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狗饲养守则
作者:糯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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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一章
    深冬风寒料峭,薄若蝉翼的窗户纸带着窟窿眼,哪里挡得住什么风寒。买柴虽一文钱有一大捆,林羡却还不舍得买来烧火,在床上哆哆嗦嗦了大半夜才将将能睡。

    这已经是没有什么办法,能用的被子都拿了出来,连前月抱来的小黄狗都不管脏污的搂在怀里,这才熬到了早上,等到了有太阳的时候。

    林羡睁着眼睛躺在被窝里,掰着指头算家里所剩的银钱。手上还剩下七八两碎银子,再撑两个月才到家里租出去的铺子季度交租的时候,她一个人吃穿都省,家里还有一只抱窝的老母鸡,若是能孵出小鸡来,零碎凑凑想来是还算宽裕的。另外说起来,家里人虽然去的早,然而也还给她定下一桩不错的婚事,再等五六年就好嫁过去。

    后路总还是不用愁的。

    只是这中间的时光,另外算上自个儿要攒出来的嫁妆,手头上的银钱到底还是十分紧巴巴,一时很难周折开来。

    她正算的费劲儿,屋外忽然有了动静,怀里的小黄狗跟着支愣起脑袋,湿漉漉的眼眸眨了眨。

    自从林羡的娘病弱走后,林家的院门紧闭已久,没亲戚又无睦邻,多数时候是不带响动的。今天早上却不知为何给人从外头咚咚咚的敲出一阵急响来,落在人心上慌慌忙忙。

    林羡忙一骨碌坐起来,扣衣扣穿鞋子,嘴上又急忙高声应道,“哎,等等就来。”

    小黄狗抬了抬头,见林羡走,呜咽了两声跟着跳下床去,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

    外头院子里给日头撒的一地金光,看着暖意融融,可吸一口气依旧冻到肺里,连着骨头芯儿里都带着寒意。她搓搓手,将门闩抽了,打开一条小缝往外看,略带着些防备的问,“谁?”

    “林小娘子,”外头猛凑上来一张满是褶的脸,不仔细瞧恐还要以为是哪儿来的老妖怪。说话的是镇上的媒婆,此刻笑成一朵花,开口时亲亲热热不见生,“我是你钱婶子啊,外头冷,让我进屋坐坐去?”

    林羡的目光落在钱媒婆身后几个指指点点说细碎闲话的邻居身上,心里有些犹疑,脸上却勾出一个笑,客气道,“原来是婶子。”

    钱媒婆不将自个儿当外人,没等林羡将话说完径直推了门便想进来。却不料林羡的足尖早有防备的抵着门,她没推动,低头瞧见林羡依旧是笑脸,便听见她前面没说完的半句话跟着冒出来,“进屋冷成冰窖,家里没买柴火,连炕头都没烧,还是在太阳底下站一会儿来的暖和些,莫要委屈了婶子。”

    那语调不起不伏,容貌虽然稚嫩,说话却圆润带着些老成,语气软软的将人挡在了门外。钱媒婆暗想,怪不得都说林家的小娘子独能撑起一方门面,这哪里看得出是年后才要满十岁的孩子。

    钱媒婆才一句就吃了半口闭门羹,面上有两寸挂不住。只到底是吃这口饭的,转一瞬就换了笑容,看不出有什么龃龉,“那就随小娘子的意思。”

    她说着从门缝里那一点儿地方往里环视一圈,自顾自笑道,“我说小娘子啊,你这家宅可着实宽敞,放在镇上也是拔尖的呢。”

    小黄蹲在林羡脚边,身子小小却带着警惕,发出呜呜的奶气威吓。

    林羡用泛凉的指尖揉了揉小黄的脑袋,略安抚了它,后仰头也不欲和钱媒婆兜圈子,径直道,“不知钱婶子这回来有什么事情?”

    话虽然是这么问,可林羡心里隐隐已经有了些计较。媒婆上门不过为的是两种事情,一为说亲,二为退亲。自己既然已经有亲事在身,林羡的眉头一拧,知道左不过是为了后头这一种了。

    不过话没说出口,没准也不是,也不好想的太早,她心道。

    钱媒婆将双手拢进衣袖里,抿唇笑道,“可不都说林小娘子是聪明孩子呢,那我也就只说了,我是郑秀才家让来的,他家要退亲。”

    这话猛的没遮掩扔下来,林羡脸上的神色顿住,剩下的一丝侥幸像是给人一脚踩灭了的星火,簌的没了踪影。

    钱媒婆假模假样的又跟着叹了一声,然后快语道,“小娘子兴许还不知道,前些天郑秀才染了风寒好不了,那么小的病,也就两天的功夫,如今已经去了半条命,谁成想能这样?实实在在是造化弄人,今早那老太太立刻请人给算了一卦,说是有命硬的冲撞了,死爹死娘后竟连未嫁的亲家公都克着了,你说这事儿……郑家是有情有义的,花了不少银子消灾,还不想破了这婚约,然而终不得解,说是只有将这婚事断了才成,这不,才请了我来,将这事情同你说清楚。”

    林羡命硬的说法由来已久,早在林萧氏还在世时,背后有那等嘴碎的一直说着也未曾停歇过。只这样的话再觉得是真的,总也没有当众人面戳出来的。

    命硬克人这是多大一顶帽子,竟就这么给郑家人轻飘飘不当回事的用做了退婚的理由,偏还要装出道貌岸然的为难样。

    林羡的心跟着钱媒婆的话一点点凉下去,又跟着周遭人若有似无的“果然如此”的目光生出一股子酸涩,垂在身侧的指尖隐约气的发颤。

    她强自忍了酸楚,“原来倒是因为我的缘故?”她冷然的抬眸看着钱媒婆,“退就退便是,只一个事情我要问问清楚,说我命硬克人,‘死爹死娘亲家公都克着’这话,是郑家谁说的,便是郑家的老太太,冒着不敬的名声我也要问问退亲还要泼我这盆脏水是什么意思,另外委屈婶子了,来退一桩亲事还要托言说是我婶子,若让你沾了这等子晦气,不是伤了无辜么。”

    这是明摆着咒我呢?钱媒婆差点儿给林羡气个仰倒,后头看戏的路人却噗呲的跟着乐了一阵,却也不敢立刻接话将事情推到郑家人身上,她还指着这吃饭呢,哪儿能坏了自己的名声。

    钱媒婆沉着脸,也没了松快的语气,默了一阵挑着那刺人心的话说,“小娘子耍这嘴皮子的功夫有什么用?这亲事没了就没了,救不回来,别说郑家郎君读书发奋以后前途不可限量,便是街角要饭的瘸子看看他敢不敢娶你回去,若是要我说,真是劝你行善积德的事情也可以做一做,不如就去了那尼姑庵里敲敲木鱼,过一辈子反而没得愁呢。”

    这话说的实在难听,纵使几个路人也听不太下去,插一两句道,“钱婆子,对一个半大孩子,嘴也忒毒了些,也不怕损阴德,欺负人家里没长辈帮持?”

    “就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吃了大粪,嘴怎的这般臭?”

    钱媒婆转头啐他们一口,骂道,“关你们屁事都在这儿站着,又没喝你们家里一口茶水!你们不怕她命硬妨着你们,你们自告诉我,我均帮你们提亲,给你们家儿子成一桩美事,你们可有一个敢的?”

    开口为林羡说话的路人哪有一个是真心要为她出头?给钱媒婆厉声一臊,立刻没趣的往后退了几步,百无聊赖的缩在边角将林羡接下来的反应当做消遣。

    别的不说,林家这些年接连的死人,直至如今只剩林羡这么一个,也太邪门了些。林羡命硬的名声早有外传,只不过没人像郑家这么直戳出来罢了。

    “不过是退亲,”林羡露在外头给人看见的双手松松垂着,连着脸上不在意的神色,语气也很平稳,“又何须如此恶言恶语,退亲后,管他郑家是当宰相还是成皇帝,又管我是嫁给街角的瘸子还是瞎子,自都是大家的命,古言说的好,‘好人不长命’,后头种种钱婶子不怕瞧不见。”她藏在门后的那只扶在门闩上的手紧紧握成拳头,露出青白的指关节,将这时候的屈辱寸寸都凝进了心里。

    外头听了这话又是一阵哄笑,直将钱媒婆的老脸恼的通红。

    “这是一桩,另外还有一件!”她用力的拍了下门板,跟着抬高声调,只怕别人听不见似的,“郑家当初与你结亲时候给的定礼呢?说明白了就要退回去,可别因着穷酸就贪了。”

    钱媒婆的话里带着鄙夷,吊着眼角语气尖酸。

    郑家这桩亲事的来由其实也简单,郑家当家人原是林羡外公萧常的学生,虽考了个秀才便再未能往上走一步,却也是有个读书人的名气。彼时林家在镇上也算日子舒畅,算门当户对又知根知底,是以定了这桩婚事。
章节目录 第二章
    郑秀才半辈子读书,哪里有多少银钱,倒是林家祖上曾经富庶过一阵,小辈虽没有发迹的,却也还留着一个宅子与一个出租的铺面。且若说定礼,当年不过给的是半吊铜板,此时悔婚还提起要回去,让林羡心中一阵冷笑。

    “定礼是有的,半吊铜板,说起来还了也是应该,只不过我记着我父亲提过,那时家里没什么好给的,仅就送了个黄梨木的小箱子过去,既然要核算清楚,这会儿见婶子您没带过来,我实在也不好直接给钱。”

    黄梨木的箱子少算算也要一两银子不止,如今空手过来竟还想带半吊钱回去,再将贪钱名声扔给她?

    饶是钱媒婆素来巧舌如簧,此时也给林羡反问的有些哑口无言,只得含糊着接一句,“这我怎么知道去,郑家人让我要的。”

    “既然是郑家人要的,那让他们亲自来就是了,我反正也有话要问,”林羡收回放在门沿的手,末了嘱咐一句,“还麻烦婶子带句话,半吊钱一直准备着,带着黄梨木箱子来换就是。”

    语毕啪一声将门给关的严严实实,差点儿摔着钱媒婆的鼻子。

    今天这一趟跑的实在不顺,钱媒婆暗道一声晦气,扭头走下台阶,眼睛转的只剩下眼白,环视一圈凑热闹的人群,一言不发的快步走了。

    林羡拴上门闩,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的眉目细致,隐隐有些她母亲年轻时候的轮廓,只不过到底是近年来的日子清苦,不仅人看着瘦小不说,连带着双手也略有些粗糙。好在双颊还泛着红,透出几分孩童的模样。

    不过前头还在被窝里想着如何攒嫁妆,此时婚约离身却是落得一身轻松。

    林羡自嘲的笑笑,这两年来巨变接连,如今不过是一桩退亲难以算得上什么。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郑家退亲她并不责怪,唯一恶心的世偏还要编排了那样的说辞给她戴一顶大帽子。

    也只是人准了自己会庸碌一辈子,故而看轻了罢。

    脑中胡乱想着,林羡走到院子里的鸡窝旁蹲下身来小心将那四面紧闭的鸡窝门打开一条小缝,伸出一根手指进去探了探温度。母鸡抱窝通常是要在天气暖些的时候,可家里这只老母鸡今年就赶巧在这儿时候抱窝,一共十四个鸡蛋,密密实实的给它坐在屁股底下,俨然正经对待起来。

    林羡也没有其他办法,家里只剩这么一只老母鸡,这批鸡蛋又是在家里公鸡被吃了以后的最后一窝,若是不孵出来后头少不了还要到外头买鸡崽子,实在不划算。她只得早早的用稻秆将鸡笼裹得严丝合缝,还加了好几件破衣物盖着,总归里头能暖一分是一分。

    老母鸡原本老神在在的闭眼孵小鸡,一察觉外头的光,立刻警觉的睁圆了眼睛,一歪脑袋想啄林羡的手。

    林羡早有预料,飞似的将手缩了回来,小心翼翼的关上了鸡笼门,起身往厨房走。

    老母鸡已经两天没吃没喝,虽不至于饿死,可总归大冬天的,林羡怕它熬不过,是以去厨房取了一个几天前做好的馒头,掰成两半,一半扔给小黄吃,又从另外一半上掰下一点儿来,送到了鸡笼里的小盘中。

    这回她仔细的看了看,见前两天留在里头的馒头碎已经没了。

    林羡松一口气,将剩下的一点馒头塞进自己嘴里混乱吞吃下去,顺手将鸡笼门给重新关了起来。

    孵小鸡约莫要二十天,算一算还剩下十天的光景,这天气后头还要冷下来,林羡看看天色,嘴里慢慢嚼着冷硬的馒头,觉得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

    被人怎么看轻自己是他们自个儿的事儿,林羡想,她把日子过好了才是最要紧的。

    若是养在别人家里,小黄说不定还能吃口稀粥,林羡垂眸摸摸小黄的脑袋,低声道,“以后定给你吃肉汤饭。”

    小黄呜咽一声,笨拙的将半个馒头吃的满院子追着跑,不知听没听到,只瞧着乐在其中。

    半个馒头算是早饭加午饭,看看垫了肚子,中午阳光大盛,将院子照的暖意融融。林羡从屋里搬出一条凳子坐在上头晒了一会儿太阳,小黄蹲在她的脚边,仰头看着林羡读书,脑袋时而往下垂垂,打瞌睡。

    林羡识一些字,但不多,还是她母亲在世时候教的。

    自从前朝孱弱亡国后,当朝从上至下皆尚武,女人读书从来不多,如今更是屈指可数。林羡小时候家里光景还不错,她母亲林萧氏有心和她爹商量送她去学堂,却不想学堂里不收女学生,只能作罢,在家里由着林萧氏这个半吊子教一教。

    后再两年,林羡父亲去世,母亲伤心过度一蹶不振,读书的事情就给抛到了脑后,若不是林羡自己常常还想起看,恐怕如今已然成了个白丁。

    这会儿一本论语看得磕磕巴巴,遇见些晦涩难懂的更是如同见了天书。林羡有些恼的将书放到凳子上,目光重新落回到那鸡笼上。晒了一会儿太阳浑身回暖起来,四肢不像早起时候那般麻木,她想了想站起身来,将书和凳子放回屋里,又取出一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竹筐子背到身上,走到门边才回头对小黄道,“你在家里看家,切莫让人进屋。”

    话一说完,林羡自个儿忍不住也觉得好笑。她低头看看认真蹲坐着的小黄,笑着,“也只你我将这话当真了。”

    说完就开门出去,小黄果然没有跟上去,只原地坐着。

    趁着这会儿出去找柴火,来回正好消磨一下午的时间。

    她才九岁,后两年林萧氏又病弱,连个女工都未曾仔细教导过,连点织布针线都不会。

    林羡锁好门,才迈下台阶就有人迎上来和她说话。来人是隔几户住着的王秦氏,一身整齐衣裳,面上隐约几道褶子显出年龄。

    论辈分来说,林羡得管她叫一声王大娘。

    “阿羡,那等媒婆嘴里没好话的,你可别往心里去,你年纪还小,往后再找就是了的,只大娘要嘱咐你一点,你个小姑娘家的,一个人在这城里住着到底不安全,我记着你家里还有些祖屋?何不买了这院子,回乡去?”

    王秦氏言辞恳切,像是真心为林羡好。

    林羡低声恩了下,后推诿道,“哪里有什么祖屋,有也都是叔伯家的东西,虽说家里人都不在了,可也轮不着我一个女娃回家要祖屋不是,这没法说。”

    她说着往前迈步,半回头说了句,“我去城外捡些柴火,大娘您忙去吧。”

    林羡声音软绵绵,又糯又甜,可拒绝的意思偏偏滴水不漏,让人没处再下口。

    王秦氏皱了皱眉头,没追,只失望之色难掩。

    王家人想买林家院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一样的说法林萧氏还在的时候就有过,一直没有如愿罢了。

    林羡的背影才拐出胡同,王秦氏身边就拢起两三个妇人,低声切切说话。

    “呵,我才知道,林家竟是连乡下都没亲戚了?”

    “这命硬可真不是谁胡乱说说的,全家人都给她克成这样。”

    有个别心软的也不忍这么编排一个女娃娃,“也不好这么说,她家人丁本来就少,年纪大了自然就要没的,哪里能全怪到她的身上?”

    可这样的话自然不让人喜欢,其他人多半只嘲两句便摆到一边不理了。

    这些话隐约跟着凉风落进林羡耳朵中,她抿唇歪歪头,只当那是一阵老鼠吱吱叫。

    林羡背着框子一气走到城外头,城外有片林子,冬天总有些枯枝碎叶的,捡回去将炕烧暖了也能舒服不少。

    不过这样的林子里有的多半只是细碎的枝条,若是想保暖需要蹲在地下时时的添柴,不然也不过一时半刻就要凉的。林羡的打算是能暖一点是一点,等回去烧了炕,再将鸡窝搬到屋里去,多的不要,这样的天气能孵出三五只小鸡也是运气。

    官道两侧的枯草地上,早晨的寒霜给太阳照过只剩下露水,即便是小心翼翼的踩过去,等到了林子里,林羡的旧布鞋也已经湿了一半,脚趾慢慢的染了凉意。

    官道上偶有马车往来,多数是四周乡下的农人进城。

    一辆简陋的牛车远远从官道尽头驶近,赶车的是个老翁,拉车的是一头老牛。车上坐着一个眉目俊朗的青年,他正抱着怀里的一个大布包打瞌睡,头不住的往下点到那布包上,瞧着懒散。

    老翁眯起眼睛往前看了看,扭头对他道,“这位郎君,前面已经到了清溪镇了。”

    萧祁文抬起头遥看一眼,认出记忆里的清溪镇,跟着点头道,“成,一共是两文钱?”

    老翁笑道,“对,两文钱,到了城里再给吧。”

    萧祁文却不由分说的从怀里将钱掏出来,只管塞给那老翁,嘴上低声似是自语,“这么些年了,也不知道姨母家还在不在……”

    林子里,林羡正惊喜的弯腰捡起两截粗树干。

    今天晚上能睡个暖和觉了。
章节目录 第三章
    萧祁文抱着怀里的布包,跳下牛车照着记忆中的小路拐到巷子口。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东西,在街坊邻里见到陌生人时防备的视线中站在了林家大门口。

    正要叩门的当口,旁边传来一个说话声。

    “人不在家,刚出去没一会儿。”

    萧祁文循声回头,瞧见一个面目苍老的妇人,手里拄着拐棍靠门晒太阳。

    他略一思索,在模糊的记忆中找到这妇人的名字,唤道,“可是刘家奶奶?”

    刘婆子对面前这个年轻男子能叫出自己而讶异非常,一双原本微微眯着的眼睛忽的睁大了些,认真分辨了一会儿后问,“你是?”

    萧祁文脸上带笑,说起方言带着掩饰不去的官话口音,“我是祁文,这儿是我姨母家,上回过来还是八年前,未及弱冠。”

    刘婆子反复想了想,还是没想起萧祁文是谁,却有些奇的更直了直身子,道,“原来林家还有亲戚,我还以为,还以为……”

    萧祁文没听出刘婆子话里另外的意思,只道,“这些年一直在外奔走,如今顺道路过便过来瞧瞧姨母与表妹,您前头说她们出去了,可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哎呦,你还不知道呢?”

    王秦氏原本只躲在旁边想看看萧祁文是谁,这会儿见他对林家的境况竟像是一无所闻似的,不由得忍不住站了出来。

    面对萧祁文投来的疑惑视线,王秦氏热切道,“你姨母年前已经走了,如今这儿只剩下你表妹一个住着,九岁多的孩子,实在怪可怜,我前头还劝她将这处房子卖了去,一个女娃娃,住在城里谁知道遇见什么事?”

    刘婆子见她还提这个,眉头皱起来,隐晦的说了句,“福贵媳妇儿,你就歇了吧!”

    王秦氏扭头看她一眼,心不甘情不愿的哼了声,不说话了。

    这个事实萧祁文是没有预料的,他脸上露出十分吃惊的神色,重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布包,显出一点犹豫来。

    半晌才说,“上回过来的时候还得了姨母接济,不想转眼已是物是人非,”他叹了一口气,“我该早些来才是。”

    “我瞧着阿羡是出门捡柴火去了,这孩子苦命,好在是个聪明的,年前到现在一样一样归置的不比别家差。”刘婆子说着摇了摇头,心里对林羡还存着几分同情。

    萧祁文听了这个,想起记忆里的小表妹来。他对林羡实在是难有什么深刻印象的。八年前萧祁文不过也才十六,因着自家的光景实在不好,来林家打过一次秋风。林萧氏客气体贴的待这外甥,知道他要外出闯荡,二话不说就给了他五两银子,那时候林羡还是个在人怀里流口水的小娃娃。

    双目明亮,眉眼如黛,小娃娃的时候是胖嘟嘟的,此时听着日子清苦,不知是个什么样的光景。

    等林羡从城外背着小半筐带着水气的木柴回家,是日头斜了一半的时候。

    兴许趁着这半下午的太阳,还能将木柴晾干做以晚上用。

    林羡细细的盘算,拐过一个弯正欲掏钥匙,却看见一个面生的年轻男子站在自家门口。

    刘婆子靠在对面的门前,一见林羡,立刻招呼道,“阿羡快来,你表哥来了。”

    表哥?

    林羡微微睁大眼睛看向面目清俊的萧祁文,不仅没有如刘婆子意思的那般加快脚步,反而犹豫的停在了原地。

    “我未曾听说过自己还有表哥。”

    林家萧家加起来也不剩几个五服里的亲戚,她哪儿来的表哥,若说有一个,却怎么会忽然回来?对待生人,林羡总归还是先防备。

    萧祁文见了林羡,原本心里的生疏感倒是一下就没了。不说别的,这表妹和姨母长得有八分相似,才九岁,已经下巴尖尖有了美人样。

    不过,这会儿下巴尖尖也保不准是因为苦瘦的,他在心里轻叹一口气。

    “哪里没有,”刘婆子颤着步子走到林羡面前,伸手扶着她,低声道,“你这表哥我记得,从前的确来过,头前还将我认出来了呢。”

    林羡将目光挪到萧祁文脚边的一大捆柴火上,那是城门口乡下人赶集带过来卖的,一文钱一捆。再往上看,萧祁文的手上还拎着一叠小油纸包,看样子是些糕点。

    “我叫萧祁文,不知姨母和你提过没有,我上回见你,你才一岁,抱你一下倒流了我一身口水。”萧祁文一手依旧抱着那只大布包,他快步走下台阶,到林羡身边低头笑看着她,说话语气很是松快。

    “母亲和我说过。”萧祁文报了自己的名字,林羡心里的防备总算少了点。

    这个表哥林萧氏临终前与林羡嘱托过数次,只说若是能找到这个表哥,就让林羡投靠他,又说他的性子稳重云云。

    只没想到萧祁文不用她找,转眼就自己来了。有过林萧氏从前的保证,再对上萧祁文有礼温和的模样,林羡还有什么不信的。

    她怀里掏出钥匙将门锁打开,边道,“表哥远道而来,还让你等这么些时候,失礼了。”

    萧祁文站在一边,饶有兴味的看着这小表妹,没想到九岁的孩子说话办事就这么一板一眼,倒是怪有趣的。

    刘婆子见他们两人认了亲,便也放下心来,往后退了两步笑眯眯道,“好好,以后就好了。”

    表哥来了,怎么有不照顾这仅剩下的小表妹的道理?

    院子里的小黄早就闻到门口有生人的味道,已经呜呜的凶了好一阵,此时一见林羡进门,连忙蹿到她的脚边,后目光眈眈的注视着萧祁文,嘴里发出奶声的威吓。

    林羡用足尖轻轻的推了推小黄,低声道,“不叫。”

    小黄应声就歇,只双目还有些不放心的盯着萧祁文不放,亦步亦趋的跟着,偶回头看看警惕极了。

    萧祁文笑看着它,“在外头就听见点声响,原来里头还有这么个小东西。”半点儿没将这小东西放在眼里。

    表兄妹真说起来也是头一回见面,开口两句说话难免局促。等林羡生了火烧了水,将茶和萧祁文带来的点心装盘放到他面前,他已经将炕烧起来,屋里霎时少了寒气,渐渐融起暖意。

    小黄欢快的叫了一声,摇着尾巴靠在林羡的脚边,美滋滋的闭上眼睛打盹。

    “我原是想来姨母这里借宿两天就走的,如今看来却不好这样仓促,”萧祁文道,他此刻终于将抱了不知多久的布包给放到了身后。

    林羡捧着茶杯暖手,久违的暖意让她有些放松,听见萧祁文的话,她连忙道,“不用的不用的,表哥在这里住就是,至于后头有什么打算,不用将我算在里头,我一个人在这儿过的也很妥,同别人倒成了个累赘。”

    “萧家林家只剩咱们两个,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咱们若是相互不护着,没那个道理。”萧祁文面上神色诚恳,“况且你年纪还小,往后要用得着大人的事情多了去。”

    他说着又想起什么,便站起来,“你在家待着,我去买点东西。”

    萧祁文态度自然亲和,自从年前母亲去世,林羡已经好些时候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温暖。一时有些沉溺,点头由着萧祁文去了。

    一天里头,先是早上郑家人来退亲,这会儿又多了一个表哥。起伏多变,这么小半天竟也让人对生活有所体味。

    林羡捧着茶杯小心的抿了一口,感受着暖意融融的炕头,原本有些酸冷的心房跟着回暖起来。

    表哥果然如同母亲说的那样,是个稳重可靠的人。

    屋里一时安静,只剩下萧祁文那杯没有动过的茶水往上缭绕出氤氲的水汽,挡住了些许林羡的视线。

    那只放在角落里的小布包在她的目光之外,忽的动了动。

    林羡喝完一杯茶,扭头想给自己倒茶,莫名发觉有一丝古怪的感觉,仿佛不知哪儿有一双阴凉的眼睛正盯着自己。她左右看了看,又低下头去,小黄眯着眼睛难得睡得安稳,这屋里应该再没别人。

    可那股子古怪的感觉不仅没有消散,反而越发缠绕到她身上。

    茶壶里的水顺着倾倒的动作往下,林羡看着那茶杯被慢慢灌满,看着认真,视线实则在这屋里到处乱飘。茶壶被轻轻的放在小几上,同木制桌面磕出一声轻响,林羡的余光终于锁定到了一处,一双黑亮的眸子正紧紧的盯着自己,一瞬不瞬。

    她吓得猛往后缩,一直退到了炕沿,勉强扶住炕角,才辨别出原来那一双孩童的眼睛。
章节目录 第四章
    萧祁文一路抱着过来不肯松手的布包里,原来装着的竟是一个孩子。

    如若是个婴孩倒并不奇怪,可从林羡的角度看过去,那布包里装着的分明是个起码有四五岁的稚童。若不是他刚才动了动,就冲那布包的严实劲儿,林羡也不可能知道他的存在。

    因为不知到底是什么事情,她的心跳骤然如急急落下的雨点,跳的胸口难受。林羡放在身侧的手轻握成拳头,犹豫的开口道,“你……?”

    萧祁文临走前压根没有提到这么个孩子的存在,林羡也不知该如何对待才是。

    难不成是表哥的孩子?若是算算年纪,也不是不可能的。

    想到这里,林羡鼓起一点勇气,慢慢的又往前凑了凑,小声的问,“你睡醒了,渴不渴?”

    那小男孩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眸晶亮,同个小仙童般漂亮,里头却是冰冷一片,带着不和年纪的沉默,除了无声的注视,没有再给林羡一点儿反应。

    这么小一个孩子,还能怎么样呢?林羡想,觉得自己谨慎过了头,她拿起小几上的一只茶杯,添了点热茶进去,后慢慢挪到那小男孩面前,语气柔和,“喝一口吧?”

    自从记事起,一路给人来回倒卖,什么样的事情没见过,什么样虚假伪善的面孔没有瞧过。最初两次小五还天真以为那些人是真心待自己好,如今心却早已经成了一块坚石,对林羡的示好没有半点波动。

    她若是好人,萧祁文又岂会将自己放心的扔在这里?必定是一伙来的。

    林羡等了十几息的功夫,还是没从小男孩身上得到一点儿回应,她慢慢的露出一点儿疑惑的神色,弯弯的柳眉随着睁眼的动作往上挑了下,她放下茶杯,试探的伸出手,将那布包扯得开了点。

    小五依旧没动,他给萧祁文强灌了药又点了穴,身不由己,如今眼睛能睁开指尖能动弹已经是难得。

    布包扯开点,林羡就瞧见了他的整张脸。

    前头光看眼睛还说他像个小姑娘,实在也是因为那双眼睛生的实在潋滟,不似凡人。此时整张脸跟着露出来,却又是另外一个模样。虽然还是圆润未曾长开的模样,可五官中的细致已经很容易分辨,是带着英挺的。

    林羡不由得有些疑惑,萧祁文长得清俊,却也不至于生的出这样容貌的儿子呀。

    “你不能动吗?”她见自己将布包拉开一半,小男孩儿却依旧一动不动,不由得有些奇怪。现在前后想一想,早前进屋时候萧祁文抱着这布包的动作以及一言不提这布包里装着个活人的事情,到小男孩一动不动的模样,均是奇怪的很。

    见他似乎也不会说话,林羡皱了皱眉头,道,“你若是不能动,就眨两下眼睛给我看看。”

    小五见她问的奇怪,面脸疑惑也不像是装出来的,心里也不禁想,难不成这人与萧祁文不是一伙的,不然怎么像是对自己一无所知一般?

    他依言眨了两下眼睛。

    好在还是听得懂自己说话的,林羡心中松了松,正要再往下问,外头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循声看去,萧祁文手里拿着一只食盒,已经将房门推开。

    林羡余光中所见,那小男孩虽依旧只一双眼睛能动,可原本还算平静的情绪在见到萧祁文以后,猛地涌上一股憎恶。

    “呦,醒了?”萧祁文抬眼见着小五醒着,倒并没有显露出很大的意外,他面色如常的将手中的食盒放到小几上,一边取出里头的碗碟一边道,“时间还早,我就多点了几个菜,这会儿吃一点,留着晚上热一热也好吃的。”

    林羡瞧着那一盘肉接着一盘肉的端出来,有些局促的抬了抬手,却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只好又放了下来,“这个弟弟,是侄儿吗?”她问。

    炕下的小黄闻到肉味,一个激灵从睡梦中醒来,有些着急的呜咽着扒炕沿。

    萧祁文回头看了一眼小五,对林羡笑道,“我倒是想呢,不是你侄儿,这是我一个故交的孩子,爹娘都没了,却听说京城里还有个亲戚,我要带他回京城去,也不至于从小吃苦头,”他顿了顿,连篇累牍的谎话就接着往出倒,“他在家里排行第五,只管叫他小五就是,性子实在太过调皮,动辄就要跑,我给他吃了点容易睡眠的药,这才一路安生到了这里,否则还不知怎么闹腾呢,嘴里谎话还多,一路上不知和多少人扯谎说我是个人牙子来的,好几回差点儿让官府给我逮了……”

    这么一说,林羡的脸色微微舒缓下来,她扭头看着小五,将刚才萧祁文说的故事套到他身上似乎很合适。

    小五依旧没说话,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眸,平静如波。

    “那我去拿碗筷。”林羡跳下炕,趿拉着鞋子跑了。

    萧祁文隔一会儿跟着走到门边,小心的看了一眼确认林羡已经走了,这才回过身去将小五的穴道解了,将他从布包里单手拎了出来。

    “我告诉你,”他脸上神情依旧温和,连说话都不带个高声调,却偏偏阴测测,“咱们暂在这儿歇两天,外头那是我表妹,你想跑就跑,只最好有那本事别让我抓回来,不然我转手就给你卖到勾栏院里头,你这皮相的小官,保不齐明年就让你接客去,那些脑满肠肥的秃顶老头可最喜欢你这样的。”

    小五拉了拉自己的衣襟,一言不发的听着萧祁文说话,看着受教的很。

    萧祁文自然知道小五并不是什么乖乖孩儿,他是那活泥鳅,若是不给点儿巧劲儿,转眼就能滑的不知去了哪里。若不是这样,也不至于如今才六岁出头的年纪,转手了十几道,均是他爱跑的缘故。

    这时候落到萧祁文的手上,是因着管着小五的那个人牙子给他坑惨了。这孩子年岁小,心却不知哪儿学的狠,拿着刀子捅人跟玩儿似的。给上个人牙子卖给个山寨里的土霸王当儿子,谁知因为那山寨里的二当家对他轻薄两下,这孩子竟能白天面上半点儿不显,夜里从厨房摸了刀溜到那二当家的床上,照着脖子就砍。

    人小力气小,一下只砍断一半的脖子,人也没死透,还能暂且哀哀叫几声,等山寨里其他人闻声而至之时,正好见着小五手里拿着菜刀同剁肉馅般将那二当家的脑袋剁的脑浆子往外涌,同豆花似的。

    也是正好萧祁文那夜去山寨里有些事物,见小五长得水灵,暗自打算着与其恐第二日这孩子就要给山寨里的人当众拧巴拧巴弄死泄愤,倒不如救了他带到京城里去卖了还能赚上一笔。

    要是换边来看,他这是救了人呢,萧祁文自个儿觉得。

    林羡拿着三双碗筷一路小跑到房门口,想到屋里坐着亲和的表哥还放着一桌美食,心里松快唇边都忍不住带着点笑意。

    “吃饭了。”她进到房里,将手上的碗筷一个个放好,后又利索的爬到炕上,想了想,道,“家里还有些酒的,表哥你喝不喝?”

    她开口绵软又温柔,十足的和林萧氏一个样,萧祁文觉出几分亲昵来,笑问,“你怎么还有酒?”

    “早些年我爹做的,封存了几年,我前阵子还想着不知要放到什么时候才能喝,你来了倒是好了。”林羡说着又从炕上下来,穿好鞋子,“我去将酒挖出来。”

    萧祁文起身跟上。

    林羡走到门口时停住脚步,回头看向小五,道,“弟弟你要不要来?”

    萧祁文回头,“让他在屋里也不打紧,”反正那穴道解了也还有一个时辰腿脚不利索,不怕他能跑了。

    林羡见小五依旧不开口,也不泄气,只以为他怕生,走过去伸手拉过小五的手,道,“挺好玩的,要将那酒从土里挖出来,还不知道下面是个什么样子呢。”

    她的手上带着点薄薄的茧子,好在五指纤细很是漂亮,此刻握住小五的手,让他愣了愣。

    这么多年,他自然能察觉真心假意,此刻林羡对他的态度实在太过平常,不带半点企图。

    “五郎他几岁了?”林羡一边将小五轻轻拉到床沿,一边问萧祁文。

    萧祁文对此也不是很清楚,正想含糊的搪塞过去,却听小五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六岁。”

    林羡有些讶异的看着小五,他的模样这般稚气,她起初以为他才四五岁的光景。
章节目录 第五章
    萧祁文带着小五这么些天,也没听他主动开口说几句话,对他的身世还是从山贼那儿套出来的。

    此时见他主动和林羡说话,不由得有些奇,皮笑肉不笑的伸手过去在小五脸颊上的软肉上捏了捏,背对着林羡打量小五,道,“呵,怎的这会儿不做哑巴了?”

    “哎,”林羡连忙将萧祁文的手拨弄开,又仔细的看了看小五的脸颊,松了一口气,回头对萧祁文解释道,“小孩儿的脸不能这么捏,我记得似乎容易流口水。”

    这么个漂亮水灵的孩子若是天天嘴边挂着口水,那实在太难看了些。

    林羡的手暖融融,碰着小五的脸颊,面上神色又是安慰,温和的问,“你现在是不是还不舒服?”

    因为不听话就要给人灌药,这在林羡看来还是夸张了些,只这话她存在心里,没和萧祁文讲。仅是因着这点儿同情,在对待小五的时候态度更加亲和了点。

    小五抿唇,隐约能见着一个小酒窝,他点头,声音还透着点未成长的奶气,“难受的。”

    萧祁文站在一边眉头不由得拧起来,这屁大点儿的孩子竟还会当面人背后鬼的那一套,装出个乖乖孩儿的模样。怪不得辗转这么些人牙子,顶多给人皮肉上打一顿,后头竟是半点儿其他事情都没有。

    林羡见小五终于放下心防,脸上的笑意更深,她小心的半抱着小五从床上下来,又摸摸他的手,觉出一点儿冷意,连忙跑到一边去翻出一件自己的棉衣给他披上,这一番动作看得萧祁文眼花缭乱,不由得开口笑道。

    “你这样子,倒像是个好姐姐来的,和姨母真真是十成十的像。”

    林羡头也不回,她捏着小五软绵绵的手从衣袖里头穿过去,嘴上道,“外头凉的很,不比屋里头烧了炕。”

    小五的手还带着药性,如同一团棉花任凭林羡拿捏,他漆黑的眼珠子里倒映着林羡的身影,冰冷中闪过一丝考量。

    她好的太奇怪,太自然了些。

    以往常的经验看来,没什么无事献殷勤的人,这年头还有什么真心无所求的好?更不说他见过的那些豺狼虎豹里,林羡更不算是最面善的那一个。

    小黄跟着屋里的众人一起站起来,它走到小五身边闻闻嗅嗅,隐约的血腥味道由他身上飘散至空气中,散播着若有似无的威胁。

    小黄十分防备的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汪汪汪的对着小五高声叫了起来。

    小五低头看那小牲畜一眼,将自己绵软的手掌捏了起来。若是手上还有劲儿,早一把掐死它,哪儿容得小黄这般放肆挑衅。

    林羡给小黄猛的发作吓了一跳,连忙抬脚将小黄轻巧的往旁边拨了拨,嘴上不轻不重的低骂一句,“不许乱叫,一边去。”后转头看向小五,仔细的问,“吓着没有?它素来很乖,这会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萧祁文靠在门边,懒洋洋笑了一声,“这狗崽子是个聪明的,也知道这是个敢杀人放火的混世魔王。”

    林羡回头看了萧祁文一眼,抿唇道,“表哥,当着孩子的面,不好这么说的。”

    萧祁文走到她身边,摸了摸林羡的脑袋,眉头微拧又带着一贯的笑意,“你语气老成,难道是将自己当做大人了?满打满算,你也不过比他大两岁半光景,同他没什么差别。”

    “反正不好这样。”林羡给萧祁文说的也没有什么能反驳的,只将话题移转过去,自顾自牵着小五的手陪着他慢慢走。

    小五腿上还有些药性,软的很,走一步挪一步。林羡干脆将他抱起来,竟也半点儿不费力的。

    小五自然的将双手环住林羡的脖颈,脸颊蹭着她的颈侧,卖乖的很。

    萧祁文紧紧盯着他,目光深沉起来。

    不过才六岁的孩子,已然有好几副面孔,心性这样复杂,他实在不知将小五与林羡弄出牵扯是好是坏了。

    后头的安排井井有条,小五给放在一条矮凳上坐着看,林羡自个儿拿出个镐子去院子的一角挖土。

    这份上,萧祁文自然不能让林羡动手,自己过去铲了土将酒水挖了一坛子出来。

    酒水还是林家日子好过的时候做的,自然真材实料,放了这么些年就更是香气扑鼻,算起来还是让萧祁文捡了便宜。

    吃了一通,萧祁文懒洋洋的自去客房睡了,临走没忘将小五的穴道重新点上,让他跟块木头似的陪林羡在院子里呆着。末了还嘱咐,“可别让他跑了。”

    林羡忙的很,她先是将自己今天下午捡来的木柴一块一块仔细的摊出来晒。又艰难的将鸡窝给挪到自己房里去,后拿着扫帚将整个院子清扫一通,不忘将不知多少年没有用过的猪圈也一块儿的整理了。

    小五坐在廊下别无他法,只能看着林羡。

    她和比人有什么不一样呢?

    不一样的地方小五自个儿也能看出来想明白一些。这个女孩真的不比自己大多少,听他们前头吃饭的时候说起的话,她这么小竟就是自己一个人住着的,这么大的院子。

    小五的眼睛转了转,将这院子丈量了一番。虽然不是他去过的最大的房子,可是给这么个小孩儿住,绰绰有余了。

    萧祁文是个坏东西的,而林羡,小五想起她刚才在饭桌上给自己一口一口喂饭的耐心模样,断定林羡是个心软的人。

    “姐姐。”小五忽然开口,唤过林羡的注意力。

    这么些年,他实在太知道怎么示弱装可怜了。如若真的有心,人牙子也能给他哄了去,莫不要说林羡这么个九岁的小姑娘了。

    林羡果然停下手上的动作,将扫帚往旁边一放,往小五这边走,又问,“五郎,怎么了?”

    小五眼底积蓄起泪水来,将落不落的挂着,他白嫩的脸上满是害怕和无助,“姐姐,我,我又不能动了。”

    “不能动?”林羡伸手捏住小五的手,往上抬抬,发现他的手绵软挂着,真是个没劲儿的样子。

    “他刚才进屋前,给我点了穴,”小五用力眨了眨眼睛,泪珠子终于落下来,他盯着林羡道,“姐姐,我怕他,他太凶了。”

    萧祁文那么大一个人,且的确是给小五点了穴下过药的,林羡难免心疼小孩先。她抬手轻轻帮着小五擦去眼角的泪珠子,“别怕,一会儿我请他帮你解了。”

    小五连忙摇摇头,“不能说的,不然他要打我,不信你掀开我衣袖看看!”

    衣袖下面的确有伤痕,还不少,但那都是在山寨时给人打的,此时给他用在这种地方,合着随意装出来的眼泪,难让人不信服。

    林羡依言,只将小五的衣袖往上推了一点儿就给上面青紫的痕迹吓得不轻,她仔细的看过,面色跟着难看起来。

    那细小白皙的手臂上,青紫一片,有个甚至是大手印来的,林羡认真的垂头看了,发现那手印的大拇指处有圈突起的痕迹。

    应该是带了扳指一类的东西弄得。林羡回想,并没在萧祁文的手上看见扳指。

    可不管这是谁打的,对一个六岁的孩子出手,实在狠毒了些。

    她于是启唇轻声问,“这个是表哥打的?”

    小五还不知道她已经有些怀疑,只用力点头,“是,都是他打的,姐姐,晚上我能不能同你睡?”

    萧祁文有本事,他这表妹可没有。小五自打懂事起摸爬了三年多了,零零碎碎学到不少旁门左道的本事。也知道挑软的下手,找功夫才能跑了。

    小五是不是真的说谎了还是因为太怕,这一点林羡一时也判断不了。她见小五的衣袖往下拉好,不置可否,只说,“这个我一会儿还是要问过表哥,况且,”她笑着摸摸小五的脑袋,“你六岁了,也是个大孩子了,最好还是要和表哥睡的。”

    小五立刻从林羡的神色中发觉一丝不对,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话头一转,试探着问,“姐姐是不是知道我是骗你的?”

    “恩?”林羡这才真的愣住,她睁大了眼睛看着小五,“什么?”

    “我是骗你的,”小五道,“我身上的伤并不是他打的,是我之前碰到的坏人。”他的眼泪跟着叙述的话语扑簌簌的往下掉,将自己给人牙子拐去卖给山大王做儿子,又差点儿被那二当家欺负的事情说了个明白。

    前后事情时间都说的规规整整,若是假的,小孩子是编造不出来的。

    林羡这下信了,心就更揪了起来。

    小五仔细的观察林羡脸上的神色,又小心的将人牙子那里另外一个被拐来孩子的经历套到自己身上,可怜兮兮的含着一包眼泪,“小时候我母亲总是抱着我睡,给我讲故事,姐姐,今天你能抱着我睡吗?”

    什么母亲讲故事,小五心里头冷冰冰,他早不知道自己母亲是生是死,又到底抱过自己几次了。

    林羡想起林萧氏从前对自己的细致耐性,心到底软下去,略一犹豫,道,“一会儿我和表哥求情去。”
章节目录 第六章
    没有想到不等林羡主动开口,萧祁文那边就先出了变故。

    晚饭时候,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只信鸽扑棱着落在窗口,十分有灵性的啄了啄窗棱,一本正经的等在外头。

    屋里正说到白天退亲的事情,萧祁文骂着,“去他的命硬,前头那么些年打仗过来的,且让他们去看看谁家里头人丁兴旺?早该死的老头子,这会儿竟怪起你来。”

    他说到兴处,灌下去一大口酒,后起身走到窗口将窗户打开,抱着那信鸽进来。

    信鸽脚上帮着一小困纸片,萧祁文站在窗边将那纸片解开来看,他的一半身影落在烛光外头,林羡却也看出事情似乎有些不寻常。

    这信鸽是怎么找来的?林羡有些好奇的看着那小东西。

    “表哥,怎么了?”她开口问。

    萧祁文随手将那纸片卷成一团,脸上暂带了笑,“没什么,”他将视线落到小五身上,有些踌躇。

    这个当口出了事情他不得不去,可这么个要命的玩意儿跟着,他也不好随便扔在自家表妹这里。

    “一会儿我有些事情要出去一趟,晚上不回来,后头两天什么时候回来也说不准,小五他……先放在你这儿,可好?”

