来,“惊风啊,你多久都没亲手杀过人了?”

    “回主人的话,属下最近几月都跟在主人左右谋划大事,连??连处置了赵雪姬都只是放火烧死,并未动手杀人。”

    “既然如此,那刀法可是要生分了!”南宫辙微眯着眼,看着倒在不远处血泊中,却仍旧喘着粗气想要站起来的少妇道,“来,给我看看你的刀法,是不是有所进展?”
章节目录 第三十章:彻夜杀斩始侵国(下)
    惊风的眼神一愣,心瞬间就沉下来,却仍是握刀颔首着称“是”,于是刀拔出鞘,他便面无表情地提着刀柄慢慢逼近过去。

    他亦是走到近处才发现,少妇是因崴了脚摔倒在地上才幸而逃过屠刀的残害,她似乎见到黑衣人渐渐走远以为自己再无危险便想要强撑着再站起来。却不曾想,身后早有南宫辙那双狠毒残忍的眸子盯住她,不肯给她一条生路。

    虽跟随在南宫辙多年早已变得唯命是从冷血铁腕,惊风却也从未做出过这种屠杀平民百姓的禽兽恶行,再加以他这条命亦是不易捡回来的,他心里更加懂得明白对生命对活着的渴望。可方才南宫辙一番话不过是为了试探自己是否忠心不改,是否会动了恻隐之心行妇人之仁。依主人毫不留情的狠辣手段,若不奉命行事,怕是会再为自己招来祸端。

    惊风正不断思索着,举步维艰两面为难,手仍是握着刀柄,掌心却渐渐沁出了冷汗,越积越多几乎就要使刀柄从手里滑出来。

    少妇像是一转眼间才突然发现了从身后逼近的满身杀意的黑影。她恐惧得全身颤抖,清秀的脸上没了该有的血色,却是平添了方才倒地时沾上的血液。她指指自己的身下,似乎就要跪起身来求惊风饶命。

    也正是少妇略微起身的一刹那,惊风才看到她身下的,乃是一个原本墨绿色,却被鲜血早已浸得通红的襁褓,其中还包裹着一个看似并无大碍,却是陷入沉睡的婴儿。惊风忽而一怔,来不及再加以思索也不肯给少妇跪起来开口求饶的时机,举起刀来迎面就劈了下去??

    少妇从头顶蜿蜒地流下一条血注,她似乎仍不甘心,双眼睁得极大,死死地盯着眼前似乎太过狠心毫无人性的杀手,却已是断了气,再无力地软软倒下去,重又趴在了方才倒地之处,重又将襁褓毫无泄露地覆压在身下。惊风这才收了刀,转过身来走过去跪下冲南宫辙装作轻松一笑复命:“主人看,惊风的刀法如何?”

    “好,不错!又稳又狠,一刀劈下绝不留活路,不愧为我南宫辙手下一员猛将!”南宫辙拍拍惊风的肩膀满意称道,“你三人中,司空云澈叛变,赵雪姬也因有怀疑被杀,如今对我忠心耿耿的,便只有你了。”

    “属下谢过主人器重,必将万死不辞,为主人尽忠!”

    “好!”南宫辙平视着前方,虽是言语平淡却仍能透出其中的喜不自胜来,“你看,遗骸遍地,血流成河,这就是我所到之处的车玥,这就是,将要收入我手中的天下!”

    惊风放眼从城门口望过去,似乎是霹雳斩过,整个城内都再无半点生命的气息。血色长街,尸首堆叠,狼藉遍地,人声消匿。周遭无声得太过沉寂,就和一切屠戮从未到来时,一样风平浪静。

    这就是所谓的江山?

    这就是,所谓的千古霸业?

    惊风立在一侧攥住袖口不敢苟同,尽管仍是不露只言片语。

    是夜,惊风招过一年轻女子随他一同进入已是南宫辙囊中之物的樊州城。抑或是冤魂无数阴气太重,踏进时就觉得满身的寒意和凄冷,女子不自觉地靠在惊风身侧,看到四下连月亮都犹如冻彻一般毫无光泽。她不禁怯怯问着:“惊风大哥,这么晚了,叫阑玉来这里,是做什么?大晚上的,怪吓人的??”

    惊风转过头并不言语,将食指放在唇上示意这名唤作“阑玉”的女子不要出声。

    隐隐地,似乎从一片血泊中传出婴儿微弱的哭声。

    阑玉听见后即刻吓得魂飞魄散就要叫出声来,惊风赶忙先行上前捂住她的嘴,压低了声音严肃道:“不要做声!”

    或许是被吓得怔住,也或许是乖乖听从了惊风强硬的命令,阑玉就真的不再言语,只跟着惊风一前一后地走动,只不时有一脚踏进血泊中时带来犹如迈入水中的“滴答”声。

    直到了那微弱哭声传来的源头,惊风方才俯下身来,将已经惨死的少妇移开,露出她身下那个被饿得醒过来,却虚弱得已是哭声轻微的婴儿。

    看着惊风把婴儿抱在怀里,动作虽不甚娴熟却已是极尽温柔生怕伤到他,阑玉震颤得合不住口,凝视着惊风好一会儿才道:“惊风大哥,我来吧。”

    惊风闻言也不拒绝,他本也不是会照看孩子的,就一把将怀中婴儿交给了阑玉,看着她道:“阑玉,你答应我件事??”

    阑玉随即点头,就感恩戴德地诉起惊风对她的照顾来:“若无惊风大哥暗中相救,阑玉身为婢女做错了事,捱了主人那一掌,怎能活命?这些年,惊风大哥还处处照料阑玉??莫说一件事,就是让阑玉一辈子侍奉惊风大哥听从吩咐,阑玉也会任劳任怨绝无二话。”

    “你带这个孩子走,你也看到了,车玥和南亓已经开战,留下来迟早不会安全。现在唯一能保全的办法就是赶快逃,你逃到北辰京城去??去找雪姬??”

    “赵小姐?她不是??不是已经??”

    “我没办法跟你解释这些了,你快走,在北辰找到雪姬自然会明白一切。你带着这个孩子赶快走,城门外就有马车在等着,会有人接你离开??”

    “可是,可是??惊风大哥你??你怎么办?”

    “我必须留下来,继续效忠主人??”

    “可是,可是主人他太危险了,他嗜血残暴杀人无数,恐怕??恐怕稍有不慎你就会??”阑玉一把抓住惊风冰凉的手,就呼唤着,“惊风大哥,你也一起走吧??”

    “不行,我不会走的??我留下来,陪着主人,或许能再救几个这样的孩子,或许能??减轻些,我身上的罪孽??”惊风抚着阑玉怀里的襁褓轻言道,又见阑玉只是惊诧地望着他,还是不肯离开,他只得把刀拔出来冲向阑玉,威胁一般压低声音怒喊,“你快走,快走啊??”

    阑玉这才被吓住,迟疑着迈步,才走出三步就又转过头来,看着惊风抽泣着问道:“为什么?惊风大哥??为什么??”

    “以往,我都以为,跟着主人效命,帮他打下江山就可铸成大业伟绩。可是??可是今日我眼睁睁看着樊州城破,看着无辜百姓遭受屠戮,看着原本繁荣的城镇一下子变成尸首遍布的坟墓,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在造孽!我虽改变不了主人的心意,但我也必须留下来,尽我所能赎罪!”惊风的脸上挂着深沉庄重,却早已是温柔遍布的神色。

    阑玉知道再劝无用,这才抱着怀中婴儿几步一回头,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如铁铸般压抑坚硬的黑暗里,惊风的身影就和它融为一体,不可分离。

    车玥宣弘三十二年六月,樊州城陷落,仅是消息传至京城的半月内,便又有惂平、筃南两地相继陷落。

    南亓此次攻城之迅速,准备之完善,得胜之轻易,无一不令人倍感诧异和惊惧。

    南亓就仿若正张开大口渐渐游过来的巨鱼,开始是一点点残食侵吞,却终是野心勃勃地意在将整个车玥吞入腹中,丝毫不肯放过。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一章:脱牢受命缘诛策(上)
    南亓无端进攻的消息传来时,顷刻之间就震惊了乡野满朝。项鸿枭于朝堂上即是拂袖大喊怒骂:“想我车玥也乃是泱泱大国方圆数百里,守城士兵竟松懈至使南亓突袭,不足一月连陷三城,实乃国之大辱!尔等只知禀告形势急迫城池失守,军情告急,朕又何尝不知形势急迫?眼下燃眉之急便是即刻派出可当大任的武将领兵作战,击退南亓!”

    “皇上,微臣愿领兵作战,保我车玥河山!”大将军萧儒翰闻声即刻上前自告奋勇先行自荐,陈词慷慨。

    是日,项鸿枭便封大将军萧儒翰为元帅,后败,萧儒翰被斩首级。

    项鸿枭后封大都督谢轶为元帅,败,谢轶被俘。

    项鸿枭再封中军大将军韩猎为元帅,不多时,败,韩猎降。

    ????

    “父皇,儿臣愿领兵前往,对敌南亓!不能得胜绝不回朝!”项奕宸见到兵败频传,朝中大臣却是低头不语再无人敢站出来,便再按捺不住想自行奔赴战场厮杀守城护国。

    怎知身居高位的所谓大臣虽是没有能自告奋勇作战指挥的胆量和才能,此时劝谏倒是开始前赴后继你言我语,口若悬河讲得头头是道。

    “皇上,臣以为,断不可派太子只身前往。眼下败绩连连,民间早已是惶恐不已,太子身为储君,如若战败有个闪失抑或不慎落入南亓手中,必定更会使得人心大乱啊!”

    “皇上,臣也觉得太子出战甚为不妥,请皇上三思,请太子三思!”

    “请皇上三思,请太子三思!”

    满朝文武,此刻方异口同声,共执一词。

    项鸿枭心中早已明白断不可派项奕宸前去,一来为着他的太子身份,二来恐怕他的武艺胆略虽然尚可,却缺少作战实践,也不足以对抗此番来势汹汹的南亓。

    然而他眼下思虑许久,却似乎再无人可用,项鸿枭激动得挥袖站起身来怒喊:“难道我整个车玥就再找不出一个能敌南亓的勇将来吗?死的死,降的降,俘的俘,城池不断落入南亓手中,甚至有的城门守将不攻自降,怪不得朕也听闻民间穿得沸沸扬扬,说我车玥已有亡国之相!”

    项奕宸立在台下自然是早在心里把一切数了个明白:自己父皇于治国不肯广施恩泽,于贤臣不肯委以众任,于外朝不肯广结友好。此次司空云澈之事一出更是举国闹得沸沸扬扬,军心民心皆已不在了项鸿枭身上,守将怨声四起,士兵疏于对外防守才弄得车玥如今陷入惨败节节败退。而南亓,怕是在司空云澈谋反一事上为制造混乱添油加醋地下了不少功夫,对车玥更怕是早已虎视眈眈暗中做了不少准备。倘若放任如此下去,车玥外无强援,内无能臣,恐不得胜。

    然而项奕宸仍然像是茅塞顿开地想起什么来,故而胸有成竹地缓步走上前向显然已经龙颜大怒的项鸿枭进言:“父皇,儿臣以为,整个车玥唯有一人作战,方可阻止强敌入侵,更可收复失地,重整河山!”

    “哦?你且说来听听,朕还真想知道,满朝文武,谁还有这般能耐?”项鸿枭闻言渐渐有些平静,但还是轻蔑斜视过一眼垂首不言的朝中百官。

    “启禀父皇,儿臣口中之人,此刻并非位于朝堂,而是,身处死牢!”

    “你说的这人是??”

    “父皇,儿臣举荐二品骠骑将军司空云澈为元帅,领兵作战!”

    “荒唐!”还不等得项鸿枭发话,聂尹却抢先一步走上去反对,“父皇,儿臣以为,司空云澈犯下的乃是谋反大罪,不日将会问斩,怎能派此等死囚担当领兵大任?”

    “聂将军在举国危难之时未曾挺身而出自荐护国,此时有能将可担大任,聂将军却最先站出一力反对,莫不是存心要看我车玥亡国不成?”项奕宸冷眼一撇,拂袖一挥,就是一阵嘲讽。

    “太子殿下,你??”聂尹被堵得哑口无言,却仍恨恨着不愿让步,“皇上,司空云澈身负谋反大罪,若此次将大权交付与他,难保他不会趁机叛乱,甚至临阵倒戈,通敌南亓啊!”

    “司空云澈一向对我朝忠心耿耿虽并未有实权也已是美名远扬甚得军心,且谋反之罪也怕是查无实证,有人刻意诬陷所得!这件事,聂将军心里,该比谁都清楚!”项奕宸扫过聂尹霎时有些惊惧失色的脸,“司空将军的勇略皆是我朝之最,无人能出其右,更是武状元出身武艺高强,聂将军如有更好人选,何不趁此时举荐?”

    “你??父皇,万不可让叛臣带兵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请父皇以国事为重,下旨令司空云澈为元帅领兵,如若将失地收回,更可证明司空将军乃是一片赤胆忠心,谋反一说岂非不攻自破?如此一来,更是令我朝不必白白折损了一位将才啊!”

    “请父皇三思啊,此事万万不可!”

    “父皇,眼下只有司空云澈能救我车玥啊!”

    “父皇,无论如何,不可重用叛臣啊!”

    “父皇??”

    “父皇??”

    ????

    满堂之上,只有项奕宸和聂尹争执不休针锋相对的声音你言我语,越来越激烈不肯退让地对峙着。怒目四对,唇枪舌剑,就如同火药点燃一般在朝堂上炸开。

    “够了!朝堂上如此争吵,成何体统!”项鸿枭被嚷得头痛,一言发出,喝断两人的争执声,他却也似有所思忖地握住龙椅扶手,“宸儿,聂尹,你二人下朝后随朕去元德殿!来人,去死牢将司空云澈宣入元德殿!”

    又像是经过了许久,久到像不知是几世轮回那般没有尽头。牢里终日昏暗,司空云澈早已数不清记不得自己还能活多久,还有多久要行刑。本来唯一可以让他算计日子的便是聂尹每日带人前来的严刑拷打,只不过最近似乎聂尹也是安生了些,不知为何,竟放过了折磨他来取乐的大好机会。

    身上的鞭痕已经结痂快要脱落,火烙的伤那般烧灼着挠进心窝都已是不痛了,还有聂尹捅下的那几刀,纵然是后来有些流脓溃烂,也已经大好。当然,夏日天热,伤口是会愈合得快些。不过也真的证实了,聂尹真的有些时日没来“拜会”自己了。

    想到这儿,他又自嘲似的笑一笑,叹了口气,这世上,哪还会有人愿吃苦受刑的?

    唯一令他放心不下的还是项矜惜,她从那天被带走后就被没有再来。当然,他是心里清楚的,聂尹已经得意洋洋地向他炫耀出言“父皇已经给项矜惜下了死命令,如若她再敢来看你,就要即刻杀了你。所以,你怕是临死都见不到你爱的小美人一面了”,从聂尹无耻奸邪的笑面中他似乎看到了项矜惜整日泪流满面痛不欲生的哀恸。每每想到时,他都感到一阵心被狠狠撕扯的揪疼,拼命捂住胸口都毫无用处。

    死牢一向最为消息不通,司空云澈自是无从得知,他所设想的一切,都已随着南亓太过猝不及防地攻打车玥被全盘搅乱,他想护的人,也已一步步陷入即将逼近的危难。

    察觉到有人来时他才从床上懒懒起身转过来,没有睁开眼就平淡地笑道:“怎么,今日便是我司空云澈人头落地的日子了吗?”然而他定睛一看时,却见来人乃是项鸿枭的贴身公公,不由得心头掠过疑惑。

    “老奴给司空将军道喜了,司空将军大喜啊!”公公躬身走过去向着坐在床上尚有迷茫的司空云澈行礼。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二章:脱牢受命缘诛策(下)
    “我一个将死之人何喜之有?公公说笑了。”司空云澈渐渐自嘲着出声,却是已暗解疑惑,“难不成皇上开恩,不再处斩我,改成牢中赐死,留个全尸?想来,这也确是大喜!”

    “瞧司空将军想到哪去了?”公公笑容更甚地道贺着,“皇上有令,要宣司空将军去元德殿觐见呢!”

    “公公便不要再拿云澈开玩笑了!”司空云澈低头看了看如今的自己,乃是一身囚服褴褛,满身的血色和泥垢,头发早已散乱得不成样子,甚至于儒雅清俊的脸上还长出了细短不过的胡渣儿,“即便皇上有召,云澈也不敢前去。云澈如今这般模样,怕是会玷污了皇宫金殿。”

    “这个将军不必担心,老奴已安排好宫女伺候将军沐浴更衣,待将军梳洗更衣完毕后再行面圣也是不迟。”

    司空云澈看公公话里并不像在说笑,此次面圣是不得不去的样子,便也不再推脱。他司空云澈仅剩的,也不过这一条残命而已,迟早要丢,已无可惜可惧。

    一路上司空云澈倒也未曾闲着,一直在套着公公口中的话问着皇上突然传令到死牢召见的缘由。

    原来是南亓猝然攻打,车玥不及防备连连败退。不过话说过来也是,主人觊觎车玥的时日不浅,准备也极为充分,车玥难免无法应对。此番项皇会拉下脸面来将他一个犯了谋反大罪的死囚从牢中找出来必然也是到了紧要关头。

    其实什么君王大业,江山权术,鹿死谁手的向来都不是他这种本来就出尘洒脱的个性所关心系挂之事。他所念及的不过是主人的突然发力,必然会打断他要等到项矜惜被送到北辰联姻脱离危险的计划,不得不逼他另行打算。可是斟酌一番,眼下除了帮助项皇保住车玥,与主人兵戎相见怕是再无办法能保项矜惜无恙了。

    可是他明明知晓,于主人而言,作为叛徒,再加上他此时竟然倒戈帮扶车玥,必然是不会给他活路的。而对项鸿枭而言,有谋反的罪名在身,他一日活着,就会是一日的心腹大患,纵然是作战得胜立了大功班师回朝,也难保向来毒辣多疑的项鸿枭不会做出“飞鸟尽,良弓藏”之事。

    想到这儿,司空云澈不得不又淡然一笑:没想到没能死在刑场上,又要丧命在两方皇帝的算计中了。真乃天命难违!他司空云澈,果真是注定的短命郎。

    在一旁的公公瞥见司空云澈已被污垢遮去英俊的脸上呈现出极为明显的喜色,心里思量着司空云澈定是因为此番领兵出战必能告捷后再获功名保全性命而喜不自胜,不禁也出口庆祝:“司空将军此番劫后重生,真可谓是可喜可贺啊!”

    “是啊,可喜可贺。”司空云澈也适时地接过话来,只不过是抬头望了望蔚蓝明媚到刺目的天,好久都未曾得见了,却是再无笑意露出来。

    一番的沐浴更衣后司空云澈便再次回到了那般英俊儒雅的翩翩公子模样,若不是瞥见身上遍布的浅淡伤痕,恍然间他还真的会以为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如果,一切都不曾发生??

    痴人说梦!

    他嘲弄着自己便大步跨入元德殿中。

    “罪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参见太子,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司空云澈虽是自称“罪臣”,然而拱手跪拜叩首间却是毫不拘谨,一如当初。

    “免礼平身。”项鸿枭似是对司空云澈尚有戒备,不愿正眼看他,就连声音也是极为冷淡的。

    “谢皇上!”司空云澈也是不卑不亢地不放在心上,就站起身来立在一旁。

    “朕想,你该清楚,朕此次召你前来,所为何事。”项鸿枭并不愿与一个自己素有心结的大臣再过多言,一语便欲切中要害陈说重点。

    “罪臣身居死牢多时,又是愚钝之人,实在不知。”尽管已是心如明镜,司空云澈也不想太过显露,难免要有意装傻一番。

    “如此,朕便告知与你。”项鸿枭抬头看着司空云澈,字字清晰,“南亓突袭我车玥边城樊州,且趁守军不防之时又连攻两城。城池步步陷落,朕派出手下得力武将领兵前往却屡屡失败,眼下,整个车玥,怕是只有你的勇略和武艺能带兵前往,与之争胜,收复我车玥失地。”

    “罪臣乃是戴罪之身,恐怕,难以当此大任??”司空云澈立刻就拱手屈身,欲婉言谢绝拒不受命。

    “司空云澈,你别在这里蹬鼻子上脸,给脸不要脸!”聂尹在一旁却是早已控制不住地怒骂开,“你一个犯了大罪的死囚犯,父皇将你从死牢里放出来,肯给你个立功的时机已是给足了你面子,你休要在此得了便宜还卖乖!”

    司空云澈并未被此话激到,反而淡淡回以一言顶撞:“聂将军此话说得倒是有理有据慷慨激昂。云澈以为,凭着聂将军此番的正义之气,和在死牢中行刑的心思,若是领兵作战,何愁家国不保失地不收?”

    “司空云澈,你??你竟敢讽刺我!”聂尹一下子被气得暴跳如雷,就欲上前教训司空云澈。

    “司空将军所言,也并非毫无道理??”项奕宸见状忙走过去一把抓住聂尹伸出的拳头,微笑着冲司空云澈作揖,“我知道司空将军此番在死牢里,屡屡遭到小人施刑折磨,实在委屈。只不过司空将军一向忠心耿耿却被枉作谋反叛逆,将军必定也会叫苦不迭。这也不失为一个将军洗刷冤屈,证明清白的好时机??还望司空将军大人有大量,莫要跟小人一般见识,以大局为重啊。”

    “太子你??”

    聂尹又要发言出声,却被司空云澈抢先一步打断:“太子殿下言重了,若论前嫌,云澈并非是喜好斤斤计较,蛮横无理之人。家国大义,纵然云澈只是一介莽夫也自然懂得??”

    随后司空云澈再郑重一跪到项鸿枭面前:“罪臣愿出战,以证清白!”

    “既是如此,那便依朕说的办!”项鸿枭眼底精光闪过,慢慢吐出话来,“封宸儿为元帅,司空云澈和聂尹为副元帅,明日便领兵出战。兵权??就分别交与宸儿和聂尹!”

    言下之意,司空云澈虽受皇命之托要出力卖命,却仍是无实权在手。

    “父皇,此事万万不可啊!”项奕宸闻言大惊失色,再次跪拜请求,“父皇,论胆略武艺,此次出战主力必然是司空将军,儿臣既不通谋略又武艺不精,何德何能担当元帅执掌大军?还请父皇收回成命,封司空将军为元帅,掌控兵权才是。”

    “朕也知如此,不过??”项鸿枭皱眉撇眼故作为难之状,“司空云澈毕竟还背着谋反罪名,若是把兵权交付与他怕是于理不合,惹人诟病。为了避嫌,也只得委屈司空爱卿了,不过此战立功,以证清白后,司空爱卿又何惧朕不会放下芥蒂,付权于你?司空爱卿,你意下如何?”

    明知是故意为之对自己仍是不公,司空云澈却因实在无心争权之事还是领旨接下令来:“罪臣能再得尽忠,已是万世之幸,不敢再有丝毫怨言。只是,罪臣想向皇上请求一件事??”

    “司空爱卿但说无妨。”

    “罪臣想出战前,再见九公主一面。”

    “如此??你和惜儿也是许久未见,朕便允了!”项鸿枭一挥手,毫不思索地就即刻应下来,“宸儿,你不是也说许久不曾见过你九妹了吗?如此,便随司空爱卿,一同去吧。”

    项奕宸仍是不愿就此罢休,可是瞥上项鸿枭略带薄怒和厌烦的神情,知道再行劝说也是无用,终于还是把喉间的话咽下去,噤了声:“儿臣告退。”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三章:暗设悬刀入奉戈(上)
    等到司空云澈和项奕宸皆退出元德殿走远,项鸿枭方才若有所思般望向聂尹:“你可知,朕为何要让你为副元帅一同出战?”

    “儿臣??不知为何??”聂尹本就并非一个武将之才,又是品行不端一无是处,不过因着家族世袭才居于此位,虽是手握实权却从不曾领兵出战过,自然会疑惑项鸿枭所言。

    “哼!”项鸿枭冷哼一声,睥睨着慢慢说道,“此次作战主力是司空云澈,朕让宸儿前去是为了掌管大权,也趁此时机让他加以历练。可就你来说,只握着重权没能控制住军心毫无用处!再者论武艺论谋略论勇猛,十个你也不敌司空云澈之万一,你还真以为朕会让你真的作战去不成??你若真是有这般能耐,朕又何苦把一个叛逆谋反的死囚从牢中放出来,岂不是让天下人都嘲笑我车玥朝中无人?”

    聂尹虽被数落了一番心中不快,却也黑着脸不得不违心地低头连声称是:“父皇教训的是。只是父皇??儿臣确实不知为何??”

    项鸿枭虽然一脸轻蔑着对聂尹的无能颇为无奈,却仍是开口渐渐明说出来:“你虽没什么有用的才干,害人却实在是有一套能耐。从散布流言说司空云澈谋反,到诬陷他从他府邸搜出军中密信作为证据害他入狱,再到狱中施以重刑招待,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不能说明你的害人折磨人的本事非凡?”

    “是??父皇??”听着项鸿枭此时的语气严肃平静,聂尹倒从话里说不出他此时是赞是骂来,却又忍不住要为自己辩驳一番,“可是??可是父皇,别的事儿臣承认做过,但这??关于司空云澈谋反的流言,真的不是儿臣散布的啊??”

    “朕不管流言是不是你散布出的,朕只想告诉你,你也看到了,方才宸儿处处维护司空云澈,可见此战他必会一力护持司空云澈,保他安然无恙,而司空云澈此时虽是仅剩足以对抗车玥的人,仍有作战之用,却仍是朕的心腹大患。朕要你陪同前去,无非是想,如若此去不慎战败,司空云澈不慎战死还好说。可是司空云澈一旦获胜收复了失地,朕也绝不许他再活着回来!你明白吗?”项鸿枭眼里慢慢透露出猩红残暴的狠毒来,一句比一句用意明显。

    聂尹方才如恍然大悟一般喜极着领命叩拜,“父皇放心,儿臣定会让司空云澈有命去,没命回来!”

    项鸿枭不愿再看眼他,只随手一下子扔到聂尹面前一个素色纸包:“你想办法,给司空云澈下了这包毒,让他得了胜就立刻一命呜呼!”

    “是,儿臣遵旨!”聂尹忙将纸包捡起放在袖中,“儿臣必会除去父皇心中大患,使父皇从此高枕无忧!”

    “好了。”项鸿枭像是近日已为战争之事忙得焦头烂额疲惫不堪,也是厌烦着不愿再听聂尹大言不惭的保证,挥挥手就打个呵欠道,“朕乏了,你退下吧!”

    “儿臣告退!”聂尹也是懂得自己无需再言,即刻就站起来,躬身退了出去。

    元德殿内的香炉依旧青烟袅袅,将项鸿枭的一张脸都隐在其后,一团明黄的身影也是看得不甚分明,却是仍旧能够听见他自鸣得意的冷笑声:“司空云澈,既然你真就这么想证明你的忠心,那朕就成全你,让你杀身以成仁!”

    随后狂傲阴狠的笑声透过廊檐直直传上去,一直在其上趴伏着窥听的黑衣人亦是肃声一笑说句“原来如此”,即刻便轻轻一跃如插翅而飞一般转眼就没了踪迹。

    “司空将军此番,也真可谓是绝处逢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项奕宸行走间就朗声一笑,以做道喜。

    “一切还要多亏了太子在皇上面前的极力举荐之恩,才能使云澈得以脱身死牢,为国出战以表忠心洗刷冤屈啊!”司空云澈走在一旁衷心拱手施礼以表谢意,“自云澈入朝堂之日起,太子殿下便处处帮扶,屡次为云澈解围,就连云澈此番身负谋反大罪,太子殿下仍是极力死谏为云澈拖延刑期,还使得云澈有幸脱身死牢。太子大恩大德,云澈哪怕万死都难以回报,没齿也不敢忘却。”

    “司空将军言重了。”项奕宸摆摆手,对其言谢仍是谦虚不愿接受,“司空将军乃是我车玥武将之奇才,又是一片忠肝义胆,却屡屡遭受小人残害。我又怎能袖手旁观,白白使本朝折损了一位人才!当然,也是为了私情,九妹是我一直最疼爱的妹妹,又对你一往情深,在我心里,早已是把你当成了亲近的妹婿??”

    “云澈能得太子和九公主这般厚爱,万世都无以为报!”

    “说起来这事就不得不提,九妹虽是老老实实地安心卧床养伤,可我听歆儿说,她一直不好,整日都泪流满面哭个不停,不断念着你。听说前几日宣了太医来看,说是如若九妹再这般下去,怕是双眼会受损。我去看她,她说仍执意硬是要跟你生死相依共赴黄泉时我和母后都吓坏了,可又一向知道她性子倔强,不肯听劝,总也不能派人时刻寸步不离地看守她。我是真担心我这个傻妹妹一时想不开,真的有个万一??”项奕宸双眼一沉,顿下脚步,颇是有些不知所措的无奈。

    “这??还望太子想想办法,不要让九公主有任何闪失??否则,云澈就算身死也不会瞑目啊!”

    “想办法?想来这世上除了你,还有谁能让九妹改变主意??”项奕宸先是苦笑一声,然后与司空云澈对面轻言保证,“此番你有幸能从死牢中脱身,就有了一条出路。我只是担心,父皇派聂尹与你我二人同行,聂尹三番几次算计于你,只怕他还会趁此机会害你。不过你放心,我必会想方设法从旁护你周全,这次只要你能安然无恙地得胜班师回朝,我自会安排,让你带着九妹离开。离开后你务必好好待她,从此车玥皇宫,就再也没有九公主项矜惜了。”

    “可是,可是??”尽管司空云澈不得不承认他对项奕宸口中带项矜惜私奔离开之言动了心,只不过两方对付必定九死一生,能有条活路和项矜惜厮守又谈何容易?怕也是此生只能痴心妄想了。

    以为司空云澈是对此事仍有顾虑才这般吞吞吐吐尚且犹豫,项奕宸便接着尽心宽慰道:“你大可不必担心,就算九妹无故失踪,父皇也不会迁怒责怪到我的身上,哪怕父皇真的查到是我所为,但毕竟我是当朝太子,他的亲儿子,就算再是气愤他也不会太过难为于我。以后就算任凭父皇如何遍布罗网搜捕追查,毕竟天下之大,你带着九妹山高水远,又怎会轻易被找到?等过个几年此事平息下来,你和九妹,便可安定下来从此好好过日子了。”

    看到项奕宸是如此思虑周全处处为他二人着想又不知此事背后真正危险,司空云澈终是不忍再开口称难,故而就此答应下来:“那云澈,就在此谢过太子殿下成全!”

    项奕宸把他扶起来,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我总不能看着九妹无辜傻傻地殉情殒命。既然她当公主不快乐,我就只能放她自由。不过,九妹并不知你已出了死牢,也不知我这般的打算,一会儿可要给她惊喜才是。”

    司空云澈连连称是,却不可抑制地在华服广袖的遮挡下握紧双拳,无计可施。
章节目录 第三十四章:暗设悬刀入奉戈(下)
    “公主,您从昨日开始,又不肯用膳了。您这段时日都如这般一次只吃上几口便又接连几天不肯进食,已经是憔悴不堪。再这样下去,您身子怎么受得了?”歆儿满脸心疼地看着坐在床榻上,虽是睁着双眼却是目无一切的项矜惜,端过去食盘劝道,“您瞧,皇后娘娘吩咐御膳房特意为您备下的血燕羹,您就??用一些吧??哪怕,就吃两口,好不好?”

    “我不吃,你拿走吧。”纵然是被这般苦劝,项矜惜也只是毫无波澜,仅苍白的嘴唇动了动,气若游丝地吐出几个字。

    “公主??您再这么折磨自己,身子??迟早会垮的!”歆儿见项矜惜已是这般却还固执不肯听劝,为她着急得都快要哭出来,“奴婢知道您对司空将军一往情深,可是事已至此,若是让司空将军知道您如今??如今这般虐待自己,司空将军又怎能安心?”

    “好了你别再说了!”项矜惜哭到几乎已经干涸的眼里再次迸发出热泪来,“没有他,我要我自己的身子有什么用?我一个人留在世上又有何用?他不安心,他不安心那是他的事,可我死生都要跟着他,他不要我我也要跟着他??”

    歆儿见项矜惜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又哭得厉害,赶忙转身把食盘放在桌上又回去掏出丝帕为项矜惜擦拭双眼:“公主,您万万不能再哭了,御医嘱咐,您若是再这般整日以泪洗面,怕是会??”

    “我不管,我管不了这么多了!”项矜惜一把就将歆儿伸过来的手推开,任凭涕泪横流着哭喊,“我死生都再也见不到他,那要双眼还有何用?”

    项矜惜泪眼朦胧间不经意中瞥向门外,却恍然间仿若看到那个熟悉到刻在记忆里的着月白色长袍,玉树临风的身影,披了一身的阳光和岁月姗姗来迟一般站在门口等候,温柔至极地望向她,无比疼宠。她见状不禁喜极而泣,却又顾自嘲弄:“你瞧,我真是思念云澈痴狂了,居然??居然好像看见他就在门口望着我??”

    歆儿本来还想出声安慰,听到项矜惜的一番话亦不由得怔怔转过身。同样是讶然一惊。歆儿却是赶忙跌跌撞撞地快步走上前去,看到司空云澈一直凝望着项矜惜的眼里跃动的波澜,震惊得失声大喊:“公主,您不是幻觉,是司空将军,真的是司空将军来了!”

    “惜儿,是我,我来了!”司空云澈看到项矜惜如今的面容,想要尽力淡然地温柔出口却还是心疼到发出话时已然成了哽咽之声。

    “云澈,云澈??”项矜惜的眼里骤然间疯狂落泪,她奋力激动地想要下床,却不知自己早已由于多日缠绵床榻不曾起身又近乎绝食失去了力气,一下子就重重摔在地上。

    “惜儿!”司空云澈见状再顾不得在一旁观望就大步迈过去,俯下身来将项矜惜的脸捧在掌心。多时未见,她虽容貌依旧,却是无比消瘦下去,原本的身量纤纤已是完全变得瘦骨嶙峋,面色惨淡,一双原本灵动柔润的凤目已然哭到红肿不堪。

    司空云澈抚过她的双脸,强行忍住才没有心疼得哭出来,话里却还是抽噎着,略带责怪:“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憔悴得都快没了人样??你何苦这般折磨你自己?”

    项矜惜颤颤地抓住司空云澈的手,不听他责怪也不去解释,只是忽然流着泪就笑了:“真好,我还以为,我在有生之年再也见不到你了??”

    “不准再哭!”司空云澈伸出手去想要擦干净她脸上的不断出现所有泪痕,明明是强硬的命令添了哽咽后也像是微不可闻的叹息声,“当心你的眼睛,不准再哭!”

    项矜惜挣开司空云澈伸过来的手,一把就抱住他的脖颈用力搂住:“好,好,我不哭,我只要答应你不哭你就再也不要离开我,再也不要丢下我,再也别??不要我了好不好?”她虽然话里说着不哭,热泪还是滚烫地一下一下狠狠砸在司空云澈的身上。

    “好,我依你,只要你别再折磨自己,我就都依你。我不丢下你,不离开你,不会再??不要你。”司空云澈同样是把项矜惜推到怀里,回应着她的话,句句清晰。

    司空云澈抬头看见了被项矜惜勒令搁置在桌上的血燕羹,抚着项矜惜的脊背道:“地上阴冷,我抱你起来,我喂你把燕窝羹喝了好不好?你不准再绝食!”

    “嗯。”项矜惜这才褪去了倔强,像个三岁孩子一般乖巧温驯得连连点头。

    司空云澈这才一把将项矜惜横抱起来,这才惊觉到她如今竟是轻得还比不上他扛过的大刀,不禁令他无比心酸。司空云澈本想去端过碗来,项矜惜却牢牢抓住他的手,无论如何都不肯松开。还是歆儿见状,忙上去把血燕羹递到司空云澈手里。她站在一边,看着项矜惜许久都不曾有过的笑着用膳的样子,亦是激动得喜极而泣。

    司空云澈一直宠溺又温柔地望着她,一个人把心里隐约颤动的凄凉和悲恻竭力压下。他一匙一匙地把汤羹吹得不凉不烫再喂给她,已然倾尽了所有的情意,悉心照料。他甚至都未曾想过,原本他的注定被禁锢掌控的生命岁月里,竟会能出现这样一个人,能让他毫无顾忌地袒露衷肠。

    “对了云澈,你是因证明了清白之身,洗刷了冤屈才被免罪释放了吗?”项矜惜脸上慢慢浮现了早已多时不见的幸福和喜悦,仍是搂住司空云澈,靠在他怀里安静地问着。

    “我??”司空云澈刚要开口,抚上项矜惜的长发后就又噤了声。再一想也终究是瞒不住才重新开口,“我明日,便要启程出战。”

    “什么?你要出战?”项矜惜的笑容瞬间就僵了下来,整张脸被随即爬上去的担忧占满。

    “是啊,你处在深宫,又幽闭多时,自然是不知外面的这些动静。”司空云澈淡然一笑继续说道,“南亓进攻,我朝猝不及防,城池连续陷落,派大臣出战是败绩频传,再无可委以重任的武将,所以??”

    还不等司空云澈说完项矜惜便已满口责怪地冷声打断:“我本以为是父皇难得仁慈开恩肯明察秋毫放过忠臣良将,原是江山不保,无人才可用才想到让你去为他出力??”

    司空云澈仍是淡然地捏捏她的鼻尖挑逗着:“你看你气得,一副和你父皇苦大仇深的模样。我去出战不也好吗?若是赢战,岂不是能自证清白,洗刷了谋反叛逆的罪名了?”

    “可是我还是担心你??”项矜惜的激动随着安慰略微平复一些,却还是有些嗫嚅不安。

    “你放心好了,此次出战有太子一道前去,我定会没事的。”

    “是啊九妹。”项奕宸似乎这时方才走到,应声就接下司空云澈的话来走到项矜惜床边,“你放心,有我和司空将军一同前行,一定不会让聂尹有作祟的时机!”

    “什么?聂尹也要和你们一同出战?”项奕宸原本是无心的安慰话语,却不想又无意中戳中了项矜惜,让她一下子激动得惊坐起。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五章:笑掩离殇倾城祸(上)
    “这??”项奕宸方才感到后悔,暗自怪罪着自己的口不择言来。是啊,司空云澈一向思虑周全,又怎会将聂尹一同出战告诉项矜惜,连累她担心?

    “不行,云澈不能去!”项矜惜此次连半点担心都已不再是,忽然就变得无比严肃和强硬起来,“聂尹他不但毫无勇略一无是处,更是品行不端处处针对陷害云澈,怎能让云澈与他同行?”

    “惜儿,你大可不必这样。”司空云澈扣住项矜惜的双手,就温柔笑着轻声安慰起来,“你想,你不是也说了吗?聂尹他胸无大略,纵然他品行不端又能有何高明手段?况且前有他陷害我谋反一事,我必会对他更为防备,不会让他有可乘之机。再加上我还有太子殿下从旁帮扶,定会是安然无恙,毫发无伤地回来??”

    尽管被司空云澈面面俱到的一言哄得稍稍安定平复下来,项矜惜还是心有顾虑惶恐不安:“可是我还是觉得??”

    “我向你保证!”司空云澈打断她的话,随即就凝望着项矜惜深情立掌为誓,“我司空云澈发誓,定会毫发无伤地回来见九公主项矜惜,从此比翼双飞,绝不负她!”

    见她脸色稍有缓和羞赧却还是未完全安心,司空云澈便又走过去安抚着以理陈说以情相动:“你也不想有一个背负谋反之罪的夫君不是?此次作战又是我走出死牢唯一能得生路和你相守的机会,我又怎么能放弃?等我得胜归来,岂不是自有了清白之身?到那时,只要你愿意跟着我,我就带你离开深宫,我带你去草原,去村落,去看满山满野的花草,去看苍鹰低旋,去看小溪流水去看柳絮纷飞,等你累了我们就找个地方与世无争地安居下来,我们生个孩子,然后就这么一家人安安静静平淡幸福地度此余生好不好?”

    项矜惜的与司空云澈紧握的手里蓄满她温暖的泪水,她笃定地望向他的眼,他的眸子里全部都是她的眼道:“好!””

    什么琼楼宫殿,什么金碧辉煌,什么荣华富贵,什么高高在上,从来都不是她的念想,从来都不过是,她的镣铐。

    那些乡野,那些花草,那些苍鹰,那些溪流,那些柳絮,那些安定那些相守,才是她一直想要握在手中的,上天亏欠了她半生的。

    她握紧他的手,仿佛明日就能携手一人,再不入富贵门,从此成双灯下,绝尘天涯。

    项奕宸看到司空云澈与项矜惜这般依依不舍情深莫测的模样,便也再不想从旁打扰,只上去拍拍司空云澈的肩膀,低声嘱咐着:“今日你就留在玉锦宫陪九妹吧,明日启程时,我再差人来叫你。”

    司空云澈点头示意答应,视线却从未从项矜惜身上移开片刻。

    项奕宸挥手示意着玉锦宫里的全数宫人皆退下,不要打扰九公主和司空将军独处。

    他二人一开始也就是紧紧抱着,彼此沉默,谁都不曾说出一句话,却是一切都在不言中沉淀得越发浓重。后来,尽管时辰良久,手臂早已是酸痛得厉害他们还是保持着这般举动,也没有谁愿意有半分松动。

    项矜惜是因为她贪恋这等了太久太久的时候。

    司空云澈却是因为这将会是他二人此生最后一次的相拥。

    后来,就是临近日暮的时候了,一切的聒噪都慢慢沉寂下来,连同他二人的呼吸声都似乎已经听不见。

    残阳如血时,光线还是强烈的,却又柔和而温润地射落在人声杳寂的宫里,在他二人身上打下明亮而清晰刻骨的印记。司空云澈似乎是被阳光照得有些许恍惚,于是缓缓松开手,目不斜视地看着眼前一脸明媚笑靥勾魂夺魄的绝色容颜,就如同是睡在梦境中一般甜蜜而呢喃地开口:“惜儿,你好久都未踏出寝宫了,陪我出去好不好?”

    “嗯。”她答应得如此爽快而欢愉,连吐出一个字都是含着幸福的生息。就像是与他在一起不论何时何地,她都一如既往地甘之如饴。

    司空云澈怕她夜里受凉,就拿一件厚厚的毛裘把她裹得像粽子一般相当严实。刚要领她走出却又想起了她受过的严重腿伤,可能尚不见大好,于是伸起手一把就将她横抱起来紧贴到怀里,就大步地走了出去。

    项矜惜只想把全身都紧紧靠着他,太久未见得笑到花枝乱颤,就像喜悦欢愉到天下无人能比。

    说是出去,司空云澈也并未抱着项矜惜走远,也因怕旁人打扰,就在玉锦宫门外的石阶上坐下来。但司空云澈想到日落后渐冷,石阶上更是带上夜凉如水的阴寒,再加上极为坚硬,怕她会不舒服。司空云澈考虑周全后索性就不把项矜惜从怀里放下来,直接仍是揽在怀里让她坐在他腿上。

    项矜惜见状尽管窃喜,还是伸手去摸着司空云澈的脸,故作关切地假意抬头问着:“这么抱着我,你累不累?”

    “嗯??累,很累??”司空云澈装作正经地思忖一番,点头答道,“抱你都这么久了,我的手都酸了。又酸又痛,累得很。”

    “那你,你把我放下来吧。”项矜惜见司空云澈真的顺着她的话应下去,着实有些失落,但还是体恤着他,柔声说着。

    “好。”司空云澈竟然是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下来,装腔作势地抱着项矜惜就要将她放在身边的石阶上,可是连毛裘都未曾触到地面他就邪魅地笑着又一把猛地将她捞回怀里,嬉笑着伸手勾着她的下颌说道,“手再酸再疼,我就算抱一辈子也不舍得放下你这个小东西啊!”

    项矜惜被他不常有过的这般挑逗弄得笑语嫣嫣,早就喜不自胜地乐出声来:“我和你相识许久,还不曾发现过你竟也会这般耍赖!”

    “可是我告诉你啊,你不知道的我会耍赖,还多着呢!”司空云澈附到项矜惜耳边低语,呼出的热气缠缠绵绵直绕到她心里去。

    “哦?什么?说来听听??”项矜惜仰起头来一脸烂漫地看着司空云澈,就像是等待着他给出一番再精彩不过的说辞来。

    “就是这个。”司空云澈又是妖孽般一笑,低下头来就冲着项矜惜的丹唇吻下去。项矜惜看似是稍有所抗拒,可是伸出去想要捶打司空云澈后背的双手却渐渐变成了环抱的姿势。司空云澈见状更是欣喜,更为深入而急迫地吻进去,似乎想要霸占掠夺她所有所有的温存和暖意。

    夕阳渐落,满是浓情和潋滟的暖色旖旎地落在相拥相吻的二人间铺散开,像是要把他二人就此禁锢打造为浑然天成的雕塑,长长久久,海枯石烂。

    过了多时,司空云澈才似有余味地从她唇上移开,却还是距离甚近,呼吸交缠,仍旧挑弄一般邪笑着问她:“你说,我方才,是不是耍赖?”

    “你??流氓??无赖??竟敢强吻本公主??”项矜惜脸上羞赧到红得几乎都要掐出血来,笑不做声却是言语断续地责怪起司空云澈来。

    “是吗?强吻?微臣怎么觉得,方才公主似乎是在主动献吻?”司空云澈玩味一般用食指轻轻挑起项矜惜下颌,考虑过后又渐渐出口,“微臣觉得,不如这样可好?公主让微臣再试一次,如若公主认定是强吻,也好惩治微臣轻薄公主之罪如何?”说着,他便又眼动秋波地垂下头再次落下唇去。

    “你??真是无赖!”项矜惜伸出手去挡住他即将落下来的薄唇,温婉又伶俐地狡黠一笑道,“不如,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如何?”

    “你这么傻的丫头,还能有何秘密,能瞒得住我?”司空云澈嗤笑一声,只是不信,却又转念一言,“不过多日不见,我倒是想看看你有没有长进,说来听听??”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六章:笑掩离殇倾城祸(下)
    “我告诉你??”项矜惜笑得合不拢嘴,伸手缠上了司空云澈的脖颈,在他耳边低声,“其实,我的腿早就好了。我是为了骗你抱我才装作腿伤未愈的。”

    还不等司空云澈反应过来,项矜惜就一下从他怀里挣开站起来,耀武扬威地炫耀着,就如同初见那般纯净清澈,全身都如暖意茂盛空灵幽然的春波。司空云澈方才恍然大悟,站起身来就要佯装恐吓地去抓她:“好啊你啊,居然敢骗我,看我不抓住你再重罚一个吻好好惩戒一番,看你还敢不敢再骗我!”

    司空云澈虽是这般说着,也上去要抓她,却仍是有意想要放她跳跃奔走,满意地见她欢乐如孩童一般脸色话语同样的天真愉悦。他是真的想看她能再像初见之前的模样,如今这般重又见到,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念想,虽然他知道,这些这些,怕是不久后便会毁于一旦付之一炬般再不出现,从此,与君长绝。

    他想到这里,思绪似乎都已经定格凝固,奔涌而来的离殇慢慢地从头脑中覆盖着压到心上。他似乎已经再也听不进去项矜惜在一边对他一次又一次的呼唤,慢慢地就蹲下身来,如同下一刻便想要埋头痛哭一场。

    项矜惜见司空云澈忽然间不再追逐她,她接连唤了许多次他也是顾自低头不曾应答。她这才似有担忧地想起莫不是他在死牢中受刑伤势未愈,方才与她的追逐打闹又扯到了伤口才让他痛得不能站起?

    她亦是拉下了笑脸,一步一步走上前去,就要蹲下身来抚着司空云澈的胳膊,语无伦次地疼惜问着:“云澈,你??你是不是扯到了伤口,又痛了?我??对不起??我??”

    司空云澈方才意识到项矜惜在心里一直把他搁置得这般高高在上,高到她居然会不问青红皂白就傻傻地先自行认错,高到她从来就全心相信,不曾对他有过丝毫犹疑纠葛。此时到了陌路穷途,他更是不该最后都不能让她有个快乐的终结。

    于是他倏尔绽开一个看似无比灿烂却暗含悲凉惨淡的笑靥,只不过是阳光昏暗,她又只顾着低头认错道歉不曾看见。

    下一瞬司空云澈抓住项矜惜的双臂,刹时便要将她推到在地,然而他怕她即使身披毛裘,在硬地上也会被这一下摔疼,故而还是先行伸出右臂垫到项矜惜背后才将她推倒在地上压在身下:“傻丫头,我骗你的??你看,这样我是不是就抓住你了?公主金口玉言,那你可不能赖账,让我好好再重重罚你一个吻才是!”

    项矜惜见司空云澈是无事也便安了心,对他接下来的索吻也不再有任何抗拒,反而伸出了手再次缠住他的脖颈,打眼望着倒更像是她自己硬贴着赶上去。

    挺久了直到暮色四合他二人还是躺在地上相拥着,昏暗成片地碾过,司空云澈和项矜惜开始望着满天渐渐浮现出的星辰就毫无边际地思绪漫天,进而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笑着。

    他说他自幼就是遗孤,别人都言他是注定的天生命硬,所以他才能死皮赖脸地活到现在连入个死牢都能化险为夷绝处逢生,还能福星高照地得到了人人爱慕的公主。

    她说她少时出宫曾因好奇算卦,那个京城里被人称是“江湖骗子”的占卜先生说她这辈子会有三个男人三生情难,后来不久就听人说因为他算卦不准太过离谱被砸了摊子,人也被赶出了京城。她本来还对那人有些恻隐之心,如今看来果真是胡说八道实在该打,明明她项矜惜这辈子,只会有一个叫司空云澈的男人。

    他说其实他被少时被师父逼迫着练功,但那个时候他总是偷懒,由于练不好常常被罚不准吃饭。有时他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才跑到街上偷了一个小摊的包子,但是由于从未偷盗技艺不精,被发现后那个胖胖的女摊主追着他就要乱打,后来那女摊主因为太胖从街头到巷尾追到气喘吁吁冬日里也是大汗淋漓也不能赶上他,于是只好骂了几句“臭小子”便就此作罢。他的轻功,怕也是因那次打下了底子。

    她说她小时也曾顽劣傻到不懂事,硬是不要宫女哄她睡觉,一个人跑到凤栖宫去找母后,却刚好碰到那一晚父皇要在凤栖宫安歇。她娇纵得不管这些,抓着母后的手就不听劝地开始大哭要母后哄她睡觉,还好是母后足够宠她,甚至把在一旁已经略有怒意的父皇撇下去陪她。

    他说其实他第一眼望见她时,便已有不轨之心,只是碍于情面和身份顾忌没有提及,才故意遗落佩剑引起她的注意。

    她说那天她本可吩咐同行侍女追上去把佩剑还给他,不过是她想再多看他一眼才执意要亲自追过去。

    他说她曾送他一块丝帕,但那时她的绣工初学仍是不甚娴熟,把好好的鸳鸯绣得就像是鸭子一般歪歪扭扭甚是别扭,她送给他时怕他取笑才撒谎说是恰巧经过时从街边小摊上买下来的。可是他一眼就看出来了端倪,因为小摊上卖的绣帕,怎么会有这么丑的?

    ????

    他二人就这么喋喋不休你言我语来来回回地讲着,讲着他们的生平,他们的傻事,他们的相遇,他们的感情。谁一出口对方必然要一番嘲弄,然后即刻反击回来。争执不休不肯相让,最后,相依相缠不肯相忘。

    项矜惜从不曾见过这样的司空云澈,仍然柔和温润却也粗俗随意,像个穷乡僻壤的山野村夫一般真实得让人感动。

    司空云澈也不曾见过这般的项矜惜,仍然清婉善良却也古灵精怪,像个不谙世事的深闺少女一般幼稚得使人沉迷。

    项矜惜并不知道今日司空云澈为何会突然有这般说不完的话,为何一向不善言辞却在今晚这般滔滔不绝喋喋不休,仿佛此生仅有这一夜能够与君共度和倾诉。

    毕竟还来日方长,等他得胜,等他回来,等他带她脱身离开,他们可以日日夜夜、岁岁年年都如是般毫无顾忌地谈吐说笑,席地幕天。

    来日??方长??

    人所设想的来日方长,该有多少个其实不过白驹过隙的时光?

    司空云澈仰面看着一片璀璨的天阑,星光点点,美人在怀,他仿佛就无比祈祷期盼着岁月就此停滞,就此静止。整个天下,只有他与她,画幅只有他二人相守的卷轴,声息只有他二人耳语的响动。

    仿若天荒地老,光阴漫长,都不敌此刻暂且醉卧佳人旁。

    可是,他们都不知道,她骗了他,而他,亦是骗了她。

    她骗了他。她的腿伤,根本就不曾大好,更是不能跳跃奔跑。而她,为了能和他难得相聚的愉悦强忍着剧痛。他就竟然真的,不曾留意到她额上疼出的,一大片冷汗。

    他骗了她。他许诺给她的相守,根本这一生都无从再应允实现,却还是任由她傻傻地期待满满。她就亦是真的,丝毫未窥探到他浅藏透露的伤怀。

    相依相恋,然后,相欺相瞒。

    切骨的疼痛和噬心的悲伤就该如这般严丝合缝地藏好,千万不要让你爱的人看到。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七章:不念罹忧恨长别(上)
    天色微明时,被太子派来催促司空云澈去换战袍动身的小太监就已经小心翼翼地来到玉锦宫,却看见司空云澈和项矜惜仰面相拥着躺在院中地上。可能是因胆怯也可能是不忍惊扰,本来去传令的小太监竟然就纹丝不动地站在了那儿,时不时地去瞟上一眼还是没有半点起身意思的两个人,然后捏着衣角犹犹豫豫地思索,却是等了半天都未敢走上去言语。

    项奕宸也是感觉等得时辰耽搁太多,而派去唤司空云澈的小太监则是一去不回,可眼看着动身在即纵然是再惜别也必要割舍,故而一着急间他便亲自前去。远远地他看见了小太监竟是站在院里不动,纵然他一向温润也不得不开口责怪:“不是让你前来唤司空将军去换战袍准备动身吗?愣在这儿坐什么?”