    林羡听了这话,自然是笑应了,“那有什么,正好给我凑个伴。”

    “好,”萧祁文走到饭桌边上,轻巧的将小五拎了起来,跟提着一只小鸡仔似的往外撸,“我嘱咐这魔王几句。”

    说着就带着小五往屋外去,另一只手上还不忘将那信鸽带上。

    偏房里的炕早已经冷了,屋里凉意通透。小五给放在炕上,一言不发的瞧着萧祁文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又从哪小瓷瓶里咕噜噜的倒出一颗黑色的药丸。

    他的指尖一掐,将那药丸掰成两半,一半喂到了那信鸽的嘴里,捏在自己手里。

    那信鸽给他放到小五身边,原还好好的走动着,须臾渐渐踌躇起来,后歪歪斜斜的扭了两下,倒在了小五手边。前后不过是小半刻钟的功夫,竟冷冰冰死了个通透。

    萧祁文问,“看清楚了?”

    小五不说话。

    萧祁文不在意的捏开小五的下巴,强硬的将剩下的半颗药丸塞进他的嘴里,看着他将那药丸给吞了下去还仔细的检查了他的舌根,后面才道,“这药你吃后没有三五日不会发作死了,等我办完事情回来给你解药,你且给我安分些。”

    小五面上挣出愤恨的神色,双手握成拳头。

    萧祁文见他神色有异,又冷笑一声,道,“你若是有异心,就慢慢等死吧。”

    这句话刻意抓住了小五的命门,萧祁文知道他心里存着无限怨恨,断不会想连个报仇的机会都没有。

    他说完重新将小五拎起来,提到主屋里头,将小孩放在暖炕上,将一旁的酒杯拿起来猛灌了一口,后从怀里掏出一点碎银子放着,看也不看小五,只对林羡道,“别用的太轻省,该吃的也要吃。”

    后便反身到屋外去,林羡跟着上去,有些忧心,“这会儿城门都已经关了,表哥你怎么走?”

    萧祁文浑不在意的笑笑,“我自然有我的法子,你好好在家等着,至多三天,我准保回来的。”

    林羡点头,目送着萧祁文离开,然后将门闩仔细的拴了起来。

    她一回身,就见小五正站在房门口,一手扶着门沿,看着大门这边。两人站的远,林羡没有看见他思索神色。

    见林羡望过来,小五露出一个笑,开口软乎讨巧,“姐姐快些回来,外头好冷。”

    小孩对小孩总是容易亲近些,从前都是清清冷冷一个人,这时候夜凉能有个人作伴让人暖心的很。林羡走过去,握住小五的手将他带到屋里,低下头对他笑道,“这下真是巧了,不用说晚上你也好和我睡了。”

    两个人挤在一处不仅暖还省了另个屋子的柴火钱,双全的好处。

    夜里。

    林羡已经睡着了好一会儿,小五却睡不着。

    他睁着眼睛看着窗外依稀的月光,想起自己这一路走来的事情。

    才不过六岁,满打满算记事也才三年多,可他偏偏已经经历了许多人一辈子都经历不到的周折。什么时候经历的第一道人牙子?兴许还是吃奶的时候,起初几年的记忆都很模糊,一户人家接着一户人家的辗转,安稳两个月便或是被再度卖出去或是干脆被拐。勾栏院、戏班子、小家小户,门楣高阶他都去过。

    最开始也晓得和一群孩子抱在一处哭,后头挨了几次打骂就生了要跑的心思,跑了就抓回来继续打,慢慢的除了他就没人再敢跑了。

    真是没用处,他想到那些瑟缩的孩子,带着些轻视的想。

    中间也不是没有遇见过愿意跑的,另一个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曾和小五一块儿生了逃跑的心,给人抓回去时,小五给人打断了一根棍子都一言不发不肯将人供出来,却不想对方不等人牙子动手,还将事情都推到他的身上,让他给一顿毒打差点没了命。经那一回,小五就明白了,这世上哪里有什么人是靠得住的,靠天靠地都还得靠自己。

    身边的林羡翻了个身,将脸转到小五这边,与他贴的极近,睡得没有半点儿防备。

    小五看着她,目光平静无波。

    她的身世其实也很可怜的。可是这世上哪里只她一个可怜人,小五想,没什么稀奇。人弱小就会被欺凌,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就像是他此事还对萧祁文喂自己吃毒药的事情这样无力反抗。

    他垂着眼眸,脸上的神色阴狠。

    总有一天,他会亲自将自己曾经所受的屈辱一点点以百倍施还给那些人。

    也忘了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不过隔天早上醒来时,屋里正弥漫着粥水的香。

    从指尖到脊背都泛着酸,想来是昨天晚上萧祁文喂的药已经开始发作。

    “你醒啦?”林羡的说话声从小五的脚边传来,后捏着一块湿热的帕子走到他身边,轻轻巧巧的给他抹了一把脸,然后道,“起来漱口,可以吃早饭了。”

    小几上放着两碗稠粥,一碟酸菜,旁还配着两只包子,虽然轻简,可也瞧得出是仔细准备过的东西。

    “家里没准备什么菜,昨晚剩下的又太过油腻,不好早上就吃,你先垫垫肚子,一会儿咱们出门买菜去。”

    林羡说着坐到炕上,端起粥碗小口吃了起来。

    小五低头,看着那条小黄狗坐在墙边,从一只破碗里吃粥,咕噜咕噜的挺香甜,半点也不嫌弃那粥水没味道。旁边不远就是一只鸡笼,缝隙之间隐约还能瞧见一只打瞌睡的老母鸡。

    这样的生活和他从前经历的相比,实在平静的过了头。

    林羡见他不说话,以为是在闹起床气,于是放下手里的筷子,好脾气的将小五从被窝里抱出来,笑问他,“要不要姐姐给你穿衣服?”

    她说着将小五放在一边的外衣取过来,就势真要给他穿的样子。

    这么点事情哪里用着人帮,小五忙接过那些衣服,道,“我自己穿。”

    他小小一个,模样雪玉又实在乖巧,林羡看着贴心极了,凑过去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又道,“小五能干极了。”

    从前林萧氏常常便是如此夸她,林羡觉得小孩子应该都喜欢的。

    小五给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脸颊一红,心头继而有些恼,这怎么还将自己当成一个奶娃娃?

    他经历过的虚情假意,多半是刻意为之,林羡却是发自心底的将小五当成个可人疼的小娃娃。

    面上却不得不装出听话的样子,脸气的彤彤都不能发作,好不憋屈。

    等早饭吃完,果然就要出门。

    早市正到热闹的地方,来来往往的人川流不休。两个半大的孩子站在其中实在半点儿也不打眼。

    边角里,一个张头张脑的青年男子同另一人说话,“哎,那是不是林家小娘子?”

    “像是的。”

    “她边上那孩子长得机灵,怎么从来没见过?”

    说话的两个青年是这镇上的混子,平时什么正事都不干,素只偷鸡摸狗。最先说话的那个不是别人,正是王秦氏的儿子,王荣。

    “嘁,我哪儿知道那是谁去。”

    “我听说啊,”王荣换了一只脚垫着,状似漫不经心,可实则有所指,“反正是我娘说的,昨天这林小娘子家里来了个表哥,这孩子兴许是他带来的。”

    “嗬,外地人?”另个青年的心思也飞转起来,他左右看看,压低声音,“也实在是巧了,那边恰有一波要送到京城去的,这外地孩子没得可查,实在方便的很。”

    王荣双眼紧紧盯着给林羡牵在手里的小五,露出贪婪的神色。这孩子长得好,能多卖不少银子。

    他站直身子,“你在这里等着,我跟上去看看。”
章节目录 第七章
    早市过了最热闹的时候,人潮已经离散的差不多。从乡下赶来卖菜的农人整理着最后一点剩下的,仔细码放整齐摆出最好的卖相,等待着人来买了能早早赶回家里去。

    林羡拉着小五的手,来回张望一番,下不了决定又低下头去问小五,“五郎有什么想吃的?”

    她半垂着眼睛带些笑意,是很温和的样子。

    小五知道,要就看林羡家里那清省模样,她多半这个不舍得那个也不舍得。如今倒是装成个好人来刻意问我了。

    他带着些恶劣的情绪,想要戳穿林羡虚假的嘴脸似的,手指着不远处的肉铺里,道,“我想吃红烧肉。”

    这年头寻常百姓家里有几个舍得买肉回去红烧吃,那都是过年才有的荤腥。

    林羡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肉摊边上没站几个人。

    她又低下头看看小五,小五脸颊边上软肉一片,白皙中带着粉,一双明眸正一眨不眨的回看着她。

    他见林羡不说话,有些挑衅似的觉得,你瞧,我猜对了吧,你果然只是装出对我好的样子。

    “我还不太会做红烧肉呢,不过你要吃的话,我去买点肉,只要你不嫌我做的难吃就是了。”林羡说着松开小五的手,走到那肉摊边上问老板,“这个肥瘦相间的多少钱一斤?”

    老板报了价,又问林羡要买多少。

    林羡自个儿心里也没什么准,只好转头想问小五能吃多少,却不料一回头哪里还有小五的身影。

    “性子太过调皮,动辄就要跑,你可千万别让他跑了……”

    萧祁文的话回响在林羡脑中,让她心里咯噔一下,哪里还记着买肉的事情,神色焦急的转而快步走到人群中间四处张望,街道两边的弄堂很多,若真是跑了,一时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找才是。

    王荣瞧准了林羡与那摊贩开口说话的当口,不动声色的从后头将小五一卷按着口鼻便掩在了怀里。快走两边折进一边的窄巷之中,同几个混子会和了。

    “得手倒是比我想的容易,林家那小娘子不顶事,咱们快手将人转卖出去,她能够有什么法子?”王荣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又轻嗤一声道,“若非看在那小娘子是邻居,又是镇上人,那姿色水灵的也能卖好一笔钱呢。”

    “她一个人住着的,你若是想占便宜还难?”

    旁边人一种哄笑。

    王荣道,“你知道什么,她的门关的比谁都紧,平日里面都见不到,这会儿实在是凑巧的运气,你当我傻不成。”

    且林羡到底只才九岁,王荣还没那做畜生的意思。

    小五不动声色的在王荣怀里窝着,听完这从头到尾一番话已经明白了自己所处的境地。

    他经历的多了,王荣这样的毛手毛脚的年轻人并不让他害怕。若不是他身上还有萧祁文下的药,他早一溜烟就跑了,不像现在还要另外想个办法回去林羡那里。

    “这小孩儿怎么一声不吭?”

    有人终于想起小五来,伸出两个指头瞧了瞧小五的脑门,不耐烦的问,“你莫不是个哑巴?”

    小五抬眼,目光懵懂呆愣的看着他。

    王荣见状皱起眉头,他一路将人抱过来也觉得奇怪的很,怎么连挣扎也没有的?虽然给人捂住嘴巴,却也并不像是会开口喊叫的模样。

    外头早市人声还未散去,王荣小心翼翼的将手掌掀开一点,防备着小五叫喊而随时准备盖回去。

    却不料小五依旧呆呆的看着他们,甚至嘴角连口水都溜出来了。

    “娘希匹的,竟真是个傻子来的!”王荣勃然大怒,厌恶的将手胡乱的在身上擦擦,又抬手要将小五摔到地上,却听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软娇的女声。

    “荣哥哥,”林羡站在巷子口,晨光之中皮肤细润白净,即便瘦了点,可下巴尖尖恰是个美人模样。

    王荣给这声荣哥哥叫的骨头都酥了,一时愣住,眼见着林羡快步走到自己面前。

    “头前在市场里人多,我家弟弟一时走散了去,还好给荣哥哥你找到了,帮我省了不少心,”林羡笑着,伸手将小五抱到自己怀里,然后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半步,“弟弟不太懂事,不知道有没有给荣哥哥添麻烦?”

    这明摆着拐人的事情给林羡说的成了个恩惠,王荣还只当林羡呆傻,后又听着那一声接着一声的荣哥哥,整个人还能有什么脾气。

    不由的低头再仔细看起林羡来,从前只觉得她是个半大娃娃,如今抽条长大些,眉目细致清润,一双眼睛含光,说不出的打动人心。

    旁边的几个混子见了见了林羡这样的小姑娘,难免要嘴碎讨些便宜,起哄着道。

    “怎么就认识个荣哥哥,我们这儿还这么多哥哥呢,难不成都不认识了?”

    “就是,还不快叫我一声哥哥?”

    小五趴在林羡怀里,给一双纤细却有力的手坚定的抱着,前头那股子没当回事的情绪渐渐转为了安定。他向来是一个人面对人牙子,面对波折与苦痛,此时却有个林羡坚定的挡在他面前。

    自己这么没用,偏还要强出头,小五心想,可是双手却忍不住环住了林羡的脖颈。

    林羡心里对王荣这类人厌恶至极,平日里小恶做了也就算了,拐人孩子的事情不想也是做的,这是拆散人家庭,天打雷劈都算简单。

    面对一众混子的调笑,这不过是一个九岁一个六岁的孩子,又站在这偏僻小巷子里,稍有不慎就不知道是个什么结果。

    林羡还是谨慎为先,她察觉到小五抱住自己的动作,她将双手往上托了托,后目光之中露出点怯弱,求救似的看着王荣,“荣哥哥……”

    这幅样子不知怎么让王荣心里生出无限豪迈,想起小时候林羡给林萧氏带着出门玩,两三岁白软软一个也是这么叫他荣哥哥。

    那时候的声音奶里奶气,一转眼就成了这么个大姑娘了。

    他扬起手臂将人挡在身后,不愿在林羡面前落了面子,回头粗声对几个同伴骂道,“行了行了,还没完了,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几个混子讨了个没趣,不过却也给王荣几分面子,当下收了声。

    林羡便笑笑,道,“多谢荣哥哥,不耽误你们的事情,我带着弟弟买菜去了。”

    说完转身就走,慢步带着小五出了巷子。

    等见着巷子外头来来往往的人,林羡才算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好在是将人找回来了,没出什么事情,否则怎么后悔都挽回不来的。她将小五放在地上,蹲下身去握住他的手,仔细的看了看他的神色。

    小五懂得这时候要作何反应,是以抿唇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浑身都跟着抖起来。

    心里却想着这般哭闹的孩子太过没趣。

    林羡看得越发愧疚,连忙抬手擦了擦小五前头装痴傻在嘴边留下的津液,“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不该将你一个人放着的。”

    小五给她擦拭的动作弄得一愣,后才想起来原来是自己口水流着还没擦呢。

    一时不由得有些恼羞,竟把这个忘了!太跌面了。若是放在平时是没什么的,这时候也不知道为何,特别在意在林羡面前丢了脸。

    这还不算完,不想后头林羡还能做出更加出格的事情,温软的嘴唇凑过来,在他的两边脸颊一左一右的亲了一口,以示安慰。

    “别怕,咱们买肉去,一会儿回家就好了,往后一块儿走路,我牵你牵的紧些……”

    林羡说的是什么小五哪里还听得见,那两下亲吻仿佛开了哪一扇奇怪的门,从脸上一直痒到心里。

    成天,成天只会胡乱的亲人!

    小五脸颊通红,半边心里盘算着将王荣一群人记在账本上以待来日宰杀,半边心里又暖又涨全是陌生的情绪,竟莫名想让林羡再紧紧抱抱自己。

    以至于跟着林羡买肉买菜还买了米都没全回过神来。

    早上出门时没遇见人,回程时撞上不少站在自家门口晒太阳的邻里。

    林羡一路客气的叫人,又认真的同他们说明小五的身份,“表哥友人的孩子,要往京城送去。”

    她又告诉小五让他一个个跟着叫人,小五装着乖巧样,心中翻着白眼,将人给叫了。

    短短十几步路,倒是说了两刻钟的话。

    不过也是这样林羡才放心,若是王荣那些人再有异心,也总不至于说起来谁也没见过小五。
章节目录 第八章
    林羡站在矮凳上才能恰好够着砧板,灶膛里烧着小火,灼热了铁锅,将里头的肥肉片煎的嗞嗞作响流出其中的油水来。

    “红烧肉做了,加上昨天晚上还剩下一点儿菜的,今天赶紧都吃了,不然反复热过会失了新鲜的味道。”林羡背对着小五,低低的和他说话。

    小五坐在灶膛下,一张笑脸映着火光,耳朵里听林羡絮絮的说话,目光却落在一旁劈柴的砍刀上。他伸手将那刀拖到自己手里,隔着一层秸秆没发出什么声响。

    拎在手里掂量一番,和砍死那山寨二当家的刀重量差不多。

    林羡没听见他应声,于是回头看他,见小五手上拿着砍刀,忙从矮凳上走下来,将刀柄握了过来,“拿这个做什么,”她说着又伸手摸了摸小五肚皮,问,“早上就吃了那么点,现在可饿了?”

    小五食量一向不是很大,一来是人牙子那儿给吃的不多,二来是他也尽量吃得少些好长的慢些,六岁弄得看着像四岁,也省的早早给人弄去做些腌臜事情。

    人牙子手里来回转卖的人多,有年长的姿容好的,无论男女均少不了有一番糟践。小五泡在里头听闻的自然不少,因而也格外防备,并视之为屈辱。

    小五虽然装着个乖巧的模样,可实则不太喜欢和人很亲近。给林羡一碰,头个反应先是皱眉,后瞧见林羡脸上露出微讶的神色,才顺水推舟带着点嗔气,“早饿了,想吃饭。”

    林羡也是给前头小五忽然一瞬冷然给弄的有些恍然,后听他这么说,便自然释怀下去,她起身摸摸小五的头,道,“等我将油捞起来,你的柴火便可烧得旺些,一会儿就可以吃了。”

    小五点点头,视线越过门框看到外头去,院子宽敞,那条傻乎乎的小黄狗正来回跑动,自己玩耍不休。

    除去自己这会儿身上中毒,过几天可能又要和萧祁文踏上不知前程的奔波旅途,小五觉得这样的安宁很难得。

    林羡快手快脚的炒了菜,端到屋里吃了饭后却也并没有得闲。

    她将小五抱到床上,又将门窗紧紧关好,往炕洞里加了一把火,后哄着小五脱衣服。

    小五不明所以,抗拒在先,“脱衣服做什么?”

    他脑中和脱衣服联系在一块儿的都是些不好的事情,这会儿难以对此产生好感,进而还怀疑起林羡的用意来。

    林羡从一旁的篮子里取出一盒药膏,拧开看了看,莹润如初,这才放心,又觉得小五那副良家妇人遭了恶霸的模样有些好笑,道,“家里还剩些活血化瘀的药膏,你身上许多伤口都是用得着的,冬□□服厚,不脱了擦不着。”

    小五一时怔住,便给林羡利落的拉到了自己身边,将他的衣扣一气儿解了,直到只剩薄薄的里衣。她将边上的棉被抖落开来,环抱着盖在小五身上,然后仔细的问他,“除了手臂上,其他地方也还有的吧?”

    小五迟疑的点点头,由着她将自己的手从里衣里抽出来,后一股子凉凉的药膏味就散了开来,涂到患处,将那隐隐约约的酸痛也盖了过去。

    林羡垂着眼眸,浓密的眼睫毛落出一片暗影,屋里昏黄的光线将她整个人的轮廓修饰的更加柔和。

    小五抿着唇,心想着就这点伤,他从前比这受的厉害都没涂过药,哪的这么娇气?可浑身原本绷着的动作却越来越松,后完全卸了劲儿,由着林羡弄了。

    直到林羡伸手要去扒他的裤子,小五才赶忙揣住了腰带,红着脸飞快道,“下头没有伤的!”

    林羡扑哧一笑,她将小五的手拨开,再把他的裤管往上一推,便露出下头青青紫紫比上面更甚的瘀伤来。

    林羡脸上的笑容也便跟着滞住了,“怎么打成这样?”她皱着眉头,得多狠的心才能对孩子这般下手?

    小五给她弄的十分不自在,往回收了收自己的脚,然后嘟囔道,“又不疼的。”

    疼不疼难道还瞧不出来?

    林羡轻轻的握住小五的脚踝,阻止他往回收的动作,又从边上重新沾了点药膏,嘴里默默着说,“无论谁动的手,这些人往后要杀千刀的。”

    小五觉得她的语气有点不对劲,伸手过去托起林羡的脸颊,果然见她眼睛竟是红了。

    这和她有什么关系,怎么就哭了?

    小五给吓了一跳,继而难得慌张起来,素来会卖乖,这会儿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或是安慰,只好带着些迟疑的问,“姐姐你哭什么?”

    林羡倒没觉得红了眼睛有什么好羞的,她抬手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后笑起来,“也不全是因为你,只不过连带着想起其他事情了。”

    这世上不由己的事情太多了。她原觉得自己过的就够幸苦,现在回想看看,反倒觉得从前犯了矫情。

    小五却不信,但也收声不再说话,偶用眼角瞥林羡一眼,心中又嫌弃又有些不好受,很有些不知所措。

    呸,怎么偏偏要哭,他想,举止之间却忍不住又乖了点,连林羡偶尔碰到他屁股蛋都按捺住了。

    擦完了药林羡也没帮小五穿衣服,反而将他按进被褥里,严丝合缝的掖好被角,“我要干些活,你睡个午觉先。”

    全将小五当成了个奶娃娃。

    小五露出一张圆圆的脸,披散着头发越发显得孩子气,他不太愿意睡,半就要坐起来,“我不睡。”

    说着去够自己的外衣来穿。

    林羡却飞快的将那外衣捡到自己手里,放到鼻端闻了闻,道,“好几天没换了,都有些味道了,”她说着看看小五,略带着点思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小五,“该给你洗个澡吧?”

    小五前头让她擦药都是左躲右闪将前头的小鸟后头的屁股蛋包的紧紧的,这会儿还要给他洗澡?小五一咕噜钻进被褥里,连脑袋也藏下去半个,只闷声闷气的道,“我睡了,睡了的。”

    好一会儿等听见房门开启又关上的声音,小五才从被窝里又钻了出来。

    好险,他想,后又抬手拎起自己的衣服闻了闻,的确有股味道了。他的脸颊立刻涨得通红,觉得面子已经一路跌到了天边。

    炕烧得很热,厚被子一盖几乎要热的流汗,更何况他一向警觉,白天不喜欢睡觉。

    小五躺了一会儿还是躺不住,干脆翻身下床,走到床边小心翼翼的抬起点窗户往外看。

    院子里传来洗涮的声音,林羡正坐在井边洗衣服。冬天的衣服厚,拧起来很费劲儿,她那细胳膊细腿的几乎涨得脸颊通红,才堪堪拧出一点儿水来。

    等衣服挂到竹竿子上,水珠子却照样滴滴啦啦的往下落。

    小五扣着窗沿看了好一会儿,等凉风一阵吹来灌进他的衣袖里,他这才手一松,窗户轻轻一声啪的落了下去。

    炕头里的火这会儿已经差不多熄了,小五趿拉着鞋子走到床边,默默躺回床上,没一会儿竟意外的睡了过去。

    屋外的林羡正费力的挂好一件衣服,听见身后传来的窗户响,不免回头看了一眼。

    小五这个孩子虽偶尔神色奇怪,却也并没有表哥说的那般调皮吵闹。林羡想,也不知其中有什么误会没有。

    等她洗的差不离,双手又冷又麻之时,外头忽然有人敲门。

    “阿羡,阿羡。”

    声音林羡是认得的,是王秦氏。

    这会儿不早不晚的,不知她来做什么?林羡应了一声,擦擦手走去开了门。

    中午虽然过了,可这会儿却是阳光大盛的时候,外头站着不少妇人挤在一起做活说话,见这边有动静,多少转头来看。

    王秦氏靠在门边,脸上堆满了笑。

    “大娘,有什么事情?”

    王秦氏瞧着林羡给太阳晒得红扑扑的小脸,想着头前王荣回来提起林羡时候的样子,不免也留了点心思。

    长得好,性子柔中带刚,若是娶了回来就能赚个铺面加大院子,还听说林家乡下有些祖产……这样的思绪漫游开去,后又给一点急急打断。

    林羡命硬,若真嫁了进来,那不是要赔上她儿子的命?想到这里,王秦氏的心头扑扑跳,连忙止住了思绪,又暗骂自己一时给猪油蒙了心。

    “听阿荣说今天在集市上见到你,我想着兴许你买了姜,晚上做菜还缺,腆着脸来讨一块。”她说话说的响,有意让周围人都听听,好借此炫炫自己儿子,“阿荣早上去了集市,偏偏忘了这个,这孩子体己,就是忘性大。”

    这里住着的,有几个不知道王荣是个什么货色?此时听王秦氏这般吹嘘,面上不显,心里多半觉得好笑。

    林羡听了这个也觉得颇为好笑,正想说话,却不料王秦氏还有高论没说完。

    “你弟弟他什么时候来的,嗬,今天早上可实在危险,好在我家阿荣心善,将人领了给你,不然这年头要出什么事情可实在说不准!”

    不说这个还好,说了这个,林羡的火气便一簇簇的冒上来。差点儿将小五拐走,她前头客气脱身对王荣耍了个嘴,倒让她当成真的了?

    “可不是,”林羡应道,“我一回头人就没了,可给我吓得够呛,好在荣哥哥和他的朋友晓得将我弟弟带到那偏僻没人的窄巷子里,不然集市上人来人往,肩膀推肩膀的,我哪里找得到人。”

    这话听着无知,可落进旁人的耳朵里,那也是心思一转就知道到底怎么回事的。

    那群混子将个孩子弄到偏僻没人的窄巷子里,难不成还是要做什么好事不成?谁信啊。

    王秦氏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垂眸瞧着林羡脸上的笑,硬是无法说出什么反驳的话。这丫头明夸暗贬,好厉害的一张嘴,最可恨还挑不出错处。

    “是,”王秦氏勉强硬了,只劝自己莫要和个孩子计较,后又问,“你那弟弟现在关在家里?”

    “屋里睡觉呢。”

    “在家里好,省的在外头呆呆傻傻的,给人拐了去。”这话倒不是王秦氏刻意说来堵人的。王荣自个儿和她说的,那孩子是个傻子来的,给人抱着连叫都不知道叫。

    对门刘婆子听见这话却不答应了,她扬声道,“王家媳妇儿,你说的什么话?那孩子冰雪机灵,怎么成了呆傻的,对个孩子不能这么说。”

    王秦氏给她说的一愣,不等反驳,却见不远处站着的几个人都是差不多的神色,一时也恍惚不解。

    “这……”

    林羡也不知小五装傻的事情,只以为王秦氏刻意说的这话,面上跟着冷下去,道,“早上匆忙,没有买姜,大娘还是去别家问问吧。”

    说着便将门关了起来。

    王秦氏原是过来显摆儿子懂事,此刻却讨了个没趣,偏偏这没趣还不知道是错在了哪里。

    她皱着眉头低骂了一句,转头快步也回了家里。

    外头站着的人趁着这会儿又多了几句谈资。
章节目录 第九章
    林羡关上门,虽将王秦氏堵了回去,却也高兴不起来。

    她扔下洗了一半的衣服,轻手轻脚的走回房里。小五正睡得四仰八叉,一双手放在自己的脸侧,歪着粉白的小脸肚子有规律的上下一起一伏。

    明明这么个可爱的孩子,她伸出手摸摸小五的脑袋,将两根落在他眼睛上的发丝给拨弄了下去。

    后想到自己外头还在洗的衣服,便转身出去了。

    林羡没看到,在她关起门的一刹那,床上原本应该安睡的人簌的睁开了双眼,里头明光锐利,哪里有一点睡意。

    小五缓缓的舒了一口气,门刚给人推开他就立刻醒了,只不过是装出个还在睡觉的样子。若是刚才林羡注意看,他的肩膀僵硬,浑身也舒展不开,很不放松。多年习惯使然,任何人都有可能对他做出不利事情,小五没有半点安全感。

    外头洗漱的声音重新响起,小黄来回跑动不休,这两天吃的饱,它的精力也很足,偶尔撞在门板上就传来一阵闷响。

    小五仰躺在床上,思绪漫游,缓缓的重新放松下来。

    若是给萧祁文带去京城,能是个什么下场?左不过给卖到乱七八糟的地方,若是好些兴许能进大户人家当个使唤小厮。

    无论如何,现在他的命虽不全由自己掌控,然而总还有一线生机,如果真的给卖到京城去,哪里的人手眼通天,全不是这里这般好对付的。

    他翻个身,稚嫩的眉头蹙起,心觉得这不是个办法。如果真要选,或者说真有的选,还不如留在这处小院子里。

    可是要怎么留?这不是说半就能办得到的。不说自己,就说林羡这会儿也不会有什么办法。另外,萧祁文的身份也复杂,不会是个到山寨里偷东西的小毛贼那么简单,又是个能下狠手的……

    小五一时纠结难定,踌躇起来。

    这一屋子里,眯着眼睛唯一心情顺畅的恐怕只有正在抱窝的那只老母鸡。

    太阳终于随着时间渐渐落到了天边,只剩一点光芒微弱的能让人看清脚下的路。

    清苦人家夜里多半不舍得点灯,这片住着的此刻也只几个人点了一小盏灯,勉强能看清楚吃饭,省的将筷子戳进鼻孔里罢了。

    林羡因为洗衣服弄得有些迟,这会儿快手快脚的先将外头差不多已经淋干了水的衣服收回来,另一边将那竹竿子取下来放到屋里,夜里屋里热乎,衣服一夜也就能干的差不多了。

    “外头的衣服我给你洗了,”林羡背对着小五将衣服一件件挂起来,“衣服上我看有几处勾破了,等明天白天干了给你补一补,明天中午该是能干的,中间这段你就窝在被窝里歇着,也养一养身上的伤口。”

    她开口一气儿就将晚上和明天的事情安排的妥妥帖帖。

    小五连忙转身过来,开口多了几分不带掩饰的真情绪,“这炕烧起来的时候好热,我都要出汗了。”

    林羡挂完手上的衣服,听见这句,回身走到炕边笑道,“你若是不嫌,我小时候的衣服也可以给你穿的,反正就坐在院子里,不出去给人看,”她从被窝里将小五往上抱了抱,让他的脑袋挨着枕头,后道,“本来我就想着明天给你洗个澡,里头的衣服最好也换了,那个衣服薄,我明天洗干净了放在炕头不用多久就干了,你和表哥这一去京城不少路要走,他不像对你太经心的人。”

    “他说不定半路将我丢了,”小五坐起来,卷着被子拉住林羡的手,“你是对我最好的人了。”

    这话是甜言蜜语,可也不是哄人的假话,活到这么大,林羡的确是现在为止对他最好的,且没有企图的人了。

    他握住的手掌冰凉,还通红一片,是在外头给他洗了一下午衣服的结果。

    “怎么说话像是吃了蜜糖?”林羡给他突然的甜言,抽回手道,“我还要去厨房热菜热饭,你且在这里等一等。”

    说不定真的可以哄了林羡将自己留在这里,若是能留下来,小五想,实在比在外头流离好了不知多少倍。可在这之前,还是要先探听探听她的底细。

    他到底是被外头的恶人歹人弄怕了,见谁都不像好人。哪怕林羡,也没让小五全将心防放下。

    等端来了饭菜,小五便开口试探起来。

    “阿羡姐姐平日都一个人住着,害不害怕?”他捧着碗,歪头看着林羡,一双眼睛黑亮亮的好看极了,仿佛一眼要望到人心里去。

    虽只大小五两岁半光景,可是林羡早慧,在小五面前也以大人自居,他问起来,她便也答了,没觉得有什么好隐瞒的地方。

    “一开始有些,后头也就没什么怕的了,这周围邻里虽不说多和睦,然而总也不是很坏的,况且生下来就住在这里,习惯了。”林羡给小五夹了一块肥瘦相间的肉块,说完又想起王秦氏白天来的那一趟,补了一句,“个别黑了心肠,咱们不理就是。”

    “我都忘了自己生下来住什么地方了,”小五道,“那姐姐一个人住着,怎么维持生计呢?”

    他中间给倒卖过几次,都是因为年岁不好,那些买了他的人家手头紧巴巴,所以又转手将他卖了。他得先问清楚林羡这里能不能长久下去,虽然小五此刻觉得林羡恐没那个本事与心肠将自己卖了去。

    “家里还有个铺子,能收些租金,可以维持生计,”林羡虽然照实答了,可也不免觉得小五的问题越来越奇怪,是以反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看着小五,脸上带点疑惑。

    小五脸不红心不跳,径自接道,“我听说我家祖上是做豆腐的,从前还沿街叫卖,那豆腐挑子我还隐约记得,觉得有趣,姐姐家里祖上是做什么的,有什么有趣的故事没有,我想听一听。”

    说起这个,林羡倒是给他问住了。

    家里祖上是做什么的,她只大概知道一点,仔细说却说不出来。

    “似乎是做香脂一类女儿家用的东西?似乎也不完全,发油、面脂与红妆都有,男女都卖,只不过女儿家用的多些,”林羡费力的想着多年以前父亲还在世时和她说起的事情,“当年在京城盛极一时,后来因为战乱毁了,一家子逃回南方,彼时我父亲也才三四岁,记得不很清楚,大概是这样。”

    这出乎小五的意料,他原本想着林家该只是个小门小户,这么听来却是曾经也繁盛过。

    “如今却是看不到这样的店了。”小五道。

    战事已经歇了二十年,百姓安于平稳的日子,生活已经比从前好了不知道多少,可和几十年前的繁盛比总还差很多。

    “许多东西都是有方子的,从前我祖父的铺面能一个接着一个开,也是因着有几个自己特别的方子的缘故,没有这个就很难支撑下去。”

    林羡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她抬手给小五再夹了一筷子的吃食,挡了他后头的话,“旁的我就都不知道了,你快些吃,饭菜都凉了。”

    小五暗将这事情记在了心里头。

    后头又过了两天一样的日子,才等到萧祁文回来。

    他叩门时,小五正趴在林羡怀里由着她绞头发,整个人懒洋洋的眯着眼睛,给太阳晒得有些发困。

    “表哥今天该回来了,”林羡小心的梳理过他的头发,将打结发丝理顺。

    小五舒服的不想动,听了这句,心道:我管他回来不回来,若不是因着他给我喂了药,我恨不得他死在外头好呢。

    “不想他回来……”他到底还是软绵绵的撒了个娇。这两日因探着了林羡的底线,相处之间又对她多了完全的信任,说话间也多了不少直来直往的实话,撒娇嗔语手到擒来。

    林羡一笑,指尖从他的发心穿过,软软的道,“这却由不得你。”

    小五于是哼了一声,反手握住林羡的手,半真半假开口说,“我只愿和阿羡在一块,不想见他。”

    话正说到这一句,仿若应和似的,听见一阵敲门声传来。

    小五立刻支起脑袋跳到地上站直了,自己拿过林羡手上的帕子举着,让她去开门。

    早些时候他到底给林羡催着洗了个澡,只不过坚持住了不让林羡进门帮他搓,自个儿泡在浴桶里好一番洗,合着身上的青紫色伤痕渐渐褪去,几天吃好睡好长了点肉,终于成了个白白软软的孩子。

    “阿羡。”门口萧祁文等不住,开口叫了一声,却不是催促,半带着些试探。

    他虽然握着小五的命,可那孩子经了那么多事,看着就是个冷血的小牲畜,他前头走的匆忙事情又紧急没有办法,这会儿却心里难免吊起一点就怕出了事情。

    “来了,来了,”林羡快步走过去,将门闩抽开。

    萧祁文依旧是走的时候那一身衣服,只不过身上更多了些风尘仆仆的滋味,一进屋也不看别的,直接将目光锁定到了小五的身上。

    却不想才走没几天,这被喂了□□的小孩儿竟不仅没见一点儿病气,反而成了个白软的团子。此刻小五站在阳光下,头发半干的披着,小脸圆乎,瞧着也有一番懵懂之气。若非是萧祁文亲眼见过那二当家脑浆迸裂的画面,恐也要以为这是哪家养的娇气的小娃娃来的。

    只不过两人的眼神一触,小五的眸光里立刻又是冷成一片。

    萧祁文心头反而跟着一松,没变,还是那个小牲畜来的。

    “知道你兴许今天要回来,早上赶着集市买了些菜,就是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林羡坐回矮凳上,伸手自然的将小五拉回到自己的身边,重新为他绞起头发来。

    萧祁文站在边上,瞧见这一幕,笑道,“这两天你们相处的还好?”

    “五郎很听话的呀,”林羡听他话里多有调笑的意思,不太明白的回头看他,后一句话语里还带着点认真的不赞同,“兴许是表哥你对他太凶了。”

    她这两天越想越是这么回事。

    “啧,怎么成了我的过错,”萧祁文瞪着眼睛开了话头,却又立刻止住,罢了,他凶就当他凶吧,小五这孩子身上的事情多半还是不好说给阿羡听。

    他顿了顿,只将后头自己的计划说出来,“我准备晚上在这里歇一天,明天就走,若要再经过清溪镇,恐怕是年后下半年的事情了。”

    林羡听了这一句,低头看看乖巧的小五,有些舍不得,“这么快呀?”

    她这些天与小五相处,偶尔也有在小五的话里找出一两处漏洞的,只不过嘴上不提罢了。可撇去这个,小五没什么不好的。

    兴许是自己孤单惯了,有个年纪差别不大的孩子在一处,日子都变得鲜活有趣不少。

    小五也在一旁歪头凑道,“阿羡还和我说家里的老母鸡过几天要孵小鸡的,我想留下来看看。”

    “算算可能五天光景了,”林羡拉着小五,面色央求“看了再走差不多的。”

    萧祁文挑眉看着小五,嗤笑一声,“你倒是装乖装的自己都信了?还看孵小鸡呢,明儿个再不走,你且看看是母鸡孵小鸡,还是母鸡孵你了。”

    “这是个什么意思?”小五皱起眉头,看着林羡。

    林羡也给萧祁文的话说的摸不太着头脑,对小五摇摇头,“我也不太懂……”

    萧祁文给他们弄了个没趣,又觉得有些没脸,只粗声粗气的驳了,“明儿个就给我走,没别的好商量。”

    两个孩子顿时都噤声下去,不说话了。

    “你对小五太凶了。”等小五回了房里,林羡走到萧祁文身边对他道。

    萧祁文不以为然,“那是你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人呢。”

    “他那么小,还能怎么坏,身上还那么多伤口,我看他怕的很的。”林羡却不相信,“我这两天带着他,毫不费力,表哥对他温和些,兴许一路上也不用给他吃药了,吃药吃多了孩子容易不长个,你看小五这会儿就矮矮小小的。”

    正在屋里门后偷听他们讲话的小五,原本神情严肃的绷着脸,这会儿听见林羡最后这一句,吓得连忙抬手摸摸自己的脑门。

    本来是特意不吃饭不长个的,这会儿给林羡特别提起,就成了个小五心中十分介怀的事情。

    矮矮小小?他的眉头皱成一团,有些犹豫的想晚上那顿要不要多吃一些。

    萧祁文给林羡说的无奈,只得敷衍着保证,“知道知道了,后头一路上我对他好些。”

    心里想的却是,我管他矮小不矮小,又不是我儿子来的。

    他才处理完自己那边棘手的事情,本想好好休息,回来再见到小五不免觉得烦心,恨不得立刻将这烫手山芋摆脱了。

    若不是这小牲畜实在太狠,将他扔在林羡这里也不是个坏主意。

    可这个还也只是想想,萧祁文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入夜,饭桌上。

    “我刚才回来路上还在外头见着几个来回转悠的后生,瞧着就不是面善的,你平日里一个人在家,小心着些好。”

    萧祁文开口提起的是王荣那一伙人,林羡稍微思索一番便也能猜得出来。

    她点点头,没觉得多打紧,“平日都在这儿转着的,算是邻居,没什么的。”

    这话题闲闲的扯过去,后头说起的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只不过没想到这一句说的并不是没得担心,同时刻林家的院子外头,王荣为首的几个小混混正聚成一团,低声的商量夜里要行的坏事。

    “林家小娘子实在心思重,又有个娼妓样,此时就开口哥哥闭口哥哥的叫着,因着这个迷昏了我的头,生生坏了咱们那天的好事。”王荣咬牙切齿,其中有一半是因着王秦氏两日来连着抱怨了那日在外头讨了没趣的事情,“另则,那小男娃也是个精怪,竟知道装出呆傻的模样,那一天让他蒙骗了过去,今天却不能让他好过。”

    “可我下午看见林家小娘子的那什么表哥回来了。”

    “我也见着了,嘁,有什么怕的,一看就是瘦弱书生的模样,你们难不成不知道,林小娘子的外祖父家里是一家秀才?她那表哥还能冬瓜地里长出个元宝不成。”王荣浑不在意的将这事否了。

    “说的也是。”几个混子平日里无论什么腌臜事情都一拍即合,这会儿自然也不例外。

    “敢这么糊弄我,我定不让她好过!什么表哥弟弟的,一气儿抓了去,若是敢有别的话说,宰了便是了,只不过手脚做的干净点……”王荣道,“这林小娘子家的门半个月不开都是有的,旁人也没有管她的,表哥表弟的都八百年才回来一趟,咱们没什么好怕。”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果真就没有什么人怕的了,一群人一拍即合心都狠了下来。

    几个人站在窄巷子里,抬头看看月色,就等着最后的时机翻墙进去,将里头的人一块儿收拾了。

    “等一会儿见到林小娘子,能不能让我摸摸她?”一个人咧嘴笑道,摩拳擦掌蠢蠢欲动,“我这么大还没好好摸过那么嫩的小娘子呢。”

    中间也有人嫌他恶心的,骂道,“啧,到底是个九岁的小娘子,你倒是下得去手。”

    “九岁的如何?九岁的才好呢,你都不知道那细皮嫩肉的抱着多滑溜!”

    “说的好像你知道一般!”

    跟着一阵低低哄笑。

    外头隐隐低声说着话,屋里的人却是浑然不知道。等吃完饭收拾了碗筷,再吹熄烛火,对于林羡来说不过是分别前平静的一夜罢了。
章节目录 第十章
    小五洗干净了脚,裹着棉衣慢慢走到厨房里。林羡正在往灶膛添柴火烧水。

    他走过去靠林羡站着,问,“一会儿等你烧好了水,可以来陪我睡觉了吗?”

    不抓紧着点,就怕萧祁文要将他弄去偏房睡。

    林羡偏头看他,灶膛下的火光黄橙,一半印在小五脸上,照的他的嘴巴红润润。

    “炕已经烧好了,你自己先去睡就是了,我这里还要将水烧好给表哥洗脚。”林羡将他往外头推了推,自己又垂眸用烧火棍拨弄两下灶膛里的火苗。

    小五不太高兴,又很不情愿的抱怨,“他一个人睡,管他洗脚不洗脚,还要使唤你烧水。”

    他倒是个打抱不平的语气。

    林羡对他很好,他已经慢慢习惯起来,乍一见她对别人也体己贴心,就不知怎么很不是滋味。就像是这么久以来难得见着一个好东西,忍不住要占为己有只许自己一个人看着一样。

    林羡给他说的要笑,又看他双腮微鼓,只能哄他,“不过就一会儿的功夫,你先回去,我就来了。”

    小五本来还是不太愿意,可是被反复哄了两句,才往后退了两步,勉强道,“那好吧,你快些。”

    林羡点头,手边的柴火烧没了,于是起身去里头拿些出来。趁着这一会儿的功夫,小五将那放在砧板旁边的菜刀拿了下来,半遮半掩的藏在怀里,然后快步的跑了出去。

    萧祁文的解药一下肚,他立刻有了力气,又因为这两天喂养的好,更是生机活现的。

    他蹑手蹑脚的回了房里,将那菜刀藏在自己这般的枕头下面,又睁着眼睛侧头看着窗外。屋里没点灯,只有些冷凉的月光透进来。

    “表哥,热水焖在锅里了,你自己来打,”林羡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

    没一会儿就传来脚步声,是她端着自己洗脚的热水回来了。

    “天气比前两天又冷了点,”她坐在矮凳上,想到明天家里的两个人就要上路,免不了嘱咐两句,“你衣服少,还是要带件我的去,我找一件颜色灰扑扑,看不太出来样式的你带去披上。”

    小五巴到炕沿,一双眼睛水光光的看着林羡,“我就非得走吗,我想和阿羡在一块儿。”

    “说什么傻话,”林羡扑哧一声笑了,“你京城还是有家里人的,日子一定比这里舒心。”

    小五气结,哼了一声翻进床里面不说话了。

    屋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只听的到水声间或哗啦响一下。

    小五还是沉不住气,又开口问,“那要是我京城里没有家人,你愿不愿意收留我呢?”