    只等到他也走上前去也是看到地上的情景也是瞬间缄了口。不想他方才的一句话已是惊醒了还沉在缠绵朦胧中的二人,司空云澈一抬右臂将项矜惜扶起,轻声淡笑地抚了抚她的头顶:“惜儿,我要走了。”

    项矜惜像是这时意识还并未完全清明,不受控制地仍然钳制住司空云澈的手臂不肯松动,还发出犹如噩梦初醒的喃喃声:“我不,我不放你走??”

    司空云澈虽是脸上像被狠狠揪了下一般疼得僵硬一扯,却又把她轻轻搂住,安慰着宠溺一笑道:“傻瓜,昨夜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怎么又不肯放我走了?你相信我惜儿,我会回来,我一定会回来,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不会食言。”

    项矜惜仍是不舍到有些抽噎,听到他这般沉稳有力的保证也还不能让她完全沉下心来。可是她忽然间就凤目一转,略有娇气地对司空云澈嗔责道,“以后我们有了孩子,你万万不能教他武功,不能让他还要去战场奔赴,叫我也这般承受别离相思之苦,还要像这样担心。”

    等他们??有了孩子??

    司空云澈眉毛一拧,哽住了片刻还是没有露出半点呜咽声:“好,都依你,什么都听你的。等我回来带你离开,等我们有了孩子,我们一家人??就再也不分开??”

    项奕宸站在一边虽然是知道时辰迫近,见到此番情景仍旧眼里也泪光乍现,不忍打断。

    司空云澈知道再是不舍也到了不得不走,彻底抽身离开的时候。

    他慢慢将项矜惜从怀里推出来,抚上她的双肩,明亮的桃花眼在日光下熠熠生辉,那般灿烂而又遥远,他最后一次嘱咐道:“你怎么又不听话,又哭了?你这样怎么让我能放心?”

    “我听话,我听你的,我不哭,我再也不哭了。”项矜惜用力抬起衣袖想要拭净还来不及落下的眼泪,却是让衣袖都被浸润得越来越湿,她索性奋力到都把眼睛揉到红肿,才终于恢复干涸平静,仰着脸对司空云澈竭力微笑道“你看,我不哭了,不哭了??”

    “你答应我,无论如何,我不在的时候,你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用膳,好好就寝,不许再耍脾气绝食,不许你生了病也不乖乖服药,不许你再任性不爱惜自己,我不许你??不许你出任何事??总之,惜儿,你听我的话,好好活着,不然??不然就算有下辈子,我也会再不要你了。”司空云澈想要面无波澜地一字一句把她有可能听到噩耗后做出的所有傻事全数都列举出来逼迫着她答应,却还是说一句就不自觉顿住,甚至一句话都未说完也会卡在喉头断续着难以发声,终于感觉到交待得差不多时,他才终于得以最终作结,“这些这些,你必须都听我的。”

    项矜惜忽然就感觉幸福到笑着就能哭了,她肯定司空云澈是太过担心她才会说出像生离死别一般的傻话,但为了让他安心她还是答应得无比爽快,对视着他的双眼笃定道:“我答应,我全都答应,我听你的,我都听你的,只要你能回来??”

    “不!”司空云澈硬着声又驳回一句,“我说的是,无论如何??”

    无论,如何??

    项矜惜的心忽然像被紧紧拧住成绳股一般疼,指尖也是倏然冰冷,却依然没有领会出他话里的深意。然而,毕竟她是相信他的勇略武艺的,又有皇兄在一旁帮衬,想来也不会有任何意外,所以她只是含笑着不再思虑地应下:“好,我听你的,无论如何??”

    司空云澈方才像是了却平生夙愿一样松了一口气,阳光下绽出明媚的笑脸像是投出的日影一般粲然:“好,这样我就放心了。你话已说出口,便再不得食言。”

    “绝不食言。”

    司空云澈俯身,最后一次轻轻在她唇上印下一吻,颀长身影顶着的英俊面容在不断高升的日头下逐渐变得无比模糊:“如此,我真的要走了。”

    司空云澈明白时辰已经耽搁了太久,正当他想转身离去时,却发现项矜惜左手仍旧死死攥着他的右臂衣袖。他才伸出左手,扣上项矜惜紧到似乎握成拳头的柔荑,慢慢用着力拂了下去,离开他衣袖的一刹那,项矜惜整个纤弱的身子都被带得剧烈得一个踉跄,司空云澈也并再未上去接住她,只是站在三步之外遥遥地看着她:“好了,昨晚陪我一夜没睡,你该是很累了,回宫去歇着吧。”

    言罢司空云澈都不愿意再等她一句应答就转过身去迈步离开。

    惜别惜别,所谓惜别,也不过越是怜惜到难以割舍,越是无法分别。

    然后他似乎听到了身后项矜惜被泪噎得几乎都已经说不出话却仍是声嘶力竭的大喊:“我等你,不管多久??一生我也等你。”

    司空云澈还是没有停住没有回头,只是微微抬首望着骄阳发愣。

    这么浓烈毒辣的阳光,怎么就是晒不干眼里那一小汪的水波动荡?

    她执意要等,哪怕是等上一生,怕也是只能等到他的亡讯和灵柩。

    可是她都已经口口声声地保证答应他了,她会好好的。

    她一向是不会食言的。

    这样就够了。

    情不情,有没有,割不割舍得下的,只要她还能好好地保住一条命,日后,还是一定能再遇到的。

    就像,他只不过是一场设计的阴谋,都能给她设下一张罗网一样。像她这般美好到世间绝无仅有的傻丫头,一定还能陷入再一个真心以付的感情。

    他不断自我安慰着设想,努力把她日后可能有过的幸福在思绪中越拉越长。看到远方散落下的金色阳光。不过终究,只是他痴心妄想。

    对不起,原谅我再骗你最后一次。对不起,我所许诺给你的暂时分别,其实将会是,天人永隔。

    长空烈日,铁甲寒光,兵戈列阵,尘土飞扬。

    车玥国以当朝太子项奕宸为元帅,以仍为戴罪之身二品骠骑将军司空云澈与聂尹为副元帅倾巢而动的背水一战,终于就此开场。

    项奕宸既为主帅,又是太子亲自出战,便着了一身金色铠甲骑着枣红色大马走在队伍最前方正中。聂尹和司空云澈就一左一右的身披银色铠甲骑高身白马分散在项奕宸两侧。

    项奕宸和司空云澈皆是模样出挑年轻俊朗身形修长的翩翩公子模样,只不过聂尹这般样貌老成又平平到泯然于众,连身子较起来他二人都是足足短了一大截,虽是人靠衣装,铠甲在身还能将他扮得人模人样,但可惜是在项奕宸和司空云澈同行之时,单是背影则就显得拙劣滥造。尽管是军中纪律严明,跟在后面的士兵打探到这般犹如云泥聚首的情景也是不自觉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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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三十八章:不念罹忧恨长别(下)
    项奕宸素来就对司空云澈的才能欣赏有加,再有司空云澈和他最疼爱的九妹互相爱慕的感情,更是觉得亲近不已。故而项奕宸只是转过头来对着司空云澈侃侃谈论着他已是透彻了解的前方战事形势,外加上对于司空云澈必胜的肯定和鼓励,偶尔还谈谈项矜惜,谈谈皇宫里的事,二人俨然亲密无间得如同一家人。

    倒是真的身为项奕宸五妹夫的聂尹被晾在一边无人理睬,他只是闲散地一手松松握住缰绳,看着眼前随缓慢行进稍有变化的地面默不作声。偶尔项奕宸和司空云澈相谈甚欢声音高昂将他吸引过去时,也不曾给他能插上话的时机。

    聂尹斜过鼠目去不时凶狠地瞪着扭过脸来和项奕宸对望相谈的司空云澈,谁料司空云澈就算一下瞥见聂尹的的嫉恨和凶相,也不过是淡淡地一笑略过,毫不把他放在眼里,引得聂尹恨得咬牙切齿却又不得不念及项奕宸在中间,无法发作。

    这个时候项奕宸和司空云澈的目光是被身后士兵先是窃窃私语然后一众谈论的由小渐大的声音吸引过去的。由于军情急迫,他们只得抄距离较近的小路走,不过是山间小路,有些崎岖不平,两边都是峰峦起伏。

    司空云澈顺着士兵的指点和话声在踌躇和疑问好奇中就找到了在右侧山上一直跟随军队行走一同移动的白色身影,他忽然一震,早已明了了是谁就转过脸去不敢再看一眼。

    项奕宸却是一直定睛住看了个仔细才对着只顾埋头前行的司空云澈叹息着嗔怪出声:“九妹怎么能一个人跑到山上一直跟着军队行走?她上这么高的山必然是一路疾奔着,再说我们为赶路也是加快了行程,这傻丫头??”

    “是啊。”司空云澈虽是仍旧忍着不敢看她却也是掩饰不住心疼,“她就算腿伤刚好也不禁不起如此??”

    “谁告诉你她腿伤好了?”项奕宸闻言也是一阵惊骇,抑制不住激动就诘问起来,“御医说她的腿伤太重,即使如今有所好转也要再行休养上两月才能痊愈。不仅如此,她就算两月后养好也已经落下了病根,她这一辈子也只能正常缓步行走,根本就受不了起舞、疾奔、跳跃等事啊!傻妹妹,你何苦跟来,这样一路你该有多疼?为什么一定要跟着??”

    “什么?”司空云澈方才想起昨晚,她为了哄他取乐,狡黠地骗他说腿伤大好,和他毫无顾忌地奔走打闹,原来都是她硬撑出来欺骗他的坚强。

    亏他司空云澈还自信满满地以为项矜惜在他面前永远是透明澄澈,可以一眼就望到底的,可他竟然??竟然连她这般的小心思都看不出来。

    日头已经升得很高,司空云澈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摇摇欲坠,后来就一滴一滴就顺着脸颊落下来,又溅落在地上狠狠砸出坑来。他的手死死抓紧了缰绳,汗液之下掌心仍被勒出一道一道深刻的红痕。他面无意识一般也不向前观望,也不低头看地,更是没有敢瞥一眼项矜惜,只仿佛一味地失魂落魄,信马由缰。

    项奕宸本来还想对司空云澈的大意再加数落一番,毕竟是对于他最为疼爱的妹妹,又怎么忍心看她受到半点委屈?可是看到司空云澈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难受模样,也便不再开口,只是有些生硬又无奈地问出一句:“你真的就这么一直沉默着让她跟着,不再跟九妹道个别吗?”

    司空云澈的双眼一怔,终于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却并不回答项奕宸的一问,只是向他拱手低头肃声请求:“请太子殿下准许臣先行一步!”

    “为什么??你这样,不是对九妹太残忍了?她伤得这么重,还要爬到山上步行着在一旁跟着你??你这样??你这样怎么对得起??”项奕宸再看了看在一旁山上已是步履摇晃似乎下一刻就要栽倒在地上的项矜惜,不忍到连言语都是断续得拼不成句。

    “既然终须一别,那就提早残忍,让她断了念想好好回去养伤,不要再跟下去。”司空云澈说出这句话时仍是神情恍惚,却是能清楚听到他用力咬牙的声音。

    “如此,那便??依你吧。”得知司空云澈对项矜惜纵然是痛下狠心也是出于一片情意,此番话又在理,纵然是再行道别也不能保证项矜惜不会继续偷偷跟着,项奕宸也是再无话可说。

    司空云澈即刻就抓紧缰绳,用力一挥马鞭,身下烈马吃痛便骤然狂奔起来,蹄下溅起的薄土飞扬成一片浓重的尘埃。司空云澈在疾奔之时终于控制不住,眼泪疯狂落下来,和他已经滑到颊上的大汗和到一起,受到了颠簸又沉沉地坠地??

    可是,项矜惜,项矜惜,你为何要这般一次次坚持着挑起我的不忍?还是你明明知道的,我就是会舍不得你?

    对不起,我不敢再看你最后一眼。

    对不起,恐怕下一次再见,我们二人,就已是生死无话相对忘言。

    项矜惜看到她一直凝望着的身影居然狠下心不再看她一眼,却是那般绝尘而去再不留情,忽然就站立不稳地摔了下来。继而她轰然痛哭,缓缓瘫跪到地上,双手撑地又全力握紧,就连指缝里也都全部嵌满了山上此时微带湿润污泥。

    “公主,公主??”

    歆儿和花音直等到这时才气喘吁吁地追赶上来,想到她二人是如此步履轻盈无伤无痛,居然赶不上一个腿伤极重奔走不得的九公主,她们心里泛起的既是惊骇又是心疼。

    看着项矜惜跪倒在地她们忙一前一后上去搀扶,方才注意到项矜惜脸色惨淡,又已是满头大汗,也不知是因太阳毒辣她又走得匆忙热出来的,还是,因为双腿的剧痛,疼出来的??

    “歆儿姐姐,歆儿姐姐你快看??”花音不经意间扫过一眼,突然惊叫着指着地面大喊起来,“公主,公主的绣鞋在流血!”

    歆儿惊异地低头看去,果然见项矜惜粉色绣鞋里,有大片大片的殷红正在不断浸染出来。

    等到项奕宸和司空云澈率领一众大军到达驻扎营地时,就忽听得急报传来,说是鼓阳城战况严峻,怕是抵挡不住快要失守。可是随行大军日夜兼程赶路,此时已是疲惫至极再无力气,就算能硬拉过去上前援助,也不过是虚张声势徒添死伤,根本毫无作用。

    司空云澈却就在此千钧一发之时挺身向项奕宸自荐而出,他稳步登上鼓阳城楼,衣袂纷飞眼神平静,犹如成竹在胸般气定神闲指挥若定,话语一出就如金口玉言般掷地有声,居然仅用城上已所剩不多的残兵败将便一举抵抗着将南亓意欲入侵攻城的精兵击退。

    由于是连连退败忽而一战告捷,就像久旱逢雨一般让人激越到难以置信,司空云澈在整个军中的威望和声名势不可挡地就瞬间传扬起来。
章节目录 第三十九章:奇功但隐灭顶谋(上)
    “太子殿下,臣请今夜趁机攻打南亓攻城军队驻扎营地!”尽管已是夏日,天或是因略有阴云还不到晚时就已显得有些昏暗,司空云澈却就在此时走上前去不紧不慢地对项奕宸提出夜袭。

    “这??”虽是一向对司空云澈的才略毫不担心,但司空云澈此番话一出还是让一向处事稳重的项奕宸不敢苟同,“大军刚刚赶到,一路日夜兼程定是已疲累不堪,就算是今日南亓攻城军落败兵力受损,如此贸然夜袭,我们疲将对败军,胜算也不见得会大。”

    “太子殿下,云澈并非是说要与南亓硬碰硬夜袭,南亓心知这一点才会安心扎营休息不将我等放在心上。但是太子请看??”司空云澈伸手指向远处使项奕宸循声望去,“南亓今日攻城不得又不肯轻易放弃,必定会退紧靠城外安营扎寨以备明日再行动作。然而此处城外被山环绕,夜里山上寒冷,南亓必定会驻营于山谷中??”

    司空云澈略带思忖地放眼一望天边,薄暮迫近,由远及近的一团乌色云彩就像踏步的大军一般缓缓移动过来,霎时间就仿若给整个世间蒙上一层纱幕,再用力到目眦欲裂都看不到分明。

    “司空将军的意思是??大雨将至,而南亓又驻扎山谷,此般天气对其驻扎甚为不利,可以趁夜间雨时偷袭?”项奕宸听着司空云澈似明未明的话语,仰头看了眼天边似是要把司空云澈的计划猜测出来。

    “不,云澈言下并非此意。”司空云澈随即摇头否定,又胸有成竹般自行解说起来,“太子殿下再看,此云虽为乌色却是轻薄,且极目望去隐隐地有微光透出,下雨的概率并不大。再者,南亓军队驻扎必是仔细观察过天象才敢选在山谷驻扎,因此未有八成把握是不会这般放心的。南亓军队驻扎又一向是小聚而大散,就算是夜袭也容易惊动他们及时防守,想要全数歼灭更是如痴人说梦。”

    “那,司空将军的意思是??”项奕宸听得司空云澈再行解释一番后更是一头雾水,但看司空云澈虽然话里泼着他冷水眼中却是泛出星光一般的璀璨来,他似是敬佩也似是感觉妄自菲薄,问着司空云澈的语气也有些压抑。

    然而司空云澈仍是一脸神秘地对自己将有的计划不肯明说直言,只是略略偏过了脸,笑着低声一句:“然而毕竟,人算不如天算。”

    远远的司空云澈挺身站在城楼上,满面的风流不减英气毕现,一身银色战袍就如同是天上霹雳落下的耀眼光芒,明媚而端庄。等沉寂到无风掠过时,他就连青丝也未有半点飘扬,俨然就像是跨越千年仍旧坚守不动的丰碑一般在此擎天倚地,屹立不倒。却更仿佛不知寻得何处归依的漂泊魂灵,郁郁无终。

    是夜,济平城外山谷,南亓军队驻地。

    本来是一天手到擒来的攻城忽然随着司空云澈的到来变得甚为棘手,再加上今日与守军周旋的时辰不短两方皆是疲惫不堪,又放心车玥大军方才赶至,定是一路奔波劳累也不必顾及着其会来一场像当初攻打樊州时猝不及防的偷袭,故而大军都已是毫无顾忌地在营中酣然入睡。

    “轰隆——”

    “轰隆————”

    几声惊雷作响的动静即刻就把这个静谧的夜晚撕开一条缝隙,奋力传到沉睡者的二中时就如爆炸一般让人震彻又恐惧。南亓军队宛若伤寒传播肆虐一般先是少几人,再是一营中人,再是全体军队都再难以安分地睡下去。

    本来驻军山谷不过是为方便攻城的临时打算,且之前也派人专门看过天色,说着乌云浅薄,日光微透,定是无下雨之兆。

    如今却已是惊雷作响,莫不是不慎失算?

    可军队驻扎山谷,一旦下雨又是夏日怕是会易成暴雨,又是在谷地极易积水,万一再不慎引来山洪,怕是全军都难以逃出。

    而眼下所要做之事,无非是要从那个唯一的狭窄出山口尽快撤离。

    再来不及思量整个军中就开始响起窸窸窣窣穿衣起身的声音,无数的微细掺杂在一起也像是夜里骇人的嘶吼。

    直到几乎整个南亓大军的人全数聚到一起,就如同是地上覆盖的另一块巨大漆黑的天幕他们忽然惊愕着才发现山口已被巨石堵住去处。正当他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时,却听到轰然惊彻的响动。这时方才有稍稍觉悟过来的大军首领喊道:“不好,有埋伏,快撤回!”

    还等不及军队听了令退回去就已听得几声犹如方才惊雷的动静再次迸发出来,大军眼睁睁就看着骤然落地的巨石重物就犹如横亘在生死间难以跨越的鸿沟一般切断了所有可供退却的去路。然而毕竟天色甚晚且阴云蔽天,敌方又身处暗处,纵然是南亓大军想要准备完善以待迎战也终是无从拿出办法来。

    又是少顷,开始有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的石块就如同是天上落下的流星一般划出一道无色却是阴冷狠厉的弧线就开始频繁地在南亓军队的人群中砸开,每一个石块投出又降落的过程都伴随着痛苦至极的嘶吼从喉间倾泻出来,霎时就是一个抑或几个南亓军跌落在地,却被生生埋没在周围的嘈杂中就即刻没了动静。

    其余还尚且存活着的人看着四处乍起的铺天盖地的血腥的气息,似乎就听到了死亡临近逼迫的脚步,却是只能如犹斗的困兽已不知该何去何从。

    石块仍是不断落下,猛烈到犹如燎原烈火一般将其所经之处的一切生命都毁坏破灭得彻底干净。

    终于,南亓成片大军恢复了犹如夜未起熟睡般的暗寂。

    天色是将明未明,阴云带雨也是将落未落,却有直直逼入鼻尖的腥气从地上缓慢地升腾起来,犹如曳地而升起的血雾,阴惨又迷蒙。司空云澈从小山丘后缓缓立起身来,尽管眼下的一切还埋在深邃的黑暗里看得不甚清楚,但仍旧可以捕捉到有液体成溪一般缓缓流动的情景。

    断肢残骸,血流成河罢了。

    司空云澈的桃花眼颜色一沉,就像搁置在黑夜里熠熠生辉的曜石,流动着翻卷着略带风流的沉默和冷冽。他一挥手,示意身旁的人上前听令。

    “司空将军,下一步,我们该如何做??”像是从未得到如此大快人心酣畅淋漓的胜利,士兵都已高兴得有些忘乎所以,对司空云澈的恭敬和佩服又是增添几分。

    “你去禀告太子,说南亓攻城大军已绞杀殆尽。南亓为了夺取车玥国土步步紧逼,废了大力攻城,守城士兵却不见得难以对付。明日,我便要向太子请命带领大队人马收回失地。”司空云澈谈及死伤生杀来也都是与己无关的淡然,似乎已在心里筹谋出万无一失的计策来。

    “是。属下这就回去禀告太子。”本来司空云澈担保着说可用数十人彪形有力的大汉就能一举破除南亓攻军的威胁,所有人都当他是大言不惭信誓旦旦,如今看来他确是用妙计不费吹灰之力就取得胜绩,而今他说能一举收回失地重整河山,纵然再是不信,料得司空云澈也定会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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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四十章:奇功但隐灭顶谋(下)
    而在一块约摸老树桩大小的石头后,却有一个看似死去的人渐渐发出动静。他是大军首领,因看着当时的乱石穿空知道生还几无可能才趁乱装死倒在石后以之为屏障保护自己。他枕着士兵迸溅出的血液和**,忍住奔涌而来的恶心和惶恐,极力地压制着不使自己因为过度惊惧叫出声,可在方才听到的谈话中他还是恨恨得不禁咬牙:“司空云澈,原是你这般城府深沉心计恶毒,竟然倒戈反击主人!”

    司空云澈走在最后,他是何等机敏聪颖,甚至能捕捉到略微拂过的风声,纵然是身后的声音已经低沉到如同老鼠啃食也还是被他轻易携入耳中听了去。他却并未出手结束这个幸存下来有机会去向主人告密的威胁,只是轻轻扬了扬薄唇的嘴角,微笑地摇头叹出一口气便背着手跨着大步离去。

    之后的战况更如铁证一般愈加证明了司空云澈的所言不虚。车玥收回失地的几番战役中,他妙计频出,指挥如神,甚至有时不费一兵一卒就能使城池再度入手。在大军中的威望如日中天地不断抬高,甚至都盖过了身为元帅的项奕宸。

    聂尹有时就会在一旁心声嫉恨地挑拨生事,举出军中盛行的诸多言语,实的虚的,再添油加醋一番就要塞进项奕宸的耳朵里,说什么“太子殿下,军中人纷纷传言说司空云澈才是我车玥独一无二勇略兼备之神将,德才都甚至盖过了您,才是该担当元帅之人”,“太子殿下,外头都在传以司空云澈的能力,足以再度起兵呼应前段时日的流言之势,废项氏以代之”,“太子殿下,我听说,已有不少军中首领暗中传达密信给司空云澈,要一力拥护他以成大事啊”,“太子殿下,继续留着司空云澈可是个天大的威胁啊??”

    项奕宸本就不待见聂尹的小肚鸡肠无事生非,聂尹越是传得显得事态严重也只会使项奕宸对他更为厌恶反感,有时才等他刚刚开口,项奕宸就不肯留情地呵斥出一句“出去”,或是索性自己掀开帘子就出了营帐,想图个摒弃聒噪换来个耳根子清净。

    聂尹虽是屡次都不达目的也还是不肯甘心地轻蔑出声:“项奕宸啊项奕宸,你这般袒护司空云澈,无非是为了你最宠爱的妹妹项矜惜。我倒要看看,这般流言你都能置之不理充耳不闻,你又能护住司空云澈的命到几时!”聂尹奋力一拍桌子,震得袖里素色的纸包都随着颤动掉落出来,他忙弯腰蹲地捡起,慢慢拂去上面的尘埃,缓缓紧握在掌心就是一阵咧开嘴欲密谋毒杀的奸笑。

    “连败,我军竟是攻城不得连连退败?”南宫辙坐在暗房里听得军中报告就激动得不住拍打座椅,“我军用一个月攻下的城池竟此番被车玥用半个月全数收回,真乃奇耻大辱!”

    他话音刚重重落下时就胸中怒气忽起,迫使他重重咳出血来,惊风在一旁守着连忙熟练地轻抚南宫辙后背苦劝:“主人息怒!听说车玥突袭我军之时,还有一人存活下来,此刻就已赶来等候听命。究竟如何,传他进来一问便知。”

    “传!”南宫辙已是恼怒得堵到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撑着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惊风即刻做了个手势吩咐带人进来。

    那攻城军的首领之一进来见到南宫辙就要匆忙下跪行礼,却被他忽然一句话吓得怔住:“站着回话!你赶紧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会突然连败,攻城不得反倒失策?”

    “回??回主人的话,我军??我军是被司空云澈设计了??”首领怯怯地垂下头去双腿都发着抖且颤音连连着说,“我军??退出济平后,因不愿放弃攻城,就近??驻扎在山谷里,本来??是早已看过天象,并无下雨之兆才安心驻营??可??可哪里想到半夜里司空云澈却派人以锣鼓之声装作雷声,让??让我军以为暴雨将至,怕是会诱发山洪??故而,匆忙撤退??没,没想到下山之路早已被封,后又被司空云澈以巨石断了去路??我军就被,被这般困住??束手无策??司空云澈又以不断投掷乱石以伤我大军性命,不多时??就已是满地尸骸,属下??属下是装死才捡回一条命来??又听到,司空云澈交代给下属说早已将收回失地击退南亓之事一步步筹划好??”

    “司空云澈!”南宫辙听完首领断断续续的陈述已是气得双目暴突脸庞通红,手也是捏得骨骼“咯咯”响动,“我当年好意给你一个出世就该夭折的贱种一条生路,让你习武修兵,就是让你今日来反戈对付我的吗?”

    见到南宫辙已是怒不可遏,遏制不住时居然吐出一大口鲜血,惊风慌忙上去安抚,“主人息怒,莫要因此而气坏了身子??”

    哪知南宫辙并不肯听,仍旧是从齿缝里挤出声:“好啊司空云澈,既然你这般想当车玥的功臣,那我,就成全你,我一定让你,碎尸万段,把你挫骨扬灰,成全你一个身后美名!”

    “惊风!你与司空云澈对战,胜算能有几成?”南宫辙继而就仍是喘着粗气就沉下眼,一言把惊风唤至身前。

    “这??主人,司空云澈武艺卓越怕是南亓车玥两国也无法有人能与他争胜,属下望尘莫及,怕是??不足一成??”惊风是暗忖到事态的越发不妙和南宫辙话里的杀之后快断不留情,故而答话时也是怯怯发声。

    “那如果,给他,设下陷阱呢?”南宫辙言出一句看似平淡却暗藏深意的话语就附到惊风耳边,“我要你这样??”

    “这??主人,这恐怕??”惊风问声后一阵骇然,似乎还是有所顾虑才想要推脱劝告着不肯接受。

    “无论多卑劣的手段,我一定要,司空云澈的命!”南宫辙有鲜血残留的嘴角一字字吐出阴声,就像即刻要发动一场屠戮索命。

    “属下??听令!”惊风见状也像是望见修罗踏步而来,终是不得再出言抗命违反,便也就此勉强答应下来。

    车玥与南亓的决战在樊州城外的边塞漠地。

    边塞即使在夏日还是疾风阵阵的,吹得两方的旗帜猎猎作响,就仿佛是在两军主将对阵之前就已然开始的你我必争高下的呼喊较量。黄沙漫漫,就像是被一抔抔地捧起,再从天上最高的地方又如雾似雪般洋洋洒洒地落下来,纵然是相距不远的双方也如同隐退在屏障中,不能清楚对望。

    不过司空云澈也早已心知肚明,他要敌对厮杀的人,就是惊风。

    想来他一向不爱与人施恩,竟是在十岁时莫名其妙地救下了奄奄一息的他。不过这种授恩对他司空云澈来说根本不会记做功劳地去高高在上,故而以后他二人相处也是完全行如陌路,纵然是有非说不可的交付,也是淡淡几句了事,绝不愿多言。

    惊风对于赵雪姬从未开口的感情,司空云澈是明白的,也正因此,惊风才这般厌恶,甚至于记恨他。

    可是今日他曾救下的那个人,却终是要和他争个你死我活兵戈相对。

    他算是给自己从十几年前就给自己埋下的祸患吗?

    司空云澈莞尔,叹一声也是过往之事,不愿再放置于心上。

    其实此战的两军主将交锋,力量相差悬殊,车玥早就了然胜券在握在一旁提前欢呼雀跃,聂尹也是心知肚明,该是了解的时候了。

    于是他执着酒杯就笑容恭敬地走到司空云澈面前,朝着司空云澈一身光芒耀眼到如同神祇的银色铠甲就垂首恭敬显得甚为诚恳地说:“司空将军,聂某向来是听闻‘酒壮怂人胆’‘,司空将军虽绝非平庸之辈,此战又早已是胜券在握毫无疑问,可是毕竟决战之前,不也该需要一杯薄酒壮胆添勇,也能使得杀伐快意才是?’”
章节目录 第一章:黄沙血染
    司空云澈闻言,桃花眼都笑得几乎使风流兜不住,洒落出来,“莫不是今日见太子不在,聂将军想伺机下手不成?”

    聂尹闻言略有尴尬,却还是僵硬地回过一个笑脸:“司空将军哪里话?太子是昨夜因水土不服伤了身子,正在休养无法前来。否则,就依太子对司空将军的器重,怎会不来一睹司空将军的雄姿风采?”

    司空云澈眼里闪过快速到无从捕捉的轻蔑:“聂将军倒是胆大妄为,为了要云澈一条命,居然敢算计太子!”

    “司空将军哪里话?太子一向生养在皇宫自然身子金贵,不曾受过如今塞外的苦楚,一时熬不住也是有的。怎会成了聂某有心算计?”说着聂尹又眼神深沉地低头望一眼自己手中的酒杯,“这可是御赐的佳酿,将军不喝,可是可惜了。不过就算此时将军不愿喝下,等将军回朝,也会得皇上亲赐??”

    “如此,这酒,云澈是非喝不可了?”虽是一句发问,可是聂尹狡黠迟疑间司空云澈却已一下子接过来即刻一饮而尽,还不禁赞叹一句,“果然是好酒!”

    等到开战之时,司空云澈持剑挥斩,招无虚出,方才发力就连续杀落敌军数十人,开场便使得车玥欢喜南亓惊惧,犹然如同黑山上乘风而来的剑客一般杀伐不绝。不消半刻司空云澈的长剑上就已是血迹满满,汇成一注就顺着流淌下来,滴在黄沙上,殷红刺眼。

    眼见着司空云澈将要挥剑一路无阻逼得南亓连连败退,不多时后他却一个不稳地再是忍不住身体的剧烈颤动,再也难掩胸腹中传来一阵一阵痛彻心窝的疼。他开始冷汗连连,顺着眉眼就从额头不断落下来,直到他再拼尽全力强撑也终究于事无补时才终于骑在马上一个仄歪就将剑深深插进黄沙中,一口鲜血随即就吐了出来??

    惊风瞥到司空云澈强撑不住终于吐血的模样,连忙驾马骑至他面前低语道:“司空云澈,你中了毒,不要再继续了,现在撤退还来得及。这是主人给你设的陷阱,等你杀进去,你就会没命!”

    司空云澈拄着剑才不使自己落马跌落,费力地抬头看着惊风,面无表情地冷声说着:“我还有退路吗?终究是一死,我司空云澈这条命,今日也要用得其所!”

    司空云澈满头晕眩地落下眼眸,马蹄下浸血的黄沙被低刮的风轻轻吹动,红艳艳的就是灵动明丽的场景,仿佛最终裁定命途的上天落笔,留给他生绝一眼的画幅。桃花倦目,再不愿顾身旁的杀伐无数,低低地沉迷着地上翻飞的红影就痴笑出声。

    像极了她踏过惊起的红影。

    她穿红衣的样子也是这般美艳之至,就像生命最终的悸动。

    浸着血一般妖娆艳绝的红衣,她穿着时却永远都是娇而不媚,清婉不俗。她踏着一路撒下的桃花,身影灼灼得就像行走在火焰里,让人看一眼都能一下子愿意终身不悔地立誓烧焚肌骨,再不重生。他亦是恍然间震惊住,因着穿过无数万花丛,他仍如往常一般不为所动地恭敬出声。

    “微臣见过九公主。”

    这一场见面,这一句开口,这一次阴谋,却早就是算计重重。

    他费劲了力气来给她布局,用尽了所有让她陷入情根深种,也倾注了一切,来给付自己,此番姻缘劫数。

    倘若她能披上嫁衣也是这般全身红透如朝霞,与他共结连理,应该也是这个世上最美绝惊心的女子。他们应该可以相依相伴,同起同眠,应该可以红绡帐暖,可以无尽痴缠。只是可惜,终于只不过是心上朱砂一点,胸中丹骨一片,误付终生,辜负辗转。

    惜儿,你这辈子,终于是再也不能嫁给我了。

    可是我要去乡野高山,林间草原了,但是我不能再陪你,我要去??去看和风细雨,桃花柳絮,去天涯浪迹了。

    只是这一次,我又骗了你最后一次,我不能??带着你了。

    你记得答应我的话,不是只要我回来??

    而是??无论如何,你都不许有丝毫闪失。

    司空云澈的眼中泪水和嘴角鲜血一同都溢出来,顺流而下又在下颌处汇聚起来,热度交叠,这是司空云澈在世间所能感受的,最后的温暖。

    “我没有退路??”司空云澈用尽力气提起埋在血沙中的剑,像是对惊风陈述又像在喃喃自语地说着,长剑劈过,南亓军又被司空云澈瞬间斩落数人,只是随着顿重尸体的落地声,司空云澈再难控制地重又吐出一口热血。

    惊风见司空云澈仍是如此执着不肯听劝,似乎也下了狠心再不愿手下留情,举起剑就直冲着司空云澈劈过来。

    司空云澈原是毫不费力地就能即刻抵挡,此时胸口剧痛还是让他坐在马上也不禁被震退几步。惊风仍是步步挥剑紧逼,司空云澈尽管招招抵挡却早已是力不从心,终于,惊风一剑就从司空云澈的左肩刺穿过去??

    鲜血入注地从剑尖流下去,浇灌到不生寸草的沙地上,沾染到司空云澈的战袍上,他身下白马的鬃毛上??

    车玥军见状惊得难以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似乎难以想象一向武功高深莫测的司空将军今日怎会突然被一个远远不及自己的武将轻易刺穿了肩膀,南亓军亦是对此番看似战胜司空云澈的胜利震撼到立在原地不能置信。

    两方军队都已是停下了手中的打斗,安静如斯地看着司空云澈究竟会何去何从。

    肩上透骨的剧痛和胸中传来愈加猛烈的绞疼缀连在一起,直直地就要把司空云澈扯得堕下去。他按住胸口轻微痛呼,惊风却在此时把剑从他肩上抽出??喷射出来的殷红将惊风冷峻的面目更加勾画得残酷无情。

    司空云澈手中的剑因再也抓握不住狠狠地摔了下去,把半地的黄沙都砸到离地忽然乘风而起。惊风知道司空云澈此时已是再无力反击,愈发果断决然地又一手起剑落地劈过去??司空云澈身上再被划开一道血口就一下从马上摔下去??

    司空云澈从怀里掏出一条丝帕,上面绣的鸳鸯歪歪扭扭,就像是笨拙丑陋的水鸭,他现在纵然是全身无力了还能看着再次笑出来。

    “我当然早就看出来了,街上小摊的绣帕,怎么会有,这么丑的?”他出战前的最后一晚,躺在一片寒彻的地上,搂着她说。

    项矜惜虽心里不忿,还是装作气急败坏又羞赧地轻捶上他的胸口:“那是我当时初学,绣艺不精。你再敢取笑我,我就以后每日为你刺绣,让你每次都仔仔细细地看着,看你还能挑我一辈子的毛病!”

    惜儿,这就是我的一辈子了,你看,其实我从来都没有嫌弃过,一直都把它带在身上。

    惜儿,我知道你现在的绣工已经很好,只是我再也看不到了。

    惜儿,你忘了我,就能再嫁一个人,陪你一世欢歌??

    惜儿??

    司空云澈似乎还有许多许多话未曾宣之于口,想要没完没了地对项矜惜倾诉。可是他太累了,这一生都太累了,出世、身份、感情,全都全都要用一切去伪装和隐藏。累积到最终,一息恍悟,以死谢幕。

    司空云澈最终是把那块丝帕握在手中拥在怀里,尽管在他胸口处渗出的红液已是将它染尽血洗。他还想再看一眼,哪怕他已将这块绣艺太过拙劣的丝帕在府中死牢和军中营帐的灯下细细观摩过了千万遍,可是每次都仿若看到项矜惜不顾身后毅然无畏地向他奔来,那每一声温润柔和的“云澈”都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美的天籁。

    可是司空云澈的桃花眼被覆压下来的黑暗遮盖,就像是深夜的天一下子浮现出来。他也好困,真的好困好困,他再也睁不开那一对桃花目,携一段风流悸动了。

    司空云澈的宿命就这般渐渐停止定格住,犹如他在每一个不眠之夜里一样,暗寂无声。他还在流淌的鲜血汩汩地渗入寸草不生的沙地,刺目的殷红像是从深处拔根而起,一直透到人的心里去。

    战地忽然就起了一阵很大很大的风,将每一方寸的黄沙倏然卷起,又从最高处狠狠抛弃。落在司空云澈身上的层层扑过的黄沙渐渐地散落下来,沾了血迹不能再飞起,一张英俊儒雅的面目也慢慢消失不见地被埋没进去,就像是天地亲自赐予的葬礼。

    从此这个世上再也没有司空云澈。

    再也没有南亓派往车玥的卧底。

    再也没有一个犯了谋反之罪却还能从死牢脱身的传奇大臣。

    再也没有一个武艺非凡运筹帷幄连战连胜的沙场将军。

    再也没有??和车玥国九公主,传出坊间佳话许下永生永世的那个翩翩公子。

    车玥宣弘三十三年夏末,二品骠骑将军司空云澈战死沙场,时年二十五岁。
章节目录 第二章:噩耗忽传
    项奕宸赶到时就看到司空云澈落马,身负数剑战亡的情景,忽然就不受控制地抓住聂尹的衣领,双眼阴厉着出声:“聂尹,司空将军是被你害死的!定是你从中作梗!”

    聂尹看着项奕宸仍是略显苍白的脸,假意关切地一笑:“太子殿下昨夜因水土不服而身体不适,今日怎不好生休养,一定要跑来战场?司空将军不能力敌南亓将领受伤身亡可是全军都有目共睹的,怎倒成了聂某害的?”

    “定是你,一定是你!”项奕宸不肯理会聂尹说辞,依旧愤恨,“如若不是你使了奸计谋害,以司空将军的武艺,怎会被一个远不及他的将军砍杀身亡?聂尹,定是你昨晚在我酒菜中下药,故意使我今日不适,无法起身前来!”

    “太子殿下可莫要太过激动气坏了身子。”聂尹纵然是被项奕宸奋力扯住衣领还是笑得不慌不忙,泰然自若得像事不关己一样,“聂某只是在司空将军作战前献上了一杯皇上御赐的佳酿罢了,而且这酒,司空将军就算方才不喝,回朝了也要喝。再说太子殿下您也是,只顾着差人查验司空将军的酒菜有无问题,怎么就没顾及到自己呢?”

    “你??”项奕宸已是气急到话语打结再难开口反击,纵然是已经青筋暴起只能拂袖落声狠狠抛下一句:“你等着,聂尹,我项奕宸乃是储君,即便父皇此时放纵与你,他日我荣登大统,必定会让你血债血偿!”

    “太子殿下还是快些消消气,省得再伤了身子可就不好了。”聂尹急忙陪笑着上去扶着项奕宸的手臂,笑得自鸣得意又是不露声色,“大战正在眼前,司空将军不幸战死为国捐躯纵然令人深感痛惜,只是护国才是头等大事啊!”

    “哼!本太子的身子用不着你来挂怀,只怕你惦记久了也给我来上一杯毒酒,让我一命呜呼!”项奕宸一下子甩开聂尹,就背过手去不再理他,冷眼观望着眼前的战况。

    主将司空云澈阵亡,倒是并未打击到车玥一方的士气,反而是个个皆更为斗志高昂,大有想要为司空云澈报仇手刃惊风之状。司空云澈手下训出的几名小将也并非庸碌无能之辈,一手起一刀落不说是招无虚出也是气势勇猛到锐不可当。再加上司空云澈已在方才挥剑斩杀了不少敌兵,两方数量逐步悬殊,以少胜多之仗南亓毕竟还是铤而走险并无胜算。

    一方是强将手下无弱兵,有司空云澈带领出的精兵强将;一方是节节败退,逐渐力不能顶的残兵败将。

    漫漫战场随着黄沙弥散越发显得辽阔而广袤,远远地看过去,兵戈相撞,呐喊厮杀,声音都随着距离被越拉越长。不时有鲜血飞溅腾空,明亮绚烂得像是红霞晕染,即使在沙雾里还是能被人的双眼一下子捕捉到。

    南亓军逐渐地感到力不从心不能应对,然而他们在混战中想要寻找惊风的身影商议对策,却发现,他却早已是杳无行踪。

    南亓军中小将纵然此时心有不甘也不得不惦记着避免造成更大的损失,逼不得已才自行做主大喊一声:“撤!”

    这一声响彻天边毫无拖沓的呼喊就如同一颗定心丹让已经慌张失措的南亓军找到依托一般附着这句话,即刻就如风卷残云一般在疆场上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般消失退回。

    南亓突袭意图亡国车玥的战役就此以南亓惨败而告终,只是车玥军中毫无喜悦和庆祝。究其原因也不过是,此番战役中身先士卒,功不可没的副元帅司空云澈却不幸罹难。

    项奕宸望着风定人寂重归平静的大漠战场,满地都是深深浅浅,半遮抑或全掩住遍地尸首的昏黄,就连血迹也似乎要跟随着覆盖被全数抹掉。偶尔略过来几只黑影从上空狠狠地把阴霾刺开一条缝,却是无端的嘶哑都能揪得人心里寒意顿生。

    阴云万里,遗骸遍地,殷红若隐,飞鸟惊疑。

    这就是战争的末尾?和开场前的一样落寞孤寂?

    项奕宸此时仍身子未愈就像方才那般激动直是站立不稳,霎时间嘴唇苍白却还是看着眼前犹如墓冢的苍凉吐出声来:“去找,一寸寸地找,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司空将军的尸首找到!”

    大军返程归来的时候,已然入秋。

    初秋渐冷,项矜惜趁着整个夏日都是认认真真地养着伤势,好好地照顾着自己,已经瘦得不成模样的她也开始恢复了当初的窈窕有致。本来不通人事的她竟也会开始时不时地去趟御膳房学着怎么做点心怎么做菜肴怎么煲汤,她对歆儿和花音说她要把民间妇人能做的事趁着司空云澈凯旋之前全部都学好,才能一世都做得贤妻良母来悉心照顾他。

    她做好了一切吃的都要先端给歆儿和花音尝一尝,项矜惜初学时的手艺还是让她们成天叫苦连天吵吵嚷嚷,可是她天资聪颖学得也努力,有时烫得满手都是泡还要坚持着做好。渐渐地歆儿和花音就开始享受了这种待遇,纵然是皇上皇后,怕也是没有她们这样的福气能尝到九公主的手艺。

    这天项矜惜刚又做好一桌饭菜就听得宫门外有慌张的声音远远地踏过来,她正是有些疑虑,却见原是自己宫里的小太监。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训斥对方就已冲着她嬉笑贺喜道:“公主,奴才刚刚听到,大军打了胜仗回来,太子正在朝堂向皇上宣告战况呢!司空将军回来了!”

    项矜惜本来夺目的凤眼里瞬间更像是烟花点亮,她用手绞着丝帕激动得哽咽着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云澈一定能打胜仗回来的,我就知道??他不会骗我的!”

    “可是公主,奴才可听人说,聂尹将军刚领大军赶到就用妙计守住了鼓阳城,还设计剿灭了南亓攻城的精兵,步步收回了失地。又在决战中浴血奋战,致使南亓步步败退??可是奴才觉得,聂尹将军胸无大略,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做出这些事的人,竟然以此邀功??倒像是我们司空将军勇略双全,才能有这般本事啊。不会是??不会是他抢了我们司空将军的功劳吧?”小太监忽然间皱着眉就不甘地冲着项矜惜念叨起心里的疑虑来。

    “这都不打紧。”项矜惜释然一笑,并不放在心上,“云澈本就性子淡泊,不喜好功名利禄,这次他回来后本来就要带我离开浪迹天涯,这些所谓的战绩功劳,于他也是无用了。”

    她正羞赧地自顾自说着项奕宸就踏门进来,看起来他已是分外疲惫却也来得慌张,连战袍都不及换下就先到玉锦宫寻得项矜惜。项矜惜却是只顾着满心的欢喜没有看到丝毫项奕宸早已透露明显的哀恸,一下子就上去挽住他的胳膊,一边还向门外张望着,但失望得发现再也不见有另一身影同行。

    尽管如此项矜惜还是巧笑嫣然并无多想地慢慢出声说着:“皇兄,我已经知道打了胜仗,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云澈一定能师出必胜的??可是,云澈呢?云澈怎么没跟你一起来,难道??难道他去受功了,才让你先来??他在哪儿?我去找他??你看,我做了一桌的菜,都快要凉了??”

    “你们??你们都先退下吧??”司空云澈看了看四下里仍旧守在一旁的宫人,严肃得有些牵强和僵硬。他又转过身来抚着项矜惜的肩膀强行压制着情绪尽力柔声说,“九妹,别去了??”
章节目录 第三章:痛入心肝
    “为什么?难道??难道父皇还是不肯放过云澈?”项矜惜的嘴角一撇,就要赌气迈出门去,“云澈打了胜仗护住了我车玥国,父皇怎能还是这般不通情理,我去找他理论,把云澈放了??”

    “九妹!”项奕宸忽然奋力地扯住项矜惜的胳膊,一声极为用力的大喊就把她拉回来按在凳子上,然后他也面对着项矜惜,眼神中毫不自觉地就透露出倾泻而下的伤怀来。项奕宸用尽全力抬起手来碰上项矜惜的右肩,声音随着眼里的波动也颤抖起来,“不要去了,没用的??”

    “皇兄你??你弄疼我了??”项矜惜感觉手上吃痛就是一阵委屈,然后坐下来听着项奕宸的话更是迷茫不解难以置信,她瞬间就拉下脸来,想起方才听到的小太监传话就不得不出声责怪,“为什么?难道真的是聂尹抢了云澈的全部功劳,又在父皇面前诬陷中伤他?皇兄你也是??为什么不帮云澈澄清?难道??你也跟父皇站在一边??好吧??你不去说清,我去告诉父皇??我去为云澈证明清白??”

    项矜惜刚要站起身离开却发现项奕宸紧紧按着她的肩膀让她无法站起来。项矜惜这才有些怒气终于爆发出来,她不可抑制地冲着项奕宸大喊:“皇兄,你这是做什么?你不肯??你不肯帮云澈我不怪你,但是??但是我要去给我未来的夫君求情,我去给他证明清白你为什么还要拦着我?你放开我??”项矜惜越说越激动,甚至伸出了柔荑死命去掰项奕宸扣在她肩上的手。

    可是项矜惜终究还是不能敌过项奕宸的力气,就算她的长指甲已经在项奕宸的手背上划出道道血痕来他还是没有丝毫松动。项矜惜看到项奕宸受伤也似乎顿生出不忍,就不再挣扎,开始泪如雨下地倾诉起来:“我跟云澈??我跟云澈经历了这么多,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熬到今日。以后??我们终于可以长相厮守再不分开了,你为什么要阻拦?皇兄??皇兄我求求你了,你放我去找云澈吧??不管??不管多难,我都会陪着他,我都会向父皇证明??他是清白的??”

    “九妹,不是我不让你去??”项奕宸终于抬起头来和项矜惜对视一眼,轻轻抚着项矜惜脸上的泪痕就心疼得哽咽出来,“九妹,司空将军他??并没有回来??”

    “没有回来?”项矜惜泪眼婆娑,不停地摇头反驳,“什么叫没有回来?云澈他临走前答应过我,他答应我一定会回来带我离开皇宫的??什么叫他如今没有回来?我不信,我不信??他一定,一定又是在骗我??临走前一晚我跟他在一起时他还耍赖骗我,他现在一定,一定就在宫里哪个地方躲着等我去找他!是??一定是这样,我这就去找他!”

    项矜惜抬起衣袖奋力擦着自己脸上的泪痕,然后释怀地一笑着:“他又开始捉弄我了,还??还联合你一起来演这出戏,害我??害我还流了这么多眼泪,一定又是他使坏无赖。我不能哭,我这就擦干眼泪,云澈说过让我不能再哭??我哭的样子被他看到,他会??他会怪我,会不要我的??我这就快擦干??”

    “九妹,我没有骗你!”项奕宸终于再也没办法继续不忍地不去把话挑明,看着项矜惜用力自己揉着双眼的模样他更是心疼得再不能自持,于是拉下项矜惜的双手就抓住她的双肩就一字一顿地缓缓低声道,“司空将军他??他阵亡了??”

    “什??什么?皇兄你说??阵亡?”项矜惜仍旧是微笑着难以置信,却似乎情不自禁地让泪水就再次奔涌出来,“云澈也真是??让你编出这种谎话来骗我。大军获胜??我都,我都知道了,他怎么可能会阵亡?编出这种话来,他也不怕??不怕不吉利??”

    “够了惜儿!”项奕宸终于痛下了狠心一声喝断项矜惜猜测出的自言自语,对着她的双目深沉到毫无欺瞒地陈述,“我没有骗你,最后决战之时,司空云澈??死在了战场上??他再也,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不可能!”项矜惜忽然惊吓住一般全身颤抖,然后一把甩开项奕宸歇斯底里地出声,“云澈他武功那么高,怎么可能??我不信??”

    “我何苦要拿这种事骗你?司空将军阵亡,军中尽人皆知。你若不信,可以差人去问。”项奕宸已经慢慢平复不再激动,却心绪更为沉重地为没能护好司空云澈周全而感到越发内疚。

    “不,我不信??我不信??”项矜惜依然激动得倔强,仿佛一下子全身的骨头都被击碎一般瘫了下来伏在桌上,直到多时后哭到已经剧烈得快要喘不过气她才断断续续地扯着项奕宸的衣袖逼问,“云澈的??云澈的尸首在哪?”

    “他??司空云澈在两军交战时被乱剑砍杀落马身亡。后来??后来两军混战,又刮起了大风??停战之时,我差人去找司空云澈的尸首??可是,可是因为死伤众多尸体遍布,又加上漠地起风黄沙掩埋??所以??找了很久都??”项奕宸陷入痛惜和自责中就兀自回忆起当初的情景来,对着项矜惜感觉到无地自容,“九妹,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是我没能做到答应你的话,没能护司空云澈周全??”

    “也就是说,云澈他??尸骨无存?也就是说,他就那么被埋在漠地里?”项矜惜再也听不下去项奕宸的自责和道歉,只是泪流满面地低声呢喃,忽然就一个不稳从凳上狠狠摔落在地上。项矜惜仍然毫不知痛连连摇头,“不,我不信??我去找云澈,我去找他??见不到云澈的尸首,我绝对不会信他死了??我不相信??”

    “九妹,对不起??”项奕宸蹲下身来这才把已经泣不成声的项矜惜抱在怀里,“是皇兄的错,你别这样??你冷静下来,不要伤了自己??”

    “我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项矜惜重到快如窒息一般地喘气,涕泪倾泻着都落到项奕宸的身上,“他还答应我会回来,他还说过要带我走,他说要跟我再也不分开,他说他不会不要我??他怎么会阵亡!他怎么可能就这么丢下我走了!”

    “我知道,我知道??”项奕宸抱着渐渐全身冰凉的项矜惜,抚着她的脊背安慰着,“我知道你难受,知道你不肯相信,可是??可是司空云澈他??再也无法陪着你了??九妹,你身子本来就不好,不要太过伤心??这样,司空云澈的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的??”

    “我不要,我不要我的身子??我要他回来,我只想要他回来??皇兄??”项矜惜搂住项奕宸仍是激动得失声痛哭,仿佛一切都让她恐惧绝望到如同天翻地覆。

    “可是九妹,你想??你和司空将军这般情意深重,他又怎么忍心见你如这般伤心欲绝?”项奕宸温和地柔声安抚,却惊觉项矜惜已经再未激动哭喊,连抽泣的动静都不再有。他惊疑着望向自己怀中,发现项矜惜却是已经昏迷过去,惨白的面容上仍然流淌着数千行泪痕,活生生又是一出梨花带雨。他这才被吓住,轻轻摇着她喊“九妹,九妹”却再不见她动静。

    项奕宸这才慢慢站起已经僵硬的身子横抱着她冲门外大喊道:“来人,快传御医,九公主晕倒了!”
章节目录 第四章:死生恨晚
    歆儿和花音听到呼喊片刻都不敢怠慢,站在门口就望见项矜惜昏迷中被太子抱在怀里,花音转身就再次跑出去传御医,歆儿则是忙上前去帮着项奕宸把项矜惜安放在床上,却又不知真相地疑惑道:“公主方才还好好地等着司空将军,怎么会忽然昏迷?”

    项奕宸帮着项矜惜整好被角,握着项矜惜的手头也不回地淡淡说道:“司空云澈阵亡,她是因伤心过度才会成了这般模样。”

    歆儿也是惊愕得张大了嘴难以置信,又见太子这般眼里只关怀着项矜惜不愿再提其他戳心费神,她也终究没有开口去问,只是站在一边靠着床柱满眼担忧地望着她一直侍奉着的公主。

    她一向思虑周全又对项矜惜了解至深,怕是项矜惜性子倔强又对司空将军死心塌地,在刺激之下难免会做出傻事。

    哪知她竟与项奕宸的想法思虑不约而同。项奕宸将项矜惜的手放入锦被中小心盖好就转过身来看着她:“出了这种事,我也知道九妹对司空将军用情至深,定会痛不欲生。她性子一向倔强,不肯听劝,这世上我只见过司空云澈的话她还能听进去。我怕,九妹会一时想不开做出傻事??”

    “太子殿下,奴婢一定会时刻守在公主身边,不让公主出任何意外!”

    “时刻守着?”项奕宸苦笑着摇摇头不予赞同,“她现在伤心欲绝,需要冷静,怎会让尔等时刻守着她像看管囚犯一样?”

    “那太子殿下的意思是??”

    项奕宸抬头四处打探了一番才重又开口:“我是让你,把整个玉锦宫里所有的锐器刀剪全数都藏起来,不要让九妹找到。就算她夜里熟睡,也要派人在门外轮流值守,不多时就要进来看她一次。哪怕是在白日,也要偷偷在门外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但是千万不要让九妹发现。总之,不能让她有任何万一!”

    “是,奴婢遵命,一定不让九公主有任何闪失。”

    歆儿才刚落了话就见花音带着御医匆匆忙忙地赶过来,项奕宸纵然是想时刻守着项矜惜也不得不先行让开命御医诊脉。

    病因是与项奕宸想得相差无几,结果却更严重一些。项矜惜是受了刺激伤心过度急火攻心,再加上她前段时日心间压抑积攒得烦忧也是不少,怕再这般下去会致心脉受损危及性命。

    “本殿下不管,九公主一定要好好活着,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否则,本殿下定不会放过你!”项奕宸懒得再听御医一番解释项矜惜的病症有多严重,愈加烦心担忧,只是倏尔就打断他扔出一句近乎威胁的话。

    “太子殿下,心病还须心药医啊,纵然是微臣倾尽微薄之力来开药给公主调养身子,也需得公主自己能够想开才可奏效。”老御医虽见得太子这般强硬到几乎无理,但他毕竟是宫中来往许久早已处变不惊也并未见慌张恐惧,仍旧一五一十地陈述着不怕得罪项奕宸。

    “既是如此,你便先吩咐下去,准备公主调养身子的汤药。”项奕宸也是这才惊觉他一向稳重懂得分寸,偏偏在项矜惜的事上屡屡方寸大乱,故而才渐渐放缓了语气,平复下来。

    “是,太子殿下,微臣这就回去吩咐下去。”项奕宸冲御医挥一挥手示意他即刻退下,御医也不愿再行打扰就躬身行礼便走了出去。

    项奕宸仍旧坐在项矜惜的床边迟迟没有离开,即使亲自给项矜惜喂下汤药他还想看看她再次醒来的模样。他等到暮色大合,等到宫人都掌上了灯,等到她一片苍白的面容在烛光下都开始跃动着温黄的色调,他还是握着项矜惜仍旧冰凉的玉手在自己的掌心都揉出汗来还是不肯放下。

    项奕宸金色的战袍就带着满身的灰尘包裹着一个尚是魂魄暖热对自己爱妹关怀备至的躯体像一根擎天柱一般久久地在那里伫立着,永远驻足,永不远走。

    “太子殿下,您从出战回来后就未曾休息片刻,又加上已经守了公主一天,可是公主??还是没有动静。不如,您先回去歇着,奴婢在这守着,等公主醒了,奴婢立刻去东宫叫您??”歆儿端过一杯参茶想递给项奕宸,却看见他一整天了还是目不斜视地只看着项矜惜发愣,方才上前提醒。

    项奕宸摇摇头,一手抚上项矜惜的长发,像是把她捧若掌上明珠一般小心翼翼又格外珍惜:“你不知道,九妹从小就与我最为要好,每次只要她受伤染病,都是我在一旁不分昼夜地陪着她。她是我唯一的胞妹,也是皇家最心思干净最单纯的人,有时候我都觉得她美好得不像是这个世上的凡人。她曾经对我说过‘皇兄,不管我以后受到什么伤染了什么病,只要我一睁眼能看到你,惜儿就什么都不再怕’‘。可是这一次,这一次我怕是再也不能帮她,帮她治伤,让她恢复从前那般模样了,但我还是要守,我一定要守着她醒过来。”

    项奕宸依旧沉浸在出神中的自言自语里,丝毫未注意到项矜惜脸庞上恻然滑落的泪滴。

    又似乎过了很久,久到像是了却了此生夙愿那般像是远在尽头,项矜惜方才像是沉睡了千年一般慢慢睁开双眼,使尽力气撑出一个灿烂无比却凄惨阴郁的笑脸,抬着手就要碰上项奕宸的额头:“皇兄,你??你怎么哭了?”

    项奕宸忽然惊悟着一般怔怔地看着项矜惜,任凭她伸手为他抹掉眼泪。他才只是低声笑着重复起几个字:“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当然要醒了,难道,我还能睡上一辈子不成?”项矜惜笑得更是无比明媚璀璨,就像如一切都重归之前般天真烂漫。

    “九妹,你??”

    “好了皇兄,我不是对你说过‘只要有皇兄在,惜儿就受什么伤都不怕’‘吗?天色都大黑了,你为我担忧了一日,赶快回去安歇吧,我也很累很累,还想再睡一会儿。’”项矜惜凤目明眸流转,就像盛下了整个世间的温暖。

    “好,你自己??好好休息??”项奕宸的话最终还是被他自己强行咽下去,勉强回以一笑,他就轻声嘱咐着,“明日,我再来看你。”

    项奕宸虽然走时是一脸轻松毫不担忧,却在经过歆儿时以眼神示意。

    “好了,你们也都退下去吧,我想休息。把灯留下,我怕黑。”项矜惜仍旧是笑得不动声色,居然耐着性子把自己的习惯再行重复一遍。

    “公主,你??”见她正如这般不哭不闹安静得出奇,歆儿满心的忧虑更甚,却见项矜惜已然躺在床上背过身去,她终于还是叹了口气,什么也不再说。

    听到门被关上的轻微响动时,项矜惜方才紧紧裹紧自己在锦被里隐忍压制着剧烈哭泣,连她身下的床褥都在不久后都已被濡湿大片。

    灯光彻夜不灭的玉锦宫里,明亮的红烛一点点融化聚起,又慢慢溢出,骤然从最高处霎时滑落下去,像是含着热血的泪滴。

    翌日清晨,玉锦宫一大早就打破了岑寂,被一个不速之客惊扰。
章节目录 第五章:祸心之乱
    项矜惜一直把自己裹起来哭了整整一夜,一直到此时还是凤目肿胀双脸通红,谁知道哪怕这样也无法落得个清静。

    “五公主,您不能进去,我们九公主还在安歇,您不便进去打扰??”歆儿明知道项奕欢此次前来也必是不怀好意,但还是言语恭敬却又毫不退让地挡在项奕欢面前不许她踏入玉锦宫。

    “怎么,我是你主子的姐姐,听说司空将军阵亡特意前来安慰探望九妹,你哪来的胆子拦我?”项奕欢杏目一瞪就露出凶相来,然后又盈盈一笑略做嘲讽,“九公主安歇?怕是昨日知晓她的小情人惨死该是哭了一夜吧,怎么会安歇?你一个当奴婢的连自己的主子都伺候不好,倒总做一些恶狗挡道的事来!”

    “你??”歆儿见项奕欢也是咄咄逼人更为项矜惜抱不平,甚至都忘了身份忘了尊称,就要以牙还牙地反击出口,“奴婢是该知道自家主子此时心中难过,可是奴婢却更清楚九公主如今需要安静不便被人打扰,尤其是那些居心叵测,打着安慰的幌子前来挑拨是非的人!五公主明知司空将军战死九公主难过,若是诚心前来探望安慰,怎会想如此这般浓妆艳抹一身红衣?这可像是喜庆得很啊!”

    “好啊,没想到你们主子这般沉静寡言少语,手下居然会有这般伶牙俐齿的丫鬟!不过九妹倒真是只顾着自己谈情说爱,把手下丫鬟都娇纵坏了,我今日,倒真该替九妹好好管教管教不懂规矩的奴婢!”项奕欢说着就伸出右手举过头顶高高扬起,眼看着就要冲着歆儿的脸颊落下去。

    “歆儿,你退下!五姐,进来就是。”项矜惜本来就心绪薄弱即使门外再是争吵她也并不想管,不过方才抬眼看到项奕欢居然想掌掴歆儿也再忍不住出声阻拦。

    尽管项矜惜的声音已哭得有些嘶哑还带着竭力压制也没能完全掩盖住的抽噎,但终是起了作用。项奕欢闻言果真就放下了手,秀眉一挑就轻易地一下把歆儿从门前扯开,自行推门就走了进去。

    项矜惜此时已从床上起身倚坐起来,只是双眼空洞,纵是项奕欢穿得鲜艳到像一团火窜如烧灼也不能使得她稍稍侧目。还是项奕欢先行坐在床边扣上她的左手就心疼得有哽咽之声:“九妹,我知道司空将军之死让你伤心欲绝,可是你也不能像这般哭得眼睛都肿成了这样??你瞧,连脸都被憋到这般通红??”

    项矜惜挡下项奕欢想要抚上自己脸颊的左手,卖力地把嘴角扯出一条细微的弧度:“劳五姐费心了,云澈生前曾告诉过我,不准我再哭。惜儿痛哭了一夜,方才想到他这句话,不该再让他担忧才是,所以惜儿不会再哭。”

    “也是可怜了司空将军如此年少勇武,却是可惜了天妒英才。没想到前几战都平安无事,居然在最终马失前蹄误了性命??”

    项矜惜仍是神色平淡,笑得不紧不慢:“马失前蹄是一回事,怕是有人暗中谋害使云澈不得活命,就又是一回事??”

    “九妹,你??你这话是何意?”项奕欢从不曾在项矜惜口中听到过这般带刺又透着冷冽之气的言语,不禁也心上一颤。

    “惜儿别无他意。”项矜惜缓缓从项奕欢手下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就别过了脸闭起双眼,“今日五姐这一身红艳倒是刺目得很,惜儿都不敢睁眼去看。只怕是五姐庆祝聂将军屡立奇功凯旋才这般欢喜。平日里聂将军总是资质平平不见有何出众之处,倒是和太子一同出战时谋策频出身先士卒犹如神助,倒是要让惜儿刮目相看了。”

    项奕欢的脸色随着项矜惜的话语一句句抛出变得越来越难看,被噎住了一般许久也说不出话来,这才又僵硬地一笑道:“我怎么感觉,你我姐妹再不如从前那般亲近?你今日跟我说话,生分冷漠了许多??”

    前有聂尹亲口告知的项奕欢故意向项鸿枭进言让项矜惜远嫁联姻,而后又假意提醒她,项矜惜已是对项奕欢姐妹情分殆尽。就连这次司空云澈不幸罹难,也怕是有心思一向不正的聂尹从中作梗,她可以对自己睁只眼闭只眼装作视而不见,又怎会对待害死她所爱之人的仇人再去笑脸相迎,温柔如初?

    她做不到,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项矜惜轻吁出一口气就再次凉薄开口:“云澈武艺一向高深,怎会突然被一个根本力不能敌的武将轻易乱剑砍死?只怕真的是有人动了手脚要害云澈,同时抢占他的功劳。”

    项奕欢一个激动就愤然站起来,冲着项矜惜就怒喊着:“项矜惜,你话里话外无非就是在指控,说是聂尹害死了司空云澈又抢了他的功劳,你怎么不去父皇面前告状?我告诉你项矜惜,从司空云澈踏出死牢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了也不能得生路。父皇在出战前就交给了聂尹一包剧毒,说是得胜前夕,一定要司空云澈身死不复!是父皇要兔死狗烹,一切都是父皇在背后控制,不然你以为聂尹会有这么大的胆子连太子都敢下毒?项矜惜啊项矜惜,你怎么就不会知道,只有司空云澈一死,流言才能击散;也唯有司空云澈一死,父皇才能再次顺利地把你掌控在手里,当做联姻的棋子!”

    项矜惜的手狠狠地攥住锦被,那种渐渐入骨的冰冷渐渐就顺着方寸血脉缓缓地爬进心里,把每一下温热的跳动都冻结到如同抽搐。

    “怎么,项矜惜,你现在知道难过了?我告诉你,害死司空云澈的人不是聂尹不是父皇,而是你!是你从来都自以为是地把自己当做高高在上的公主,是你傻傻地以为你想要的都能护住,是你把本不该涉身其中的司空云澈拉进来,又一步步把他逼上死路,都是你!”项奕欢忽然就发力过去扯着项矜惜的手臂,迫使她抬起双眼看着自己,“你看,这就是我从父皇的御书房里找到的,就是因为司空云澈作战前服了毒,所以才毒发死在乱剑下!”

    项奕欢将一个白色药包用力甩在项矜惜脸上,随后纸包翩然落地,就像素色的蝴蝶一般折断了羽翼不能再飞起。

    项奕欢就像是再不愿理会项矜惜的愚笨和天真就拂袖愤然,一如来时那般步履匆匆地转眼离开。

    歆儿和花音听到了里面传来的激烈争吵声都赶忙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想要安抚项矜惜,她却只是回过身去淡淡道:“我昨夜哭了一整夜没睡好,你们退下去吧,让我再好好歇一会儿??”

    “可是??公主你的眼睛??”花音刚刚看到项矜惜哭到已经红肿不堪到辨不出本来面目的双眼,一直隐忍着直到项矜惜发声她才哭出来。

    歆儿也是站在一边望着项矜惜一言不发不肯退下。

    “傻丫头,你们放心吧。”项矜惜虽嘴不含笑却也是话语温柔双眸动荡地劝着她二人道,“我知道你们是不放心我,我没事??我,我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我累了??”

    “那公主,您好好睡,奴婢在您身边陪着??”歆儿还是能够瞥见项矜惜眼底的绝望和伤怀,就如同心像被绑缚铅块一般下坠着越发不安。

    “别傻了你们。”项矜惜伸出双臂去把歆儿和花音抱在怀里,“你看你们两个,都疲累成什么样子了?定时怕我昨晚做傻事所以守了一夜是不是?看我现在不也好好的吗?回去睡吧,不准抗命,不然我一觉睡醒,没人守着了怎么办?”

    “奴婢遵命,只要公主您能好好的,奴婢都听你的!”

    “歆儿,我的紫铜香炉里的檀香快要燃尽了,再帮我添一些吧。”项矜惜已然是转过身去走到床榻边,却突然又吐出一句话来。

    歆儿自然也是没有多想,遵从着项矜惜的话就即刻上前添香。本来沉寂无味的宫殿顿时就随着青烟徐起绽出些浓郁的檀香味来,即使在已经入秋的时节里也显得和煦温暖。

    “夫人,您方才用的这一招对付项矜惜,真的有用吗?”项奕欢身旁的丫鬟走在路上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凑到项奕欢耳边。

    “那是自然。”项奕欢停住脚步,伸手用丝帕掩口,仍旧遮掩不住从眼中流淌出来的妩媚和得意之相。她就像是从此将要除掉心腹大患一般释然地不紧不慢开口,“我还会不知道项矜惜的软肋吗?我故意告诉她司空云澈阵亡的事实,又说出她还会被再次逼迫联姻,再把那包毒药故意留在她那里。她这种倔强的性子又对那个司空云澈死心塌地,就等着这几日从宫中传出九公主薨逝的噩耗吧!项矜惜,你就去黄泉路上好好陪你的情郎吧!”

    项奕欢眼里寒光一扫,她似乎自己也感到有些许冷意,不禁将自己的外衣裹紧,加快了步伐想要尽快回去。艳红身影略过的宫廷里,几片已然提早枯黄的秋叶随着凉风簌簌而落,显得更为凄清寂寞。
章节目录 第六章:奔命黄泉
    项矜惜一直强硬微笑着看着歆儿和花音退出去,连影子都在门前消逝不见,方才展开自己一直奋力握紧的右手。白色纸包已经被她方才的一攥及掌心的汗液浸得裂开,撒出里面的白色微带粉红的粉末来。

    项矜惜随即就惊诧着眼泪滂沱到泣不成声:“原来??原来你是早就知道的,只骗我个安心是不是?”

    原来,司空云澈早就知道,他此番出战是回不来的。

    记忆里的画面疯狂浮现,犹如卷轴一样被交叠的时光一下下拨开。

    “云澈,你拿的这是什么?”冬日将军府的书房里,项矜惜就像小猫一样裹住狐裘窝在司空云澈的怀里。

    司空云澈把手臂绕过项矜惜的脖颈在桌上把纸包摊开,露出来粉白的粉末,狡黠又挑逗地凑到项矜惜耳边低声着:“我告诉你,这是毒药!”

    “我才不信呢!”项矜惜把头一歪就逃出司空云澈话语中夹带的热气,一撇嘴才似笑非笑地用手指缠着丝帕:“若真的是毒药,你怎么敢告诉我?你就不怕吓着了我,我不敢嫁给你了?”

    司空云澈宠溺地一挑她的下颌,随着爽朗的笑声桃花眼里就像沉积了无数的星辰一般光芒万丈。他又伸过手去把项矜惜往自己怀里又是一搂,就更为邪魅地贴上去带着玩味道:“你这个鬼丫头,怎么可能轻易被这一包毒药吓到?再说就算我再是武将总是摆弄这些兵器毒药,我也万万不敢让你受到半点伤害啊。”

    项矜惜即刻就笑得面若桃花一般随风轻颤:“那是自然。可是,你摆弄这种东西坐什么?”

    “我自幼习武之时也会看些医术,上山练剑时对一些草药也有所研究。”司空云澈去用手捻着面前粉白的粉末对着项矜惜慢慢解释道,“这是在我常习武练剑的山上特有的红枫毒。不过它虽是叫着红枫之毒,毒性却不在红艳如血的枫叶之上,而是在,粉嫩泛白的枝干中。枝干晒干后研磨成粉末,就成了这种可致人死命的红枫毒。不过这种毒虽然药性甚大,却很少被用到??”

    “这是为何?”项矜惜也听了司空云澈的讲述入了神,不谙世事一般仰头看着司空云澈若有所思的双眼问着。

    “这是因为,一来,它的毒性虽大,却起效甚慢,一般用毒杀人都是要取性命于转瞬之间,而这种红枫毒发作最少也要半个时辰,才会慢慢将人的五脏六腑开始融掉,甚至更久,谁又会花心思等着想要谋杀之人许久之后方才死在自己手中,远不如鸩酒见血封喉来得痛快迅速;二来,这种红枫毒的毒性想要发挥至极,只有两种办法:一是入酒,二是焚烧。其他办法,都无法使它毒性完全发散,且焚烧之时,也要人一连吸入几个时辰才能致死,且会更为痛苦不堪。”

    “先是口吐鲜血,进而开始窒息封喉,随后五脏六腑会一点点被融开,胸腹疼痛至极,因而一般人都不能忍到这一步就会自杀身亡。三者这种毒就算入酒能生效,却是一闻就微带酸味,若是了解的人就会容易发现,再加上也不是无药可解,故而用者极少,我也是不久前才无意发现不知何时我自己竟还有这样一个纸包,打开一看原来是它。或是当初我离开时带在身上防身之用的吧,现在看来是毫无用处,稍后我就吩咐下去把它扔了。”

    项矜惜听完却一下子伸出手抢过来攥着不放,装作一本正经地肃声道:“还是不要先丢掉了,我留着。若是以后成亲你敢对我不好,我就让你尝尝它的厉害!”

    司空云澈对她这般装模作样的凶狠丝毫不放在心上,依然安心挑逗着揉着她的青丝:“如果日后我待你不好,你给我在酒里下红枫毒,就算我发现了也会心甘情愿地喝下去。”

    项矜惜的双手似乎是被冻僵一般到不可屈伸,从心里泛起的酸楚直直抵上双眼就让泪水泛滥如冰凌瞬间融化一般倾泻而下。

    原来,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你是知道的。

    原来,你是本来就知道安心赴死的。

    原来,你逼迫我答应你的那些话,不是因为担心,而是你怕我听到你的亡讯会做傻事,所以才那般强硬,但我项矜惜,居然傻到不曾听出来!

    项矜惜凤目流转就仿佛看见了他,一笑却溅起了无数的泪花:“司空云澈,你果然是在骗我??好,好,你说我不能反悔,你说我不能犯傻,我答应你,我全都答应你!我不哭,我再也不哭!”

    项矜惜强撑到目眦欲裂都不可能将自己眼里的泪花挤落下来,只是双手冰凉地从自己枕下取出药包来,然后用力把两包红枫毒扯开全部倒进香炉里:“可是司空云澈,我现在累了,我想好好休息,等我睡醒了见到你,我一定不会再让你有机会骗我,再让你能离开我!”

    项矜惜的脸上笑容凄美而绝望,她跌跌撞撞恍恍惚惚地勉强站立着走到床边躺下,像是在与司空云澈平淡对话:“你不是说这个红枫毒会痛苦不堪没人能忍受住吗?好,那我项矜惜就证明给你看,我告诉你,这个世上最痛苦的,就是我留不住我所爱之人,眼睁睁看他赴死却一无所知!”

    “我项矜惜从来都不需要什么好好活着,就算是当初我去找你你带我亡命天涯,就算我死??我也是心甘情愿,你又何苦一定要逼我?司空云澈,你让我好好好活着??你让我好好活着去嫁一个我不爱的男人就是对我好了吗?你看到我一辈子痛不欲生就是你想要的吗?司空云澈,你好狠的心啊!”

    项矜惜每一句话都是低声甚至含着笑靥,却仍像是竭尽心力血泪奔涌:“你骗得我太累了,骗得我太苦了,我再好好睡一次,等我睡醒了一定要向你讨个说法??一定要问问你,为什么这般待我!”

    本该是生同尽高山,死共赴黄泉。

    可他却是生则相骗,死亦相瞒。

    生,死。

    生亦未果,死亦无终。

    这都是他们注定亏欠彼此的宿命。

    项矜惜缓缓闭上双眼,顷刻间就像再度见到他那时乘风舞剑,斩落无数桃花的英姿,挺身而立,玉树临风,顺着漫漫落尽掌心的桃花缠绵缭绕地就蔓延到心底,像是一抬首,一顿足,就掩盖住了整个世间的风景。

    他不是历经官场的老手,眼神明亮澄净;他亦并非唯唯诺诺诚惶诚恐的臣下,懂得明眼识人毕恭毕敬:“微臣见过九公主。”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她打扰了他,却又是他布满阴谋地带着慌张和情愫步履蹒跚地强行闯入,后来以为本该是无处转圜的命数终于有了回路,却不曾想还是终归殊途,断绝江湖。

    她在一片倾覆而至的恍惚中有隐隐看到了他踏马而至的身影,战袍银光闪闪,衬得他也如神祇一般气度出众眉宇不凡,他看到了她奋力奔跑追逐的模样,温润如初地笑开。她不慎摔落在地上,双腿都血肉模糊,她冲他伸出手,声音嘶哑地呼喊着带她走,他却是徐徐而来,又只抛给她一个打马而过的背影,不抵擦肩的追逐。

    她喊着他,她匍匐地爬着甚至都在地上带出两条猩红的血痕都再也喊不住他??

    “噗——”项矜惜一个用力就翻身吐出一口鲜血,满地都被染出明艳而狰狞的颜色。她惘然地苦笑着又再度躺下“司空云澈,我看你这次在九泉之下,还如何能再欺骗我抛弃我”。
章节目录 第七章:胁迫苟安
    项奕宸方才回东宫换下战袍,沐浴更衣后休憩了并未有几个时辰就再也在宫中来回踱步坐立不安。也不知为何,他心里一直总觉得有些担忧和难过,项矜惜当时给他露出的那个笑脸太过凄美绝艳,以至于他都惴惴不安地念叨她会不会下一刻就如昙花般转瞬凋谢。

    日头渐渐升得高起来时纵然已是秋日也让项奕宸因着心急如焚出得满身热汗。他想去再看一看项矜惜是否安好,可是念及司空云澈的死讯是自己带给项矜惜的,自己在她还不能平复下来时再去打扰怕是会又戳到她的痛处,再加上他吩咐了宫人轮番小心看守着项矜惜以防不测,想来也不会有事。

    项奕宸思虑一番也像是自我安慰着终于稍稍平复了躁动使自己落座下来,殿里实在燥热他就索性把门大开想要透透气平复心绪。

    宫里初秋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看头,刚熬过了骄阳茂盛的时候树木都是耷蔫着像是没有精神,又不胜深秋时那种满目枯黄萧索的盛景。他有些懊恼地想宣侍从拿过棋盘来,自己像从前一般装作双人对弈打发时间,却不经意间瞥见了一个淡蓝宫装的身影,他向来眼尖,隔着数十步也能辨认得出来。

    “歆儿!”歆儿是突然听到有人在唤她,也是吓了一跳,怔怔地顺着发声处望过去时她才疾步走上去恭敬行礼:“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你不在玉锦宫伺候九公主,这是要去哪儿?”纵然是这般如主子对奴婢的询问,从项奕宸口中说出时也像是春风拂面般柔润。

    歆儿半抬着头如实答道:“公主睡下之前吩咐奴婢,让奴婢去吩咐御膳房准备血燕羹,说是醒来要用的,奴婢这就去让御膳房备下。”

    “你是说,公主一直睡到现在还未起?”项奕宸听着歆儿似乎是毫无瑕疵令人安心的话语,却是眉毛都不自觉拧紧。

    歆儿听出项奕宸的担忧,释然一笑接着陈说道:“并不是。奴婢今早还见公主双眼红肿,想来是昨晚哭了一夜。倒是今日五公主来过以后,奴婢本以为宫中声音甚是吵闹就以为公主与五公主正在争执,没想到五公主走后??九公主居然微笑着说她累了想要休息,还想睡醒了吃血燕羹。九公主说不必担心,就吩咐了奴婢门都回房休息??”歆儿越说却让自己也越来越不安起来。不对,有哪里不对!

    果然就见项奕宸目光凌厉地就锁住歆儿的脸逼问:“你明明知道五公主她一向居心不良屡次想要加害惜儿,你为何要放她进去与惜儿相见?惜儿昨夜就哭了一整夜不曾入眠,项奕欢还能对她说出什么好话来让她安然入眠?你们就这么把九公主一个人扔在玉锦宫不管不问?”

    项奕宸越说越激动,面庞冷峻得更为阴寒,骇人的模样直逼得歆儿连连后退,一个站立不稳就直直摔倒在地。项奕宸却不愿再看她一眼,转身就朝着玉锦宫的方向飞奔过去,急切的担忧和寒意就像蚕茧一般把项奕宸层层裹紧。

    他第一次这般疯狂不顾一切地就如同强盗匪徒一般直接将门撞开闯进去,就真的望见项矜惜熟睡一般躺在床上,面容安详,看上去毫无异样。他不禁感到越发沉重的冰冷堕着整颗心,驱使他缓缓地一步步迈过去,终于看到床边地上一滩暗红的血迹。

    项奕宸感到全身都如同挨过一个霹雳,震得他骇然不止地几步踉跄地走上前,直直刺入眼帘的便是项矜惜已然泛紫的嘴唇和苍白的整张脸。他再也不及思索就赶忙把项矜惜抱进怀里,不住地呼喊“惜儿”“惜儿”,却终究也没能使她有任何反应。

    “快传御医,快传御医啊!”项奕宸的声音因为太过着急都含着哭腔的凄厉,太过于刺耳和锥心。他用尽全身力气把项矜惜紧紧禁锢在怀里,似乎希望这般就能护住她的生命不再消逝离去,“惜儿,你终于??终于还是要自尽,你怎么就这么倔强不肯听劝?你若是有个万一,你让皇兄怎么办?你让母后怎么办?”

    听闻是九公主中毒的大事,御医院又怎敢怠慢,即刻将资历最老医术最高的御医全数派出来。倒是有明眼的御医一眼就看出了端倪,随即就直走上去灭掉了还在冒着烟气的香炉,打开盖子一探究竟:“太子殿下,公主是因燃起一种红枫毒才致中毒吐血的!”

    项奕宸听了禀告也是无心再惊骇和多问,只是凝望着项矜惜不愿移开:“我不管九公主身中何毒如何中的毒,我只要你们救活她,她不能有事!”

    御医一个个都面面相觑,生怕此时夸出能医好公主的海口,若是不成,以太子这般着急担忧的模样,怕是也有性命之忧。

    “怎么,御医院养你们是做什么的?我告诉你们,今日如若九公主有个万一,你们这些人,定是一个不留!”项奕宸恨极,说出最后一句话时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狠话一出,才终于有了一位御医慌慌张张地跑上前给项矜惜细细把脉:“启禀太子,据微臣所知,此毒燃烧杀人要分三步:第一步是攻喉,再加上公主伤心过甚导致大量吐血;第二步则是锁喉窒息昏迷;第三步便是侵蚀五脏六腑,心脉俱毁痛苦不堪,而公主如今处于昏迷且心脉尚且无恙,证明此毒未及攻心,可经臣施针逼出,再配制解药服用,方能无大碍。若是再稍晚一刻,就恐怕是回天无力啊!”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项奕宸的手轻轻抚着项矜惜的后脑,不住地低声重复着,热泪盈眶到像是毕生夙愿已了的安然。

    经过几番施针项矜惜体内毒素才被逼出大半,只是看着还在昏迷中的项矜惜却已不断地吐出黑血直让项奕宸感到心疼和无奈。

    “惜儿,我苦命的女儿啊!”皇后这才涕泪满面步履蹒跚地在宫女一左一右的搀扶下走进来,看到项矜惜满是阴惨到毫无血色的脸她更是疼惜不断地就把她揽在怀里,“我听说司空云澈一死你伤心欲绝,本来想等过几日你稍稍平复再来看你,谁知道??谁知道你竟会做出自尽之事?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母后也随你而去算了!”

    或许是皇后的一番哭诉打动了项矜惜才迫使她转醒,她轻轻抬了下手擦掉皇后下颌上的眼泪就虚弱出声:“母后,儿臣不孝,让母后担忧难过了。”

    “惜儿!”皇后发现她醒来后连忙抚着她的双脸捧在掌心,“傻女儿,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母后,对不起,我只想不论生死,都和云澈在一起。我不能留他一个人在九泉之下孤单寂寞,我要去陪他,我不想留在这世上被迫联姻,嫁给一个我不爱的男人??母后,你就成全儿臣吧。”项矜惜虽是言语细微,眼神却是坚定不可动摇。

    “母后去说??母后跟你父皇去求情,再也不逼你联姻了,再也不逼你嫁给你不爱的人了好不好?只要??只要你肯好好活着,母后什么都答应你好不好?”

    尽管项矜惜此时手中抓着皇后的衣裳,却仍旧是透着痛不能抚的悲凉:“母后,我想跟云澈在一起,同生共死我都要跟他在一起??”

    “母后知道,母后都知道。”皇后把项矜惜纤瘦的上半身都裹在自己怀里,“可是惜儿,司空云澈若是泉下有知,他知道你这般痛苦不堪寻死觅活,他又怎能安息?你还未及笄,你的路还很长,为何一定要这般断送了自己?你有没有想过,你若是真的一走,母后痛失爱女是什么滋味?惜儿,算是母后求你了,如若??如若你再寻短见,母后就同你一起死!”
章节目录 第八章:愤恨因缘
    “母后,可是,可是我??”项矜惜一下子就趴在皇后的怀里痛哭失声,“我想跟云澈在一起,我真的好想好想他??”

    “司空云澈临走之前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怕他若是有个万一你会做傻事,如今,你若是真的随他而去了,他又怎么可能瞑目?惜儿,你不忍心看司空云澈独赴黄泉,可你就忍心看着母后失去最钟爱的女儿,痛不欲生吗?”

    “我,我??母后,儿臣错了,是儿臣错了,让母后这般伤心难过。”项矜惜握紧了双手微闭了眼近乎立誓道,“母后,儿臣只求在云澈死后愿终身不嫁留在宫中,求母后成全。”

    “好,好,只要你好好活着,母后什么都答应你。”

    香炉被扑灭后随着声色喑哑秋意覆压变得越发沉寂而凄冷的玉锦宫里,项矜惜闭上双眼紧紧蹙眉,终于没能忍心看着自己的母后以死相逼,遂答应权且苟活于世,却甘愿此生独身一人,再也没有谁能再登上在她心里有个人所能达到的地位。

    “哼!项矜惜还真是命大得很,她的情人死了,她想和他殉情去死就让她死好了,项奕宸还真是爱多管闲事,把项矜惜宠得跟什么似的,真是该死!”驸马府内,听完自己派往宫中打探消息的丫鬟禀报,项奕欢便气得一把将茶盏从桌上挥落下去,目光中满是阴沉的杀意,纵然茶水溅到她的衣裳和绣鞋上浸湿弄脏她也是毫未留意,只是恨恨地咬牙出气,“项矜惜,我就不信,我项奕欢弄不死你!”

    “夫人何需动这么大的气?”聂尹听着项奕欢的毒声狠话,嬉笑着就上前去捏着她的双肩劝说进言,“司空云澈已经死了,我们的心腹大患已除,项矜惜那丫头肯定为她的小情人痛不欲生已经失掉了半条命,她又成不了什么气候碍不了你我的事,何必再管她?”

    “你懂什么?”项奕欢的眼眸轻蔑一瞥,看着聂尹的模样也是怒不可遏,“你抢了司空云澈的功劳,坐上了护国大将军的位置,朝中人谁会不知就凭你那榆木脑子和三脚猫的功夫,怎么能做得出奇策频出身先士卒奋勇杀敌之事?谁会猜不出来你是顶了司空云澈的所有功劳?也只不过是父皇偏向于你才无人反对你的封赏,谁知道他们私下会有多少人议论纷纷,等着看你的笑话!不知死活的东西,你不想想办法练练你的脑子提升武功,成天想方设法诬陷这个谋害那个有什么用!到了最后,你爬的位置越高,项家江山不还是要败在你的手里!也怪我项奕欢命苦,嫁了你这么个无能之辈,我若是能嫁一个司空云澈那般文韬武略兼备的能将,还用得着整日这般使心结耍手段吗?”

    尽管心中不忿,对于项奕欢所言聂尹也是觉得甚是不快,却还硬着头皮假意嬉笑着承认下来:“是是是,夫人教训得是,是为夫无能。”

    项奕欢把头一偏也不想再看见聂尹,手握成拳一下子用力捶在桌上陷入锥心的回忆里:“就因为我项奕欢是嫔妃生的女儿,而她项矜惜则是皇后所出又最为年幼,生来就享尽了尊贵荣耀和无上的疼宠。项矜惜三岁时生了重病高烧不退,父皇把所有御医都召过去为她诊治,可当时我母妃因与贤妃争执,被皇后下令禁足。那一晚??我母妃旧疾发作奄奄一息,我匆匆跑去御医院想找御医为她诊治,当时却听闻因为九公主重病,召走了所有御医,我就跑到凤栖宫外苦苦哀求,任凭宫人怎么拉开我我都跪在大雪中不肯走??后来,直到我喊得声嘶力竭,甚至都吐出血来也没有一个人理我??我回去的时候,我母妃??就已经薨逝了??”

    “我永远都忘不了我母后死不瞑目充满怨恨的眼神,也忘不了皇后假惺惺地前来探望安慰??是,她的女儿是命,我母妃就这般该死吗?”项奕欢双眼血红,眼泪抑制不住地奔涌,“后来,我的奶娘对我母妃之死一直忿忿难平,因为都是因项矜惜而起,她就在项矜惜的汤羹里下了毒,没想到??没想到被人揭发,告诉了太子,项奕宸就带着侍从,按着我奶娘把那一碗剧毒的汤羹生生给她灌了进去。我就躲在树后,我就眼睁睁地看着我奶娘吐血身亡,这个世上对我好的这两个人都命丧在项矜惜的手上,我又怎么能放过她?”

    “后来,就再也不曾有人管过我。我一个庶出的公主,母妃死时还是戴罪之身,就更不会有人把我放在眼里。又过了几年,我经受不住被宫女欺凌跑出来,不小心被绊倒摔在地上,她们想要一拥而上来殴打我,却听到一声‘住手’,那些??那些平日里都凶神恶煞的人看见项矜惜即刻就毕恭毕敬,项矜惜还走过来把我扶起来,还假惺惺地叫我姐姐,问我有没有摔疼,所以我就想,我一定要趁机接近项矜惜,毁了她的所有,要了她的性命!”

    “她不是爱上了一个少年将军吗?好啊,我也向父皇自请嫁一个武将,本来我早在父皇眼里就已是可有可无,出嫁当然很是顺利。我一直指使着你处处跟项矜惜所爱的司空云澈作对,向父皇进献谗言,让他有功无名不得信任,又收买人去四处传出司空云澈谋反的流言,还暗中向父皇请旨,让项矜惜远嫁联姻。他们不是彼此相爱至深吗?我偏偏要让他们不得相守!没想到南亓进攻使司空云澈出了死牢,最终还是被害得战死沙场,我就故意前去刺激项矜惜,逼她自尽,不曾想竟然还是被救??项矜惜啊项矜惜,你还真是命硬!我就不信,我项奕欢在有生之年,还杀不了你!”

    恨意浓重的声音就如同利刃一般直直刺入驸马府邸上方的天际,几只秋鸟驾着凉风扑棱棱地用力扇动着翅膀像要穿破屏障飞过去,在整片苍穹都留下一抹灰暗惨淡的痕迹。

    “公主,恕奴婢直言,你当时,真的不该放五公主进来??明明,明明知道她不会安什么好心的。”看着项矜惜的脸色已然有了些许恢复,亦是答应了皇后不会自尽再无性命之忧,歆儿才方敢小心翼翼地开口。

    “我知道,她说的那些话都是为了逼我自尽,是我一时想不开,居然险些顺了她的意。”项矜惜还是透出了隐隐的疲惫和伤怀,“我实在想不出,我有何处对不起五姐,她要这般一次又一次地算计于我?”

    “是公主您一向宅心仁厚,念着姐妹之情才一次次宽恕,若是换了别人,早已加倍奉还。只是那五公主仍是执迷不悟不知感恩,反而变本加厉??”

    “她想对付我,我绝无怨言,可是她不该暗暗从背后操纵,怂恿聂尹屡屡对付加害云澈。”项矜惜柔美的面庞上忽然添出一阵略带深意的苦笑,“只可惜啊五姐,我的性命可以置之度外,可我又怎能放过杀我所爱之人的仇敌枉屈赴死?聂尹纵然顶功爬上了护国大将军的名分,可他这种毫无才干的草包,只怕是会爬得越高摔得越惨!”
章节目录 第九章:复仇始端
    “歆儿,你这就去东宫找皇兄过来,就说我与他有要事相商。”项矜惜此刻才如骤然做出天大的决定一般,纵使眼中伤怀依旧如潮水般奔涌未退,可是黑眸里透露的深沉却仍显出犹如墓冢中的死寂来。

    歆儿的心咯噔一紧,不得不说是被项矜惜这般太过淡然又绝望的模样怔住了不能动弹,她轻微又恭敬不失谦谨地开口:“公主,你这是要??”

    “我要让聂尹以命抵命,我不会让云澈白白丧命,我之所以答应活着一是为母后,二就是为了杀掉聂尹,为云澈复仇!”

    “好,奴婢??明白了。”看着项矜惜太过于浓烈的恨意和挣扎,歆儿纵然是再不忍地想要劝告,可也深知司空云澈在她心里就如深深根植般无法动摇,终于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项奕宸听闻是项矜惜找他商议要事时从来都不会耽搁片刻,随即就放下了手中所有哪怕亟待处理的公文也跟着歆儿一前一后地过来玉锦宫。可此番项奕宸不管是如何询问,歆儿就是支支吾吾话也说不清,他也是有些懊恼,然而看着沉默的疾步快行间已是到了玉锦宫门前,他也就不再理会歆儿,抬步就迈了进去。

    “九妹,你身子还未大好,怎么不好好躺在床上休息,这便起身做什么?”项奕宸望见项矜惜安静坐起来的模样就出言担忧着迈步移到她身旁。

    “我无事,不必担心我身子的。”项矜惜本来还想咧开粉白的嘴唇强装出一个笑脸,却发现实在是无法做到也只得收下伪装放弃。

    “你看你的模样,哪像是没事的?你都不知道,当时我看到你那个样子的时候??我都??我心里一下就乱了。”项奕宸伸手去揉摸着项矜惜的长发,然后扣上她的手,“可不许你再这么不爱惜自己了知道吗?”

    项矜惜垂下首似乎是要点头答应,可也只不过是用长睫毛遮盖住眼中即将倾泻的溪流,“皇兄,你能??能帮我一件事吗?”

    “怎么今日对我如此客气?你说过的事,我何曾有过不答应的时候?”

    “我想??让你帮我,杀了聂尹,为云澈偿命!”项矜惜忽然间抬起头来,泪水就顺着倾斜的角度再无抵挡地滑下来,“杀云澈的仇人一日不除,我就一日活得痛不欲生。”

    “我又何尝不是恨极了聂尹,想要杀之而后快?”项奕宸伸手去抹掉项矜惜脸上的泪珠,一字一句地顿声,“可是惜儿,你要知道,聂家势力毕竟摆在那儿,杀一个聂尹确实不难,像他这般心术不正作恶多端之人,又无武功也无智谋,若是平常人早不知死过多少次。可是聂尹他关系到的是整个聂家,如果他有个万一被查出来,势力庞大的聂氏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甚至会虚张声势趁机制造动乱,因而朝中大臣纵然再是对聂尹所作所为恨之入骨,也无计可施啊。”

    “皇兄说的话我都明白,惜儿的意思是,请皇兄制造一个能顺理成章杀掉聂尹的缘由。”项矜惜面庞在一半的阴影中显得更为安然静默,“聂尹他无功却成了名,晋升为一品护国大将军,统领武将。可是不论他官职如何,他的谋略才干却不会因此有所增益,我的意思是,他必然会惹出什么祸事来,甚至会犯下不可饶恕的死罪。这样一来,聂氏就算想保他无恙也不能名正言顺??如若就这么引他入瓮,不见得没有机会杀掉他??”

    “可是我朝这才与南亓交战,虽是获胜也元气大伤,南亓更是亏损严重,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军中大事能和聂尹扯上关联。要想扳倒他,怕是要等上多时??甚至数年才有一息机会啊。”项奕宸向来神采奕奕的面庞也是已经有些灰暗阴霾,略一思虑就透出难色来。

    “我愿意等!”项矜惜甚为激动得一下子抓住项奕宸的手腕,咬着唇几乎要透出血丝就像做出了天大的决定,“只要等到能为云澈报仇,一辈子我都能等。”

    “好,如此,一有时机,我必然会帮你??拉下来聂尹,让他再无翻身之时!”项奕宸纵然是再不迟疑地爽快答应下来,然而等他凝视着此时像吃了定心丹一般低头再不言语的项矜惜时,却仿佛看到犹如灯烛临近熄灭前的回光返照难般最为绝望而耀眼的光亮,心下有什么被用力一扯,还是终于隐忍住了。

    他不知道如果他拒绝项矜惜,更是不知她的已然像是遁入坟墓渐渐枯萎的心还能依靠什么存活。

    南亓皇宫。

    想来是因速亡车玥的计划无疾而终的,再加上仍是对手下大将司空云澈反戈背叛之事耿耿于怀,两相叠加之下怒火焚心,南宫辙突然在一早就吐血晕厥。即使后来经御医轮流诊治重重施针后已然清醒,听着似乎已经用尽力气细如丝缕的喘息微咳声御医还是只能跪地不语面面相觑。

    这个时候南宫辙却突然看着黑金的床账顶声音断续地凄厉出声:“没想到,我南宫辙用尽了心力培养了一颗好棋子,我让司空云澈自幼丧父失母,逼他练武识略遍读兵书,让他一直浸在鲜血杀戮里。我还怕他会动了凡心,所以安排他以英俊之貌儒雅之姿去勾引各种各样的女人,他也一直是能手到擒来片叶不沾身,可是我南宫辙没想到,这颗最有力的棋子,居然会栽在车玥国一个尚未及笄的黄毛丫头手里!”

    南宫辙话语里一个激动,他就紧力地攥着被角更加狠绝不甘地言语:“司空云澈啊司空云澈,我费劲了半生的心血把你造成一把足以倾覆整个车玥国的利器,可是你居然在最后之时反手将刃锋对准了我,为了个女人你就忤逆我,毁了我一辈子的夙愿,好,好啊,真是好啊??”

    南宫辙浸着鲜血的牙齿狠狠地咬住声嘶力竭地发出惨淡的笑声,盘旋缭绕在整个阴霾遍布的宫殿,就如同是骇人发怵的鬼哭。他愤然用拳头捶着裸露在外的楠木床板,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厉声问着身边人道:“惊风还未找到?”

    “主子,惊风自与车玥最后一战中失踪,至今也找不见人影。”

    “呵呵。好啊,我安排在车玥的三颗棋子,司空云澈,赵雪姬,惊风,一个背叛一个死,一个不知所踪,还真是齐全!”

    “咳咳??”纵然是大限将至不得再受刺激,南宫辙还是掩不住越发强烈的不甘和愤然,又是一口黑血直从他喉内涌出喷吐出来。

    “主子,主子您可万万不能再这般激动了!”

    “平复又有何用?反正也是躺进了坟墓,就差没闭上眼睛!”南宫辙一下子就甩开看着他已然是气息奄奄一拥而上的众人,最后咬牙切齿地挤出声来,“现在看来,就算是个废物也再无他人能托付??去把太子找来!”
章节目录 第十章:遗恨情难
    南宫杞听闻南宫辙要见自己时还在费力劳神地给自己袖下画上的梅花点色,朱红的墨汁顺着笔尖像是爬到画上一般柔顺而妥帖地趴下来,他头也不抬,两靥近乎冷漠的平静就在一边长燃的暖黄灯烛下显得更像是尘封多年的薄情:“他不是向来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吗?召见我这个他眼中的废物做什么?”

    “太子您久日闭门宫中有所不知,主子他??近日肺痨之症越发严重,方才宣御医瞧过了??怕是已经,回天乏术??”

    南宫杞的朱笔随着话音突然就抓握不住狠狠坠落下来,在本是惟妙惟肖的画幅上添出一道刺目的划痕,就如同是被血肉模糊地割开。南宫杞看着眼前一片凌乱的景象,不愿意再多望一下,扭过头闭了双目道:“他是作恶多端自作自受,报应到了冤魂索命而已,又何需大惊小怪?”

    “可是太子殿下,主子他??如今能够托付的,只有您了啊!”前来传话的南宫辙手下见时隔多年太子竟还郁郁牵挂于心,纵是心中难安也不得不开口为南宫辙说情。

    “能托付的只有我?”南宫杞忽地苦笑一声,缓缓发话竟是微带嘲讽,“是啊,他的其他儿子都已被他一个个害死,只有我还苟延残喘地存活于世,他自然只能指望我。”

    “太子,当年的事纵然主子有失妥当,然而人死不能复生。您是主子的亲儿子,毕竟血浓于水??”

    “血浓于水?呵呵,我南宫杞这辈子最大的耻辱就是姓了南宫,就是投胎做了他南宫辙的儿子!”南宫杞忽然冷眼暗含杀意地向候在一边等着他一同前去的下属,脸色阴寒到像是结了千年玄冰,“人死不能复生?好啊,好一句‘人死不能复生’‘,如此,婉菁和我孩子的命就一笔勾销了?南宫辙他果真是一生都踏着尸体走过来的,甚至连我的妻儿都不放过是不是?’”

    “太子殿下,您??”眼看着南宫杞多年以来都禁闭宫门似乎无知无觉不动声色,今日却忽然一下子扯出这许多怨恨来,南宫辙手下亦是忽然一惊说不出话,又怕请不动南宫杞自己回去会无法交代,只能立在一边看着他可能消气之后再行打算劝说。

    “让我去见他最后一面?见,自然要去见,我都等不及看那个害死我妻儿的凶手如今病重痛苦,奄奄一息的模样!”南宫杞忽然一下拍案而起,身影随疾步如风一般离开座椅,他冷哼一声,本然明亮却蒙上一层灰尘的眸子热泪泛滥,“五年了,婉菁,都是我没用??”

    南宫杞使着力气才打开已然多年不曾碰过的门闩,秋日强烈凄寒的阳光像是刀锋入眼一样凌厉地直接扎进心里,五年来未曾有心整理过的散发和长髯都随着风被慢慢衔起,遮掩住了满是泥垢灰尘的面孔。

    南宫杞一仰头,就看到落叶簌簌萧然而起的乱影,就像是卷着一身风尘的悸动。他还恍恍惚惚记得,五年之前,他丧妻失子,亦是这个时候。

    一时交错紊乱的回忆疯狂地填入脑海??

    周婉菁据说是当时在老家发了水灾才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来投奔亲戚,当时的南宫杞才方是二十出头年轻气盛的翩翩公子,骑着高头大马就疾驰着从周婉菁身边狠狠蹭过去,他并未在意,却只听得身后一声清澈尖细却暗含怒气的大喊:“闹事里骑着马疾驰横行,撞了人还扬长而去不管不顾,是没长眼睛吗?”

    南宫杞本来并不想放在心上,然而最后一句话入耳时太过尖利直惹得他甚为不快,再加上女子这一嚷引来不少围观的人指指点点,他一撇嘴,上了脾气就引着马返了回去。

    “你方才说什么?”南宫杞只等着眼光落定时才看见倒地不忿的女子,以为是什么娇纵的大小姐,原是一个衣着破旧的村妇罢了,他不禁嗤笑出声,“这是哪里来的疯婆娘,不好好在你乡下村中待着,跑到京城里来坏什么风景?”

    人群中被南宫杞这一番话点燃开了哄笑声,他们纷纷看着这个跌倒在地衣衫褴褛,发髻也是散散乱乱的女子就嘲讽开来。女子茫然无助地缩起身来,霎时感觉到人情冷薄,眼里已经是涕泪涟涟,她再是强忍也终于痛哭出来,她抬起脸来看着高高在上的南宫杞,一字都不带屈服倔强满满,“你生在富贵人家有什么了不起?穿金戴银一身华服也不过依靠父辈给的一张人皮,只可惜却不能养出人性!”

    “你??你说什么?”还不等南宫杞开口,他的随从就立刻上去责骂想要教训眼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子,“你可知你骂的人是谁?这可是??”

    “可是什么?就算是皇帝太子,也不该如此不讲道理毫无王法没有人性!”周婉菁见其撞了人还态度强硬,越发不肯放过,自己抹掉了眼泪就恨恨吐出声。

    “你??我看你是活腻了??”

    “慢着!”南宫杞伸出手去遮挡下属将要拔出的剑,略有玩味笑语吟吟地看着随着眼泪涤洗渐渐露出清秀面目的女子,“用这一招来勾引本公子注意,却是有些俗套,不过看你长得还不错,勉强可以收进房里当个床前婢女,估计味道也会不错??”

    听到耳旁越来越盛随着南宫杞话语落定后掀起的淫笑声,周婉菁的目光定定地锁在那个安然坐在马上长相儒雅却出口非人的公子哥:“像你这般人模人样的淫贼,就算用八抬大轿娶我周婉菁进门,为我弯腰洗脚提鞋捏背,我都不会稀罕!”

    南宫杞僵硬地动了动嘴角,眼中闪过狠厉和好奇,视线缓缓刻在周婉菁的眸子里:“哦?是吗?那本公子倒要看看,到底是谁伺候谁弯腰洗脚提鞋捏背!”

    南宫杞的话语还未落下更是等不及周婉菁反应过来,他就一个屈身从马上弯下腰来,一把抓住周婉菁的手就把她捞起横放在马上。周婉菁大惊失色,不断挣扎:“你??你个道貌岸然的淫贼,你放开我!”

    “本公子不喜欢太过吵嚷,你若是再敢大喊大叫,你信不信,本公子在马上就对你行不轨之事?也不会枉费了你叫本公子一声‘淫贼’‘的美名!’”说罢,南宫杞便一手拉着缰绳,一手就扣上周婉菁的腰间衣带。

    “不??不要,你别碰我,别碰我,我不叫!”周婉菁如今被横放在马上,双臂都耷下去挣扎不得,只能委曲求全地把声音都软下来。

    “这就对了,这才像是个小女子该有的样子。”南宫杞见到此时周婉菁才声音涩涩地安稳下来再不乱动,却仍是一把搂住她的腰肢不肯放手。

    南宫杞一向在外不愿暴露身份,故而只是把周婉菁带到自己在京城购置的宅邸里,地处偏僻又不失贵气,连南宫辙都不曾清楚知晓其所处位置。

    “你做什么?你别碰我,我告诉你,我死??我死都不会让你碰我!”眼看着南宫杞一路把自己抱在怀里走进房间放到床上,周婉菁紧紧地把自己缩在墙角,盯着逼近过来的南宫杞就要以头撞壁。

    “你倒是想让本公子碰你!”南宫辙看着她的衣着和发髻又嘲笑出声,“你这副全身脏乱的样子,本公子怎会有心思碰你?怪就怪你自己只顾着跟我抬杠,自己受了伤都忘了疼吗?”
章节目录 第十一章:一晌虚欢
    似乎是经过提醒周婉菁方才讶然间发觉到自己腰腹部确实疼痛得厉害,她秀眉一拧又看到南宫杞还在一边羞涩得不敢查看伤势,只能委屈赌气道:“我身上伤势,也不知是谁骑马过街目中无人造成的!”