    “这怎么说?”林羡失笑,“你本来就是有家里人的呀。”

    “你就说愿不愿意。”小五执拗的问。

    林羡想了想,虽不知这犯的是什么毛病,却还是答道,“那我愿意的。”

    虽说还不太满意林羡中间这么长的停顿,可听见她说愿意,小五也勾起嘴角觉得心里一阵畅快。

    “如果那天我飞黄腾达,会回来找你的。”他对林羡保证。

    这话他从前不知和人说过多少次,可那多半是等他有本事了再回去取人性命的意思。到了林羡这里,却是发自真心的要想给人报偿。

    林羡正要起身倒水,却忽的听见这一句,以为小五是说孩子话,便忍着笑意半真半假的跟着附和了一句,“那我等着你。”

    月色慢慢升到了半空中,所有人睡得最熟的时候。

    林羡一睡着就迷迷糊糊的蜷着身子将小五抱在怀里,两个人几乎脸贴脸,均是陷入睡眠里头。

    院子里几个青年翻过墙面,脚步飞快的穿过院子,而后停在了房门口。

    偏房里,萧祁文耳垂一动。

    主卧中,小五的眼睛也跟着簌的一声睁了个浑圆。

    他起初以为是萧祁文,后借着月光却看见三个人影佝偻着腰站在房门口。随后门闩缝里给塞进一块刀片,缓缓的将那门闩一寸一寸的给推到了边上。

    小五摒住呼吸,很小心的从林羡怀里退出来,飞快的和她换了个边,将自己的枕头搬了出来,把林羡挡在了床里面。

    原本在床尾睡着的小黄也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有些疑惑的呜咽了一声。

    后便是手紧紧握住菜刀柄,盯着那门给人轻轻推开。

    “都睡着呢。”打头的人看了屋里一眼,低声对外头道。

    后面一共四个人便跟着他鱼贯而入,若是仔细看,手里都带着刀具,在月光下面闪着寒光。

    “将小的那个先搬走。”王荣道。

    朦胧的光线里,小五闭着眼睛睡得毫无防备。

    那人听了他的话,轻手轻脚的走过去,伸手正要将小五抱起来的当口,小五忽的抬脚一踹,正中那人的小肚子,后那菜刀便跟着从被窝里飞了出来,不歪不斜的一下砍到那人的手背上,顿时深深一个豁口,鲜血如注的往外涌。

    “这小子没睡!”王荣跟着喊出声来。

    林羡给这声音惊醒,慌张的回头看,只见小五立在炕边,手脚利落的又踢又劈,一把菜刀耍花枪似的弄得虎虎生风。

    虽不是下下都准,可到底心狠还毒,角度刁钻的只往手上头上砍,有厚衣服穿着的地方绝不招呼。

    没几下就伤了三个人,伤势或轻或重都够人一阵疼的。

    林羡先是给一阵惊吓,后也回过神来,飞快的四下看着找办法。

    小五手脚再灵活,那也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又因为出其不备占了一点先机,摆明支撑不了多久。

    小黄在一边狂吠不止,给王荣一把拎起来摔到了地上,小小一个身子哪里经得起这么摔法,当下呜咽声小了下去,歪在一边没了动静。

    他后咬牙切齿的对林羡道,“本就想安安静静的办了事,你们现在非要闹大,我也没其他办法了!”

    王荣说着扬起手上的刀,又厉声对其他人骂道,“还愣着?你不捅他,还等着被捅死不成!?”

    王荣一语点醒梦中人,那几个带了伤的双目之中一下多了疯狂,三把刀子眼见着就往小五身上刺去。

    小五往后飞快一闪,若不是为了林羡,他一个人跑出去实在轻轻松松。

    他一向最烦累赘,也早早告诉自己做什么都要先为了自己,可是这个时候却怎么也狠不下心,将林羡一个人扔在这里。

    林羡趁着小五往后退这一步的当口,猛将炕上的被子掀起来,使了全身的力气将那被子抛到王荣他们头上。当下将其中两人盖在了被子里。

    这恰好将靠门堵着的两个人挡住,只不过争取来的也不过是一息的时间罢了。

    小五抓准时机,拽着林羡的手就往外冲,却给恼羞成怒的王荣一把拦住,抬起手上的刀径直就往他脖子上去。

    林羡一张脸煞白,几乎不带想的,伸手抓住小五的肩膀,将他给拽到了自己身后。

    眼见着那刀几乎贴着林羡的肉划下去,她的眼睛也因为害怕而紧紧地闭了起来。却听王荣忽然哀叫一声,像是给一股外力拽着往后头倒下去。

    他一倒,跟着就将身后的人给露了出来。

    萧祁文只穿着里衣,鞋子还随意趿拉着,手上却揪着王荣的头发,足尖不过随意一踩的动作,王荣当场跪了下去,叫的鬼哭狼嚎惊得这周围不知多少户人家都亮了蜡烛。

    还是小五反应快,少了王荣的阻挡,他立刻拉着林羡跑到外头,在萧祁文的身后站着,手上拿着的菜刀却还不敢马上放松,只紧紧地盯着屋里几个拿着刀犹犹豫豫出来的人。

    林羡喘了几口气,目光落到小五手上本应该在厨房的菜刀,有些疑惑,这菜刀什么时候拿出来的?

    王荣尤抱着腿嚎叫不停,给萧祁文又在背上踹了一脚,不耐烦道,“别叫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半夜闯到你家杀你呢。”

    话正说着,外头骤然响起急急地敲门声,听着已经聚集了三五家的人过来,高声问,“里头怎么了?”

    林羡心思一转,飞快的跑过去将门闩抽了,后脸颊边垂下一连串的泪珠子,惶惑无助的对外头的人道,“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院门敞开,一双双眼睛里头,林羡那身子骨薄弱的表哥正手无寸铁的与几个城里出名混混对峙。

    嗬,当下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章节目录 第十一章
    “哎呦呦,真是作孽!”光是瞧着这场景,不用言语多说就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

    一群混子平日里偷鸡摸狗这等小事也就罢了,如今半夜里往个孤苦小娘子家里爬,这却是周围邻里不能容忍的罪恶。

    外头的人伴凑热闹半是惊奇,顿时鱼贯般前后挤着涌了进来,一下围挡在了王荣他们前头,阴沉着脸色骂道,“阿荣,平日里你带着人胡来就算了,今天晚上可是要反了天了。”

    王秦氏披着外衣和自家相公慢吞吞的走过来,本想看些热闹,却没料到给人围在正当中额角因为疼痛淌满了汗珠的就是自己儿子。

    她吓得三魂去了七魄,高声叫道,“我的儿啊!怎么在这里,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嘁,倒成了你儿子要紧了。”人群里不知谁嗤了一声。

    萧祁文将林羡与小五护在身后,冷笑一声对着众人解释道,“大半夜的,这几个人从外头偷摸进来上房揭瓦,这个,”他指了指王荣,从院墙上掉下来摔断了腿,后又将手指向剩下惊慌失措不敢乱动的三人,继续道,“这几个则在院子里自己吵闹起来,我隐约听见,说出来的话简直污秽的不能入耳,不是勾栏院就是怡红楼,大家说说,这还能是个什么居心?若不是我今天办完事情赶了回来,却是不知家里表妹要遭遇什么灾祸!”

    王荣听得瞠目结舌,忍着痛也连忙要辩解,这腿分明是你给我踩断的!可才张了张嘴,却又转念想到,在萧祁文嘴里,他们还没来及破门而入呢,这要是给抓去官府法办,罪名兴许要轻巧不少。

    想到这里,他连忙收了声,低着头闷头闷脑的不说话了。

    “嗬,这心思也忒毒了点!一个孩子,从小都一块儿长大的,竟真做得出来!”

    “可不是,王家媳妇儿,王家当家的,这儿子你若不收拾,我们这可住不下去了!”

    “这么狠毒的心肠,谁知道往后能做出什么事情呢?”

    林羡低着头站在一边只管啪嗒啪嗒的掉眼泪,自有别人家的小媳妇过来将她揽着细声安慰。

    小五瞥见这一幕,心里一阵不高兴。

    啧,怎么说抱就抱?

    小五将手上的菜刀放到地上,默不作声的往林羡身边挤了挤,抬头眼睛里冒泪花,软声糯糯的道,“姐姐,我怕……”

    他本就长得可人,又是年岁里最讨人喜欢的时候。一张圆乎乎的小脸一苦,让那些个小媳妇儿的心一起软下去,伸手就要将他一起抱进怀里,嘴上还道,“可怜见的,不怕不怕。”

    小五厌恶的看向那双伸向自己的手,还没给人碰到就觉得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他抿着嘴将林羡拉过来,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肩头,然后转身对那小媳妇儿轻声道,“我,我要姐姐抱。”

    经了这样的事情,哪里能不害怕呢。

    那小媳妇儿虽然遭了拒绝,却也十分能理解,满含着怜爱的自己为小五找了开解的理由。

    林羡双手环着小五的上身,低下头将下巴放在他的头顶心,余光瞥见那放在地上还沾着血的菜刀,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鞋尖踩上去,碾干净了那几滴血珠子。

    萧祁文跟着道,“也是我们运气好,不然我又不会武功,这里又只有两个半大孩子,一个只会哭一个只会怕,他们自个儿吵起来,倒是一个摔断了腿,其余几个互相打断了几根胸骨罢了。”

    他这么一说,剩下的几个人也跟着唬了一跳,连忙否认,“没有,没有,胸骨没有断的。”

    可众人此时对他们都是鄙夷,哪里听得进去他们的辩解。

    萧祁文笑呵呵的走过去,“我学过点医术,有些时候骨头断了自己是察觉不出来的,摸才能摸出来,”他说着走过去将手指轮番往哪三人胸口轻轻一按,“这里,这里,这里。”

    三个地方原本没有半点疼痛,给萧祁文伸手一点却不知怎么的猛地传来一股子钻心的刺痛。

    “你好狠毒的手!”有人叫道,“把我的骨头都给按断了!”

    林羡一抹眼泪,哭道,“你们却是会冤枉人!这么多人看着呢,我表哥不过是指尖点了点你们的胸口罢了,一个两个的竟都能断了骨头?”

    “就是,”一旁的邻人也看不下去,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就敢胡说,不由更恼,“你们今天别管是断了多少根骨头,都一个个明天一起去官府,看看官府怎么办,由着你们胡来,不知哪天就轮到我们家里了,谁还能安心?”

    这话一出,剩下的人纷纷附和。只有王家人肝颤寸断,吓得扑到王荣身边,为他向众人求饶。

    “可不能报官,可不能报官!”王秦氏哭的鼻涕眼泪一起往外冒,“报了官,我家阿荣还如何做人,若是吃牢饭那就更是毁了他后半生了。”

    萧祁文冷哼一声,“若是今天让他们得了手,我表妹的后半生可不也毁了?好在是连房门都没让他们进去了。”

    几个混子给绕了这么一大圈,这时候才听出来,原来萧祁文扯个他们没进门的谎并不是为了减轻他们的罪名,只不过是为了林羡的名节罢了。

    王秦氏没别人好求,只能飞快的走到林羡身边,弯着腰同他求,“阿羡,平日里大娘也额米有亏待过你,你且当做心疼大娘只这一个儿子,往后若是荣哥儿敢往你身边凑,我自己把他的另外一条腿也跟着一起打断了!”

    王家当家人也跟在一边低声保证。

    林羡皱了皱没有,偏头看向萧祁文。

    萧祁文沉默一会儿,站出来道,“我虽是外姓人,可是阿羡是我仅剩下的亲人,往后照料阿羡虽不能常常顾着,然而也一两个月总要经过一次的,到时候若听闻有一点儿不测,我拼了命也要找回个公道。”

    王秦氏连着一路同邻里求过去,几个也当母亲的到底会有些不忍,纷纷别过脸去用手拉了拉自家当家人的手。

    再听见萧祁文的话,她便知道事情算是求成了,当下用力点头保证道,“一定的,一定的,我回去必定要好好收拾他,再敢不懂事,我头一个站出来收拾!”

    一夜光景,闹腾了个没有边。几个断了胸骨又给菜刀砍了的住的远,在众人的骂声中互相搀扶着灰溜溜的走了。

    剩下的人给林羡几句安慰,也没一会儿就散了开去。

    “本来觉得还好,”萧祁文弯腰将那菜刀捡起来,正反两边都看了看,开口道,“现在放你一个人在这里住着,却真让人放心不下来了。”

    林羡心里也扑扑跳,其实有些后怕的。若不是今天小五和萧祁文在,无论少他们两个的哪一个,恐怕她现在都得不了周全。

    “今天晚上过后,想来是不敢的了。”林羡低着头,抱着小五的双手收紧了一点,正要往下说话,却见一把菜刀横飞过来,直直的架在了她的手背上,刀刃碰到了小五纤细白皙的脖颈,和血肉分毫之间。

    “你还随身带厨房的菜刀?”

    萧祁文的声音冷的掉冰渣子,他自然的以为这菜刀是拿来对付林羡的。

    却不想小五哇的一声哭起来,慌慌张张的求林羡,“姐姐,姐姐我怕!”

    林羡也给萧祁文突如其来的动作吓着,她抽回自己的手,而后握住萧祁文的手腕,央求道,“表哥,五郎兴许只是觉得好奇好玩了,况且如果不是今天晚上他带了刀在身上,又悄悄的睡到了床外边,恐怕我现在也站不在这儿了。”

    萧祁文闻言一愣,低头看着那装的人五人六的阴毒小白团子。

    菜刀不是用来对付林羡的这一点另说,就说这小牲畜在关键时候竟还舍得赔上自己的命挡在阿羡前头?

    他因言再看看此刻紧紧依偎在林羡怀里的小五,又想到那给人碰一下就满脸厌恶的小脸,一时心里有些犹豫起来。

    这小崽子实在聪明,谁知道这是不是他故意装出来的戏码?

    小五哼哧哼哧的闭着眼睛哭了一会儿,忽然睁开眼道,“我是故意带着菜刀的。”

    萧祁文和林羡闻言都是一愣,后萧祁文逼问道,“你带着菜刀做什么?快说!”

    小五在林羡看不见的地方死死盯住萧祁文,眼里的光像阴冷的蛇信子缠绕过去,他脆声软糯却又果决,“我带着刀,是想路上找机会砍死你!”

    这句必定是十足真心话来的,萧祁文信了。
章节目录 第十二章
    这话是不是真的,林羡不知道。她只晓得方才迷糊醒来时看见站在床沿左砍右劈的小家伙就是面前这个,小五下刀时可是真的半点儿不怕的。仔细想起来,那皮开肉绽的声音仿佛还在林羡耳边呢。

    萧祁文却是朗声笑起来,浑不在意的伸手用力捏了捏小五的脸,白面馒头似的揪起一块儿,半真半假的道,“砍了我?不若现在我就宰了你。”

    “哎,表哥。”林羡连忙扫了自己的一丝犹豫,一边推开萧祁文的手一边将小五往自己怀里拘了拘,护着道,“五郎说笑来的,你别当真。”

    事情到了这份上,若还看着这小牲畜装乖耍滑,萧祁文不怕别的就怕林羡还要将他当成个奶娃娃来哄着。

    他看了一眼眸光不合年纪的小五,开口道,“小五的身世我是骗你的。”

    萧祁文才说了开口这半句,就见小五的脸色猛一变,隐约竟有些担忧。

    他立刻乐了,果然装不下去了,原来还怕被揭穿。

    林羡一愣,“什么骗我的?”

    她虽然在很多小细节上发觉小五应该不会来自于太单纯的人家,却也没往萧祁文骗了自己那边想过。

    “这崽子不是我故人的孩子,是我从山寨里捡来的,那山寨大王本要他做儿子,这崽子半夜将人二当家的脑袋剁成了肉泥,床帐上都是脑浆子,差点儿隔天给人宰了,我顺手捡了过来,瞧他老实卖乖还顺手,心不知多狠多毒。”

    萧祁文说完,原本以为林羡会大惊失色将小五踹到一边。

    小五自己自然也是这样觉得,因而脸上已经显露出惶恐与沮丧,又夹杂着对萧祁文将这层表象戳破的仇恨。

    却不想林羡只是怔住,后不过两息的功夫就猛地反应过来,弯下腰将小五抱得更紧了。

    “怎么好怪他呢?”林羡眉头纠结,全是歉疚,“他只不过是个小孩,别人怎么对他,他自然就怎么对别人的。”

    她的怀抱柔软温暖,小五睁大眼睛因为太过惊讶而无法出声,只觉得自己在一瞬间跌进了最甜蜜柔软的云朵里,几乎喜悦的要晕死过去。

    阿羡半点没有因为他杀过人嫌弃自己,阿羡还是一样喜欢自己的。

    小五长到六岁,除了刚晓得事情,对生活还有希望的前两年哭过,后面这么许久从来没有因为疼痛或者屈辱落过一滴真心的泪水,此时却不知怎么眼睛酸的受不了,轻轻一眨就落下大颗的水珠来。

    滚烫的泪水从他的脸颊滚落道林羡的手背,又被小五匆忙胡乱的抹去。

    “有什么好羞的?”林羡松开抱住小五的手,笑着屈膝下去与他对视,又伸手帮他轻轻的掬了眼泪。

    小五抬起头看着她的脸,隔着眼泪显得朦朦胧胧,线条柔和。

    “我、”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巨大的依恋从心底喷涌出来,溢满了他全身几乎无法自持。

    萧祁文在一旁瞧着这场面,仔细看着小五的脸色,心中略定了定,后故意道,“哭什么,明早就走了,给你带去京城卖了,省的这么多事。”

    林羡原还低声哄着小五,听见这一句话着实吓了一跳,“卖了?”

    “这一路带着他,给我多了不少麻烦,早知道不该顺手将他从山寨里带出来,随他变成孤魂野鬼也罢。”萧祁文语气散漫,却听得林羡有些怒气。

    “他才六岁的一个孩子,”林羡开口,声音比平常高上许多,不过又立刻顿住,按捺下去,道,“不卖成不成?”

    “不成,”萧祁文摇头,现在的场面离他心中预计只差最后一推,就看自己这表妹有多好心了。

    林羡皱起眉头低头看了看小五,暗自做了决定,抬头咬牙道,“那我买,你要卖多少钱?”

    这家里还能剩多少钱?萧祁文想到前两天来时连一捆柴火都不舍得给自己买的林羡,估摸了下道,“五两银子吧。”他伸出一只手掌摊平比了比。

    林羡略松了一口气,五两银子她这时候还是拿的出来的。

    “那我买。”她毫不犹豫的点头应了,后低下脑袋对小五道,“你在这里等等我,我去拿银子。”

    林羡说完转身回了屋里。

    萧祁文双手环胸,似笑非笑的看着小五,道,“小看了你的本事,没两天的功夫就将我表妹哄成这样?”

    小五不在意他的嘲讽,只认真的问他,“如果阿羡把钱给你,你真的让我留在这里?”

    萧祁文的人品,小五不太相信。

    “自然,”萧祁文眉头一皱,“怎么,你觉得我连自己仅剩下的亲表妹都骗?”

    若不是要表妹能与你这心狠的小崽子安稳生活下去,萧祁文想,我何至于费这么大劲儿绕个大圈。

    小五原本犹疑的脸色立刻放出光芒来。

    他真的可能留在这里了!

    阿羡愿意买了自己!小五甚至都不去考虑以后,只觉得此刻就是让他死了,他都是开心快活的。

    没有人能和阿羡相比。他一路走来在各类人手里来回周折,没有人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将他当成蝼蚁揉捏,将他当作一个可以肆意玩弄的对象。

    只有阿羡和他说话时每一句都很认真,每一句都来自真心。只有愿意为自己挡住刀剑,不计后果。如今还要为了自己将仅剩的家产拿出来。

    天底下只有这么一个阿羡了。

    “我拿来了。”林羡快步从屋里走出来,手上拿着五两碎银子,径直递给萧祁文,“小五的卖身契呢?”

    “好在我顺手偷来了。”萧祁文的右手轻轻一抖,不知从哪儿就摸出来一张纸片,后递给林羡,问,“你读书了?”

    林羡将那纸片接过来磕磕巴巴的看了,确认的确是小五的卖身契没错,这才将那卖身契递给小五,道,“喏,还给你,往后再不是别人的财物了。”

    这样一句话,她说的如同明天早上要去集市上买块豆腐一般寻常。

    那纸片轻飘飘的落到小五的手上,却几乎灼烫如同热铁,让他一时之间不敢接。

    他认真记过自己的名字,在那纸片上也只认得小五两个字,却仿佛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数年的颠簸流离在此时画上句号。

    只小五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连忙将那卖身契递还给林羡,“这,这个是给阿羡的。”

    他慌里慌张的道,还以为林羡将这卖身契给他是并不要他留在这里的意思。

    “给我做什么?赶明儿就拿去灶膛里烧了好。”林羡将他的手往回推,却见小五才高兴了一会儿的脸色垮下来。

    “给你的!”他固执的不肯接,后一连串话冒出来,“你买了我,我就是你的人,往后是要住在这里给你做活的。”

    林羡一愣,后扑哧的笑出声来,她抬手轻轻亲昵的刮了下小五的脸颊,道,“原来说的是这个,没有卖身契你就不承认,不帮我做活了?”

    小五给她温和的目光看得有些别扭,低下头去,“自然不会的。”

    “那不就好了,有卖身契没卖身契都是一样的,你往后就当做我的弟弟,将这名字改了,我再托人带你去官府将户籍上了,再以后你娶妻生子也作林家人就是了。”

    她这一番话说完,让萧祁文好一番侧目,他是没有想到这表妹已经将事情想的这般长远。

    不过也是,小五入了林家的门,往后也好将血脉传下去。虽然不是最好的人选,却也是妥帖的。

    小五这人性子阴狠,又轻易不肯相信别人。萧祁文虽然有将他留在这里的打算,可是却不敢轻易决定,是以暗自观察,知道这小牲畜对林羡有几分不同,才有了后头的计谋。

    他自然是不会拿林羡的钱的,只不过如若这出戏不做给小牲畜看,他心底里总归会存下几分不信任,放任这样的不信任生根发芽,终会有一天危及林羡。

    仅一点意外,恐怕今天晚上那群混子也起了不小的推力。

    事情到现在,在萧祁文,在林羡看来,都算是皆大欢喜。

    只小五心里暗自对林羡刚才的一番话别扭不减:嘁,谁要娶妻生子?
章节目录 第十三章
    这天夜里出了王荣那般惊险的意外,又有将小五留下来这样重要的决定,林羡一时也睡不着。

    回屋里坐在炕上卷着被子压手指,仔细算着剩下的钱可以维系两人的生活多久。

    “我不费钱的。”小五靠在她身边,认真的和林羡说话,“前面我说吃肉的事情,也是骗你的。”

    从前他经历过许多被当做换财务的筹码而来回倒卖的日子,那时候只觉得人心如此,出了冷笑一声外,也没别的情绪。反正卖来卖去都是一样的结果,谁也没比谁好。

    可这时候,小五却忽然生出一股惶惑的情绪,竟有些害怕林羡将他卖了。

    林羡转头看他,见他一张小脸上全是紧张的神色,不由安慰道,“偶尔吃肉也是吃得的,到底是长身子的时候,就算家里没有你,我也不是全吃素呀,另外家里的母鸡还能生蛋,如今想来还能孵出一些小鸡,若是顺利的话,后面吃鸡蛋也不愁,你别怕。”

    这一番话说了,小五心才略微定了定,靠在林羡身边不说话了。

    两人靠坐着,本都是平淡生活中的孤苦人,当下却也有了互相慰藉的温暖。

    床下给摔晕了的小黄呜呜咽咽的叫着,小五跳下床摸了摸,抬头对林羡说,“一条腿骨头断了。”

    林羡凑过去轻轻将小黄抱起来,心疼的用额头蹭了蹭小黄的脑门,后道,“明天看看怎么给你治,晚上忍一忍疼吧。”

    晚上睡得迟,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就晚了点。

    林羡在温暖的被窝里动了动指尖,察觉到身边原本应该躺着小五的地方空荡荡的,叫了一声也没人回应,心里一空,连忙跳下床随便将鞋子穿了,披上外衣就快步往外走。

    院门还是拴着的,她见状松了一口气。

    正想去萧祁文睡着的房里看看,却听见身后有人叫,“阿羡,你起来啦?”

    林羡回头,就见小五正站在厨房门口,手上还拿着昨天晚上用过的大菜刀。

    “你别怕脏,我早上洗了好几遍了,还重新将这刀磨过。”

    扭身回到厨房里,小五对后头跟进来的林羡道,语气淡然轻飘,没一点怕。

    灶膛里生着小火,将锅里闷着的粥煮的冒小泡,白色的水汽氤氲缭绕,将厨房带出暖意。

    砧板给小五放到了矮凳上,下刀的手法利落,将一小叠咸菜切得整整齐齐。

    小黄正躺在灶膛边上,就着里头传出来的火气睡觉,那只断了的脚上已经用木条绑住,十分规整。

    “本来该多睡一会儿,再一会儿我来做饭的。”林羡将外衣的衣扣系好,取过一边的木盆要出去打井水洗漱。

    小五见状连忙拉住她,“我在灰堆里用炭火温了水,你用热水洗。”

    他转不过一天,就成了这么个贤惠的小模样,林羡一时很不习惯,又觉得有趣,低下头捏捏小五的脸颊,笑着道,“一早上做了这么多事情?”

    小五绵软的脸颊给她亲昵的动作弄得红了红,又想起个要紧的事情,于是告诉林羡,“你表哥已经走了。”

    萧祁文显然是昨天半夜里就走了,炕头连点余温也没有,只在桌上留下一只布包。

    林羡过去将那布包拆开来看,里头是一张信纸与五十五两银子,后掉下来一本东西,竟是不知哪儿给萧祁文弄来的户籍凭证,只名字一栏空着,等林羡自己填上去。

    信纸上的字也简单:北去,勿念,年后不日回。

    林羡轻轻松了一口气,心里因此安定下来。

    表哥果然不是坏透的人,还为她省了很多心力,起码这一点让林羡觉得安心。

    小五虽对萧祁文多有怨恶,可也不能认为萧祁文对林羡是全坏的。

    有了这多出来的五十两银子,后头生活就有了全然不一样的打算,只这还先不说,当下要紧的是带着小五上户籍。

    “总不好总是‘小五’‘小五’这样叫的,”林羡帮着小五系好一口,又拿梳子为他梳头。

    小五盯着她的下巴,跟着她说话的动作轻轻的动,光听林羡说话心里就觉得欢喜。

    “姓什么?”林羡自问自答,“跟着我姓好不好,至于名,你可自己有什么意愿?”

    小五轻轻摇头,“全听阿羡的。”

    “不如作‘靖’,平安的意思。”林羡帮小五束好头发,又整了整他的衣摆,想想又道,“读书还是很要紧的。”

    手上的那点银子,供不出个大学问家,却也能让小五起码通晓点读写,不至于太落到人后。

    她垂眸拉起小五的手,在他的手心不轻不重的画了几下,后道,“林靖,以后就叫你林靖。”

    昨天夜里的事情只几户人家过来围观,然而等林羡中午带着小五出门的时候,外头人已经说成一片,虽不是自己经历的,可说起来都是惊慌失措,心有余悸的样子。

    “你们都不知道那刀多长,吓人的很,也真是离没命半步远了。”

    “可不是,那些混混东西实在作孽。”

    外头说的欢畅,平日凑热闹厉害的王秦氏连门也不敢出,躲在家里偷偷为断了腿的儿子抹泪。

    林羡拉着小五的手,走去对面刘婆子家打听,“刘奶奶,不知道咱们镇上上户籍是怎么弄的?”

    刘婆子昨天晚上睡得着,事情还是从别人那里听得。见着林羡,先是将人拉过去安慰一番,后才看看小五,才问,“上户籍,做什么用?”

    “表哥将弟弟托付在这儿,以后不走了,我想着将户籍移到这里来,以后行事都方便些。”

    “也是,也是,倒好像并不难办的,你去县衙问问,从前管的很严,后头打仗许多年便一直松懈了,哪儿都少人,巴不得多转些过来呢。”

    林羡谢过刘婆子,一路上碰见人便客气打招呼,遇见凑上来想淘一些昨天晚上的事情做谈资的,也就几句应付过去不理会。

    一路到了衙门口,不想遇见张熟脸。

    是那前头说快病死了的郑秀才,此时面色红润的站在衙门口台阶上,与捕快扯皮。

    “我就想去见见县太爷,你怎么不让我进去?”

    捕快已经拦了他不知多少回,这时候几近不耐烦,差点儿要拔刀。

    好在郑秀才识时务,连忙往后退两步,嘴上嘟囔,低骂几句,一转身就见着了林羡。

    郑秀才一愣,他已经约莫有多年没见过林羡了,前头几次还是小时候两家来往频繁时,给林萧氏抱在怀里的林羡。

    若不是林羡和林萧氏长得实在很像,他也断认不出来的。

    林羡垂眸,拉着小五当没看见他,只管走过去。

    郑秀才却忽然开口道,“林小娘子,近来可好?”

    他一开口,林羡不得不转身过去,不咸不淡的道,“勉强度日。”

    郑秀才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开口只道,“让小娘子见笑,我家睿哥儿明年要参加府试,花销很大,家里有些周转不开,不知你的半吊钱什么时候还给我?”

    他问的脸皮极厚,竟没半点儿惭愧的意思,说完只用一双带着褶子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林羡。

    林羡倒不觉得什么,反而是小五,站在一边脚痒的恨不得上去将那郑秀才的眼睛踢瞎了。

    他却是敢看,小五暗暗记住郑秀才的脸,以待日后算过。

    林羡也懒得给郑秀才好脸色,只道,“不知家里什么时候欠了您的钱,不过您若拿得出字据,我就是日日去城外挖野菜吃,也都要还给您的。”

    郑秀才本就是个读书读的极其迂腐的人,又想着读书最大,旁人怎么好不帮,是以说起后面的话自觉理所当然,“要何字据,我还能骗你不成?”

    他顿了顿,说出更让林羡瞠目的话,“前头我因你病了,照着道理你是该以小辈身份提一筐鸡蛋来瞧,不过念在你年纪小,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什么话都让你说了,你现在不说什么了?

    林羡差点儿给郑秀才说笑了。
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
    你都因为我的命硬克病了,转头还要我送鸡蛋去。真是尖酸里带着股无赖气,滑天下之大稽。

    “不敢送,”林羡收敛了一贯很温和的神色,硬顶回一句,“隔着半个城都已经克了您一场风寒,若是吃了我送的鸡蛋,后头还怎么说?”

    “你这小娘子,命硬就算了,嘴偏偏还硬!”郑秀才平日里虽然迂腐,但好歹有个秀才身份,自恃高出其他人一头,如今给个小辈顶嘴,哪里能气的过。

    “我命再硬,您不也好好站着么?”林羡懒得同他掰扯,径直领着小五快步到捕快那里,同他说明来意,后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小五临了回头看了郑秀才一眼,目光里如同淬了毒,阴狠的将他记在了心里。

    郑秀才气的仰倒,想追进去却给捕快拦住,满脸不耐的推了推他,“行了行了,快些家去,欺负个小姑娘也不见脸红。”

    郑秀才气急败坏,跑下台阶指着那捕快骂,“一丘之貉!一丘之貉!”

    捕快听了个模棱两可,却也知道那不是什么好话,抬刀做出一个要追的动作,吓得郑秀才抬步就跑,慌慌忙忙的回家去了。

    林羡一路进去都没见着人,只能站在院子里左右看看,等好一会儿才瞧见转出来一个捕快,连忙出声叫住人,“这位官爷,请问、”

    那捕快是打了个瞌睡出来撒尿的,有些不耐烦的转头看,本要发作,可一见林羡和小五,两人都长的与小仙童似的,又是两个年纪不大的孩子,也只将气强忍了下去,开口问,“你们两个孩子,近来做些什么?”

    林羡忙将来意表明,又好声好气的问他该去找谁。

    她细声细气又一口一个官爷,实在将那捕快弄得心头舒舒服服,当下忍住了尿,道,“你们随我来吧。”

    他说着看小五一眼,半开玩笑,“你这弟弟长的比年画上的还好,挺讨人喜欢。”

    说着还想伸手在小五脑袋上摸一摸。

    小五一偏头,躲过他的动作,假意怕生,一下钻到林羡的怀里,翁声带着点奶气,“姐姐,我怕……”

    林羡半抱住他,转头对那捕快歉意的笑笑,“我弟弟胆子很小,官爷莫怪。”

    那捕快的手伸到一半,略有些尴尬的往回缩,有不好和个小孩一般见识,是以也只笑笑,后再转身就没回过了。

    小五目光不善,又带些厌烦的看了他一眼,在林羡面前暂且按捺下心头的不快。

    户籍记录在案的手续要说难也并不难,就看办事的人经心不经心,这个是镇上人都知道的。因此林羡也早早的有些准备,一见到管事的,立刻说了句拜早年的客气话,又将怀里藏着的半吊钱拿出来递过去,“事情麻烦,多有费心的。”

    四下除了两个孩子也没别人,管事的自大大方方收下,因着林羡上道,还给了句保证,“今天下午就成,往后就一直在清溪镇上住着吧,家里没别人了?”

    林羡连着应了两声是。

    管事的点了点头,“那你回去吧,这事情不难。”

    林羡谢过,又将小五拉过来,让他也跟着道了声谢。

    小五面上带笑,双目却紧紧盯着那管事肥腻的脸,与他放在林羡身上过长的目光,心里又多记了一个人。

    从衙门出来便是一派轻松。

    两人并排走在路边,轻声说话,“往后再也不是小五了,阿靖,林靖,等回到家里,我将你的名字怎么写的告诉你。”

    小五紧紧拉着林羡的手,听着她缓声说着很细碎的话,从没哪一刻觉得这般满足。

    时间临近中午,早市已经散了许久,只不过街上往来的人依旧还好些,瞧着面孔生疏便罢了,连带着口音与衣着有些都与清溪镇周边乡镇差的十万八千里。

    林羡带着小五坐到路边要了两碗豆花,又仔细的帮着小五吹了吹,后将碗推到他面前时,听见隔壁桌坐着吃豆花的两个年轻男子,开口俱是京城口音。

    林羡听得出来,是因为她父亲祖父都是一样的音色。连着她自己都会官话,只不过平日里没人好说罢了。

    清溪镇距离京城路途遥远,就是本地的县太爷也说的是半土半洋的官话。因而旁边坐着这么两个满嘴官话的,实在打眼的很。

    “从这儿去兰城倒是很近,只不过路实在不好,似乎是少有人走。”

    “海运不通,已经禁了百八十年了,都是北上西去,哪儿有什么人去兰城。”

    “这世道,说变就变。”

    这句话实在含糊,林羡听在耳朵里觉得有些怪,说话的人却就此停住,只低头在自己碗里呼噜噜的吃了几口热豆花,后扔下两个铜板,起身走了。

    林羡抬眸用余光看了一眼他们的衣着,不顶好却也是很细致的料子,瞧着该是有些家底的。

    京城人忽然来这边陲小地,又提起海运一类的事情。林羡一时想不透,却也先存在了心里。

    看那两个傻大个做什么,林靖心里不高兴,却不发作,只自己拿起勺子啊呜一口吃了一口热豆花,后哇的一声吐到了地上,双目红彤彤水光光的看向林羡,可怜兮兮的道,“烫,烫着了。”

    这下彻底将林羡的注意力吸引了回来,她连忙捧住林靖的脸,关切道,“快将舌头给我看看。”

    林靖张开嘴,露出里头粉嫩的舌尖,白软的脸上带些沮丧,“我,我吃的太急了,下次改。”

    林羡看了看那舌头除了红了点,倒不见什么,也便安慰他,“是我忘了和你说,这豆花很烫的。”

    林靖半撒娇的倚靠过去,“阿羡以后看着我吃,我就不会烫着了。”

    心里冷冰冰的跟着想,管其他人去死,阿羡只对我好就是了。

    林羡只当这句话是林靖撒娇,笑应了,后陪他吃完豆花,才重新回家去。

    林靖一路上开口问不休,“方才衙门口那人是谁?”

    “镇上的一个秀才,我家与他家曾经结亲,前些日子用我命硬做借口退了。”

    “结亲?”林靖吃惊的看向林羡,惊愕之色毫不掩饰。

    他立刻想起那郑秀才的□□样,连带着将未曾见过的林羡那个结亲未成的未婚夫婿也勾勒的*不离十。

    当下心里呸了一声,癞□□想吃天鹅肉,满嘴屁话,真该给他们一人断几根骨头。

    林靖这个时候除了心里愤愤,一时还没有断人骨头的本事。也知道强上要吃亏,不由得心里有些沮丧又满是鸡血的劲儿。

    要想法子变成阿羡的靠山,谁往后敢对她说半个不字,拔了舌头打断骨头,这都是轻巧的。

    林靖自小看见的折磨人手段多,砍手砍脚拔舌头,鞭抽油泼钉板滚,这都是小的不能小的。是以压根没将此当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心里硬的成一块磐石。

    “如今退了,回头看倒觉得心里轻松,也没什么好不高兴的。”林羡见林靖低着头没说话,还以为他因此不高兴,是以笑着安慰。“你今天也看见了,他那样的人,如果真的没退亲,后头还难过呢。”

    林靖含含糊糊的点头,面上只装着乖巧孩子的模样。

    一路到了家里,站在门前说话做活的各类人见了她,都不免要问一句事情有没有办成。

    听了办成,多半客套也要说一句恭喜。

    林靖站在林羡旁边,烦人来碰只管做出一个闷声闷气的害羞模样,靠林羡站着,目光却死死盯着王秦氏的家门口。

    原本躲在门后面偷看的王秦氏,明明知道这门缝狭小,外面的人是不可能看穿进来,却不知为什么觉得自己的目光与那被林羡唤作小五的孩子对上,后脊梁骨的跟着猛一凉,忽然生出了很坏的预感。

    她拍拍心口,往后退了两步,只暗啐一声流年不利。
章节目录 第十五章
    一阵脆嫩的唧唧声将林羡从睡梦中唤醒。她脑中的一根弦被轻轻的拨动了一下,立刻从床上跳了下来,光着脚踩到地上,一把将鸡笼门给拉了开来。

    老母鸡面色不善的外头要啄,给林羡身后伸过来的一只小手猛拍了一巴掌,瞪着鸡眼有些不敢相信的煽到了一边。跟着露出了身边数个湿漉漉的小鸡脑袋。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林羡反复数了两边,确认有九只小鸡仔成功孵化出来,不由的高兴,“要是都能长成,不多时就能有一院子的小鸡了。”

    林靖收回手,拍干净上头沾着的鸡毛,冷眼看着那鸡窝里的老母鸡与小鸡仔,“那就把这鸡窝搬出房里去吧。”

    这鸡窝放在房间里,阿羡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要看看,实在碍眼的很。

    “外面还很冷,就怕小鸡挨不过去。”林羡婉转的拒绝,她起身穿好鞋袜,拿起外衣系扣子的当口,与林靖说起今天的安排,“咱们一会儿吃了早饭,去城外捡些柴火,拿回来晾干两天,也就好用了,两个人可以走的远一些,应该能捡到不少好柴火的。”

    林靖瞪着那老母鸡,轻轻的哼了一声,没给林羡听见,再开口时又是软软一个乖孩子样,“好,都听阿羡的。”

    “中午回来将柴火晾干了,下午的时间抽出来就将厨房边上的意见小房间收拾出来,比这间是稍微小一点的,同偏客房差不多大,你住着很合适。”林羡手上动作很利落的将被子叠好,后一气儿说出剩下半点的安排。

    林靖有些手足无措,“为、为什么要把房间收拾出来给我住,我和阿羡住在一起很好的。”

    林羡笑起来,声音轻快,“我都九岁了,过了年十岁,你呢,照说起来过年以后也有七岁,古语说‘男女七岁不同席’,是不好再睡在一块儿的,且家里空房子很多,并不是没有,更就要仔细一些了。”

    规矩,又是这些什么烦人的规矩,林靖的眉头拧成一团,恨不得将那什么古言古语都塞回狗屁古人的肚子里。

    林羡见他面色不虞,知道林靖是不愿意的,是以停下会搜中的动作安慰他,“你现在还小,不懂的,等你长大了回想起来就知道了,到时候兴许还要羞愧。”

    有什么好羞愧的,反正林靖觉得照着自己本心作势没有半点儿好羞愧的地方。

    只是他一不愿意在林羡面前显露自己真正的脾气,二又不愿意自己不讨林羡的喜欢,于是扭捏一会儿,等林羡再出言劝哄两句,便也就撒娇顺势勉强应下了。

    吃了早饭,两人背着背篓出门,到了城郊一路深走进去,到了一片临近官道,但中午时候少有人来往的路上。

    清溪镇虽然算是这周围十里八乡最大的一个小镇,可计较起来也到底就那么大一点儿地方,早市一散,就没有什么剩下的了。

    林靖知道多捡柴火林羡高兴,于是闷着头一路捡过去。今天运气不错,背篓里没一会儿攒了不少。

    一个手腕粗的木枝一半斜在官道上,一半落在泥地里。林靖余光里瞥见一辆缓缓行来的牛车,却也不放在心里,只管自己捡柴火。

    牛车上坐着的老汉却是因此道了声谢,又问,“你们两个小娃在这儿做什么?”

    林靖不耐烦理人,扭头不说话,林羡客客气气的答了,与那老头说了两句,得知对方是带着粮食送到城里的米铺卖的。

    “家里还有些存粮,吃不了的就送出来卖了,虽说买的钱不算很多,但总是能够还来银子的东西。”

    林羡自个儿买米买面,对米价粮价都有所知晓,即便知道米铺的价格同乡下收来粮食的价格还有些差异,去也是一问才晓得,差了直是让人瞠目结舌的不同。

    乡下的粮食收上来三百文一石,到米铺里就要翻上一倍,少则六百文一石,年岁稍微不好一点的,能到七百文光景。

    而这来回运送的运费,因着清溪镇周边种粮人家多,路途也多不过三五天,少则一天半天的也就到了,不至于将粮价拉高成这样。

    林羡自小在城里住着,并不清楚乡下的事情,如今一听,又是吃惊又是心疼钱。

    “也没什么办法的,我们自个儿又没办法到城里来卖,米铺那些人不许的。”

    老汉说完这句,从身边拿起一根小竹条,往老牛身上轻轻一挥,牛车重新缓缓行驶起来。

    这到底是一个不足轻重的小插曲,一会儿就给两人忘到了一边。等捡完柴火回到家里,正是日头升到半空中阳光最热烈的时候。

    林羡带着林靖将柴火铺成开来,后给鸡喂了一把外头摘回来的野菜,后煮了一点清汤面,拌了点辣酱吃了个满脸汗珠,同林靖对看一眼,纷纷因为对方狼狈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

    对于林靖来说,日子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轻松惬意了。

    下午要收拾出来的房间已经有些年数没有人用,林父还活着的时候,这房间是作为他的书房外加一些古玩器具用,后来他病重,古玩一类多被典当买了,只剩下一些祖父辈就从京城里带过来的书。林羡只取了几本她娘曾经教过她的来读,其他的杂书都放在一边落了灰尘。

    今天都要收拾出来。

    林父少年时,家里虽然已经中落,但还是当成半个少爷来养,于是养成了点收藏的癖好,房里的书架上虽然卖了些,但也还留着几样稀罕玩意儿。

    林羡先取了钥匙将房门上的锁打开,后让屋里通了通气,才带着林靖进去。

    书架和书桌自不用动,房里也有一个炕头,与主屋里的床相比较显得有些狭小,一个人睡着恰好。

    林羡将里头的书都收拾出来,一本一本的用干布擦拭过去,起初都是诗词典籍一类的书,后到几本便显得玄妙些,有说药理的,有草药的,各式各样均有详解。

    可这都比不过最后一本来的让人咋舌。

    林羡捧着那本厚厚的旧书,看着毫不起眼,封面上也只两个字《馥郁》。

    她隐约跟着想起来,祖父家里在京城开过的铺子,那个曾经名动京城的铺子,叫的就是这个名字。
章节目录 第十六章
    “杏仁一两,天花粉一两,红枣十枚,猪胰三具。”她默默念出来,将这个稍稍简单的方子一笔一划的记在了纸上。

    林羡花了两天认真的将书颠来倒去的看了三遍,除去中间许多物品不细知其药用,或者有些字还不认识,倒也看懂了个七七八八。

    《馥郁》这本书上,记载的就是曾经林家祖上钻研出来发家的许多秘方。这曾经价值千金的书册,竟就给这么仍在角落里,一放不知多少年。

    林靖站在一边,仔细的看着林羡从书上抄下来的这个方子,后拿着一根细细的树枝,在沙盘里比划书写,偶尔问一句,“这个是天,天空的天吗?”