    南宫杞微微一笑,尚还算是英俊的面孔就如同是聚了一脸的阳光:“我去叫几个丫鬟专门伺候你养伤。”

    突如其来的温柔倒教周婉菁心神动荡有过些许的恍惚,她低下头才能掩盖住脸上红晕的羞赧才回话道:“我不用你叫人伺候,我这就走。”

    南宫杞见她垂着头就要下床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你还能去哪?”

    “我家乡发了水灾,我是专门来京城投靠亲戚,自然会有去处。”

    “你这副样子,想来你亲戚也不会是什么大户人家,你又受了伤,他们如何能照看得了你?”南宫杞仍是没有放开手,反而有意无意地把她往自己怀里拽了拽,“我能把全京城最好的大夫找来给你医治,我能给你最好的汤羹药膳调养,他们能吗?再说,你不是说我撞了人就要扬长而去吗?我这就是在补偿你!”

    周婉菁的身子缩了缩,还是想要挣扎一番,奈何手被抓得太紧,腰腹的疼意又奔涌上来,可她还是不肯领情:“我??我不要你补偿了,你放我走??放我走就行??”

    可是南宫杞居然邪气一笑,下一刻居然就把她拉进怀里衔上了她的嘴唇,任凭她再怎么抗拒,甚至都抓破了他的手都动弹不得无济于事,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渐渐松开她,还似有回味地说道:“味道果然不错!”

    “你??你无耻!”周婉菁咬着嘴唇就扬起了手掌,也不知是因害羞还是气急双脸红透得厉害。

    “你身上有伤不宜动怒,还是老实些为好!”南宫杞把周婉菁的手稳稳接住,又将她甩在床上起身唤过几个家丁和丫鬟,“请来最好的大夫为她治伤,好生伺候着,若稍有照顾不周,你们知道得罪我还是什么下场!另外,好好看住她,不准让她踏出府门半步!”

    “是!”下人们齐齐恭敬点头躬身,南宫杞也因实在还有要务在身,不得已才不再停留,大步就迈了出去。

    “你??你把我关在这里坐什么?你回来,你说清楚!”周婉菁坐在床沿不停呼喊,也终于不能使南宫杞折步返回来。

    以后的几个月里,虽然周婉菁也曾试图着想要逃跑,可是那个禁锢她的男人像是布下天罗地网,无论她怎么用尽方法都不能踏出府邸的那扇朱门。后来日子一长她也就放弃了看似太过困难的离开,居然带着此生从未有过的安逸定下心来住在了这里。

    府邸很大,纵然周婉菁被日日困在这里一遍遍逛下来也不会觉得生厌。尤其是后院,宽敞得都不像是一般官宦乡绅所能打造出的清幽雅致,似乎每投一眼看过去,都像是一幅美不胜收的画卷。

    南宫杞也是三天两头,最多不超过半月就会来一次,开始时他惊艳地看她脱下粗布衣裙换上绫罗绸缎时居然生出一种也许并不拔尖但足够出尘的美,他会怔住半日都盯着她不出声。周婉菁起先还为怕他做出不轨之事忧心忡忡,日子一长她就发觉原来他只会每次对她处处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再不曾有过无礼之举,她也就慢慢放下了心,甚至还会与他嬉笑着谈天说地。

    纵然是府邸里的下人都把周婉菁视作座上宾,甚至于女主子,不过她出身贫寒也不贪图富贵,所以从来不曾摆过架子。像是帮着家丁浇花,帮着丫鬟洗衣,帮着厨娘烧菜这些事她一有了空闲也会亲力亲为,渐渐地也在暗中收拢了不少称许和人心。只不过她不管如何向所有人打探南宫杞的身份谁都是支支吾吾闪烁其词,尽管她还是心中有些不安也还是把疑问搁置下来。

    这日是寒冬里大雪纷飞之时,周婉菁像平常一样坐在灯 边缝补着棉衣,突然就被一声“吱呀”推开门的声音惊得站起,门缝里带进来的寒风和雪花也让她不自觉打了个寒战。然而看见南宫杞迈步进来时她就轻轻笑了笑放下了戒备:“你也真是的,多日不见,大晚上居然这般鲁莽地就跑到我房间来。”

    “可是我见有的人??倒不像是责怪,还颇有些思念情郎的娇羞。”南宫杞像是习惯一般搂住周婉菁的腰就走上去,“你这是在做什么?”

    “这??这个??”周婉菁略低着头有些不好开口,“前几日我看丫鬟拿出了这件狐裘,说是你不小心挂破了所以要丢掉,我看着料子上好实在可惜,就拿回来想给你补好。这不是,刚落好针脚你就来了。”

    “那你以后,不要再这般操劳。”知道她素来勤俭他也并不愿意去反对,让她生出些贵妇的庸俗奢靡之气也不是他想要的,只不过她在灯下还去补衣,伤了眼睛就不是他所愿了,“几件衣服不打紧,若是累到了你,我可是要心疼的。”

    周婉菁忽然间推开了他想碰上她脸颊的手,有些委屈化成泪水想要动荡涌出,“你总是这般哄弄我,可是我至今连你的身份都不清楚,你让我怎么安心!”

    南宫杞的手一顿,也是戳中了自己的心。他本来已然有了要娶周婉菁为妻的想法,又怎能一辈子隐瞒自己的身份?所以他用手扣上周婉菁的双肩,四目对望深情尽显,“那我就告诉你,婉菁,我南宫杞,是当朝皇帝南宫辙之子,是太子。”

    “原来你是皇室中人。”周婉菁并未见出有何惊讶,反而眉目中爬上了无尽的忧愁,“我常听人说,最是无情帝王家。”

    “可是我南宫杞保证,我会娶你当我唯一的太子妃,他日就算我荣登大统,我也会让你做我的皇后,永远不会有人撼动你的地位,我会永远独爱于你。”南宫杞用指尖轻轻扫过周婉菁的容颜,“如果你不信,那我南宫杞就对天发誓,若我负你,必定誓不为人不得好死!”

    “好了好了。”周婉菁轻轻一笑娇声应道,“阿杞,我信你就是了。”

    后来那一夜里,他们二人对饮着说出心里所有的情意。周婉菁本来不善饮酒,然而她知晓侍奉夫君的道理,强行灌着自己喝下去,可是还不下三杯她就已是头晕目眩,身上也是燥热得格外难受。一丝清醒中她恍惚觉得自己被抱上床,头一落枕她就觉得像是找到了依附,甚为舒服地睡过去。

    南宫杞本想为她盖好被褥就抽身离开,可是谁想到她在梦中傻傻地说着胡话还不断喊着他,更是乱动着自己把衣裳都胡乱扯开,隐约露出了其中艳红的肚兜。南宫杞也是酒意燃起,看着眼前自己思慕已久的女子,再来不及压制和多想就脱掉外衣,俯身摸着她的青丝就压了过去??
章节目录 第十二章:误种祸胎
    周婉菁在酒醉中其实并未察觉什么,除了感到身子没来由地沉重了许多,然而她意识未清,也只是当自己在梦中错觉。她拧了拧眉头还是分毫都不能动,所幸也不是太过难受就放弃下来,可是在朦胧模糊中却像是真真实实地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撕裂疼痛,她虽然还是双目沉重睁不开眼,却浅浅地喊出声来:“嗯??疼??”

    后来疼痛开始一点点消减和平复,突然间像是得到了完完全全的放松,周婉菁才终于不再挣扎和无缘无故地思索猜疑,换了个较为舒服的睡姿就任凭自己从梦里沉进去。

    翌日卯时周婉菁才揉揉双眼想缓缓坐起来,可是看到自己她就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从头冷到脚立刻清醒过来??她把被褥拿开一条缝隙,清晰的贴近肌肤的凉意和满目的红痕让她才知道了自己此时已是一丝不挂,而且还,失了清白??

    她忽地怔怔地扭过头去看仍睡在自己身旁,同样是未着一物的男子,霎时间就眼泪如注地倾泻而下:“你,南宫杞??你昨晚??你昨晚对我做了什么??”

    南宫杞本来也是睡意已经渐渐褪去,再加上耳边如此清晰凄厉的哭声传过来,他也是即刻就睁开眼,看到面前周婉菁用被褥紧紧裹住自己,尽管如此还是露出了她脖颈上的成片红印。他忽然自责一声懊悔不已:“婉菁,对不起??我,我昨夜,昨夜喝多了我才??”

    周婉菁并不愿听他解释,只是顾自泪如雨下地哭诉起来:“我是答应嫁给你??可是,可是你我还未成亲,你怎能对我做出如此下作之事?你让我今后如何见人?”

    南宫杞虽不甚通晓此事却也知女子贞洁的无上重要,他想去抱周婉菁又感觉实在尴尬难以出手,就只能嗫嚅着低下头,伸出手去就奋力掌掴自己的双脸:“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我南宫杞乘人之危不是人!”

    看着南宫杞如此用力地扇打自责,甚至于双脸指印通红,嘴角也有血丝渗出来,周婉菁终于颤颤地伸过手去制止住他:“好了好了,把你如此好的一副皮相打坏了可怎么办?可是??阿杞,你真的??会娶我吗?”

    “愿得一人相守,终身??不敢辜负。”南宫杞的视线慢慢定格在周婉菁泪痕未干的脸上,一字一顿地近乎宣誓道。

    “我信你。”依然看到了南宫杞眼里的深情和笃定,纵然是心中隐隐有所不安周婉菁也是强迫自己落在他的怀里,闭了双目,噤了声。

    后来,周婉菁还是能若无其事地每日赏花刺绣,春心满满地等着南宫杞向南宫辙请来赐婚的旨意,可是南宫杞却像是一直忙忙碌碌许久都不见踪影,这样搁置下去日子一长她也不得不为自己的终身大事着急了。她依旧面容温和语气平静,却是在别人都不曾知晓的深夜里一个人发愣,甚至于太过烦躁时会扯裂自己缝制多时的鸳鸯手绢,碎断曲折的痕迹就像是多舛迷离的命途一般无处转圜。

    可是南宫杞却片刻都不敢把他心头之事有丝毫怠慢和放下,他明明白白地屡屡向南宫辙陈说此事,都被南宫辙以一句“此事容后在说”噎回去,并被委以一堆的任务和公文,等他再想要开口时就已经不见了南宫辙的踪影。

    但南宫杞却不愿意总是纠缠着南宫辙去陈说这件事,他心里念及周婉菁出身贫贱,本来就不招看重地位身份的南宫辙待见,若是死皮赖脸地屡屡陈说怕会一个不慎就惹得南宫辙不快,让他一个否决就将这门亲事一棒子打死。他也不能鲁莽地就带着周婉菁私奔,并非是他放不下太子的身份和荣华富贵,也不是担心本就勤俭朴素的周婉菁不能跟他同甘共苦,他是了解周婉菁的性子,一定要给她明媒正娶,让她能得名分才行。

    这样一晃就是三个月。手头的公文堆积成山,交付的任务也是一件接着一件,南宫杞纵然是心急如焚也不敢稍有耽搁引得自己一向脾气暴躁的父皇不快。他只能暂时抛开杂念,废寝忘食衣不解带,甚至都不在卧房休息,直接每日实在累极趴在书房的桌上小憩。

    然而周婉菁那边不知情况也是越来越气,她纵然心里再不承认,也不得不想起南宫杞身为太子,身旁如何花容月貌倾国倾城的女子找不到,又怎会愿意娶她一个容貌算不得太过出众又是出身微寒的农家女?罢了罢了,不怪她此情错付遇人不淑以身相许,只怪她自己命薄无福。

    周婉菁不愿意再等下去,也不愿意去宫中找他怕会惹人厌烦,就一个人想收拾好行囊,换上自己本来穿着的粗布裙就此离去,刚要踏出门就见到丫鬟跑进询问:“夫人,您这是要去哪?”

    周婉菁冷淡又无奈地一笑道:“还是别再叫我夫人了,都怪我痴心妄想,不该妄图攀附皇家,怕是早就被人淡忘了,我又何苦在此痴等?”

    丫鬟见她要走一下子急得直跺脚就把她拉住:“才不是呢!夫人,我们太子爷才不是那种朝三暮四的男人呢,他一定??一定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他从前纵然再有事耽搁也会不出半月就来一次,如今已是三个月毫无音讯??算了吧,是我们缘尽了。”周婉菁垂着头,眼看着就要泪眼汪汪地哭出来,却是一个不留神就晕眩过去,幸得丫鬟扶住才没有倒地。

    她醒来时还不等得自己先行反应过来就被递过一碗热气氤氲的汤药来,她方才想问自己是何病症丫鬟就已嬉笑着开口:“夫人,这下您想走都走不了了,您知道吗?您怀了太子殿下的孩子,太子有后了!”

    周婉菁听到后却是皱着眉头满脸不解,怀了身孕?且不说她与南宫杞只那一次鱼水之欢,更是那一次也是在三个月前。三个月的身孕,她又怎会毫无察觉?

    从旁守着的丫鬟也是一向心细如尘善解人意,一眼就看穿了周婉菁的疑惑,笑容满面地从旁解说:“夫人,大夫说是您终日忧思,太过大意才忽略了自己三个月的身孕,不过这下好了,您此番晕倒终于使怀孕一事被查验出来,以汤药调养些时日,定能保得孩子安然无恙。”

    “可是我??”像是想起南宫杞多时不来的冷漠,周婉菁的情绪又被忧心忡忡狠狠塞满。

    “您放心吧夫人,听闻夫人有孕,府中早有脚快利落的家丁在外等候,只等着给您和太子传书呢!”

    周婉菁闻言,并不露出太多窃喜,只是她总也要让他知道有了他的血脉,可是她周婉菁又不愿意让可能已经变心的他认为自己拿孩子要挟贪慕虚荣,故而就算接过了丫鬟递过的纸笔,她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落了四个字就小心翼翼地卷起来递过去:“就这样吧,帮我转交给太子。”

    丫鬟退出房里,她也服下那碗温热的汤药后,她才略有迟疑地抚上自己的小腹。她知道从此腹中就会有一个小小的生命与自己血脉相连,永不斩断,会让她倾尽全力去保护,不惧一切困难。

    她倚床微笑的单薄身影轻轻地打在被褥上,越发勾勒得温婉而美好。可是人影孤单无处成双,再深深看时,竟是陡然生出一种哀恸和悲戚的寂寥。
章节目录 第十三章:明疑暗害
    南宫杞批阅公文时一向不喜被人打扰,更何况此番是都不曾叩门就直接强行推开闯进来,他正要懊恼着自己平日对下人太过放纵疏于管教,抬起头想要泄愤却发见是宫外府邸的家丁。想着周婉菁向来是端庄有度,若非有大事她也不会如此急匆匆地派人前来叨扰他,因此还未及家丁开口,他便皱紧眉头疾声逼问:“你快说,是不是婉菁出了什么事?”

    家丁也不答话,就伸出手去递过周婉菁交给他的书信,略带喜笑地出声:“回太子殿下,这正是夫人吩咐小的交给您的。”

    听到家丁对周婉菁笃定恭敬的称呼南宫杞的心也是骤然一紧,他与周婉菁的感情府邸里的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也都默许了她太子妃的身份,可他该如何向周婉菁交待自己还未请下来旨意?这次,莫不是周婉菁再也等不及,想要逼婚不成?

    南宫杞略带着疑惑和忐忑就拆开了信,怎知撞入眼帘的不过是短短四个字——婉菁有孕。字字都重重地锤进他的心里,倒也符合了她的性子,只是交待事情,未有半分责怪也不提任何要求。南宫杞此时却是渐渐微笑得双目弯弯,把书信胡乱地攥在手里就爽朗出言:“好,我南宫杞有后了,我终于是有后了!”

    南宫杞甚至都要激动得从座椅上抽身跳跃起来,却不及站起就是突然触冰一样冷得怔住。他恍惚地思忖着又略一转眸慢慢吐出声:“不行,婉菁有孕,我一定要奏请父皇下旨赐婚,定要给他们母子二人名分!”

    他的声音还不见落下去就已经踏着地飞快地跑出去,不知道的看见还真像是逃难一般惶急。南宫杞喘着粗气在南宫辙的殿外停下来,瞧见守门太监都甚为不解地望着他,他也是躲着目光垂下头去拱手行礼,高声喊着:“儿臣有事启奏父皇!”

    “杞儿?有什么事,进来说就是。”南宫辙似是有些怀疑南宫杞突然求见的缘由,但也并未开口就多问。

    “父皇,婉菁腹中已有了儿臣的骨肉,儿臣请求父皇即刻赐婚,给他们母子二人应有的名分。”南宫杞想起对于周婉菁之事已然陈说多遍,为了让南宫辙尽快答应便直言要害一语中的。

    “你说什么?”南宫辙面容一紧,神色也变得肃然起来。本来是想拖着时日让南宫杞放弃娶一个农家女当正妃的打算,抑或是让那个叫“周婉菁”的妄图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丫头看着好事一再被拖延知难而退,却不想她居然拿出孩子当王牌,可是毕竟皇室血脉也关系重大不得不谨慎行事。

    想到此处,南宫辙忽然就气急败坏地握拳狠狠捶了下桌面就指着南宫杞大喊:“你也是,你在外怎么拈花惹草朕不管你,可你又怎会不知皇家血脉非同小可,如今连孩子都给朕整了出来?”

    “父皇,儿臣是真心爱婉菁的,求父皇成全,让婉菁当儿臣正妃!”

    “混账!”南宫辙拂袖,把一大摞奏折都挥落在地上,却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用力喊道,“你近几个月都留在宫中不曾踏出半步,你又如何知晓,那女人肚子里怀的是你的骨肉?”

    “父皇,儿臣??儿臣相信婉菁,婉菁不会对儿臣不忠的!”南宫杞看到南宫辙居然怀疑起周婉菁的清白,更加急切地想要说情一切。

    “那朕问你,你说你只与周婉菁有过一次鱼水之欢,她怎会这般凑巧一举就怀了身孕?再有,她若是真怀了你的孩子,为何时隔三个月也不曾告知与你?你莫要告诉朕她怀孕三月竟会丝毫无知无觉!”南宫辙冷哼一声继续放出狠话,“你可莫要娶了一个红杏出墙的女人,再让我南亓皇室养一个野种乱了血统,让天下人都看朕的笑话!”

    “父皇你??”南宫杞被南宫辙此番羞辱周婉菁和她腹中孩子的话堵得无从反驳,却又坚持着相信周婉菁,继续劝说,“可是父皇,皇家骨肉,断断不可流落在外啊!”

    南宫辙懒懒眯了下眼,刚好可以遮掩住精光乍现。他吐出一口气似乎做了让步一般言说道:“这样,赐婚之事先行放置一边,让她在宫外暂且安心养胎。等她腹中孩子出世,即行滴血认亲,若真是皇室骨肉,朕一定让你风风光光地迎娶周婉菁为太子正妃。倘若不是,那就把周婉菁逐出京城,再不提及此事。”

    “可是父皇这??”南宫杞还想要再度恳求,他又怎会忍心看自己的孩子遭人怀疑,出世就被取血遭受委屈?可他向来也清楚南宫辙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性格,怕南宫辙肯给一个机会便是最大让步,为了周婉菁母子今后的身份地位他也不得不暂且忍气吞声,“儿臣听父皇的就是。”

    然而接下来南宫杞就不卑不亢地把声调提了上来请命:“可是父皇,婉菁身怀有孕,纵然是有下人服侍也难免有失周到,再加上儿臣身为孩子父亲怎能置之不顾?故而儿臣恳请,即日起至婉菁临盆,都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请父皇成全!”

    “荒唐!”南宫辙转过身去背着手就再次反对道,“你乃当朝太子,怎能为了一个女人放下大事??你??”

    南宫辙听到身后不再有动静就想要指着南宫杞呵斥责骂,可是他扭过头去看时就再不见了他的影子。南宫辙已然被毁掉的面容上爬满了愤怒后更显得越发狰狞,他拼命地连连砸着桌子重复着:“逆子啊,真是逆子!”

    可是日光渐移,缓慢地投落到南宫辙深陷的眼窝里,却从中点缀出森然阴寒的杀意。

    周婉菁听到房间门响动时并不在意,翻了身就侧过去想接着睡过去,眼也不睁就嘱咐道:“我不想再喝什么汤药保胎了,肚里都是汤汤水水撑得很,放下吧,容我先安歇一会儿再用。”

    周婉菁这话一出果然就再也没了声响,她就顾自想要赶紧歇下,不曾料到南宫杞已然无声无息地靠近,冷不防就伸出手把她揽在怀里:“婉菁,苦了你了,今后我就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周婉菁迟钝了很久方才缓过神,趴在南宫杞怀中后顷刻的时间眼泪就已然浸湿了他手臂处的大片衣袖:“你怎么这才来?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还以为你不要我和孩子了?”

    南宫杞抬起手臂把她扶起,慢慢拭去她满脸满眼的泪痕,微笑地看着她道:“怎么会呢?我这不是来了吗?我以后再也不离开你们母子好不好?你记着不能再哭,动了胎气伤了我们的孩子怎么办?”

    周婉菁闻言就不再流泪地破涕为笑,环抱着他的手臂就偏过头去枕上:“我就这么把你紧紧抓住,看你还能不能再次跑掉!”

    南宫杞只笑不言地摸上她的青丝,传到心底的都是那种软软的触动,他以为,只要能有她在怀,自己便足够幸福。

    可惜他却终于不能算到,握得住的算是幸福,守不了的,只能是泡影。
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抱冤求全
    以后的那段时日,南宫杞就真的再不曾离开过周婉菁,两人必是每日同起同卧谈词论赋,抑或是携手共步去后园里快活自在地采花撷草,那个时候的他们两个人简直就如不问世事隐居无争的神仙眷侣一般,日子都像是山中石间的溪水一样,清冽而悠长。

    可是周婉菁却不知道,南宫杞其实偷偷地拒下了南宫辙无数次的宣召。他从后门就一遍遍开始是平淡地回绝,后来厌烦了就演变成愤怒的嘶吼:“我都告诉过你们多次,我要陪着婉菁在一起,直到让她平平安安地给父皇诞下皇孙以证清白来获取太子正妃身份,这段时日我绝不会离开婉菁半步,你们休要再来打扰!”

    “可是太子殿下,皇上有命,属下也不敢不从啊!”前来宣告的南宫辙手下殷城纵然是见南宫杞大怒顿生惶恐,然而毕竟是皇帝命令更高一筹,他也不得不冒着斥骂硬着头皮重复。

    “什么有命!”南宫杞拂袖一挥就愤然转身不肯苟同,“我自回宫向父皇提出里婉菁为太子妃他就每每都闪烁其词不置可否,又加付于我一些无关痛痒鸡毛蒜皮的所谓公文任务,无非是想把这件事拖下去。可我就是怕我一旦不从会惹怒父皇将婚事一口回绝,咬着牙才一直忍着一言不发。可是如今婉菁有孕,父皇他有了皇孙,还派你来特地要把我支开又是何意?”

    “我告诉你,我管不了这么多,我要陪着婉菁和我们的孩子,绝不会让他们出半分差池。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公文任命,他不是还有诸多亲王吗?他除了我不是还有那么多皇子无所事事吗?何不正好交给他们,偏偏来烦扰我做什么?”南宫杞一下子似乎就要把这些天以来被南宫辙强行安排却又忍气吞声不曾开口的责怪怨怒全数吐出来,“反正我是一定要等到婉菁平安分娩,给他们母子名分,此后永远守在他们身边。父皇若是勃然大怒要怪罪,那就让他干脆废了我这个太子,也好让我知道,在他心里,是皇家血脉还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小事重要?”

    眼看着一向不易动怒的南宫辙已是愤然到脸颊通红青筋暴起,殷城也是恐惧满满,居然在初夏就惊出了涔涔冷汗。他赶紧想要放下眼眸来应着声迈动步伐离开,却忽然又听到了南宫杞一句稍显平和却仍能仔细品味出阴寒的话语:“我告诉你,别想着在婉菁面前提及父皇宣召之事,否则,我定不饶你!”

    “是,是??”他不断低头还不忘垂首地连连称是,过了许久听到南宫杞再不言声才敢重又直身抬眸,却早就在外看不见了南宫杞的身影。

    倏忽一阵夏日晚风从路中疾驰着穿过,迅速就将殷城额上密布的冷汗拭净蒸干,突如其来的凉意让他骤然打了个寒战,赶紧将身上衣物裹紧折步离开。

    南宫杞方才踏进去插上门闩,不曾想周婉菁的身影就像是突然鲁莽地撞进眼里,他一怔后就是即刻笑开迎上去:“婉菁,你不是在房中小憩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周婉菁莞尔,整个身子都随着晚霞和夕阳泛出明媚温和的光芒:“我方才醒了,可是四处都找不到你,听丫鬟说看到你来了后门这里,所以我来瞧瞧。”她的视线渐渐地扫过他通红未退的整张脸,伸出手就抚了上去认真仔细地问询:“你这是怎么了?脸怎会这般红,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南宫杞虽是笑得极为牵强也把周婉菁的手握住放下来,搂她入怀却是开口就言不副实,“刚刚在门外看到有个城中惯犯再行偷盗来到此处想要逃跑被抓,我平生最见不得这种事,觉得实在可恶,就出言也跟着官差附和着训斥了两声,不过是稍有动气罢了。”

    “你啊,可莫要再这般轻易动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周婉菁虽像是听信了他的话柔声宽慰,可却也在心中早就明了,此处与闹市相距甚远又无民居,再加上前方正是死胡同根本无处可逃,若真是惯犯作案怎会来此自断后路?果然他还是有事瞒她,只可惜还是连谎都编不圆。

    “好了不说这个,我陪你去用晚膳。”南宫杞一手搂上周婉菁后腰一手抚上她凸起的小腹,惊喜得像孩童般大叫,“婉菁,我们的孩子动了,踢得这般用力,一定是个身强体健的儿子!”

    提及腹中骨肉时周婉菁并未袒露出丝毫欣喜,反而忽然在心上略过一丝疼痛和酸楚,她紧紧抓着丝帕还是不得已将暗藏多时的话说出口:“阿杞,你老实告诉我,皇上至今仍不肯赐婚给我们母子名分,可是因怀疑这个孩子不是你的?”

    南宫杞敛住笑容直起身来望着周婉菁:“婉菁,我不管父皇心里怎么想,我相信你的清白,相信这个孩子就是我的骨肉。等到孩子出世验了亲,父皇再无话可说,自然会让你当我明媒正娶的太子妃。”

    哪知此话一出本来还算是面庞平静的周婉菁居然就靠在南宫杞怀里痛哭起来:“我们一次夫妻之礼就得子嗣实在属意外不免令人生疑,我受委屈不要紧,只是可怜了我的孩子,还未出世就让人抱着野种的猜忌,还要被取血验亲,我这个为娘的又怎能忍心看他受这般委屈?”

    眼见一向隐忍的周婉菁忽然爆发,南宫杞更是掀起汹涌的自责和怜惜。他抚着周婉菁的脊背贴着她耳边呼出热气:“婉菁,我知道你心中难过委屈,都怪我,怪我没能早些请下旨意娶你。你放心,等孩子被证明确系皇嗣无疑,我一定会给你正室的至高地位,永远陪着你们母子。”

    听着南宫杞这般尽心尽力的话语,纵然是难过仍不得消减周婉菁知道也无转机,就算仍怀不甘为了和南宫杞相守也为了自己孩子的声名她也不得不忍住眼泪假装大度:“我又没有说过怪你,既然如此,我也只好跟孩子先忍住委屈,相信总会得证清白的。”

    他二人渐渐相偎相挽着就相差无几地迈步向前,傍晚过后漆黑死寂的天幕慢慢从他们身后降落下来。

    “什么?你是说,太子还是整日陪在那个女人身边,片刻都不愿离开?”南宫辙听到殷城的禀告后气得重重捶手,玉扳指砸在案几桌面上惊出震彻的响动。

    “是??太子说,要一直陪在那个女人身边??等到,等到她生产后就娶她为太子妃,今后与他们母子??寸步不离??”殷城的耳畔声音炸裂一般轰然,连他的身体也不住颤抖起来,话不成句。

    “混账!”南宫辙再次一用力,把所有奏折都扫落到地上,目光里透露出猎鹰一般阴冷残酷的光芒,“那个逆子还说什么了?”

    殷城只得声线都颤颤巍巍地把南宫杞的话一字不落地重复下来。

    谁料南宫辙听后并不再动怒,反而是略带玩味地抓着衣袖,轻蔑的笑声中都含着浓重的血腥:“好啊,真不愧是我南宫辙的儿子!朕倒要看看,你就算寸步不离也如何能保全他们母子性命!”
章节目录 第十五章:暂别千山
    周婉菁的肚子眼见分外大的时候就又是盛秋了。不知道为何,她总越来越喜欢拖着越发笨重的身子看园里的满树衰败,一地枯黄,看得入迷时甚至都觉得自己也似乎就像这般转瞬飘零,年华虚无了。

    秋风扫落叶,不好的场景,伤神又劳心,尤其是对于周婉菁这种玲珑剔透又善感多愁的女子,不宜多看。

    所以在捕捉到周婉菁站在枯枝败叶里出神后,南宫杞就特意吩咐了丫鬟,说是要每日定时把园里落叶都清扫干净。

    周婉菁逼问出原因后就笑他小家子气,纵是把全数的丫鬟家丁找来,每日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打扫,又怎么能敌得过一风过后簌簌败落的枯黄。

    天命而已,人事算得了什么?

    忽然听到了腹中急促的动静,周婉菁还自嘲着说自己多想,是啊,有孩子,有南宫杞陪在身旁,她又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也不会惧惮南宫辙对她的怀疑和考量。

    周婉菁方要抚上小腹安慰此时似乎越发不安分的小东西,可还不等她的手触及到那个甚为圆滚的部位,突然就从中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来。

    怀孕之期她知有疼痛也是常事,最近疼得越发频繁找了稳婆来看原是临盆将近,可是这一下痛得居然使一向能忍则忍的周婉菁再也撑不住就躬着身子呼喊起来,肚皮就像是被人用利刃活生生剖开。她捂着肚子虽是还能发出怵人的惨叫却再也无半分气力挤出口一声“救命”的呼喊,只能任由着身子想被一点点抽干般摇摇欲坠地倒下去。

    可是她却是分毫不差地堕进了无比熟悉的怀抱里。她看不见来人,只是喘着粗气冷汗涟涟地伸出手指着自己仍旧剧烈作痛的腹部,声音却无比轻微:“阿杞,我们的孩子??我??好疼??”

    “我知道,我知道??”南宫杞一个用力就稳稳当当地把她抱在怀里,纵然疾奔也不会给她带来太大震动,“婉菁你忍一忍,我这就抱你回房去。”

    “快去叫稳婆!”南宫杞匆匆跑过来时顾不得看到他这般模样已经手足无措的丫鬟,抛下一句话就踹开门闯进房间。他把周婉菁小心轻放在床榻上后她还是因着疼痛不住地颤动,呼出的声音一次不比一次清楚。

    “阿杞,疼??我好疼??啊??”周婉菁伸过去汗液密布的掌心紧紧攥住南宫杞的手,就像是在弥留之际时交付最终的托付。

    原只听人说起过女人生孩子就是把半条命都扔了出去,南宫杞本来还不以为然地毫无苟同,直到见此时的周婉菁才知所言不虚。

    南宫杞轻轻拨开被冷汗粘连贴附在周婉菁额前的散发,触上她的脸颊:“婉菁,你再忍一忍,稳婆就快来了。”

    其实早就为着以防万一,南宫杞一来便派人花重金请来了京城最好的稳婆为周婉菁几乎日日把脉,给她安排的房间就离周婉菁不远。然而此时虽丫鬟仅去了半柱香不到,听闻着周婉菁似乎痛裂心肺的呼叫南宫杞仍是薄怒微漾地感到怠慢。他恨不得要亲自前去一把将稳婆抓到床边,可是眼下周婉菁又怎能离得了他?

    “来了,来了来了,太子殿下,可否让民妇给夫人瞧瞧?”直等到南宫杞心急如焚即将盛怒时稳婆方才姗姗来迟,可是南宫杞却并无法再顾得上怪罪一番,他纵是再不愿放开也不得不暂时松手立在一边:“你快瞧瞧,婉菁是否要临盆了?”

    年近五旬的稳婆老妇连连点着头就贴到床边上去,一边查看着周婉菁的状况一边出声安慰。南宫杞自然是无心听稳婆对周婉菁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是忧心忡忡地看着她,他只知道她疼得紧,恨不得自己替她受这些痛楚。

    “太子殿下,不打紧,夫人是要生了,但并非现在,估摸着,明日就差不多了。”稳婆多时后才转过身来略显出老迈地行礼,垂首恭敬地对南宫杞陈述。

    “不是要生?不是要生她怎会这般疼痛难忍?”南宫杞并听不下去稳婆的一番告知言语,近乎疯狂地反诘怒吼着,耳畔一直挥之不去的都是周婉菁痛苦不堪的**。

    “阿??阿杞??”周婉菁颤颤地伸出手呼喊着把南宫杞召唤过去,此时似乎已是精疲力竭再无法高声言语,淡淡地细若蚊音却仍是绽开笑靥,“你不用为我担心,我听娘亲说起过,产前一两日疼痛也属常事,我现在??已经不痛了。”

    “你再胡说!瞧你,整张脸都是汗,一点血色都没有,还说不痛?”南宫杞接过丫鬟递来的丝帕方寸无失地为她擦着汗,一面又打趣嗔怪,“这小子,还没出世就把他娘亲折腾成这个样子,以后啊,定是个需要多多管教的顽猴!”

    “你也真是,哪有人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周婉菁颜色不改,却仍有遐想地幸福出言,“这还是头胎,我若是这都忍不住,以后还怎能跟你白头偕老,儿女成群?”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我们还要在一起白??”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南宫杞还未曾来得及接过话把誓言说出来,就见殷城像是狂风忽至,把一切安宁全数打断。

    “你??”南宫杞把自己的拳头握紧,骨头都捏得咯咯作响。早便交代过不准他再来,他此番竟敢擅自闯入房内,还是在周婉菁面前??

    真是该死!

    察觉到了南宫杞话不出口的至怒,殷城瞬间就战战兢兢地立在一边不敢言语不敢动弹。若不是受着皇上所逼,他又怎敢赌着小命再来招惹根本就触犯不起的太子?

    严峻肃迫又暗含杀伐的怒气就像是燎原大火在屋内熊熊燃起,南宫杞和殷城的各自沉默更把这般气氛压制到令人愈发窒息。然而相处许久,周婉菁又是明眼善解人意的玲珑心,自是看出了南宫杞的不悦,也不知这小小的下属怎会惹得他如此厌恶。她本来不喜欢以主子自居此时也伸出手去唤着殷城上前问话:“你起来说,这般着急地来见太子,所为何事?”

    “是,皇上急召??”看着周婉菁和颜悦色毫无怪罪之意,殷城也就不再顾忌,越发大胆地说出来。

    “既是皇上召见,阿杞,你又何有不去的道理?”

    “可是婉菁,我已然说过要陪你一起等着我们的孩子出世的,又怎能在这时离开?”南宫杞听到周婉菁发话,虽是稍有缓和也不愿收回许诺。

    周婉菁也是突然间就想起他曾被一个宣召三月未归,心里也是骤然一凉,可她还是懂得这些轻重缓急的:“我不是这就要临盆也没事吗?既是皇上急召,你就该赶紧前去啊,否则,我怕是要被皇上当成了总是缠着你不肯撒手的狐媚之人。我还一直想要问你,这些日子你寸步不离地陪我,该是耽搁了多少正事?眼下我们的孩子就要平安出世,你还担心什么?”

    “可是婉菁我??”被周婉菁的一番话堵得哑口无言,也不容得南宫杞再次推诿,他也只能这就把稳婆叫到耳边询问,“婉菁,大概何时临盆?”

    “这,约摸??明日亥时左右,夫人就要生产。”

    “可有准头?”

    “民妇接生了半辈子,就算有所偏颇也出不得一刻差错。”

    “好,那我明日酉时一定赶来。”他像是在接稳婆的话也更像是在向周婉菁作保,两眼再不离她身上,“你等着我,我一定会赶来陪你。”

    “你在路上小心,莫要太匆忙着急,我和孩子??都等着你。”周婉菁一低眼,随着视线就摸上自己的小腹,尽是对南宫杞的痴恋娇羞和初为人母的欣喜。

    南宫杞回笑,本来还想依依不舍地再行逗留却也深知时候再耽搁不得,于是上前就印在周婉菁额上一个深吻就隐怒着再不看殷城一下就去顾自开门。

    乍起的秋风混着黄土毫无征兆地撞进南宫杞的眼中,随后就像是盖棺封存一般缓缓落定,从双目里直到心头都激起难以消减的不适和酸楚。

    周婉菁其实是一直扒着床沿奋力地把头伸出去想往外看,直到南宫杞高大颀长的身影像被此世隔断一般渐渐走远。

    仿佛毕生,就这般相隔千山,再无法相见。
章节目录 第十六章:善恶忽变
    夜深的时候其实围在周婉菁身旁的丫鬟虽是已经困得极哈欠连天,然而她临盆在即也是都忍着困意丝毫不敢怠慢。周婉菁安静地倚着床柱看着都已经站着睡着还要忍着倦意站在自己身边硬撑的新来的小丫鬟,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好了,不要再守着了,你们都回房去歇着吧!”

    察觉到自己衣裳微微动了动,小丫鬟方才开始揉着眼睛幽幽转醒。她看是周婉菁在盯着自己时还怕因偷懒要被怪罪,瞬间就像被置于雪地一般颤抖着就思绪清明起来,绞着手指就低着头匆忙认错:“夫人,对不起对不起,奴婢知错了,您责罚奴婢吧!”

    周婉菁也并不再有动作,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不知察言观色只懂得低头认错的小丫鬟,终是忍不住一下子笑开:“你看我可有半分要怪罪你的意思?”

    方才周婉菁一出言也已是把房内其他人都惊得清醒过来,见到周婉菁神色不错,甚至还有心情挑逗小丫鬟,也都站在一边默不作声地等着看好戏。

    “夫人??夫人您真的不怪我?”小丫鬟眨着水汪汪的眼睛惊奇到像发现了稀世宝藏一般忘了礼节忘了尊称就直直地和周婉菁对视,似乎是从未见过这般好伺候又性情温和的主子,在疑惑着询问中再次得到周婉菁的点头示意后她像是彻底把心沉下来就毫无顾忌地再说出一句,“夫人您不怪奴婢??早说嘛??瞧我都惊出一身汗??”

    说着,小丫鬟全然就像是在自家似的轻松自在,甚至还当着众人的面再次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张大嘴巴打了呵欠。

    所有人围在一边居然看见了小丫鬟嘴角长长挂下了涎水,不由得都再忍俊不禁地一笑哄然。周婉菁也似乎从她的影子里看到了自己无拘无束的当年,在街头大骂,却无意中促就了她和南宫杞的一段姻缘。果真是??天意难辨。

    她本来还想继续浸在回忆里捎带甜蜜幸福地沉着,却又不经意间再次见到了被瞌睡虫叮咬困得七荤八素的小丫鬟,终于释然又一笑劝道:“好了,你们都退下去睡吧。”

    “可是夫人,您临盆将近,奴婢们不敢稍有怠慢,就怕有个万一??”丫鬟们还是齐力劝告着,仍不肯移步半分。

    “我怀胎十月都不曾有事,如今孩子都要出世了,还能有什么万一?”周婉菁全然不以为意,丝毫不将所谓挂怀于心。

    “可是夫人,太子若是怪罪下来,奴婢们担待不起啊!”

    “太子怪罪有我担待着呢,你们怕什么?”她怕是丫鬟们还不肯就此罢休,秀目一转就继续开口,“说到怪罪,你们这么多人围在我身边,让我怎么能安歇得了?我若是睡不好,明日生产有个万一,你们就能担待得起了?”

    “可是,可是??”

    “不如这样好了。”一直站在旁边不置一言的稳婆突然就横亘在了僵持不肯相让的主仆两房中间,“姑娘们都回去歇着,老身守着夫人。”

    “阿婆,您年岁也大了,还是回房去休息吧,我一个人不碍事的。”

    看到周婉菁居然这般平和温柔地扣上了自己的手,十指上弥漫升腾起来的热度紧紧缀连着传到心底,像把每寸肌肤都濡染得生疼。稳婆停顿了很久才能有精力抽动已是木然僵硬的神情,缓慢地开口:“老身??留宿府上多时,平日除了给夫人查看脉象再无事可做,就此闲着,今夜也算是老身为夫人尽一份心力。老身接生多年,夫人若有个什么情况也好及时应付。夫人您意下如何?”

    虽是仍不忍心看一个年逾六旬的老妇人为了照顾自己苦守,可这样一来能打发这些执拗的丫鬟快快回房去周婉菁也只得应声,“那好吧,有阿婆在这里陪我,这下??你们能安心回去了吧?”

    此时丫鬟们才终于面面相觑又眉目示意着交流一番,而后心照不宣地默契冲周婉菁行躬身礼告退:“那夫人您好生歇着,奴婢们明日一早再来守着您。”

    周婉菁仍然耐心地含着笑涡挥手示意,其实心里早就巴不得她们赶快退出去别再叨扰自己。

    “瞧这帮丫头,可是成天烦得我够紧呢!”直到听着门外的脚步声都渐渐渺远杳寂到不再能听见,周婉菁才扭过头对稳婆略带幸福地抱怨。

    “丫鬟们心细,也是挂怀着夫人。”稳婆和蔼一笑,像是皱纹里都层层跃动着烛光的温暖。她略带迟疑却仍是慢慢开口地闻着周婉菁:“今日见夫人因为腹痛甚少进食,不知夫人可觉得饿了?”

    “方才还不觉得,听阿婆这么一说,果然是有些饿了。”周婉菁才应了一句又不好意思地转过话去,“可是天色已晚,厨房怕是也不剩什么吃食了。”

    “正巧,老身今日闲得无事,特意为夫人做了藕粉桂花糖糕,这就去取来给夫人尝尝!”还不等周婉菁发话,稳婆就已然快步地踏出房门兴致勃勃地取她精心做成的糕点。

    本来周婉菁还惊喜着觉得稳婆居然还童心未泯像个孩子一般天真可爱,想到这儿她便瞅向自己的小腹,眼里心中都透露着满满的期待。

    稳婆看上去似乎是走得太急有些累了,神情都看上去显得有些恍惚和异常,只不过周婉菁并不曾注意,只是两眼直直盯着那一盘糕点,口水都快要冒出来:“阿婆,没想到你做糕点的手艺也是这般好,看得我真是越来越馋。”

    稳婆应过话来一笑坐在床沿:“老身年轻时原是大户人家的丫鬟,糕点菜肴的手艺也是不俗。不过后来老爷家道败落,就遣散了所有下人,老身这才做了稳婆。老身甚是懂得,有身子的人临盆前多吃些莲藕和甜气有助生产,不过老身家里穷困,哪里有福分吃得上这藕粉桂花糖糕,纵是有孕当年也只得以生莲藕和红糖代替??”

    周婉菁亦是出身贫寒,自然也懂得稳婆口中的辛酸,可是她并未接过话刻意去劝,只是一手抓起了一块糕点就送进嘴里,桂花的浓郁和莲藕的清香一齐在甜腻的味道里荡漾开,周婉菁也不禁啧啧赞叹:“好吃,阿婆做的实在是好吃!”

    “既是好吃,那夫人就多用一些。”稳婆闻言就把一整盘糕点都递到周婉菁面前。

    初尝时并未太过清楚地发觉,可是一块下肚,再用第二块时周婉菁就感到今日的这藕粉桂花糖糕比她平日里用的糕点都要甜腻许多。她想的是或许稳婆年岁大才无意失了分寸放了太多糖,也或许是为了体恤她将要临盆需要多吃甜气才有意为之。纵然吃了第二块时喉咙就已被过分的甜腻堵得甚是难受,可毕竟稳婆也是一番心意用心良苦,她才强撑着含笑又吃下去一块,终于才停下来:“我吃饱了,再吃的话撑到了怕是就要夜里难受了。”

    “那夫人便快些休息吧,养好精神明日才有力气。”稳婆也不再劝她再用一块,扶着她就让周婉菁躺下来,还仔细为她掖好了被褥,“夫人快睡吧。”

    周婉菁见稳婆如此细致入微,竟让她想起已然过世的娘亲,她眼眶微湿就像儿时一般闭上了眼,沉沉地睡过去。

    这一夜的天幕格外漆黑,阴暗得甚至有些瘆人。

    大概丑时周婉菁就再无法沉睡下去了,并不是她有了精神才清醒,只是稳婆的糕点甜腻一直卡在喉咙里,憋得她实在难受。她想要喊着稳婆给她端来茶水润一润,可是连连几声她都因嗓子中无法摆脱的甜气阻得不能发声。

    她转过身来想要对稳婆以手示意,却发现稳婆已然靠在了床边睡过去。她不再忍心打扰,掀开锦被望着灯下桌上放置的茶壶就想自己起身去倒。

    周婉菁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然而就在她马上碰到茶壶手柄时却骤然脚下一滑,整个身子即刻就再也控制不住地向前倾倒,小腹一下子狠狠撞向了桌角??
章节目录 第十七章:母子命断
    暗红的血渍骤然就从周婉菁的衣裙瞬间爬落到地上,像是被无端打翻的墨汁一般成片地蔓延。周婉菁宛如整个人都被剧痛击穿,忍着疼缓缓地伸出去冰凉的指尖,似乎精疲力竭才触碰到自己的小腹,一下子被染成通透温热的殷红。她痛苦不堪地回望去床边,使劲全力拼凑出一声轻微的呐喊:“阿??阿婆,救我??”

    老人家一贯都是习惯浅睡,再加上有不少夜里临盆的夫人打扰使稳婆一向也睡不安稳,纵然周婉菁的声音再低细也能被稳婆捕捉进耳里。

    她像是发出一声梦呓后突然一个激灵被打得惊起,她刚想放下心却看到空空如也的床榻,顺着狐疑驱使,她渐渐将视线投向整个屋里,尽管是老眼昏花再加上灯光阴暗,她也是注意到了地上明显的大滩血迹和倒在地上痛苦**的周婉菁。

    “夫人,夫人您这是怎么了?”稳婆再不敢耽搁地走过去搂住周婉菁的腰,却是使了全身力气也没能把她抱起,她见状不妙,声嘶力竭地冲着门外大叫:“来人呐,夫人摔倒了,快来人呐!”

    “阿婆,你救救??救救我的孩子,如果??如果有个万一,不要管我??先保我的孩子??”周婉菁仰头去看向稳婆,像是交待着临终前的最终嘱托一般凄凉而淡然,有两行清泪从她的眼角流泻出来,落到地上成片的血流里溅起微不可见的波澜。

    稳婆的心思被兀地扯得一紧,就回忆起自己为人母时也如是一般为了孩儿甘愿放弃自己不惧一切困难,虽是没有落泪声音里也透出哽咽一样的抽恸:“夫人您先不要说话,您忍一忍,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的??”

    这种口是心非与实相悖的话把稳婆自己的脸都扇掴出火辣的生疼。

    丫鬟们听到稳婆一遍又一遍的呼喊自然是不敢有丝毫怠慢,甚至于都来不及更衣就趿拉着绣鞋一拥地闯进门来,看到周婉菁如今的模样都是大惊失色,七手八脚地一齐上前才把她抬到床榻上。周婉菁痛苦不堪地捂住小腹,呼吸一下比一下要奋力和急促:“阿婆,我好痛??你救救??快救救我的孩子??”

    稳婆接过来周婉菁伸出的手,扭过头去吩咐丫鬟:“快,快去烧热水!”

    “夫人,你再忍一忍,老身这就帮您把孩子生出来??”

    因着人太多围在一边也并不能帮上太多忙,再加上反而会不时添乱也堵得空气流通不畅,稳婆只留下了几个能搭得上手的丫鬟就把其余人连劝带赶地轰出了房门。

    即使此时天色未明也倦意未退,门外的丫鬟们却没有一个人放得下心肯回去继续若无其事地安睡,都是面色肃然眼神忧虑地整齐站成一行。时或有秋日凌晨冷透的风刮过去,侵袭着她们每个人单薄的寝衣,就算是身体已然不自觉地瑟瑟发抖也不曾有谁说过一句冷。屋内持续不断的惨叫声和稳婆接连的劝说和呼喊紧紧地纠缠在一起,把每个人的心也都拧在一起难解难分,无法剥离。

    那个才被周婉菁打趣过的小丫鬟最先扼制不住地哭出来:“夫人,夫人不会有什么事吧?”

    立刻就有她身边的丫鬟伸手去捂住她的嘴:“呸呸呸,你胡说什么呢?夫人这般仁慈善良,自有天相,一定??一定能母子平安!”说到最后,竟是连她自己都不可扼制地抽泣起来。

    一起哭着说“没事”的,两人的手交握到一起心领神会地为周婉菁祝福的,甚至还有双手合十对天祈祷的,各样场景都在门外院落中出现,无一不是要求得周婉菁能顺利生产。

    “夫人,您快用力啊,孩子??孩子还没能出来??”看着周婉菁已是满面冷汗面色惨淡,甚至连痛呼的声音都一次比一次弱下来,稳婆开始焦急不已,望着仍是不断渗出的鲜血苦劝。

    “我的孩子??”周婉菁转过脸来抓住被褥,仰头就似乎在屋顶帷幛夜色朦胧看到了南宫杞温润如玉的笑脸和襁褓中婴儿的柔软,微笑着就强逼自己不遗余力地把最后的气力都释放出来。

    稳婆这才继续顺着去为周婉菁腹中孩子接生,只是看着刚刚露出来并未有多少的胎儿又是一阵担忧和惊骇:“不好了,不好了??夫人,夫人胎位不正啊!”

    周婉菁没有片刻思考就接过稳婆的话来:“不要管我??保我孩子,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我孩子??”

    “夫人!”围在一边的丫鬟看着如今这般模样的周婉菁,尽管知道此时不便多言也不得不发声,“夫人,如果??如果真要有个万一,您应该先护好自己啊??孩子??您还年轻,和太子殿下一定还会再有。如果,如果此时太子在的话,也会保您的!”

    “不行,我不能,不能对不起阿杞,我一定要留住??他的孩子!”周婉菁说出话时又狠狠一用力,想要以命换命一样为自己孩子谋得生存。

    稳婆见到周婉菁又能发力自然是不肯放过这个好时机,焦急得已经大汗淋漓也不能松懈,加紧了手下的动作,不多时就将一个肉团从周婉菁体内分离出来??

    稳婆非但脸上不露丝毫喜悦,反而越发凝重地将婴儿包在襁褓里与在一旁看到的丫鬟面面相觑不敢言语。

    只是因为,周婉菁的孩子,一出世就断了气??

    周婉菁似乎过了很久方才反应过来孩子已然顺利生产出来,她依旧憔悴却笑容美好沉静地看着把襁褓抱在怀里的丫鬟:“我的孩子,是男是女?”

    “回夫人的话,是个??男婴。”

    “我和阿杞的儿子??很好啊,你哭什么?”周婉菁看到泪流满面的丫鬟还是甚为不解,却也不曾多想,“把我的孩子抱过来给我瞧瞧??”

    “夫人??您,您还是不要看了??”

    看着丫鬟居然哭得越来越凶周婉菁还想责怪她不识悲喜,却忽然心里一怔,想到自己的孩子居然并未发出一句哭声,她瞬间像是意识到什么般泪眼如注,攀着床沿就要爬下去抱丫鬟手里的孩子:“不??不,给我的孩子,我要我的孩子!”

    眼见周婉菁此刻难以平息激动不已,丫鬟不得不把襁褓轻放到周婉菁枕边。她慢慢地伸出颤抖不已的手碰上依旧柔软却是一点点变得冰冷的婴儿,泪如雨下却凄凉阴惨地笑出来,“你瞧,他是不是??是不是和阿杞很像?”

    所有人看着周婉菁的举动也只能捂住嘴沉默地啜泣。

    “我的孩子——”不多时后,恍然间一句浸透哀怨和凄厉的哭喊从房间里迸发出来,直直地冲撞上天炸开,惊得几只辨不清模样的鸟都扇动翅膀扑棱棱地飞起来,在还未脱暮色的苍穹里再叠加上一群漆黑的阴影,像把整个世间都遮挡得再无光明。

    “不好,夫人血崩了!”

    南亓太子东宫里案桌上摆放的几盏灯忽然就随着一阵猝然而至的风奋力跃动了几下,就瞬间随着几缕青烟把光焰化作乌有。南宫杞的手都不自觉地狠狠一顿,墨笔直直地跌落下来,乌色的晦暗就像是惨淡的阴霾一般从整张纸上不可抑制地洇开??
章节目录 第十八章:长诀红颜
    听到稳婆那一声骤然焦急的大喊,即使在门外的丫鬟也终是再不能忍住,等不及房内发话就一拥推门闯了进去。

    周婉菁的床前早已被密密围住水泄不通,但即便是身处最外层也能明明白白地看清被褥上鲜艳刺目的殷红。甚至还有浅细的血流顺着床沿就缓缓淌下来,如同滚滚滴落的红烛。谁都再也忍耐不住,甚至连假意安慰也再强装不出,就一齐失声悲戚痛哭:“夫人??”

    周婉菁还在合眼中就被一群丫鬟的叫喊惊醒,此时她连额上疼出的冷汗都已然消失不见,犹然见清秀姿貌的面庞就像是入殓盖棺的死尸一般浸透着绝望的苍白。她奋力睁开双目,微微呼出一口气,扯着嘴角说起话来:“你们哭什么?我这不是??这不是还没咽气呢吗?”

    “夫人??您不会??一定不会有事的!”

    “你们这些傻丫头,说的什么话?我自己的身子,我还不清楚吗?”周婉菁似乎嘲笑又劝慰地对着丫鬟出声,又顾自转过脸去抬头看着屋顶,“我周婉菁少时丧母,自幼穷困一生悲苦,最幸福的事就是能遇见阿杞,这些时日与他守在一起,,哪怕是??哪怕是我跟他的缘分如今??也要断了??”

    “不会的,夫人您一定能活下来,能和太子白头到老长相厮守的!”

    “长相厮守??我又何尝不想?”周婉菁落下这句话就转过头来看着恸哭到抽泣不停的丫鬟,“我走以后,你们告诉阿杞,都是我周婉菁福薄??没有,没有这个福分能跟他白头到老??我谁也不怪。你们告诉他,断断不要太过伤怀??他是太子,未来的一国之君,一定要护好自己的身子??”

    “不,不要??不会的,不会的!”丫鬟听到她的临终嘱咐,拼命地摇头不敢听从。

    “你们也是??我都要再也看不到你们了,总不能最后一眼都是你们这般满脸泪痕哭哭啼啼吧?来,冲我笑一个,让我最后见你们,都是笑靥如花美艳动人的??”

    周婉菁率先就绽出一个昙花般的灿烂笑颜,纵然她并非太倾城绝色,这一饱含着留恋和释然的璀璨双颊仍依稀透露出了生命的全部光彩。丫鬟们听了她的话,也都一个个用绢帕拭着泪水想着也能瞬间不言惨凄地回笑,可是嘴角还不见扬起多少,就又被抑制不住的泪水击打得再度弯折下去。她们就像是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不约而同地齐齐瘫跪在她面前,哭声一波又一波的此起彼伏,无法消减。

    见这般劝说也是毫无用处,周婉菁索性就不再多言,抬眼伸出手臂去望向抱起自己身旁已经冷透的襁褓婴儿,热泪滂沱地砸到他幼嫩却再无生息的脸上:“孩子,你竟是这般命苦,刚出世都来不及睁开眼睛。不过没关系,娘亲去陪你,你想听什么看什么,娘亲都陪着你讲给你??那里很黑,你不要害怕,娘亲会抱着你保护你,一定??一定不离开你??”

    她僵硬又用力地把断气的婴儿紧紧搂在怀里,最后一刻时,清早的第一缕阳光透过门窗缓缓投射进来,分外明媚也是分外阴寒。

    晨光熹微中,她似乎依稀能见到南宫杞焦急赶来推门闯入的身影,把一切都置于不管不顾。她深深望着他,眼里除了柔情再无其他,“阿杞,对不起??我和孩子,要先走一步了??别为我们难过??你要,要做个好皇帝??”

    周婉菁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语也终于就此落定下来,她的手并没有坠落下去,而是环抱着死婴狠狠地用力,那些卑微的曾经用心交织以命相守的承诺在终是强大到无法撼动的命途面前终于再找不到回旋的余地??一言落定,可惜不过,只是谰言谶语。

    丫鬟们都在周婉菁的床前哭得声嘶力竭,几乎肝肠寸断都不肯离开,墓碑一般石刻雪藏的彻冷还是扑盖了眼泪和呼唤的热度一方一寸地从榻上相拥长眠的母子身上向整个房间里蔓延开。

    旭日渐起,朝霞泛着血红的颜色在遥远的天边一点点涂染浸润,像要把整个世间点缀得明艳而温暖。早风忽起,震得树枝上摇摇欲坠的枯叶宛若折翼蝶一般簌簌地纷飞飘落下来,即使在碧瓦飞甍的宫殿,也铺上了一层浅薄又脆弱的地毯。一脚踏上去时,干枯碎裂,像是人的心脉瞬间俱断,凛冽又清亮的声音就那般不差分离地挑开人的心弦。

    南宫杞还兴致冲冲地想要即刻飞身上马奔赴到周婉菁身边,却不知为何突然间全身无力脚下一软,险些就从马上仄歪栽倒下来。他并未在意,甚至还心里打趣般想着若要让别人看到他堂堂太子的这副窘相,也是好不丢脸,四下里打探一遍发现毫无人影他方才落下了心。

    时辰尚早,他为了先一刻赶到周婉菁身边,彻夜不敢有丝毫松懈地处理手头上的事。在快马驰经闹市时他忽而想起,周婉菁最爱的便是街巷中段忆香坊的桂花糕,她生孩子极多费力是需要多补补身子。南宫杞抬头看了看天,觉得还不晚,足以在他与周婉菁约定的酉时之前赶到,就放下了心,驾着马喜笑颜开地停到糕点飘香的红门前。

    可是南宫杞的心尖忽然就泛起一阵猛烈揪疼的痛感,即使他用力捂住胸口也花了好一阵才慢慢平复下来。

    一定是??一定是昨日熬夜累极了所致。

    南宫杞兀自笑笑,不再多想。

    南宫杞才进了门下马就看到家丁站在一旁愁云满面欲言又止的模样,他才纳闷着翻身下马,一边背过身去整理有些褶皱的衣袍:“婉菁可还好?”

    “回太子的话,夫人她,她??”家丁突然被问起来不知该从何开口答得得体安慰从容,只能拧着眉头,任凭话语打结说不出口。

    “夫人怎么了?你平日向来是口齿伶俐,从未这般吞吞吐吐!”虽是声音里透着些呵责和疑惑,然而南宫杞仍是不曾意识到会真出何事。

    “这个??太子,夫人她已经??已经??”家丁一听南宫杞的话反而更加紧张,用力低下头去就嗫嚅着回应着。

    “已经生了?”没想到南宫杞却抢先一步将家丁难以启齿的话头接下来,居然是更阳光灿烂地淡笑开,“没想到我本以为能提前赶到陪她临盆,还是晚了一步??是男是女?”

    “是??是个男婴??”

    “你紧张发抖做什么?我还从不曾见你这般反常婆婆妈妈吞吞吐吐的模样,这不是很好吗?”南宫杞睥睨他一眼,就把缰绳塞到家丁手里,拎着桂花糕就一路健步神采奕奕地直朝周婉菁房间赶过去。

    “太子??”家丁抬了眼还想唤住南宫杞再说一句,却是硬生生被骤而毒辣的阳光硬生生逼了回去。

    秋季的日光何时也变得这般茂盛不息了,让人不禁双目被刺痛得睁不开,喉间更像是横了一把剑,连窒息挣扎的声响都发不出来。
章节目录 第十九章:此生不见
    然而随着南宫杞的脚步慢慢地迈过去,他却不自觉被自己体内升腾而起的冷意逼得打了个寒噤,颤得连在右手里紧紧抓握着的糕点都险些坠落下去。

    秋风摇动,席卷着他的思绪都和翻飞的衣袂一般难以平静。纵是自己不曾亲眼见过,也总是听人说起,婴儿方才落地时的哭声不说是震天动地地嘹亮,起码也在几十步外能够隐约听到的,再加以周婉菁诞下的是个儿子,该哭得更有力气才是,怎会这般安静得异常?

    南宫杞被自己的这一番思虑惊吓得后退一步,赶紧稳住脚才没有摔倒。可是再一次抬头看着满目朱红的厢房,忽然间觉得它就像是葬命长眠的坟墓一般,色彩浓丽得像是能挤出血来。

    他一步一晃着还是随着共同弥漫的期待和担忧靠上前,终于在离房间十步远时听到隐约缥缈的哭声。

    可是??

    不对,这不像是婴儿的声音啊!

    南宫杞最后几步狂奔着就扑过去推开门,自己也随着太过于疾速猛烈的力度栽倒在地上。他顾不及自己身上的疼就穿过满满跪在一旁抽噎哭泣的丫鬟望向床榻,周婉菁已是苍白到再无生息的面庞和她怀里鲜红的襁褓就直直地冲进他的眼里,锤击到心上。

    “不,不!这不可能??不可能??”南宫杞就像是一下子被以剑穿心般整个身子都被疼痛撕开,纸包从他手里狠狠地跌到地上,破裂地使其中精致的糕点都散出来被砸成碎块。

    一向是风流任性却不曾过于粗鲁的南宫杞忽然就疯了一般把围在床边的丫鬟一个个拨开推到一边,他自己却也在榻前如膝盖负重,瘫跪下去。双手急切又不知所措地伸出去,想要抚摸周婉菁看起来依然柔软明丽的脸颊又怕触碰到那般透骨入心的冰冷。

    他的手就这样左右为难不知所措地悬在空中,眼里的晶莹却越发汹涌地淌过抽恸的双靥,汇聚在棱角分明的下颌,再像是承受不住敛在一起,微雨一样打在周婉菁的手背和袖口上。

    他僵硬地触碰上襁褓,丝绸的光滑和柔润还是未能给已然流逝的生命消减掉丝毫的冰冷。南宫杞又像是毫不知晓眼前事一样抚上周婉菁的肩膀,字字用力地像倾注了心血一般喊道:“婉菁,你醒醒??我来了,我来??我来陪你和我们的孩子了??你看看我,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阿杞??我是阿杞啊!你忘了我说过要娶你了吗?你忘了我说让你当我唯一的太子妃了吗?你忘了你曾答应过我要长相厮守了吗?我知道你生孩子很辛苦??很累,可是??如果你歇够了,你就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我求求你了,婉菁??”

    南宫杞仍不肯放弃,反而越发用力地抓住周婉菁的衣裳拼命扯着,眼泪不断滚落到她早已禁闭的双目里,又顺着眼角流出来。他的身子撞在床沿上,也不觉得痛,仍旧跪着声嘶力竭如杜鹃啼血般痛喊:“婉菁,你起来??你醒醒看看我,我求求你看看我!”

    “太子,夫人临终前说过,不想让您为她太过伤心??您别这样??”有一丫鬟实在看不下去他一个大男人丧妻失子后这般痛不欲生哭到肝肠寸断的模样,忍不住就上去劝告。

    “什么临终?谁说她死了?你看她仍是跟从前一般温柔沉静,你哪里看到她死了?”南宫杞双目血红,充斥着眼泪就把丫鬟推到一边不肯苟同,却又一眼扫见方才被自己遗落在地的桂花糕,奔忙着扑过去,也不顾及上面沾了血污和灰尘就一把抱在怀里就又折回去。

    “婉菁,你记得吗?这是你最爱的糕点啊,记得当时我为了逗你总跟你一起抢食,现在我告诉你??你再不醒,就要被我自己吃光了??”南宫杞低头看着怀里已经甚为破裂的纸包,伸手一把从里面抓起掺着血迹和尘土的糕点就塞进嘴里,甚至还从地上拾起来已经肮脏不堪的碎块死命地逼着自己吃下去,可是不久就被糕点碎屑和灰尘噎得剧烈咳起来,他抚上她有些散乱的青丝求道,“婉菁你醒一醒,我什么都答应你好不好?我再不让你受委屈,不让我们的孩子受猜疑??”

    “太子??这,夫人已经走了,您??”站在一旁只是一直沉默着看着他人难受落泪的稳婆突然就开了口,似有同情怜悯地站在南宫杞身后。

    南宫杞听到稳婆的声音,再不受控制地恨恨转过身去,揪住她的衣领就大叫着:“你不是说你接生几十年从未出过意外吗?婉菁和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是??都是老身的错,老身一时大意失察,竟未能看出夫人胎位不正。昨日守夜又没能看好夫人,让夫人跌倒早产。本来夫人的命是能保住的,可谁料夫人生下了死胎,一时伤心欲绝导致血崩??”稳婆一字一句都像在加罪于自己,却也不慌不忙地把整件事交待清楚。

    “太子,夫人出了这等意外母子殒命,也怪不得稳婆啊!她一直尽心尽力地在救夫人,只是天意难违,奴婢们都看在眼里啊!”一行的丫鬟都彼此应和着为稳婆求着情。

    此时南宫杞才渐渐松了手,想着原是周婉菁红颜薄命,她也一向善解人意知心体恤,自然更不愿让他迁怒于人,转过身就抓住周婉菁的手,再不愿提起此事:“都出去,让我单独陪着婉菁和孩子??”

    不及执手偕老,她却先是短情命薄。

    南宫杞伸出手臂把周婉菁和她怀里的襁褓一起揽到怀里,双唇触上她的额头轻语:“我在这儿,我陪着你和孩子??我知道你怕冷,我这样抱着你,你就再也不会冷了??”

    房檐上有只母雁带着自己的幼鸟扇动着双翅慢慢地飞起,又在半空中转过头来望一眼栖居多时的故地,便从此开始了遥不知终途的迁徙。

    再后来,任是南宫杞再如何不舍,然而即使在秋日,尸首也敌不过这般多日在床榻上放置,又加以入土为安的说辞,南宫杞终是撒开了手,眼睁睁看着自己恋念无数的容颜和还看不出模样就闭上眼的婴儿被钉进楠木棺里。

    原本是想要分棺而葬的,可是谁也不曾想到,周婉菁抱着死胎的力度竟是那般紧,惊得人都落了泪,不再一定要掰开她的手。只是这样一来,就阻碍了她入殓前的盛装更衣,只是略在脸上施了脂粉。妆容的精致和单薄的寝衣搭在一起虽有违和,也只让人感觉到分外压抑凄冷的伤悲。

    南宫杞就静静地站在最近处看着坟墓挖出,看着棺椁落定,看着一抔抔的黄土高高扬起,又散乱地铺下,看着漫天纷飞雪白的冥纸,再看着长眠着周婉菁母子的小小坟堆,由于连日废寝绝食而站立不稳后触上冰冷的石碑。

    “爱妻周婉菁,爱子南宫帛之墓。”

    帛,薄也。非但是他小儿太过命薄,更是他们父子情分太过浅薄,不消一刻,便已长绝。

    你生我没能娶你,你死,也是我唯一认定的爱妻。

    南宫杞指尖扫过石碑上刻出字迹的凹陷,不自觉地又泪眼泛滥。

    你放心,我会好好活着。

    可是他不曾留意,身后居然还站了一个犹犹豫豫的身影,思忖了甚久才打定了主意走过去。

    见是伺候周婉菁生前的丫鬟南宫杞也不曾多想,只以为她是感念着周婉菁以往仁慈善良的恩德才留恋着不肯离开,可仍引得他有些许不快,“我不是说让你们都回去,我自己陪着他们母子吗?”

    “可是太子??”丫鬟绞着衣角咬着唇尚且迟疑,不多时后终于平息了起伏过快的胸口才上前小声说道,“奴婢觉得,夫人和小公子的死??尚有蹊跷!”
章节目录 第二十章:血债血还
    南宫杞闻言虽是有些步伐不稳还是踉跄着终于站好,直视着这个叫“饮月”的丫鬟就双目一沉地问道:“此言可当真?”

    “奴婢不敢欺瞒太子!”饮月低垂着头,虽是恭敬也话语笃定。

    南宫杞冷冽地动了动眸子,这丫鬟他是清楚的。饮月向来都是心细如尘,总能察他人所不识。她又在周婉菁谨慎伺候,处事谨慎,想来若不是察觉到什么必然不会口出妄言。再者虽是稳婆所言句句在理天衣无缝,他却也像有不甘一般心有挂怀,觉得周婉菁母子死得冤枉,如今一想,莫不是真的应了?

    南宫杞突然就眼中泛满血红,咬着牙攥紧拳头恨不得即刻将迫害周婉菁母子的仇人千刀万剐即刻手刃,他愤懑难平地不停喘着粗气问着:“你说,你发现了什么端倪?”

    “是??”纵然在府中多年,饮月也从不见南宫杞这般模样,像头暴怒的雄狮一般就要把人扯裂一般吞到腹里。稍受到惊吓后她才抿了嘴,抚着自己的胸口想要定下神,就慢慢将所知分毫不差地吐露出来,“本来,奴婢和太子一样对夫人之死虽感痛心疾首,可也以为是天命所致怨不得谁。夫人一向善解人意懂得体恤关怀,夜里想喝水也不会打扰守夜打瞌睡的稳婆,所以才自己亲自下床。可是夫人自有孕后一向万事小心从未有任何差错,怎么只这一次出了意外?”

    “天有不测风云,纵然意外也是难免。可就在您回来的那时,因为太过着急把奴婢们推开,奴婢就正好被推到桌前的那摊血迹里,居然也是脚下狠力一滑,幸好身旁有人搀扶才未跌倒??本来地上有血水是要滑一些,可是这一下并不一般,太过于滑到像是??像是刷了油一样,任是谁走在上面都定会跌倒,夫人也因此滑倒肚子撞在桌角也是意料之中的??可是奴婢思来想去,那一日在奴婢们离开之前,奴婢还特意检查了整个房间,半点水渍都不曾有,生怕会害夫人有危险,怎会突然有这般滑得像油一般的东西?”

    “奴婢当时见您伤心在一边守着也不敢无凭无据地言说,只能把心里的疑惑压下来。后来奴婢趁人不备时进去又再次查看过,果然在夫人跌倒之处发现被人刷上了一层的油,只是夫人流了大滩的血被掩盖住难以发现。后来,在清扫夫人房间时,稳婆竟然也要跟丫鬟们一同,本来奴婢们念着她年岁大不肯答应,可她一直道未感念夫人大恩大德,想尽些心意??如今一想,她莫不是为了趁机擦掉地上油污毁灭证据?”

    “这些,你为何不早对我说?”南宫杞的面容更为冰冷僵硬,心里的伤口像是再度被狠狠扯开,疼到牵动每根筋脉,一面是为害死自己妻儿的不共戴天之仇,一面是为丫鬟的软弱,竟还有些,是对自己没能保护好周婉菁的自责。

    “奴婢也是苦于口说无凭毫无证据,也是??也是对不起夫人,因怕给自己招来祸事才不敢声张。可是近来奴婢寝食难安,夜夜都在做梦见到夫人和小少爷惨死的冤魂,实在再难压制愧疚??这才,对太子殿下,吐露实情??”

    “我这就去??为婉菁和孩子??报仇!”南宫杞眉眼都尽是恨毒,一刻都不能再按捺住,抬起脚就不愿意再做丝毫停留。身后的冥纸随着乍起的秋风和他决然的愤怒再次飘到空中,像是翻飞的蝴蝶一样轻盈。

    飞马长剑,怒发赤目,杀意浓重,他一路就目空一切地疾驰到京城西巷的民居中。

    “夫人,你行行好啊,老身也是迫不得已,不是我要害死你的,我也是被逼的啊??”院里的香烛贡品整齐繁多地摆放在一起,随着将晚的天色也一点点变得暗淡,只有如豆般大小的火苗和渺如丝缕的青烟还在垂死挣扎一样隐约微露着。稳婆纵然已经求拜了了一天也仍是不敢闲着,依旧不断地在口中嘟哝不停,却像是无法脱离一般减轻不了丝毫罪恶。

    南宫杞不做丝毫停顿就一个用力将木门“吱呀”一声推开,撞到墙上发出轰然巨响就再次反弹回来,他抬起脚步跨了进去,提着剑的手骤然一紧,就冷寒着双眼,满面愤恨地看向早吓得瘫在地上缩成一团的稳婆:“是你害死婉菁的!”

    “不不不??太子殿下,老身也是被逼无奈啊??您就??就高抬贵手,放过老身一条命吧??”稳婆急促呼吸着看向南宫杞手中长剑,仓皇失措地爬在地上后退着,即使是身上沾了泥土,被石块硌得生疼也不敢停下来。

    “说,你是怎么害死婉菁的!”南宫杞并不急于手刃稳婆复仇,却也不肯再给她退路,一个用力就把剑竖立在她面前。剑尖溅起的尘土扑到稳婆的脸上鼻中和嘴里,尽管咽喉甚为难受她也一下都不敢咳出声来。

    “是??其,其实老身一开始就看出??看出了夫人胎位不正,故意??隐瞒不说。可是纵然如此,依然不一定能危及夫人母子性命。所以在夫人临盆前夜,老身才??才故意做了过于甜腻的藕粉桂花糖糕,让夫人喉咙不适,夜里想要喝水,夫人心地善良??才没有叫醒装睡的老身,自己下了床??可是没想到??没想到地上早就被老身刷了油,所以??夫人摔倒动了胎气??”

    “再加上胎位不正难产,就生了个死胎,婉菁也因伤心过度血崩而亡是不是?”南宫杞再听不下稳婆接下来的陈述,伸手就紧紧揪住她的衣领,双目因为太过愤怒而深邃变形,晶莹被挤得都快要溢出来,“自你入府后,婉菁就对你处处照顾,她这般心地善良处处仁厚谦和,她有何处对不起你,你要这般杀人不见血地害她和她腹中无辜的孩子?”

    “太子殿下,老身也是被逼无奈啊??试问老身一介民妇,怎敢??怎敢违抗皇命行事?您就行行好饶过老身一命,求求您了太子殿下!”

    南宫杞再也听不下去稳婆接下来不停求饶的一番话,再不看她跪在自己面前不住磕头乞求,额头都淌出鲜血的模样。而是只念着那一句“怎敢违抗皇命”趔趄着后退了一步,仰头看了看满目阴霾灰暗的苍天,热泪还是不断滚出来,甚为凄凉地苦笑起来:“父皇,原来是你,居然??真的是你,故意把我召进宫里,就为了杀我妻儿!不过也是啊??这般天衣无缝的害人手段,除了心狠手辣如你,还有谁能做得出来?”

    倏忽一阵黑风席卷,灰尘扬起翩飞中夹杂了无数冰冷断续的水滴从空中落下来,砸到南宫杞仰起的眸子里,又顺着眼角掺着热度流出,他再不受控制地弯着双膝重重跪下来:“婉菁,孩子,都是我对不起你们??是我没用,没能保护好你们!”

    天边的惊雷“轰隆”一声就震动着炸开,越来越细密的雨珠坠连不断地打下来,浇灭了院中焚烧的所有香烛纸钱,甚至把纤细的蜡烛渐渐打翻,也渐渐打湿了南宫杞本就单薄的衣衫。他就那般长跪不倒地守在原地,任凭着冷雨的冰凉透过衣裳渗进肌肤,再蔓延着爬进去,那种绝望的撕扯和寒意直把全身的每一块骨头击打得粉碎,又像毒蛇步步噬咬着钻进心里。

    丧妻失子,原来一切,都是拜自己的父皇所赐??

    南宫杞虽然狠狠闭着眼无计可施,却还是近乎癫狂地大笑起来,话语也惊人地迸发出来:“好,好啊,真是好啊??”

    虽然秋雨开始加大水声也渐渐澎湃,可是由于多年习武总能察觉到细微的动静。南宫杞偏了偏眼,就看见想要趁他不备偷偷爬进屋去躲起来的稳婆,也不出声也不阻止,抬手就去拔出面前插在地上的那柄长剑??

    剑拔出鞘的响动虽也是骤然凌厉清晰也被淹没在滚滚不歇的水声里,然而宝剑银光一闪分外逼人,尤在阴天里更像是夜中白昼一般刺目得令人惊疑,稳婆也是忽而震骇着扭过脸来想要一看究竟,却不注意到高高举起的剑刃已然划过一整个长长而迅速的弧度从她的脖颈扫过去,几乎还来不及反应和呼喊,她就再无声息地睁大双眼倒下来??

    稳婆脖上的红流和剑身上的血珠一同被大雨猛烈地冲刷下去,终在水洼中形成一个殷红的漩涡,又随着紧接不断汇入的鲜血不停地加深越发萎靡和绝望的颜色。

    “可你害死婉菁母子,也要抵命!”

    南宫杞失魂落魄地站起来,想要收了剑就此离开,却又听到一阵粗鲁的敲门声和一番大喊。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一章:袖手江山
    隔着厚重的雨幕,南宫杞冷然无声地看着急切踹门而入的魁梧身影。他仍不做声,却忽然想起来稳婆与周婉菁闲聊时他也曾听见过,稳婆早年丧夫,却是有一个独子的,只不过据说很不成器,本来还算殷实的家底也经不起他酗酒贪赌的败坏,渐渐地衰落下去,恐怕便是摇摇晃晃嘴里还骂骂咧咧的来人。

    来人见自己敲了许久的门也不见被打开,而院中却正愣着一个人就来了气,借着酒劲就几步迈过去推了一把南宫杞骂道:“呸,你没听到爷爷敲门吗?在这傻站着也不去开门,活腻了吗?”

    看着自己这般用力一推居然也不能使身形看起来显得单薄许多的南宫杞有丝毫仄歪,来人顿时就被瞬息浇灭掉几分锐气,不过人在雨中立着发冷,暖身的酒意再次上涌,也壮了怂人的胆子。他又开始冲着南宫杞毫不客气地问起话来:“那个老太婆呢?她上次不是说为朝廷办的事成了,被赏金千两吗?没这几天就又搭在赌场里了,你去让她想办法再弄些来!”

    来人一心只想着支使和呼喊,言语嚣张眼神睥睨,却不曾注意到正倒卧在他身后的稳婆尸体和南宫杞冰冷到几乎封冻的双眼。南宫杞听他一说朝廷赏金,更是恨到将手捏得不断作响,融合到雨中更有一种遥远和死寂的苍凉:“你可知道,她的赏金,是怎么来的?”

    “我怎么不知道?”来人更为不屑和骄傲得斜过脸去嗤笑,脸上横肉都随着动作抖动不停,“不就是害死了一对母子吗?这是皇帝要她们的命,跟我们又有何关系?不过这样的好生意以后还是多来些更好,既不用担罪又能得皇上亲自发的赏金,皇宫就是大手笔??”

    他看着南宫杞毫无反应也不愿再废话,就再次走近一步再推南宫杞肩膀一下,“喂,我问你话呢?那老太婆呢?”

    这一次他就再不能平静下去,奔涌的恐惧就像是弱水一般在心里渐渐注满。不光是因为他走近后一推南宫杞发现了他身上华袍的绸缎上乘做工精致,更有金线勾边,长期混迹于赌场他也是明白这等衣物就算是一般的乡绅富贾也不一定能穿得起,恐怕眼前人地位不凡得罪不起。二来他一抬眼时就不经意间瞥到了南宫杞眼中仇怒的血丝,甚至充溢着把他杀之而后快的冲动,这种太过令他不安的眼神比赌场里的讨债鬼更令他无比胆寒,还不等南宫杞回话他就双腿打起冷颤来。

    见到来人顿时就像烈火骤息一般失去所有气力,甚至转了身想要匆忙奔逃出去,南宫杞忙就上前一步把他一把推到墙上抵住咽喉,声音在密麻的雨落中也阵阵刺耳和冰冷:“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他似是在赌场人情中摸爬滚打了许久,也因被频频威胁逼债学会了求情讨命,因此眼珠一转就不假思索接连不断地开始说起话来,连被扼住喉咙难以发声和开口就把雨吃进嘴里也不能稍微影响到他的出言,“小的知道,您就是皇天老子,是天上大仙,是小的爷爷,是我家本命祖宗,不知何处得罪了大爷,还请您多多包涵放过小的??”

    南宫杞丝毫不肯加以松手,反而将整张面目狠绝到狰狞的脸贴到他面前,从如刀锋般凛冽锋利的嘴角吐出一句血泪交加的话来:“你娘害死的,是我的妻儿,你说,我能放过你们吗?”

    昏暗的天穹,如注的大雨,洒在南宫杞浓密的眉睫上被稳稳接住了再落不下去,只有他那一句悲戚而痛恨的话语遥遥地盘旋在周遭缭绕,闯进人的耳里,不得抽离。

    经这一句不痛不痒的解释,凭着自己对于周婉菁母子之死的知晓,他也顿悟着明白了南宫杞的身份,尽管整个身子靠在墙上还是脚下不禁一软,若非被南宫杞紧紧扯住怕是他都要跪在地上不住叩首:“太??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饶命啊??这??您妻儿的死不关小的的事,这都是??都是那个老不死的老太婆干的啊??您要索命,就??就去找那个老太婆啊??求求太子殿下饶过小的一条命,小的一定当牛做马报答太子的大恩大德??”

    “稳婆已经被我杀了!”南宫杞用着力拖拽着他一推,就把他摔倒在满地肮脏不堪的泥水里,撞入眼帘的便是稳婆早已随着雨水冲洗流干鲜血已然开始泛白的僵硬尸体,他全身忽然瘫软,却还是不甘心命绝地想要站起来,只可惜好几次后,都不过失败。

    “太子殿下饶命,求求您饶过小的吧!”虽是不能站起,他倒还是能利落地跪在南宫杞面前磕头,“咚咚咚”砸在地上,震天的响动。

    然而南宫杞不过是平静走到一边拾起被淋洗到重新再无嗜血痕迹的佩剑,不动声色地说出一句道:“杀我妻儿两条命,我自该用一对母子去还一对才是!”

    喷射出来的血迹大片溅落到南宫杞的衣袍上,他淡然转过身,后面是壮硕身躯砸在地上的强音,他脸上和剑上残存的血迹被丝毫不减弱的大雨一点点抹去,只有衣上的殷红随着浸润的深入显得越发艳丽。

    南宫杞的衣裳开始越发沉重紧密地裹在身上,像是蚕茧一般让他动弹不得也无从解脱。

    纵然杀妻灭子之仇看似得报,可是他心头的夙愿和念想,却再无法得到终了。

    还有,幕后主使这一切的人,他仍是奈何不得。

    南宫杞一手握紧了佩剑翻身上马,一路上在雨中也丝毫不慢地疾驰而行,眼前的一切都渐而随着朦胧像在彼岸一般看不分明。可他仍是无动于衷,纵然在恍惚中还有一瞬的清醒也要坚持前行,直到听不到任何侍卫阻拦劝说地闯进宫中。

    南宫杞的身影直直伫立在宫殿门口,在不曾被灯光笼罩的黑暗里就宛若石块雕刻而成的塑像一样坚硬而冰冷,他抬头看看并不曾注意到他到来的南宫辙,一下一下顿重地迈动脚步。

    直到南宫杞已然走到了眼前,投下来的影子都盖住了大片的奏折南宫辙才抬起被毁得面目全非的脸怒骂道:“你怎么进来也不禀报?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

    垂首不语,衣上大片血迹,全身都已是湿透得滴答落水,眼里愤恨浓重,手中紧握佩剑。这般模样的南宫杞也令他父皇都感到无比陌生,他顿了足面无表情,像在对着路人询问一样开口:“你为什么要害死婉菁他们母子?”

    “因为我堂堂南亓皇室的太子妃,绝不能是个贫贱出身的农家女!”南宫辙毫不觉理亏地冷哼一声,不愿再予理会,“那个女人既然能使手段勾引你,我就必然要让她知道她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下场!”

    南宫杞紧紧一闭眼,睫毛也承受不住其上雨水的重量,终于掉落下来,他用力抬起手来,佩剑在一片黑暗和光亮交织的殿里绽出利响。

    “怎么,你还想杀朕不成?”南宫辙轻蔑一瞥,视线幽幽移到南宫杞苍凉岑寂的脸上。

    “儿臣不敢!”南宫杞慢慢地双膝屈下跪地,将长剑用双手托住递上前去,“只怕儿臣如今丧妻失子痛不欲生,恐再不得担当太子之位,求父皇收回赐剑,废弃儿臣。”

    “混账!”南宫辙一拍桌子就愤然站起来,指着南宫杞的鼻尖就不可抑制地大喊,“前段时日你就为着个卑贱不堪的女人和来路不明的野种三番几次地顶撞忤逆朕,如今他们都已经丧命,你居然为此请辞太子之位!孽子,你这个大逆不道的孽子!”

    看着南宫辙虽是怒火中烧难以平息,却也痛骂着绝口不提废储另立之事,南宫杞只觉得心神俱疲,不愿再与心狠手辣残害自己妻儿的凶手加以交涉。故而他一句作结着说:“若是父皇不愿废弃儿臣,那儿臣便只能退居东宫不理政事再不复出??”

    言罢南宫杞就直身站起来转过去坚定离开,不论南宫辙如何拍桌大喊:“孽子,你给朕回来!你给朕回来!”都不再停下来。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二章:父子止焉
    谁知道他这一个闭宫不见,就是五年。

    开始时南宫辙还会派人隔三差五地去太子东宫见南宫杞,可谁知他这个一向任性却总是听从安排不曾违逆的儿子这次竟是铁了心的软硬不吃,任是劝勉抑或警告都被他抛在一边置若罔闻。

    南宫杞就真如他自己所言一般再不问政事,也不再干正事,整日从早到晚弹琴作画读词论赋,更有甚者竟会从早到晚地酗酒到烂醉如泥不省人事,宫人实在招架不住时便会急匆匆地禀告南宫杞,他见到南宫杞日复一日都这般消沉下去也就不愿再管,扔下一句“随他去吧”就踏出了太子东宫朱门,再不曾进来。

    可是尽管如此,南宫辙也从未提出过太子废立之事。有人说他是为了避免皇子争储酿成祸患;也有人说南宫杞并非是真像传闻中所言意志消沉纵情声色,而是背暗中委派了其他任务而以此作掩;还有人说,南宫辙是因仍相信南宫杞的武力和智谋仍在众皇子中是拔尖,迟迟不肯易储是因在假以时日地考量,看谁有超南宫杞之势可担大任??总而言之,无论猜测流言如何众说纷纭,都不能更改南宫杞的太子之位如高山巍峨伫立般不可动摇。

    可是在这五年之中,南亓也于对外交涉中战争不断,皇子一个接一个地领兵奔赴前线作战,却都像是被下了咒一般皆马革裹尸一去不返。日积月累的兵戈杀戮叠加起来,居然南宫辙的儿子就只剩下了这个隐身宫中只顾享乐的废物太子。

    南宫杞听着耳边一个个被念叨着的皇子亡讯,沉静得毫无波澜:“不过是他造的孽又报复到了一个儿子身上,何必大惊小怪?”

    想来南宫辙若不是再无托付,也不会终将大业交到这个已经被他厌恶放弃的废物儿子身上。

    可是五年的时日慢慢地流转而过,再见阳光时,南宫杞已再非当日的翩翩公子,下颌上满缀的胡须,藏污纳垢的面容和蓬散脏乱的头发还夹杂着几绺银丝,早看不出是年方三十的样子,与已然苍老逝世的南宫辙相比竟也显不出年轻。

    南宫辙寝殿外守着的宫人看着五年闭门不出的太子竟一时不能认出,也忘了行礼,就定定地打量着他好奇观看。

    “皇上驾崩——”倏然一阵响彻逼人的高呼长长地从殿内传出,除了南宫杞外的其他人都瞬间跪落了下来。南宫杞却只是看着明黄的飞檐和依旧崭新如故的屋檐,别样的酸楚从心里浓重地滋生出来。

    如此这般,无论朝代更迭,帝主如何变换,所谓的高阁宫殿都一如这般无情无心长矗于此,不曾有丝毫移迁。

    依旧岿然,也依旧薄寒。

    树上的昏鸦就在此时不停嘶哑地叫起来,声音又粗又重,就像是身患肺痨无力回天时南宫辙已出言困难的说话声。

    等到南宫杞转过头去看时,老鸦却早就从枝桠间慢腾腾地冲上去,终于随着天空邈远化作再不能见的盲点。

    南宫杞轻轻一笑,却由于乱发遮挡神情看不出释然还是苍凉,可他也就此作罢不再出言发声,抬起脚就迈步走入殿门。

    南宫辙似乎这几年内并不见改变,不曾苍老也不见喜伤,纵然是此时已经断了气也还没消掉被烧毁面容上一直带着的狠绝和严苛,犹然如熟睡时的警惕一般不容得人靠近,只榻前那一滩在烛光照耀下都有些发黑的血迹才能证明着他终于还是因病重不治远去。

    南宫杞就一步一步缓慢又颤抖着走过去,终是不能再看到床上那个就此沉睡的人再睁开眼来训斥呵责,抑或阴谋筹划夺得江山权位。

    他终是死了也不能带着那些民间老者的和蔼可亲,仍然不改掉可憎怕人的面目和肃迫阴毒的气势,演变得越发残忍。

    南宫杞骤感到眼眶突然湿润,还等不及觉察泪水就已经簌簌不可阻挡地落下。

    五年之前,依稀是这般的时节,这般的场景,他的妻儿,也就这般静卧长眠,再如何呼喊都不能让他们回来。

    “太子殿下??”身边的老臣看到南宫杞这般感及伤怀,甚至男儿落泪的场景,心想虽人都言太子与皇帝再无情分,也终究架不住父子之情血浓于水,就赶紧出声安慰,“太子殿下,皇上已然驾崩,毕竟逝者已矣,您也不必太过伤怀??”

    南宫杞闻言,居然就哭得更加凶狠,也笑得更加嘲讽和灿烂,让人琢磨不出他此时究竟是喜悦抑或伤感。这几年所有所有的压抑铺天盖地地把他整个人都击垮下来。他扶着床柱才能勉强让自己稳稳站住,用着五年来积蕴聚敛的恨意和无奈报复一般吼叫出来:“我并非因他驾崩而难过,我只是伤心,没能亲眼看着害死我妻儿的凶手咽下最后一口气!”

    大仇不能报,凶手是自己唯一无法杀以抵命的父皇,一直是他心里永远都泛着血色难以愈合的心伤。

    南宫杞这句话一落下,震得所有人都骇然到全身狠狠一颤,不敢再出言也不敢再走上前。谁都心知肚明地知晓当年之事,却都不曾料到,南宫杞看似已经放下一切纵心享乐,却都把全部的情绪和恨意一笔一笔地记着划在心上铭刻,日月累积,终于最终爆发来袭。

    多时后见着南宫杞的神情慢慢平复,才有大臣敢去告知南宫辙弥留之时留下的遗命口谕。大致便是:令皇太子南宫杞继位为新帝,一悉心腹大臣帮弼辅国。

    南宫杞此时就摆摆手不愿再听下去接下来的种种告诉,被方才眼泪洗得稍露本色英俊面容的脸一般沐浴在烛光里,显得光泽璀璨无比。他笑着应下来,又一边抬步想走出去一边嘲弄着南宫辙的寡情薄意:“什么册立新帝?什么辅国大臣?你要的,不过是能受你摆布控制的傀儡而已。”

    已有星光浮现的夜空里,渐渐拼凑出周婉菁那张阔别了太久太久的脸,她还是那般遥遥却温柔清晰地看着他,重复着离世前想给他的最后遗言:“阿杞,你一定,一定要做个好皇帝!”

    “好,我答应你!”南宫杞抬头应着,就不再迟疑地微笑着大步跨进暮色里,身后衣摆飘飞,荡漾起来浅薄的灰尘。

    翌日,一袭明黄龙袍加身,面容经过修整得再如当年般英俊飘逸的南宫杞在朝堂百官的注目中一步一步走过去,终于稳稳落座在大殿正中的龙椅上,从此再度开启了先帝废弃数十年,只在自己行宫召见大臣的早朝制度。

    史载,车玥国宣弘三十二年,北辰建景二年,南亓太子南宫杞继位,年号奎和。

    自此,三分天下中,南亓北辰两国已然完成新帝接任江山之任务。

    历史也自此必将开始创造新一纪元。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三章:故人尚在
    北辰虽在三国中实力最强又地大物博,却地处最为偏北,在南亓车玥两国还是秋风落叶的时候,北辰就已然初飘微雪寒意肆虐,即便是一贯繁华热闹的京城也是晚起早归人迹稀少,大多数都窝在自己的楼阁厢房中一面烤着碳火一面闲聊,纵是有不速之客不动声色地来往也很少能被注意到。

    雪粒纷飞也不像大如鹅毛那般的滋润和柔软,反倒像是冰冻的大颗灰尘一样前赴后继地砸到人的眼里脸上,有疼痛的微恙。来人手中提握的宝剑随着晃动剧烈一响,直把无声阴寒的暗空都狠力地划开一条缝隙。

    京城内地处偏僻却内设精致丝毫不失贵气的一出府邸内,正有一个年轻女子忙于照看着出世还未多久的孩子。她此时穿着打扮平常又不显得庸俗,或是仍未出月子的缘故,也不施脂粉,反而使模样显得更为清丽温柔。纵然是怀孕生产也未能使她的身段有任何臃肿的改变,还如同当年站在红楼上引得称赞掌声无数,甚多公子倾心的少女一般。

    “夫人,外面又开始飘雪了呢!最怕的就是这种雪粒子,砸到脸上真是疼。若是在车玥,哪有十月就见雪这样的鬼天气!”丫鬟晴依刚刚进了门为赵雪姬端过汤羹就开始喋喋不休地抱怨起来。

    “车玥北辰又有什么分别?既然来此余生能求个安稳,不如就来之安之。”赵雪姬接过汤羹来慢慢下咽,虽是跟晴依说着话视线也不曾离开躺在她身边艳红襁褓中的一双儿女。

    这是他的孩子,她赵雪姬此生独爱错付的那个男人的血脉。

    “偌遥到底是女儿要安静一些,睡醒了也不哭不闹。偌邈就是要难缠许多,总要我抱着才能停下哭闹,还总是会饿,每日都要喂上好几次。”说着赵雪姬又把开始大哭的儿子揽在怀里,习惯性地就自己解开衣衫居然亲自用母乳喂养。

    “夫人您这又是何必呢?大可以找奶娘照看小少爷和小姐,用自己的母乳喂养照顾,太过于辛苦。”晴依站在一边看在眼里疼在心中,这两个小家伙被赵雪姬一直守在身边片刻都不让离开,可也总是白天黑夜的都吵个不停,自从生下孩子后她就不曾见过赵雪姬能睡上一个安生觉,双眼都已经熬得眼圈发黑肿胀。

    跟随多年,她还从没见过赵雪姬有这般耐心温和至极的时候。

    “这是我和云澈的孩子,我又怎会舍得交给别人照看?”赵雪姬一脸温情慈爱地摇晃轻拍着在自己怀里吮吸乳汁渐渐安静下来的孩子,渐渐就眼眶微湿,“你知道吗?虽然模样还没完全长开,可是我觉得,偌邈已经像极了云澈,他睡在我身边,小手抓着我衣裳的时候,我总能感觉云澈还在我身边。我不会让我的孩子离开我半步的,我留不住他们的父亲,不能再割舍下他们??”

    “可是夫人??您今后??”虽然为了避嫌她们一直几乎未出门,大多事只是安排给府中本来的下人去干。可是赵雪姬毕竟还是个年方二十,还未嫁过人的姑娘,尽管与外交涉甚少未听到过司空云澈的死讯,可是谁都能明白他此番定是劫数难逃。赵雪姬未婚产子,这一辈子,还会有谁肯娶她为妻?只怕是随着孩子一点点长大,被街头巷尾指指点点必定会受到的流言蜚语也是不少,恐怕到时候什么难听的话都能被说出来。

    毕竟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这种委屈,也不是谁都能受得起。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赵雪姬将熟睡后的司空偌邈从自己的怀里放下来,再把他还伸在外面的小手小心翼翼地盖好,随着话说出口慢慢地眼波流动,“云澈怕是凶多吉少,可是就算我赵雪姬终身不嫁受再多流言指点,我也绝不会离开我的孩子??”

    赵雪姬的眼泪还不见落下来,房门就被一阵猛力推开,阑玉同样抱着个襁褓笑语嫣嫣地走进来:“夫人您看,这小家伙都学会到处乱爬了呢!”

    这就是惊风当日瞒着南宫辙在屠城时偷偷救下送走的男婴。

    “孩子总是长得快,他才比偌邈和偌遥兄妹大上几个月就显得强壮和高了许多??”赵雪姬并不愿再提及自己的事,就又把话头转回了孩子们身上。

    这个孩子被安排在另一房间由奶娘喂养。并非是赵雪姬偏爱自己的骨肉不肯顾及他,不过这个孩子到来时她还未临盆没有奶水,只能找了奶娘照顾,结果时日不久,这小家伙居然就和奶娘有了感情,整天都黏着她不撒手。他又长得白白嫩嫩得甚是好看很招人疼,就一直交给奶娘抚养了下来。

    就是阑玉也对他喜欢得不行,每日都要抱着他来给赵雪姬看一看,这孩子又比自己的儿女要更乖巧安分,赵雪姬也总是能逗他取乐一下。

    本来也是,在血流成河中存活下来的生命,总是能存活得更为用力和珍惜。

    “来,让我抱一下。偌邈被哄了好一阵才刚睡下,还是这小家伙不会那般难缠??还真是要重许多??”赵雪姬接过来孩子就笑得格外慈爱温柔,指尖在他柔嫩的小脸上轻轻地抚摸过去,引得牙还没长齐的婴儿都“咯咯”地出声笑起来。赵雪姬本来身为艺妓为着弹琴是留了很长的指甲的,可有了孩子后,因为考虑周全怕划伤他们的脸,她就全数毫不犹豫地剪掉,连手上的所有首饰都全部摘了下去。

    “奴婢觉得,这小家伙被夫人抱着的时候笑得最高兴了,怕是在心里都把夫人当成了亲娘??”阑玉看着赵雪姬对这孩子也无比喜欢,这孩子也是一脸快乐的模样就守在旁边不禁说道。

    赵雪姬并未接话,只是若有所失地想着,这个孩子比起她的儿女岂非是更为可怜?偌邈和偌遥至少还有她这个娘亲疼爱着,他却是无父无母,在劫难中死里逃生,直到现在府里人都只不过宠溺地喊他一句“小家伙”,赵雪姬虽然也对他心有宠爱,但也只是每日哄逗他几时,当然是把更多精力给了自己的孩子,甚至连个名字都未给他取过。

    想到这儿,赵雪姬就把手指略过这婴儿的鼻尖,像是突然冲动也像是思忖许久地微笑着说出来:“以后你就叫偌昭,也是我赵雪姬的孩子,是偌邈和偌遥的兄长!”

    阑玉激动得捂着嘴都笑着噙泪冲着婴儿呼喊:“小家伙,你听到了吗?你不再是孤儿,你有娘亲,也有名字了。偌昭,以后,你也是小少爷了??”

    她们正还在你来我往的说话言语中穿行,却突然间就被“吱呀”用力的推门声再次打断。这次直冲入眼帘的却是一个高大黑衣男子满身雪粒和风尘的身影,他就定定地站在门口,片刻都不曾离开也不曾迈入,还是阑玉最先偏过脸去,隔着昏暗惨淡的天色也一眼认出了来人,高呼着:“惊风大哥,是惊风大哥!”

    惊风吁了口气就提着剑走进来,长靴上沾满污泥落雪,在地上都留下清晰可辨的脚印。他转过脸去看着正好看向这边的赵雪姬,也未有任何表情,渐渐地逼近过来。赵雪姬怀里的孩子他是认得的,然而他的目光却定格在床榻的两个襁褓上:“这两个孩子??”

    “他们都是云澈的骨肉。”赵雪姬看到惊风到来后就只一句平淡解释再难安静下来,她的泪水像是不断被击落地缀连如注起来,就要扯着他的衣袍苦问,“云澈呢?云澈他??他死了是不是?他的尸首在哪?你带我去见他,我要再去看看他??云澈??”

    惊风并不回她的话,俯着身去为她擦拭眼中脸上都纵横交错的水痕,怜惜道:“雪姬,别这样??”

    赵雪姬伸手抓握住他的胳膊,也不肯听劝继续逼问着:“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他的坟墓在哪,他还不知道我为他生了一双儿女,他还没见过他的孩子,我带着??我带着孩子去见他??”

    惊风仍是不肯答话,只是他看到赵雪姬这般梨花带雨疯狂落泪的模样,心里就都在狠狠地拧痛着。他似是做了天大的决定才不得不违背自己答应下来的许诺,低头皱着眉说着:“司空云澈??并没有死??”
章节目录 第二十四章:投身他怀
    “你说什么?云澈他没死?”虽是眼中仍旧含泪,赵雪姬的神情却像是突然撷下了星光一般被瞬间点亮,她笑容动荡,震得眼泪都颤颤地滚下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这么吉人天相,原来的几番生死都能化险为夷,他定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他在哪?你告诉我云澈在哪儿?他还没见过他的孩子,我让他看看他的一双儿女??”赵雪姬喃喃自语,扯着惊风衣袖的双手随着猝然而至的喜悦反而更加用力。%d7%%d3%4%b8%3

    “他??他??”惊风仍感到万分困难不知该从何开口,话语结住在喉头,只哽着一个字吞吞吐吐。

    “他怎么了?他不肯见我?为??为什么?”赵雪姬慢慢撒了手,一下子像被霹雳击倒一般瘫在床上,泪水滂沱得更加抑制不住,“他爱的不是我,是项矜惜,我??我都明白,都知道。我只是,只是想让他见一见他的孩子,我只是不想,不想我的孩子永远都看不到他们的亲生父亲??”

    她赵雪姬算是此生白付,她认命,她爱的男人心里没她,她也清楚。本来就是她自己偏偏要一力地留住司空云澈的骨肉,不为逼迫,只不过是心绪卑微到想要留住与他的唯一牵扯,哪怕他只是一如往常那样不言不语,远远地看一眼自己的骨肉也好。

    难道,这也有错?

    难道,他真的就这般厌弃她到连自己的孩子都能狠心抛弃掉?

    “司空云澈,你就这般不想再见我?就这般厌恶我到也不肯要我们的孩子?”赵雪姬轻手抚上两个小小的襁褓,声色凄厉地哭喊着,“司空云澈,你看看你的一双儿女,他们流着的,都是你的血啊,你待你的孩子都这般绝情吗?”

    “雪姬,司空云澈他??他不是不要你们??”惊风见到赵雪姬这般绝望的模样也不忍心再次欺瞒,只能半隐不露地把事情说出来,“在司空云澈出战前,我便已知道项皇暗中给了聂尹毒药想要杀司空云澈,主人也因司空云澈倒戈想要设计取他性命,我没办法,只好暗中夜里潜入聂尹的寝帐,暗中调换了他的毒药,让司空云澈只是在作战时吐血昏迷,然后,我派手下一队亲军趁乱与车玥军厮杀在一起,经人掩护下趁乱把司空云澈救走??”

    “其??其实司空云澈从未不要你们,他在你临盆的那一天,就站在屋顶守了整整一夜,他也趁你熟睡时来看过,他见到了他的一双儿女,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

    “他为何要一直身在暗处?他为什么就是不肯出来见我一面?他不知道,不知道我时时刻刻都在受着相思之苦和剜心之痛吗?”惊风即使说了出来司空云澈未死的天大喜讯,竟也不能唤起赵雪姬的半点欢欣,她反而更为痛苦和不甘地抓紧被褥嘶喊,声音歇斯底里到把已经熟睡的儿女再次惊醒,哭闹起来。

    “他不是不肯出面见你,而是他不能,他也没有办法??”惊风小心地渐渐上前,一手抚上赵雪姬的肩膀一手扣在她的柔荑上,不能掩饰住内心的挣扎和情愫道,“雪姬,你不知道,不只是你,就连??就连项矜惜,司空云澈都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出面见她??他每日都隐在暗处,看着项矜惜为他哭得伤心欲绝,他又何尝不是同样肝肠寸断,可是他不能??他不能出来??”

    “不行,他在哪?我去找他,去找他??”赵雪姬一下子就打开惊风的手,迅速掀开被褥就要跑下床去离开。

    “没用的,你找不到他的!”惊风一下子就抓住赵雪姬的手腕,力度大到让她已经有些吃痛,他又忽然把赵雪姬拉到自己怀里,胸口剧烈起伏着抚摸她的长发,“雪姬,你跟我在一起吧,我会照顾你,把??把你和司空云澈的孩子当成亲生骨肉。”

    “我不,我不要??除了云澈,我谁都不跟??”赵雪姬起先倒在惊风怀里还奋力挣扎着想要逃开,却发现如何都无济于事也只能趴下来一字一句地哽咽出来,“云澈他怎么了?你告诉我他究竟怎样了?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都不会离开他??他在哪?你告诉我,我求求你告诉我??”

    “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你的,你永远都找不到他??”看着赵雪姬这般令人不忍和心疼的模样,惊风也不得不再度出言击碎她的所有念想,“让我来照顾你们母子,也是司空云澈的意思。”

    “不,我不信,惊风,惊风你去告诉他,你告诉他我只想跟着他??”

    “雪姬,你冷静下来,听我说??”惊风抓住赵雪姬的双手就强逼她暂时安定下来,然后苦口婆心地劝告,“你还年轻,却还未成亲就生了孩子,你让别人知道了怎么说你?你让孩子长大了被人怎么在背后议论?你就算??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你孩子的名声考虑啊!这个府邸本来就在我名下,你跟我在一起,就能让你和孩子都能名正言顺地有个身份,更何况??”

    “更何况你心里明明清楚,司空云澈真正深爱的人是项矜惜不是你,他对你,至多也只是愧疚和怜悯而已,你又何必再苦了你自己,一定要去追一个根本不可能属于你的人?”惊风伸手捧起赵雪姬的脸,拇指把她再度泛滥的泪痕擦干,“雪姬,我会永远陪着你,善待你的孩子??还会,好好地爱你??司空云澈也把你们母子都托付给了我,你又何必,何必再这般固执?”

    司空偌邈伸出手来吃力地抓着赵雪姬的衣角哭闹,就连一贯安静乖巧的司空偌遥都开始哭个不停。赵雪姬转过头来看着一对儿女,心里的倔强终究是敌不住世俗的恐惧,咬着唇废了许久的力才道:“好!”