    写的对林羡就点头,不对仔细纠正,告诉林靖正确的书写是什么样的。她本就有心先教林靖写一些字,一开始并没有立刻将这件事情提上日程,却不想林靖听了她曾经练字的方法,转头自己就去外头找了沙子和树枝,练习的很是刻苦。

    以一天学习十个字的进度,如今已经会写不下三十个字,照这么下去,林羡这个半吊子也不多久就没有什么好教给他的了。

    院子里,老母鸡的窝终于还是给林靖弄到了墙角里。好在小鸡崽子已经褪去了刚出生时软趴趴湿漉漉的模样,如今浑身嫩黄色的绒毛,叫声清脆的成天跟在老母鸡身后满院子转悠。

    “今天要出去一趟,”林羡写了几个字,将家里最后一张白纸用完了,她又探头看看一边认真练字的林靖,“在沙里练习完了,还是要在纸上练一练,握着毛笔靠的是手腕的力道,不用纸笔亲自练习是写不好的。”

    另外还有一个事情。

    “我想将那个方子里的材料买回来试一试,”林羡揉了揉自己的手,冬天里到底冷,洗衣做饭多了,双手又没有其他滋润,难免露出粗糙的模样,看着很不讨喜。

    “我和你一块儿去。”林靖立刻放下手里的树枝站起来,“免得阿羡碰上坏人。”

    他说的一本正经也很真心,却让林羡扑哧一声不带恶意的笑了出来。

    不过说话的时候也很顾及到林靖的心情,“有劳阿靖体贴。”

    她一向是很温和的人,对着外人几乎没有一句失礼的地方。然而林靖看的出来,那不是林羡最真实的情绪。

    她最真实的情绪,比如现在,说话的时候圆圆的眼睛里会带着几分狡黠,很灵动好看,整个人仿佛闪出耀眼的光芒来。

    小太阳一般,散发着融融暖意,光是看着就舒心的很。

    这样的阿羡,只我一个人的,林靖此刻不无得意的想。

    平时出门的时候少,一出门自然要采买齐全的好。林羡小心的从存钱罐里数出一块碎银子与几十个铜板,贴身放在荷包里,嘱咐了小黄看家,后才带着林靖锁了家里的门,并请对门刘婆子帮忙看顾一两眼。

    路上经过镇上唯一的书院时,正好碰上学生们午休吃饭,门口涌出一小群人来,年纪有大有小,三五成群以辈分划分站在一起,其中不乏有林靖一般大的孩子,脸上还带着满满的天真稚气,嘴里还热烈说着早上先生新教授的内容。

    林父曾经想让林羡入学的就是这个书院,只是后来因为林羡是女娃而被拒绝。

    周围人声喧闹,林羡的脚步也忍不住放缓下来,侧脸看着那书院正门口高高悬着的牌匾,字体苍劲有力。她隐约记得不知是哪一位大家写的,可能已经是百年前的事情。

    书院不收她,林羡先是由林父教导了小半年,后转到林萧氏那里,无一不说她学的很好。头两年,林羡已经有些模糊的记忆里,和母亲一起读书是很快乐的事情。

    无论是家里人告诉她,还是林羡自觉的,读书这一件事情上,如果让她走进正经的书院里面,她并不会输给男孩。退一步讲,成绩好坏在几十个学生里总有前有后,却怎么能够因为她是女孩就断定她不宜读书?

    林羡有些不甘心,这一份不甘心随着时间延展而渐渐明晰起来。

    而这些没有忧愁的孩子,在林靖看来,脸上的骄傲太过无知了些,毫无防备的向所有人展露着自己真实的情绪。

    卖纸笔的铺子就在书院不远处,林羡带着林靖过去的时候,难免会碰上几个书院的学生。

    却不知怎么就这么巧的,才与她退亲的郑郁文就为首站着,正满面春风的和同学说话。

    林羡与他其实只在很小的时候见面比较多,后面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她虽一眼就将郑郁文认出来,可也只当作没有看见,侧头走了进去。

    “等过了年我去参加府试,将那秀才的身份拿了,家里就能吃的开些。”郑郁文站在一侧书架旁,说的虽然是体贴家里的话,可是其中对那秀才之名十拿九稳的姿态却不免有些过傲了。

    一旁的友人却也附和,笑道,“以宗和的学识,必定手到擒来一般”

    郑郁文笑了笑,没有反驳。

    林靖站在林羡身边,眼睛直落在她身上,哪里管别人在说什么。林羡却将郑郁文的话听在耳朵里,觉得他和郑秀才果然还是父子,还是有些像的。

    印象里的郑郁文是个极其内敛的孩子,过了许多年到底很不一样了。

    “请帮我裁两份纸,再要一直末等练字的笔。”林羡站在柜台下面,对里头的伙计道。

    伙计应声,没有因为林羡是个女孩而显出有什么不同来,自管手脚麻利的取出东西动作起来。

    倒是一边几个和郑郁文说话的半大少年,一起转过头来看向林羡,不约而同的相视一笑。

    林靖的余光瞥见这个,眉头隐约皱了皱,不想理会他们,他开口与林羡说话。

    “阿羡。”他拉了拉林羡的衣袖,一派孩童天真模样,“中午我们吃什么呢?”

    林羡转头道,“去街角吃一碗阳春面吧,省的回家生火了。”

    听见林靖叫林羡“阿羡”,郑郁文忽然专注的看过来,经过一阵仔细的辨认,便随即露出了恍然的神色。

    “阿、”他开口,似乎因为有些不习惯而顿了顿,好在后面理清楚自己的声音,“阿羡,你说林家的阿羡?”

    郑郁文的话音一落,还不等林羡反应过来,林靖立刻一步拦在了她的身前,满眼防备的看着郑郁文,问,“你是谁?”

    原本还不太确信的郑郁文因为林靖的反应一下豁然,他笑了笑,没将林靖小小一个放在眼里。

    “原来真的是你。”他上前一步。

    林羡露出疑惑与惊讶的神色,很犹豫的样子,“你是?”

    郑郁文上上下下的仔细看了林羡,发现她并没有因为退婚的事情一蹶不振,便露出松一口气的神色,后对她拱了拱手道,“那桩亲事,是我家里鲁莽失礼了。”

    原本他的同窗并不知道林羡的身份,经过他这么隐晦的一说,却也都想起来郑郁文原本是有婚约在身的,只不过才不久前退了,竟就是面前这个小娘子?

    若是仔细看来,这小娘子眉目温柔眼角含光,琼鼻皓齿一点朱唇,着实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好模样。

    虽然模样稚嫩,已经看得出不日就是个妙人。

    郑郁文的同伴们都已经是十四五岁的年纪,一边暗暗动了春心,一边在心里头可惜林羡是个命硬克人的。

    林羡眉头隐约皱了皱,也能明显的察觉到周围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很快因为郑郁文的话而有了很大的改变。
章节目录 第十七章
    林羡脸色一敛,眼帘往下垂了垂,惊讶之余露出一点惶然的神色,又很小心的拉着林靖往后退了一步,轻声道,“没、没什么的。”

    那样子看着很怯弱,让人生出不忍来。

    郑郁文已经很久没见过林羡,只记得她从前性子活泼,如今却成了这样小家子气的模样。心里一边有些同情她前后失去亲人的遭遇,一边也跟着松了一口气:这婚退的很是时候,这样的人是不适宜娶进家里的。

    再如郑家人所想,若是他中了功名一路往上,有这么一婚约就显得更加不合适了。

    郑郁文思忖了措辞,正要开口,却听林羡继续道,“请您,请您回去说一声,定亲时候的半吊子钱实在不是不愿意还给您家里,只不过家父赠过去的黄梨木箱子没有跟着一块儿带回来,我家里现在周转也不灵光,有些困难,若是有法子,怎么会不给呢?”

    她抬眸,眼睛里带着水汽,看着越发潋滟,引得郑郁文一怔,后又因着林羡的话猛涨红了脸,没了素来的倜傥样。

    原本身边站着的几个同学都用有趣玩味的目光看着林羡与林靖,听了这一番话,其中两个再看向郑郁文的目光就有些复杂起来。

    照着礼节说起来,原本定了婚约,无故退亲的确要退还礼金的。只不过,那也是应该提出退亲的人家退还礼金,断没有让被退亲的人家退还礼金的道理。说人命硬可不是什么搬得上台的退亲借口。

    如今郑家的意思是,不仅克扣下林家当初给的东西,还要林家退还礼金?

    几人本不太信,可转头看郑郁文面颊通红好一会儿没话好说的样子,不由得了然三分,心里有了数,暗暗有些嘲弄情绪。

    再看向林羡与林靖,难免也多了几分同情,收起了前头不太礼貌的目光。

    这丑八怪竟就是原来要娶阿羡的人?

    一旁的林靖睁大眼睛,上上下下将郑郁文看了个遍,当下很是鄙夷,心中一动,面色不改的站到了林羡身后。明着像是害怕躲了,暗地里却悄悄观察这书店的布局,笃定要为林羡出气。

    “哪有那样的事情,”郑郁文终于开口,起初是干巴巴的解释,“应该是你听错了。”

    说完这一句,察觉到周围的人连同那在柜台后面裁纸的伙计都跟着看向自己,郑郁文心头顿时跳的厉害,从没这么羞愧过,这羞愧一下又转成一点恼怒,埋怨林羡提起这件事情让他丢脸,“我们郑家是正派体面的人家,这一次若不是我父亲因你病的太过厉害,没了其他法子,既然已经断了婚约,以后便是两家人,你又何苦诋毁我家里?”

    他说到这里自己都信了八分,挺胸直背,面上露出十分郑重的神色。

    一个小娘子,吓一吓也就不敢说什么了。

    林羡倒也没有想到郑郁文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心里闪过一丝愠怒,面上却很瑟缩,跟着又带着点茫然,“诋毁?”

    似乎是不懂郑郁文的意思。

    郑郁文的同学看到这里,对一个半大小娘子的可怜样子有些不忍,于是站出一两个来将郑郁文往后拉了拉,将话题转开去,“罢了罢了,挑书吧,这一套书很难得,值得一藏的。”

    郑郁文反应过来当下这副光景实在有些恃强凌弱,是以收敛了脸上的怒容,又摆出一副温和的样子,才要装腔作势的说话,柜台后面的伙计拿出张很宽的纸来,往上一扬,哗啦一声引了几个人目光。

    林靖不动神色的踮起脚尖抬手将那纸片盖下来的地方放着的一支毛笔拨弄到地上,咕噜噜一滚到了郑郁文几人脚边,其中一个同伴不察,踩到上面差点儿摔了一跤,连带着扯到郑郁文,一下子乱成一团。

    林靖趁乱抬手往郑郁文背后用力一点,后便飞快的将手给收了回来。

    他戳了郑郁文的穴道,不解开的话,一个月的后背酸痛是没跑的。往后还可能留下病根。

    “哎呦,实在是我不小心。”柜台后面的伙计伸长脖子往外看了一眼,见方才趾高气昂的那群学子此时东倒西歪好不狼狈,心里暗自想笑,面上却很歉然,可也只是嘴上慌张,身子依旧站在柜台后面安稳的裁纸。

    郑郁文一行人理好自己的形容,暗道一声倒霉,也不再提买书的事情,目不斜视的快步前后往外走。

    书店外郑郁文扭了扭肩膀,眉头皱起,隐约觉得后背有些古怪,可一时说不上是哪儿,便只当是刚才摔了一跤不小心撞着什么,没当作一回事情。

    别人没看见林靖的动作,林羡却是看见的。她将林靖拉回来,捏住他的手看了看。

    林靖以为她是在意自己用手打了郑郁文,脸颊一鼓,有些不高兴了,“做什么?”

    林羡仔细看了他的手,没在上头发现伤口一类的,这才松了一口气,耳边听见林靖气哼哼的声音,觉得有些想笑,解释道,“刚才混乱,我看看你的手有没有受伤。”

    这句话十分顺耳,林靖收了脸上的不悦,转而紧紧拉住林羡的衣袖,甜蜜蜜的道,“不疼的。”

    店里的伙计见他们模样亲密,以为是亲姐弟,合着刚才得知他们的遭遇,不由得有些同情他们孤苦,裁纸的时候特意多放了几张进去,后和笔一块儿包好。

    林羡付了纸钱和笔钱,带着林靖从铺子里出来。一路又顺去米铺买米买面。

    因为上回遇见那个老者,这一回林羡格外留意了米铺里的米价,一样样对下来,果然是比乡下的要贵上小一半的价格。运输的价格的确不贵,只不过现在还不是安稳的盛世,路途中间不怕别的,就怕贼人出没,是以难得一些,路远的地方就要多些人手运送,价格也就跟着提了上来。

    关于这些,米铺老板倒也是直言不讳。

    现在家里多了一个人,买的米也就多了,一下花出去几十个钱,荷包空了大半。

    怎么往家里挣钱这很要紧,不然照这样花销下去,总只出不进,难免亏空过不下去。

    林羡想着这个,又听米铺老板与自家媳妇儿念叨,“这铺子租金恐怕要涨,昨天晚上遇见李家的,似乎有这样的意思。”

    铺子租金……林羡想到,家里那间铺子是租给了一家卖绸缎的,生意还不错,铺面比这个还大,如果要涨租金是个普遍的事情,家里那个铺子也就可以往上提一提。

    林羡将这个事情暂且记下,准备后头再看看周围铺子的情形,等过了年以后再说。

    两人买了各类打算好的东西,又吃了面,回到家里时已过中午。

    林羡拿出纸笔递给林靖,对他道,“沙盘上练好的字,以后要放到纸上再练一练,”她说着将笔塞进林靖的手里握好,将自己的手掌交叠上去,先把林靖的手调整到恰当的位置,后带着他写了一个字。

    字写的有些歪扭,林羡不敢充老师,便将一边的书本递给林靖,让他照着上面的笔迹临摹。

    自己则将从药铺里买回来的杏仁天花粉整理好,连又拎出那猪胰来。

    猪胰有药用,但平时用着的人也少。今天去肉铺里算是运气,直接还留有一副,倘若是平常,还要提前一天去说了才有。不过因为只有一具,用量便跟着要往下减,林羡照着方子将剩下的三样东西也只取三分之一,一块儿用家里找出来的药捣弄的绵烂,后取出酒来放进一盏多拌匀,倒进从前林萧氏用的脂膏瓷罐里。

    她低头仔细的闻了闻,皱起眉头来,淡淡的酒味还有些腥,又夹杂了些药味,还未完全融合在一起,显得古怪了些。

    不过好歹照着方子完成一个,林羡跟着松一口气,站直了身子将瓷罐放到一边,准备静置一晚上明天再取用。

    她收拾了各类材料小心存好,又出门再给老母鸡撒了点吃食。

    院子里阳光未散,小鸡仔跟着老母鸡很欢快的呼啦啄食,小黄躺在阳光下的角落里眯眼睡觉。林羡回头看向屋里林靖低头皱眉专心鞋子的模样,面上露出一个笑容来。

    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情,对于这处小院的人和物来说此刻都的生活充满期盼。
章节目录 第十八章
    经过一晚上的沉淀静置,酒味还留着些许,腥味却全没了,剩下淡淡药香连着颜色也转成了浅绛色。

    林羡用一块小木片取出些许,在脸上与手上抹开,原本还担心无甚功效,却不想干燥的手背与脸颊瞬时将脂膏吸收进去,五指舒展十分润泽。

    再照照铜镜,昏黄中透出点不很清晰的人影。近来吃的没有从前那般苛待,因而脸上的肉也起了些,掩去尖俏的下巴,带出些稚龄的幼嫩来。连带看林靖,转不过十余天,看着和刚来的时候也大不一样了。

    他正低头弯腰收拾房间角落的柴火堆,外衣还是刚来的时候那一件,袖口衣摆处染了不少污渍。好在一张脸圆圆润润白里透红,目若灿星,衣服粗制掩不去他玉雕似的容貌。

    林羡想了想,抬手将边上的衣柜打开,里头放着从前林父与林萧氏的许多衣服,还有她小时候穿过现在已经不合身的衣物。她找出两件衣服颜色较暗的,琢磨着将上头林萧氏给她锈的花色拆了,便是看不出男女能穿的。

    这样改制的法子快些,能先应应急,从头到尾新作一套可要花费不少时日。改好两套小的,等阿靖再长大些,就又可以用上林父的衣服,稍稍改小一点就是了。林羡在心里头估摸着自己的打算,坐在炕沿抱着衣料与针线篮子默不作声的动作起来。

    林靖将屋里的柴火收拾好,起身看林羡正忙,于是快步走出去将家里还剩下的野菜剁碎,拌上米糠倒在鸡食盆里,后又去看了早上煮粥后用炭火焖放在灰堆里的瓦罐,又打了井水将厨房里的水缸倒满,做好这一切,才停了下来。

    这几天太阳好,站在日头下面暖意融融,省的烤火废柴。林靖还不太舍得用毛笔在纸上写字,是以将沙盘放到院子里头,一边默念一边写,写的多了,终于少了点起初歪歪斜斜的样子,也能学着书上前人的笔迹勾勒出些许笔锋来。

    等将自己认识的那几十个字,连带林羡的名字写过十几遍,林靖才停下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稍微有些满意了。

    他珍惜的将那沙盘放回偏房里,重新走回院中,先看看主屋里坐着认真缝制的林羡,又抬头看看天上快要到正中间的太阳,琢磨着还有些时间,于是走到边角的地方扎了一个马步。

    在外面流离的时候,最要紧的就是能自保防身的本事。林靖没有其他人教,一开始只会瞎跑,后面学的聪明了,乖乖默不作声的只看,一来少了很多大骂,二来也能学到很多细碎的东西。能学一招就一招,半招就半招,决不贪心,学了以后用心记在脑中,找到机会就偷偷摸摸练上几回。

    不过碍于从前身子不好,能独处的时间更少,便没有学的很好。如今不同了,自然要认真学起来。

    那什么王荣、郑秀才、郑郁文之流,林靖抿着唇,面上冰冷,总有一天他将功夫学好了,让这些个曾经欺辱阿羡的人,都悔不当初。

    “阿靖,你过来。”

    一早上的功夫,终于将一件衣服缝出来,林羡还取了点林父从前衣服上的布料,填补上去全看不出一点儿女孩子家衣服的样子。

    林靖收了马步,抬手抹去脑门上的汗珠子,快步跑过去笑问,“阿羡?”

    林羡将手上的布料抖了抖,摊开来给他看,“喏,把外衣脱了试试这件衣服穿着合适不合适的,不合适我就趁现在再改一改。”

    “给我的?”林靖满眼惊喜,嘴角情不自禁的扬起,动作飞快的将衣服扣子解开脱到地上,后伸出双手就这林羡的动作将衣服穿了进去。

    他上下抻了抻,觉得哪儿哪儿都舒服,点头道,“合适的。”

    林羡舒了一口气,弯腰将林靖扔在地上的衣服捡起来,“那就先穿着这一件吧,脏了的这件我帮你洗一洗。”

    时节往深冬了靠,天气倒没有前段时日那么冷了,因为年节将近,官道上来来往往的车马相较于从前多了不少。周围的村落不少都要过来这里采买年货。一天到头牛车来往没个停歇。

    一个身着青衣带着斗笠的中年男子将自家牛车停到城郊与另外一个人凑了个铜板请老汉帮忙看车,后神色匆匆的快步王城内走。

    城里行人来来往往,中年男子走了两步就停在原地,皱着眉头很费劲儿的思索了一番。然而到底太久没有来,已经全想不起要找的人现在住在哪里。到了还是各个铺子里打听过去,约莫问了七八家才问出点眉目来。

    “林家?”绸缎铺子的掌柜从柜台后面抬起头来,反问中年男子,“上林村的?”

    中年男子一听有谱,连忙点头,“对,上林村的,当家的已经没了,现在家里应该只剩一个□□岁的小娘子。”

    也实在是赶巧,这绸缎铺子的店面正是林家的,哪里有不知道的道理。

    掌柜将手上的账目交给一旁的小伙计,又嘱咐了他一些事情,后自己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拍了拍衣摆上眼睛看不见的灰尘,道,“我知道在哪儿,和你同去。”

    中年男子喜不自禁,忙一叠声的道了谢,后亦步亦趋的跟在那掌柜身后。

    又听说原来这绸缎铺子也是林家留下的店面,他面上显出很艳羡的神色,回头看向那已经看不太清楚的店铺,感叹,“这么大的铺子,一个月不知要给多少租金?”

    “足足一吊钱呢。”掌柜的双手背在身后,阔步昂首的拐进了小巷子里。

    一吊钱一个月,放在城里也就将将能养活林羡这么大一个人,可放在乡下却着实是不少钱了。中年男子又是惊愕又是感叹,一路跟着掌柜的到了林家门前。

    “就是这一家了,”掌柜道,后抬手扣了扣门,扬声问,“林小娘子,可在家里?”

    林靖听见外头的声音,连忙放下饭碗,扔下一句,“我去看看!”后便飞快的从炕上跳下来,一路飞奔去开了门。

    林羡跟在他后面穿好鞋子,迈出房门的时候院门已经开了一条缝,林靖挡在那里看不清楚门外面站着的是什么人。

    “阿靖,是谁?”

    林靖目光狐疑的看着外头的两个中年男子,道,“没见过的。”

    林羡走到他身边,将手放在他的肩头,顺着门缝看出去,绸缎铺子的掌柜她是认识的,姓牛,至于另外一个人却是面生了。只不过这个时候,林羡也只以为两个人是一起来的。

    “牛掌柜,”她将林靖拉回自己身后,用挡住要露出獠牙十分凶悍的小黄,“可有什么事情?”现在还远不到收租的时候呢。

    自从上一回半夜王荣他们闯入,又将小黄的腿摔断以后,小黄对外人便很防备了。

    “我是给人带路的,”牛掌柜和气地笑笑,稍微往边上退了半步,让那中年男子上前来。

    中年男子有些局促的摘了自己的斗笠,“我是上林村来的,论辈分小娘子要喊我一声伯父。”

    上林村,是林家祖上住着的,如今还留有一栋祖屋,良田却是在林父病重时都卖了的。林羡长这么大,一次都没回去过,连着林父与林萧氏都没跟着迁葬回去。

    除去名字与祖辈还有些牵扯,上林村对于林羡来说,是个毫无牵扯十分陌生的地名。莫名从上林村来个人,总让人想不到好得地方去。

    “伯父?”她犹豫的往后退了一步,将大门拉开些,“请进。”

    中年男子咧嘴一笑,不甚客气的走进院子里,后回身道,“多写牛掌柜带路。”

    牛掌柜毫不在意的摆摆手,目光落在林羡身上,道,“无妨,本来今天我也是要来找林小娘子说件事情的。”

    林羡原本要出口送客的话,停在了嗓子眼里,面上更加疑惑,“什么事情?”

    牛掌柜面上带笑,“也不是旁的,就是铺子租金那点事,东家前月说,这租金太贵,这个季度租完恐怕不租了,要么另外说,直接就将铺子买下来,让我来问问小娘子的意思。”

    即便昨天没在米铺听见租金要涨价的事情,林羡也清楚的和,自家铺子的租金放在这清溪镇上也算一手可数出来的便宜,更不说位置地段一等一的。

    她只作不懂,回问,“不知将铺子整个买下,是多少钱?”
章节目录 第十九章
    “价钱上面我们是绝对不会亏待小娘子的,”牛掌柜笑呵呵,双手拢在衣袖里,温和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精光,“一口价,若是小娘子愿意,六十吊钱,你若是去外头问问行情,六十吊钱实在已经不能再高了,别人家里给不了这么厚道的价钱。”

    别说林羡知晓这不是现在的行情,且行情还在往上涨,就说想用五年的租金买下一个铺子,那也是天方夜谭。绸缎铺子里的总归是将她当做了一个傻子。

    不过既然牛掌柜笑着,林羡也就回他一个笑,“行情我的确不太清楚,所以现在也不好直接和您说了好还是不好,这事情左右不急的,不妨等年后交租金的时候再说?”

    牛掌柜听要将时间拖到那么后面,一时有些着急,面上的难色跟着露了出来,“这个,还是请快些考虑吧,”他一开口,顿觉自己冒失会给林羡捏了短,是以立刻板起脸来,收敛去很想要这个铺子的心情,道,“年后兴许就没这个价格了。”

    林羡将他一瞬间的神色变动收进眼里,面上不显,只还是笑着,软软的应了,“还好的,反正家里也不急着用钱,我还是打听打听去,烦着铺子跑不了,若到时候牛掌柜还有心,再说也不迟。”

    牛掌柜吃了这一计,也只得皱皱眉头,暂时按捺下去,随意抬手道,“昨日还有个开价四十两的,那我去问问。”

    说着就转头走了。

    林羡不理会他的吓唬,转头面向那陌生的中年男子,很客气的问,“不知伯父远道而来是为了什么事情?”

    中年男子解下斗笠,嘴里还感叹,“嗬,六十吊钱的买卖,不做实在可惜的,现在牛掌柜走了,说不准就找下家了,你年纪小不懂的。”

    他一开口就自然的摆出长辈的姿态,让林羡隐约皱了皱眉头,面前却也不置可否,只拉着林靖往屋里两步,道,“不管因着什么来的,远路总是疲累,请进屋来吃一杯茶先。”

    话说的很客气,大门那里却留了一个心眼,敞开着给外头的人一眼就能看见里头的内情。

    中年男子脚步缓慢,目光随着转动的脑袋四处落在屋里的各个地方,嘴里掩饰不住的啧啧赞叹,“这大院子,砖瓦房,上林村里都数不出几家来……”

    林羡拍拍林靖的手,“阿靖去厨房烧点热水。”

    林靖却满眼防备的看着中年男子,不愿让林羡自个儿与他在一处,于是将林羡推过去厨房那边,嘴上只道,“我怕火,阿羡去。”

    这老男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中年男子仿佛这才注意到他,循声看过来,目光里一抹思索后便是防备,“这是?”

    他记得林家如今只剩下林羡一个,哪里又来这么一个孩子?

    若是林家的种,那后头的事情实在就不太好办了。

    “这是我弟弟。”林羡道。

    “亲弟弟?”中年男子急切的问。

    “不是,”林羡面上的笑容淡了,疑惑道,“怎么了?”

    中年男子脸上的神色一松,笑着摆摆手道,“没事没事。”不是你亲弟弟那就好了。

    林羡心里的古怪感越发因此放大,“我年纪小,很多事情都不懂,伯父莫要怪我唐突,不知您是我家里哪边的亲戚?”她脸上挂着一丝局促的笑意。

    中年男子不在意的笑笑,道,“算起来并不是亲戚,受人之托过来的,我名叫刘土山,你叫我刘伯就是。”

    这句话也没讲个中内情详细解释,可后面到底跟着什么托付,刘土山却不欲往下说了。

    林羡于是弯下腰拍拍林靖的肩头道,“你在外头陪着刘伯,我去烧水。”

    林靖点头,脆生生的应了,“我知道,阿羡你去吧!”

    小黄凑在刘土山的脚边直狐疑的打转,间或低鸣一声,半点儿不信任他。

    刘土山在各处转过一圈,见这家里的摆设什么都还过得去,心里对自己来的目的更加确定将最后一丝犹豫也给抛到了耳后。

    他见林靖一个小小的孩子,只当他不懂事,想从他的嘴里骗出一些有用的话来,“小孩儿,你们家里平常吃不吃肉?”

    林靖低着头,听见这句才抬头,跟着露出很嘴馋的样子,“伯伯,你要带我和姐姐吃肉去?”

    刘土山一怔,还没反应过来,立刻就听见林靖扬声对厨房里的林靖道,“姐姐,伯伯说要给我们割肉吃。”

    刘土山脸色都变了,连忙摆手道,“哎,听错了听错了,没有的事情。”

    林靖脸色立刻转为失望,一脸不高兴的往后退了一步,“那我不和你说说了。”

    刘土山差点儿给这小娃娃坑去,一时之间也心有余悸,摆摆手道,“不说就不说吧。”

    心里想着,到底是这城里精贵米养出来的孩子,鬼精鬼精的,难哄骗哩。

    一番时间蹉跎,茶水终于送到了刘土山的面前,他也就将自己的来意说了出来。

    “是这么回事,你家里头的祖屋有些变动的地方,要你去村里瞧瞧,我是来接你的。”

    听见这一句,林靖的神色立刻警醒起来。要带着这么两个半大的孩子走,谁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来的,嘴长在他身上,他说自己是皇帝也就是了。

    “姐姐,我怕。”他抱住林羡的手臂,不动声色的将她往后面带了带。

    刘土山一见两个孩子的脸色都防备起来,忙解释道,“哎,你们不用怕,我是上林村隔壁的,我家侄儿还是你们家里没出五服的亲戚呢,林贵,林贵可听说过?”

    林羡对这些亲属的名字不熟悉,于是摇了摇头。

    刘土山一时急了,原本还想藏着回上林村再说的话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你必须得回去,你家祖屋往后要分给林贵住,这是要你作证的。”

    果然为的不是什么好事情。

    林羡听到他真正的目的,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这比没有头绪胡乱的猜来猜去好得多。

    “我家里的祖屋,为何要分给林贵住?”林羡问。

    刘土山说漏了嘴,干脆也就直截了当的和林羡一股脑倒了出来,“林贵他过两年要娶媳妇儿,家里还没能给他建好房子,女方那边不愿意过来,如今急得很。”

    急破大天去又和她有什么关系,他急就能随意那别人家的屋子占为自己的去?

    “这屋子祖上留下来的,我怎么好随意做主呢?”林羡声音天生绵软,这会儿刘土山听在耳朵里,还以为是她已经犹豫。

    “都是一家人来的,要真算起来,这房子林贵也不是没有份,他的爷爷和你的爷爷,两人都是一个祖父来的呢。”刘土山讲的绘声绘色,还不忘掰着手指头给林羡算。

    林羡一开始也还以为是有什么很亲近的亲属,听他算过一圈,才知道原来没出五服的意思也就是刚好靠在五服边上的意思。这倒是有趣了,多少代人以前的关系,到了她爷爷的辈分上建起来的一处四进院子,怎么就同林贵有了份?

    这比明抢好得到哪里去,原来一个接着一个,都是摆明看着她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能趁机占点便宜就占点便宜罢了。

    “哦,原来是这样。”林羡不怒反笑,懵懵懂懂的问刘土山,“说的也是,一家人么,哪里能算得那么清楚?”

    刘土山以为林羡上钩,连忙跟着笑道,“可不是这样?一家人来的,不用算得那么清楚。”

    “我正好准备将城里的铺子和乡下的祖屋卖了还债,愁着没有地方住呢,刘伯一来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林贵哥和我一家人,总能给我匀出一间房子不是?”

    刘土山没成想会在这个地方给林羡反将一军,磕磕巴巴的没话说。

    “什么时候跟您上路,我正好和林贵哥说一声。”林羡依旧是软软的一句。

    “祖屋怎么敢卖?”刘土山憋了半天,脸都快憋红了,“更何况你一个女娃娃,往后是要嫁出去的人!这屋子本来同你就没有什么关系,不给阿贵给谁?你莫要太不懂事。”

    还是因为她是女儿身,林羡的心又给一只大手用力的挤成了一团,又闷又不服气。
章节目录 第二十章
    “我家里的屋子,日子困难了,当卖也就要卖的,”林羡按捺住上下翻涌的情绪,强硬起来,“我父亲临终前告诉过我,若是日子过不下去了,不好强撑,终究是生活要紧,如同您说的,我一个姑娘家,迟早要嫁,那么如果卖了去也不用担心后路如何。”

    一座四进四处的宅子,岂是几百两收得住的东西,现在一张嘴就想忽悠走,哪里有这样天上下金元宝的事情?

    她摆出油盐不进的态度斩断了刘土山后面要接着说的话,让他面色难看的挂不住。

    “你这小娃娃,怎么的,怎么的没一点情谊好讲?”刘土山整张脸都透着恼怒,说话都结巴起来,双手握拳闪出青筋。

    林靖的一只手慢慢背到自己身后,扶到刚才偷偷藏在身后的菜刀柄上,双目紧紧的盯着刘土山,只要他敢靠近林羡一点儿,这菜刀抽出来再砍下去必没有一点儿犹豫。

    “林贵现在可是你们林家唯一的种,你这么折腾,你家先祖都得气的从坟头里钻出来!”

    刘土山腾地一下站起来,面目不善的又问一遍,“你跟不跟我回去?”

    林羡仰头看着他,声音不卑不亢,“劳累伯父白跑一趟。”

    态度分明。

    刘土山重重哼了一声,猛站起来将一边的斗笠拿起来,嘴里咬着牙叨叨念着,“不识好坏,总要长点教训……”

    林羡退一步让到一边,“不送。”

    刘土山走出门去,林靖后一步跟上,回头对林羡说,“我去关门。”

    林羡站在原地约莫五六息的功夫,也没听见外头传来大门关上的声音,于是走出看,却哪里有林靖的身影,连带刘土山也不见了。

    难不成……?

    她心头一紧,结合林靖先前的种种经历,难免先想到最不好的地方去。林羡锁好大门,一路追出去,遥遥也没见着人,因为不知道他们走的哪一条路,只能碰运气找过去。约莫两刻钟光景也没见着一个人,林羡站在窄窄的巷子中看着外头往来的人潮,急的用衣袖抹眼泪。

    众人仗着她年纪小欺负到门前的时候,林羡没哭过,这个时候眼泪却止不住。

    另一边,林靖一路默默无声的跟在刘土山身后,避开路人们的视线落在一棵大樟树地下。眼见着刘土山回到城门侧放牛车的地方,将斗笠给放了上去,后转身似乎要去买东西。

    林靖认准了刘土山的马车,等着他走远扎进人堆里才悄摸的靠近马车,一垂眸,抬脚将打瞌睡老翁身边的板栗踢落四五个,后左右环视一眼,拿出刀来在牛车上闷声砍出几下响的,砍得都是关键处,从前他在山寨里学来的,劫车的时候将人的车马弄散了是最快的法子。他力气不够,却刚好能达成目的。

    老翁给这声音惊醒,“谁?”他眯着眼睛巡看。

    “爷爷,你的板栗掉在地上了。”林靖双手捧着三个板栗,满面纯然的递给他。

    老翁见他面相生的好,嘴巴甜又不调皮,忙伸手接过,“你这小娃娃谁家的,教的好!”

    林靖便懒得再和他应付,转身跑了。

    而林羡再又一番慌忙寻找后,心里渐渐灰心起来,自责更是层层叠叠涌上来。

    阿靖很机灵的,也许是方才调皮跑出去玩了?也许……林羡想,这会儿若是看见自己不在家里倒可能要着急。

    她找出千般可能的理由来安慰自己,脚步慌乱的往回跑,却不想原来只是安慰自己的话语,到了家门口竟成了真的。

    林靖端坐在门槛上,一见林羡立刻就站了起来,“阿羡。”

    叫完一声才看见林羡眼睛是红的,林靖一愣,当下有些无措,后心头闪过一丝阴狠,谁让阿羡哭的?

    他伸手到背后将刀藏好,快步迎上去拉住林羡,“阿羡你哭什么,在外面遇着什么事情了?”

    林靖说着目光狐疑的往林羡背后扫视,将周围邻里落过来的若有似无的视线都审视过去,恨不得挑出一个开开刀。

    林羡一把拉住林靖的手,闷声不响的抬手开了门锁,将他带到屋里后这才开口,“你去哪儿了?”

    她还是头一回对林靖露出严厉的神色,只是双目还红彤彤的,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林靖猜出林羡刚才将门锁上是去寻找自己了,现在哭也是因为关心自己的缘故,心里不由得甜丝丝,面上做出乖巧状,“我刚才关门,门口经过一个卖板栗的,掉下几个板栗来,我捡了给他送过去,追进窄巷里了,”他说着从自己怀里掏出两个板栗递给林羡。

    林羡接过板栗,低头看着林靖的眼睛,里头干干净净带着疑惑。

    “下回不能这样了,”林羡轻轻的松了一口气,抬手轻轻的搂住林靖,别的全不去想,只要人还在就好,“外头不安全的。”

    林靖点点头,笑容满足的依偎在林羡香软的怀抱里,“我都听阿羡的。”

    同时同刻,城外一辆牛车给路上凸起的石块绊了一下,车轮当场散了。刘土山给这震荡弄的滚下车去,狼狈怕在路边。

    林羡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多半是关着门过日子的。她这个年纪的小娘子的确也都不出门,只有穷苦人家的才不得不做活补贴家用。林家几年里接连的丧事,又传出林羡命硬克人的名声,周围邻里的来往也都成了表面的,没人深交。

    林靖不一样,他在外头来回几趟,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成了这一块儿的小孩子王,别说六七岁的孩子,就是有些上了九、十岁的也都听他的话。

    “一会儿出去的时候,院门开着就是的,出去玩一会儿,就在这一块儿,不能跑的远了,也别多和没见过的人说话。”林羡嘱咐林靖。

    林靖一气儿应了,然后一溜烟跑了出去。

    林羡坐回院子角落里的椅子上,将刚才放到上面的医书重新拿起来。

    医书的行文不似普通易解的书籍,它晦涩难懂,林羡磕磕巴巴的看了六七天,也才堪堪看了前二十页,琢磨出了点点浅显的药理。

    她看了一会儿,书越翻页,看不懂的内容就越多,她的眉头跟着越收越紧。如果这样往下,这本医书总只能看的半懂半不懂。里头那么多不认识的字,认识的字组成不认识的词句,都是避免不了的。

    林羡知道自己必须多读一些书。

    可是能怎么办呢?书院她是进不去的。她合上书本,思忖着,若是自己进不去,那阿靖?

    她本来就有让林靖识字的打算,如果直接让他去书院念书,回来可以再教自己,这倒是个双全的法子。只是书院读书一年是笔不小的花销,他们两人生活本来已经是只进不出的状态,若还要往外流水似的花钱,那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更别说,郑家、牛掌柜、刘山水那一类人逼的紧迫,也让林羡觉得不变不成。

    她仲怔着,视线落在自己的手背,不久之前还显露出粗糙皲裂痕迹的手背,此时白净细嫩,像是一双从来不干活的手。林羡的目光凝在上头,忽然灵光一闪有了个主意。

    太阳越升越高,林靖在外头指使着一众娃娃兵挖好了一大篮子野菜,自己哼哧哼哧的提回了家里。

    老母鸡带着小鸡仔飞快的迎了上去,一阵吵嚷的叽叽喳喳声。

    林靖熟门熟路挑出有黄叶子的喂了鸡,又将剩下的野菜藏到厨房里鸡找不到的地方,准备晚上能将里头的嫩叶找出来烧了吃,这才去找林羡。

    林羡正在主屋里,她盘腿坐在炕上,面前堆着小堆小堆的药材,怀里捧着一只药捣,仔细的将所有东西捣弄到一处去。

    林靖走过去脱了鞋子坐到她身边,林羡前面做出来抹脸的东西他也用了的,是以知道这是什么,不由问,“上一回做出来的阿羡已经用完了?”

    “没有。”林羡面上带笑,摇了摇头,“这个做出来是另外有用的。”

    还有七天到年三十,这些天依旧是乡下人进城采买的热闹时候,林羡要将这个带到集市上去。不是为了卖,是拿去送的。

    城里一直有卖抹脸脂膏的,只是品类不多,也没成门店卖的,多数人家里更没这个讲究。径直拿去卖钱,林羡清楚是卖不到什么的。与其这样,她前后思算,还不如让人用过这东西的好用,再提买卖的事情。

    家里有酒,猪胰特意去肉铺里让人留了六具,等第二天将磨好的药粉一处再混着碾磨一边,加酒泡好封存,林羡闻了味道又用手指捻了些,内里比她第一回做的还要细致很多。

    这些材料拢共加起来花去她五十文。

    要分发出去,就不好大罐装,林羡打算是分出能用三天的分量即可。那时候柔嫩的功效已经显露出来,又能尽可能的将东西发给多的人。

    只是用什么分装,一时成了难题。若是用瓶罐装存,必然是要花费另外一笔开销,断是不成的。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一章
    “这个有什么难的?”林靖听林羡说了,立刻拍拍胸脯告诉她这件事情包在自己身上。

    他当天下午就重新出门,叫来一群稚童,让他们带了家里的斧头出门,城外小竹林里砍了十几根约莫小孩手臂粗的竹子抱回家里去。在家里的小院里,每个竹节带着底座恰成一个天然的容器,只留下竹节约莫一半的长度,将剩下的部分砍成两半做成小竹片,在竹筒边缘砍出一个小凹槽,把小竹片卡进去。一个小竹筒就成了有底有盖的脂膏筒。

    这活很精细,许多小年纪的娃娃就不能做了,只好在一边看着。

    林靖将削竹片的活揽下来,剩下不费多少巧劲儿的砍竹节交给了另外几个□□岁的大孩子。

    他认真的削了一会儿,忽然发现其中一个本该砍竹子的正扭头看着主屋那边。林靖的视线跟过去,还能看见林羡的衣角从他的视线里一闪而过。

    “郑鹏云,你看什么看?”林靖皱起眉头,对他的举动明摆着不喜,手上的菜刀往上一抬,吓得郑鹏云猛地往后仰去。

    “我看你姐姐,长的真好看……”郑鹏云是个老实人,林靖一问,他就跟着磕磕巴巴的说了,再看向林靖,又觉得他好像比林羡长的还好些,一时犹犹豫豫不知道自己刚才说的对不对。

    林靖瞠目,“你说什么?”手上的菜刀依旧跟着无意识往上一扬,眼神凶恶的看着他。

    明明一个才六岁出头的小孩儿,比自己还小三岁呢,郑鹏云依旧给林靖的脸色震住,慌张的摆摆手,可惜不会说话,辩驳也傻里傻气,“我胡乱说的,你姐姐长的不好看。”

    话一出口,林靖的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这人不仅蠢,还瞎么?

    真想把他眼睛挖出来看看,阿羡不好看这天下谁还长的算好看?

    周围的孩子极会感知气氛,见状立刻站上前来两个拉住林靖两个护住郑鹏云,打圆场道,“哎,快些吧,不然这里天黑都做不完了。”

    话音一落,刚才还做的没精打采觉得有些厌烦的几个娃娃兵,立刻频频点头,手下如飞。

    林靖推开他们束缚着自己的手,收敛了神色,一本正经的告诉他们,“我姐姐长的好看,可那不是你们能看的。”他说着取过一块竹片,连视线都没往下挪就一刀砍下去,将那竹片稳稳妥妥的削成了预想的厚度,林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红润的唇瓣上下碰了碰,冷凉凉的看着面前的男孩儿们,“知道了吗?”

    这一刀虽然是落在竹片上的,然而也和落在他们后脖子上的感觉没有多少两样,这稳准狠看的众人对林靖又是怕又是敬,再干起活来哼哧哼哧的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气,更没敢再偏转视线一寸。

    一直做到了太阳渐渐忘天边斜靠的时候。

    林靖多做出许多小竹片,中间凿出一个小洞,做出十几个竹蜻蜓一人一个塞进他们手里。

    “今天幸苦你们了,改天如果有什么事情要帮忙,叫我一声就是。”

    这句话说了,引得下面一阵应和。年纪大点的孩子早就见识过竹蜻蜓,这会儿瞧见虽然觉得好玩却没什么新鲜劲儿。只刚才在一边闲着无趣的四五岁稚童们新奇不已,拿着问了怎么玩儿,后便高高兴兴的拿回家去耍起来。

    林靖送走了人,将大门重新锁起来,邀功似的跑到林羡的面前,将小竹筒递给她看。

    “阿羡,这样的合适吧?”

    外头的人都走了,林羡也就没什么好避的,她手里握着小竹筒跟着林靖走到院子里,瞧着一地形状相似的小竹筒,数过去拢共有约百个。

    竹筒内里干干净净,还散发着竹质特有的清香味。

    “合适的。”林羡松了一口气,低头看见林靖眼睛明亮,不由得笑出来,“多亏了阿靖了,不然还不知道接下去怎么办。”

    林靖给她一夸,一张小脸就红扑扑,全看不出对外人的凶狠模样。

    既然容器有了,脂膏也全都做好了,林羡打算尽早装好明天就能搬去集市上分发掉。

    两人匆匆忙忙的吃了饭,然后一起坐在小几上面用洗干净的小勺子往竹筒里分装脂膏。

    “今天来的那些小孩儿,明天你给他们每家也送一小筒去,”林羡将几个装好的小竹筒单独放到一边,对林靖道。她知道那些孩子的父母多半不喜欢他们与自家有什么牵扯的,若放在平时,林羡不在意也就不在意了,只是现在林靖与他们关系还好,他一个孩子总不能没有一个玩伴,就当是为了阿靖。

    林羡却不晓得,在林靖眼里,那些孩子,无论是比他大的还是比他小的,在他眼里统统都是小屁孩,个个傻里傻气的。与他们玩的好才不是为了自己,都是为了林羡的缘故。

    一夜睡得安稳。

    第二天天还没亮,林羡先带着林靖出门去看了集市。

    早市已经起来了,人还不到最多的时候。早点摊子上没多少人,多半来回走动的都是来摆摊的小摊贩。林羡与林靖坐在一处馄饨摊前,一人叫了一碗馄饨。

    小馄饨里只夹着一点儿隐约可见的肉沫,大块儿都是薄薄的馄饨皮,清汤配着葱花,汤里面飘着一点儿油点。

    “这摊位怎么租的?”放馄饨的老人听见林羡的问题,抬手指了指道路尽头的两个捕快,“瞧见那两位官爷了吗,要去问他们还有没有空位,照着摊位的大小给钱,到时候他们自然会给你指的。”

    林羡得了这个指点,连声谢过,后等吃完馄饨便带着林靖一起过去问。

    路上人来人往摩肩擦踵,有过上一次林靖差点儿给王荣抱走的经历,林羡紧紧的拉着他的手不敢松,隔一会儿就要回头看看林靖。

    她的紧张写在脸上,看的林靖心里甜丝丝。也许是从前从来没有一个人像林羡这样真心对他,林靖觉得自己仿佛曾经见过的吃了阿芙蓉的人牙子,明知道那不好,却偏偏停不下来,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加沉醉进这样的体贴里。

    快走到人面前,林羡才发现两个捕快其中一个是她见过的。

    “两位官爷。”林羡对两个捕快客客气气的问,“不知今天还有没有摊位余出来?”

    年节到了,摊位是很难有的多的,做生意的小贩几乎一齐涌了出来,都想在过年这个人人乐于花些钱的时候赚一笔。

    “这个时候哪里有什么摊位空着,早都租光了的。”一个捕快面黑些,见林羡与林靖两个孩子发问,多只当他们是胡闹来的,抬手不耐烦的摆了摆。

    林羡不泄气,转头对另一个捕快,面露惊喜,“这位官爷,可巧了。”

    那人低下头来有些疑惑的看着她,“什么?”