    她一人本是娼妓出身,早就对所谓名声毫不在乎,可她的孩子不行。

    她尝尽了受人羞辱欺凌的滋味,不能让她的孩子再重蹈覆辙。

    而这段时日又是住在惊风名下的府邸内,也只有跟从他才会更顺理成章。

    赵雪姬终是不再僵着拒绝,全身瘫软地闭着眼落在惊风怀里,距离床榻遥远的烛光把他二人相拥靠近的身影和面庞镀染得背离明亮却显得岑寂和温馨更为流长。

    一直站在房顶上冒雪偷听的白色颀长身影终于在此时释然一笑,清俊的嘴角却撇开一道过于寂寞的苍凉。他却缄默无语,又像是把自己所欠的这一笔情债终于得以偿还了一般稍稍轻松了起来,转过身就不愿再停留地飞落下去,不久后就连他的行迹都被一点点掩埋覆盖,还在凌乱阴暗纷飞的雪粒就像是屏障把他注定形单影只的此生和整个世间都界线清楚地隔开。

    不多日后,府里故意有人放出话来,说是夫人在家等候了多时,终于等到了在外忙于生意的少爷回来。又因这座府邸是祖上家产,可是夫妇两个自成亲后就很少回来,这次是因为夫人喜得三胞胎,所以他们一家人才打算安居不再漂泊无定,还为了拉拢邻里宴请了附近的街坊百姓。

    这也就顺利无碍地一举打破了街巷里对赵雪姬风言风语的猜忌。

    只是还有一件事巨石一般分毫不能移动地压在赵雪姬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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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二十五章:假做仙眷
    那便是这样一来,无疑是将司空云澈的骨肉硬生生地改换了他人的的姓氏。

    正如府邸门外悬挂的牌匾一般——“白府”,惊风的本家,是姓白的,后来跟随了南宫辙,就再不用本名。

    因而知道他本名的人是少之又少,谁也不会猜到他一个被南亓国君培养出对付车玥的棋子居然来了北辰安居,再叫起本名来也不会引人注意。

    “沐许,招呼乡亲们累了吧?瞧你,大冬天都热出了一身的汗!”赵雪姬莲步轻移地走上去,抬手用帕子擦拭惊风额上的汗,眉目温柔,唤起本名来也是无比熟悉习惯。

    惊风同样低着头深情款款地注视着她,握着那双有些僵硬的手道:“不累。”

    这般只在他梦里才能浮现出来的场景,此刻成真,纵然是做戏,他也是无比珍惜。

    “这白少爷和少夫人一个英俊出众,一个清丽脱俗,又彼此这般相爱伉俪情深,果真是难得见到令人羡慕的神仙眷侣。”一边的街坊里就有人看着这种画面开始笑着高声说起话来。这样的喜乐应时的言语一出,瞬间就惹得众人呼应。

    “白某带着妻儿今后定居于此,还要多多仰仗着乡亲们帮衬,若有不妥之处,烦请相亲邻里多多包涵。”惊风拱着手就向席桌上的众人恭敬行礼,言语和笑容都是一样的温和灿烂,暖到人的心里。

    赵雪姬竟是被怔得稍有恍惚。她是不敢相信,素来不善达情表意不苟言笑且冷面杀人无数的惊风居然此时能毫不突兀地融合到民间的人情来往之中,也算是足够稀奇的事情。

    可是如此,不也与拈遍花柳却对项矜惜情劫深陷的司空云澈有何两样?

    “白公子哪里话?一看你们夫妇就知是心善识理之人,夫人又得天赐福分诞下三胞胎,那才是令人羡慕难得的。”乡里乡亲看到惊风这般家境殷实也丝毫没有富人的架子,不由得就开始出口奉承起来。

    心善识理?身为南宫辙手下多年,双手血腥无数,还不曾有人这般说过他二人。

    也不知晓赵雪姬和惊风的回笑是礼貌还是自嘲。

    “来,把小少爷和小姐抱过来给乡亲们看看。”惊风回过脸去向着堂里正抱着襁褓的丫鬟挥挥手,她们便丝毫不敢怠慢地把孩子赶紧抱过来。

    “真是不好意思,今日大儿偌昭有些不适,所以留在了房里由丫鬟照顾没有出来,便让乡亲们只能看看小儿和小女了。”惊风朗声一笑,爽朗到丝毫不会引起片刻的疑虑。

    只因他救下的那个男婴比偌邈和偌遥要大上几个月,而赵雪姬这一对儿女方才满月,若是一同抱出来怕是差异太为明显容易引人怀疑。既是说了三胞胎,倒不如就把他先行藏匿起来,等到三个孩子慢慢长大,几个月的差距就和片刻一般再难看出来。

    “刚出世不久的孩子若是身子不好,是该在房里好生养着不宜出来。”像是甚为懂行身材臃肿嗓门洪亮的邻家大婶接过话来就应着,然后看着丫鬟抱着的两个婴儿就开始啧啧称赞,“你们看,到底是爹娘都面貌不凡,这孩子长得就是好看。小姐像少夫人,小少爷像白公子,长大了一定也又是美男子和大美人??”

    刚满月的孩子,还不曾长开,又怎能看得清楚面貌,知道他们像谁?惊风和赵雪姬虽是不敢苟同也知是客套话,仍然点点头表示认可。

    “我说他陈大婶,你总说着你自己也是花容月貌杨柳细腰,怎得生出来的几个儿子小时候也总是夸着好看,长大了却一个个都黢黑丑陋的?”人群中,有一个像是与方才发话的妇人甚熟的男子习惯性地将手臂环抱在怀里就打趣着开起来玩笑。

    这一席话出,引得在场人全部哄堂大笑,就连一向是喜颜虚假的赵雪姬也忍不住用用丝绢掩口乐除了声。

    “我呸!”这臃肿的妇人用力地站起来,掐着粗腰就开始反骂回去不服气地怒喊,“想我当年也是村里的第一美人,想娶我的人也能从街头排到巷尾,那是我娘一定要仔细挑挑为我寻个好人家,结果活活把我熬成了没人要的老姑娘,最后嫁给这个没出息又长相丑陋的杀猪户,生了孩子才变成这副模样,可该不成了黄脸婆以后生的孩子会一个不如一个。”

    然后这妇人就神神秘秘地伸过头去冲着赵雪姬经验丰富地出言:“我告诉你啊少夫人,这孩子可不能多生,你能一举诞下三胞胎已是够了,身段容貌还是这般姣好。可别像我一样,生了七个儿子两个女儿,变成了这副模样,还成天被我家那个没良心的嫌我一身肥肉??”

    赵雪姬此时更是被逗乐得难以合嘴,惊风趁时就伸手揽过来她的腰肢:“陈大婶你放心,我们夫妇只要这三个孩子,绝不再多要!”

    “白公子,可别听陈家大婶的胡话瞎嚷嚷,明明是她生了孩子以后好吃懒做又是嘴馋才成了这副模样,我看着少夫人显得清瘦,若是能珠圆玉润一些会更倾国倾城。”方才的那个男子似乎有意是要挑逗妇人,也跟过来顶回去几句。

    陈家大婶又不服输地还过来一句,跟男子你言我语地不停争执。

    这个夜晚都被惊风和赵雪姬从未见过的民间或许粗俗但都是真实无欺的欢声笑语充溢,有的人跟惊风敬酒,醉意微醺地拍着他肩膀喊着“兄弟”,有人拉着赵雪姬热情地说着“大妹子,我告诉你啊,孩子刚满月,这些可得格外注意??”,还有人抱着这一对儿女欢喜得就是一顿猛亲,甚至都流到他们奶香浓郁的小脸上满满的口水??

    这些或许不能上台面不足够精致的话语和对于惊风和赵雪姬这般在贵族皇室里混迹久了的人来说极为粗鄙毫无礼数的举动却实实在在地给了他们最真实的感动。

    赵雪姬此时居然萌生了念头,想一辈子都这般安然平静地过下去。

    可是当她一转身时,尽管有伤惊风,她也不得不去承认,他,却仍然不是她心里的他。

    等到夜深了以后人影散去,只留下满桌满地的脏乱和狼藉,赵雪姬才吩咐着丫鬟把已经熟睡的两个孩子送回去,自己也和惊风回到正房去安歇。

    惊风虽是心里对赵雪姬情愫依旧涌动不减却也知她不愿,因此一直礼数周全从未逾越,只不过为了不给府里新进的下人留下话柄才一直同房而居。

    他跪在地上铺着被褥虽未抬头也看到了绣鞋,知道赵雪姬正站在他面前就微笑说着:“雪姬,天色晚了,你也累了吧?早些歇着吧。”

    赵雪姬的脚步仍不为劝说所动,紧抓着丝帕立在原处,声音都因惊骇有些颤抖:“你就真的打算这么为了我耽搁一世吗?”

    从前人都说她赵雪姬是个肮脏低贱的青楼娼妓,那些道貌岸然的高官哪一个不是在床榻上肆意玩弄和蹂躏她,不曾把她当成人,只把她看做泄欲的玩物?甚至于有时一日都有好几个人相约而来点名要她伺候,她强忍住厌恶,拼命吞下眼泪都要在那些男人的怀里不停地辗转。

    客人走后丫鬟伺候她沐浴时都在为她含着泪叫屈:“方才??方才那人也待小姐您太狠心了,您身上??到处都是青紫一片??”

    热气缭绕着漫上双眸,遮掩住了那一片的朦胧。赵雪姬忍着全身的酸疼开口:“早就无所谓了,反正我赵雪姬的身子,是再也洗不干净了??”

    以往的那些恐惧有时还会化成毒蛇钻到赵雪姬的梦里,她至今想起来身子还是会不停发抖。见着惊风停住动作也不做声,她再次试探着啜泣地询问开口:“就为了我赵雪姬这么个肮脏不堪的女人,你就愿意搭上自己的一辈子?”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六章:情命多舛
    “谁说你肮脏不堪了?”惊风再听不下去赵雪姬对自己这般陷于痛苦回忆中的自轻自贱,猛地一用力就站起身来面对着她,是反驳也是安慰。

    “难道不是吗?”赵雪姬被这一声怒喊震得眼泪越落越凶,“我清清白白的时候只想一心一意地爱着一个人,沉到他的温柔毒里,给他身给他心,可却就是他??就是他亲手推入把我推进万劫不复的污秽里,让我变得肮脏不堪清白不再??可我赵雪姬就是那般下贱地还去相信他,在他终于真心爱上了别人后还留着可笑的所谓期盼,期盼他还要我??我不怪云澈,都是我自己的命,谁都怨不得??”

    当她自己的一片痴心换来的只是绝情利用的虚情假意,能依旧无怨无悔地甘之如饴的,恐怕这世上,也只有赵雪姬。

    她从一开始就性子刚烈,连半点侮辱都受不得,可是天有安排,当她终于痴心地捧着她命里那一汪柔情倾付的弱水追着那一个人送过去时,不曾想等着她的居然是无情扑过的烈火,把这汪水烤干到一滴不剩,又把她的心放在上面狠狠烧灼,可怜她忍着疼还一直咬牙拼命坚持,却不曾想到大火依旧,纵火之人却早就抛她而去再不回头。

    她爱得低贱,也傻得可怜。

    “你不下贱也不肮脏,你是我见过的,最干净、最纯洁最清白的女子,没人能比得过你。”眼见着司空云澈带给她的伤痛至今还是丝毫未有消减,惊风捧若至宝地用手碰上她的双脸,一字一顿地想把所有的爱意表达出来。

    “干净?纯洁?清白?我怎么配得上?这些,只能放在项矜惜那种高高在上冰清玉洁倾城绝色的公主身上,我一个青楼娼妓??”赵雪姬出声耻笑着自己太过荒唐的命运,扭过脸去不肯相信惊风欺骗哄弄她的言语。

    “如果我说,我都不在乎这些,我愿意守你护你一辈子呢?”惊风仍是不肯放弃抚着赵雪姬的脊背就坚不可移地把她再次推进自己怀里。

    “不在乎?”赵雪姬苦笑着一声不愿意再相信,就残忍地像执起刀来不知痛地残忍把自己血肉模糊的过往一点点剖开,“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赵雪姬有多脏?你知不知道我跟多少男人上过床?知不知道我全身上下的每一处有多少人碰过?不在乎??我这种所有男人就连看一眼都嫌脏,只配当床上玩物的女人,你凭什么说你不在乎?凭什么来守我护我?”

    “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伺候那些男人时要装作笑脸相迎心里有多恶心抵触?你知不知道我每一次沐浴,都狠狠用力,把全身的每一处肌肤都搓洗的通红还是觉得再也洗不干净?你知不知道我每夜独卧做噩梦都能见到那些曾肆意羞辱过我的人的那些丑恶面孔,我想逃开,可他们还是不断地朝我扑过来,我怎么挣扎都没有用?你又知不知道,我就算离开那里以后,心里也还满是恐惧,别人就算碰我一根手指我都会惊吓得全身颤抖?我过了那么多非人的日子,这些都一直霸占在我的记忆里,不管我怎么想逃都无法摆脱,你守我护我,你能抹掉我这些不堪的曾经吗?”

    “我不能。”惊风心里对赵雪姬强行压抑了太久的血泪和苦难泛起来更加澎湃的疼惜,紧紧地把身躯单薄不住颤抖的她护起来,“可是我能用我剩下的所有时日和生命来保护你,帮你愈合所有创伤和难过,让你这辈子,都不再有任何苦难。”

    “够了!”赵雪姬挣开他的手臂,转过身去喘了好几口粗气才渐渐安定下来,“我这辈子再无他求,只愿能看着我的孩子长大,其余的,就此作罢吧。”

    赵雪姬已在床上侧身躺下后思量起方才的话,才觉得自己对惊风实在太过残忍,便又不得已地淡然说出口:“你或是可以有违妇德为名,休我或再娶几房妾室,我绝无二话。”

    惊风这才抬眼看着已经背对于他闭眼歇下的赵雪姬,无声苦笑着吃力地转动身子,将屋内的灯烛全数熄灭,继而躺在隔着柔软绸被却还是冰冷刺骨的地上,太过沉重压抑的黑暗把心间挥散不去的怅然越拉越长。

    如若司空云澈是赵雪姬一场痴心枉付的错爱劫难,那么赵雪姬对于惊风,又该是如何的存在?

    他二人其实都彻夜未眠,不过背对着彼此,谁都无言。

    他距离她此刻也不出两步远,若论高度,床榻和地面也是差不出几丈,怎么就像是横亘着千山万岭,九重苍天?

    同房分居,貌合神离,咫尺的间距,他们,却只能背对着彼此独自哭泣。

    同样是人生杳寂的深夜里,宫殿虽是灯火通明却平添了比一般人家府邸更令人无奈和恐惧的阴冷。

    守夜的宫人也不能留意到轻功甚高的不速之客的闯入,他一身白影落到地面时竟比一只猫的动静还要轻。

    帷帐被从窗棂缝隙里渗进的风吹刮得慢慢飘起,又在抽离后片刻还来不及落下时被再度撩拨,几番起落不定,衬得床榻上的睡容也是隐约朦胧。

    司空云澈抬着步子一下一下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习惯一般坐在床沿,不敢用力地轻握住了项矜惜在熟睡中不安分地伸出被褥的手,慢慢触碰上了她的长发。

    他一直在暗处,虽未露面却把一切都知道得无比清楚:“傻丫头,你不是??不是答应过我会好好活着吗?怎么还是做焚毒自尽这种傻事?你若是??若是真有个万一??你让我,让我怎么活?”

    他凝望着面前依旧夺目却越发显得消瘦的容颜,却怕惊动她不敢碰上去,双目和左手一起迟疑地停顿在空中:“惜儿,你看,你又不好好用膳了是不是?你本就身量纤纤,若是任此继续消瘦下去怎么得了?你不是说??不是说我的话你都肯听吗?你怎么又反悔,说话不做数了?”

    眼看着司空云澈的热泪就要摇摇欲坠地落下来砸到项矜惜的脸上,他只得再不能犹豫地站起身来背过去,却在后面传来项矜惜轻声呢喃的梦呓:“云澈,云澈??”

    他怔怔地转过眼去,却见项矜惜虽是未醒却已是双眉紧蹙,像是痛苦不堪地扭曲在一起,呼喊的“云澈”也是一声胜似一声地急促和惶恐,就像是快要罹难的人却始终找不到依附。

    恐怕项矜惜是将醒,司空云澈也再顾不得犹豫和对她的疼护,一个翻身就从窗口像阵轻烟一般蹿了出去,瞬息之后,就再无任何踪迹。

    “云澈??云澈!”项矜惜惊叫着睁开眼就一边从床榻上直身坐起来,还不停用双眼寻望着四处,不住地想要觅得什么,却不能捕捉到丝毫踪影。

    “公主,公主您怎么了?”歆儿在门外守着,却听到项矜惜惊声凄厉的尖叫,随即就急急忙忙地闯进来奔到她床前。

    “云澈,是云澈??”项矜惜激动得热泪盈眶,双眸晶亮地抓着歆儿的双手就迫不及待地说着,“歆儿,是云澈,云澈他来了??他来看我了!”

    “公主??”虽是对项矜惜口中的话不能置信,可是歆儿泛滥更多的是对项矜惜这般模样的心疼,“公主,您对司空将军相思成灾奴婢心里清除,可是??可是司空将军确实已经死了,您就不要??不要再骗自己了??奴婢一直在门外守着,哪里有司空将军的影子?”

    “你不相信是不是?你也以为我在胡言乱语是不是?”项矜惜忽然就倔强地一个用力推开歆儿,还未穿鞋就要下了床奔过去打开门跑出去,“好,你不相信,我这就去把云澈找出来给你看!”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七章:冷眼旁观
    “公主,您要去哪啊公主?当心身子啊!”歆儿刚出声想要劝说项矜惜,却抬头就发现早看不见她的身影。她无计可施有心急如焚,只能从一边匆忙取下件披风就跟出去。

    “云澈,云澈,你在哪儿?云澈你出来??我知道你在,你出来见见我,我求求你出来见见我??”项矜惜赤着脚就踩在深秋冰冷结霜的地上,却是丝毫不顾渐渐侵入体内的寒意,仰着头环顾着四处流着泪高声呼喊,“司空云澈,你出来,你出来见见我啊!”

    “公主,司空将军他真的??真的回不来了,您就不要再骗自己了好不好?别再这般折磨自己了!”歆儿几步跑着追上去想把披风搭在项矜惜身上。

    “谁说他回不来了?他回来了,他一定回来了,我不信他能就这么抛下我??”项矜惜退后一步执拗地反驳回去,一把将披风挥落到地上,单薄的身躯和寝衣一同在凉风里变得颤抖和冰冷,她却像是丝毫未察觉一般只顾着声嘶力竭地大喊。

    然而夜幕沉重,人影低旋,只有不断而来的疾风席卷着她一句又一句执着不悔的呼声越走越远,项矜惜也似乎越来越无力地再喊出来,最终就索性直接直接瘫倒地跪在地上,嘴里还是一直嘶哑地念念道:“云澈??云澈你怎么就是不肯见我?你到底在哪儿?别抛下我??”

    项矜惜地眼泪一颗颗缀连着砸到地面上,甚至都有热气细若丝缕地缓缓升起。她抽泣得渐渐无力,伸出了双手拄在地上,凉意直顺着掌心冲撞进她的整个身体,她仍旧只顾着闭目抽泣着把自己甚至都快哭干掉的眼泪挤出来。

    “公主,您别这样,地上阴冷,您身子本来就弱,是万万受不了的啊!”歆儿蹲下来把披风盖在项矜惜的身上,又想搂住她的肩膀把她扶起来,“您听奴婢的话,回去歇着吧。”

    谁料项矜惜多时都不曾动弹和言语,后来就直接身子仄歪,一个不稳就朝着歆儿怀里倒过去??

    “公主,公主??”歆儿伸手搂着项矜惜的脖颈不停地心疼呼唤,却不能再使她睁眼出声。

    而那个隐在夜幕中,顶立在屋檐上的身影,却只能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纵然是手掌都被自己掐出了血,嘴唇也被咬得有鲜红溢出来他终于还是无动于衷也一言不发,不消半刻的停留之后他终于衣袂一动,如同神祇一般飘忽离去,重又空荡的屋檐就像他从未到来前一样被风顺着纹路把每一片瓦砾割开。

    这个世上有种最残忍的人,叫置身事外。

    这个世上还有种最懦弱的感情,叫袖手旁观。

    “惜儿这是又怎么了?这几日不是好些了吗?怎么又染了风寒?”项矜惜向来若有不适,总是被第一个差人告诉项奕宸,他倒是从不会耽搁也不嫌麻烦,甚至会放下手头亟待处理的公文匆匆赶过来,看着再度昏迷的项矜惜既是心疼又是着急。

    “回太子殿下的话??公主,公主这是又在昨夜梦中惊醒又在喊着司空将军的名字,奴婢想要安抚公主,可公主??公主却说是司空将军来了,要去找到他。不管奴婢怎么劝公主都不肯听,甚至穿着寝衣赤着脚就跑了出去不停地喊着司空将军,让他出来。这么一直折腾了许久,也不见司空将军的影子,公主却因此受了凉,变成了这副模样??”歆儿越说越为项矜惜觉得难过,跪下来就向项奕宸请罪,“是奴婢没能照顾好公主,求太子责罚。”

    “这都是惜儿太傻痴心一片,又怎能怪罪于你?”项奕宸转过身去就面向着项矜惜对歆儿询问,“公主像这般心神不宁地做梦,说司空将军还活着的胡话有多久了?”

    “会太子的话,已经??是第七日了。”

    “这般久了?”项奕宸负着手拧拧眉,“公主心神不宁睡不安稳,可宣御医来看过?”

    “奴婢命人宣过,可公主见了御医也不肯让把脉,直说自己并未胡言乱语,熬的安神汤药公主也不肯喝,反而全都被打翻,奴婢看在眼里,可心中也是再无计可施??”

    “是这样??”南宫杞无奈吁出一口气,他确实从未见除司空云澈的第二人能劝动他这个过于执拗的妹妹,又不能眼睁睁看她一直这般睡不安稳,心神不宁地胡言乱语,只能想方设法地应付,“这样,等惜儿风寒痊愈之后,我会差人送些能安神助眠的药粉,你每日把它掺到九妹的膳食里,不会被察觉也能助她安睡。”

    “是。”

    “皇??皇兄??”项奕宸和惜儿的对话方才落了音,项矜惜就已经动动苍白无力的嘴唇,用力地伸出手就把项奕宸喊到自己身边去。

    项奕宸赶忙两步上前,拉着她的手就开始细问道:“九妹,你身子还弱,不如再多歇一会儿,还是??你饿不饿?要不要传膳?你还有哪里难受不舒服的,都告诉皇兄??”

    “我没事,就是??”一抹水痕又在项矜惜的脸上绽开,她却微笑着说道,“我又梦到云澈了,可不管我怎么呼喊追逐,哭得肝肠寸断他还是离我而去不肯回头,我找不到他了??我知道,云澈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九妹你??”项奕宸看着项矜惜仍是这般痴心一片却终究枉付,也不知究竟该从何开口,只能再度老套地安慰着,“他若还活着,也不愿看到你这般样子??”

    “他若还活着??”项矜惜紧攥着被褥就苦笑出泪来,“云澈他为奸佞小人残害,死得那般凄惨,我是不该痴心妄想他还活着??”

    “只是??”项矜惜紧紧蹙着秀眉,一贯温柔无害的凤目里竟充斥着含血的杀意,“我不会让云澈白死,一定不会??聂尹、项奕欢,我不会放过他们夫妇的!”

    项奕宸虽是早就明了了项矜惜的心思,可想到平素里一贯自由纯净,丝毫不为俗尘沾染的爱妹居然被逼迫到满怀的都是仇恨,不知道该能如何挽救或安慰。

    可是要助她扳倒聂尹,凭借聂家的势力,怕是没有个长期策划百密而无一疏的设计,怕也无法做到。

    再加上此时南亓北辰皆是新帝登基,车玥自从赢战以后虽是民间仍有小动乱也并无大事出现,民间百姓失去了司空云澈这个可推为新帝的人选就算对当朝统治不满也想起了南亓攻国屠城的那番血腥面目,总比亡国要好,居然也渐渐噤了声。另有吸取了上次教训后车玥也更加紧边防御守,虽显得更为封闭迂腐也不失为保国的好手段。

    看着,似乎是相安无事天下太平。

    可是又过了五年之后,聂尹一家的没落和绝境也已经慢慢开幕。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八章:旧事陈年
    南亓国内,虽是南宫杞已然登基五年之久,却仍处处受所谓辅国大臣的限制和干扰。

    譬如选秀充盈后宫,南宫杞认为无需太多嫔妃,辅国大臣们却偏偏说着这个是哪家王侯那个是哪个贵族的女儿,纳入总会能拉拢人脉聚集势力,一定不肯让步,还专为此觐见上奏,建议谁该封什么位分,就连他留宿各宫的彤史都被细细安排好。

    他是对各宫嫔妃都不冷不热让她们彼此共分春色,也没去相信过谁会待他真心。

    自周婉菁血崩而死后,至今漫漫十年,那般漫长遥远的岁月,他都从未允许过有人能靠进过自己的心。

    那些他年少轻狂时的情愫初动,那些他不断挣扎未解却已然沉迷的爱慕,那些交扣着十指相依相偎着走在树下路上的成双身影,那些无所顾忌能彼此倾心吐露的感受,他都统统不曾再拥有。

    当他开始毫不用力地搂着身着华服脂粉厚重的贵妃漫步时,他还是能笑得假意柔和面庞温润,可是一抬眼,骄阳毒辣的光芒都刺得他双眼生疼。

    当他开始彻夜躺在那些明艳妖娆的女子膝上怀中时,却在烛光悦动中总能依稀见到那个被他在半醉半醒中轻薄并难过抽泣的清丽面孔,可是他惊诧地伸出手,只能触碰到月光如霜的冰冷。

    当他开始跟那些自己不曾有丝毫动心的女人有了孩子,他也会稍稍显露出喜悦,不管他们的生母如何,可他不会对自己的骨肉冷淡,可是当他惊喜地把一个个襁褓抱在怀里时,却总能感到那个被人迫害到落地就咽气的婴儿,忽然掌心一紧,若不是身边有宫人守着恐怕他都不慎把孩子摔落下去。

    他有了新的所谓“皇长子”,所谓的“正妻”皇后,周婉菁和她的孩子,因着非明媒正娶而没有丝毫名分。这是他这辈子犯下的最美丽、也最痛心的错误。

    周婉菁,他这一辈子都紧紧铭记镌刻于心唯一深爱入骨的女子。

    南宫帛,他此生为自己孩子取下的最为无奈和疼惜的名字。

    统统都??再不会有了。

    也时或有同样柔婉动人的秀女出现在他的视野里,那些伪装多于真实的无辜目光却再也不能使他有过丝毫动摇。

    深宫里他也不能有机会驾马疾驰,撞了人听一句无知无畏的破口大骂。

    所有人都敬他畏他,当他是天子,是皇帝,是圣主。

    可是,却??没有谁,把他当成真正活生生有骨血的人来看待。

    最近就再次觊觎企图拿下车玥国一事,他就与辅国大臣们纠纷不断。

    他是不愿为了扩充疆土把整个国家置于战争中受牵连的。

    可是辅国大臣们却言为君者必然胸怀大略野心勃勃才能撑大事,还说这是先帝驾崩前还未完成的夙愿,理应由南宫杞接替,甚至摆出所谓孝道和南宫杞争执不休不肯让步。

    什么父子情,什么孝道,若是本来还残留半分,早就从南宫辙害死他妻儿的那一刻起杳无踪迹了。

    可是却没有大臣会去相信,皇上居然会为了根本就无名无分的母子十年都记恨着先帝。只当南宫杞是保守怕事,故而每日都越发聒噪吵人地喋喋不休。

    就连南宫辙当年毁了面容的往事都被拿出来作为攻打车玥的理由。

    原来,在当年南宫辙和项鸿枭都是新帝登基之时,关系并非这般冷漠。

    三十年前,两国还是经贸来往频繁,政治上的牵扯也是极为密切,甚至南宫辙和项鸿枭还经常聚首饮宴论事谈着本国的风貌人情,两人甚至还在人后称兄道弟,并一同去往那个据说是乌烟瘴气的北部大国北辰国,心里居然还想着等到以后实力强盛后,未尝不可结盟拿下和平分北辰这块物产丰饶土地辽阔的肥肉。

    可就在北辰驿馆的最后一晚却出了事??

    南宫辙在熟睡中被直窜入口鼻的浓烟呛住,他本来并未放在心上,意识也有些许朦胧,可是渐渐随着他的不去在意竟整个身体开始感到炽烫的烧灼起来。

    他再不能安然入睡地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已然身处一片火海,甚至都有烈焰几乎舔舐上了他的脚踝。

    南宫辙来不及思索和慌张,第一反应便是捂住口鼻快些逃命,甚至都来不及穿好鞋袜就下了床想穿梭在火焰中赶紧离开。

    然而突然就有一根燃着的房梁冲着南宫辙就砸下来,他躲闪不及,又被脚下的阻碍绊倒摔落在地,伸出手臂拼命地承重着才没有使房梁砸到他的胸口,夺他性命。

    他本来武功力量都不弱,但周遭大火逼近已经让他全身热汗淋漓,瘫软地使不上力气,房梁又重量非同一般,他更是怎么都无法将其移开。

    可是火焰却在木梁上越烧越旺,势头大得直冲着南宫辙就扑过来。他纵然此时手臂已经酸痛无力,也被火炙烤得疼到直钻入心里也不敢太过松动让房梁狠狠落到他的胸口上,夺他性命。

    因而就算火焰压下来,甚至都烤上他的整张脸,烧灼的疼痛流进肺腑他也是咬牙闭眼不肯放弃机会求生。这时他忽然听到房顶上传来慢慢剧烈的响动,才直在心里暗忖着不好,莫不是他南宫辙的性命就要折在今夜了?

    就在南宫辙想放下手低头认命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了自己随身属下的呼喊,他用尽了力气把痛呼和回应一齐喊出来,这才能在一次灭顶之灾中死里逃生。

    这时南宫辙纵使捡回一条命来,却早是双脸上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甚为可怖,他却还是咬牙切齿,连面庞都皮肉突出得吓人:“谁干的?是谁干的?”

    “皇上??方才经属下打探,似乎是??车玥皇帝的手下故意纵火的??”

    “好,好啊……”南宫辙此时整张脸都被鲜血盖住,看不出他凶狠狰狞的双目,“项鸿枭,我把你当兄弟,你竟然干出这般背后杀人之事。此仇不报,我南宫辙此生枉费!”

    后来经过多番查证才知,原是项鸿枭见利忘义,与南亓王爷勾结,为了割让几块州郡的地皮利益居然答应了帮其暗中谋害南宫辙。

    所幸南宫辙大难不死,回宫后即刻处斩了有不臣之心的王爷,与项鸿枭的情分和整个车玥国的友好往来也是走到了尽头,即刻下旨就断了两国的所有政治和贸易往来。

    项鸿枭也知事情败露自己理亏,又怕宣扬出来有伤自己声誉,也是同时封闭国门与其十分契合地断绝了来往。

    而在这些年中,南宫辙虽是因容貌尽毁自闭行宫不再上朝,却时时咬住自己蒙受背叛之事不肯松口,一直酝酿着寻找时机把整个车玥国逗毁在自己手中以报刻骨之仇,不想却因自己的力将司空云澈倒戈背叛未得成功含恨而终。

    “他的往日恩仇,为何要连累举国百姓背负战争之苦?”南宫杞一向是对辅国大臣的安排服从摆布地言听计从,只单单这一件事,不留丝毫余地,拂袖一挥,明黄的龙袍奋力一动,话语笃定地不肯有半点赞同。

    看着一向是傀儡君主的南宫杞竟在此时让他们已经成竹在胸的计划被一下驳回,首次吃瘪的滋味也引得辅国大臣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应对。

    莫不是,南宫杞借此,终于想和他们公开叫板不成?
章节目录 第二十九章:君命私反
    几个老臣站在原处心里一顿,纵然是见南宫杞已有微怒还是声色不动,也丝毫不愿退让不肯移步,躬了身再次劝说道:“皇上,车玥最近几年自从司空云澈战死,年老体衰的官员一个个告老还乡后,整个朝堂几乎都成了氏家大族的天下,他们并无能耐却因着私下暗自来往故而官官相护媚上欺下,项鸿枭也并非是什么能明察秋毫的贤德君主,纵然是他加紧了车玥的边防抵御外侵,民间虽依旧怨声载道只是苦于未再有能担大任之人得到拥护才显得风平浪静,实则车玥早就是外强中干奄奄一息,金玉其外,其中皆是败絮!相信我等趁此再次攻打一定不会太过费力,更不会将整个国家卷入战争。”

    “你倒是说得轻巧!”南宫杞冷哼一声,偏过头去看着他们稍作睥睨,英俊却已有岁月深刻的面容里都是否定不予,“朕登基这几年来,北辰的势力是越发强盛,虽未对外扩充疆土却得人心稳定,北辰皇帝年纪轻轻,仅仅登基六载就把一个乌烟瘴气的大国重整成千百年难得一遇的清明盛世。若是北辰皇帝的军队遍布在外,岂非早已雄霸天下,哪还有我南亓的容身之处?这等政治清明人心拥护的大国都不曾对外踏出一步,南亓太平不能与其相较,又去逞什么能耐?尔等身为臣子不想如何整治国家。只顾着对外侵扩,就算是拿下了整个车玥,民众不服又有何用?”

    南宫杞越发愤怒地喊起来,甚至要对把这几年所受压制的不满全数倾倒宣泄,他落了话时还有不断萦绕的回声不停,震在大臣们的耳中。

    虽从不见南宫杞这般无比激动地使出君主气概来公开和他们叫板,但身为老臣,跟随在南宫辙身边多年,这种场景还不至于把他们吓坏。

    “皇上,那北辰新帝乃是不过二十几岁的小儿,只懂得所谓的治民,胸无大略,又怎能与我朝相提并论?”方才发话的老臣一捋胡须,毫不在意。

    “二十几岁的小儿??是,可就是这二十几岁的小儿,就做到了盛世太平,赢得了万国来朝!就是这个二十几岁的小儿,收尽了天下人心!”南宫杞说到更为激动处甚至都一边锤击着案几一边都不顾身份不顾情分再无恭敬地喊出话来,“先帝驾崩时已六十有余,朕至今也是三十有无,我父子二人的作为就算三四十年叠加在一起,也不能比得上一个未及而立的小儿登基六载的功德!”

    “此事无需再议,就算两国交战不会连累我朝百姓受累,也必定会使得军中死伤无数,难道军中将士就不是百姓了不成?他们的命就贱如草芥了不成?”南宫杞冷冷一撇眉,略带倦意地挥挥手,“朕累了,你们都退下吧,休要再提此事!”

    辅国大臣还不肯善罢甘休,见南宫杞也已背过身去再不给他们余地开口,却都彼此间心照不宣地使了个眼色,齐声着:“微臣告退!”就只能拱着手转过身面色阴鸷地退出去。

    南宫杞这才负着手仰头凝望金光熠熠到让人觉得甚为恍惚的皇宫屋顶,像是想起了心里挥之不去的念想一样微笑道:“婉菁,你放心,我一定??一定会做个好皇帝。”

    相较起来殿里的安静无声,刚被南宫杞大怒赶出去的辅国大臣们却就在路上商议着炸开了锅。

    “你说,南宫杞这小子今日忽然这般明目张胆地与我等针锋相对,莫不是真的动了要独揽大权的念头不成?”

    “他手里并无实权,身边又处处是我们的人监视,就连他枕边嫔妃,也尽是我等人的女儿,他还能弄出什么动静来?”

    “我看也是,若非看在他是主人仅剩血脉的面上,我们有何须煞费苦心扶持这个看着就不成大事,扶不起来的阿斗?”

    “就是,北辰新帝就算是这般有本事,也不过是个贱种,南宫杞居然还跟他相较觉得自比不如,简直荒唐可笑!”

    “不过说实在的,难道就因为南宫杞不下令,我等就要打消拿下车玥的念头不成?”

    “当然不能!”此时几人中那个手握重权,肤色黝黑蓄满络腮胡子的大将军冯衍才高声严词开口,“请示南宫杞不过是顾及他的皇帝身份给他个面子,既然他硬要与我等作对,那就休怪我等先斩后奏了!亡国车玥是主子毕生夙愿,虽到死也未能实现,他南宫杞可以不孝对此置之不理,我们却不能不忠,誓死也要帮主上达成心愿,杀项鸿枭,拿下车玥!”

    “就是,听人说,车玥虽地方不大,物产却甚是丰饶??”又有一样貌平平,眉毛粗短双目圆睁的大汉略带喜笑地接过话来,“早就听闻车玥国除了稀缺金矿,其余物产皆数量繁多一应俱全,若能占据为我所用,必能使整个南亓国力更盛许多??而且还据说,车玥宫中,还藏有一宝??”

    “看你那般眉目动荡的模样,就知道你所说的那一宝便是传言美貌绝伦,颜色举世无双的第一美人——车玥九公主项矜惜!”又有一稍显得年轻一些,也同样年近五十的男子色相尽露,都要流出涎水来。

    “可不是??”那名大汉又接过话顾自沉醉起来,“都说车玥国最美的景色不是悠河水不是翠祁山,而是九公主那一张脸。听说车玥民间有个见过九公主一面,为她画了一副像,围在旁边观赏的那些男人流出的口水都把画整张浸湿了??”

    “荒唐!”方才那个将军一张嘴,抖动着自己的络腮胡子就不肯置信,“民间传言你又怎能这般轻信?世上的女子,那会有这般美的?”

    “冯将军,你可不能不信!”大汉靠过来一拍这将军的肩膀就又自信满满地道出来,“旁的不说,哪怕是将军您府中那些个娇媚的小妾,怕是姿色加起来都比不上她项矜惜的一根手指头!就是单看主人辛苦栽培出来的那个卧底司空云澈,万花丛中过,他是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最终不还是栽在了项矜惜的手里,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就知道这女子定不是凡间所谓佳人能轻易相比的。可是听人说,自从司空云澈阵亡后,九公主伤心欲绝,发誓此生不再嫁人,可怜这么个风华无双美人,如今年芳十九,正是开得茂盛需人采撷的好时候,竟就要一辈子老死宫中??”

    “那有何难?”冯将军听着大汉所言,心里也是痒意泛起,“等到我军的铁蹄踏过,车玥亡国,皇宫不保之时,就算她是公主金枝玉叶,不还是得任凭我等处置?”

    人群中爆发出来一阵轰然无拘的大笑声。

    “等冯将军采下这朵花,一定也记得让我等也能跟着享享乐子!”

    “那是自然!”冯将军又一捋胡子斜眼一笑,“既然是第一美人,当然要让你们都尝尝是什么滋味!”

    “如此,那就要多谢冯将军了!”众人又一高呼,拱手行礼。

    “我说张御史,你不是一向不好女色吗?怎么这次也跟着起哄?”冯将军说着话,饶有兴致地盯着人群里一个墨绿长袍的身影问着。

    “或是有人不好女色,可是绝色美人,哪里会有一个男人能抗拒?”张御史也是浅浅一笑,答话引得一呼百应。

    正处春日,晚风猎猎也不会让人觉得有丝毫寒冷,只是撞上了银光闪烁的铠甲和刀锋划出轻微尖利的响声还是让人甚为惊恐。然而在南亓经过五年的养精蓄锐之后,又一场势要亡国车玥的出动,开始渐渐拉开帷幕。
章节目录 第三十章:人海血战
    纵然是车玥经五年前被偷袭后在樊州城里里外外增派了不少兵力驻守,看起来是坚不可摧固若金汤,然而几年中经人的细细打探,冯将军早就明白了项鸿枭心思,不过是为了虚张声势,做足了面子来掩盖车玥日渐消减的国势。

    “项鸿枭,你以为你这样就能瞒天过海?没那么容易!”冯将军冷眼一转,也是早就把一切都做好了安排。

    既然项鸿枭把坚兵都摆出来做面子,那他也可以下血本,哪怕倾尽全军之力和他硬碰硬地砸进去,也要拼此背水一战。

    只要缝隙一被打开,吞并车玥,就将几乎会是一马平川。

    冯将军冷眼一看着隐没在夜里的城池,就像前方是必将赴死的南墙也一定要去撞。

    可是巡视紧凑,守城谨慎,那一双双眼睛恨不得盯到不放过城下飞过的每一只苍蝇。

    这番的攻城果真是比上次要困难许多,甚至比想象中的还要棘手,但是南亓军就像是铆足了吃奶的力气,一波上前不成倒下去再前赴后继地派上另一波接替。

    等到城下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车玥却还是损兵折将无几,虽说对南亓这番又忽然扑来的突袭心存惊诧,然而樊州城守军却胸有成竹全无任何压力,任他南亓此番派来的是怎样的天兵神将,莫说像五年前一般一月攻陷三城,就算仅仅一个樊州,估计也能耗完他们的全数精力。更何况此番南亓军似乎单单是前来送死,仅用了蛮力使劲,然此一个城上精守,一个城下死攻,南亓自然是更不能得半分胜算。

    然而很快车玥军就已然消减了这种洋洋自得的姿态。

    因为南亓此番攻城的势头太盛,不在于策略和力量,而在于??数目!

    对,数目!

    他们发现这次南亓似乎倾尽了全军之力来势必夺下这区区一座樊州城,就像是折损殆尽也要攻进来一般。

    才是始端,无论如何也不该这般下这般大的赌注。

    难道??

    不,不可能!南亓没理由也没机会摸得清车玥的真实状况啊!

    车玥军的得意就像快要燃尽的火焰一样随着时间推移慢慢熄灭下去。

    南亓军的攻城实在太过于拼命和持续,没日没夜地前赴后继,就像是满地的蚂蚁一样顺着城墙不顾生死也一定要爬上去,如何都踩不死灭不完。

    再说经过几日的连战连守,车玥军已然是疲累不堪,城下横倒的南亓军已经铺了满地,又一点点向上堆起,却还是有人踩着尸体也要缒绳爬上去,生生代代不息无穷尽一样,可怕得让人战栗。

    守将见状终于意识到情势不妙,赶快拟了书信就交给自己手下:“你赶紧快马加鞭把这封信送到皇宫去,就说让皇上派来援军帮扶,否则,南亓这般不怕死不怕累地攻下去,怕是樊州这次也迟早保不住的!”

    手下接了信,心里也知道此事万分火急片刻也耽搁不得,转了身下了城就骑着马疾驰而去。

    他日夜兼程,甚至都不敢停下来小憩一会儿,还是累死了好几匹马才赶在三天内把信呈递给项鸿枭。

    “怎么会这样?南亓再次攻打,居然行疲劳战术?”项鸿枭坐在高椅上,一把就将手里的信甩落下去怒喊道。

    “千真万确啊皇上,南亓军的尸体在城下堆积成山,可他们还是不怕死地一个接一个越来越勇猛地不停扑上来,我军连守几日实在已经疲惫不堪,眼看已经招架不住??”

    “聂尹!”项鸿枭拧拧眉,抓着龙椅扶手就若有所思地喊着。

    “儿臣在!”聂尹虽是仍不改一副小人面相,但到底是做了护国大将军,说话的力度和气势也涨了不少。

    “你调动手中能用的所有精兵前去支援,一定不能让南亓攻下来樊州城!”

    此番护樊州就重如护京城,若是让南亓发现车玥只空有虚壳,后果才是真的??不堪设想。

    “儿臣遵旨!”聂尹领了命就退了下去调动兵力。

    等到聂尹已然走远出了殿门,项奕宸这才上去若有所思地对项鸿枭禀告:“父皇,儿臣认为,此事来得太过蹊跷!”

    “是有蹊跷。”项鸿枭微闭了眼以表赞同,又慢慢说道,“南亓若是要用这般人海战术攻城,死伤无数,恐怕像这般纵然能成,怕是不等攻下几座城池他整个南亓的军队就已然全部牺牲??除非,他们事先知晓,只有樊州等外城守卫严密,其余,都是虚城,才会这般下狠力!”

    项鸿枭的最后一句话就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眼里的冷意也骤然缩紧,扫视着朝中的文武百官。

    一定是有内奸在里面,把消息透露给了南亓!

    赵雪姬和惊风在北辰的日子也过得无比安逸起来,纵然是从那一日开始,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对于感情之事绝口不提,可也形成了日久不言而喻的默契,俨然还是所有人面前的恩爱夫妻,就连整个府里的下人也能被滴水不漏地骗过去。

    偌昭、偌邈、偌遥三个孩子也渐渐长大,这个别人意识中自然认定的三胞胎居然乍一看还真是长得无比相像。偌邈和偌遥因为有着容貌出众的司空云澈和赵雪姬为爹娘,纵是还年幼就已经长得甚为清俊不俗,只不过偌邈却是完全继承了司空云澈的一双桃花眼,风流荡漾,有时连赵雪姬看了也是心里一动。

    然而也不曾有谁因此嚼舌。一来孩子哪能完全像自己的爹娘?二来便是他二人一直与人为善,街坊中有何困难他们都会鼎力相助,赢得了不少的称赞,人都言他们是世间难得地“菩萨夫妇”。

    最值得一提的还是偌昭。他虽是收养也同样面容不凡,隐隐地能见出他的亲生父母也该是样貌不俗。

    偌昭身世可怜,但他却未与偌邈和偌遥的天性有过任何差距,同样的天真活泼,有时甚至要比偌邈还要顽劣淘气,还会欺负得偌遥直哭。

    赵雪姬虽以往待人冷漠,但还能看出她是真心地疼爱孩子,也从不因偌昭与自己毫无血缘牵扯亏待于他。就算他欺负了偌遥,赵雪姬也是一面安抚着偌遥,一面大声却毫不严苛地教训着偌昭,连装腔作势地打他也是把手掌轻轻落到他的头上,当他再终于软软糯糯地喊她句“娘亲”时她还是会无比欢喜地把他抱在怀里。

    “雪姬,出事了??”这一日惊风忽然就手里拿着信跑到后院来找正和三个孩子玩闹的赵雪姬。她一身玫红的衣裙立在阳光下,身段和面孔与当年仍未有丝毫变化,若非是妇人的发髻定会让人把她还认做妙龄少女。只不过是眼上的黑沉明显了些,是日夜照料三个活宝所致的结果。只不过她乐在其中,每天的笑容就从不曾在脸上摘下,传递过来让惊风心里也感到无比幸福。

    “何事?”赵雪姬听到惊风话里焦急也不再与偌昭玩乐,站起身还是笑语嫣嫣地缓步走过来,身影就像是移动的花枝一般粲然。

    “南亓又一次侵袭车玥,这次采用人海战术攻打樊州,又让樊州几乎不能保住,向京城加急请了援兵。”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一章:勠力锄奸
    “怎么会这样?”赵雪姬已然置身事外自是对车玥南亓间的争端不在担心挂怀,只不过是心有疑惑,“主子患肺痨而死,少主登基,可他并非像主子那般是穷兵黩武的好战之人,怎么也萌生了攻打车玥的念头?”

    “我虽在南亓已然是再无踪迹,来此隐姓埋名,但在南亓军中和朝堂也还是有人脉牵扯的。”惊风垂手敛眸就说起他所知的事来,“少主虽未有对外侵扩的心思,可是难敌主子驾崩前设定的那些所谓的辅国大臣们,少主纵然登上皇位有他们在也不能手握实权,又加上他们可是都清楚少主是因为一个女人恨了主上五年,早就不为主子所喜,传位于他也不过是因为他是主子的唯一血脉,可也不过是当了傀儡??”

    “据说这次出兵是冯衍请示被拒自作主张,少主毫不知情。且此时车玥也渐渐力不能敌,加紧传书到宫里,项鸿枭赶忙就命聂尹派出精兵援助,恐怕一旦樊州等几个外城不保,南亓将势不可挡长驱直入,兵临城下威胁京都!”

    “聂尹,聂尹??”赵雪姬并未能听得下去惊风所知的消息,只是咬住那个名字,一遍又一遍,胸口剧烈起伏着,目光狠厉恨意弥漫,“聂尹,我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她至今还能想起,那年夏日,她隐在暗处,看到司空云澈是被那个奸佞小人以伪造的书信如何栽赃嫁祸,阴谋迫害的。

    她也还记得,她在潮湿阴暗不见天日的死牢里见到自己所爱之人时,他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模样是拜何人所赐,她该是用怎样的恨意拼凑起来那一句“一定杀了聂尹”。

    她更不会忘记,是谁以毒酒杀害,让她深爱的那个人在战场上毒性发作,受伤落马。

    虽然此时知晓司空云澈性命无忧,但聂尹欠下的这一笔笔账,一定要还!

    她赵雪姬从来都是说到做到,从来都有恩必报,有仇,也如何都不会一笔勾销!

    看着赵雪姬想起了往事激动得全身颤抖,脸色也苍白了许多,惊风甚为心疼地赶紧就如同在外人面前一样习惯般搂住她的肩膀安慰道:“这是个好机会,或许可以趁机扳倒聂尹,让他再无翻身之日!”

    “你??你有办法?你想怎么做?”听到惊风的话,赵雪姬就如同吃了定心丹一般瞬间安静下来,也不像遗忘那般着急离开他的怀抱,仰着头就问道。

    “办法是有??”惊风的手无意间又紧了紧,靠着赵雪姬的左耳就陈说起自己的打算来,“我经打探得知,项矜惜也因司空云澈之死恨毒了聂尹,想要杀他报仇,这五年里她和项奕宸也在找寻时机给聂尹致命一击,我们倒是可以帮他们一把,但就是要看,项矜惜够不够聪明,懂不懂得将这把火烧得更旺些??”

    果然,就在不久以后,突然再度传出噩耗:车玥京城派出的精兵全数死于荒野,一个不剩。

    “这是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么多精兵,一夜之间死于非命,谁能做得出这般神不知鬼不觉的事?”项鸿枭在元德殿又听到急报时就大怒得直接把桌上的奏折墨砚和茶盏一下子全都挥落到地上。滚烫的茶水溅到身边小宫女的脸上,她就算是疼到流出泪也不敢出声,连动都不能动一下,生怕皇上会将怒气发泄到自己身上。

    “父皇,儿臣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啊??”聂尹见着自己派出的军队居然出了这般大的差错,也是惶恐不已,跪伏在地上就不断以不知此事辩白着。

    “不知?又是不知,你让朕能说你什么?自从你坐上护国大将军的一品高位,你又何时改过你的半点秉性?依然是那般蠢笨无能!朕交代给你的事你又何曾有一件是能办好的?朕告诉你,天下人都在不光是看你,也是看我项鸿枭的笑话,笑我朝一品护国将军是个无用的草包!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把这件事给朕查个水落石出,否则,此时一旦闹大,朕也不能保你!”项鸿枭看着聂尹就越发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的鼻尖就不断大喊着发泄,还有些许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父皇,儿臣认为,此事,不可全怪聂将军。”项奕宸一直站在一边此刻却出人意料地走出来,眉目含笑不紧不慢地为聂尹说情,“聂将军已然把精兵派了出去,一路上都行程隐秘更不会有人知情,但若是不经意被有心人利用做下祸事??就不好说了。”

    “是啊父皇,这??是有心人故意为之,不能??不能怪罪到儿臣身上啊!”聂尹也来不及纳闷一向看自己颇不顺眼的太子今日为何会突然为自己求情,只是重复起他的话来,却又瞬间察觉到了不对劲,“太子你??什么叫行程隐秘不为外人知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话里是什么意思,聂将军心里该更清楚才是??”项奕宸甚为安慰又笑得高深莫测,转而对项鸿枭拱手禀告着,“父皇,一夜之内精兵全数殒命,必定不是人屠杀所能做到,因而,儿臣认为,是有人投毒!”

    “大军行至悠河,因近来虽处春日却接连不雨天气干燥,大军又赶路甚极皆口干舌燥,才一同都取了悠河水解渴,没想到悠河水中却有问题。此经儿臣事后查验,取了悠河水半碗,可在一刻后发挥毒性,半碗水就能要了一头牛的性命。看来是早有人做下手脚,想取大军的性命!”

    “悠河水有毒,关我何事?太子你可要据实禀报,断不得含血喷人!”知道项奕宸话里的意思,聂尹急得都快要跳起来,迫不及待地就要与他争执。

    “我还什么都没说,聂将军,你慌张什么?”项奕宸的神情越发似笑非笑起来,“只是不巧得很,我在去悠河边时一探究竟,倒是真有出乎意料的发现。聂将军,你想不想要我,把查到的都在此,在父皇面前说出来?”

    看着项奕宸本来英俊温润的面孔上居然现出了阴鸷带着玩味的嘲弄,纵然是聂尹对项奕宸所言一头雾水不知所云,却还是从心里生出隐隐的不安来,声音都因为惧怕而颤抖得厉害:“你??此事又跟我毫无关系,你查到了什么告诉父皇就是,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既然如此,那聂将军就休怪我不念及情分了!”项奕宸更是笑容灿烂,摆出一副“我看你能狡辩到几时”的姿态来,“本来悠河水被人投毒,大军喝过以后必定会因毒发攻心而极为痛苦,因而死相也会甚是恐怖。可是看似天衣无缝,在这一行大军的尸首中,却有一人甚为不一般,若非儿臣当时有心留意,怕是就大意错过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二章:百口莫辩
    “宸儿,你有何发现,都可但说无妨。”看着项奕宸似想开口又还是有所顾虑吞吞吐吐,项鸿枭只有意无意见瞥过聂尹一眼就说道,“倘若真是有人从中作梗,那个人无论是谁,朕都不会放过他!”

    “那儿臣??就只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项奕宸也就不再顾忌,直起身来就抬着头陈述着他所查到的一切,“大军中毒,本来都是由于停下歇脚时取悠河水饮用,故而尸体都应横在河边野地,但儿臣去时发现,却有一个人,横尸在河岸边??”

    “本来若是不进一番查看也不会觉得其有蹊跷,可是儿臣当时正因有些不解,虽心里并未有多大疑虑也是走上去仔细验过,发现这具尸体口鼻中尽是河水,连鬓发都全部湿透,死相甚是可怖,犹然能看出死前曾拼命挣扎过许久,却足以证明,他并非无意中喝下河水中毒而死,而是被人将头按入河中,被强行灌入有毒的河水而死!”