    因着是个年轻的小娘子,捕快们也不好露出平日里凶神恶煞的样子,多半都收敛了些。

    “上回我带我弟弟去衙门上户籍,便是劳烦您引路,若不是您,那户籍还不能上的顺利呢。”林羡将林靖往前稍微推了下。

    顺着她的话,那捕快才想起来还有过这么一回事,思绪之中将林靖和林羡的脸对照起来。

    “哎,那有什么的,”他前后看了看,语气松动了点,“你先等等。”

    他说着凑近与那黑脸捕快低语了两句,那黑脸捕快看林羡一眼,没说话,径直往边上走,在一棵树下用双脚蹭了蹭,拨弄开点枯树叶子,语气没有起伏,“在这儿吧,一天两文钱。”

    这处临时拨弄出来的小摊子刚好就在两个捕快跨刀站着的位置对面,人流少了些,但也没人敢闹事。各个小摊贩都摆的整整齐齐,吆喝着做生意。

    林羡心中一喜,拿出荷包上前数出六个铜板递给帮着说话的捕快道,“谢谢官爷,城西的酒铺里面出的酒很好,两文钱一大碗。”

    两文钱不多,本来连看都不够看,然而她话说的圆,两个捕快心里也舒坦,对她点点头,“明天要不要接着摆摊,晚上就要说一声,明天位置只会更少。”

    这话算是提点,林羡连忙点头,又是谢过,后才拉着林靖快步往家去了。

    一来一回用篮子将近百个小竹筒拿过来,恰好差不多是早市最热闹的时候。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二章
    早市上的吆喝声一阵响过一阵,偶尔穿插进一两声都像是在比较谁的嗓门高。

    林羡这便稍微有些比不过了,尽管她不怕羞怯的放声喊了,可嗓门大小摆在那里,只偶尔引起一两个人侧目。

    脂膏?脂膏对于寻常百姓来说,一来不好用,二来浪费钱。另对家里有些存银又肯花钱的,这早市上面一个小姑娘卖的东西则显得不那么让人信得过。

    约莫站了小半个时辰,才有一对母女挎着篮子到林羡隔壁的摊子上买铁匠铺子里搬出来的铁器,那小姑娘约莫五六岁,满脸好奇的将脑袋转来转去到处巡看。等目光落到林羡面前的篮子里,因为没能马上判断出她在卖什么而显露出一点儿疑惑。

    “娘,这个是什么?”她扯扯自己母亲的衣袖,期盼她能知道。

    妇人草草的看林羡这边一眼,敷衍着依旧将心神专注在铁器摊子上讨价还价,“我不知道,你别闹,一会儿还要赶牛车回村里,花儿娘还等着呢。”

    小姑娘有些泄气,滴溜溜的眼睛转着,心不甘情不愿的不说话了。

    林羡拿起一只小竹筒递给她,笑道,“喏,给你。”

    那小姑娘瞧着晃到自己眼皮子低下的东西,先是疑惑,后立刻闪现出惊喜的神色,“给我的?”她一边应着一边忙不迭的伸手去接,还很有礼貌的道了谢,“谢谢姐姐。”

    此时那妇人终于与铁器摊子上的人谈好价格,很肉痛的从荷包里掏钱的当口,低头看见自己女儿手上拿着一个不知哪儿来的东西,忙问道,“你这东西哪里来的?”

    她头一个想到的是自己女儿顺手从哪个人的摊子上顺来的,神色立刻严肃起来。

    小姑娘给自己母亲的样子吓着,干净撇清楚与自己的关系,指着林羡道,“是这个姐姐给我的!”

    妇人顺着她手指看向林羡,这才注意到这样边角的地方还站着两个孩子,他们面前放着的竹篮子里果然全都是自己女儿手上拿着的这类小竹筒。

    “是我送给小妹妹的,”林羡解释道,“是抹脸抹手的脂膏,家里做出来多了又存不住,所以拿出来送了。”

    白送的东西没人不喜欢,妇人再见林羡与林靖的衣着整齐面庞白净,心里的疑虑更跟着打消了六分。目光跟着落到了林羡的脸上,面颊白皙粉嫩,这大冬天的也不见丝毫皲裂与发红,瞧着很细致妥贴。

    “好用?”妇人收起了着急的心思,将自己女儿手上的竹筒取过来抽出上面的竹片,探手进去抹了一点在自己手背,脂膏细致,转瞬就化开,带着淡淡的药味将原本有些干燥的手背润泽开。

    她刚才问出口的话几乎是立刻得到了自证。

    妇人眼睛一亮,视线再度落到林羡面前的篮子上,有些犹豫但又忍不住的问,“这个,可以多拿一点吗?”

    小竹筒里没有多少分量,也不知道能用几天。她家里除了这个小女儿,还有一个没出嫁的大女儿呢,正月里就要成婚,一张脸却因着冬日天气干燥失了水润,让人着急的很。

    “一竹筒恰好是手脸三天的分量,”林羡摇摇头,“拢共就这么些,还要分给别人的。”

    妇人有些失望,“那好吧,”她拉着小姑娘对林羡又道了谢,转身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林羡眼见着她走到不远处同一个中年男子说了两句话,中间还往自己这边看,她也只装作没有看到。这时候连吆喝声也干脆歇了,弯腰从篮子里拿出一只水袋,拧开问林靖,“要不要喝水?”

    林靖点头,抬手扶住林羡的手,就着她倾倒的动作咕咕的灌了两口,后余光里跟着瞥见了一个中年男人快步走来。

    “小娘子,我听说你这个东西是不要钱白送的,我能否要一个?”中年男子问,说话很客气。

    林羡应了一声,收起水袋来让林靖取出一个小竹筒给那中年男子,又状似无意的提起,“下回再出来就是廿九了,没几次的。”

    中年男子得了一个,脸上露出笑容来,将这话记住,然后道谢走了。

    林羡的目光跟过去,见中年男子最后在街角与刚才那个妇人会和,两人举止亲密,想来是夫妻。

    开了这两桩,这里有白送的脂膏的消息便像是自己长了翅膀一样不胫而走。陆陆续续有人找过来问,走两个回来四个,前头吆喝了小半个时辰没有一点儿用的,这会儿竟不过三刻钟的光景就送出了大半。

    连着两个捕快也跟着好奇起来,那皮肤黑些的捕快走过来,探头问林羡,“你这送的是些什么东西?”

    “是抹脸的脂膏,”林羡语气轻快,弯腰从篮子里取了两个出来递给他,“手上冻裂可以涂抹。”

    黑皮没客气,接到手里看了看又放到鼻子前面闻了闻,转身回到原地。

    这个时候还有过来租摊位的,给他们不太耐烦的赶到了一边只能焦急的站着。一个中年男人这大冷天生生急的脑门子上的汗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林羡见状开口道,“这位大叔,我这位置马上要空出来,你若要,我一文钱转给你?”

    男子闻言惊喜连连,“当真?”

    这摊位虽然偏了些,但好过没有,更不说一文钱实在不贵。

    两个捕快看了林羡一眼,没说话,由得她去了。

    “只要我将手上的东西都送出去了,这摊位就给你了。”林羡道。

    男子连忙站直了,拍拍胸脯开口揽下活计,“白送?这还不简单,我去帮你到前面吆喝几声,准保都来了。”

    他说着快步走到前面,扯开嗓门喊,“白送了,白送了!天上掉馅儿饼了!”

    来往路人听了这话,还有以为他犯了疯病的,半真半假的骂,“说什么瞎话?”

    男子瞪大眼睛指了指街尾的林羡,“就在那儿白送的,我又不骗人。”

    众人顺着看过去,就见一个面目清丽的小娘子与一个面似染玉的小男孩儿,也不像是骗人的。

    这么一来不少人都走过来,听说果真白给,谁不要?转就将剩下的几十个都送走了。

    林羡不忘记告诉他们,“一共几送两回,下一回在廿九那天,到时候没竹筒,今天拿了竹筒的那天就别忘记带过来装。”

    时间上是算好的,今天是廿五,到了廿九恰好是第四天,廿八那些脂膏就差不多用光的。若是廿九来的人多,就说明这脂膏好用也有人愿意用,若是廿九没来多少人,林羡也觉得不吃亏,反正弄清楚了东西好不好不是?

    她收拾好带来的东西,如约收了那男子一文钱,带着林靖去不远处的包子铺里买了两个肉包,一人一个当做了午饭前垫肚子的吃食。

    时间转过两天,还没等廿八,就有人找过来了。

    找来的是林靖玩伴中的一个,那天差点儿给他用菜刀劈了的郑鹏云的娘,郑钱氏。她用了两天郑鹏云带回来的脂膏,一张脸光洁发白,将那外出做工三天回来的当家人吓了一跳,直以为自己是走错了门,后便觉得郑钱氏偷偷去哪儿换了皮。不然怎么几天功夫像是年轻了五岁?

    这一下连抱媳妇儿都有劲儿不少,老夫老妻硬生生的弄出了点新婚夫妇的派头。夜里滋润了,郑钱氏走路都生风,整个人笑的止不住。本来以为是林羡用来讨好邻里的,出去一问却发现不是人人家里都有的。只有几个和林靖玩的还近的都拿了。一群小媳妇儿再往深了问,发现自家男人的反应竟都差不多,一时笑作一团。再互相看看对方的脸,那可比家里不太清楚的镜子看的明晰多了,可不是活脱脱年轻了四五岁?

    不用还好,一用再离开那就难了,谁想活老了去?

    “不知阿羡这东西是哪里买来的?告诉我地方,婶子也想买点去。”郑钱氏开门见山道。

    院子里,林靖正用林羡从杂物房里找出来的小磨盘磨药粉,太阳底下坐着模样很乖巧。

    林羡自己算了账,买了药回来自己研磨要比直接买药粉便宜的多,这些地方都是能省则省的。

    对于郑钱氏的到来她虽然意外,可反应的也很快,“这个是我自己做的,外头没得卖,等廿九那天还做一次,婶子到时候来取吧。”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三章
    林羡很清楚,脂膏好用吗?那自然是好用的,只不过为什么显得像是个神仙药,那其实也不过是因为周围人平日里实在没有护养的东西,底子太差,因而稍微显出一点功效来就显得很了不得,其实并没有很夸张的。

    就像是给家里的小五用着,他的皮肤本来就很细嫩白净,效用除去防止干裂以外,就很不明显。

    做以平时护养,对普通人家是很够了的,润肤细嫩的效用很好。但是若要再往深了去求更好得作用,这个方子则太浅显简单毫无针对性了。

    郑钱氏本来就有些不好意思,一听林羡给了个期限便立刻点头应了,“好,好,麻烦阿羡了。”

    说完快步就走,没一会儿郑鹏云过来,手里拎着个小布包,里头装着六个鸡蛋,笑嘻嘻的敲开门递给林靖,“喏,我娘说给你们吃的,云英鸡蛋反正也不能孵小鸡。”

    林靖心里还记着他前些天偷偷看林羡的事情,一脚堵在门上只开一条缝,面上不显,一边接过来一边谢了。

    郑鹏云欲言又止,视线从林靖头顶心越过去却给门挡住,后嘿嘿笑了两声挠头走了。

    林靖皱着眉头看着他,有股子上去踹他屁股一脚的冲动。

    “阿靖,是谁来了?”

    林羡刚将院子角落里的最后一坛酒挖了出来,捧在手里,袖子微微往上挽着露出一双白净纤细的手腕,几缕发丝垂在脸侧,满面柔色。

    林靖见了她心中就没火气,抿嘴一笑,道,“云哥儿的母亲让他送了几个鸡蛋过来。”后摊开那布片给林羡看。

    六个鸡蛋若是放在集市上买,少也能得三文钱。

    “那一会儿炒鸡蛋吃,你去摘几根韭菜来。”

    这回做出来的脂膏比上一回还稍多一些,这也是林羡的一个心眼,到底还是想看有多少人愿意要。不要钱白送的,不管好坏自然都是喜欢拿点回去,现在来看其实这也是好事,越多人用过越多人知晓不是?

    算到今天,林靖已经会写百余个字,他是勤奋好学的,每日抱着沙盘写上几十遍才舍得拿出笔墨来练习一张字,不管透墨与否都要正反两面都用上。

    林羡自己平日里因为读书越来越深奥,生字多了自己也要查阅字典。时间久了两个人都觉得吃力,自己在家学终究不是办法。

    林羡决定过了年以后,无论脂膏能不能成为家里的进项,她都要送林靖读书去,这是为了两个人都好。

    时间转到二十九那天,街上的人潮达到年前的顶峰。冬歇闲下来,年后正月里没人摆摊子,就指着今天买最后一趟了。农人家里有牛车的都坐着牛车过来,连猪肉铺子都多杀了两头猪。

    林羡带着林靖一起出门,昨天下午集市没有散去前她就带着林靖来和捕快打过招呼,今天过去也还算顺当,交了两文钱就得了上回那个摊子。

    一个篮子,两只小马扎,一水袋的水和提前夹好了咸菜,昨天晚上新做的白面馒头,林羡与林靖靠着肩膀坐下,尽量用背后的树挡住冬日疾风。

    “要是饿了你就先吃一个。”林羡将捂在怀里的馒头露出点边角来。

    林靖平日在家里空闲下来就要哼哼哈哈私募司元的打一套拳,胃口也比和萧祁文一起来的时候大了许多,目光可见似乎连个子都往上窜了窜。

    “还不饿,”林靖摇摇头,将自己热乎乎的手从衣袖里抽出来,后拽着林羡的手想包住,奈何手掌比林羡小,只堪堪将她的指尖握住。

    林羡扑哧一笑,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我又不冷的,你自己把手放好,这里风大的很。”

    林靖有些泄气,摊开手掌在面前看了看,嫌弃起它小来。从前故意饿着肚子就想自己长的能慢一些,小一些,现在却恨不得找一颗仙丹吃进嘴里,好一夜之间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给阿羡暖手也好,为她赚钱给她花使也好。

    但凡能让他觉得自己有些用处都好。

    林羡看他低下头去显得垂头丧气,开口问他缘由,听见这一句便笑了起来。

    “你怎么会没有用处呢。”她的视线从林靖身上掠过,看向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声音压低了些,“若是此刻没有你在我身边,我恐怕连出门都没有这么方便呢。”

    别人家里这么大的小娘子哪个不是在家中房里呆着,最好连面也别出来露。

    林靖有些不解的看着她。

    “等你再大一些,就更明显了。”林羡笑笑,心里对这个事情也觉得荒唐的不得了。

    多年前因为打仗的缘故,男人走了于是女人也不得不出来做活养家。事实证明那些战后给女人拉扯大的孩子也并不比谁差,如林萧氏曾在林羡小的时候讲给她听的许多有趣传奇故事。而和平至今,生活再度平稳随顺起来,虽还有尚武的名头在,然而从前那些给暂时忘却到一边的女德女戒又给捡了回来,渐渐流传开来,全然忘了不过几十年前,女人也是顶过大用处的。

    林靖迷迷糊糊,这个时候还不全懂林羡的意思。

    “还好小娘子你还在。”一个声音忽地打断他们两个,林羡抬头看去,是个脸熟的。

    “上一回在你这儿拿过这个,”中年男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筒,笑着递给林羡,“说是今天还有?”

    林靖起身接过,闷声低头将他们带来的一个大瓦罐打开,又从边角抽出一只小竹筒来探进去勺出一些稠滑的脂膏,顺着倒进小竹筒里,不多不少也恰是上一回差不多的分量。

    “今天是最后一回了。”林羡笑着和那满脸殷切的中年男子道,“后头就没再白送了。”

    这中年男子就是上一回第一个拿走一小竹筒妇人的丈夫,也是家里的大女儿用着很好,又记着今天还送才特意从乡下赶过来。一听林羡这么说,倒没有先想其他,反而有些兴趣的追问,“哦?那可是有的卖的,哪里能买?”

    要他说,要是能一次买一个月的分量那也不是不好,省的这么来来回回的折腾。

    “每月逢十有的卖,位置就还在这儿。”

    说话间,林靖已经将小竹筒装好重新递了回去。

    中年男子点点头,“那我记住了,要是要买就过来,还请小娘子到时候给个便宜价。”

    林羡笑说记下了。

    后陆陆续续来了几个生面孔,似乎是上回领回去的人在邻里之间也说了,总之今天这一趟新老的都有来,比上一回更还要快一些,晌午一过,篮子里的瓦罐就空了。

    林羡将小马扎都收进篮子里,带着林靖去肉铺里割了四斤肉,还要了两只猪脚。肉铺里的伙计都已经认识她,还笑问要不要留猪胰。

    “要的,不过是年后了,约莫初八初九能有吗?”林羡问。

    那伙计笑道,“自然有的,正月初六铺子就开了,小娘子什么时候要,只管提前来说一声就是了。”说着手上的动作飞快将肉切的利落规整,还饶了一点下水给她。

    林羡道了谢,将数给他几十个铜板,又去摊位上看了看各类干货,后买了一斤瓜子木耳香菇各自半斤,葱姜蒜之类小菜暂不计数,最后将篮子装的满满当当,又去买了一捆柴后才回家里去。

    到家里也还不得空,与林靖一起打了井水将院子里里外外都简单擦洗一遍。

    去年这个时候,林萧氏已经病重,家里过的不仅艰难更凄凉愁苦。去年这个时候,林靖被转手卖了不知多少道,正坐在不知前路的牛车上经受冷风呼啸。

    如今相遇,回头想想多奇妙又温暖。
章节目录 第二十四章
    萧祁文上次走之前说的是年后才会回来,正月里果然来了消息,却不是人回来了,而是托人带回来一封书信。

    心里说的事情不多,一个说的是元宵以后会从外头回来,第二个还问了林羡家里这边许多东西的市价,隐约似乎有点什么打算,只是信件里头看不太出来。

    只一个地名又出现了一次,兰城。

    上回给林靖上完户籍出来在馄饨摊子上见着的两个外地人说话的时候也提到了这个地点。这一回萧祁文再含糊提起,林羡就上了一点心。

    她虽然不是很清楚萧祁文这些年在外头做的是什么,然而光凭他能一个人把林靖从土匪窝里带出来,想来都不是简简单单的人。别的不说,萧祁文在外面走南闯北的闯荡,对外头在进行中的事情应该了解不少。

    那么兰城这个地方,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实际上,兰城虽然叫城,可并不很起眼。放在百年前似乎繁盛过,只不过后头打仗一类又禁了海运,便渐渐萧条下去,甚至很多的土地还划给了其他县镇。距离清溪镇不算远,可也断然不算很近。唯一能说得上牵扯的,是去兰城唯一的官道从清溪镇过。

    海运?海运还通畅的时候林羡的爷爷都没几岁,兴许还没生出来,这些林羡是一点儿都不知道的。她对兰城稍微有的这些认知还是小时候林萧氏给她读过的一本地理图志。只不过随着时间过去,这些记忆已经很模糊了。

    当年海运之下兰城究竟兴盛成什么样子,也不过只有个笼统大概的描述罢了。唯一能确定的是,兰城是因为海运畅通而兴盛起来,又因为海运封闭而衰微下去。

    海运,海运。

    林羡将萧祁文寄过来的信件反反复复的看了四五遍,最后还是先将兰城这两个字压到了心里的角落。毕竟现在摆在她眼前的很多事情,都比这样一个模糊的影子来的重要很多。

    比如正月初十要卖的脂膏,究竟有没有人买,如果没有那怎么办,如果卖的很好那又怎么办?

    林羡反复想过,终究还是没有十成的把握。方子她是看的她爷爷留下来的方子,就连做生意的时候要注意什么事情都是她爷爷的笔记上通通多半提过的事情。

    她觉得自己像是拿着一支笔在笨拙的对照名画勾勒,按图索骥的下场要么好要么坏,中间要看的,五分约莫都是运气。林羡现在什么都不想,她只希望自己的运气是好得那一类。

    尽管活到九岁,除了最开始的那四年,她的运气糟透了。

    “阿羡,我喂好了鸡了。”林靖从院子里跑过来,一张脸红扑扑满溢着笑。小黄的断腿好的快,早就下了夹板,此刻欢快的跟在林靖身后。

    昨天晚上林靖从杂物房里找出一副围棋,得知林羡会下,便缠着她要她教。现在刚学会,对什么都新鲜,有些笨拙却很认真的和林羡下棋。

    好在林羡为人很耐心,且林靖也学的很用心。

    他对什么都很用心,这个是林羡清楚的。从各类事情上都能看出来,比如写字,比如打拳。林羡并不知道林靖打拳是个什么路数,只觉得他打的很好。起码那马步一扎小半个早上都不带动弹的。要林羡来,她觉得自己必然脚软。

    林父曾经教导林羡,无论什么事情,聪明也许是要紧的,但是最要紧的其实是恒心。

    小五就很有恒心,这是很好的,林羡想。

    院子里阳光大盛,小鸡仔们跑来跑去,刚出生时候的嫩黄绒毛渐渐被深色的羽毛代替,只不过老母鸡依旧十分尽职尽责的将它们护养在自己的羽翼下面。

    正月里是来来往往最热闹的时候。不为别的,互相拜年是一件大事情。亲戚多的人家,就算一天中午晚上拜两家也要到正月十五都堪堪才算完,不过放在林家就简单很多。

    林羡暂且将萧祁文正月里带过来的那一份家书算做了表哥来拜年,以此了结了家里空空荡荡的局面。

    只不过她一向也并不在意这些,更何况现在还有一个林靖与她做伴,两个人在太阳底下下棋,亦或是练练字。林靖偶尔会与她说一些那么多年苦难里头的趣事,说人牙子遭了报应的事情。诸如缺德事做多了,而立之年就早早病死这一类。

    “很多年前,我还很小的时候,听见别人说这世上有神灵,也偷偷的求过,她们说有菩萨,我就求菩萨,后头说还有什么玉帝,天帝?我也求,人牙子亏心事做多了要去庙里上香,我也跟着偷偷跪过,可是一点儿用也没有,要打要骂的时候,照样还是打骂,人牙子在慈悲心肠的菩萨面前说了要一心向善,然而回来一棒子打死一个小孩儿也眼睛都不眨一下,从那以后我就一点儿也不相信菩萨亦或是他们说过的其他神仙了,”林靖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总是很平静,像是说着阿猫阿狗曾经遇见过的很寻常的事情,“好在我遇见了你。”

    他终于露出一点儿笑意来,神色很害羞的捏住林羡的手,“遇见阿羡以后,我虽然还不很相信,但是又有一点点相信起来了。”

    如果真的没有神仙,怎么偏偏就给他这么好运呢?他不再是小五,他现在有了自己的名字,自己的户籍,自己的家。从前那些回忆虽然还冷冰冰的仿佛昨天,然而现在他坐在太阳底下,暖意融融,和阿羡说着仿佛别人的事情。

    林羡却给他说的眼睛泛酸,红红的难受的紧。

    “我说这些又不是为了让你哭让你难过的。”林靖说,抬手帮着林羡擦了擦眼泪,指尖暖意融融的。

    “我知道呀,”林羡哭着哭着又笑起来,她将手放在林靖的头上,轻轻的摸了摸,很温柔的抿了抿唇,“都过去了。”

    无论是林靖曾经的遭遇,还是她曾经以后后半辈子孤零飘落,都过去了。

    正月初六以后,街上的摊贩虽然还没有都出来,但是有自家铺子的多半都已经开了。偶尔也有一两个农人带着家里的菜来买,就算是慢慢悠悠过来的,早已经过了早市的时间,因为物以稀为贵也总被抢得干干净净。于是再照着原路悠悠闲闲的回去,第二天差不多的时候又来一趟。

    肉铺如约初六后便开了,林靖带了定钱过去定了几具猪胰,另外还要了几块肥腻的猪肉,专门用来熬油,这是林羡特意嘱咐的。

    一半用来给自家添油水,一半她有另外的用处。

    药铺那边因为去的次数多了,已经很熟悉。小伙计一见林靖,就问他,“是不是还要上次那几味药材?”

    “对,分量减半就好,除去这个还要一点桃仁,也不用很多,二两就好。”

    要买的分量都是在家里的时候都算好的。伙计很利落的应了一声,快手快脚的将东西准备妥当,用油纸包裹好了以后递给林靖。

    林靖今天有的忙碌,这边东西弄好以后,回到家里还要准备准备和林羡一起出去城外的瓷器窑里取回早前订好得货。

    要正经的将脂膏取回来卖,就不好老是用很简陋的小竹筒装置了。林羡取了一款她祖父画在笔记上,样式很简单的小圆盒子。去了瓷器窑那边问了,用最简单的料子来做,上面上釉,一文钱一个。往后如果买的多那价钱才能另外说。

    现在一文钱一个倒也过得去,且后面如何林羡还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以那时候就让他做了一百个,约定好了初七取货去。

    一百个的数量听上去不算很少,可是圆盒子本身很小巧,又是设计了可以上下叠在一处的样式,满打满算一个篮子也足够放了。

    林羡和林靖一块儿走了小半天的路到了地上,虽然才是初七,瓷器窑子里已经做的热火朝天。他们等了一会儿,出来迎接他们的并不是上一次过来交付订金时候的老师傅,而是个瞧着约莫十四五岁的后生。

    “我师傅今天在家和人吃酒,你们给我也一样的,他早就和我嘱咐过,你们是林家的吧?”那后生眉目粗狂,一身腱子肉,瞧着比实际年龄要大上不老少,“叫我小方就成。”

    林羡跟着他进去,问,“方小师傅,不知这个盒子做出来的样子和图上差不差的多?”

    方成给林羡一句“小师傅”叫的心里美滋滋,话也就跟着多了起来,“这个盒子真是!我还是头一回见着这样的盒子呢,这么小的东西,拿回去有什么用?还做一百个。”

    这是方成的真心话,虽然要他师傅来说这一百个的单子还是太小,更不说一个才一文钱。

    “是要拿回去装涂脸的脂膏的。”他问起来,林羡也就如实说出口。

    涂脸?

    方成有些愣愣的,他五大三粗,自然不会马上想到还有有人这么在意脸上涂抹的东西。

    “我们家那边都是用几个自家的土方子,实在干了,用点猪油随便抹抹都是有的,只不过那也还是要舍得的人家,大多舍不得的,冬天便是裂开了也就混混过去了。”方成想了想,直言不讳,“我觉得你这个东西不一定能卖出去呢。”

    林羡笑了笑,也没说话。

    “不过别的不说,我就觉得你给的那个图纸很妙的,”方成说起做瓷器类的事情,一双眼睛立刻放出光芒来,“看着很简单,可其实我师傅都琢磨了一会儿呢,还特意拿给我做,说是要练一练我,那个图纸是你自己画的吗?”

    说到这里,一双眼睛就定定的,带着满心期盼的看着林羡。

    林靖皱起眉头来,很不高兴的上前一步挡在了林羡面前。

    方成却跟没有看到他似的,继续看着林羡。

    林羡摇摇头,“并不是的,是家里以前人留下来的,我只是照着临摹下来而已。”

    “原来是这样,”方成的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失落来,“我还以为是你自己想的,只不过,”他咧嘴笑起来,“你下回若是还有其他东西要做,一定也要拿到我们这边来,我一定给你用心做,你要是能再拿出一张那样的图纸就好了。”

    这是个做本行做成痴的人。

    林羡觉得他有几分认真的好玩,于是点了点头,“下回若是还有,我一定带过来给你做。”

    若是再有下回拿过来做的机会,必定是这个生意做的很不错。方成这是迷迷糊糊自己也不知道的时候和林羡说了一句吉祥话。

    他说话虽然直愣愣,然而半点让人讨厌不起来。

    等将人领到货物边上,方成便又露出了略带自满的神色,“你看看。”他举起一个小盒子递给林羡,“这些地方我都是做的很仔细的,有约莫十个烧出来不好,我还让人重新烧了呢。”

    林羡将那盒子放在手里仔细看过去,的确挑不出错处。小盒子通体是淡蓝色,釉上的很均匀,一文钱一个十二分的好货了。

    林羡交付了剩下的银钱,又和方成道了谢,这才和林靖一起又回了家里。

    到初十中间还有两天的功夫,这两天一点儿也不得空。一个是要将脂膏做好了,一个还有林羡另外挑选出来的小方子。

    这个方子材料简单,效用也很简单。只不过是桃仁磨成细粉再和猪油仔细的搅拌均匀,便可以成了滋润嘴唇的膏体。嘴巴冬天很容易干燥,一干燥起来,还有人喜欢用舌头沾了口水润一润。林羡从前不懂,后头看了她祖父的笔记与医书才知道,这样做不仅好不起来,反而还会将嘴巴弄得更加干燥难受。

    好在早些年虽然林父没有继承或者光辉家业的打算,可家里以前她祖父留下来的东西一样也没有少。林羡将杂物房整理了个底朝天,从里头又找出好些她在笔记上看见过专门用来做香脂的工具。

    做香脂其实是个很笼统的概称。照着《馥郁》这本书上记载的,她祖父当年做的东西分门别类十分繁杂,面上涂的,手上涂的嘴上涂的,头上抹的,甚至还有些浅显药用的材料。

    林羡知道自己一口吃不成个胖子,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能力远远没能重新掌起他祖父家业的招牌,因此只敢挑选几个浅显的方子,慢慢尝试着做一做。做出来的东西也都要自己试过用过才摆的出去。

    她想的事情很多,偶尔也会前瞻后顾,可总得还是坚定下来。

    在这样偶尔的踌躇与担心之中,正月初十来了。

    正月初十摆摊的人还不是很多,但是集市总也有了点从前集市热闹的样子。

    林羡早早的定了自己原来的那一小块儿摊子,带着约莫二十盒脂膏出门去了。她拢共就做了二十盒,为了防止卖的不好。这二十盒脂膏她估摸着一盒如果天天用,手脸都涂上能用二十多天,稍微轻省一些便是一个月足的。

    算上盒子的成本一文钱,其他内里材料的成本加起来也是两文钱不到一些,林羡自己打算卖的是五文钱一盒,毕竟这个说很费力也并不是的。她只不过占了一个手上有方子的先机。

    却不想,她人才到那里,还没等将手上的篮子放下来,就有三三两两几个小娘子围过来,看着年岁都是十二三岁,十三四岁左右的样子。

    见了她就问,“你可是从前在这里分发脂膏的那个小娘子?”

    林羡还不等说话,一旁就有另外的人帮着她乐呵呵的回答,“就是她就是她,”说话人还带着一个小竹筒,“我就在这里拿过的,认得。”

    林靖见她还带着竹筒,以为她还想过来白白拿走,仗着年纪小故意虎着脸道,“今天没有白拿的,要用钱买的。”

    林靖模样生的实在乖巧可爱,他一出生,那群小娘子立刻笑起来,有胆子大的还上前想摸摸他的脑袋,“哎呦,这小郎君生的真好,你说要卖钱,卖多少钱?”

    林靖哼了一声,不太喜欢她凑近想摸的动作,张嘴就瞎说,“十文钱一盒!”

    林羡正将篮子掀开露出里面一盒一盒叠放整齐的小盒子,听见林靖说的话,刚想反驳,却听那说话的小娘子道,“原来才十文钱,我还以为要很多的,”她说着从自己腰侧掏出荷包来,当下就数出了是个铜板放到林羡的手里,“那,拿去,一盒的价钱吧?”

    言毕就弯腰下去要拿走一盒。

    虽然卖出高价是好得,林羡却也不想将菜三文钱不到本钱的东西卖到十文钱,“哎,不是十文钱,”

    “不是十文钱?”那人眼睛瞪起来,狐疑的看着林羡,“莫非还要贵一点?”如果高于十文钱,她到的确有些不舍得了。

    她想了想说出个折中的价格,“八文钱就够了。”
章节目录 第二十五章
    那小娘子舒了一口气,笑道,“那好,”她说着又转头看向林靖,假意生气逗他,“你这小孩儿还要诓我,还是你姐姐好。”

    语毕从荷包里掏出八个铜板来递给林羡。

    林靖只支着脑袋偶尔看一眼林羡,其他人他连注意力都懒得移转过去。

    瓷质的小盒子握在手里冰冰凉的,但胜在精巧好看。分量也不很重。那小娘子捏在手里颠来倒去的看了好一会儿,又嘻嘻笑着递给同伴来的小娘子看,打开盖子道,“喏,就是这个,用着挺好的,比我娘自己在家里瞎鼓捣的好用多了。”

    她低下头去深深的闻了一口,笃定道,“就是这个味道。”

    其他小娘子见她面色白皙,的确比从前好上不知道多少。正是个爱俏的年纪,谁不想?八文钱……出了也就出了吧。

    林羡由着她们站在摊前说话,间或回答一两句她们的提问。

    远远的有人看见这边摊子上人多,都带着点凑热闹的心情围拢上来,七嘴八舌的跟着问。

    中间那买了第一盒的小娘子的同伴经过一番思量也有两三个掏钱出来买去一盒子的,剩下的人犹犹豫豫,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后慢慢的又陆续卖出去三盒,说起来只有一个是看新鲜买回去的,其他都是前头用过觉得好才来买。

    等这第一阵的人潮散去,二十盒脂膏已经卖出去七盒。才开张有这样的数量,林羡已经满意的很。更不说她一开始是要卖五文钱一盒的,如今每盒多赚了三文钱,哪里还有什么话好抱怨的?

    大正月里乡下来的人还是少,多半都是镇上镇民来来往往,偶尔几个乡下过来看的,还是因为亲戚拜年顺道。真有专门到镇上赶集的,那都得中午过后,早上起来坐着牛车一路闲聊慢慢过来。

    小半个早上买出去七盒,已经不算差。林羡也不着急,她将小马扎放好与林靖面对面坐着,与他一起捡了一根小树枝在地上挑着空闲练习写字。

    “这个字昨天交给你的,还认识不认识?”林羡先在地上书写了一遍。

    “记得。”林靖立刻照着林羡写的字在旁边又写了一遍,“是‘国’字,昨天练习了很多次的。”

    旁边摆摊上的小胡子摊主见了他们两个写字,觉得有趣,凑过去问,“你们还会写字?”

    林靖不理会他,只顾自己低头写。一只手暗中伸上去握住了林羡的手。

    林羡由得他握住,抬头和气的应声,“会写。”

    “他会写也就算了,你会写算稀奇的。”小胡子看着林羡,带着几分好奇,“你弟弟教你的?”

    他会这么想是理所当然,林羡这么大的姑娘家会写字是稀奇事,但要一定说不可能就太绝对了。虽女子读不读书没那么要紧,然而家里有些家底的也多多少少会让女儿家认几个字。只不过,这正月头就出来摆摊的小孩儿,家里能富裕到哪里去?

    “是我姐姐教我的,”林靖这才抬起头来,目光不善的看着那小胡子,后将自己的凳子又往林羡那边挪了挪,由不得别人说林羡哪里做的不好。

    他再凶里凶气的,过了年也不过是个才七岁的小孩儿,放在郑鹏云那一类孩子眼里还有些威慑力,放在小胡子这样的中年人面前,实在不够看。

    小胡子一笑,没在意他的话,依旧还是和林羡道,“小娘子有几分本事。”

    此时说的不单单是会写字,还有这正月头就自己拿着东西出来做买卖的事情。

    林靖眉头狠狠的拧着,神色仿佛一只给扰了清静的小狮子,后就炮仗那样要炸开一般。

    林羡只笑着点了头,没接话。她知道林靖的脾气里面带着几分不安全感,这会儿手给他越捏越紧,忙略使了点力道反握住他,后对他轻轻的摇了摇头,是要他在外头克制住自己脾气的意思。

    林羡的手温温软软,这才给了林靖一点儿安慰,略略收敛了,只将另一只手上的小木棍用力戳到泥里,哼了一声没说话。

    “会写字是好的,以后走到哪里都吃得开,我是大老粗,不过也将我儿子送到书院里读书了,如今张嘴说话都是一股书卷味儿,”小胡子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和林羡他们说话,带着不少骄傲“也不指着他读出多少功名来,就算读不出来,送去做个账房之类也能糊口,比回乡下种田总是轻省多了的。”

    林羡听他说起自己儿子上学的事情,连忙趁机和人问一问,“这位大叔,不知道去书院里上学,一年要多少银两?”

    她还没有去书院里打听过,这会儿遇上小胡子知道,正好问一问。

    “和早些年是不能比了,”小胡子挠了挠下巴,“也要看你送哪个书院去读书,咱们镇上的书院十里八乡都算好的,一年学费要三两,若你要送到乡下去,那就便宜,一年兴许五六钱就能读了,可那先生没法比不是?就这三两银子一年的,周围地方都是挤破头送过来呢,我想想也没必要省下这钱,既然读了,何必送去犄角旮旯?”

    一年三两,满算起来并不很多。

    “和学费比起来,书纸才贵。”小胡子接着道,又转头打量林靖,看了一会儿说,“不过你弟弟年纪小,教授的东西浅显,学费能少些,你打算将你弟弟送去读书?”

    “有这个打算。”林羡点点头。一年三两,就算加上书本费也不是完全没法负担,家里那五十两银子还存着,店铺还能有租金的进项。就不知道牛掌柜哪里会不会有变动,也不知道这脂膏声音是不是能稳妥的做起来。

    小胡子也算是个热心肠,一听林羡这么说,立刻将前后的事情同她说了,连书院里哪个先生脾气好都讲的清清楚楚,末了道,“别的都好说,我就看你这个弟弟人小脾气大,要是进去读书了莫要冲撞先生,不然你姐姐的用心都要白费!”

    后头两句是刻意吓唬林靖。

    林靖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瞪的圆乎乎,“我才不会!”

    小胡子哈哈大笑起来,转头招呼起问价的客人。

    林靖怕林羡真将这个放在心里担心,回过头很认真的抓住她的手保证,“阿羡,我会很乖的。”

    嘴上是这么和林羡说的,至于到时候真到了书院里会变成什么样,林靖却全不在乎。反正无论遇见什么,他自己不会吃亏,也不会让林羡知道了担心。

    他才一点儿不将那些书院里的呆子当作一回事呢,个个胆子小的像老鼠,一点儿见识也没有。

    约莫中午,林羡递给林靖几个铜板,指着街的另一边道,“我吃两个包子就成,你要吃什么你自己看着吧,那边的豆花摊子似乎也来了。”

    林靖接过钱点头走了,心里想着:阿羡还记得我喜欢吃豆花。就此觉得有些高兴。因着前些年的遭遇,这世上他几乎看谁都不顺眼,看谁都别有用心。如今只林羡一个,随便开一句口都能让他找出理由称心如意来,怎么看怎么觉得好。

    他穿过人群,远远看见豆花摊子和包子铺。林靖捏紧了手上的铜板,目不斜视的从豆花摊子走过,径直去了包子铺,正要开口叫四个包子,余光中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上回和王荣一块儿来夜闯的几个人里,伤势或轻或重,现在过去一个多月,除了王荣还在家里养腿伤,其他几个都能忍着胸口若有似无的闷疼出门了。

    这会儿林靖看见的就是其中一个,还不改本性正站在人堆里贼眉鼠目的来回张望,准备行窃。

    上回林靖砍他一刀在手背上,现在遥遥看去已经好的差不多,只留下一道红红的疤痕狰狞的很。

    这种货色,将手筋砍断了都不足惜,林靖想,上回本来就没出够气,今天遇见了就得给他一壶喝的。

    林靖慢慢的往后退了一步,走到不起眼的角落里,捡起一块儿小石子,前后略作一番打量,心中有了主意,目光一路跟着那人往前走,等他站到一个小娘子身后不远处,张望着准备偷人荷包时。林靖的手腕一动,没多少劲儿,但胜在准头足。打在那小娘子的屁股上,纵使隔着冬衣的布料也能感觉出来。

    那小娘子受到惊吓,猛地回身,惊慌的拉扯身边的男子,“他刚才动我的,我的屁股……”后头两个字几乎被咬进牙齿里,可含糊归含糊,旁边的人听得是清清楚楚。

    男子是小娘子的亲哥哥,顿时怒不可遏,一把拉住那混子的衣襟,问也不问的一拳揍到他头上,将人一顿好打。

    林靖这才慢悠悠的转过身,递出两个铜钱给被热闹吸引了目光的包子铺伙计,“四个肉包带走!”

    包子铺伙计应了一声,视线落在那边打人的地方收不回来,暗暗念叨,“活该!”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六章
    等到下午,果然来了几个人。;有的问了价格就利落买下的,有的还是嫌贵,踌躇一番还不下价一步三回头的走了,还有带着钱来说给人捎带回去,一口气买了四盒高高兴兴离开的。

    总归到了太阳渐渐黯淡下去往天际一边缓慢滑落时,林羡带来的小篮子里就空了。

    正收拾的时候,还有后头赶过来的扑了个空。

    “一共就做了二十盒,今天的已经没了,下一回要二十再出来,您到时候再来吧,还是这个地方。”林羡解释道。

    来人显得有些急,“哎呦,怎么这么不巧,我家闺女要是知道没有买上,回去指不定要和我闹脾气。”男子紧着上前问,“小娘子,就真的不能匀一盒出来了,怎么出来做买卖就弄二十盒,你哪里拿来卖的和我说说也成。”

    林羡面上无奈,心里却松快起来,“拢共就二十盒定的,都是我自己做的,别处没有,”她探头往街上看了看,眼睛一亮,指着前面没走远的一个人道,“那个客人买了四盒,您不妨追上去问问他,能不能匀出一盒来给你先,若是不能也就只好等二十来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那人只得点了点头,走了两步又回身问,“二十在的吧?”

    林羡再三保证会在的,他这才急匆匆的追过去了,也不知道后面是个什么结果。

    距离下次出摊还有十天,这中间并不是完全清闲的。

    头一件事就是准备将林靖送去上学。

    林羡带着林靖去书院问了,说是正月十五以后就要开始上课。另外也还不是交了钱就能进书院的,十二那天有先生专门面见,以检测未入学的孩子是否能够定心学习,又能学进去几分。那以后若是再有消息传出来,才是能进去读书。

    这个林羡倒不怕的,林靖他头脑聪明机灵,又已经会写百余个字,比其他很多还淌鼻涕的小娃娃好的多了。

    是以那天问了会俩,林羡二话不说就将家里压箱底的几块布料拿出来挑了挑,拿出一块布料适宜的,和一些零碎的小布片,整块布料用来给林靖丈量以后做成新衣服,零碎的那些布料就用来做一只放书的小书包。

    林靖站在她身边,看着林羡用心的缝制,心头热乎乎的保证,“阿羡,我进书院以后一定会好好学的。”

    林羡抬起头来,笑道,“你当然要好好学,不仅要好好学,回来还要教我呢,以后你做我的老师,这要幸苦你一些了。”

    林靖搬来一只小凳子坐在林羡身边,托腮歪头看着她的侧脸,安静了一会儿,忽然说,“阿羡长的真好看。”

    林羡的眉目生的细致,清荷一般内敛进去的温和,不算绝顶美人,却是越看越顺眼。

    林羡停下手里的动作,偏头笑看林靖,忍不住用指尖触了触他的眼皮,“你呀,说我好看,你比我好看多了。”她说着遮住林靖的头发,只看他额头往下的脸。

    这个年纪本来就男女差别不大,林靖又生的如雪如玉,遮住那男孩儿的发式,真真雌雄莫辨可爱的很。

    “像个小美人。”林羡说完觉得有趣,扑哧一声笑了。

    并不是第一次有人用“小美人”这个词称呼林靖。从前在外头的时候什么腌臜的人没遇见过?有那些盯着小孩儿的,喜好玩弄小孩儿的老男人,林靖也遇见过,那时候被称作“小美人”他只觉得打从心里翻上来的恶心。

    可此时此刻,给林羡专注明亮的目光看着,这样玩笑的称呼也显得轻松无害,带着一丝亲昵。

    等到了十二那天,林羡起了大早,刻意没在家里生火,带了几个铜板锁好家门,带着林靖去外头小摊上吃了一碗豆花和两个包子,才将他送进书院里。

    进门前还撞见平时和林靖玩在一块儿的两个孩子,于是后面约定了与他们一块儿结伴回家,不让林羡在外头候着。

    “我们三个人回来,绝不在外头多玩儿,”林靖拉着林羡的手,一本正经的嘱咐她,“阿羡也现在就回家去,外头坏人多的很。”

    他板着脸,倒像是个小大人的模样。

    林羡点点头,他说了话,她就信的,“那我在家里等你回来,”她想了想,又拿出两个铜板递给林靖,“路上要是看见好吃的,也买些吃,同青哥儿江哥儿分着吃。”

    青哥儿江哥儿就是两个邻居家孩子,两人是结伴来的,没大人陪着。这会儿见林羡一掏就是两个铜板,眼睛都亮起来,十分艳羡的看着林靖。

    “好,我知道的。”林靖点点头,又推推林羡,“你走吧,我在这里看着你拐弯。”

    若要使林靖自己照着本心来,他此刻恨不得先将林羡送回去自己再出门一趟。他有十成十的把我在这清溪镇上不会出什么事情,可林羡,在他眼里就仿佛没了母亲的小猫崽子,一副懵懵懂懂的天真样,真是时时刻刻都怕有人生出歹念。

    林羡给他弄的没办法,只能从台阶上退下来,“那我走了。”

    “走吧,走吧。”林靖皱着眉头,目光紧紧跟着林羡的背影,果真一直看着她走过了街角不见才收回来。

    “靖哥儿,你姐姐对你真好!我娘平时都不舍得这么给我呢。”名字唤作青哥儿的孩子靠在林靖身边,面露馋嘴的神色,“那一会儿咱们能去东街看看么,那边糖葫芦的摊子,还有卖糕点的呢,一文钱就一大块儿了。”

    被叫做江哥儿的那个稳重些,“青哥儿真馋嘴!”