    “有这等事?你接着说!”项鸿枭一下子就被此提起了兴致,急切地想要听到项鸿枭接下来的解释。

    “儿臣发现了端倪,就更为一丝不落地查看了那具尸首,发现了尸首的胸口处,有一暗黑色的蝙蝠形印记!”

    “是南亓!这是南亓暗卫的标志!”项鸿枭听到这里也是忽而一震,接着一一拂袖就目光恶狠地大声喊叫起来,“原来我车玥军中,竟还有南亓卧底!”

    “还好儿臣留了一手,暗中派人密切监视着未被派遣的大军中人的一举一动,发现了确实有一人形迹可疑,且在中毒事发几日中失踪,事后匆忙回营,儿臣觉得此人定与投毒一事有所牵扯因此命人抓来,发现此人胸口处同样有蝙蝠形印记,现此人正于殿门外等候父皇传召问话!”项奕宸的声音一句更比一句清楚,也一句更比一句像要严肃到把人逼至绝处。

    “赶紧传他进来!”项鸿枭转了身就走到龙椅旁安然落座下来,对待此事使足了力气一定要问出幕后主使是谁。

    他倒是要看看,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他眼下使手段!

    项奕宸也是点了头,冲着身边人一挥手示意就退到一边。

    立即就有两名侍卫押着一军中打扮被五花大绑的男子走上殿来。

    南亓较之车玥更为偏南,因而人长得要更为矮小一些。

    本来平常时候见到也不会引人太过留意,车玥总也少不了矮小之人的。

    可听项奕宸方才所言,项鸿枭看到眼前被押在中间显得甚为矮小的男子,心里的感觉就越发泛滥得明显。

    甚至不需再行查验就能一口断定,这一定是南亓人!

    “叩见皇上!”那名男子一下子被按得跪在地上,低着头就怯怯地出声。

    “说,你是什么人,悠河投毒之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小的,小的是??是南亓先帝派来车玥,与本朝大臣勾结的卧底,叫黑狼,投毒之事,是同为卧底的另一人黑狐所为,因怕事情败露,因此等他投毒之后??小的就奉命,将其灭口??并重新潜伏在军中,以备下一步行动??没想到,没想到被太子殿下看出了端倪??”

    “那你告诉朕,与南亓勾结的幕后主使是谁?”项鸿枭一挥手,心下激动得几乎都要站起来,目光如剑,阴冷得能把人刺穿。

    “是,是??”那人战战兢兢地恐惧着一瞥眼,望向旁边又像受到惊吓一般骤然又低着头跪伏下来,“是聂将军,是聂将军啊!”

    “一派胡言!”聂尹听到话后就急得想要立马冲过来,扯着那人的衣领就像要把他撕裂一样愤然,“你竟敢诬陷本将军,不想活了吗?”

    “聂将军,何须这般动怒?你何不听他把话说完,若是你真有冤屈,也好跟他当面对质岂不更能证明清白?若是这般着急地想要杀他,怕是会让人以为你真的心里有鬼,等不及要毁灭证据!”项奕宸伸手就把聂尹拉开,笑得甚是风轻云淡,话里虽像在帮他求情,可是脸上却都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聂尹虽是仍不甘心,只怕是他再这般激动难忍,会更不自觉间坐实了通敌叛国之罪,他也倒想看看对方能给出什么说辞污蔑他,就把狠狠用力一松他的衣领把他甩到地上放言:“你最好想清楚再说话,若是话有不妥,本将军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聂将军这般威胁于他又是何意?他才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聂将军还想再做第二次不成?”项奕宸这般再不肯放过丝毫给聂尹留余地的机会,他说一句,就定要还回去一句。

    “宸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回父皇的话,这黑狼,儿臣察觉他有问题时就急忙去找他一探究竟,可有人发现了儿臣有所察觉,派下杀手,黑狼还是险些就被一黑衣蒙面人灭了口,儿臣抓住那刺客刚要盘问,他却见状知道自己已然逃不掉,即刻服毒自尽!”

    “回皇上的话,小的和黑狐等一行人再这样潜伏多年,一直奉命与聂将军暗中勾连,找寻机会使南亓有机会攻占车玥。前些年??前些年还有司空将军武艺谋略无人能及,南亓无从下手,便和聂将军商议污蔑司空将军谋反,终是将他活活害死,虽是首次交战最终并未成功也除掉了这个最大阻碍??近年来,南亓虽表面风平浪静,可一直都在刺探着车玥的兵力和部署,终于在五年后重新养精蓄锐卷土重来,准备一举拿下车玥,而我等卧底已是再无用处,聂将军自然要把我等全数灭口??”

    黑狼就这般一股脑地把话全数交代出来,越来越显得不甘和破釜沉舟的决心,“我等潜伏在军中多年,整日都性命危急地为聂将军和南亓传递书信往来,只是不甘心被这般利用后最终还要被杀人灭口兔死狗烹,这才把一切都说出来,大不了与聂将军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你胡说!谁让你来这般血口喷人地诬陷本将军的?”聂尹听着黑狼的话感觉越来越难以忍受,愤怒地开始嘶吼,又冲着项鸿枭不住地解释辩白,“父皇,儿臣为何要与南亓勾结啊?儿臣生在车玥氏家大族,又怎会与南亓勾结?儿臣是被人陷害的,求父皇明查!”

    “聂将军虽生在车玥氏族,可如何也不过是个将军臣子,毕竟还要听命于人。可南亓冯将军却答应了聂将军,若能拿下车玥,便会向南亓皇帝进言,封聂将军为王??这般利益,聂将军又怎会不动心?”黑狼几句反驳又轻而易举地灭掉了聂尹为自己脱罪的说辞。

    “你给本将军住口,你含血喷人,我杀了你!”眼见着自己解释都被堵得不成,还被平白无故泼了这么一身难以洗清的浑水,聂尹是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再次扑过去就掐住了黑狼的脖颈??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三章:卷土重来
    “聂尹你松手!”项奕宸赶忙就冲过去一点也再不顾情面地就直呼名讳,掰开聂尹的手就把他用力推开。

    聂尹本来就武艺不精又被项奕宸这般使劲地一推,自然是就甚为狼狈地直趴到地上,全身还在痛意未退之时就恍然大悟一般瞪着项奕宸大喊:“项奕宸,定是你??一定是你陷害于我,你一直看我不顺眼与我作对,一定是你!”

    “聂尹你放肆!”还不等项奕宸自己出口与聂尹争辩,项鸿枭却已龙颜大怒地打断他,“宸儿身为车玥太子,又一向明眼识人可辨忠奸,他又怎会拿自己的国家当儿戏嫁祸于你!你又能成什么事?”

    “父皇,父皇,儿臣是被人陷害的,儿臣是被诬陷的啊!”聂尹此时头脑中一片空白,除了空口说着自己清白无害也再无任何话能吐出来,他慌忙地想要保命,跪爬上前去就口不择言地冲项鸿枭喊道,“父皇,您一定要证明儿臣清白啊父皇??这和当初我们诬陷残害司空云澈,如出一辙啊??”

    “大胆!”项鸿枭气急得眉眼都似乎要全部竖起来,一句就打断聂尹的话,“原来当年是你诬陷司空爱卿谋反叛逆,残害于他,简直是可恶至极!朕都被你蒙蔽过去,害得司空爱卿这么多年一片忠心耿耿被枉屈,原来真正有二心的人是你!”

    殿内尚有其他大臣在一旁候着,项鸿枭又怎能容聂尹说出来司空云澈被残害致死是与他一同策划栽赃的?

    “父皇恕罪!”就算聂尹再是愚钝,也察觉出了项鸿枭陡然剧增的暴怒,意识到了方才自己所言有误,连忙顺着项鸿枭的意认下罪来,“儿臣有罪,当年??当年诬陷司空云澈谋反叛逆之事确是儿臣所为,可是父皇??儿臣绝没有做过通敌叛国之事啊!”

    “你没做过?”显然聂尹这些年依然未改掉半分的无能和愚蠢早就使项鸿枭忍无可忍,只是项鸿枭一直顾及聂家面子才未能收拾他,可惜他居然这次被扣上了这般大到能让他再无翻身之日的帽子,项鸿枭也就再无心要一定力保他,慷慨陈词地就盘问起来,“你没做过通敌叛国之事?那朕问你,你掌管的精兵中为何会有南亓的卧底?大军的行踪为何会暴露?全军为何会中毒而死?一个跟你无冤无仇的士兵为何会突然指认你?我朝军情为何会泄露?这些,你都如何解释?”

    “父皇,我??”项鸿枭问的一个一个问题都是他难以打开也弄不明白的死结,被堵得哑口无言,他又怎能答得出来?

    聂尹只不过是虚有官职,却只管自行取了从不过问军中大小事宜,他又怎会知道自己军中有南亓卧底?

    “罢了!”看着聂尹无从解释,项鸿枭也是并不急于收拾他,眼下国家危亡才是手头最为要紧之事,项鸿枭挥了挥手就转而说道,“眼下守住樊州城才是重中之重,朕也并不急于处置此事,还好朕又重新派遣了大军前去,此时或已即将抵达樊州,等战事先平定下来朕再彻查你这等通敌叛国之事!来人,把聂尹先行打入大牢,聂尹的驸马府即日派重兵把守,谁都不准出入!”

    当聂尹被侍卫架着押起来时,他从项奕宸身边擦过时目光还是毒怨到怒不出声的。项奕宸也似乎并不介意,收敛了方才浅淡的微笑也是依然毫不畏惧地望过去,晶亮的眸子里还散出一种倏然释放的快意。

    他终于可以借此扳倒聂尹。

    终于可以为惨死沙场的忠臣良将司空云澈报仇。

    也终于可以??安抚自己的爱妹。

    而重新派出的援军尚未赶到,樊州城已然是岌岌可危。

    不得不承认,冯衍的疲劳战术虽是亡命众多死伤惨重,可这般的强攻终于使守军难以防备,劣势越发显露出来。终于在守军完全力不能敌之时有无数的南亓军爬上城墙去与其厮杀。

    大片的血液从城池的墙头上像被倾倒的水流一般滚滚而下,把青黑的墙壁都涂染出一半的暗红。投掷的声音分外沉闷而粗重,堕城而下的堆在地上的尸首中终于添上了越来越多的车玥守军。

    喊杀震天,血溅长空,短兵相接,死生难测。

    人的命从来都不是那般珍贵的,尤其是在用鲜血和尸首来书写和填充的战争里。

    在杀了樊州城守将,把他抛下来后,冯衍唤过来自己的手下,说是为了鼓舞南亓士气,也是为了消磨车玥斗志,要把守将的首级斩下钉在城门上方。

    曾经临危不惧护国牺牲守城而死不得安眠,反而像是大恶之人一般被斩首后还要把头颅高高悬起,冯衍的残忍无情让人愤慨也让人恐惧。

    他非胆略过人武艺高超的大将,可单是这一片忠心耿耿,就比在车玥朝中整天安然度日无所事事的所谓重臣强上不知多少。

    尽管守将的头发凌乱地盖住他的整张脸,鲜血淋漓的遮掩更是让人看不见他此时的神情,唯有那一双圆圆睁大的眼睛,依旧死不瞑目,紧紧盯着城下仍然不断涌上来的入侵军,有时竟会使他们感到不知名却直直逼入的寒意,让他们紧握绳索的双手一滑,整个身子都颤抖着几乎要掉下去。

    终于有一南亓士兵把车玥国已然是有些残破浸润鲜血的旗子一刀砍落扔下去,兴奋地冲冯衍尖声大喊:“将军,车玥守军已全部杀尽,樊州城破了!”

    “好!”冯衍咧咧嘴,就像是习惯一般迫不及待地嗜血出言:“传我指令,开城门,屠城!”

    虽是五年前樊州已有一次灭尽人烟的屠城,然而此处虽是边境却商贸繁荣也较为富庶,百姓又见朝廷派了诸多守兵严密把守,竟也就真的以为樊州将从此安宁,也从别处一拥过来定家安居。

    五年来的日子也是过得相安无事,却是不想今日就要结束了这般短暂的太平。

    “是!”几个南亓军领了命赶紧去搬开城门外的阻碍,城上的南亓军也纷纷地匆匆跑下来,里应外合地就要樊州城门破开。

    “给朕住手!”谁也不曾想过南宫杞竟就在此时出现,明黄的袍子远远地就格外扎眼。虽是还看不清他英俊面容上的神情,可单单凭他冰冷的言语就能让人感到他已是出离愤怒,否则也不会这般匆忙连龙袍都不及换下来就出了宫。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所有人见到南宫杞也不得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就地跪成一片。

    南宫杞抬头望了望城门挂着的血淋淋的人头,面色阴沉眼神深重地一步步走上前去,直到了冯衍的面前方才顿住:“冯衍,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违抗君命,私自发兵!”
章节目录 第三十四章:唇枪舌剑
    “皇上,臣也是为我南亓着想,南亓若是能吞并车玥,必能使国势强大许多,甚至能有与北辰争霸的资格!”冯衍纵是见到南宫杞龙颜大怒也是丝毫不放在心上,话虽恭敬却极为强硬,也敢抬着头直视南宫杞与他公然叫板。

    “什么叫为南亓着想?”南宫杞见他仍是这般大言不惭就愤怒地吼出话来,“你让南亓士兵动用人海战术,尸体堆积成山血流成河是为了南亓着想?你罔顾对内贤德辅助于外穷兵黩武是为了南亓着想?你让我朝数万百姓痛失亲人是为了南亓着想?”

    “成大事者,不该拘于这些小节!”冯衍极为轻微也甚是不屑地一撇嘴还是不肯让步,“臣早就向皇上禀告过,车玥是外强中干,只要攻下外城,就能不费力地长驱直入直逼京都!”

    “什么叫不拘小节?几万士兵的性命的是小节?让他们不知生死连日前赴后继地攻城是小节?”南宫杞手指着城下高高堆起的尸体慷慨激昂对冯衍喊话道,“就算是车玥外强中干,若是攻取几个外城都如同这般让无数士兵无辜丧命,等到我朝兵临城下吞并车玥之时,军中早已是折损殆尽再无人拥护,纵是万里江山又有何用?”

    “只要能得土地,百姓、军队这些迟早也会有??到时,在车玥俘获的无数精兵也能为我所用!”冯衍仍是坚持着僵持争执,又亮出自己手中的有力的倚仗来,“灭亡车玥也是先帝夙愿,皇上难道要违背先帝遗志,做那般不孝之人吗?”

    “朕不管什么夙愿和遗志,朕只知道,不能为了安抚一个死人而再牵扯成千上万的士兵和百姓无辜丧命卷入战乱!”虽然这番话说出来是对南宫辙的大不敬之言,可是南宫杞也只顾着自己心里的念想,不只是因为周婉菁之死对南宫辙的埋怨,也是为了对他因个人恩怨连累无数人遭祸的不满,“朕先是为人君,而后才是为人子,倘若孝道要与为君的仁德之道悖离,朕也只好选择做个不孝的儿子!南亓就算只是块方寸之地,若能百姓和乐太平,也是国之大幸!千里无人烟的疆域,我南宫杞从不稀罕,也不敢要!”

    南宫杞这一番话无疑是把在场的所有士兵都怔得不敢动弹不敢言声。他们本以为南宫杞不过是个处处受辅国大臣们控制和操纵的傀儡,私下也嘲弄他不过是个棋子,竟从未想到,他今日竟为了保住在战争中命贱如草芥的士兵和甚至与他毫不相干的樊州城百姓的性命公开与冯衍这般不肯相让地争执不休。

    本来他就是贤德之人,不过他颁下的许多惠民施仁的政策都被所谓的辅国大臣们暗中拦了下来,也引得不明真相的百姓对南宫杞也甚为不满,骂声还越来越激烈怨毒,有的都传到了南宫杞的耳中。

    南宫杞并未动怒,也从未下过令抓捕严惩诋毁他的人,只是越发明白清楚了从辅国大臣中夺权的重要和急迫。

    并非他想要一人独大收尽权势,只是若任由他们这般胡作非为下去,怕是民众怨言会比南宫辙在位时更甚,百姓仍不能从水深火热中被解救出来。

    冯衍明目张胆地甩给南宫杞一个白眼:“到底是无知小儿,胸无大志,仁政有何用?尚武好战,去攻城略地才是争霸的王道!”

    南宫杞见冯衍这般冥顽不灵也就不再与他废话,最后一次目光冷冽地问道:“朕最后问你一句,你到底退不退兵?”

    “臣,恕难从命!”冯衍说着居然就不顾南宫杞的君威站了起来,转过身去对着城门大声喊叫着,“兵权在我手中,本将军有令,开城门,屠城!”

    还在面面相觑的士兵听到呼声也明白违抗军令的下场,终是再不敢耽搁地上前去就要把城门打开。

    南宫杞见冯衍竟用兵权来压制自己也是瞬间不得不狠下心,无论如何不能让屠城这般惨绝人寰的事再次发生。再来不及考虑他就让人感到猝然来不及防备地从自己近身侍卫手中抽出长剑,动静窸窣轻微,银光也只在所有人眼前掠过一闪就整个没入了冯衍的胸口??

    鲜血大滩地渗出浸透了冯衍的衣袍,也飞溅到南宫杞的脸上和龙袍上,更衬得他手还握着剑柄的颀长身影越发沉稳而坚守。

    “你??”冯衍使劲了最后的力气也不过是凶狠却轻微地说出了一个字,甚至连眼都来不及转过去,剑身就被南宫杞狠力拔出来??

    一团的血雾顿时弥漫升腾起来,甚至都染红了所有人眼中的半边天,妖冶而灿烂。冯衍的身子却就在这时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终于发出了一声闷响,狠狠砸落到地上。

    他到死也不会想到,这个他一直摆布在手里的傀儡皇帝居然会下了狠心一剑杀了自己。

    他也不会明白究竟是什么支撑着南宫杞这般忽然地奋起反抗。

    是为了权势?还是君主的颜面?

    南宫杞也不顾温热的血液大片溅落到自己的脸上而去急于擦拭,面无表情地把剑声音凌厉地扔到地上喊着:“如此,再无军令,谁还要开门屠城?”

    士兵们均是惊吓得甚至都不敢喘息,也像是折服于南宫杞的仁德和魄力,都是站在原处,谁也没有移动半步。

    “我南亓士兵的命,不是用来送死填坑的,而是为保家护国而坚守存在的。自朕登基后,就绝不会容许南亓轻易侵犯他国疆域,也不得肆意杀害别国百姓和士兵。南亓国内尚不算真正太平,攻城略地又如何?百姓不去拥护,国土再多都是空壳。朕虽登基以来处处受制于人,可若是因此让天下百姓遭受劫难有伤性命,我南宫杞也会与那些已成祸害的大臣斗争到底,夺回权力!尔等若是还要听从冯将军生前所言定要屠城,就休怪朕为了天下安宁不得不除!”南宫杞的话就那般掷地有声地灌入每个人的耳中,回荡在辽阔明亮的天穹,随他最后一句话落定,无数侍卫便已准备好弓箭,对准着不知所措的攻城士兵。

    “这些惨死的士兵难道就无家人牵挂吗?你们难道就不怕若是正躺在那堆尸体中,或是攻占下一座城池时丧命的是尔等,你们的亲人也会伤心落泪,肝肠寸断吗?车玥百姓又如何?整个天下的百姓不都是那般手无寸铁,安稳谋生吗?凭什么让他们做了王朝争霸的牺牲品?北辰国力可倾天下都不曾对外侵犯,扩张,我朝何不也求个安好?”南宫杞并非是想真的取他们性命,只是见着威望震慑起了作用,南宫杞就更为陈词激昂地指着遍布堆叠的尸首分外动情地劝告着。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士兵终是在被一番的感化和劝告终伏地高呼,第一次这般发自内心毫无矫饰地喊出对南宫杞的真心拥护。

    “既然如此,尔等就先散了吧,先回家中报个平安,再回到军队,听候皇命!”南宫杞说完话后就又抬头看了一眼城墙上悬挂的头颅,堆积如山的尸首,没有再回应身后甚是激烈的谢恩声,一边抬步离开一边对身边侍从吩咐道,“把此番攻城丧命的士兵全部厚葬,再去国库拨些银两安抚劝慰他们的家人。”

    这样伤民折兵的战争,只要有他南宫杞在一天,就绝不容许南亓再次发生。

    只是他心里也无比清楚,他这次一剑杀了冯衍,把兵权军心都收回到手中,只怕是会引起那些辅国大臣们更为加紧用力的对付。

    以后的路,怕是也不好走。

    南宫杞微眯着眼看着前方曲折蜿蜒,找不到尽头的长路,莞尔着再不犹豫地走上去,身影都划出一道再璀璨不过的金光,敛聚在一起似乎就能看到他毕生牵挂的红妆。

    就算是为了百姓,他也不能再只甘于做个傀儡君王。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五章:经年恨怨
    车玥援军统领这才领兵赶到,守到门后刚想要与南亓军浴血奋战,却听到了南宫杞那一番正义慷慨激越人心的言辞,瞬间就安静得低下头,一句话也再说不出来。

    只等到城门那一边的脚步齐声如雷鸣般轰动,进而渐渐远去,直到终于在耳中消失不见,军中统领这才似有所顿悟地仰头看了看天,也是抱怨也是无奈,甚至还有些看穿世事的慨叹道:“若是我车玥君主也能如此这般,又何愁家国不保?”

    车玥的国势也只剩了最后一口气,不过是强撑着的弥留之际,谁又会不清楚?

    若不是为了不做亡国奴,有几个忠义之士愿意去拥护项鸿枭这般的昏君奸徒?

    “退兵吧!”军中统领凝望着再无防守一攻即破的城门还是那般紧闭着像是无可撼动,深深吸了下穿过缝隙透来的血腥,站在一行人的最前方下令高呼。

    樊州城百姓看到这般大军阵势威武到来又在城门处折回的样子还是不明所以,居然有几分开始说道起项鸿枭莫非是转了性,几年内使得国力大盛,还加紧了边防御守不成?

    寻常百姓自是无从得知此时车玥真实国情,因为都因上次屠城还是带着惶恐,也都纷纷安家在隔着城门一条街的距离,生怕沾上了曾经血流成河尸横遍地的恐怖。由此两军厮杀震天的响动隔着遥远的路程跋涉到民居里也不过是几下轻微不过的低声。

    他们都不知道,自己也险些成了樊州城内新添的亡灵。

    他们更不知道,危难之时救他们命的,竟是敌国皇帝。

    虽说事已历经五年,本来都该随时光流逝而被渐渐抹淡,却也不能让项矜惜的心事和伤痛有丝毫轻浅。

    她依旧是禁闭在自己宫里不苟言笑,也不再有哭闹,虽然五年后她年近双十,除了比当年未及笄时更有些绝美恬淡的味道显得举世无双,看一眼就似乎能陷入一世不肯移开。眉眼更加灵动出众,只是像是珍珠蒙纱一样隐约暗然,几乎再无人见过犹如当年那般的神采璀璨。她整日衣着素净,也不肯再让丫鬟束发施妆,背在身后的散乱青丝和显得更如清水芙蓉面孔却随着她的终日郁郁透出几分病态。

    项矜惜本就是纤瘦的身子,原来还好,尚能让人看得过去,可是五年内的伤痛压抑积攒在一起,再加上她并不懂得爱惜自己,用膳就寝的状况也是不好,就渐渐地越发消瘦下来,如今居然清瘦得像张宣纸一样单薄,让人心疼到只想把她紧紧地抓住,生怕会一阵风就能把她远远带走。

    项鸿枭并不去管项矜惜什么所谓的痛不欲生,所谓的誓不嫁人,甚至于连她上次自尽都不曾差人来问过一次。却一次又一次地拟了圣旨,要把项矜惜许配给能保他势力的朝中大臣,意图拉拢关系。

    项矜惜的美貌声名自是不必再说,多少人只能在梦中对她也是远远观望着,有如斯美人入怀谁又会拒绝?

    可是每门亲事都被皇后亲自出马一个又一个拦下,后来把项鸿枭逼得急了说圣旨已下君无戏言不可驳回,皇后居然还是不肯退让得以死相逼,惹得项鸿枭虽是不满也只好作罢,不再逼项矜惜嫁人。

    这些项矜惜因着从未踏出玉锦宫门不曾知晓,皇后又怕她知道后会心里难受让所有人都噤了口,从未透露过半点风声。

    知女莫若母,皇后清楚项矜惜的倔强性子,自尽那件事又是真的吓住了她,她只怕痛失爱女,认为不嫁人也好,可以让项矜惜一辈子在宫里安然无恙,不会像嫁人后那样见一面都甚是难得。

    皇后对待项矜惜是真的打心眼里那种娘亲对女儿的疼爱,丝毫不曾沾染过半点皇家尊贵却冰冷的习惯。

    还有一个人,称得上是真的值得项矜惜去感激不尽的。

    项奕宸眼看着盯了五年终于让他找到了聂尹的把柄能让其再无法翻身,这一时也是喜不自胜,出了元德殿就匆匆跑去玉锦宫,脚步刚迈过门槛就眉眼含笑地小跑着冲到项矜惜身边:“九妹,我们有机会了,聂尹这次??怕是再无法翻身了!”

    项矜惜方才还倚着绣床安静又失神地缝制着帕子,听到这句话立刻就激动得把手中物松开扔下,双眸瞬间晶亮,激动得抓着项奕宸的双手就绽开了一个绝艳憔悴的笑容:“皇兄你说的可是真的?聂尹??聂尹真的要倒了?”

    “我可能有半分骗过你?”看着项矜惜终于露出了个阔别已久的笑靥,纵然还是浸透着感伤,看了也让人无比心疼,项奕宸还是觉得欣慰,“聂尹派出的精兵出了差错,他被人指认通敌叛国和车玥有所勾结,又在元德殿口不择言险些把他和父皇联合陷害司空云澈谋反之事说出来,惹得父皇大怒,即刻将他下了狱,说是等樊州城的危难平定下来就要彻查此事??惜儿,聂尹他翻不了身了!”

    “他早就该死了!”项矜惜听到这个名字还是恨到几乎要将他抽筋喝血,生吞活剥,因为太过激动而整个单薄的身子都甚为剧烈地晃动着,几乎把眼里刚刚充斥的泪水都要震下来。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她爱的人伤口遍布,受人陷害在死牢里还日日被施以酷刑,满身血肉模糊。

    她也记得自己冲着聂尹痛恨得喊出那句“我一定杀了你”,而聂尹笑得太过嘲讽和不屑地抓住她的手腕得意洋洋地嗤笑着“就你这纤弱不堪的身子,又能奈我如何?”

    她更是日日夜夜都能想见梦到,司空云澈在战场上是如何浴血奋战,又是如何喝下毒酒为人所害,终于埋身黄沙尸骨无存的。

    “惜儿,你不要这样,该当心自己的身子才是。”项奕宸心疼又担忧地把项矜惜抱在怀里,分外清楚地感到她此时太异于常人的瘦削,搂过来的时候掌心都被骨头硌得生疼,不禁带着抽噎地出声,“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若是让母后看见你这般模样,又要心疼得落泪了??”

    项矜惜缓缓抬起头来看着项奕宸,这个一直对她永远都疼爱呵护着的兄长,为了她不知道面前背后地付出了多少,总是义无反顾毫不动摇地守着她。

    若是少了项奕宸,自司空云澈战死后,怕项矜惜也会早就彻底绝望。

    项奕宸的面容虽然还是那般英俊如往不曾更改,然而他这几年忙于对付着聂尹,找寻着他能利用的丝毫痕迹,脸上已有不像刚及三十岁的人该有的疲惫和风尘,项矜惜伸着手颤颤地触上他的鬓角,竟在青丝中拔下一根白发,她就再不能抑制地扑到项奕宸的怀里痛哭着:“都怪我,都是我不好,若不是为了我,皇兄也不会这时就早生白发,也不会年已而立也不曾立妃??都是我,都是我害的。”

    “好了,别哭了,傻妹妹。”项奕宸微笑着就像儿时一般抚摸着项矜惜的长发安慰着,“惜儿,是这几年事务繁多劳累才生了一根白发,有什么要紧的?再说我不立妃,是我自己不想娶,怎么能算是你连累的?你是我唯一的胞妹,我不疼爱你还能疼爱谁?只要你能再活得像当年一样无拘无束,快乐无忧,皇兄就是一直劳累,永远做个孤家寡人也觉得值得。”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六章:计策万全
    “皇兄怎能像惜儿一般一辈子孤身?”项矜惜骤然就抬起头来,眼泪还是簌簌落着也不再言自身的伤悲,对视着项奕宸道,“皇兄这般面目英俊,又为人正直,早就有诸多女子芳心暗许,这辈子一定能得真爱,永远幸福的。”

    项奕宸看着项矜惜,忽然就仿佛见到了数十年以后她仍旧形单影只地守在这宫中,显得甚是凄冷,就更为不忍地把思绪拉回来,既不回话也是笑容暗淡。

    这般痴心善良,美好得不像尘世间能有的女子,他的亲妹妹,真的要在宫中独身断送一世吗?

    看着项奕宸深沉的眼神,项矜惜也明白他是在想着自己,就一把胡乱地抹掉脸上的泪笑道:“皇兄不必为我可惜,我不是一个人留在宫里孤独终老,我还有云澈。他一直,一直都在我身边??我与他所有的曾经,就足够我来用尽一生回望了??”

    “可是惜儿你??”

    “好了我们不先谈这个。”项矜惜瞬间就打断了项奕宸想要说出口的可能是惋惜也可能是劝告的话。这些话她听了太多,心都觉得累了,再听怕是就会平白惹得泛起酸楚,让自己无端难受。她慢慢把心思放下来又细细琢磨一番,认为聂尹这件事怎么想总还是觉得不对劲,“我总觉得,聂尹这件事,有些奇怪??”

    “我也一直心有疑虑。”项奕宸也顺着项矜惜把话接过来,“若说聂尹不甘于只做将军,与南亓里应外合地私通,想亡了车玥以求封王,他是可能有这份贪婪,却不一定,有这个胆子。更何况南亓卧底在军中潜伏多年,纵然是五年前的那场交战竟也未露出丝毫破绽??如若说五年前南亓只是虚晃一招,这般大费周章折损了诸多兵力,只是为了害死一个司空云澈,而不当时就使上这些卧底串通,未免太过让人不解。”

    “云澈是南亓攻打车玥最大的阻碍,或许是南亓先帝和新帝早已串通好的阴谋,想要放长线钓大鱼,故意盯着车玥这几年的日渐衰落,等待时机行事呢?”项矜惜试着做出解释,陷入当年的回忆就冷然一笑道,“聂尹是不大可能有这个胆子,可是他身边,还有个毒妇。”

    “你是说??项奕欢?”

    “没错。”项矜惜点点头继续道,“项奕欢心思狠辣,一直操纵着聂尹,让他明里暗中一直不停针对云澈,或许不只是,嫉恨云澈的才干那般简单??也有可能,是要为南亓发兵,扫除最大障碍!”

    项奕宸都被项矜惜这种倏然到来的寒眸吓得忽而一怔,听了好一阵才又说起来:“我当时就下快要被斩草除根的黑狼,远远地就听到那名刺客喊着是聂尹要堵住嘴来取他性命,可是既然那刺客与黑狼都是南亓暗卫,为何刺客见败露就忙自行了断,黑狼却苟活了下来,像是故意要把事告诉我们一般??他纵然是说出了实情也会难逃一死,难道他会真是恨毒了聂尹,死也要拖他下水,甚至不惜让整个南亓的计划败露不成?”

    这件事总让人解释得通又感觉太过奇怪,似乎还有另一双手在其中操纵,却又如何苦思冥想都难知是谁。

    “可纵然聂尹再朝中结仇甚多,有数不清的人费尽力气想要扳倒他也不至于掷下这般大的赌注??”项矜惜的眉头一皱,“若是朝中另有他人与南亓勾结,也不会故意暴露,就算能推到聂尹身上,也使得卧底被挖出,计划再无从实施。”

    “这事确实有太多说不清的蹊跷和奇怪??”随即项奕宸的眉头却像是活结一样一下子打开,“可不论如何,事情至此还是好的??一来能扳倒聂尹,二来能肃清南亓卧底。与其在此苦思来龙去脉,倒不如抓紧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这次又新派了援军去帮扶樊州,只要大军到时樊州城还未破,则此战就胜券在握。战事一落定,就是父皇收拾聂尹之时!”

    “可是我觉得,人证已有,还要有实据,才能让聂尹坐实了罪名,逼迫父皇不得不杀他!”项矜惜立刻就陷入了曾经的剧痛中,将手紧紧抓着床柱,指尖都因用力泛白,“火已经烧起来了,我们可以使它更旺一些!”

    “惜儿你的意思是??”

    “我要用聂尹当年陷害云澈的手段,还治其人之身,一定要让他尝尝,这种滋味!”项矜惜的凤目里盛满了愤怒,似乎都能炸出火焰来。

    “好,你若是想办的事,我一定助你。”项奕宸淡淡一笑,偏过头去看窗外的花枝争艳春色招展,却也依然愁绪满怀。

    他知道项矜惜这五年来苦撑着,全都是为了铲除聂尹,为司空云澈报仇雪恨。

    可是聂尹一旦倒台,她要再凭借什么支持着自己去过完凄凉惨淡的余生?

    黑狼纵使现在陷身死牢,闻着周遭浓烈不过的血腥气也是像见惯了生死一般毫不畏惧甘心丧命。

    见到惊风此番不再用书信,而是千里迢迢地从北辰赶来车玥时他就知道这次交代的事非同小可,见着惊风迟迟目光严肃地不肯开口他更是心中有恍然的顿悟和清楚,毫不畏葸地平静说着:“惊风大人有何话说,吩咐小的就是。”

    “这次的事非同小可??”惊风还是半句一顿地不忍心开口,“甚至可能要??豁出性命??”

    “小人自从被司空将军救下一命后就认定??这条命,已经是司空将军的!如今司空将军被小人迫害身亡,小人自然愿意为您豁出一切!”

    黑狼心里清楚,纵使司空云澈和惊风并不曾交谈许多,甚至有时被人见是冷漠敌对的,可他二人毕竟在一同并肩作战多年,也是生死之交,关系匪浅。

    司空云澈看似冷淡无情杀人无数,却对他们这些手下仍是处处留情保护,甚至在战场上司空云澈为了保他们这几个无名小卒的性命险些自己挨了一剑,这对一向在南宫辙手下做事命似蝼蚁的他们来说是从来都不敢想过的诧异和优渥。他们随即未经商议就在一起齐齐下跪对司空云澈感激涕零地说愿为他卖命,可是抬起头来也只见到他依然冷漠独行的背影和那一句“该死的人我不会让他留,该活的人我司空云澈也不绝不会让他们白白丧命”。

    也就是从那一次,他们知道了司空云澈也并非只有杀人时的嗜血无情和风流时的假意温柔,骨子里的他,还是心善重情的。

    若非是心善重情,之前他也不会在十岁时冒险救下惊风性命。

    若非是心善重情,之后他也不会只为保护项矜惜而甘心赴死。

    司空云澈战死的消息传回来后他们也聚在一起落泪了许久??这般好的一个人,偏偏是不得善终。身为卧底也并非是他们所愿,可是有谁能主宰得了自己生在哪个国里?谁能选择自己该效忠的君主?

    没想到惊风自失踪后居然主动找到了他们,他们也就在这五年之中将掌握的车玥和打探到的南亓两国的所有军中消息都飞鸽传书给了惊风。

    “小的知道惊风大人您和司空将军其实私交甚好,我等愿为司空将军卖命,也就愿为惊风大人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大人有何吩咐尽管说就是。”看着惊风仍是犹豫着不肯开口,黑狼就拿出了必死的决心来单膝跪地请命。

    “愿为惊风大人卖命!”黑狼这一席话落下,南亓的全数卧底居然都一齐出现在隐蔽的翠祁山谷中跪地异口同声。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六章:计策万全
    “皇兄怎能像惜儿一般一辈子孤身?”项矜惜骤然就抬起头来,眼泪还是簌簌落着也不再言自身的伤悲,对视着项奕宸道,“皇兄这般面目英俊,又为人正直,早就有诸多女子芳心暗许,这辈子一定能得真爱,永远幸福的。”

    项奕宸看着项矜惜,忽然就仿佛见到了数十年以后她仍旧形单影只地守在这宫中,显得甚是凄冷,就更为不忍地把思绪拉回来,既不回话也是笑容暗淡。

    这般痴心善良,美好得不像尘世间能有的女子,他的亲妹妹,真的要在宫中独身断送一世吗?

    看着项奕宸深沉的眼神,项矜惜也明白他是在想着自己,就一把胡乱地抹掉脸上的泪笑道:“皇兄不必为我可惜,我不是一个人留在宫里孤独终老,我还有云澈。他一直,一直都在我身边??我与他所有的曾经,就足够我来用尽一生回望了??”

    “可是惜儿你??”

    “好了我们不先谈这个。”项矜惜瞬间就打断了项奕宸想要说出口的可能是惋惜也可能是劝告的话。这些话她听了太多,心都觉得累了,再听怕是就会平白惹得泛起酸楚,让自己无端难受。她慢慢把心思放下来又细细琢磨一番,认为聂尹这件事怎么想总还是觉得不对劲,“我总觉得,聂尹这件事,有些奇怪??”

    “我也一直心有疑虑。”项奕宸也顺着项矜惜把话接过来,“若说聂尹不甘于只做将军,与南亓里应外合地私通,想亡了车玥以求封王,他是可能有这份贪婪,却不一定,有这个胆子。更何况南亓卧底在军中潜伏多年,纵然是五年前的那场交战竟也未露出丝毫破绽??如若说五年前南亓只是虚晃一招,这般大费周章折损了诸多兵力,只是为了害死一个司空云澈,而不当时就使上这些卧底串通,未免太过让人不解。”

    “云澈是南亓攻打车玥最大的阻碍,或许是南亓先帝和新帝早已串通好的阴谋,想要放长线钓大鱼,故意盯着车玥这几年的日渐衰落,等待时机行事呢?”项矜惜试着做出解释,陷入当年的回忆就冷然一笑道,“聂尹是不大可能有这个胆子,可是他身边,还有个毒妇。”

    “你是说??项奕欢?”

    “没错。”项矜惜点点头继续道,“项奕欢心思狠辣,一直操纵着聂尹,让他明里暗中一直不停针对云澈,或许不只是,嫉恨云澈的才干那般简单??也有可能,是要为南亓发兵,扫除最大障碍!”

    项奕宸都被项矜惜这种倏然到来的寒眸吓得忽而一怔,听了好一阵才又说起来:“我当时就下快要被斩草除根的黑狼,远远地就听到那名刺客喊着是聂尹要堵住嘴来取他性命,可是既然那刺客与黑狼都是南亓暗卫,为何刺客见败露就忙自行了断,黑狼却苟活了下来,像是故意要把事告诉我们一般??他纵然是说出了实情也会难逃一死,难道他会真是恨毒了聂尹,死也要拖他下水,甚至不惜让整个南亓的计划败露不成?”

    这件事总让人解释得通又感觉太过奇怪,似乎还有另一双手在其中操纵,却又如何苦思冥想都难知是谁。

    “可纵然聂尹再朝中结仇甚多,有数不清的人费尽力气想要扳倒他也不至于掷下这般大的赌注??”项矜惜的眉头一皱,“若是朝中另有他人与南亓勾结,也不会故意暴露,就算能推到聂尹身上,也使得卧底被挖出,计划再无从实施。”

    “这事确实有太多说不清的蹊跷和奇怪??”随即项奕宸的眉头却像是活结一样一下子打开,“可不论如何,事情至此还是好的??一来能扳倒聂尹,二来能肃清南亓卧底。与其在此苦思来龙去脉,倒不如抓紧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这次又新派了援军去帮扶樊州,只要大军到时樊州城还未破,则此战就胜券在握。战事一落定,就是父皇收拾聂尹之时!”

    “可是我觉得,人证已有,还要有实据,才能让聂尹坐实了罪名,逼迫父皇不得不杀他!”项矜惜立刻就陷入了曾经的剧痛中,将手紧紧抓着床柱,指尖都因用力泛白,“火已经烧起来了,我们可以使它更旺一些!”

    “惜儿你的意思是??”

    “我要用聂尹当年陷害云澈的手段,还治其人之身,一定要让他尝尝,这种滋味!”项矜惜的凤目里盛满了愤怒,似乎都能炸出火焰来。

    “好,你若是想办的事,我一定助你。”项奕宸淡淡一笑,偏过头去看窗外的花枝争艳春色招展,却也依然愁绪满怀。

    他知道项矜惜这五年来苦撑着,全都是为了铲除聂尹,为司空云澈报仇雪恨。

    可是聂尹一旦倒台,她要再凭借什么支持着自己去过完凄凉惨淡的余生?

    黑狼纵使现在陷身死牢,闻着周遭浓烈不过的血腥气也是像见惯了生死一般毫不畏惧甘心丧命。

    见到惊风此番不再用书信,而是千里迢迢地从北辰赶来车玥时他就知道这次交代的事非同小可,见着惊风迟迟目光严肃地不肯开口他更是心中有恍然的顿悟和清楚,毫不畏葸地平静说着:“惊风大人有何话说,吩咐小的就是。”

    “这次的事非同小可??”惊风还是半句一顿地不忍心开口,“甚至可能要??豁出性命??”

    “小人自从被司空将军救下一命后就认定??这条命,已经是司空将军的!如今司空将军被小人迫害身亡,小人自然愿意为您豁出一切!”

    黑狼心里清楚,纵使司空云澈和惊风并不曾交谈许多,甚至有时被人见是冷漠敌对的,可他二人毕竟在一同并肩作战多年,也是生死之交,关系匪浅。

    司空云澈看似冷淡无情杀人无数,却对他们这些手下仍是处处留情保护,甚至在战场上司空云澈为了保他们这几个无名小卒的性命险些自己挨了一剑,这对一向在南宫辙手下做事命似蝼蚁的他们来说是从来都不敢想过的诧异和优渥。他们随即未经商议就在一起齐齐下跪对司空云澈感激涕零地说愿为他卖命,可是抬起头来也只见到他依然冷漠独行的背影和那一句“该死的人我不会让他留,该活的人我司空云澈也不绝不会让他们白白丧命”。

    也就是从那一次,他们知道了司空云澈也并非只有杀人时的嗜血无情和风流时的假意温柔,骨子里的他,还是心善重情的。

    若非是心善重情,之前他也不会在十岁时冒险救下惊风性命。

    若非是心善重情,之后他也不会只为保护项矜惜而甘心赴死。

    司空云澈战死的消息传回来后他们也聚在一起落泪了许久??这般好的一个人,偏偏是不得善终。身为卧底也并非是他们所愿,可是有谁能主宰得了自己生在哪个国里?谁能选择自己该效忠的君主?

    没想到惊风自失踪后居然主动找到了他们,他们也就在这五年之中将掌握的车玥和打探到的南亓两国的所有军中消息都飞鸽传书给了惊风。

    “小的知道惊风大人您和司空将军其实私交甚好,我等愿为司空将军卖命,也就愿为惊风大人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大人有何吩咐尽管说就是。”看着惊风仍是犹豫着不肯开口,黑狼就拿出了必死的决心来单膝跪地请命。

    “愿为惊风大人卖命!”黑狼这一席话落下,南亓的全数卧底居然都一齐出现在隐蔽的翠祁山谷中跪地异口同声。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七章:报恩绝患
    “那我就只能??据实相告了??”惊风见他们是如此坚持不移,就算是心内仍有不忍思虑了一番后还是渐渐把话说出来,“自从少主登基,就处处受制于所谓的辅国大臣控制。眼下冯衍经密保得知车玥实情,向少主请示出兵攻打未果,居然私自发兵,车玥守军渐渐势力衰弱,必然会向项鸿枭请求援兵,我想要你们,趁此机会,扳倒聂尹!”

    “聂尹他处处诬陷迫害司空将军,给司空将军下了毒,致使司空将军惨死沙场,我等想起这件事无时无刻不想手刃聂尹报仇,只是一直都不能找到机会下手??如果此番能把聂尹扳倒,我等就是全数送命都在所不惜!”黑狼想到聂尹就不能够阻挡自己心里弥漫起来的恨意,一出口便引得众人呼应。

    “好吧。”惊风低头看着地面,出声也有些恍惚,“那你们就记住,与南亓有关联,通敌叛国的人,是聂尹!”

    黑狼先是面色骤然一紧,不多时的思索后就已是心有对策:“属下明白了。”

    这种构陷栽赃之事,他们身为卧底的自然是做起来轻车熟路。

    几个人,就能演出一场好戏。

    “司空将军,您放心,属下一定让聂尹下黄泉去亲自向您赔罪,到时属下们也一定不会放过他!”黑狼转过脸去看着牢房内的高窗外,似乎还能见到司空云澈那般清冷却并非真正无情的身影,心里默念。

    “我并未丧命,你又何须连累他们这么多无辜,为了我而赴死?”一面暮色的树林里,司空云澈直着身站立,声音也是褪去了先前的放纵温存变得肃然起来。

    “聂尹他屡屡陷害于你,想要取你性命,再加上他害你将军府近二百条性命,你就不想杀他泄愤和为冤死的亡魂报仇吗?”惊风不以为意,只是冲动地想要唤起司空云澈对他自己所受过苦的所有回忆。

    “他是不断诬陷残害于我,但并非是我宽容大度,而是不想再计较这些过往才想饶他一命不在追究。更何况,比起聂尹??我更想杀的人,是??项奕欢!”司空云澈的眼里瞬间涨满充血一样的恨意,牙几乎都要咬出血来,“项奕欢她屡屡跟惜儿作对,不停地想置惜儿于死地,五年里又屡屡怂恿项鸿枭把惜儿嫁给一些品行不端的纨绔子弟,硬生生要把惜儿往绝路上逼??若非皇后尽力庇护,怕是惜儿早就性命不保??这个仇,才是我最想报的!”

    “这种事一出,项奕欢作为聂尹之妻,自然也是逃不掉的。更何况,我也是有私心??”惊风眼里骤然温柔地顿了顿,“雪姬她一直都恨不得灭了聂氏满门泄愤为你复仇,她这五年里看似过得平淡安宁,可也总是在梦中惊醒,喊着又见到了你当初遭陷受刑,鲜血淋漓的样子,她就难掩痛心和仇恨,屡屡喊着一定要灭了聂氏??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安抚她,还她安宁。”

    “雪姬??”司空云澈念起这个名字也是眼前一片阴霾,又太过纠结于他们之间难以启齿的关系,“雪姬她和偌邈、偌遥可还好?”

    “都好。她是个好娘亲,我从来不曾见她这般快乐无忧过??”惊风的眼里浸满了宠溺,却试探着出口问着,“你真的再也不出面去见他们母子?”

    “那是你的妻儿,与我??并无瓜葛。”司空云澈话说至最为伤感处却释怀一笑,“我司空云澈这辈子注定了是孤家寡人一个,现在我只求用余生默默守在惜儿身边,不让她再受伤害,别无所求。”

    “你虽再不愿露面,却同时一辈子攥住了两个女子的真心,也是有太多的人艳羡不来??譬如我??”惊风想起来赵雪姬和司空云澈之间,终究是难掩醋意。

    “人已经陪在你身边,今后日久,你还怕得不到心吗?”司空云澈一边淡笑着安慰一边又不愿再陷入这般令人太过纠结和苦恼中的感情事里,“可是就算如此,仅仅为了我们几个人的爱恨仇怨,就要搭上他们几十条人命去对付聂尹,岂非太过自私??也太不公平?”

    “若是平常时候,我就是再沉不住气,也不会忍心为了几个人的仇恨害他们数十条性命,可是??”惊风才刚刚话音有落也是不得已地把事情缘由全部告知司空云澈,“少主不同于主人,他圣明贤德不会像主人那般穷兵黩武只会依靠武力征服,但却处处都受到所谓辅国大臣的压制。”

    “我本以为少主虽然有贤良之心却只能束手束脚不得施展,直到最近我才打探到,少主五年来也不曾有所动静,并非是软弱得只甘心做个傀儡,他已然重新暗中训集了一批暗卫,又改革选官,摒弃氏家大族提拔那些出身平庸却才略不凡的青年才俊进入朝堂,与那些所谓元老依然在暗中较劲,依我来看,虽是如今形势还不见得清楚,可依少主的实力,肃清那些陈旧势力揽回大权也是迟早的事。”

    “此番少主仁慈宽厚,并不愿对车玥发兵,冯衍居然敢先斩后奏,依我看来,这次的事一定离冯衍倒台不远。冯衍一倒为了绝除后患,他的那些旧部一定会把我们留在车玥军中的那些卧底全部处理干净,既然此事无法阻止无法变更,何不最终利用一次,把聂尹也拖下水来,报了你彻骨之仇?”

    司空云澈听完后也是心头一酸仍然无奈,就极为浅淡地笑了一句才道:“我本来早已置身事外,再也不管这些两国和朝堂争端,你们想怎么做,就都随你们吧。”

    司空云澈说完话后就不再回头,白色身影随着春日正午灿烂的阳光在满树青叶欲滴的翠绿色摇曳掩映下显得更为遥远和模糊。

    援军全数返回,告知项鸿枭虽守军尽失,可樊州城并未破时,整个朝堂都一片哗然。

    “皇上,此事千真万确!”那名援军统领见着项鸿枭嗤笑着不肯相信就急忙地再次解释起来,“确实当日援军还未到时樊州城守军已被杀尽,冯衍已下令开城门屠城,而在此时南亓新帝却突然赶至樊州,与将军冯衍互不相让地争执,说着就算南亓仅有方寸之地,只要百姓安居也可,和哪怕有万里江山,无人拥护也不会稀罕这样的话,怒斥冯衍责令其退兵??可是冯衍仍不把南亓皇帝放在眼里,依然是固执己见,南亓皇帝为阻止他屠城,终是一剑杀了他,下令大军撤退,护了樊州百姓啊!”

    虽然知晓自己为谁臣子,可他在一言一句里都难以掩饰得了对南宫杞的敬仰和崇拜,竟然不曾意识到自己面对的乃是他真正该尽忠的圣上。

    可是项鸿枭此时心中的想法却完全不在南宫杞的贤能大度上,反而是在终于松了口气后抚摸着龙椅扶手大笑着得意洋洋:“南宫辙啊南宫辙,你还真是养了个好儿子,不但不肯助你完成夙愿攻打车玥,反而出手相助杀了你的老臣??南宫辙,恐怕你泉下有知,也会气得活过来吧?”

    项奕宸却站在一边也只能细细听着,却神色始终庄重一字不言。

    南宫杞如此圣明宽容,却只能招来自己父皇的耻笑?

    只可怜了车玥国,没能摊上这般的好君主。

    他沉在自己的思绪里良久,终于在项鸿枭已然提出“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后想起来当务之急,就走上前去把话锋忽转:“父皇,儿臣以为,虽是外祸已定国家安宁,然而内患,也是时候该处置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七章:报恩绝患
    “那我就只能??据实相告了??”惊风见他们是如此坚持不移,就算是心内仍有不忍思虑了一番后还是渐渐把话说出来,“自从少主登基,就处处受制于所谓的辅国大臣控制。眼下冯衍经密保得知车玥实情,向少主请示出兵攻打未果,居然私自发兵,车玥守军渐渐势力衰弱,必然会向项鸿枭请求援兵,我想要你们,趁此机会,扳倒聂尹!”

    “聂尹他处处诬陷迫害司空将军,给司空将军下了毒,致使司空将军惨死沙场,我等想起这件事无时无刻不想手刃聂尹报仇,只是一直都不能找到机会下手??如果此番能把聂尹扳倒,我等就是全数送命都在所不惜!”黑狼想到聂尹就不能够阻挡自己心里弥漫起来的恨意,一出口便引得众人呼应。

    “好吧。”惊风低头看着地面,出声也有些恍惚,“那你们就记住,与南亓有关联,通敌叛国的人,是聂尹!”

    黑狼先是面色骤然一紧,不多时的思索后就已是心有对策:“属下明白了。”

    这种构陷栽赃之事,他们身为卧底的自然是做起来轻车熟路。

    几个人,就能演出一场好戏。

    “司空将军,您放心,属下一定让聂尹下黄泉去亲自向您赔罪,到时属下们也一定不会放过他!”黑狼转过脸去看着牢房内的高窗外,似乎还能见到司空云澈那般清冷却并非真正无情的身影,心里默念。

    “我并未丧命,你又何须连累他们这么多无辜,为了我而赴死?”一面暮色的树林里,司空云澈直着身站立,声音也是褪去了先前的放纵温存变得肃然起来。

    “聂尹他屡屡陷害于你,想要取你性命,再加上他害你将军府近二百条性命,你就不想杀他泄愤和为冤死的亡魂报仇吗?”惊风不以为意,只是冲动地想要唤起司空云澈对他自己所受过苦的所有回忆。

    “他是不断诬陷残害于我,但并非是我宽容大度,而是不想再计较这些过往才想饶他一命不在追究。更何况,比起聂尹??我更想杀的人,是??项奕欢!”司空云澈的眼里瞬间涨满充血一样的恨意,牙几乎都要咬出血来,“项奕欢她屡屡跟惜儿作对,不停地想置惜儿于死地,五年里又屡屡怂恿项鸿枭把惜儿嫁给一些品行不端的纨绔子弟,硬生生要把惜儿往绝路上逼??若非皇后尽力庇护,怕是惜儿早就性命不保??这个仇,才是我最想报的!”

    “这种事一出,项奕欢作为聂尹之妻,自然也是逃不掉的。更何况,我也是有私心??”惊风眼里骤然温柔地顿了顿,“雪姬她一直都恨不得灭了聂氏满门泄愤为你复仇,她这五年里看似过得平淡安宁,可也总是在梦中惊醒,喊着又见到了你当初遭陷受刑,鲜血淋漓的样子,她就难掩痛心和仇恨,屡屡喊着一定要灭了聂氏??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安抚她,还她安宁。”

    “雪姬??”司空云澈念起这个名字也是眼前一片阴霾,又太过纠结于他们之间难以启齿的关系,“雪姬她和偌邈、偌遥可还好?”

    “都好。她是个好娘亲,我从来不曾见她这般快乐无忧过??”惊风的眼里浸满了宠溺,却试探着出口问着,“你真的再也不出面去见他们母子?”

    “那是你的妻儿,与我??并无瓜葛。”司空云澈话说至最为伤感处却释怀一笑,“我司空云澈这辈子注定了是孤家寡人一个,现在我只求用余生默默守在惜儿身边,不让她再受伤害,别无所求。”

    “你虽再不愿露面,却同时一辈子攥住了两个女子的真心,也是有太多的人艳羡不来??譬如我??”惊风想起来赵雪姬和司空云澈之间,终究是难掩醋意。

    “人已经陪在你身边,今后日久,你还怕得不到心吗?”司空云澈一边淡笑着安慰一边又不愿再陷入这般令人太过纠结和苦恼中的感情事里,“可是就算如此,仅仅为了我们几个人的爱恨仇怨,就要搭上他们几十条人命去对付聂尹,岂非太过自私??也太不公平?”

    “若是平常时候,我就是再沉不住气,也不会忍心为了几个人的仇恨害他们数十条性命,可是??”惊风才刚刚话音有落也是不得已地把事情缘由全部告知司空云澈,“少主不同于主人,他圣明贤德不会像主人那般穷兵黩武只会依靠武力征服,但却处处都受到所谓辅国大臣的压制。”

    “我本以为少主虽然有贤良之心却只能束手束脚不得施展,直到最近我才打探到,少主五年来也不曾有所动静,并非是软弱得只甘心做个傀儡,他已然重新暗中训集了一批暗卫,又改革选官,摒弃氏家大族提拔那些出身平庸却才略不凡的青年才俊进入朝堂,与那些所谓元老依然在暗中较劲,依我来看,虽是如今形势还不见得清楚,可依少主的实力,肃清那些陈旧势力揽回大权也是迟早的事。”

    “此番少主仁慈宽厚,并不愿对车玥发兵,冯衍居然敢先斩后奏,依我看来,这次的事一定离冯衍倒台不远。冯衍一倒为了绝除后患,他的那些旧部一定会把我们留在车玥军中的那些卧底全部处理干净,既然此事无法阻止无法变更,何不最终利用一次,把聂尹也拖下水来,报了你彻骨之仇?”

    司空云澈听完后也是心头一酸仍然无奈,就极为浅淡地笑了一句才道:“我本来早已置身事外,再也不管这些两国和朝堂争端,你们想怎么做,就都随你们吧。”

    司空云澈说完话后就不再回头,白色身影随着春日正午灿烂的阳光在满树青叶欲滴的翠绿色摇曳掩映下显得更为遥远和模糊。

    援军全数返回,告知项鸿枭虽守军尽失,可樊州城并未破时,整个朝堂都一片哗然。

    “皇上,此事千真万确!”那名援军统领见着项鸿枭嗤笑着不肯相信就急忙地再次解释起来,“确实当日援军还未到时樊州城守军已被杀尽,冯衍已下令开城门屠城,而在此时南亓新帝却突然赶至樊州,与将军冯衍互不相让地争执,说着就算南亓仅有方寸之地,只要百姓安居也可,和哪怕有万里江山,无人拥护也不会稀罕这样的话,怒斥冯衍责令其退兵??可是冯衍仍不把南亓皇帝放在眼里,依然是固执己见,南亓皇帝为阻止他屠城,终是一剑杀了他,下令大军撤退,护了樊州百姓啊!”

    虽然知晓自己为谁臣子,可他在一言一句里都难以掩饰得了对南宫杞的敬仰和崇拜,竟然不曾意识到自己面对的乃是他真正该尽忠的圣上。

    可是项鸿枭此时心中的想法却完全不在南宫杞的贤能大度上,反而是在终于松了口气后抚摸着龙椅扶手大笑着得意洋洋:“南宫辙啊南宫辙,你还真是养了个好儿子,不但不肯助你完成夙愿攻打车玥,反而出手相助杀了你的老臣??南宫辙,恐怕你泉下有知,也会气得活过来吧?”

    项奕宸却站在一边也只能细细听着,却神色始终庄重一字不言。

    南宫杞如此圣明宽容,却只能招来自己父皇的耻笑?

    只可怜了车玥国,没能摊上这般的好君主。

    他沉在自己的思绪里良久,终于在项鸿枭已然提出“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后想起来当务之急,就走上前去把话锋忽转:“父皇,儿臣以为,虽是外祸已定国家安宁,然而内患,也是时候该处置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八章:故技重演
    “你所说的可是??聂尹被指证通敌叛国一事?”项鸿枭双眼微眯,手里陡然一紧,就在掌心捏出汗来。

    尽管据悉得知南亓新帝并不会再向车玥发兵,可是肃清与南亓有勾结的余孽,还是刻不容缓。

    说起聂尹,项鸿枭到如今也不会尽信他能做出通敌叛国这般胆大妄为可诛九族的罪行,可是既有指证,就绝不会是空穴来风。

    项鸿枭又一向是生性多疑眼里揉不得沙子又喜好斩草除根之人,纵是错杀一万,也不能留下丝毫威胁。

    当年对待司空云澈是这样,今日对待聂尹,也是这样。

    再加上聂尹虽是在武将中居于首位却依然是秉性难改,活生生地消磨干净了项鸿枭对他仅有的那么一点期待,前段日子居然还蠢到在大臣面前失言说出和自己一同嫁祸司空云澈谋反,当时项鸿枭就已经意识到,聂尹是留着也无用了。

    不管聂尹通敌叛国之事是否属实,一则为了肃清南亓卧底,二则能除掉这个无用碍眼之人,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项鸿枭想到这里就正了正身子,面相着正在待命的项奕宸道:“聂尹竟敢有这个胆子通敌叛国,此事是该彻查。宸儿,朕就把这件事交给你去办,由你去查证聂尹通敌叛国的罪证,此事非同小可,你可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疏漏。”

    “儿臣自当全力而为,彻查此事!”项奕宸跪下接命,慷慨嘹亮的声音穿行回荡在整个大殿上。

    就算此事灭顶之灾已经近在咫尺,项奕欢也还和往日一般似乎安然无事地坐在正厅,玉指缓缓地抚着茶杯把新上的雨前龙井送进嘴里。她薄唇一抿,那些浓郁荡漾的茶香随着不烫不凉的水温就柔和地像溪水一样在口中喉间缓缓地流淌。

    她品着茶时回味着也睁开双目看着厅前两边茂盛的桃花,像是灼灼其华,永远不会凋谢枯萎的喧哗。没想到她就这样动了气,奋力将手里的茶杯往桌上一甩,震得里面的水都溅到她的衣袖上,为她捶背的丫鬟也赶紧吓得一头雾水地跪了下来:“夫人??夫人您怎么了?夫人息怒啊!”

    “哼!”项奕欢将贝齿狠狠一咬,用力将拳头锤到桌上就不甘心道,“项矜惜这个小贱人,还真是命硬,就像今时的这桃花一般,怎样都是开不败!我这么一次又一次地向父皇进言,把项矜惜许配给那些纨绔又品行不端的贵族子弟,硬是想把她逼上绝路,可皇后一次又一次地庇护项矜惜,真是该死!”

    “其实,夫人??”丫鬟看着项矜惜如此气急禁不住就抬起头来轻声劝慰,“九公主自从司空将军死后就一直郁郁寡欢已经痛不欲生,您又何必,何必一定要这么逼她害她?”

    “你懂什么?”项奕欢怒火更盛地转过头来俯视着怒斥丫鬟,“项矜惜纵然是整日都闷闷不乐,可她依然是享尽荣宠,要什么有什么的公主!我不甘心,我一定要毁了项矜惜的所有,我要折磨她的人和心,我要让她有一日不再这般高高在上,而是低贱得像奴隶一样跪在我脚下求饶!就算我项奕欢死,我也要拉着项矜惜去垫背!”

    项奕欢的声音尖利而又怨毒,就如同刀锋一样拔出穿过厅前,居然斩落下来无数的桃花花瓣。

    “可是,夫人??”见着项奕欢提到项矜惜时这般怒不可遏的模样,丫鬟也是不敢再次就此事开口,然而又就另一件事怯怯地说出话来,“聂将军被已通敌叛国之罪抓进了死牢,现在都还没有半点动静??这可是,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您就,就不想想办法救救聂将军?”

    株连九族,到时驸马府上下也会一个不留,丫鬟这句话,也是在心机颇多的项奕欢面前,争取个活命。

    “想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都是他自己造的孽,如今终于闯了大祸!”项奕欢一挥衣袖就把过于宽大的华服袖子扇掴到丫鬟的脸上,她又坐定了冷哼一声道,“聂尹他就是有勾结南亓的心思,可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做出这种事!一定是,一定是项奕宸和项矜惜他们一起联合设计的阴谋??好啊,项矜惜,我本来以为你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深宫公主,不曾想到你心思竟如此狠毒,竟给我下了这步狠棋,贱人!”

    “夫人??夫人不好了,门外太子殿下带着一大队官兵又赶过来了??”管家匆匆地向项奕欢跑过来,声音都因脚步太重太急而有所断续。

    “太子殿下?”项奕欢竟不在动怒也不再恨极,冷冷地扯出一个笑脸就轻言着,“我驸马府早就被团团包围,项奕宸还带了人赶来,真是热闹!”

    她说完话就是媚眼里华光一转,莲步缓摇地就一步一步毫不犹豫地走去门前,仍然慵懒地抚了抚鬓发道,“开门吧。”

    朱门大开时她就看到了立在一行官兵前,一身青袍面容俊逸神情肃迫的项奕宸,笑容甚是虚假却仍然热情地迎上去:“皇兄今日怎么得空出宫来看望妹妹?怎的也不差人先来告知一句,省得妹妹也不知皇兄大驾,不及准备招待,怠慢了皇兄。”

    “不必了。”项奕宸虽是言语轻微,平日习惯温润的脸上却丝毫没见一丝笑意,“本殿下有不起五公主这么个妹妹,又怎敢受你一声‘皇兄’?只怕是会平白折了寿命!若说招待,就更是不敢,心思狠毒的妇人招待,怕本殿下也是无福消受!’”

    被这样把话驳得冰冷无情,项奕欢也是心里恨极脸上却依然平静地放下太过灿烂的笑脸,淡淡地说着:“也是,皇兄有这么一个美色绝伦的胞妹能疼惜爱护,又怎么看得上我这个罪妃的女儿?可是若说心思狠毒,我可是不敢担待,比起有些女子表面纯净无害,背地里却心如蛇蝎城府深沉地做出些栽赃嫁祸害人九族的事来,我可是要甘拜下风!”

    “什么叫心如蛇蝎城府深沉?什么叫栽赃嫁祸害人九族?项奕欢,我警告你,不准你这般污蔑惜儿!”项奕宸听不得项奕欢口中吐出半点有伤项矜惜声誉之事,一把就用力抓住她的手腕怒喊。

    “怎么,这就等不及要为你心爱的妹妹争辩了?”项奕欢即使手腕吃痛也还是得意地疯狂笑着,近乎癫狂到使鬓发散乱,“我就是要说,项矜惜她就是恶毒就是下贱,她就该生出来就夭折,她就该像今时这般失去所爱痛不欲生,我还没来得及劝说父皇把她嫁出去,折磨她身心,让她生不如死!”

    “毒妇!”项奕宸再也听不下去项奕欢所言,扬起一个巴掌就冲着她的右脸扇下去。项奕欢被这太过用力的一巴掌打得身子就像折断的枯枝一样生生倒下去,清秀的脸蛋狠狠摩擦过地面,除了粘上无数的尘土更是擦破出无数的血珠,火辣的疼痛就不可抑制地钻进心里,逼得她的眼泪都快溢出来。

    “等到聂尹查证属实,本殿下自会命人收拾你!”项奕宸看着这般梨花带雨,有些楚楚可怜的项奕欢,仍是没有软下心来。

    “传我命令!”项奕宸转过身去就不再看项奕欢,站在一队官兵面前就庄重严肃地大喊,“聂尹有通敌叛国之嫌,皇上有令,彻查驸马府,搜寻聂尹的罪证。”

    “是!”官兵们齐齐答话,下一刻就再也不敢耽搁地脚步顿挫地闯进门里。

    “哈哈哈??”此时的项奕欢却忽然间忘却了疼痛,虽仍是无力站起也用手强撑着直起身来,看着官兵大队闯入,犹然像是城池的侵袭者一样,居然更为疯狂肆意地大笑起来,高高扬起的眼角都把眼泪挤出来。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八章:故技重演
    “你所说的可是??聂尹被指证通敌叛国一事?”项鸿枭双眼微眯,手里陡然一紧,就在掌心捏出汗来。

    尽管据悉得知南亓新帝并不会再向车玥发兵,可是肃清与南亓有勾结的余孽,还是刻不容缓。

    说起聂尹,项鸿枭到如今也不会尽信他能做出通敌叛国这般胆大妄为可诛九族的罪行,可是既有指证,就绝不会是空穴来风。

    项鸿枭又一向是生性多疑眼里揉不得沙子又喜好斩草除根之人,纵是错杀一万,也不能留下丝毫威胁。

    当年对待司空云澈是这样,今日对待聂尹,也是这样。

    再加上聂尹虽是在武将中居于首位却依然是秉性难改,活生生地消磨干净了项鸿枭对他仅有的那么一点期待,前段日子居然还蠢到在大臣面前失言说出和自己一同嫁祸司空云澈谋反,当时项鸿枭就已经意识到,聂尹是留着也无用了。

    不管聂尹通敌叛国之事是否属实,一则为了肃清南亓卧底,二则能除掉这个无用碍眼之人,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项鸿枭想到这里就正了正身子,面相着正在待命的项奕宸道:“聂尹竟敢有这个胆子通敌叛国,此事是该彻查。宸儿,朕就把这件事交给你去办,由你去查证聂尹通敌叛国的罪证,此事非同小可,你可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疏漏。”

    “儿臣自当全力而为,彻查此事!”项奕宸跪下接命,慷慨嘹亮的声音穿行回荡在整个大殿上。

    就算此事灭顶之灾已经近在咫尺,项奕欢也还和往日一般似乎安然无事地坐在正厅,玉指缓缓地抚着茶杯把新上的雨前龙井送进嘴里。她薄唇一抿,那些浓郁荡漾的茶香随着不烫不凉的水温就柔和地像溪水一样在口中喉间缓缓地流淌。

    她品着茶时回味着也睁开双目看着厅前两边茂盛的桃花,像是灼灼其华,永远不会凋谢枯萎的喧哗。没想到她就这样动了气,奋力将手里的茶杯往桌上一甩,震得里面的水都溅到她的衣袖上,为她捶背的丫鬟也赶紧吓得一头雾水地跪了下来:“夫人??夫人您怎么了?夫人息怒啊!”

    “哼!”项奕欢将贝齿狠狠一咬,用力将拳头锤到桌上就不甘心道,“项矜惜这个小贱人,还真是命硬,就像今时的这桃花一般,怎样都是开不败!我这么一次又一次地向父皇进言,把项矜惜许配给那些纨绔又品行不端的贵族子弟,硬是想把她逼上绝路,可皇后一次又一次地庇护项矜惜,真是该死!”

    “其实,夫人??”丫鬟看着项矜惜如此气急禁不住就抬起头来轻声劝慰,“九公主自从司空将军死后就一直郁郁寡欢已经痛不欲生,您又何必,何必一定要这么逼她害她?”

    “你懂什么?”项奕欢怒火更盛地转过头来俯视着怒斥丫鬟,“项矜惜纵然是整日都闷闷不乐,可她依然是享尽荣宠,要什么有什么的公主!我不甘心,我一定要毁了项矜惜的所有,我要折磨她的人和心,我要让她有一日不再这般高高在上,而是低贱得像奴隶一样跪在我脚下求饶!就算我项奕欢死,我也要拉着项矜惜去垫背!”

    项奕欢的声音尖利而又怨毒,就如同刀锋一样拔出穿过厅前,居然斩落下来无数的桃花花瓣。

    “可是,夫人??”见着项奕欢提到项矜惜时这般怒不可遏的模样,丫鬟也是不敢再次就此事开口,然而又就另一件事怯怯地说出话来,“聂将军被已通敌叛国之罪抓进了死牢,现在都还没有半点动静??这可是,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您就,就不想想办法救救聂将军?”

    株连九族,到时驸马府上下也会一个不留,丫鬟这句话,也是在心机颇多的项奕欢面前,争取个活命。

    “想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都是他自己造的孽,如今终于闯了大祸!”项奕欢一挥衣袖就把过于宽大的华服袖子扇掴到丫鬟的脸上,她又坐定了冷哼一声道,“聂尹他就是有勾结南亓的心思,可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做出这种事!一定是,一定是项奕宸和项矜惜他们一起联合设计的阴谋??好啊,项矜惜,我本来以为你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深宫公主,不曾想到你心思竟如此狠毒,竟给我下了这步狠棋,贱人!”

    “夫人??夫人不好了,门外太子殿下带着一大队官兵又赶过来了??”管家匆匆地向项奕欢跑过来,声音都因脚步太重太急而有所断续。

    “太子殿下?”项奕欢竟不在动怒也不再恨极,冷冷地扯出一个笑脸就轻言着,“我驸马府早就被团团包围,项奕宸还带了人赶来,真是热闹!”

    她说完话就是媚眼里华光一转,莲步缓摇地就一步一步毫不犹豫地走去门前,仍然慵懒地抚了抚鬓发道,“开门吧。”

    朱门大开时她就看到了立在一行官兵前,一身青袍面容俊逸神情肃迫的项奕宸,笑容甚是虚假却仍然热情地迎上去:“皇兄今日怎么得空出宫来看望妹妹?怎的也不差人先来告知一句,省得妹妹也不知皇兄大驾,不及准备招待,怠慢了皇兄。”

    “不必了。”项奕宸虽是言语轻微,平日习惯温润的脸上却丝毫没见一丝笑意,“本殿下有不起五公主这么个妹妹,又怎敢受你一声‘皇兄’?只怕是会平白折了寿命!若说招待,就更是不敢,心思狠毒的妇人招待,怕本殿下也是无福消受!’”

    被这样把话驳得冰冷无情,项奕欢也是心里恨极脸上却依然平静地放下太过灿烂的笑脸,淡淡地说着:“也是,皇兄有这么一个美色绝伦的胞妹能疼惜爱护,又怎么看得上我这个罪妃的女儿?可是若说心思狠毒,我可是不敢担待,比起有些女子表面纯净无害,背地里却心如蛇蝎城府深沉地做出些栽赃嫁祸害人九族的事来,我可是要甘拜下风!”

    “什么叫心如蛇蝎城府深沉?什么叫栽赃嫁祸害人九族?项奕欢,我警告你,不准你这般污蔑惜儿!”项奕宸听不得项奕欢口中吐出半点有伤项矜惜声誉之事,一把就用力抓住她的手腕怒喊。

    “怎么,这就等不及要为你心爱的妹妹争辩了?”项奕欢即使手腕吃痛也还是得意地疯狂笑着,近乎癫狂到使鬓发散乱,“我就是要说,项矜惜她就是恶毒就是下贱,她就该生出来就夭折,她就该像今时这般失去所爱痛不欲生,我还没来得及劝说父皇把她嫁出去,折磨她身心,让她生不如死!”

    “毒妇!”项奕宸再也听不下去项奕欢所言,扬起一个巴掌就冲着她的右脸扇下去。项奕欢被这太过用力的一巴掌打得身子就像折断的枯枝一样生生倒下去,清秀的脸蛋狠狠摩擦过地面,除了粘上无数的尘土更是擦破出无数的血珠,火辣的疼痛就不可抑制地钻进心里,逼得她的眼泪都快溢出来。

    “等到聂尹查证属实,本殿下自会命人收拾你!”项奕宸看着这般梨花带雨,有些楚楚可怜的项奕欢,仍是没有软下心来。

    “传我命令!”项奕宸转过身去就不再看项奕欢,站在一队官兵面前就庄重严肃地大喊,“聂尹有通敌叛国之嫌,皇上有令,彻查驸马府,搜寻聂尹的罪证。”

    “是!”官兵们齐齐答话,下一刻就再也不敢耽搁地脚步顿挫地闯进门里。

    “哈哈哈??”此时的项奕欢却忽然间忘却了疼痛,虽仍是无力站起也用手强撑着直起身来,看着官兵大队闯入,犹然像是城池的侵袭者一样,居然更为疯狂肆意地大笑起来,高高扬起的眼角都把眼泪挤出来。
章节目录 第三十九章:尽数偿还
    “项奕欢,你笑什么?”项奕宸冷漠地看她一眼,已是恨不得即刻杀之而后快,厌恶至极。

    “我笑??我笑一向清白堂堂正正的太子也做出了这般嫁祸于人之事!”项奕欢方才笑得太过用力,此时纵使说起话来还是声音断续得厉害,她却仰头毫不畏怯地直视着项奕宸继续嘲笑,“你敢说??你敢说方才闯进去搜查的官兵身上,都是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夹带吗?”

    “那又如何?”项奕宸的黑眸越发深沉,拂袖一挥就冷声道,“对于处处陷害他人的无耻小人,当然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找到了!”又是一如当年一般的场景,又是一名官兵抱着厚厚一摞书信递到早就胸有成竹的人手里。

    只不过,当年是陷害忠贤,而如今是,惩恶除奸。

    只是当时被构陷的人,再也不能看到现在。

    项奕宸紧紧攥着手里的书信,甚至都因为太过用力把它们弄得皱褶破裂,无比痛恨地念着这些年来的所有一切:司空云澈的屈辱和惨死,项矜惜的心痛和委屈,他们这对本相爱却不得相守的眷侣所承受的一切苦难,如今,都需要他们用性命去偿还!

    “来人!”项奕宸声音透彻云霄,一挥手也是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地大喊着,“聂氏一族,通敌叛国,人证物证俱全,传我命令,聂家上下,全数打入死牢,听候发落!”

    项奕宸就转过身去听着后面传来的各种声响:丫鬟的挣扎声,叫冤声,官兵威逼着让她们老实一些的叫喊声,一齐顿重的脚步声??还有,项奕欢似有若无的嘲笑声,全部混杂在一起传到每个人的耳里,阴暗晦涩到哪怕在异常明媚的春色中也听得人心有余悸。

    如今是人证物证俱全,自然容不得聂家再行狡辩,只不过聂尹他一人罪责竟然不幸地连累了聂氏整个家族。

    整个地位显赫家境优渥的聂家似乎在一夜之间就垮了,只剩下再也没有人声的偌大府邸和连年依旧生生不息的后院繁华一如从前地坚守在原地。一阵微风吹起时,梨花树就下开浓密纯白的花雨,像祭奠亡人的冥纸一样轻盈又荒芜,翻飞以后转身离去,就再也找不到曾经到来的痕迹。

    项矜惜也是久久闭门玉锦宫,听着聂尹已倒就迫不及待地赶去了死牢想要冷眼旁观着聂尹的下场。本来这种重罪之人是不该随便让人去看的,可是项奕宸为了安抚项矜惜,特意吩咐下去破了例。

    项矜惜今日是有心穿着一身盛装,甚至还让歆儿给她上了脂粉,看起来是格外光彩动人。她面色冷漠脚步轻盈地迈了进去,看着身着囚服却全身完好并无丝毫伤痕的聂尹就嘲笑出声:“这就是云澈当年被你诬陷谋反叛逆而住过的囚房,如今,我也让你来这里尝尝这滋味。”

    “项矜惜,是你,定是你这个小贱人陷害我,一定是你!我杀了你!”聂尹尖叫着就狼狈地站起身冲着项矜惜扑过来,却立刻有两个狱卒眼疾手快,抢先一步就抓住了他。

    “聂尹,你自己多行不义,落此下场,与我何干?”项矜惜寒着一张脸就朝着聂尹喊出狠话来,下一刻明亮的凤眸就被仇恨和快意占满,“聂尹,当年你不是说,凭我项矜惜这纤弱不堪的身子,奈何不了你吗?好,那我今日,就让你尝一尝,云澈当年受刑的滋味,把他拖出来!”

    项矜惜最后一句话说得太过痛心也太过用力,声音愤恨得甚为颤抖,连她的面容都是极为苍白。

    “放开我,放开我,项矜惜,你这个心狠手辣的小贱人!贱人,你不得好死!”聂尹就算是被束缚着也转过头来歇斯底里地冲项矜惜大骂不断。

    “公主,他骂得实在太过难听,要不要吩咐着,把他的嘴堵上?”歆儿站在项矜惜身边小心翼翼地问着。

    项矜惜的白衣一动,衬得此时她此时风华无双的笑靥更是明媚温柔,她转了身就向聂尹要被施刑处金步缓摇地走过来,“不必了。我还想要听一听,他受刑时的惨叫声!”

    “项矜惜,你这个贱人,等我从这里出去,一定会收拾你!我一定把你剜心剥骨,让你去陪你惨死的小情郎!”聂尹就算已被绑在架上也是不断挣着绳子冲着项矜惜喊出狠话。

    “等你出去?”项矜惜笑得更是快意浓重,云鬓上的步摇都是不断晃动,她走过去在聂尹三步前停下来,说得风轻云淡,“我忘了告诉你,从你府中,皇兄已经搜出了通敌叛国的书信作为罪证,现在不光是你驸马府,你整个聂氏所有人都已被打到了死牢里,择日,全数处斩!”

    “当年你诬陷云澈,杀他府中一百七十八人,如今,我要你整个聂氏上下一千二百九十六条性命来还!”

    司空云澈并无亲戚,与朝中大臣也是几乎毫无往来,故而当年将司空云澈打入死牢后,项鸿枭也只是处理了将军府上下仆人,共是一百七十八人。

    可是聂家为氏家大族,牵连甚广,一旦处置起来,就不会是那般几百人就可了事的了。

    “项矜惜,你这般害我,我告诉你,我就是做了鬼,也要日日夜夜缠着你,一定要你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项矜惜更是微微一笑,丝毫不放在心上,又一把抓住聂尹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来,“你方才说,剜心剥骨?本公主还真未见过那副情景,既然你那么想剜心剥骨,我到时,就让你尝尝这滋味!”

    “项矜惜,你??你这个蛇蝎心肠,心狠手辣的贱人,你要??你要做什么?你敢??敢动用私刑?”聂尹虽然话里还是带骂的,可是语气却已有些许害怕,全身也是不停颤抖。

    “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得那么痛快的!”项矜惜的凤目眼角轻轻一翘,“云澈当年被动过的刑,受过的伤我可还是清清楚楚地记得,你不还回来,我怎会让你这么轻易地就死?”

    项矜惜随即就朱唇一抿,淡笑地转过身去不再看他:“来人,上鞭刑,无比要给我狠狠地打,打到他皮肉翻卷不可!”

    “是!”狱卒领了命,就站在两旁拿起长鞭。

    “项矜惜,你这个小贱??啊——”聂尹还想出声去痛骂项矜惜,却不想鞭子这时已然狠狠地冲着他的身体落下来,使他的所有话语都被惨烈如咆哮的痛呼占满。

    项矜惜不禁又再次回头,面对着聂尹就在座椅上落下来,亲眼就看着长鞭在他不停身上抽打出一道道血痕,听着聂尹开始时还是极为清楚的痛呼和嘶吼,而后逐渐就隐没在鞭声里,变成杀猪一样的闷哼,不时低头望着自己的玉指,只是为了遮挡眼下的泪珠。

    云澈,你看到了吗?我终于??终于为你报仇了。

    “好了住手吧。”等到聂尹全身的衣物都已被抽打得像他的皮肉一样裂开,浸满鲜血,项矜惜仍是不甘心地似有玩味般看着此时汗水满头,脸色惨白的聂尹,他因骤然停下的鞭子暂且松了一口气,没想到项矜惜忽然又缓缓吐出一句,“你别忘了,还有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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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项奕欢,你笑什么?”项奕宸冷漠地看她一眼,已是恨不得即刻杀之而后快,厌恶至极。

    “我笑??我笑一向清白堂堂正正的太子也做出了这般嫁祸于人之事!”项奕欢方才笑得太过用力,此时纵使说起话来还是声音断续得厉害,她却仰头毫不畏怯地直视着项奕宸继续嘲笑,“你敢说??你敢说方才闯进去搜查的官兵身上,都是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夹带吗?”

    “那又如何?”项奕宸的黑眸越发深沉,拂袖一挥就冷声道,“对于处处陷害他人的无耻小人,当然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找到了!”又是一如当年一般的场景,又是一名官兵抱着厚厚一摞书信递到早就胸有成竹的人手里。

    只不过,当年是陷害忠贤,而如今是,惩恶除奸。

    只是当时被构陷的人,再也不能看到现在。

    项奕宸紧紧攥着手里的书信,甚至都因为太过用力把它们弄得皱褶破裂,无比痛恨地念着这些年来的所有一切:司空云澈的屈辱和惨死,项矜惜的心痛和委屈,他们这对本相爱却不得相守的眷侣所承受的一切苦难,如今,都需要他们用性命去偿还!

    “来人!”项奕宸声音透彻云霄,一挥手也是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地大喊着,“聂氏一族,通敌叛国,人证物证俱全,传我命令,聂家上下,全数打入死牢,听候发落!”

    项奕宸就转过身去听着后面传来的各种声响:丫鬟的挣扎声,叫冤声,官兵威逼着让她们老实一些的叫喊声,一齐顿重的脚步声??还有,项奕欢似有若无的嘲笑声,全部混杂在一起传到每个人的耳里,阴暗晦涩到哪怕在异常明媚的春色中也听得人心有余悸。

    如今是人证物证俱全,自然容不得聂家再行狡辩,只不过聂尹他一人罪责竟然不幸地连累了聂氏整个家族。

    整个地位显赫家境优渥的聂家似乎在一夜之间就垮了,只剩下再也没有人声的偌大府邸和连年依旧生生不息的后院繁华一如从前地坚守在原地。一阵微风吹起时,梨花树就下开浓密纯白的花雨,像祭奠亡人的冥纸一样轻盈又荒芜,翻飞以后转身离去,就再也找不到曾经到来的痕迹。

    项矜惜也是久久闭门玉锦宫,听着聂尹已倒就迫不及待地赶去了死牢想要冷眼旁观着聂尹的下场。本来这种重罪之人是不该随便让人去看的,可是项奕宸为了安抚项矜惜,特意吩咐下去破了例。

    项矜惜今日是有心穿着一身盛装,甚至还让歆儿给她上了脂粉,看起来是格外光彩动人。她面色冷漠脚步轻盈地迈了进去,看着身着囚服却全身完好并无丝毫伤痕的聂尹就嘲笑出声:“这就是云澈当年被你诬陷谋反叛逆而住过的囚房,如今,我也让你来这里尝尝这滋味。”

    “项矜惜,是你,定是你这个小贱人陷害我,一定是你!我杀了你!”聂尹尖叫着就狼狈地站起身冲着项矜惜扑过来,却立刻有两个狱卒眼疾手快,抢先一步就抓住了他。

    “聂尹,你自己多行不义,落此下场,与我何干?”项矜惜寒着一张脸就朝着聂尹喊出狠话来,下一刻明亮的凤眸就被仇恨和快意占满,“聂尹,当年你不是说,凭我项矜惜这纤弱不堪的身子,奈何不了你吗?好,那我今日,就让你尝一尝,云澈当年受刑的滋味,把他拖出来!”

    项矜惜最后一句话说得太过痛心也太过用力,声音愤恨得甚为颤抖,连她的面容都是极为苍白。

    “放开我,放开我,项矜惜,你这个心狠手辣的小贱人!贱人,你不得好死!”聂尹就算是被束缚着也转过头来歇斯底里地冲项矜惜大骂不断。

    “公主,他骂得实在太过难听,要不要吩咐着,把他的嘴堵上?”歆儿站在项矜惜身边小心翼翼地问着。

    项矜惜的白衣一动,衬得此时她此时风华无双的笑靥更是明媚温柔,她转了身就向聂尹要被施刑处金步缓摇地走过来,“不必了。我还想要听一听,他受刑时的惨叫声!”

    “项矜惜,你这个贱人,等我从这里出去,一定会收拾你!我一定把你剜心剥骨,让你去陪你惨死的小情郎!”聂尹就算已被绑在架上也是不断挣着绳子冲着项矜惜喊出狠话。

    “等你出去?”项矜惜笑得更是快意浓重,云鬓上的步摇都是不断晃动,她走过去在聂尹三步前停下来,说得风轻云淡,“我忘了告诉你,从你府中,皇兄已经搜出了通敌叛国的书信作为罪证,现在不光是你驸马府,你整个聂氏所有人都已被打到了死牢里,择日,全数处斩!”

    “当年你诬陷云澈,杀他府中一百七十八人,如今,我要你整个聂氏上下一千二百九十六条性命来还!”

    司空云澈并无亲戚,与朝中大臣也是几乎毫无往来,故而当年将司空云澈打入死牢后,项鸿枭也只是处理了将军府上下仆人,共是一百七十八人。

    可是聂家为氏家大族,牵连甚广,一旦处置起来,就不会是那般几百人就可了事的了。

    “项矜惜,你这般害我,我告诉你,我就是做了鬼,也要日日夜夜缠着你,一定要你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项矜惜更是微微一笑,丝毫不放在心上,又一把抓住聂尹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来,“你方才说,剜心剥骨?本公主还真未见过那副情景,既然你那么想剜心剥骨,我到时,就让你尝尝这滋味!”

    “项矜惜,你??你这个蛇蝎心肠,心狠手辣的贱人,你要??你要做什么?你敢??敢动用私刑?”聂尹虽然话里还是带骂的,可是语气却已有些许害怕,全身也是不停颤抖。

    “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得那么痛快的!”项矜惜的凤目眼角轻轻一翘,“云澈当年被动过的刑,受过的伤我可还是清清楚楚地记得,你不还回来,我怎会让你这么轻易地就死?”

    项矜惜随即就朱唇一抿,淡笑地转过身去不再看他:“来人,上鞭刑,无比要给我狠狠地打,打到他皮肉翻卷不可!”

    “是!”狱卒领了命,就站在两旁拿起长鞭。

    “项矜惜,你这个小贱??啊——”聂尹还想出声去痛骂项矜惜,却不想鞭子这时已然狠狠地冲着他的身体落下来,使他的所有话语都被惨烈如咆哮的痛呼占满。

    项矜惜不禁又再次回头,面对着聂尹就在座椅上落下来,亲眼就看着长鞭在他不停身上抽打出一道道血痕,听着聂尹开始时还是极为清楚的痛呼和嘶吼,而后逐渐就隐没在鞭声里,变成杀猪一样的闷哼,不时低头望着自己的玉指,只是为了遮挡眼下的泪珠。

    云澈,你看到了吗?我终于??终于为你报仇了。

    “好了住手吧。”等到聂尹全身的衣物都已被抽打得像他的皮肉一样裂开,浸满鲜血,项矜惜仍是不甘心地似有玩味般看着此时汗水满头,脸色惨白的聂尹,他因骤然停下的鞭子暂且松了一口气,没想到项矜惜忽然又缓缓吐出一句,“你别忘了,还有别的!”
章节目录 第四十章:螳螂捕蝉
    “项矜惜,你??你这个,小贱人!”聂尹此时就算已经疼得呲牙咧嘴奄奄一息,却还是鼠目紧盯着项矜惜,口里不停地骂着。紫you阁 w.ziyouge.com

    “疼吗?”项矜惜的烟波柔若春水,笑得只让人留恋沉醉,她却在下一刻伸着柔荑抚上了聂尹还在流血的伤口,“聂将军,我记得当初云澈受了那么多的重刑,可是都没喊过一声。方才你的喊叫,可是都把我的耳朵震坏了呢!你们两个同为武将,怎么会,有这般差别?”

    “项??项矜惜,小贱人,你想做什么?”尽管聂尹也被方才项矜惜太过于美艳绝伦的一笑有些勾去了魂魄,可是项矜惜的纤滑过他身上伤口时纵然柔软,然而长指甲却又能把疼痛生生从中劈开,将聂尹都惊得颤抖不停。

    “我能做什么?当然是把你当年对云澈做的事,加倍还回去!”项矜惜忽然脸上就撤去了柔软,狠狠地一下子抓着聂尹手臂上的伤口,在他惊叫之时还是事不关己一样冷冽沉静,“你不记得你当年对云澈做过什么,我可都清清楚楚地记得!他全身上下都是伤,有鞭刑,有火烙,还有被人捅的匕首伤,手里还被订了竹签!这些,我都会让你尝尝是什么滋味的!”

    项矜惜的眼前突然就疯狂浮现出那个单薄颀长,却是鲜血遍布伤痕累累的身影,硬逼着自己不把眼泪落出来,只不住地在眸中打转。

    “你??你??九,九妹,九公主??你放了,放了我吧??我好歹,好歹都是你的五姐夫??”聂尹听到项矜惜的话就直接两股战战,他虽未受过那些疼痛,可是听人的说道和自己见司空云澈受刑时流的那一滩滩血就知道定是会残忍至极,现在居然还不顾恩怨地脸颊颤抖地求起来项矜惜,“九妹??你,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你别忘了,我可是你五姐夫!”

    “九妹?五姐夫?”项矜惜扬起脸来一笑,眼泪顺势就不可阻挡地流出来,“你和项奕欢勾结处处针对陷害云澈时可曾想过我是你九妹?你们屡屡刁难我和云澈时可曾想过我是你九妹?你嫁祸他谋反叛逆,给他施下酷刑时可曾想过我是你九妹?你给他下毒害他战死沙场时又何曾想过我是你九妹?聂尹,你欠下的债,我已经让你逍遥快活了五年,如今,是该还了!”

    “你放心,惜儿为了好好招待五姐夫,特意找来了当年给云澈施刑的狱卒,一定会让五姐夫尝到最原汁原味的感受!”项矜惜眼里的杀意一顿,挥了挥手就把旁边的狱卒叫过来:“我要让你们几个好好待聂将军。”

    “愿听从九公主差遣,公主有何要求,尽管吩咐就是。”狱卒齐声。

    “当年云澈的胸口有三处火烙伤,腹部五处匕首捅伤,十指都被订了三根竹签,每天都受着鞭刑,遍体鳞伤!”项矜惜忆起她当时在死牢里抱着司空云澈查看伤口,险些就痛哭失声,然而终于还是决然无情,“现在,我要他加倍还回来!”

    “小的明白了!”纵然是惊诧于项矜惜这种天性良善女子的狠毒话语,可是谁也明白她是为了无端受冤的司空将军,也只能答应下来。

    “记着,不要让他死了??我还要留他一条命,剜心剥骨!”

    项矜惜就平静无波地站在一边看着再火里渐渐被烧灼得通红的烙铁,又转眼一望已经面如土色的聂尹,脸上的神情妖冶而灿烂,她一勾嘴角就转过身去,抛下一句“记得要日日都这般施刑,本公主会每天派人来看,如若少了一日,那他该受的刑,就由你们来担。”

    后面传来的狱卒恭敬答话声和聂尹极为凄厉的惨叫声都隐没在了烙铁炽烤皮肉发出的“滋滋”声里,项矜惜轻轻迈步,不时含着笑意抬手用丝帕捂鼻来抵挡那中生肉被活活烧焦的气味,歆儿回头望了一眼就看到聂尹身上乌黑的衣物和焦灼着冒着烟,还在流血的胸口,瞬间就花容失色地噤了声。可是一抬头,却看到项矜惜已然不动声色地向着另一方专门关押女囚犯的牢房走去。

    死牢虽是一体,也总要顾及着男女有别,虽相距并不远,也不过是数十步的路程。来到关押项奕欢的这处还能隐隐听到另一边传来的惨叫声。

    项奕欢虽身上并无伤痕,也是面容依旧沉稳,那被项奕宸掌掴后的擦伤却在娇美的脸蛋上甚为明显可怖。再加上项奕欢褪去了厚重的脂粉和华服,此时净装素颜,竟能透出些楚楚可怜的模样来。

    项奕欢直身坐在铺满稻草的地上,看到项矜惜来到面前也是安静抬起眼来,也不再掩盖心里的恶毒和恨意就笑出声来:“项矜惜,我还真是小看了你,想不到,你居然能做出嫁祸聂家通敌叛国的诛九族之罪,还真是心狠手辣!”

    “不管你信与不信,聂尹通敌叛国之罪,不是我策划的!他作恶多端,想要聂氏败落家破人亡的人,又岂是少数?”项矜惜此时也再不顾及曾经所谓的姐妹温情,低了声冷言道,“若说心狠手辣,惜儿又怎能比得上姐姐?可是惜儿苦思冥想,也不知何处得罪过姐姐,要招来祸端引得云澈也屡屡被嫁祸残害?”

    “有何处得罪过我?”项奕欢一下子就激动得站起身来,面对着项矜惜就把二十多年隐藏的所有仇怨都宣泄出来,“你最大的罪过就是根本不该出世,根本就不该成了最受宠的唯一嫡亲公主!你若不出世,我母妃就不会因旧疾复发不治而死!你若不出世,我奶娘也不会为了给母妃报仇生生被项奕宸灌下毒药!你若不出世,我就不会失去唯一待我好的两个人,说得好听些是宫里的五公主,可是连宫女都敢羞辱打骂我!项矜惜,这一切一切,都是拜你所赐!若不是你,父皇怎么会根本就注意不到还有我这个女儿?若不是你,我又怎会犯得着为了利用聂家势力复仇去接近嫁给面容平庸毫无才干的聂尹,活活搭进了我的一生?都是因为你项矜惜!”

    项奕欢把她所有的委屈和耻辱都掺着泪水撕心裂肺地冲着项矜惜道出来:“从你看我跌倒扶我起来的那天,我就打定主意,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接近你,寻找机会复仇!”

    项矜惜看到曾经处处对自己关怀备至,她视作亲姐的人居然从一开始就是在虚情假意,甚至暗怀祸心地想要处处加害自己,也是瞬间就感到悲凉得紧,又是无奈又是责怪:“你若是??你若是恨我,你如何害我,如何对付我,我都不怪你??可是,可是你为什么要??为什么要一直迫害云澈?”

    项奕欢睁大了双眼一脸得意地看着此时绝望失落的项矜惜:“如果不这样,怎么让你痛不欲生?如果不折磨司空云澈,怎么让你生不如死,怎么让你像今日这般整日活得都像行尸走肉?项矜惜,我项奕欢就是想看着你痛,看着你哭,看着你求死不得亦不能生!”

    项矜惜纵是已经心内备受煎熬胸口也开始剧烈起伏,却仍是转身不看项奕欢,想要竭力使自己平定下来。项奕欢还是不肯罢休,跟过去就抓着项矜惜的双肩冲她大喊:“项矜惜,我害死了你的小情人,你不是恨我吗?你杀了我,你这就杀了我啊!你方才对聂尹施刑不是很绝情狠毒吗?你对我也动手啊!”

    项矜惜的情绪虽是尚未安定下来,她却只是闭了双眼,过了一会儿才慢慢把项奕欢的双手从自己肩上扯下来:“我对聂尹施刑,是因为他曾这般对待云澈,我也要他加倍尝尝这滋味,而你,毕竟还是我的五姐,我不会对你动刑。你的日子也不多了,我会吩咐下去,让狱卒不准对你不敬,一切都要照最好的来给你。”

    “歆儿,我们走吧。”项矜惜像是疲惫也像是对项奕欢厌恶失望至极,全然没有了面对聂尹时的那份气势,离开的步伐也是虚弱得颤颤巍巍,像是即刻油尽的灯烛一样就快要倒下去。

    她项矜惜不怕为人所害,只怕向她捅刀的人,自己是完全信任。

    可是尽管如此,她仍是不忍心怪罪。

    项奕欢在项矜惜终于走远后陡然站立不住地倒下来,眼泪却比方才更为汹涌,涤洗着脸上的灰尘,也浸润着伤口,泛起紧密的疼痛。

    “小姐,我实在不明白,我们好端端的,跑来这死牢干什么?怪不吉利的。”死牢外,正有一主一仆打扮的两个少女躲在墙外偷窥着。

    “嘘!”那名衣裳华丽精致的少女将手指竖立在唇上比划出要她噤声的姿势,嘟着粉嫩清丽的脸就盯着项矜惜的背影嘟嘴小声说着,“九公主还真不愧为名动天下的美人,只远远望一眼侧脸都让人觉得美不胜收??可是,任你再美,都休想再跟我抢太子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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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四十章:螳螂捕蝉
    “项矜惜,你??你这个,小贱人!”聂尹此时就算已经疼得呲牙咧嘴奄奄一息,却还是鼠目紧盯着项矜惜,口里不停地骂着。紫you阁 w.ziyouge.com

    “疼吗?”项矜惜的烟波柔若春水,笑得只让人留恋沉醉,她却在下一刻伸着柔荑抚上了聂尹还在流血的伤口,“聂将军,我记得当初云澈受了那么多的重刑,可是都没喊过一声。方才你的喊叫,可是都把我的耳朵震坏了呢!你们两个同为武将,怎么会,有这般差别?”

    “项??项矜惜,小贱人,你想做什么?”尽管聂尹也被方才项矜惜太过于美艳绝伦的一笑有些勾去了魂魄,可是项矜惜的纤滑过他身上伤口时纵然柔软,然而长指甲却又能把疼痛生生从中劈开,将聂尹都惊得颤抖不停。

    “我能做什么?当然是把你当年对云澈做的事,加倍还回去!”项矜惜忽然脸上就撤去了柔软,狠狠地一下子抓着聂尹手臂上的伤口,在他惊叫之时还是事不关己一样冷冽沉静,“你不记得你当年对云澈做过什么,我可都清清楚楚地记得!他全身上下都是伤,有鞭刑,有火烙,还有被人捅的匕首伤,手里还被订了竹签!这些,我都会让你尝尝是什么滋味的!”

    项矜惜的眼前突然就疯狂浮现出那个单薄颀长,却是鲜血遍布伤痕累累的身影,硬逼着自己不把眼泪落出来,只不住地在眸中打转。

    “你??你??九,九妹,九公主??你放了,放了我吧??我好歹,好歹都是你的五姐夫??”聂尹听到项矜惜的话就直接两股战战,他虽未受过那些疼痛,可是听人的说道和自己见司空云澈受刑时流的那一滩滩血就知道定是会残忍至极,现在居然还不顾恩怨地脸颊颤抖地求起来项矜惜,“九妹??你,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你别忘了,我可是你五姐夫!”

    “九妹?五姐夫?”项矜惜扬起脸来一笑,眼泪顺势就不可阻挡地流出来,“你和项奕欢勾结处处针对陷害云澈时可曾想过我是你九妹?你们屡屡刁难我和云澈时可曾想过我是你九妹?你嫁祸他谋反叛逆,给他施下酷刑时可曾想过我是你九妹?你给他下毒害他战死沙场时又何曾想过我是你九妹?聂尹,你欠下的债,我已经让你逍遥快活了五年,如今,是该还了!”

    “你放心,惜儿为了好好招待五姐夫,特意找来了当年给云澈施刑的狱卒,一定会让五姐夫尝到最原汁原味的感受!”项矜惜眼里的杀意一顿,挥了挥手就把旁边的狱卒叫过来:“我要让你们几个好好待聂将军。”

    “愿听从九公主差遣,公主有何要求,尽管吩咐就是。”狱卒齐声。

    “当年云澈的胸口有三处火烙伤,腹部五处匕首捅伤,十指都被订了三根竹签,每天都受着鞭刑,遍体鳞伤!”项矜惜忆起她当时在死牢里抱着司空云澈查看伤口,险些就痛哭失声,然而终于还是决然无情,“现在,我要他加倍还回来!”

    “小的明白了!”纵然是惊诧于项矜惜这种天性良善女子的狠毒话语,可是谁也明白她是为了无端受冤的司空将军,也只能答应下来。

    “记着,不要让他死了??我还要留他一条命,剜心剥骨!”

    项矜惜就平静无波地站在一边看着再火里渐渐被烧灼得通红的烙铁,又转眼一望已经面如土色的聂尹,脸上的神情妖冶而灿烂,她一勾嘴角就转过身去,抛下一句“记得要日日都这般施刑,本公主会每天派人来看,如若少了一日,那他该受的刑,就由你们来担。”

    后面传来的狱卒恭敬答话声和聂尹极为凄厉的惨叫声都隐没在了烙铁炽烤皮肉发出的“滋滋”声里,项矜惜轻轻迈步,不时含着笑意抬手用丝帕捂鼻来抵挡那中生肉被活活烧焦的气味,歆儿回头望了一眼就看到聂尹身上乌黑的衣物和焦灼着冒着烟,还在流血的胸口,瞬间就花容失色地噤了声。可是一抬头,却看到项矜惜已然不动声色地向着另一方专门关押女囚犯的牢房走去。

    死牢虽是一体,也总要顾及着男女有别,虽相距并不远,也不过是数十步的路程。来到关押项奕欢的这处还能隐隐听到另一边传来的惨叫声。

    项奕欢虽身上并无伤痕,也是面容依旧沉稳,那被项奕宸掌掴后的擦伤却在娇美的脸蛋上甚为明显可怖。再加上项奕欢褪去了厚重的脂粉和华服,此时净装素颜,竟能透出些楚楚可怜的模样来。

    项奕欢直身坐在铺满稻草的地上,看到项矜惜来到面前也是安静抬起眼来,也不再掩盖心里的恶毒和恨意就笑出声来:“项矜惜,我还真是小看了你,想不到,你居然能做出嫁祸聂家通敌叛国的诛九族之罪,还真是心狠手辣!”

    “不管你信与不信,聂尹通敌叛国之罪,不是我策划的!他作恶多端,想要聂氏败落家破人亡的人,又岂是少数?”项矜惜此时也再不顾及曾经所谓的姐妹温情,低了声冷言道,“若说心狠手辣,惜儿又怎能比得上姐姐?可是惜儿苦思冥想,也不知何处得罪过姐姐,要招来祸端引得云澈也屡屡被嫁祸残害?”

    “有何处得罪过我?”项奕欢一下子就激动得站起身来,面对着项矜惜就把二十多年隐藏的所有仇怨都宣泄出来,“你最大的罪过就是根本不该出世,根本就不该成了最受宠的唯一嫡亲公主!你若不出世,我母妃就不会因旧疾复发不治而死!你若不出世,我奶娘也不会为了给母妃报仇生生被项奕宸灌下毒药!你若不出世,我就不会失去唯一待我好的两个人,说得好听些是宫里的五公主,可是连宫女都敢羞辱打骂我!项矜惜,这一切一切,都是拜你所赐!若不是你,父皇怎么会根本就注意不到还有我这个女儿?若不是你,我又怎会犯得着为了利用聂家势力复仇去接近嫁给面容平庸毫无才干的聂尹,活活搭进了我的一生?都是因为你项矜惜!”

    项奕欢把她所有的委屈和耻辱都掺着泪水撕心裂肺地冲着项矜惜道出来:“从你看我跌倒扶我起来的那天,我就打定主意,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接近你,寻找机会复仇!”

    项矜惜看到曾经处处对自己关怀备至,她视作亲姐的人居然从一开始就是在虚情假意,甚至暗怀祸心地想要处处加害自己,也是瞬间就感到悲凉得紧,又是无奈又是责怪:“你若是??你若是恨我,你如何害我,如何对付我,我都不怪你??可是,可是你为什么要??为什么要一直迫害云澈?”

    项奕欢睁大了双眼一脸得意地看着此时绝望失落的项矜惜:“如果不这样,怎么让你痛不欲生?如果不折磨司空云澈,怎么让你生不如死,怎么让你像今日这般整日活得都像行尸走肉?项矜惜,我项奕欢就是想看着你痛,看着你哭,看着你求死不得亦不能生!”

    项矜惜纵是已经心内备受煎熬胸口也开始剧烈起伏,却仍是转身不看项奕欢,想要竭力使自己平定下来。项奕欢还是不肯罢休,跟过去就抓着项矜惜的双肩冲她大喊:“项矜惜,我害死了你的小情人,你不是恨我吗?你杀了我,你这就杀了我啊!你方才对聂尹施刑不是很绝情狠毒吗?你对我也动手啊!”

    项矜惜的情绪虽是尚未安定下来,她却只是闭了双眼,过了一会儿才慢慢把项奕欢的双手从自己肩上扯下来:“我对聂尹施刑,是因为他曾这般对待云澈,我也要他加倍尝尝这滋味,而你,毕竟还是我的五姐,我不会对你动刑。你的日子也不多了,我会吩咐下去,让狱卒不准对你不敬,一切都要照最好的来给你。”

    “歆儿,我们走吧。”项矜惜像是疲惫也像是对项奕欢厌恶失望至极,全然没有了面对聂尹时的那份气势,离开的步伐也是虚弱得颤颤巍巍,像是即刻油尽的灯烛一样就快要倒下去。

    她项矜惜不怕为人所害,只怕向她捅刀的人,自己是完全信任。

    可是尽管如此,她仍是不忍心怪罪。

    项奕欢在项矜惜终于走远后陡然站立不住地倒下来,眼泪却比方才更为汹涌,涤洗着脸上的灰尘,也浸润着伤口,泛起紧密的疼痛。

    “小姐,我实在不明白,我们好端端的,跑来这死牢干什么?怪不吉利的。”死牢外,正有一主一仆打扮的两个少女躲在墙外偷窥着。

    “嘘!”那名衣裳华丽精致的少女将手指竖立在唇上比划出要她噤声的姿势,嘟着粉嫩清丽的脸就盯着项矜惜的背影嘟嘴小声说着,“九公主还真不愧为名动天下的美人,只远远望一眼侧脸都让人觉得美不胜收??可是,任你再美,都休想再跟我抢太子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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