    青哥儿满不在乎,只拉住林靖,转头翻个白眼,“我问的是靖哥儿,又不是问你!”

    林靖嫌他们吵闹,抽出自己的手道,“进去了,一会儿赶不上先生来看,读不了书。”

    青哥儿跟在林靖身后嘟嘟囔囔,“我本来也不太喜欢读书。”

    说完这句给林靖回过头来狠狠的刮了一眼,吓得一个踉跄,连忙不敢说话,只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今天来的人不少,一溜等着先生来问。

    问话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先生,态度温和,让许多哭鼻子的小孩儿安慰不少。一路问下来到了林靖这里,照例也还是那么几个问题,“今年几岁了,哪里人,前面认过字没有?”

    林靖毫不畏惧,胸膛挺得高高,一个个问题都口齿清晰的答了。后还在那老先生的手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林靖。”那老先生笑道,“‘靖’,平安之意,是个好名字。”

    也便是这么简单的过去了,青哥儿江哥儿虽然带着点磕巴,但不是里头站着最差的。

    于是隔天也都一起来了信,让十五那天带了学费过去上课。

    林羡自然很高兴,林靖稍稍带着点愁,“我去上学了,那谁陪着你出门呢?”

    前面林羡说过自己一个人出门不方便,林靖是记得的。另外他还担心林羡出门的安危。

    小小一张脸上偏偏露出大人一般的神色,将林羡逗笑了。

    “前头也都是我一个人的,没出过什么事呀,”她将新做好的衣服套在林靖的身上比了比,继续道,“更何况,书院离家里近,你中午能回来一会儿,下午也是太阳还在天上就回来了,没什么好怕的。”

    林羡捏了捏林靖的脸颊,“你小小一个,担心这么多做什么。”

    我只觉得自己担心的还不够,林靖想,只是这句话他没说出口,眼睛里的凶光也只一闪而过。

    恨不得将阿羡化作小小的一个绑在身上,分分秒秒看着。若是有旁人想动,有旁人有胆子看,那就打断他们的手,挖了他们的眼睛。这些思绪在林靖的脑中来来回回,一天比一天凶悍,但是他并没有觉出半点儿不妥来。

    是他想要的东西就要好好护着,有什么不对的?在外头那么些年,林靖清楚的很不抓紧就要失去的道理。

    这么多年从没有遇见一点暖意,如今有个小太阳般的人站在身边,林靖唯一想做的就是将这太阳紧紧护住,巴不得保证林羡人走不开,视线也挪不转,只能对自己好。汹涌的独占欲从心底涌上来,林羡对他越好,这种独占欲就愈演愈烈。

    好在林靖清楚什么样的话说出来会吓着人,这样的思绪都放在脑海里不说。在林羡面前照样时时刻刻的装作一个乖乖孩儿,暗中则恶狼一般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一有异动绝不轻易放过。

    “等去了书院里,若是有人欺负你,不能忍着不说,回来告诉我知不知道?”林羡嘱咐他。

    话是这么说,林羡自己其实隐约也知道,林靖哪里是那么容易被欺负去的人。

    林靖点头,软声露出一个笑来,仰头看着林羡和她保证,“我会认真读书的,阿羡且等着。”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七章
    天边泛起一点儿朦朦胧胧鱼肚白,边角还是深蓝,只将小镇周遭勾勒出些许形状,供人走路不跌跤罢了。有些早起做活的陆陆续续下了床,但多数人此刻还沉浸在睡梦之中。

    林羡今天起的很早,将家里还剩的一点儿肉加上韭菜合着昨天特意买回来的豆腐做了馅儿,和了些面粉做饺子,这是昨晚就打算好得事情。第一天上学去,有个好彩头。

    林靖听见动静要跟着起来,给她拦住要按回去,“你今天第一天去书院,要睡得多一些。”

    林靖依旧跟着坐起来,揉着眼睛要下床,动作快速利落的穿好鞋子披好外衣,“我帮你烧火。”

    林羡扭不过他,只得由着他下床了,两人举着油灯前后进了厨房,笼罩出一个小小的橘色光影。

    清溪镇靠南边,平时没什么吃饺子的习惯。林羡会做还是因为林父曾经喜欢提出要吃,林萧氏便琢磨着自己做过,她才学会一点。而林父的口味习惯也是因为林家祖上在京城生活过的缘故。

    今天一天,林靖先去上学,林羡自己在家里也有不少要做的事情。她早就想做方子上配着的口脂,今天得空要在家里试一试。她一边捏着饺子一边慢慢考虑,如果口脂做出来好,那个不知道怎么搭卖好呢?

    一个一个白团子从手里捏出来又一个个滚到热水里,没一会儿从底下翻滚着跑了上来,漂浮着鼓鼓囊囊的来回飘动,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碗里放点猪油与酱油盐巴,撒几颗葱花,一勺热汤下去就飘出扑鼻的香味来。

    林羡将二十个饺子分成一碗八个一碗十二个的,十二个的那一份递给林靖,让他坐在小桌钱,自己站在灶台边上吃,“今天中午我还是照常的时间做饭,你就直接回来,路上来回都和青哥儿江哥儿结伴去。”

    林靖一口咬下小半个饺子,点头含糊的应着,“我知道的。”

    心里还记着刚才数过二十个饺子,自己碗里却有十二个的事情。嘴上不说,等吃到第七个,就把碗筷推到一边,抬头和林羡道,“我吃饱了,剩下的阿羡帮我吃吧。”

    林羡知道他耍的什么滑头,一把拉住他,将他揪住带回凳子前,“少说也要再吃四个。”

    林靖讨价还价,“三个,三个吃了就吃不下了。”

    林羡伸手揉揉他的脸,妥协道,“那吃吧。”

    饺子差不多刚吃完,林靖端着两人的碗筷蹲在井边上洗时,外头有人敲门了。

    “靖哥儿,你好了没有,咱们该出门了。”是青哥儿的声音。

    三个孩子因为住的进,约定好了每天早上一起去上学。

    林羡快步走去开门。两个孩子本来见着她是不叫的,因为家里大人说过,不好和个命硬克人的走太近,近来这种说法渐渐没有人明着说了,加之林靖在他们之间极其有威严,两个孩子便连带着对林羡也多了很多尊重,这会儿见了她脆生生的开口叫,“阿羡姐姐。”

    林羡应了,侧过身子让他们进屋,“靖哥儿马上好了,你们稍微等一等。”

    小黄见着外人,很狐疑的上前闻闻嗅嗅,弄得青哥儿非常不自在,他眼珠子乱转跟着落到正在洗碗的林靖身上,很惊奇的道,“哎呀,靖哥儿你怎么还洗碗?”

    这些小男娃在家里还没到能帮忙做活的年纪,平时只知道惹猫逗狗,哪里会做这些。另外,家里也从小教导,这些都是女人的活,男人怎么好动的?

    太跌面!

    即使年纪小,这样的观念也已经渐渐在脑中成形了。

    “我吃的碗筷怎么不能洗?”林靖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手上的动作飞快,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没面子的。”青哥儿小步走到林靖面前,小声的防备着林羡听到,对他说。

    林靖起身随手甩了甩水珠子,落了几点到青哥儿的脸上,冰凉凉的弄得他哎呦一声捂住自己的脸,嘴上倒不敢抱怨,只哼哧哼哧的走到一边安分等着。

    林羡去房里给林靖取了书包递给林靖,对三个小的道,“你们路上仔细些,直接去书院,切莫停留。”

    林靖和江哥儿应了,只青哥儿低着头一副哼哼哈哈的样子。

    等走到门外,青哥儿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挤到林靖身边去,“靖哥儿,你姐姐实在唠叨,和我娘一样!”

    林靖哪里听得别人说林羡半点儿不好,当下瞪眼朝着青哥儿比了比拳头,“你敢再说阿羡一句,我请你吃拳头。”

    青哥儿以前给林靖揍过,也不知道林靖是用什么法子,揍人的时候疼的要命可不留淤痕。他给他揍了一顿,回家里告状,偏偏脱了裤子没一点痕迹,转头还见靖哥儿乖乖巧巧的和他娘亲问好,嘴甜的将人哄笑不停。

    青哥儿因此在家里得了个会撒谎的名声,着实憋屈好几天。

    后面见着林靖恨不得绕道走,却又给林靖找去,和他说以后乖乖听话自然没有打骂。青哥儿原本还犹豫,可转头见着几个年纪比他们大的,平素爱欺负人的坏孩子给林靖骑在身下打的回击不得,当下就改了主意。

    靖哥儿打人是讲道理的,不触他逆鳞,虽然没有多少好声好气,但是绝对讨不到打。那些大孩子不同,是找着机会就来欺负人的,实在是说不出的坏。跟了靖哥儿以后就没人敢打他,青哥儿心里的算盘噼里啪啦的打了一阵,立刻有了自己的注意。

    这会儿给林靖比了比拳头,连忙躲到江哥儿身后,连声讨饶,“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后不敢说的。”

    等以后读了书,青哥儿就会管现在自己没什么骨气的行为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三人结伴到了书院,书院门前已经来来往往进进出出不少学生打扮的人。

    他们这些年纪小的,今天都新鲜,多数是由家里人陪着来的。只他们三个晃晃悠悠过来一脸坦然。

    林靖自信满满不怕事,他身后的小弟自然也随他了。

    第一天上课,许多学生一点儿底子也没有,上的东西也十分浅显,从《千字文》、《三字经》一类的学起。林靖是认了不少字的,也会写一些,还有一颗想拼命学的心,看见书本的时候就好上不少,可青哥儿江哥儿就吃力很多,只堪堪会跟着读,看见书本还是和看天书一样,迷迷瞪瞪云里雾里。

    一上午下来,林靖已经会背前面几十个字,他们两个还糊里糊涂的互相问,“人之初,心,心什么?”

    林靖打头走着,脚步飞快,恨不得长了翅膀飞回去看看林羡在家怎么样,听见青哥儿他们说话还要偶尔开口纠正一两句,“是‘性’不是‘心’,心性的‘性’,不是心性的‘心。”

    一番话没将另外两个孩子脑中的迷雾拨开,反而绕口令似的让他们更加糊涂。

    青哥儿不喜欢读书,然而见林靖这么快就懂了,心里还是崇敬的很,“靖哥儿实在是太厉害了!”

    他说完伸出衣袖擦了擦自己鼻子下面快挂到嘴边的鼻涕。

    林靖皱起眉头,很嫌弃,“你离我远些。”

    青哥儿浑不在意的嘿嘿一笑。三人在拐角处分别,各自的家都近在眼前。

    “阿羡!”林靖拍拍门,“我回来了!”

    里头的小黄听见他的声音,应和的叫起来,隐约还听得见里头老母鸡的叫声。

    “门还一边没有拴上,你自己推进来。”林羡的声音远远的从厨房传出来的。

    林靖一推,果然如此。他进了屋里,仔细的回头将门拴好,后飞快的跑去厨房,“怎么不将门关好,若是有人想推门进来,有歹念怎么办?”

    林羡不以为然的背对着林靖笑起来,“哎,大白天呢,来来往往都是人……”她话说了一半,回头看见林靖的一张脸都皱在一起,是个明摆着的很不高兴的模样,恐怕再说下去真要生气,便连忙噤声。

    顿了顿,开口哄他两句,“也不是一直开着的,现在是算着你要回来了,我做饭前怕自己走不开,这才先把门开了一半,早上一直锁着呢。”

    林靖脸上的神色这才收了收,后面怕林羡觉得自己管她管太紧,还拉住林羡的手道,“我就是怕你出事情,等我长大一点,我把这周围的坏人都打跑,就什么都不担心了。”

    “坏人哪里打的完呢?”林羡将这个纯粹当成童言童语,不当真的。

    林靖只道,“你别管,反正这个事情我会照应的。”

    方法么,还不简单。林靖想起自己宰过的那个二当家,那山寨就是地方一霸,谁敢惹?连官府都要退让六分。他从这个里面学到一个道理,怎么让坏人都怕?

    自己当那个最坏的不就是了!

    林靖自己想的清清楚楚,反正他没什么做大好人的志愿,那还不如顺道当个坏人。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八章
    午休不过是书院里空出吃饭的一小会儿时间,林靖吃完饭连碗筷都没来得及洗,青哥儿与江哥儿已经等候在了门口。

    “快些快些。”青哥儿手捏着一个包子胡吃海塞,嘴里水花含糊又着急,“听说若是去迟了,先生是要用戒尺打手板的!”

    江哥儿没说话,脸上却也是一副急色。

    林羡推了推林靖,“你去吧,我来洗是了。”

    林靖起身,将碗筷先放在了井边,还不让林羡动手,只道,“先放着,我下午回来洗了,水泡着成。”

    嘱咐完这一句还不算完,想了想又一边往门口走去一边对林羡道,“下午等我从学堂里回来咱们再一块儿出门。”

    等到了门外,青哥儿好歹费劲儿的将嘴里的包子都吞了下去,自己拍了两下胸口,转头对林靖嗤嗤笑了两声,“靖哥儿真贪玩,还要你姐姐等你回去再出门。”

    这个傻子。

    林靖没理他,只自己嘴里默默念着上午先生教导的东西,一路正经着脸色到了书院。好在他们三个没迟到,书院外头人来人往,都是刚吃了饭回来的学生。回家吃饭的都是清溪镇本镇人,剩下其他小地方来的都另外交钱吃住在书院里头。

    三个孩子走得快,跨过门坎时没注意到一边有几个年长一些的学生将视线转了过来。

    “哎,宗和,那个孩子是不是我们前面在书店里见过的?”

    郑郁文给同伴拉了拉衣袖,回过头去看见林靖的背影,一时没想起来。

    “是,那个林姓小娘子家里的。”另有人隐晦的提醒。

    郑郁文脸色一怔,后跟着上前两步,恰逢林靖转过一个拐角,露出他的侧脸来。他生的好,自然让人难忘些,郑郁文随即想起来那天的事情。

    “竟也来读书了。”旁边人没管郑郁文的反应,只相互称奇。

    “原以为家里穷困,现在看来倒也不算吧?”

    他们将这个当做闲聊的谈资,郑郁文却不是。他盯着林靖的背影,那天与林羡面对面时候的羞恼又渐渐的冒出头来。

    明明有送弟弟来念书的钱财,却偏偏要将自己描述的那样不堪?满嘴谎话实在可耻。

    旁边几个学子,有看见郑郁文脸色变了的,默默背着人转头低笑了一声。

    晌午,林羡关了家里的门,打算去药铺一趟。

    上回买回来的药材没晒的很干,磨粉的时候便没那么容易。好在也是提前一段时间买了的,放在自家里的院子晒了晒,总算能用。

    今天也得早一些买回来才是。

    药铺伙计听了林羡的话,笑道,“再干一些的也是有的,只不过那个价格更贵,这个虽然还带着点湿气,但总得来说是更划算的,都是镇上的人,我不诓你。”

    林羡自己在家里的时候其实也用小秤称过,倒也并不在意这个。

    那小伙计自觉熟络,话没什么遮掩的往外道,“早上的时候还来了两个人,打听小娘子过来买的是什么药呢,听说小娘子用这个做出点营生来?”

    林羡一愣,倒是没有想到会有人过来问这个。

    她点点头,没觉得做生意的事情有什么好防备,“只是随便弄弄的。”她想了想,又道,“那你……”

    小伙计自然知道她未完的话想问的是什么,“那我自然不能说的,别说这个生意上的事情多多少少有些要藏着的,是你来抓一剂风寒药,我也不能将你的病症往外说不是?”

    他手脚麻利,将几个药包装好一起推到了林羡的面前。

    “谢谢,”林羡接过药包,走了两步忽然回头,神色恍然,“哎,瞧我,总记着买这几个,这回过来还要买的一些药材都忘了。”

    她随口报出几味曾经在《馥郁》上面看到的药材,各自称了三两才走。

    小伙计的话提醒了林羡,只要是生意不得不有防备。馥郁曾经名冠京都的原因也不过是因为有许多秘制的方子,材料是现有的,谁有了方子都能不费力的做出来。

    算是面前这个看着很体贴的小伙计,又怎么能保证总是信得过呢?

    林羡没这个把握,也不想将这一种可能随意留在这里。

    她拎着两手的药包,走出药房看了看天色,估摸着现在走到书院门口恰是林靖他们下学的时候,脚下便拐了一个弯,转头去了书院。

    时间与她预计的差不多,她走到书院门口的那一颗梧桐树下时,里头陆陆续续有人走出来。

    林羡独自站在原地很坦然,里头走出来的几个学子见了她却是先看一眼,后立刻转头脸上要么是避嫌的神色,要么是皱眉觉得林羡失礼。

    蠢货。林羡的嘴唇轻轻动了动,用没人听得见的声音吐出两个字,目光中只看着大门口,等着林靖的身影出现,半点儿没将其他人当一回事。

    “扫把星!克人精!扫把星!克人精!”

    今天新来上学的孩子里头,有几个和林靖不对付,又知道他有这么一个“坏名声”的姐姐,一见到林羡立刻蹦跳过来在她身边指着她的脸笑嘻嘻的骂,声音整齐响亮。

    林羡冰凉凉的转过头看着那几个孩子,先没有说话,后等他们好奇的停下来面带疑窦的看着林羡时,她忽然抿唇一笑,凑过去轻声道,“没爹没娘知道收敛了。”

    她脸上虽然带着笑意,可语气却瘆人的慌。话里带着令人捉摸的深意,五六岁的孩子哪里经过这个?

    几个孩子原本预计这小娘子会哭鼻子,却不想她半点不怕的。

    他们正抓耳挠腮要再想出几句咒人的话时,为首的那个突然给人从身后猛踹了一脚,面朝下趴在梧桐树下吃了一嘴的泥巴。

    他一倒下,身后满脸怒容的林靖跟着露了出来。

    几个孩子立刻哇哇叫起来,涨红着脸跃跃欲试的朝着林靖冲去。(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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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二十九章
    五六岁的孩子打架都是瞎胡闹,哪里有半点儿章法。声音气势大,但真功夫不见分毫。

    头前给林靖先踹了一脚的小孩儿从地上爬起来捂着嘴巴,眼睛瞪的死大,低头呸的一声吐出一口泥巴,里头还混着一颗**色的牙齿。六岁的孩子本来门牙有些松动,给这么一下磕着,顺势掉了下来,自己看了还有些不敢相信。

    而另一头,三个孩子围拢到林靖身边,互相示意要往上冲。其中一个小胖墩平时使坏惯了的,先猛跑过去想要用自己的身体压住林靖,后头其他人要揍更好下手。

    他们都是见识过林靖打架的,这时也知道要将先机占稳了,否则后面难办。

    “阿靖!”林羡这时难免着急,她匆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想要上前拦着。

    林靖却不让,“你不要过来!”他才不将这几个莽货看在眼里,阿羡过来反而会让他束手束脚的。

    林羡的脚步因此一顿,青哥儿和江哥儿小步跑到她面前拦着她,青哥儿道,“阿羡姐姐别怕,靖哥儿打架可厉害了,且让他们等着吃瘪吧!”

    他站在原地摩拳擦掌,张嘴还给林靖鼓劲儿,“揍,揍他们!”

    给打缺了一个门牙的小孩儿闻言扭过头来,恶狠狠的看着青哥儿,弄得他心虚起来,往后退一步道,“王成业你看我做什么!”

    话音未落,那边已经打起来。

    林靖手脚灵活,用劲儿很巧,他一把握住胖墩打出来的拳头,借着他的劲儿伸脚一绊,将小胖墩毫不费力的重重摔到了地上,后背摔得酸疼,顿时放声大哭起来。

    这么一来,剩下的两个人脸上已经有了隐约的犹豫,足尖往后一转,没什么义气的想跑了。

    林靖哪里由得他们跑,一边先又踢翻一个,一边揪着另一个的衣襟,力气大的要将人从地上提起来。他的目光凶悍,里头的寒光透着不合年纪的深沉,盯得人直打哆嗦。

    给他提着的那人怕的抖成个筛子,正要应景的哭出来,林靖手上的力道忽地一松,又往旁边倒去,地一滚变成了给人压在身下的动作。被打得那个给这番动作吓着,双手紧紧的扶住林靖的肩头,远远看来好像正掐着林靖脖子似的。

    “胡闹,胡闹!还不给我起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传过来,众人循声望去,原来不知是谁匆匆去找了先生出来,此刻满面怒气的往这边来。

    几个孩子本给林靖揍得不敢造次,又见到今天白天教书时颇为严厉的老先生,一个个霎时都成了鹌鹑,缩在一角不敢抬头。

    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书院里,都是给教过要好好尊重先生,要将先生的话放在第一位的,父母来了恐怕都要往后退一位。

    骑在林靖身上那孩子吓得连忙要起身,却给林靖暗中扯住衣料,两相僵持中看着还在扭打一般。老先生后面来的,目中所见自然是一群孩子欺负林靖,最后这个骑在林靖身上的更是无礼的不得了。

    还是两个少年快步过来将他们分了开来。

    林靖的一张脸涨红,眼睛里若有水光,可紧抿着的嘴角又很是倔强,活脱脱一副刚给人欺负了却不服输的模样。

    今天刚收的一众学生里,他一个资质最好,学的也认真,一眼能看出是个好苗子。老先生心里对林靖已经有几分看重,此时也没开口问缘由自然觉得林靖受了欺负,于是厉声道,“书院门口敢这样顽劣不堪,如何教化?”

    有学生过去将事情前后同先生说了一遍,老先生转头看了一眼林羡,没将她多当一回事。他心里已经偏了林靖那一边,哪里还管他是不是先动手的那一个?

    算是林靖先动手,那也是回护家人,没什么大错处。

    “言辞辱人在先,还妄图以拳脚欺压,这样的学生书院可收不起!”说着甩甩衣袖,撇去林靖,沉着脸色对另几个孩子道,“回去告诉你们父母,明天过来将学费领回去,你们也不用再来了。”

    这话压下来,简直顶天的重量。来书院第一天给赶回家里去,那在父母那里如何交代?打掉半条命这都算是轻巧的,丢脸那才是最要不得的事情。

    王成业为首的几个孩子立刻哭嚎起来,巴巴的跑到老先生面前要跪求。

    老先生无动于衷,刚好呵责,听林靖开口。

    “老师,”林靖走过去,给老先生弯腰行了个礼,再抬头目光真诚,“王成业他们只是一时犯错,如若夺去他们读书的机会,学生认为这个惩罚太过严厉了,您今天说‘学以明理,学以致用’,不给他们学习的机会,如何明理?”

    一番话道理流畅的说出来,合着他脸上坦然的神色,使得原本心硬的老先生有些动容。

    何等的胸襟才能说出这一番话来?小小年纪,不仅不记仇,反而能为之求情,可造之材,可造之材啊!

    连着王成业那几个人都吃惊的看着林靖,没想到他会站出来帮他们说话,一时之间对自己前面的言行很是羞愧,心里的奇怪又有些难免。

    老先生想了想,也顺势退一步道,“既然如此,重罚免了,回去将今天学的抄写五十遍再回来上学。”

    王成业他们连忙拜谢先生,老先生不太高兴的道,“和我谢什么?谢谢林靖才是。”

    于是几个孩子又满脸满身狼狈的回头去谢林靖。

    莫要说其他人,是林羡都没想到林靖会说出那样一番话来,连看了他好几眼也没琢磨清楚。

    回去路上,青哥儿一路絮絮叨叨的感叹,“唉!靖哥儿气量太大了,哼,让我,我铁定不给他们求情,自让他们去爹娘那里讨一顿打,再自己去先生那里求情。”

    他平时给王成业他们欺负多了,心里暗暗存着气。

    林靖帮林羡提着一半的东西,没接茬。心里却想着:谁在乎那些人读书不读书,明理不明理?

    他开口求情不过是为了两个事情:一个、他们如果真的上不了学,他后面要收拾他们几个,还要找到他们家里去?那未免太过麻烦。二则,今天这样一求情,在这四家孩子父母那边难免有些人情欠下来,这些好都是要让他们记到林羡头上的。

    这些背地里说阿羡说的最凶的人家他全都记着,等时机到了要帮阿羡出气,缝嘴巴拔舌头,要让林靖下手他能眼睛都不眨一下,然而这会儿能帮阿羡轻松一分是一分。

    果不其然,还不等到天黑,林家的大门给人敲响了。开门一看,王成业和剩下的三个孩子给家里长辈带着过来,一脸笑的和林羡赔不是,“小孩儿不懂事,嘴上都是乱说的,今天还要谢谢靖哥儿帮着在先生那里说话。”

    “是是,回去一定要好好教导他们,免得再胡说八道!”

    一个个说完了,都把手上的东西递过来,不是鸡蛋是糕点,叠在一起不老少。

    林羡开口自然是和和气气,又说不要那些东西。林靖却半点儿不客气,径直将东西都拿到手里,后抬头乖巧的对几个长辈道,“大家都是邻居,以后读书要相互照应才是,”他说着转头看向王成业,笑眯眯的说,“以后一起上学的日子还长着呢。”

    不知哪儿来一阵阴风,王成业缩了缩脖子。今天先是给林靖打落一颗门牙,后差点儿给先生赶出书院,现在还要提着糕点来谢林靖?

    更何况其他人还好,刚才给林靖刻意弄得在先生面前露脸的那个孩子,一见到林靖更是忍不住要往后缩。

    六岁的孩子不懂什么是心机什么是筹谋,可以后他见着林靖要绕道走,这一点王成业他们都打从心底里记住了。

    “自然,自然,还是靖哥儿懂事!”

    “往后再书院里面,还要靖哥儿多多照应了。”

    “听说靖哥儿读书也很好的。”

    长辈们不知里头弯绕,更想不到一个孩子会有这样的心思,一叠声的夸赞林靖,后将客套的礼数做足了,这才带着笑走了。

    背后将林羡说成怎样不堪,面上还是装的稳妥。林靖冷看着他们的背影,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谁不会,他还要比他们做的更好呢。(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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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三十章
    “我问过先生,今天主要是习字,我学的比他们好,所以同先生说告假一天,先生准了。”林靖拿着木桶在井边打水,哗啦啦的倾倒进面盆里。

    地底的井水带着温热,但还是凉的。林靖毫不在意,自己漱了口洗了脸又将走过来的林羡推到边上,不让她用这冷水,“厨房里我烧好热水了,你去那里洗脸。”

    林羡给他推得连退了几步,无奈又忍不住笑意,“那你总也不能次次陪着我呀,前些天里我自己出门,也并没有出事情不是?”

    “那是我实在不能一身两用。”林靖却不认同她的说法,面色一本严肃,“反正一个月抽出三天的功夫,剩下的我平时加倍努力是了,我顾不到没有办法,能顾到的一分是一分。”

    林羡没有法子,去厨房洗了脸,两人一块儿在家里喝了粥,然后才挎着篮子出门去了。

    今天还是提前一天做了二十盒,次数多了更加熟练,许多分量上的东西增增减减调和到最恰当的状态。且这一趟另外带出来的还有上次用猪油加桃仁粉做的润唇用膏体。

    如今天气还冷,加了桃仁粉的猪油比普通猪油稍稍硬一点,颜色也从纯白变成了玉白色,看着莹润醇厚,模样讨人喜欢。林羡用刀切成指甲盖那么大的四方块儿,一共五十块,每块儿用油纸小心的包裹好,准备今天和桃仁粉搭送出去。

    这里的本钱也不过十文钱,后头正经卖起来定价余地留的很大。

    过了正月十五,年节的气氛已经越来越淡,到这个时候几乎消散干净,他们出门不算早,街上早已经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好在摊位是提前一天订好得,不然还不一定有的多。

    其实比这一小块狭窄偏僻的地方还好的位置也有,但是一来那样的位置费钱不少,他们卖这一点儿东西太不值当。二来,打从开头两次在那里,来买的人多半也记着那一处地方,现在如果突然换了反而不好。

    依旧是那两个捕快站着,现在林羡知道他们一个姓梁一个姓段,脸色较黑的那个姓段,曾经在上户籍的时候接引过的那个姓梁。此时见了他们来,梁姓捕快道,“今天来的迟了。”

    林羡点头笑道,“今天出门迟了点。”

    林靖拎着两只小马扎,又带着自己的上学用的书袋,里头装着他今天要看的书。

    旁边的摊位照样还是那个中年带小胡子的商人用,见了林靖背了书袋,不由问道,“哎,真读书去了?”

    靖微偏过头应了一声,省的他还老是要转和林羡搭茬。

    他平日里答不理,此时主动和自己说起话来,小胡子咧嘴一笑,“读书好啊,以后懂得多,不过今天不是要上学,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陪我姐姐卖东西,她一个人我不放心。”林靖说着话,目光却给街上一个鬼祟的身影吸过去。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大胆小贼,正跟在一个老妇身后,看住了她腰间挂着的钱袋,找准时机猛伸手拽到了手里。却不想那钱袋并不是简单放着,竟是和裤腰带缝到一起的,一拉扯将那老妪牵连的一个踉跄,随即警觉的捂住自己的钱袋大声喊起来,“抓贼,抓贼啊!”

    这在两个捕快眼皮子底下呢,哪里能放过,立刻大喝一声追了上去。

    路上的行人都给这番动静惊着,纷纷侧目望去,场面一时静的只剩下那老妇焦急的呼喊声。

    只见那贼人上下跳跃,转竟十分轻巧仿若有风的越到了一堵墙上,后目不望地,只管往前跑。

    原来是个有几分本事的,怪不得敢光天化日在捕快的眼皮子低下胡来。

    林靖琢磨着这贼是必定要跑了的,正懒懒收回目光不打算再理会,却见梁姓捕快忽然发力,随手捡了路边摊贩正在售卖的一个不及拳头大的小芋头,攒了劲儿投掷出去,准准落在那贼人的右脚上,将他的身形打的一歪,顺势往闹市街道这边掉。

    梁姓捕快脚步飞快,几乎也是带风,眨眼睛到了那贼人面前,动作行云流水与他过了两招,招招压制,第三招已经将那贼人轻巧的提在手里,随手扔到街中心,由那段姓捕快押解走了。

    林靖神色讶异,前头全没想到这小镇上面也会有功夫如此出众之人。

    周围的百姓也跟着叫好起来。

    梁姓捕快面上不显,只照样回到原位,像前头那样懒洋洋站着,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

    林靖目光落在自己的书本上,心思却不在上头,脑中先是认真回想了一遍方才贼人与梁姓捕快过招时候两人出手与收手之间的动作,后又飞快的看了梁姓捕快一眼,头一次觉得他兴许真有些用处。

    自己是很用心在练拳的,然而除了很基础的几个招式,林靖半点儿也不会其他的。眼睛偷看能看多少?传说里那几个靠着偷师学成的,哪一个不是十年如一日,亦或是后来拜了更厉害的师傅?他这样进步总是太慢,需要找出另外的法子加强才是。

    如今师傅兴许摆在眼前,林靖难免要多花些心思注意。

    这场混乱因贼人开头,以贼人被抓结束,也不过一小炷香的时间归于平静。街道上人来人往,还是该走走该买买。

    “寒来暑往……”林靖也收回思绪,嘴里默默念着,一手在书本上无形的比划,认真的温习明天要学的东西。

    街的另一头,一个中年男子带着一个小娘子,脚步匆匆的往这边来,那小娘子嘴里抱怨,“若是这一回没有人在卖,我烦死爹爹了!”

    中年男子对自家娇气的闺女没有什么法子,只连连赔笑,“哎,本来我一个人过来是的,你跟出来多幸苦呢?”

    “我不出来还不知道你有没有认真买呢,二娘都有了好些天了,我也要有!她从前那皮都干的恨不得掉渣子,现在不过才几天?白嫩的要比上我了,再不买,你女儿好人家都找不到了!”

    小娘子说话冲的很,加着莽撞。中年男子显然是她父亲,然而对她也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只呐呐的应着。

    好容易走到一半,探头往前看,看见林羡与林靖果然在,这才松了一口气,转头对自己女儿笑道,“别怕别怕,人在的,咱们这回来的早,铁定能买得到,一气儿买两盒,咱们攒着用。”

    小娘子闻言哼了一声,堪堪算是满意,然后快步跟在她父亲身后往前去。

    林羡有了上回的经验,这回并不着急,此时与林靖凑在一处听他讲先生在课堂上的解读,虽然还是颇为浅显的内容,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受益,还想着回去要将书院先生布置的功课也跟着做一遍。

    “小娘子,这回才大早上,那什么膏总还有的吧?”一个急匆匆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林羡循声抬头,瞧见那中年男子的脸有些熟悉,转而立刻点了点头,“有的,您上回过来没了,我这回特意帮您预留了一瓶,只不知您来的这么早。”

    哪里有什么预留的事情,不过现在看见人来了才想起来上回还有一个没有买上,再说的场面话罢了。

    不过这话说出来是让人舒心,中年男子脸上焦急的神色立刻舒缓下来,带着笑意将自己身后的小娘子叫上前来,“喏,阿玉,你自己看看吧,给咱们留着呢。”

    名叫阿玉的小娘子探头上前,先看了看林羡,后走到前面,收敛了点在她爹面前的娇气,问,“这个叫什么呢?”

    那么多人买回去,偏偏没听过这是个什么东西,难不成连名字都没有的?

    她提起这个没人问过的事情,林羡才想起来一直没有给脂膏取名。愣神不过一瞬,她随即想起这方子在书上的名称,“如玉膏,正巧和娘子您的名字叠了一个字。”

    阿玉面色一喜,低声嘀咕道,“这个谁比得过我?”然后豪气的道,“我要两罐,不,给我三罐。”

    中年男子站在她身后,面色纵容。

    “小娘子家里几个人用?”林羡问。

    “我一个,怎么了?”阿玉有些疑惑的反问。

    “不成的。”他们却不想林羡会否,她道,“这脂膏材料新鲜,只能放两个月的,中间若是用量少,一罐子能用上超过一个月,您若是一个人用,两罐子总有一罐会坏,到时候要伤脸的。”

    别人都想着能多卖多卖,林羡这样还往回收的,倒是谁见了都觉得新鲜。(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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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三十一章
    “那,那这样,我先买一罐吧。”阿玉回头看看自己爹,喊他掏钱。

    中年男子数出八个铜板,本想直接递给林羡,却不料中间忽然横插一只手过来接住。他往旁边一看,原来是刚在沉默在边上坐着看书的小孩儿。中年男子不觉有他,只对阿玉道,“现在买到手了,总高兴了吧?”

    阿玉拿住那小瓷盒仔细看,听见中年男人这一句,轻轻哼了一声不多理会。

    林羡趁着他们没走,又从篮子里拿出一块儿桃仁油,递到阿玉面前道,“这个是这回搭送的,小娘子可以拿回去用,滋润唇角很好的。”

    桃仁油林羡自己在家里用了两天,成分虽然简单,但是的确润的很,只是若白天放在嘴上太过油腻不好看了些。她于是还跟着嘱咐阿玉两句,“小娘子最好晚上睡觉再涂,等一早上起来都润进唇中,便可一整天不泛干了。”

    这个东西在阿玉看来比如玉膏新奇多了,她带着些奇色的看向林羡,皮肤分外白净细嫩不说,嘴巴果然也是红红润润,看着很是讨人喜欢。

    嘴上夸得天花乱坠,也不如让人亲眼看看来的管好。

    “若是好用,我再来。”阿玉心里美滋滋,说着要走,迈开一步又想起什么,回头问林羡,“这个桃仁油我没看见旁人有,是没拿出来卖的?”

    林羡不知她突然问这个做什么,不过也照实回答了,“是,今天才拿出来,准备先搭送一些,若是有人喜欢再拿出来卖。”

    阿玉闻言大喜,莽撞拉着她爹要走,“快些快些,她们都还没买回去呢,这个我铁定是头一份的!”

    头份生意这样开了张,后头卖的也并不难。另外也有不少从别处知道这里卖脂膏的事情于是来看看问问的,林羡都没拘着,能说的自然都说了,不能说也巧妙回转了,不买的也不得罪。

    末了才到下午的功夫,篮子里的东西卖的空空荡荡,比上一回还快些。这多半有上一回许多观望的人都不再犹豫来买的缘故。

    起初一次只卖二十盒,那是因为林羡怕做多了卖不出去。今天许多人来问时不经意说的几句话却提点了林羡。

    “才二十盒,那不是下回来的晚些没了?”

    “小娘子,你这买卖打算让客人靠运气抢呢?”

    “上回听说一次才二十盒,这回特意来早了些,竟还险些没有买上?”

    在这里摆摊的很多卖货郎都要竭力招呼客人,一个是因为许多货物不是只一家在卖,另一个则是因为这些货物无论什么时候来都不愁买不到。

    商品只有紧俏了才能引起人们更为急切的购买*。而现在林羡卖的东西,不仅独一份还恨紧俏。

    林羡不由得想,这样会不会有本来并没有那么想买如玉膏的人也来买呢?

    这个问题她留给了下次出摊。这一次卖光了脂膏送完了桃仁油,如果顺利,那么下一次能将桃仁油做出来卖。

    桃仁油原料简单,成本低,保存也比如玉膏容易很多,并不需要专门的瓷器以防止与外物沾染变质。如果要做出来卖,照样还是用油纸包裹便是,只不过切块要大一些。

    照这一次的包装经验看,油纸的稳固程度对桃仁油已经绰绰有余。

    林羡自己估算过,这个成本低做法更简单,十文钱的成本如若按照一文钱一小块来卖最后少说能买出三十文的利润。只是桃仁油与如玉膏比起来,欠欠在用再嘴上的东西没脸上显得要紧,很多人恐怕不会在意。

    这些都没有多少前人的经验好借鉴,《馥郁》上记载关于生意起始的内容很简略,几乎是一笔带过的。一池水或深或浅,都要林羡自己脚踩进去才知道。

    到现在为止一共卖了两回,撇去成本一共是两百文的利润。两百文在城里生活算不上什么很了不起的补贴,毕竟吃穿住行都要花钱,但是这比从前只出不进的状态好上很多。

    一个月买三次,共三百文的利润那差不多是从前每月收租钱的三分之一,没有前后考虑很深走出这一步,步履蹒跚的过来能有当下这个结果,林羡自己已经觉得很好了,更何况后面的生意现在看来显然能慢慢稳健的做下去。

    回想起来,起初将如玉膏定成五文钱一盒实在保守。那时林羡以为小镇上没有多少人愿意在这样不关吃穿的事情上花钱,现在看来情形却不是这样。

    她一路上若有所思的回家,没有注意到林靖也和她一样心中有思虑。

    林靖来回琢磨的事情很简单,自己身上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在书院里对付对付小孩儿绰绰有余,但实则非常上不了台面。如果真的遇见什么大事,更恐怕不够看。

    拜师学艺是很庄重的事情,非情非故的,他现在也不能莽撞去梁姓捕快那儿。

    要是想达成目的,少不了有些曲折,至于手段,他则要好好想想。

    两人回家歇了一会儿。林靖又将昨天先生讲剩下的那一半有模有样的讲解给林羡听,字面是一个意思,结合了先生的讲解又能品悟出另外的意思,两人在一起读书讨论也别有一番趣味。

    给林羡仔细讲一遍,林靖自己也能再复习巩固,是两边受益的事情。

    大概讲过一次,时间也流转过大半,太阳开始西斜时,院门从外头给人敲响了。

    “靖哥儿,我们下学了,将功课给你带过来了。”是青哥儿的声音。

    林靖立刻放下手里的书跑过去开门,林羡则起身回到了屋里。

    门一打开,青哥儿颇为委屈的脸露了出来,直愣愣苦兮兮的问林靖,“靖哥儿,你明天来上学吗?没有你在他们可欺负人了。”

    他身后站着的江哥儿虽然没跟着抱怨,可脸上的神色也差不多苦闷。

    刚进入学堂的孩子野惯了的,读几天书暂时还改不了他们的本性。

    林靖接过青哥儿递过来的书点头道,“我明天去上学的,你们早上去时过来找我是了。”

    他说着要送客关门的样子。

    青哥儿连忙上前一步抵住门板道,“哎,”他笑嘻嘻,“我娘让我过来你这儿写功课。”

    “我娘也是。”江哥儿点点头。

    他们比林靖小一岁,今年都才六岁,谈不上什么男女大防,故而林羡这里没有多少限制。另外书院里先生天天夸赞林靖的事情,这些孩子父母也多有耳闻,自然更不会拦着他们与林靖交往。

    在他们看来,林靖如今才是以后林家的当家人。林家已经不是只一个命硬女当着了。

    林靖想了想他们在正好能说说先生今天的教学,于是往后退了一步,给他们让出路来,又问,“今天先生讲的什么,你们给我说说。”

    青哥儿磕磕巴巴的说,“恩,恩,是昨天接下去的一课啊,再都是练字了。”

    还是江哥儿开口和林靖顺畅的说了一段,羞得青哥儿脸色通红,遮遮掩掩的站到一边去。

    林羡从屋里出来,两个孩子一见她也不敢怠慢,立刻规规矩矩的叫她姐姐。

    “阿羡不用管他们,”林靖挡在他们两人面前,一点儿都不客气的将人赶到一边,“自己去搬桌子来写字。”

    三个孩子凑在两张小桌子上面,借着外头还很明亮的日光做功课,几个字写的别别扭扭。

    “哎,我要是也有一个当捕快的爹爹好了,”青哥儿写了一张歪歪扭扭的字,忽然抬起头感叹,“梁旬那么个病秧子,因为他爹厉害,在书院是没人敢惹,都是怕他爹的刀砍过来呢,我前几日还在街上看见梁旬他爹了,嗬,那么大一把刀,快赶上我高了。”

    林靖本来不耐烦的想要抬手堵住青哥儿的嘴,但一听到梁旭的名字手上的动作停住了。

    “梁旬?”他有些惊异又有些期盼,“他爹是不是常在东街上巡查的那个梁姓捕快?”

    东街是他们摆摊的那一条街道。

    青哥儿本写字写的很烦闷,一看林靖竟然愿意和自己说话,话匣子立刻打开了,哗啦啦的往外倒。

    “是呀,那个东街上的梁捕快是梁旬他爹,我听我娘说,今天还抓了一个小贼是不是?实在是太厉害了,拿来做我爹好了!”

    江哥儿取笑他,“青哥儿,这话你敢在这里说说,回去和你娘说,还是和你爹敢说?”

    青哥儿脸涨得通红,愤愤的指着江哥儿道,“你是不是作我傻?回去说了这话,是打你屁股还是打我屁股?”

    他家老子别的不成,打人屁股那是一等一的。青哥儿十天里头三五天屁股开花,怕得不得了。

    林靖懒得和他们掰扯其他有的没的,继续追问道,“那梁旬今年几岁了?”

    “和我们一般大的,恩,七岁光景吧?他进书院里早,已经读了两年了,不过我听说读的也并不很好,”青哥儿带着些刻意装出来的老成,感叹道,“但是谁让他小时候生过病,身子不好呢,又不能和他爹练武功,只能来读书了。”

    林靖若有所思的坐着。

    “不过是送我去练武功,我也不去的,”青哥儿话痨,絮絮叨叨没个停歇,“我想享福,练武功太苦了。”

    “那你还不快些练字?”林靖止了思绪瞥他一眼,抬手一按差点儿将青哥儿脑袋按进砚台里。

    第二天一早,三人来到书院,先也没干别的,站在书院门后面从门缝里偷偷瞧。

    没等一会儿,看见一个捕快打扮的人带着一个看着颇为瘦弱的小孩走到门口,那孩子想必是梁旬。梁姓捕快低声嘱咐两句,后那小孩点点头自己慢吞吞的往台阶上走。

    梁姓捕快站了一会儿,目送着梁旬到了门里面才转头走了。

    “喏,那个是梁旬了,”青哥儿还是有些不懂为什么林靖要认识梁旬,“你找梁旬做什么?”(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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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三十二章
    这个时候如果表现出对梁旬的过分热切反而会显得奇怪。

    “我看梁捕快他功夫很好,原来以为他儿子功夫应该也好,却不想体弱的,”林靖收起目光转头回来,做出浑不在意的样子,没再多看梁旬一眼,自顾自的打头往里走。

    这话一说,青哥儿与江哥儿果然以为林靖只是好奇,跟在他屁股后头道,“可不是,都说奇的。”

    一早上随意揭过。

    中午回家里吃了饭,洗碗的当口。林羡坐在太阳下面用磨盘磨药粉,看着林靖今天格外急促的动作,好奇的问,“今天先生上课比平常早的?”

    林靖将两只碗从木盆里捞出来在半空中撒了撒,水珠子落在地上一下晕开了,成了黑黑几个小点。

    “没有,”他一边往厨房跑一边回道,“我今天有些地方没读明白,想趁着中午有空问问同学。”

    “那你现在要走啦?”林羡站起来,拿过一边放着的一块干布擦了擦手,从荷包里取出一文钱递给林靖,“今天下学去东街那边买块豆腐,晚上做了吃。”

    靖闷头应了,却没有接林羡递过去的钱,只拿着书包往外跑,告诉林羡道,“我还有钱。”

    林羡第一天上学的时候给他两个铜板,到现在还给林靖藏在裤腰带里,半点儿都没磕着。

    糖葫芦,糯米糕这一类甜腻腻的东西,林靖一点儿也不喜欢吃。每次青哥儿吃的满脸渣子他总觉得他傻兮兮的。

    林靖路过青哥儿江哥儿家门口的时候,扬声喊着让他们两个慢慢来,自己则一溜烟跑去了书院里。

    青哥儿嚼着饭菜追到门口,探头只看见一个人影拐过街角。

    他捧着手里的饭碗,里头的饭菜才吃了一半,时间也还早的很,于是嘟嘟囔囔的念了一句,“这么早去书院真是傻!”

    坐在门口眯着眼睛晒太阳的他祖父听见了,抬脚要踹,恨铁不成钢的说,“人这叫会读书,用心读书,你这贼娃娃还不好好学!”

    青哥儿捧着饭碗灵活的一跳,哼唧唧的扭头跑回去和他祖母告状去了。

    林靖到书院的时候,里头没几个人。大半学子此时都在家里没过来,剩下的几个除了吃住在书院的寒门学子,梁旬算是其中特别的那个。

    他母亲念着他身子差,不舍得他来回走动,每日都是由家里的一个下人来送饭。

    林靖一气儿跑到书院大气都不喘一下,径直跑到了比他们念书地方稍稍靠里的一间。那一间正是梁旬读书的地方,也是他再读一年以后能进的。

    梁旬瘦弱的身形很打眼,林靖一眼看去,瞧见他抱着碗低头小口小口徐徐的吃。除了五官还能看出些影子,其他地方和他那威风凛凛的父亲真是半点儿没有相似的地方。

    林靖摸出自己一早准备好的书,翻到早上刚学过的那一页,后挺直腰板,脸上换上单纯好奇,便快步走过去,站在屋子中间做出四下寻找的动作。

    “请问,你们知道先生在哪儿吗?”他问。

    林靖一迈入这块儿院子,立刻有人注意到了他。他才来上学第一天在书院门口一战成名,不认识他的人实在没几个。

    此刻留在这里的都是外乡人,对林羡命硬不硬半点儿不在意。知道他们两姐弟的身世,多的也只是同情。是以没人为难。

    梁旬闻声抬起头,见是一个小同学发问,还好意解释了,“先生这会儿不在这里,正在后面吃饭呢,不好去打扰的,你若是想要找先生,再等半个时辰上课前可以看见了。”

    刚好是梁旬回答,这也实在是自己撞上来的。林靖心中一喜,神色却掩饰的很好。

    对这个回答,林靖脸上露出的只有失望,但也还规矩的行了个小礼,谢过梁旬。后面站在原地停了停,脚步转向梁旬,显得很是犹豫,“今天早上先生才讲过的一点,我已经有些忘了,不知道可不可以请教一二,不然我怕先生下午问起来,要怪我学的不用心。”

    梁旬愣了愣,连忙放下手里的碗筷,点头去接林靖手上的书本,“当然。”

    林靖早想要了要问什么,怎么问最妥,一路下来无比诚恳的问了梁旬小半刻钟的时间。梁旬一一都尽力解答了,遇见自己说不太清楚的地方,脸上还露出惭愧的表情,直说自己读书不够好,还指点林靖去问屋里另一边坐着的一个小少年,“他是这里学问最好的,你去问问他可以多些收获。”

    林靖自然还是一副很好学的样子,照着梁旬的话走过去问了清楚,得了满屋子人的侧目。

    中午也这么一下,呆了不过大半刻钟走了,没半点儿奇怪的地方。

    后头两三天里,他都带着书本去问一问,众人也渐渐习惯起来。另外加上林靖的态度端正又很恭谦,对众人都是一样的举止,半点儿看不出和他差不多大孩子的顽皮,更讨人喜欢。

    等到第六七天上时,梁旬与他已经很自然熟络。

    梁旬身后从来不乏刻意讨好的人,这是没有办法的,毕竟他爹的身份摆在这里。别有用心的人多了,即便梁旬这样温温吞吞的性格,也难免会不耐烦起来。

    可是林靖的接近不同,他半点儿不带功利,也没特意只和他交好。以好学上进的态度让梁旬对他好感倍增。连在家里的时候都不经意对林靖提起一二。

    给他爹梁鸿义听了,问,“林靖……可是家里只有一个姐姐的林靖?”

    “是,”梁旬点头,感叹道,“人很好学,与之交往也亲切自然。”

    他还是头一回在家里提起书院里的同学,梁鸿义听了倒也赞同,“别的不说,每次出摊时他看着是个较同龄人稳重的性子。

    说到这里,再听梁旬说起林靖在书院里打架的事情,梁鸿义反而笑了。

    “这有什么,这个年纪的孩子难免的,”说完又顿住看了梁旬一眼后,起身自己出去练拳去了。

    梁鸿义是清溪镇土生土长的人,但是四岁到十四岁这十年里均在外头习武。他小时候身子骨也不好,所以给他爹送到一个故人那里习武,日渐锻炼着,总算将身子骨练好,并学了一身本事回来。

    二十岁那年娶了早早定亲下来的青梅,后两年才生下梁旬。却不巧染了他小时候的毛病,病情比他原来还重一些,连练武都无法,只能好好的用药调养着,还不知道后面能不能健壮起来。

    梁鸿义的性格不像他师傅那样恪守顽固,他当捕快,一则是因为可以将这一身武功发挥出去,二则是中间明里暗里的油水不少,省的活的吃力。

    现在这样,一家人生活的和和睦睦,买一个丫头一个小厮的伺候过着,在他看来挺好。旁的么,都没有他自己家庭和美来的要紧。

    唯一要说日子过的有什么缺憾,倒也真有一个。

    他这一身武功没人传了。梁旬刚出生的时候梁鸿义高兴了一阵,做好了要将这孩子好好培养的打算,谁知后面有这样的变故,只能不了了之,如今这心思虽然暂时被放到了一边,但也还没有全歇了。

    日后那一天有机会,梁鸿义是打算随时抓住的。

    时间转而到了正月底,第三次出摊的时候。

    这一回林羡做了三十盒如玉膏,家里拢共还有三十个空盒子剩下,差不多到了要另外订做一批的时候。

    林羡准备看看这一回买卖的情况,再打算要订做多少,以后每次逢十又惯例卖多少。

    桃仁油做的不多,也还是上回的成本材料量,只不过将五十块变成了二十块,还是四四方方的包好。边角的地方林羡仔细的用板子压过,二十块东西平放在一起,从上从下看都是一条线,看着规整舒服。

    这个定价两文钱一块儿,看着便宜,但实际上弱都卖光了能得四十文,本钱也不过才十文,利润足有三倍。

    每次逢十有一个小娘子带着弟弟在这里摆摊的事情城里大多都知道了,连着乡下来赶集的都不少奔着这个凑凑热闹买块回去。

    都说那小娘子做出来的脂膏好用,也得看看到底多好用不是?

    另外,林羡三五不时搭送的东西也让许多人乐意常常过来看看,凑得巧了拿点白送的回去有什么不好?

    今天才一过去,旁边摆摊的小胡子告诉林羡,“刚还有几个人在这里等着你呢,才走没一会儿,说是买了其他东西先。”

    林靖抱着篮子低头摆摊,余光里却若有似无的看着梁鸿义。

    他是计划着好好表现来的,这个师傅他拜定了。(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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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三十三章
    如玉膏的买卖是不用开口招呼的了,来的人多半都认识那小瓷盒。桃仁油初次见世,开口解释两句是难免的。

    “抹在嘴上,做润唇之用,两文钱,若是起皮不多,约莫能用个把月。”

    两文钱算不上贵,许多来买如玉膏的知道好用,也有人愿意一起带回去试试。算不好用那也不过是两碗豆花的钱不是,不痛不痒的。

    “这闻着甜丝丝的。”有人买了当场在摊位前拆开来闻闻,觉得新奇。

    “药粉有些微微泛苦,”林羡解释,“我在里头加了一点糖,缓缓那苦意,毕竟是要放在嘴上的,吃进口中要甜蜜蜜的才好。”

    原来的方子里用的是蜂蜜,只是蜂蜜平常难以取得,普通百姓家里都是百闻不得一见的东西,只好换了。

    “也是,娘子有心了。”买的人也觉得好,玩笑道,“那我得防备着不给家里的顽劣小儿当成糕点吃了。”

    来来往往有各色的人。各人各相,有觉得合心意的那自然也有进行的不那么顺畅的买卖。

    “拢共这么一点儿东西,放个屁都比这个重,八文钱一盒?”灰衣男子一脸精明相,手捏着小瓷盒,嘴里嫌着,手上却不肯松。

    “卖这个价格是因为物有所值。”林羡淡声解释,然后道,“您若是觉得不值当,可以不买。”

    小胡子在一边也刻意打趣,“您一个屁还真挺重的。”

    林靖则目光眈眈的看着他,谨防着他有冲撞的举动。

    灰衣男子有些恼,一把将小瓷盒放回篮子里,扬声道,“哪里有你这样做生意的待客的,”后顿了顿,斜眼施舍般的说,“这若是四文钱一盒,我买一盒走。”

    林靖捧着自己的书,不耐烦的看了他一眼,干干脆脆道,“不卖!”

    林羡也知道这买卖没意思,于是在林靖身边坐下,与他看一本书,不再招呼那人。

    “你们这样的,卖到下月也卖不出去,又不入流的。”灰衣男子恼怒也没法子,切齿两句后拂袖而去。

    林羡看了他的背影一眼,低头复看起书来。

    卖不出去?这个林羡是不担心的,但是入流不入流,这的确是一个要考量仔细的事情。

    在街上做买卖本风里来雨里去,且多风险又不稳定,赚的钱也有限。更何况这项买卖,林羡是有心做大成支撑家里的花销的。

    她想到牛掌柜年前提过的事情,家里租出去的铺子不能卖,按照行情也该涨租金,林羡打算如果牛掌柜到时候还咬紧不松懈,那再另作他法。即便不租给他,也不卖不降租金。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生意做不大,少两个月的租金,反正是自己家的铺子,这一点林羡不怕。

    算算时间也是这几天,牛掌柜该派人上门交租了。

    自打梁旬和梁鸿义提过林靖,他心中也偶有想到,今天再见着林靖,便也多看了几眼。从他一路拎着东西和林羡过来摆摊,到每来一个客人他便紧盯着,一副随时要出手的模样,以及这会儿,耐心非常的和林羡讲解昨天书院里先生上课的内容。

    似乎是和旬儿同岁的,梁鸿义琢磨着,看上去比较同龄人瘦小了点,但好在手脚都长,能预见以后身形不会小。另外林靖的气息平稳,手脚灵活也都是好处。更难得的是小小一个也能沉得下心性,专注行事,一样样细说起来都是习武的好料子。

    至于一个人能将四个孩子打趴,给书呆看了要说粗鲁不上台面,然而梁鸿义却合心意的很。

    他的手不自觉的在刀柄上摩挲两下,若有所思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约莫到了晌午的功夫,东街角处转出一个妙龄小丫头。手里挎着个竹制小篮子,衣着朴素,一路低着头往前走,对路人间或投掷过来的目光似乎有些不自在,直到最后停在了林羡的摊子前头才小小的松了一口气。

    “这个是那什么如玉膏吧?”她开口说话细声细气,等说完看向林羡才惊喜的抬高了一些声音说,“哎呀,阿羡,没想到原来是你。”

    林羡也循声望去,有一会儿才从她的眉眼里依稀认出来,不太肯定的叫了一声,“阿茹姐姐?”

    被她称作阿茹的小丫头点点头,笑道,“是我,”然后目光上上下下的在林羡的身上扫视一番,感叹,“几年不见,你都这么大了。”

    阿茹小时候住在林家不远,比林羡大六岁,约莫林羡这么大的时候,父亲再娶,她便给后母以养不起做借口拿去买了。好在人牙子还念着这是镇上长大的孩子,没将人卖远了,将阿茹送去镇上一个大户人家做活,如今过的还算不错。

    “没想到是你,”阿茹平日里呆在府上多,不愿意多往曾经的家里那边去,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听说过那边的消息。

    然而这会儿也不用开口问,只看看林羡的模样知道她过的并不好。

    “我们府上一个小丫头买了你这儿的如玉膏回去用,说很好用的,我来买试试,顺便帮另外几个今天没假的带几盒回去。”阿茹说明道。

    林羡低垂着眼帘,脸上带着笑,照着阿茹说的数量帮她装进竹篮里。她与阿茹不生不熟,算没什么攀扯的识罢了。

    阿茹目光挪到林靖身上,想了想,没从记忆里找出林家还有林靖这样一个人,忍不住问起来,“这个是?”

    “这个是我弟弟,”林羡道,后轻轻扶着林靖的肩膀让他叫人,“阿靖,叫姐姐。”

    林靖拿着书本,虽然不是很热络,但还算乖巧,顺着林羡的话叫了声姐姐,后又低下头去读起书来。

    阿茹见他粉雕玉琢,心里挺喜欢,目光往下一看,两姐弟坐在小马扎上,林靖的鞋子边缘老旧有些发毛,家里光景的确不怎么好。

    她犹豫一会儿,止住要走的脚步,绕到摊子后面低声和林羡说话。

    “阿羡,本来这次我还要给家里夫人多带一盒回去,只后来说她用这里的不放心,这话兴许说的含糊了,我也难得出来,能见着你想和你说一说,这东西还是放到铺子里卖的好,另外,”阿茹将声音压得更低,“你这个脂膏滋润是好,但是其他用处不大,若是能做出将黑皮变白的,那实在是不知道多好呢。”

    林羡一愣,“恩?”

    阿茹有心提点林羡,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便也将心一横,把后头的话顺着说了出来,“你如果能有那样的脂膏,我们府上是要的,多花点钱也好。”

    再里头的不好明说了。

    林羡将这段话捋直了,心中一动,不好立刻应下,又不想否了,于是挑了含糊点的说辞,“那我要试试才知道。”

    白肤的方子书上不少,但是真的有用没用,这个林羡无法确定。另外,想要美白肤色,这与简单的润肤不同,是个长久才能见效且看不同人不同体质的事情。

    如若草草答应了,后面做不出来做不好,反而麻烦。最要紧的一点是,她还不知道阿茹说话有什么分量,这话当真不当真。

    “那我先走了。”阿茹自觉的言尽于此,挎着小篮子退到路上,照来时那样离开了。

    正经做起脂膏生意,总不能只指着一个撑门面,林羡自己打算着也是要马上做出新的来试过,以备着好用拿出来卖的。这会儿阿茹的话将她的心思引了出来,她更将此事提上日程,放在心尖上了。

    而边上的林靖坐在小马扎上,间或不经意的看梁鸿义一眼,他虽然已经掩饰的很好,但梁鸿义感觉敏锐,哪里会一点儿没察觉,只是表面作不知罢了。

    林靖看他一站一下午,任凭身边段姓捕快来回挪步,间或坐下歇息,梁鸿义愣是能笔直站着一动不动,半点儿不见疲惫稳如泰山。这都是武功扎实的结果,普通人哪里能。

    除了这个,现在还不好立刻急匆匆,不然反而坏事。林靖嘱咐自己沉住气。

    一直到了太阳要落,两人才收了摊子回家。

    这天一趟摊出下来,桃仁油意外都卖了,如玉膏却还剩下两盒。不过两盒倒不至于发愁,林羡自己和林靖也好用的。

    后面还有铺子里的租金要给,林羡觉得倒不如空下一次出摊的时候,也好缓一缓,让前几批卖出去的用完了,后头再上也好。

    另外,这段时间她恰能琢磨琢磨其他方子,再也可以去烧一批新的瓷盒来装,总不会闲着是了。

    夜里她坐在油灯下铺被子,正打算睡觉。林靖从外头进来,站在门边问她,“阿羡,白天还剩下两盒如玉膏,我能不能拿一盒走?”

    林羡以为他自己要用,也没问其他的,只背对着林靖随口道,“那你拿去吧,还放在厨房的篮子里。”

    靖应了一声,跑去厨房拿了,后便一溜烟回了自己房里,没再到林羡这边。

    林羡因此觉得有些奇怪,平日里多多少少都要缠着她一起看一会儿书,说一说志怪故事,今天怎么都得这么干脆?

    她想起白天一直照顾生意,没怎么和林靖说话,以为他是在意这个。这个不算林羡多想,大概是从小被拐又在人牙子手里颠簸辗转,林靖的心里很不安稳。

    平常两个人在家时,小黄和鸡崽子一直是林靖喂的,不为了别的,为的是不喜欢林羡对它们好。偶尔也还半真半假抱着林羡的手说一句,“阿羡只许对我好。”这样的话。

    林羡脚步迈出去,正要往林靖房间那边走,却见他屋里的等熄了,想想只能退回去,自己也先睡了。

    第二天早上倒是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照常还是自己吃了早饭将家里的碗筷洗了,林羡要喂狗,林靖也还上来将她手里的碗拿去,自己喂了小黄后还嘱咐林羡,“小黄素来会装乖,你不要太惯着它,让它跳到你怀里这样的事情是不能做的。”

    后带着书袋和来喊他上学的青哥儿江哥儿一块儿走了。

    似乎没有什么不对头的,林羡有书要看,没一会儿将这个抛到了脑后。

    上了半天课,林靖去找了梁旬,将自己带来的脂膏递给了他,“喏,这个给你娘用。”

    梁旬有些奇怪,又觉得不好,于是不愿意接,只问林靖,“这个是什么,我不好随便要的。”

    “是家里自己做的,卖剩下了,如果不用一个月也没有用了,家里下次出摊要大半个月后,放到那个时候不好卖了,”林靖强塞给梁旬,面色有些发红,看着有些羞。

    梁旬渐渐回过味来,脸色有些不好看,“靖哥儿,你……”

    从前那些人来讨好,不也是这样?他本来以为林靖不是这样拐弯抹角的人,现在大失所望。

    “我想向你爹拜师。”林靖低下头,脸上忽然有些沮丧。

    梁旬刚要出口的话给他堵在了嗓子眼儿,“拜师?”他很惊讶,从前用什么理由来接近他的都有,背后的目的自然也都在他爹,然而林靖这样的也真还是头一个,半点儿不兜圈子。

    这下再看林靖涨红的脸颊与紧紧低着的头颅,霎时成了惭愧与让人心软。

    梁旬虽然与林靖同岁,但因为书读的多,也用类似兄长的身份对待他,林靖这会儿显得笨拙的讨好让他厌恶不起来,反而叹了一口气,“这个我也不能帮你答应啊。”

    林靖抬起头,眼睛里闪着水光,抿了抿嘴角往后退了一步,“那,那好吧。”

    梁旬一下说不出其他话了,想了想说,“那,不如你自己和我爹说说?今天下学你到我家里去,刚好我将你前些天说想看的书借给你。”

    林靖面上闪过喜色,抬起衣袖擦了擦眼睛,将手上的瓷盒一把放到梁旬面前的桌子上,“先谢过子圭。”

    说完转身跑了。

    梁旬无奈,看了桌上的小瓷盒一会儿,抬手将东西收了起来。

    林靖回到自己的书堂里,青哥儿与江哥儿正玩耍,抬头见他面带喜色的走过来,好奇问道,“靖哥儿,你高兴什么?”

    林靖拿过一旁的书本,不冷不热的看青哥儿一眼,绕过他的话,只道,“早上先生要你背的书背好了没有?”

    脸上哪里看得出前一刻才在梁旬那边作过可怜小孩儿样?(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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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三十四章
    梁冯氏坐在屋里防线,抬头看看天色估摸着梁鸿义该陪着梁旬回来了,于是起身出去,正好家里的使唤丫头要去厨房做饭,一见她,道,“娘子,昨天他们送来的鱼一会儿宰了吃吧?我怕放在水里养着会越养越瘦。”

    使唤丫头买了有几年,随口取名做阿喜,一直叫到现在。

    梁冯氏性格温和,闻言点头道,“你自安排了是,一会儿,”她正要说一会儿梁旬回来告诉她一声,听大门处传来了动静。

    “定是阿旬了,”她笑道,往前两步又站住。

    阿喜不用她开口便自己快不跑去,满脸笑容的开起门来。果然是梁旬站在外头,但稍与往日不同,他今天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身边还站着另外一个人。

    “哎呀,这位小郎君是……”阿喜退到一边让出路来,脸上闪着好奇之色。

    梁旬先一步往里走,然后回头招呼林靖,“靖哥儿,你进来吧。”

    梁冯氏也闻声探头看来,不等她开口,梁旬便抬高声音对里头道,“娘,今天书院里有个同学过来借书。”

    林靖跟着梁旬过去,拐进去在梁冯氏面前露了脸。

    他带些稚气,仰头看着梁冯氏,一副并不怯生的模样,朗声叫人,“婶子好。”

    他雕琢的如同个小玉人,又像是瓷捏的,多看一眼讨人喜欢一分,更不说站在梁旬身边还带着一股子沉稳气,更难让人不了。

    梁冯氏欢欢喜喜的走过去,亲和的低下头与林靖说话,“阿旬说了靖哥儿你好几天,今天总算见着了。”

    “靖哥儿是来借书的,”梁旬抿抿唇,觉得不好对梁冯氏隐瞒,另则说若是现在和梁冯氏说了,到时候开口提起林靖习武的事情,她说不准还能再边上劝几句。

    “他还想找父亲拜师学武。”梁旭补充道。

    这一点梁冯氏没想到,是以愣了愣,后很快兜转回来,“这个我不懂了,一会儿还是要你爹回来再知道的。”

    梁旬想也知道约莫是这么个回答,并不奇怪。他低下头从自己的书袋里拿出林靖早前给他的小瓷盒,递给梁冯氏道,“娘,这个是靖哥儿带来给你的。”

    “是我姐姐亲手做的,用了都觉得好。”

    “是卖的很好的,”梁冯氏笑道,“隔壁有娘子买了用,说用完还要买下一回,现在给我捡了便宜了。”

    梁冯氏的脾气很好,陪着两个孩子一路往书房去也说了一路。她问什么林靖答什么,连问到家世都寻寻常常的说了,没将前些年的苦难当作一回事。

    林靖是因着心里已经冷成一块石头的缘故,梁冯氏却以为他还不懂自己命运多舛,反而更加心疼,一时之间说不出什么话来。

    “这些书我自己平时也不怎么看的。”梁旬带着林靖站在书架前头,“从前看了两本,先生说这是没用的书,对考试无益,后来一直放在这架子上,没再取下来过。”

    梁旬从旁边拖了一个矮凳,蹬上去垫脚扶着书架取下其中的两本书来,“这套地理志有前后五本,你先将这两本拿回去看看,若是喜欢再来借吧,反正我自己是不看的,”

    “我们家我一个看书。”他又补充道。

    林靖点点头,小心的将那两本书揣进自己的书袋里头。

    阿喜拿出待客之道,从偏屋里拿出些糕点叠盘放着,走过来笑眯眯的放到林靖面前的桌子上,“小郎君吃糕点。”

    梁冯氏心里存着心疼,也招呼的过分热络,“多吃两块儿,一会儿阿喜,你将这盘子里的糕点装起来,让靖哥儿带回去。”

    这话没什么坏心,只听了多半让人觉得不好受。

    林靖没有半点儿不好受的,他真正难听的话都听了不老少,还会觉得这个刺耳?更何况一眼看出梁冯氏没坏心的。

    梁旬敏感些,当下无言的扯了扯梁冯氏的衣袖,对她皱了皱眉毛。梁冯氏回神,连忙低头去看林靖,却见他手上不去拿糕点,连着头颅都微微往下低了两寸,看着有些失落。

    梁冯氏张了张嘴,想开口却觉得说什么都不对,只好暂时按捺下去,转头同阿喜道,“你先做饭去,一会儿义郎也要回来了。”她又对梁旬道,“你先陪着靖哥儿在屋里看书吧。”

    说完不疾不徐的出了书房。

    等梁鸿义回来,天色微暗,林靖正与梁旬凑在一起读一本书,梁旬缓声读着,防止林靖有什么看不懂的字眼。

    瞧见林靖在自己家里,梁鸿义自然意外,他站在书房外面叫了一声,“阿旬?”

    梁旬和林靖一块儿闻声回头,一前一后的站了起来,“爹。”

    “梁大人。”林靖的面色很谨慎。

    梁鸿义不冷不热的应了一声,当是没看见林靖一般,只转头往主屋那边去,还高声询问厨房里的阿喜,“阿喜,晚饭做好了没有?”

    梁旬面上有些失落,转头想要安慰林靖,林靖却没泄气,自己快步过去冲到梁鸿义的面前拦住他的去路,扑腾一跪道,“请梁大人收我为徒。”

    梁鸿义心里隐约有些猜测,而当林靖真说出来的时候,也还难免有些意外。

    “收你为徒做什么?”梁鸿义作出冷淡的神色,居高临下的看着林靖。

    林靖跪的结实,开口也十分肯定,“请您收我为徒教我武学,”他说着弯腰深深的拜了一拜,脑门在地上一磕,响的梁旬吓了一跳。

    他有些担忧的站在后头看着,不知道自己父亲是什么意思。

    “要是随便来个人能拜我做师傅,我现在徒子徒孙都得满大街了,”梁鸿义道,他抬手指了指院子里的一块儿空地,“你去站在那儿给我扎个马步。”

    话没回绝,且还留了余地,林靖闻言心里一宽,什么也不问的径直过去梁鸿义手指的地方稳稳的扎了个马步。

    梁鸿义慢步踱过去,抬手在林靖身上指点了两下,将他的身姿摆的更加正,后便闻着厨房传出来的饭菜香味,看也不看林靖一眼,回屋里去了。

    主屋里的大门敞开,坐在里头吃饭的人一眼能看见院子里的动静。

    梁鸿义坐在主位上,间或抬眼瞧林靖一眼,耳边梁旬与梁冯氏的劝解也不听,只一路慢慢悠悠的喝了酒吃了饭,末了总共过去两刻钟左右的功夫。

    林靖的脑门上已经满是汗珠子,双手双脚也发颤的快要站不住,然而他脸色依旧坚定,明摆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梁鸿义心里头的最后一点儿疑虑也跟着放了下来,他面色舒缓,步履松快的走到林靖面前,抬脚毫无预警的踢了林靖一脚。

    林靖虽然脚步虚浮了点,但还是立刻往边上一躲,踉跄着闪到了一边勉强站稳了。

    “不错。”梁鸿义这才开口说了两个字,然后又对林靖道,“明天早上卯时到这儿。”

    没有明着说要不要将这个徒弟收了,但是意思已经显眼的摆在了这儿。

    林靖立刻跪在地上,郑重的行了个礼,开口高声道,“谢过师傅!”

    梁鸿义不明说,他明认。果然梁鸿义也没有否了这句,只转身回屋,留下一句,“明天早上别来迟了。”

    家里那边,青哥儿与江哥儿今天回家时虽然去和林羡说过林靖去了梁旬家里,让她不用等,可到了天黑还没见人回来总是有些着急的。

    她来回在院子里踱步了两圈,终究焦急难忍,打算出门去梁家看一看,外头传来敲门声。

    “阿羡,我回来了。”是林靖的声音。

    林羡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快步过去将门闩抽了,一见林靖还不等放他进来上上下下的看,看他还是出去时那个样子,高高悬着的心才松了松,问他,“今天去梁捕快家里做什么,怎么弄得这么迟?”

    林靖面上高兴的掩饰不住,他回头将门关了,转身没什么顾忌的一把抱住林羡,“梁捕快答应收我做徒弟,教我武功了。”

    林羡给他的力道撞得往后退了一步,听见林靖的话却又愣住,“收你为徒?”

    她睁大眼睛,“这个是怎么个说法呀?”

    林靖现在虽然已经相较于来时长大一些,但是林羡这里还是将他看做个孩子,这会儿虚虚的抱着他也没觉得有很大的不妥,认真的看着林靖,要等他解释。

    林靖自然跳过自己连用了好些天的小手段,只说成是认真读书后认识了梁旬,梁旬又同梁鸿义提过他,他今天再去拜师被顺理成章的被收了。

    面上看来也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倒也不完全算作骗人。

    无论如何对这小家来说,这是个好事。(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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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三十五章
    天色还是深沉的黑,月亮斜挂在天边隐隐现现的穿行在云层之中。

    林家小院里偏房的们吱呀一声轻轻打开,林靖穿着整齐的走出来,悄声进了厨房里。

    一支蜡烛被点亮放在灶台边上,厨房里小片地方照耀出橘色的暖光来。

    林靖返身到外面打水洗漱,后擦了擦脸呼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天色,面上露出点笑意来。

    他回到厨房,将自己的衣袖挽起,进酸菜坛子里捞出几个脆不楞登的小萝卜来。过年前腌起来的,此时已经酸香入味。

    小萝卜给井水简单的冲洗一遍,再由菜刀切成薄片,乖乖巧巧的躺在砧板上。

    林靖生了火,在锅里放上一点猪油,等那白色的脂膏全都融化开了,他才刺啦一声将小萝卜倒进去。

    炒好萝卜,他再洗锅,放进点米和水,复而将火生大,没一会儿听那锅里的水渐渐开了冒泡。

    林靖坐在灶膛后面,火苗印照着他的脸庞,橘红通通,相较于前月似乎又长了点肉。他想起昨天晚上林羡笑眯眯捏他脸颊,说软乎乎的事情了。

    他的嘴角噙起一抹笑意,随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的确比从前胖了一点,个子也明显的在年后抽条般的长了起来。

    长得快是好事,他恨不得自己能眨眼长成个大人,将这个小家照顾好,让林羡毫无忧虑。

    不用像现在这样顾忌着,想做什么做什么才是最好的。

    林靖自己草草的吃了早饭,又将鸡食洒在地上,把小黄也放了出来。后自己带上书袋出了门。

    外头这个时间只有少少的几个人,拐到主街上倒是有早市的小贩已经准备起来。

    林靖步履轻快的走到梁家门前,抬手正要敲门,门从里头给人拉了开来。

    是昨天他见过的丫头阿喜。

    阿喜见了林靖,压低声音笑道,“靖郎来的巧。”她说着往后退了一步,侧身让林靖进去。

    主屋里亮着光,隐约有人说话的声音传出来。

    阿喜自顾自去了厨房,林靖便在院子里站着等。好在没一会儿的功夫,梁鸿义出来了。他一转头看见林靖,面色寻常没什么变化。

    “师傅。”林靖上前一步,将身上的书袋解下来放到一边的小石台上。

    “想去将腿上的筋压开了。”梁鸿义多的话一句不说,上来是指点,正经话正说到一半,忽地伸手在林靖的脑袋上猛揉了两下。

    林靖不免有些懵,目带疑惑的看向梁鸿义。

    若不是现在已经拜了师,他兴许当场发作。

    “还不是给我摸了脑袋?”梁鸿义咧嘴一笑,“头一回在衙门里见着,倒是装模作样揣着脾气。”

    他一说明,林靖知道是为了什么了。

    头一回去衙门上户籍时见到梁鸿义,他伸手要摸他脑门给他躲了,没成想这会儿要讨回来。

    林靖的面色一沉,将这气吃进肚子里,暂且不与梁鸿义计较。

    等他出师那要另说了。

    压腿听着轻巧,但实际上可并不简单。梁鸿义下手黑,亲自双手压住林靖的后背,将他往下按。

    虽然现在骨头还没长硬,但这么按不疼是骗人的。梁鸿义琢磨着中间总是要喊一声疼,可林靖愣是咬着牙将两条腿都压出来了!

    一早上的功夫正侧都压过,等梁旬要出门上学的时候,林靖双腿已经止不住的打颤起来。

    梁鸿义站在门口,“今天你和靖哥儿去上学吧,我不送你了。”

    梁旬点头,转头看向林靖,关切道,“靖哥儿,我扶你吧?”

    一早上的功夫,腿跟废了似的。

    林靖摇头,“不用,我能走。”说着慢慢迈开脚步,忍着酸痛出门去了。

    梁鸿义在后头看着,眸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

    林羡起来的时候,林靖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她进厨房,一眼看见灶台上放着一盘子腌萝卜片,一盘子里放着个鸡蛋。

    锅里的白粥还温热,灶膛下面的瓦罐焖在炭火中,井井有条。

    她昨天睡前想过,林靖虽然顺利拜了师傅,礼节却没有做好。拜师是很郑重的一件事情,靖哥儿可能不懂,她却不好这样装作不知道。

    林羡吃了早饭,自己带上点钱出了门,不仅要买拜师礼用的东西,她还有另外的事情要办。

    牛掌柜的铺子这两天要交租,她不好闷头什么都不知道,随意让人哄了去。

    阳光朗朗照着清溪镇,天空中碧蓝带着朵朵云层。林羡先寻路到了市侩那里。

    “要租铺子?”市侩听了她的话,面上有些吃惊,他是知道林羡家里有一间位置顶好的铺子的,“我听人说林小娘子也开始做生意,原来竟是真的?”

    “恩,”林羡点头,她面上带笑,“我听牛掌柜说现在租金往下掉了,想想正好来租一个小的用。”

    市侩听见这话面色微妙,租金哪里降了?林家那个位置的铺子如今早到了二两都嫌少的价格。

    不等他说话,林羡继续道,脸上一派天真样,“位置么也不用很讲究的,在我家原本那个铺子边上不远,我看有一处是空着的?大小合适,想来一个月八百文差不多了吧?”

    市侩原不想戳穿牛掌柜的话,一听林羡这么讲才忍不住了,“林小娘子,这租金哪儿有这么低的?你说的那个铺子一个月要一两半呢,你家的铺子都要二两银子一个月了,一两银子都是早五年的价钱了,急着租铺子还不如先回去和牛掌柜那里把新租金算出来。”

    话说到这里,回头细想起来,连市侩这类黑心的都觉得牛掌柜未免狠心了。

    林羡面上露出一抹失落,却也不生气,反而谢过那市侩转身走了。

    如今她知道家里该收多少租金,也知道怎么和牛掌柜开口了。

    **

    “从下个月起,租金涨到二两银子一月了,请回去和牛掌柜说一声。”

    牛掌柜派来交租金的小伙计听了林羡的话吓了一跳,“怎么涨了这么多?”

    “市价如此,大家都是这么涨的,我总不能还依照早五年的价格收租呀。”林羡面色温和,说出的话却没有回还的余地,“若是牛掌柜觉得贵了,换家租也无碍的。”

    小伙计没别的法子,自己也不敢做主,只好快步折返回去告诉牛掌柜这消息。

    牛掌柜听了后,额头上的青筋都跟着爆了出来,气的直拍桌子,“二两银子一个月,她怎么不去抢钱算了?”

    小伙计面上不显,心里暗自嘀咕:这周围哪里还有一两银子租的来铺子呢。

    “林小娘子说,您若是不租也不租的。”

    这话捏住了牛掌柜的软肋,他咬牙想了想,无奈道,“罢了!我去和她说说。”

    牛掌柜心里急的等不住,后脚去了林家,正巧赶上书院下学,林靖回家吃饭。

    林羡将人请进院子里,仰头与他说话,“牛掌柜来是为了什么事情?”

    “一下子涨到二两银子未免太多,”牛掌柜吊着脸色,“小娘子这事情做的太不地道。”

    “牛掌柜,铺子租给你已经有些年数了,起初我不知道租金涨了,今天去问过才知道去年入夏的时候差不多涨到了这个价格,没有早些告诉你是我的不对,但这租金也不好和市价相差太多不是?”林羡道,“现在家里只这一个来钱的地方,用钱的又有很多。”

    她的话说的明明白白,又稍稍挽了牛掌柜的面子,没有将他想占便宜的心思揭露出来。

    牛掌柜也不太好强硬的逼迫,只好稍稍退一步道,半也还带着若有似无的吓唬,“这铺子我现在还是要租的,但租到什么时候却不知道了,小娘子若是要将租金涨到二两,那这租期也换过才是。”

    林羡道,“你说。”

    “那这租期改为一个月一租,一个月一交,我可随时抽身。”牛掌柜说完,面上露出点得色。

    你不是指着这铺子吃饭么?那如今我改个法子让你随时要担心自家饭碗不稳,且看看到底是谁怕些。

    牛掌柜心里想着,如果林羡一会儿开口服软退一步,他一两五也是能应下来长租的。

    却不想林羡毫不犹豫的顺着他的话开口道,“那听牛掌柜的,以后的租金一月一收。”

    这铺子林羡打算脂膏生意有把握以后拿回来自己用的,牛掌柜自己误打误撞赶了巧。(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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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三十六章
    牛掌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可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也没什么办法,只得扭头自己带着一肚子闷气走了。

    后头小半个月里,林靖天天去梁家习武成了照常的规程,而林羡也从各类方子里挑出了一样可取的治面黑的方子。

    去药房的次数多了,买的药材林林总总,连药房里的老大夫都琢磨不出这小娘子买这些药回去是做什么用处。

    沉香牛黄等各三铢,丁香等一铢,雌黄等五铢,分量三铢的先捣成末,后再将其余加入研磨,最后加入白蜜调和,最后入白瓷瓶中即可取用。

    林羡自己先减少分量做出了一些,在脸上试过两天,未发病症,但也没有见白多少。

    她本身肤白,看不出什么不奇怪。林羡想想,剩下还有满一瓷盒,约莫能用上二十天,不管有用没用,先送去阿茹哪里好了。

    钱不钱的事情另外说。若是好用,对方断然不是会吝惜钱财的人家。

    正好郑云鹏的娘在那家里做散工,偶尔招待宾客人手不够用的时候要过去一趟,林羡托了她将东西带给阿茹。

    而林靖那边,这么些天过去了,他全身早给压的如同没了骨头,除了早上刚过去还要抻一抻筋脉,剩下的多半用来其他肩腰的动作。

    他从前自己懵懵懂懂的这里捡一点,哪里拿一块,都是零碎且毫无章法的练习。本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给梁鸿义指导以后,才觉得满身筋络如同给人打通了一般,打拳踢腿都有用不完的力气。

    练武最好的年纪要从三四岁开始,那个时候通身都软,压起来很容易。然而即便那个年纪的孩子在许多时候都忍不住痛的哇哇大叫,林靖这样骨头已经开始往硬了长的孩子竟反而一声不吭的练了下来。

    梁鸿义满意之余,越发觉得这徒弟收对了。

    家里的铺子收租金多了,手上脂膏买卖也稍轻松了些,起码不用林羡时时琢磨着怎么多卖些,怎么多赚些。

    她到现在为止在书上看了很多方子,但是要说真的懂了多少,林羡自己也知道她只不过是学了皮毛,半点儿不会变通的。

    药理,药性,什么相生相克,什么相辅相成,哪些东西组合在一起会将效用提升,反之或者会将效用降低。

    想要将这些学好了,她必须要从最基本的一撇一划学起。林羡这才知道《馥郁》旁边的那些医书多重要。

    如同林父当年抱着林羡时说过的,她的祖父虽然不是出名的大夫,但是家里人有个头疼脑热都是他亲手抓药,十有九是药到病除的。

    假使林羡想要和她祖父一样在脂膏上做出大文章,成了大生意,那起码也要有他祖父的本事。

    好在林靖每天回家和她一起读书,虽然才一个月,但是从字词上的精进还是有一些的。加之林羡自己看医书,从前遇上不懂的也只能自己默默皱眉没什么办法。现在林靖读书,又很讨先生喜欢,偶尔拿着林羡医书上遇见的问题去问,先生都是会解答的。

    一来二去,解了林羡从前积攒下来的不少疑惑。

    等到二十以后出摊一回,大约是从前买过的人此时都用的差不多了,一次三十盒也卖的顺顺当当。

    只不过这一次来买的人在摊子上没见着什么新鲜的,有些抱怨的意思,“林小娘子,你这东西挺好用,怎么不做点新的出来?总是这么一个用久了,也生厌了。”

    这话不是一个人在说,但好在随着脂膏渐渐卖的多了,新顾客还是较之于以往多很多,暂时不用担心脂膏的销路会断了。

    “由简入难。”林羡只道,“后面合适了会有的。”

    她心里本来也有着急的情绪,给这么催了两回,更闲不住了。

    牛掌柜那边定下的租金算作一月一结,一次二两银子,足够她和林靖生活顺心。

    再者说,一月三次出摊对林靖的学习打扰也不少。他从前在家里与她读书时候的那点超过同学的优势已经渐渐没了,少了一天的学习,后面要加倍努力,时间久了影响更大了。

    因此,一番权衡下来,林羡倒是觉得不如在家里歇两个月再说。她自己也好多看些书,懂些内里。

    却不想也不全由着她,时间转到三月里,春耕正忙活的时候,阿茹那边来了消息。

    阿茹自从给她后母卖身为奴后,这边的弄堂里一次也没有来过了。

    这天林羡正自己在院子里磨药粉,转过几道还觉得没有书里描述的细致,正皱眉烦恼着,门给人敲响了。

    她是怎么都没想到阿茹会过来的。不过思绪转瞬一过,会让阿茹亲自过来这里的,总不是什么随口带过的小事了。加之阿茹脸上带笑带喜,林羡也知道了大概是为什么而来。

    她心里松一口气之余,也洋溢出一股子高兴来。

    多一样脂膏有用,她手里多一样来钱的东西,哪儿能不喜悦呢。

    阿茹拉住林羡的手,也不等她请跨步进门,“哎,真好,”她说着,正要往前再走,裙摆却给东西咬住了。

    阿茹低下头去一看,吓了一跳:不知哪里跑出来的一只黄狗,此时正对她露出锋利的牙齿,半是试探般的对她闻来闻去。

    “小黄,”林羡将阿茹拉到自己身后,抬手一指,到了院子一角小黄睡觉的狗窝里,“回去。”

    小黄听见她说话,亲热的呜咽两声,状似撒娇,后便高高兴兴的转头,果然顺着林羡的指示去了狗窝那边。

    阿茹拍着胸口心有余悸,不过也对小黄的听话感觉新奇,“这狗真听话呀。”

    “不知阿茹姐姐过来找我什么事情?”林羡开口,唤回了阿茹的注意力。

    阿茹这才转头过来,余光扫过林羡一院子药材的摆设,笑眯眯的对她道,“你托郑家娘子送过来的那个脂膏,可真是奇了!”(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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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三十七章
    跳订过多无法看到正常更新,补订可正常全订被挡是13言情抽了“你这小娃娃,怎么的,怎么的没一点情谊好讲?”刘土山整张脸都透着恼怒,说话都结巴起来,双手握拳闪出青筋。

    林靖的一只手慢慢背到自己身后,扶到刚才偷偷藏在身后的菜刀柄上,双目紧紧的盯着刘土山,只要他敢靠近林羡一点儿,这菜刀抽出来再砍下去必没有一点儿犹豫。

    “林贵现在可是你们林家唯一的种,你这么折腾,你家先祖都得气的从坟头里钻出来!”

    刘土山腾地一下站起来,面目不善的又问一遍,“你跟不跟我回去?”

    林羡仰头看着他,声音不卑不亢,“劳累伯父白跑一趟。”

    态度分明。

    刘土山重重哼了一声,猛站起来将一边的斗笠拿起来,嘴里咬着牙叨叨念着,“不识好坏,总要长点教训……”

    林羡退一步让到一边,“不送。”

    刘土山走出门去,林靖后一步跟上,回头对林羡说,“我去关门。”

    林羡站在原地约莫五六息的功夫,也没听见外头传来大门关上的声音,于是走出看,却哪里有林靖的身影,连带刘土山也不见了。

    难不成……?

    她心头一紧,结合林靖先前的种种经历,难免先想到最不好的地方去。林羡锁好大门,一路追出去,遥遥也没见着人,因为不知道他们走的哪一条路,只能碰运气找过去。约莫两刻钟光景也没见着一个人,林羡站在窄窄的巷子中看着外头往来的人潮,急的用衣袖抹眼泪。

    众人仗着她年纪小欺负到门前的时候,林羡没哭过,这个时候眼泪却止不住。

    另一边,林靖一路默默无声的跟在刘土山身后,避开路人们的视线落在一棵大樟树地下。眼见着刘土山回到城门侧放牛车的地方,将斗笠给放了上去,后转身似乎要去买东西。

    林靖认准了刘土山的马车,等着他走远扎进人堆里才悄摸的靠近马车,一垂眸,抬脚将打瞌睡老翁身边的板栗踢落四五个,后左右环视一眼,拿出刀来在牛车上闷声砍出几下响的,砍得都是关键处,从前他在山寨里学来的,劫车的时候将人的车马弄散了是最快的法子。他力气不够,却刚好能达成目的。

    老翁给这声音惊醒,“谁?”他眯着眼睛巡看。

    “爷爷,你的板栗掉在地上了。”林靖双手捧着三个板栗,满面纯然的递给他。

    老翁见他面相生的好,嘴巴甜又不调皮,忙伸手接过,“你这小娃娃谁家的,教的好!”

    林靖便懒得再和他应付,转身跑了。

    而林羡再又一番慌忙寻找后,心里渐渐灰心起来,自责更是层层叠叠涌上来。

    阿靖很机灵的,也许是方才调皮跑出去玩了?也许……林羡想,这会儿若是看见自己不在家里倒可能要着急。

    她找出千般可能的理由来安慰自己,脚步慌乱的往回跑,却不想原来只是安慰自己的话语,到了家门口竟成了真的。

    林靖端坐在门槛上,一见林羡立刻站了起来,“阿羡。”

    叫完一声才看见林羡眼睛是红的,林靖一愣,当下有些无措,后心头闪过一丝阴狠,谁让阿羡哭的?

    他伸手到背后将刀藏好,快步迎上去拉住林羡,“阿羡你哭什么,在外面遇着什么事情了?”

    林靖说着目光狐疑的往林羡背后扫视,将周围邻里落过来的若有似无的视线都审视过去,恨不得挑出一个开开刀。

    林羡一把拉住林靖的手,闷声不响的抬手开了门锁,将他带到屋里后这才开口,“你去哪儿了?”

    她还是头一回对林靖露出严厉的神色,只是双目还红彤彤的,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林靖猜出林羡刚才将门锁上是去寻找自己了,现在哭也是因为关心自己的缘故,心里不由得甜丝丝,面上做出乖巧状,“我刚才关门,门口经过一个卖板栗的,掉下几个板栗来,我捡了给他送过去,追进窄巷里了,”他说着从自己怀里掏出两个板栗递给林羡。

    林羡接过板栗,低头看着林靖的眼睛,里头干干净净带着疑惑。

    “下回不能这样了,”林羡轻轻的松了一口气,抬手轻轻的搂住林靖,别的全不去想,只要人还在好,“外头不安全的。”

    林靖点点头,笑容满足的依偎在林羡香软的怀抱里,“我都听阿羡的。”

    同时同刻,城外一辆牛车给路上凸起的石块绊了一下,车轮当场散了。刘土山给这震荡弄的滚下车去,狼狈怕在路边。

    林羡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多半是关着门过日子的。她这个年纪的小娘子的确也都不出门,只有穷苦人家的才不得不做活补贴家用。林家几年里接连的丧事,又传出林羡命硬克人的名声,周围邻里的来往也都成了表面的,没人深交。

    林靖不一样,他在外头来回几趟,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成了这一块儿的小孩子王,别说六七岁的孩子,是有些上了九、十岁的也都听他的话。

    “一会儿出去的时候,院门开着是的,出去玩一会儿,在这一块儿,不能跑的远了,也别多和没见过的人说话。”林羡嘱咐林靖。

    林靖一气儿应了,然后一溜烟跑了出去。

    林羡坐回院子角落里的椅子上,将刚才放到上面的医书重新拿起来。

    医书的行文不似普通易解的书籍,它晦涩难懂,林羡磕磕巴巴的看了六七天,也才堪堪看了前二十页,琢磨出了点点浅显的药理。

    她看了一会儿,书越翻页,看不懂的内容越多,她的眉头跟着越收越紧。如果这样往下,这本医书总只能看的半懂半不懂。里头那么多不认识的字,认识的字组成不认识的词句,都是避免不了的。

    林羡知道自己必须多读一些书。

    可是能怎么办呢?书院她是进不去的。她合上书本,思忖着,若是自己进不去,那阿靖?

    她本来有让林靖识字的打算,如果直接让他去书院念书,回来可以再教自己,这倒是个双全的法子。只是书院读书一年是笔不小的花销,他们两人生活本来已经是只进不出的状态,若还要往外流水似的花钱,那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更别说,郑家、牛掌柜、刘山水那一类人逼的紧迫,也让林羡觉得不变不成。

    她仲怔着,视线落在自己的手背,不久之前还显露出粗糙皲裂痕迹的手背,此时白净细嫩,像是一双从来不干活的手。林羡的目光凝在上头,忽然灵光一闪有了个主意。

    太阳越升越高,林靖在外头指使着一众娃娃兵挖好了一大篮子野菜,自己哼哧哼哧的提回了家里。

    老母鸡带着小鸡仔飞快的迎了上去,一阵吵嚷的叽叽喳喳声。

    林靖熟门熟路挑出有黄叶子的喂了鸡,又将剩下的野菜藏到厨房里鸡找不到的地方,准备晚上能将里头的嫩叶找出来烧了吃,这才去找林羡。(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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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三十八章
    既然全家大媳妇让阿茹送来了订金,林羡也不好在家里闲着了。

    她第二天一早起来略收拾一下,一个人出门买药。只不过没想到,药材买的并不顺利。

    “你要的这些药材,有好几样都是难找的,我们药铺里头也是一个月才拿一次,上一回都已经给你买了回去,现在兴许是没有了,小娘子若是急用,有两个法子:一来,许多大户人家会有囤药材的习惯,兴许他们家里还有,二来么,若是小娘子不怕路途遥远,去山里人家问问,有人是专采药材为生,我们药铺里也都是他们照着时间送过来的。”

    小伙计与她已经很熟悉,说话便也直来直往,将缘由告诉了林羡。

    林羡听了,想了想又问,“那不知道如果去山里,来回要多少时间?”

    《馥郁》一书中记载,林家的生意在其全盛时期甚至有自己专门的药园子,里头自家的小童打点,药材来源都是知根知底的。

    她这边或迟或早,也不能总是在药房里买药。更何况,很多药材,清溪镇这样的小地方是没有的。至于大户人家,若是现在去全家说不定会有,但是又有将方子泄漏出去的风险。

    “来回时间久些,牛车要四天呢,你要是急用马车,马车来回快很多,若是赶路,一天半也行了吧,”小伙计说道这里顿了顿,“只不过你一个小娘子,来回周折太不安全。”

    林羡点点头,若有所思的道,“那将店里有的帮我包起来,其他的我自己回去想想办法。”

    现在这个世道,虽然说已经比前朝少了很多纷乱,但是长远距离里依旧很容易出事情。山匪流寇,指不定躲藏在那一个山头里,遇不上还好,若是遇上了,那多半是九死一生。

    那些长期来往于城乡之间的,绝大多数是自己有门路,或者早早的花钱打点过,否则给人割了头,剁了手的那是每个月都有的事情。

    林羡一路边想边往家里走,现在靖哥儿和她还太小太弱,许多事情难免施展不开。

    只是要等下去,等到什么时候才算头呢?

    更不说,她是女儿身,在很多人眼里随着年岁长大,只会变得越来越难光明在外走动。

    还不等走到家门口,隔着一条巷子传来小黄猛烈的叫个不停的生意。林羡心里一紧,忍不住小步的跑动起来,一气儿拐弯过去,远远看见萧祁文正牵着一匹大马悠悠闲闲的站在门口。

    对门刘婆子正和他说话,“早上出去了,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只不过我看她带的东西不过,应该也没一会儿了。”

    “靖哥儿啊?他平素乖的很呢!读书又好,周围都夸的。”

    刘婆子眯着眼睛逆着太阳,絮絮的说个停不住。

    萧祁文的打扮和上次回来时又大有不同,这回意气风发,连旁边站着的马都皮光水量,看着精神气足的很。

    林羡眼睛一亮,开口叫了一声,“表哥!”

    萧祁文闻声转头,见了林羡,脸上露出笑容来,“阿羡。”

    林羡篮子里放着刚才顺路买回来的几个小菜,她走过去将菜放到地上,抬手摸了摸一旁的马,看着个宝贝似的看着它。

    马甩了甩尾巴,对她的触碰并不在意。

    “你胆子倒是大,”萧祁文说着指了指大门,“开门,我将马放进去。”

    林羡一边开门一边与他搭话,“前头你说要回来,没说时间,我也不知道你今天回来,菜都没买呢。”

    门上的锁轻轻的磕碰了两下,带出清脆两声,小黄的脑袋跟着迫不急的钻了出来。

    “几月不见,那狗崽子都这么大了?”萧祁文半点儿不将小黄的怒视与低吼放在眼里,自顾自的指使着马儿低了头,从门框里钻进了小院子里。

    门对马来说小了点,但好在院子里头还算开阔。

    马儿随主,懒散的打了个响鼻,也全不将小黄看在眼里。

    小黄颇泄气,好在给林羡安抚似的摸了摸头,这才转去了另一边,哼哼呜咽着趴了下来。水黑黑的眼睛里漫着可怜气。

    小鸡崽子们倒是不怕生,绕着四肢马蹄子乱跑,间或扑棱着翅膀跳起来。

    萧祁文拍了拍衣袍上的落灰,开口道,“吃什么不打紧,反正我这次回来也是准备到兰城去一趟,中途经过罢了,今晚住一晚,明天早上要走。”

    “那回来还过来吗?”林羡问。

    “回来,也还是住一晚上,后面什么时候再回来,我再书信回来告诉你,”萧祁文停了停,又笑起来,“我听对门刘婆子说,你如今还做起了生意?”

    林羡点头,又去厨房拿干草,“也不算什么生意,勉强还不能糊口呢。”

    她折返回来时,萧祁文正蹲在地上捏着一只半大的小鸡,好奇的看来看去,嘴里自言自语似的道,“上回来还不见踪影,这回竟能吃肉了……”

    林羡过去,将干草递给到马儿的面前。

    马儿倒也不挑食,张嘴嚼。

    林羡于是着开口喂马的动作与萧祁文说话,“表哥从兰城回来以后,还有没有空?”

    萧祁文有马,赶巧了,萧祁文身手很好,这也赶巧了。如果萧祁文肯,一趟行程能顺利很多。

    “怎么了,”萧祁文转头看向林羡,脑中先想到的是林靖,“难不成是那小杂种出了什么事情?”

    他与林靖两人互相看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能够改变的,也可能永远这样了。

    “阿靖现在很好的,”林羡为林靖辩解,“他读书用工,练武用工,在家里也很帮得上忙。”

    萧祁文对此不置可否,只道,“他年级虽然小,但心里头执念已经很深,如果不是他愿意真心对你好,我断然也不会将他留在这里,你是个聪明孩子,万事都小心点是了。”

    他站起来随手拍了拍,“我从兰城回来以后还有几天的空档,你想去哪儿?”

    林羡连忙道,“我想去山里收药,表哥若有空能带我去一趟,那最好了。”

    去过一趟以后也能稍微探一探路数,为以后做好准备。(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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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三十九章
    </script>    “去山里收药?”萧祁文略有兴味的看着林羡,“路途迢迢,你倒是不怕累。”

    倒是没有一句话将事情否了。

    然后得不到林羡再开口,答应了下来,“那到时候我从兰城回来,再看来回时间的安排。”

    “兰城那边,”林羡忍不住开口追问,她心里已经根据自己见过的种种现实而有一些猜测,虽然已经有了六七分的把握,但是还不能确定,需要一个知道内情的人给一个合适的答案。

    “兰城那边近来不会有大变动,”萧祁文说话直爽,并不对林羡有什么隐瞒,“起码近一两年里不会有什么变动,但是上面的意思已经有了,那边的海运是要通的。”

    这种几乎会震荡一方的话,萧祁文随口也说了。林羡不由得怀疑起他的身份,目光狐疑的落在萧祁文的身上。

    萧祁文本盯着吃干草的马,感受到林羡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忽的回头过来,与她的目光撞在一起,浑不在意的笑问她,“做什么这样盯着我?”

    林羡挪开自己的目光,想了想开口道,“我看过书上记载,曾经的兰城非常繁茂,都是因为海运的缘故,如若以后开了海运,兰城不日能重回昔日的盛景吧。”

    “哪里只有这样呢,”萧祁文轻轻摇了摇头,“围绕着兰城周围的许多城镇都会受益,特别是清溪镇,去往兰城的官道是从这儿过的,后头好事情还多着呢。”

    “那是很好的,”林羡的眼睛亮起来,似乎有话要往下说,但还是只偏过头去迈开步子往厨房走,“我去准备午饭,一会儿阿靖也要回来吃饭的。”

    “那小子……”萧祁文轻嗤一声。

    他摆明了不喜欢林靖,林靖对他也只有不对付。

    如果不是因为萧祁文因缘巧合让他遇见了林羡,并留在这了这里,林靖还恨不得找准时机将萧祁文也弄死呢。

    一大一小再见面,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了一会儿,后大的那个先开口。

    “不过几个月不见,你倒是大变了模样。”

    林靖冷测测的看着萧祁文,没说话。

    萧祁文便跟着沉默下去,目光懒散散的从林靖的肩头落到他的脚上。他的裤腿扎在袜子里,是个很利落的打扮。

    萧祁文趁着林靖不注意,忽然伸出一只脚,用了七分力道踢去。原本预计着是要横扫到林靖的腿骨上,不过还不等碰到林靖衣裤的边角,给他往后一缩,顺势步履灵活的往旁边跳去,躲开了萧祁文早有预备的下一招。

    “不错,武功倒是长进不小。”萧祁文收起手上的动作。

    “总有一天会比你的好。”林靖道。等到时候,要怎么收拾萧祁文由他定夺了。

    萧祁文饶有兴味的看着林靖,“到时候你还能宰了我?”

    他笑眯眯的凑近林靖,将手按在他的脑袋上,低声像是提醒,“我是阿羡唯一的表哥。”

    是了,林靖的眸子里因此闪过一丝犹豫也迟疑,他拍开萧祁文的手,扭头看向厨房里正忙碌的身影,让阿羡难过得事情他不想做。

    林靖自己也觉得震惊不解。

    他在最苦最难的时候曾经对自己发过誓,算拼去自己的性命也要从泥地里爬起来,那以后连皇帝老子都算是旁人,旁人的喜怒哀乐与他何干?

    可现在林羡明显牵动了他的情绪,连萧祁文也看的清清楚楚,并以之为林靖的软肋。

    隔天萧祁文启程去了兰城,林羡则特意请郑家娘子去全府带了话。

    全家大媳妇本来急冲冲的等着这脂膏过来,现在一听有耽搁,问郑家娘子是为了什么,郑家娘子也说不太清楚,便又差了阿茹亲自去林羡哪里问。

    “娘子那边很急,说阿羡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只管和她说是了,”

    林羡摇头,将话说的很圆,“只是药材上短了几味,又不好直接用那劣等的来充数,”她顿了顿,问阿茹,“不知道娘子那边,这些天停了脂膏,脸色有没有变回去?”

    阿茹笑道,“这个倒是没有的,的确白了,几天不用也还是那个样子,是因为这个所以娘子才急着让我来催促,也是看准了你做出来的东西真心的有用呢。”

    一听如此,林羡心里的一点隐忧也放了下来,只告诉阿茹找好了药材马上送过去。

    下午不知怎么毫无预兆的下起雨来。

    林羡再家里放心不下,等到时间差不多,自己撑了伞去书院接人。青哥儿与江哥儿家里长辈都做活抽不开身,林羡便帮着一一带了雨伞去。

    刚好靖哥儿昨天晚上说先生说了书单让他们买,林羡又多带了点钱在身上,准备一会儿陪着林靖一块儿到书店里看看。

    到了书院门口恰好是下学的时间,只是这雨势磅礴又来的突然,大部分学生都没有带伞,有狼狈往雨里面冲的,不过许多人还是站在廊下等着自己家人来接。

    林羡来的算是早的。

    青哥儿与江哥儿还有几个低龄的孩童簇拥着林靖往外走,叽叽喳喳的不知道说的什么,林靖只间或插一两句,旁边的那些孩子无一不是羡慕的神色。

    “阿靖。”林羡往前走了两步,声音不高不低。

    林靖马上闻声转头过来,一见到林羡,原本木然的脸上立刻闪出笑来,也不管下雨了,撒腿往林羡这边跑。

    好在两人没差几步路,林羡见状加快脚步迎了上去,将伞罩在了林靖的头上。

    林靖长高的很快,几乎和婴孩一样一天换一个模样,本来差不多林羡肩头那么高的,此刻已经只和她差了半个脑袋了。

    “这两把伞是给青哥儿和江哥儿的,”林羡与林靖紧紧靠着肩膀,免得雨丝落到两人的肩头,她上前将雨伞递给另外两个孩子。

    边上家里人还没有来的孩子,都目光艳羡的看着林靖。

    又因为林靖在书院的孩子中间很有声望,其他人见了林羡也不敢怠慢,一个个客客气气规规矩矩的照着礼数给了尊称,而后也不知道是不是默契,一个个又都低下头去不敢多看林羡半眼。

    江哥儿与青哥儿两人伞大,顺路便还捎带了另外两个家里住的近的孩子。

    “你昨天说有书要买,现在刚好,咱们去书店里看看。”

    “不用的,”林靖摇头,“青哥儿昨天已经买了,我和他说好借来让我抄一本。”

    一套书买下来要一两银子,林靖怎么算都舍不得。更何况家里的钱现在都是林羡一点点挣回来的,他还只会花钱而已。

    “抄一本书多费心力,”林羡却不赞同,“且现在家里也不是拿不出来,在这些地方不用这般轻省。”

    林靖在别人面前都是说一不二的主,到了林羡这里却总是能给她三言两语说的动摇起来。林羡也不管他低着头没说话,只拉着他的手腕往前去了书店里。

    伞上面滴滴答答的全是水珠子,便直接先留在了书店门口。

    一说要买什么书,书店里的伙计立刻拿了出来。

    “赶巧了,最后一套,小娘子若是迟来一步要再等半个月了。”

    林羡点头干脆道,“帮我包起来。”

    外头雨下得大,小伙计特意在书的外头包裹了两层油纸,风雨再大书也不怕淋湿。

    包好以后径直递给了林靖。林靖抱着那沉甸甸的书,嘴角忍不住往上扬。

    他一手抱着书,一手拉着林羡的手不肯松了。

    林羡低头笑看他一眼,由得他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正要往书店外面走。正要拿伞,却半路伸出一只手来,“郑兄,这儿还有一把伞呢,不如你拿去用是了。”

    那伞的一边已经被那人拿在了手里,眼看着要整个拿过去。

    林靖出手如电,飞快的用两指在那人的手腕上打了一下,不知道中了哪一寸麻筋,那人只觉得自己的手上霎时脱力,原本已经捏在手里的伞又给个小孩抢了回去,稳稳的握在了手里。

    林靖拿着伞,目光不善的回头看,郑郁文果然赫然在列,刚才的那声郑兄是叫他的。

    他紧紧的盯了郑郁文一会儿,直让对方后背生寒,这才收回目光,将视线落在了出手抢伞的人身上。

    那人打扮的富丽,衣料穿着都很上乘,不知是哪一家的郎君。

    “你竟敢打我?”众目睽睽之下给一个小孩儿将伞夺了去,他难免恼怒,上来要与林靖动手。

    林靖哪里会怕他,回身一脚踢在对方的腿骨上,一阵钻心的痛,差点儿让人地跪下去。

    郑郁文见状脸色也白了,匆匆忙忙的上前道,“林小娘子,你可知道这是全家的郎君,你还敢纵着你弟弟行凶吗?”

    林羡本来也皱着眉头在打量全家的小郎君,琢磨着他是哪一家人以便衡量轻重。郑郁文的话一出来,她反而一下释怀了。

    全家的?那正好了。

    “他夺伞在先,还想对阿靖动手,两桩都是他错在先,全家人如何,全家人能在镇上随心所欲了?”林羡看都懒得看郑郁文一眼,只讲目光放在全家郎君身上,“若是这个道理,我是想去问问全家大娘子,全家是不是认这个道理。”

    全家人口简单,年纪这么大的郎君只一个,全家大娘子生的。

    全睿听见自己娘被林羡提起,一时有些气短。他娘对他的管教一向很严格,规矩上的事情是没有别的话好说的。

    他一开始也不过是想要将那伞拿过来塞到郑郁文的手里,再看看他和林家娘子的热闹罢了。如果说针对谁,其实也是奔着郑郁文去的。

    只是这会儿如若服软未免太过跌面。

    全睿咬牙指着林靖道,“明天起你不用来上学了!我让书院开了你。”

    林羡不慌不忙的拉着林靖,面上半点不怵,道,“随郎君高兴,我们先告辞。”

    活脱脱是半点儿没有将全睿的威胁看在眼里。

    等到第二天,林靖也不去上学了,去梁家练了功以后,和梁鸿义说,“师傅,我今天不去上学,您陪着子圭去书院吧。”

    梁鸿义正坐在石头上吃早饭,见林靖一套拳打下来行云流水,正觉满意,听到这一句愣了愣,问,“怎么不去上学了?”

    “今天不去,”林靖也是老神在在,只摇头也不说明白。

    梁鸿义放下碗筷,“反正你不上学了,那帮我陪着阿旬去书院里也无碍。”

    他现在将梁旬的交托给林靖是十个放心,一个多月下来已经清闲惯了,哪里愿意将这差事重新挑回自己肩上?

    倒是梁冯氏从屋里走出来听见这话问了其中详细。

    再等听完林靖的话,梁鸿义却是笑了,“挺有意思。”

    梁冯氏拧着眉头,“那全家郎君未免太张狂了些。”

    “这是丢了脸面要找回来,”梁鸿义摇头,咕嘟嘟的喝下了最后一口粥,“不过只怕这脸面最后不仅找不回来,反而要丢了去。”

    的确是这样。

    青哥儿与江哥儿早上一来书院去见了先生,告诉他靖哥儿以后不来书院了。

    书院的先生昨晚上听了上头人嘱咐下来说全家人开口,要将林靖给开出书院。老先生当下发了脾气,话说的颇不给脸,“那个全家的木鱼我是教过的,读书没有多少聪明气罢了,现在还想作这样的怪?实在枉为读书人!”

    林靖是他教了这么多年里数得出来让他喜欢看重的学生,因为一个纨绔开口能将人给开了?

    老先生左思右想,觉得恐怕是林家两个孤苦的姐弟惧怕全家的势力,于是当下课都先不上了,亲自要去林家将学生请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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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四十章
    </script>    全睿昨日使了性子嘱咐人去书院打了招呼,后头人回来自然不会和他说老先生是怎么说他是个木鱼的。只说这事情摆平了。

    谁也想不到不仅老先生那边不放过,连林羡这边也和他的母亲有牵扯。丝丝缕缕牵扯出去,两人并不是他们以为的好欺负的孤苦姐弟。

    书院里的孩子给老先生嘱咐了自己温书,人人心里一片雀跃。等老先生拐出书堂,里头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

    有人问青哥儿林靖不来上学的内情,青哥儿则和江哥儿低语,“靖哥儿那边怎么办呀?”

    他们两人也没有什么头绪,只觉得林靖不来上学是天大的事情。隐约又知道是和全家人有关。全家在别的地方兴许不怎么样,但是在清溪镇上跺一跺脚震动全镇了。如果林家真的得罪了全家,可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结果。

    另一头,林羡也没闲着,她一早找了郑家娘子,请她去帮着到全家说一声。

    还将全家大娘子带过来的十两银子,自己添上了给阿茹的一两银子,重新凑足了十两包好了送去。

    前因后果解释一通后,郑家娘子立刻点头,“这的确太欺负人了,阿羡莫怕,我帮你去全家说一声,只是大娘子那里一向是很讲道理的,到时候若是她帮你找回公道,你也莫要赌气。”

    林羡不置可否,只再谢过。

    她前脚离开,郑家娘子后脚关了家里的门,揣着银子转身匆匆往郑家去了。

    林羡到家时,书院里追过来的老先生正苦口婆心的劝着林靖。

    “你莫怕,书院里我已经帮你推了回去,能不能读书这个是看资质的事情,哪里能让他一句话给推了?”老先生满眼殷切的看着林靖,“可是家里钱不够了?这个你也别怕,我回去帮你和书院里说,这些钱可以先欠着,读书才是头一份的事情。”

    老先生是实实在在的对林靖好,这个没的说。

    林靖低着头不说话,看着可怜的很。

    林羡一进院子,看见老先生在,于是上前客气的和他见了礼。

    老先生有些迂腐,见了林羡面上的好气收敛了些,只不过开口也算温和,“读书这个事情是很要紧的,更别说林靖是男子,他是你弟弟,该劝的要劝,小娘子莫要妇人之仁束手束脚,耽误了大事情。”

    这话一半好一半坏,林羡也不和他较真,不软不硬的应了,后便让林靖送客。

    又说郑家娘子马不停蹄的去了全家,进了全家门后一路去了全家大娘子的院子里,院子里的下人因为见过她几次,知道大娘子那里有用得着郑家娘子的地方,是以也没阻拦。

    让郑家娘子径直见了全家大娘子。

    全家大娘子一听郑家娘子来了,原本还以为是林羡做脂膏的事情有了进展,于是欢天喜地的将人给迎进了屋里。可等郑家娘子开口,那是个不一样的心境了。

    全睿昨天下学时是怎么想欺负人,又是怎么吃了亏后恼羞成怒,竟使性子让人断了一个少年郎的读书机会。

    全家大娘子用了林羡的脂膏以后,偶尔也和阿茹说起林羡林靖两姐弟,只说贫苦人家的孩子反而晓得争气,两人都是小小年纪,偏偏一个比一个厉害。

    说的多了心里自然也更看重一些,却不想会因为自己儿子出了这样不像话的事情。

    “林家小娘子说了,往后脂膏的事情便算了,还托我将订金带了回来,还说如若有失礼失约的地方望大娘子能谅解。”

    阿茹本无声的站在边上,听见订金两个字立刻一个激灵,心里惴惴不安起来。

    大娘子平素最不喜欢贪墨,此时如若看见只有九两银子……她的心跳不停,手心都冒出冷汗来。

    “这,怎么,”全家大娘子的眉头狠狠的皱起来,“唉,那孩子,真是太懂事了点。”

    “阿茹,”她开口,“你将那十两银子拿过来,再去库房里拿二十两银子来添进去,作三十两一起送过去,好好赔了不是。”

    “成双,”全家大娘子说道这里,又转头对另一个下人道,“你去书院里把睿儿给我叫出来,让人陪着一起去林家给人赔礼。”

    成双有些迟疑,“娘子,这大白天的……”

    全睿是个极其要面子的人,现在因为这么个事情要去给林靖道歉,铁定迈不过自己心里那一道坎。

    “大白天怎么了?”全家娘子瞪了她一眼,“难不成要挑三更半夜人睡觉了去?你只管告诉他,若是他不肯,那以后别回家了。”

    成双连忙应下,与阿茹一前一后的出去了。

    等走到人少的地方,阿茹才小心的打开郑家娘子带过来的布包,里面放着整整齐齐的十两银子。阿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林羡实在上道,心里对她的好感又多了一分。

    全睿给家里下人从书院找出来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你们现在过来干什么?”

    “郎君,您快些回去一趟吧,娘子那边要您去林家和人赔礼呢。”成双道。

    全睿瞠目,“赔礼?和那兔崽子赔什么礼,眼不见心不烦!”

    “娘子说您若是不去赔礼,那不让你回家去了。”

    “屁大点儿事情,怎么弄的这样要紧?”全睿也跟着吓了一跳。

    成双解释道,“恰是因为那林家小娘子和娘子是认识的,”她在全睿疑惑的目光下解释道,“给娘子做脂膏的那个小娘子正是了。”

    林羡是谁,林靖是谁,林家是什么全睿都不晓得,也不稀得知道。但是给全家大娘子做脂膏的那个小娘子他是想知道的。

    只听他目前说过那小娘子如何年纪小小却手段不凡,能将药膏做的这样好,真的有用云云。他听得多了也觉得林羡是个厉害的人物,曾还开口说若是个男子要去结识一番。

    “我哪里知道原来那个小子是她弟弟!”全睿叫苦不迭,双腿走的飞快,咬着牙进了家门。

    全家大娘子已经等他有一会儿,一见他恨不得上去狠狠抽一顿。

    “逆着东西,平日里不给我争气算了,如今还要做出这等丢人的事情,全家人攒了几世的名声都要坏在你这个东西手里!”

    全睿一向害怕自己母亲,此时躲也不敢多,给全家大娘子用手狠狠的捶了几下,闷哼都不敢出一声。

    末了只得告饶,“我错了,我错了,娘,我一会儿去赔礼道歉,请他回书院上学,真的,真的!”

    说着从地上爬起来,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全家大娘子坐在榻上顺气,恨铁不成钢的默念,“怎么得了这么个不成器的……?”

    又说全睿不敢拖延的到了林家,他身后跟着两个奴仆,身上衣着又不凡,一路引得不少人侧目。

    “林靖!林靖!”他站在林家院子门口,伸手扣了扣门,嘴里喊着,“你快出来。”

    门从里头给人用力的拉开,林靖那张冷飕飕的脸露了出来,“干什么?”

    全睿想起这小崽子手上有几分本事,一下连忙退到自家两个奴仆的身后,气短的道,“我,我来和你赔不是的。”

    林靖冷哼一声,“当不起。”

    “当得起,当得起的。”全睿一下呆憨憨,怕林靖不让自己赔礼,回去还要受自己娘一顿收拾。

    他想起全家大夫人,想起给她做脂膏的林羡,于是连忙道,“你姐姐在不在家里,让她出来见见我。”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林靖的眸子一下瞪圆了,“你要见谁?”

    要说前头还只是懒懒散散的不想应付全睿,此时真是像猫一半浑身的毛都炸起来,随时要挠人了。

    全睿不明所以,又有点怕,“你,你姐姐啊。”

    好在林羡听见外面的动静,出来解了围,“阿靖,怎么了?”

    林靖挡在她身前,道,“你不要出来,这里有我好了。”

    全睿一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小娘子,我错了我错了,你可千万还给做脂膏啊,以后在书院里,我罩着林靖,谁都欺负不了他。”

    林靖莫名的看着他,“书院里本来没人能欺负我。”

    全睿摸摸自己鼻子,满眼希冀的看着林羡,等着她给个答复。

    正此事,阿茹也赶了过来。她手上拿着一只小盒子,因为银子数量多,身后也跟着两个护卫的下人。一时都堵在林家门口,围了个密密实实。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已经是林羡想要的结果。

    <
章节目录 第四十一章
    </script>    全睿站在院子里,有些局促的四下看了看,左边一个面色不善的林靖,右边一只凶气毕露的黄狗,前面一个磨盘,后面一群叽叽喳喳的鸡仔子。

    他想了想,还是不很自在的往后退了一步。

    全睿是很想走的,但他不敢,林羡和林靖还没开口说个结果给他听呢,他回去无法和全家大娘子交差,宁愿再给林靖揍一顿来的好。

    母亲可怕多了,全睿想。

    林靖站在一边,看全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若不是刚才林羡进屋前告诉他要克制,他现在说不定早将全睿给轰出去了。

    此刻。

    阿茹和林羡站在屋里头说着话。

    “这事情前头是因为娘子并不知晓,不然的话也不会由着郎君胡来的,郎君从前也有过些小打小闹,但没有这回这么出格,唉,总之,”阿茹将手上的盒子不容分说的递到林羡的手里,“这是大娘子的一点心意,你好好收着,做药膏的事情你还是尽力些吧?”

    林羡也不接,低着头没说话。

    阿茹以为她是赌气,想想前后的事情觉得林羡是个乖巧孩子,做事也妥当,因而有心提点劝告两句,“阿羡,现在你若是接了这顺水人情,回去大娘子少不了还要教训郎君一顿,往后在书院里,郎君对靖哥儿也不会有二话的,你和全家的关系也能好下去,别的地方不说,是这清溪镇上,全家还是很吃得开的,这事情对你只有好处不是?”

    林羡这才抬起头,慢慢的,似乎很迟疑的点了点头,目光里有无奈也有妥协。

    阿茹这才笑起来,用力的拉过林羡的手,“喏,这三十两你拿着,药膏的事情好好办,以后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林羡点点头,开口声音轻缓,“谢谢阿茹姐姐,我知道了。”

    阿茹嗯了一声,见林羡这样,心里也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个可怜的孩子,这回应该是真吓着了。

    她的话交代完也要回去复命,是以没多停留,与林羡告了别,转头自己先一步出了房门。

    阿茹一出来,全睿用希冀的目光看着她。

    见她对自己点点头,全睿的心情才放松下来,面上一下露出笑来,一边顺着自己的胸脯一边小心翼翼的往外头走。

    林靖跟在他们身后,一声不响的去把院门给关了起来。

    窄巷子条条拐过,全睿忍不住问阿茹。

    “这边的事情应该好了吧,林家娘子说了其他什么没有?”他还是不太放心。

    阿茹摇摇头,倒是想起另外一个事情要和全睿先说一声,“郎君,依照着大娘子的指示,另外拿出来的二十两银子是从你下两个月的例钱里面扣除的,后头你难免要吃用的轻省些了。”

    全睿向来大手大脚惯了的,十两银子一个月在京城子弟眼中兴许不够看,然而在清溪镇上已经足够奢侈。

    他的脸色当下一垮,哭丧道,“简直要人命了。”

    隔天晚饭光景,萧祁文从兰城回来了。

    他的面色轻松,比离开时心情看上去好很多。

    吃晚饭的时候还主动与林羡提起后面的行程,“我后面还有几天空,你想什么时候走?”

    “你刚来回过兰城一趟,路途周折难免疲惫,不如休息一天再走?”林羡道,“刚好我算算怎么走路途最轻省。”

    林靖在一旁听见了他们两个的安排,难免要问,“我能跟着去吗?”

    在他眼里萧祁文如狼似虎,是不像好人,哪里能放心的把林羡这么交过去。

    “你还要读书,”林羡摇头,抬手为林靖添了一块子的菜,“一匹马上带两个人已经差不多了,三个人不好带了,家里还有狗有鸡,得有一个人照顾着。”

    等入夜,林羡在厨房里烧水,林靖站在她边上仔细的嘱咐她。

    “等明天我去城门口问问租一辆马车多少钱,咱们家里现在有马,租个架子想来是不贵的,不然在马上实在太过颠簸,”他想了想,继续道,“在外面的时候万事都要小心,跟他跟的紧一点,可别和旁人多说话。”

    虽然林靖知道有萧祁文在,林羡给人拐去的可能性实在微乎其微,但是心里的隐忧不说出来还是难受的紧。

    不过讲来讲去,对于林羡要和萧祁文单独出去这件事情,林靖很别扭,是一股不知怎么描述的别扭。

    他虽然还不太知道其他的情感,可是心底里头的独占欲却日渐冒出了头。特别是在和林羡长久以来互相依持中,他更有些理所当然的觉得林羡合该与他一个人亲昵一个人好。

    “我知道的呀,”林羡忍俊不禁,她往灶膛里又添了两根柴火,然后起身掀开锅盖看了看,“出去我铁定是会小心的,我还担心你在家里一个人会不好过呢。”

    知道林羡这是关心自己,林靖心里高兴,他从一边将洗脚盆端过来,熟门熟路的拿起勺子开始从锅里勺水,“嗯,反正我们两个都要小心点。”

    他勺好了水,端起来要往外走,“我送去给他洗脚。”

    “哎,我去好了,”林羡追上去,她知道林靖与萧祁文不对付,却不想林靖侧身一躲。

    执意要去,“阿羡无需做这样的粗使事情。”

    他抿着唇,神色认真的很。

    林靖一向是毫不掩饰对待林羡好的。

    林羡于是停下脚步,心里觉得暖融融,忍不住露出笑容来。

    全睿已经两天没有来书院了,弄得书院上下那些有些年长的少年学生都窃窃私语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将时间线索串联起来,起先是全睿和林靖在书店里起了冲突,而后传出全睿不让林靖来读书的事情,可隔天书院的老先生又亲自去请了林靖,再转眼,竟是林靖照常读书,全睿一声不响的没来了?

    谁都知道林家是孤苦两姐弟,却不知道这一回怎么全睿会在这样的事情上吃了亏。

    等到第三天,全睿终于来了。

    一来面色倒看不出什么,只不开口说话,到他面前凑声的多半讨了没趣。

    郑郁文在一边思来想去,终于还是坐不住,想要上前试探全睿的心思,却不料还没等开口,全睿一见他主动说话了,“你给我走开些,晦气的很,若不是你,我也没这一顿!”

    郑郁文自诩才子,平日里全睿虽然对他不是多亲和,但好歹还留有几分尊重,此时的一串话却是说的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双腮顿时涨红成了红霞,要多狼狈难堪有多狼狈难堪。

    “睿郎……”他忍着周围人哄笑带来的屈辱,上前抬了抬手问,“不知我有哪处做的不好?”

    全睿本来不想理他,但给他弄得烦了,再想起阿茹和全家大娘子说话时自己听见的那些事情,更看不上郑家人,“你哪儿处做的好了?”

    他鄙夷的看着郑郁文,恶声恶气的正要往下说完,忽然又想起大娘子嘱咐他在外头不好胡说八道,以及林羡现在和郑郁文到底没有关系,再提起反而对林羡不好,这才堪堪收了声,最后嫌恶的摆了摆衣袖,赶苍蝇似的,“走开,走开。”

    郑郁文这般讨了个没趣,几乎羞愤欲死,转身踉踉跄跄的走了。

    又说林羡与萧祁文上路了。

    一大早林靖果然如他前头所说的去城门口看了马车的事情,还亲自送林羡上了马车,赶在最后往林羡怀里塞了一大包热烘烘的糕点,“路上小心点!”

    林羡只好从窗户里探出头来和他招招手,“你快些回去吧。”

    马的身上多了一个车架子,行走的速度比寻常慢了很多。一早到将将天黑才在一处山村下落脚。

    萧祁文和村民换了点吃食,夜里让林羡睡在马车里头,自己则在车外头抱着一床被子打瞌睡。

    山民有好有坏,摸不清底细前还是防备着些来的稳妥。

    第二天天边还是闷沉沉的墨蓝色,两人便收拾好进村了。

    现在专门种草药的少,多半是去山上采药。山村里许多人家世世代代都是采药卖钱的,连普通村民说到草药都能将草药讲的头头是道。

    一听林羡他们是来收草药的,更高兴了,都拿出自己家里的藏货给她瞧。

    林羡从前在清溪镇上买药的时候觉得药的品质不够好,前面是面前凑活了,现在却不打算如此。

    这会儿众人拿出来的草药却和清溪镇上的草药没有什么差别,她不免有些失望。

    “若是药品相好,价格上我可以多出些钱的。”林羡说着在人群中环视一圈,发现众人的神色均低落下去,隐隐约约还传出抱怨的低语声。

    正此时,一个女声忽然插.了进来。

    “我家里有些好药材,你要去看看吗?”顺着这个声音,许多人和林羡一起转头看去。

    说话的是一个约莫二十上下的女子,她开口时乡音没有这些村民重,整个人的精神气也不一样。

    既然已经到了,若是不去看却可惜。

    林羡回头看了一眼萧祁文,后者对她点点头,于是便跟着那女子走了。

    一气儿走到村子外围也不见那女子停下,林羡这才发现她并不住在村里。

    她开口问,那女子不以为意的道,“我和我丈夫住在山上,我丈夫是个猎户,我闲来种种草药,织布一类的小事。”

    “草药是你自己种的?”林羡有些惊喜,“都种了哪一些?”

    “只是一片小园子,也是这四五年里渐渐开辟起来的,能种的有限,不过起码这山里有的我那里基本都有,只不过数量少一些,品相都是上乘的,我家郎君三五天要去镇上一趟,他去卖野味,偶尔将我的草药顺带拿过去,只是他们出价太低,后面我懒得让他拿去把草药糟践给不懂不舍得的人了。”

    她说到这里才回头看向林羡,似乎是在估计这半大的孩子是不是懂得舍得的人。

    “你一个孩子,怎么会出来收药呢?”她又笑问。

    “反正价格上我是不会短了你的,”林羡避重轻的答道,“只要你的草药真是好的,价格你来说。”有了这句话做保证,那女子似乎定了心神,加快脚步带着林羡去了她的药园子。

    药园子里果然林林总总有不少草药,每一样都打理的很好。

    不过这会儿吸引了林羡目光的是院子角落里一堆兽骨,“这个是什么骨头?”林羡问。

    <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二章
    </script>    那女子回头随意一瞥,道,“都是些陈年兽骨,多是鹿骨,从前有些虎骨,后面都送去镇上卖给药铺了,另外还有些野山猪的骨头,那是不值钱的东西了。”

    林羡原本有好几个方子想要做,但是碍于没有鹿髓等药材,清溪镇上的药铺里有是有,但是量很少,听说多半都给全家这一类有钱人家买回去存着了。

    且算有的买,价格也很贵,几块要小数两银子了。

    “不知如果你们直接拿去城里卖给药铺,是怎么算价格的?”

    女子见林羡似乎对这些骨头有兴趣,便停下脚步回头和她认真的说起话来。

    “价格这个是我丈夫知道的,他现在还在山里头打猎,约莫天黑之前会回来,你若是能等,到时候问他?若是要将骨头拿去卖的话,他都是先在家将骨肉分离,骨头和肉分开按斤称两的算。”

    林羡有些为难,“今天晚上必须赶回家里去了。”

    她出来前和靖哥儿说过的来回两天回去了,林羡心里也担心林靖一个人在家里不安全。

    萧祁文倒是一派轻松,“也不着急,再留一天也无碍。”

    那女子笑着将林羡往里头引,抬手一样样指过去,“这些都是我从山里挖来挑着品相好的种下来的,打理了有几年了,现在看着也讨喜不少。”

    林羡低下头仔细查看那泛出绿意的叶片,每样都和自己在书里看到的对照过去。每看一个,林羡的心里松快喜悦一分,这里的药材品质的确很好,和她从前在药铺里买的没法比。

    “这个怎么算价钱?”林羡于是问。

    女子对此早有打算,立刻接道,“要分干湿两种了,新鲜的水分大,价格便宜些,晒干的分量轻,价格要贵一点了,反正两个价格都摆出来,一种药放到不同的方子里也分干湿,全看小娘子你自己的意思了。”

    林羡点头,后头一连又看了十几种,均是品相上乘,便更加满意了。

    兴许是见林羡真心想买,那女子略一犹豫以后,站在药园子门口对她道,“小娘子若是还有心看药,我在靠近山里边一些的地方还有些少见的药材,山脚下中不活,都是要半山腰上才有。”

    萧祁文原本懒懒散散的动作这才舒展起来,眸子往不远处的山上一瞥,飞快的判断了地形与山上有埋伏的可能,断定事情没有异样以后,他收回目光,“你若想去去,我陪着你。”

    林羡也正好回头看他,见萧祁文这么说,心里大定,另一边也心痒的想看看剩下的那些药材是什么。

    三人沿着山路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才绕到那处山腰上的药田里。

    “这路平时只我一个人走,前些年还有不少猛兽,后面我家郎君在这里放了不少捕兽夹,几只老虎都迁移到了另外的山头这才好了些,只不过时常还是有禽兽作怪,”女子一边推开药园子的篱笆门,一边解释道,“不过这样也好,村民不敢轻易过来,省事儿不少。”

    林羡因此露出疑惑的目光。

    似乎这家人与山下村民关系很淡?

    前头在山下问药时有些奇怪,现在回想起来更明显了。

    “我和我家郎君都是外姓人,不算山下村子里的,”女子解释道,“我们祖上在京城,后面随着他们迁移回来的。”

    她的话音一落,随着篱笆门的缓缓开启,整片药园子落入了林羡的目光中。

    “这,”她的视线才扫过去,立刻吃惊的吸了一口气,“这些草药我在书上见过,药铺里都寻不着的,怎么你这儿都有?”

    女子对林羡小小年纪懂行有些没预料,但随即也露出自得的神色,道,“这园子里不下百中草药,只是我每样都种的不多罢了,药铺没有半点不奇怪,这些药可都是我家祖上从京城那边的药园子里带出来的,两代人幸苦存到如今,都是做药种放着的,传到我身上已经是第三代了。”

    “这些本来是不指望着卖的,照老人家的话来说么,是怕这药别的地方再找不着,这儿又断了,真真造孽,不过要我说那都太过顽固,赚了钱才能多种,后头保存才能好不是……”

    她絮絮的说了一通,却见林羡已经浑然忘我的低头捻着一小片草药的叶子仔细查看,脸上的神色又惊又喜,连带着眼眶都竟有些泛红。

    “哎,你……”女子踌躇一会儿,觉得林羡有些奇怪,“你小小年纪,今年才几岁呀,怎么会对这些东西有兴趣呢?”

    “在家里看了基本医书,渐渐觉得这个有趣了。”林羡抬起头,回答的颇为含糊。

    女子闻言,脸上的神色有些淡下去,她直起腰板抿唇道,“若你只是大户人家想买回去玩玩的,我不卖给你,虽然如今我家过的落魄,但是当年在京城的时候……”她的声音低下去,觉得和林羡这么个半大孩子说这些也没有用,干脆停了。

    不过她反复提到的京城与药园却引起了林羡的兴趣,她试探着开口问,“娘子说你家祖上在京城生活,又是专门打理药园子的,怎么会回来?”

    “主人家里要回来了,自然跟着回来了,后面主人家开恩免了奴籍自己出来过日子了。”女子道。

    “传闻京城曾经有个声势不得了的铺子叫‘馥郁’不知娘子有没有听过?”林羡心中一动,问的越发直接。

    “自然听过!那是曾经我家祖上的主人家开的。”女子笑道,“当年京城盛景,我祖父在我小时候和我不知道说过多少遍哩,王侯将相都是一药难求的。”

    撞上来的巧合也莫过如此了,林羡心里波涛汹涌,抬头声有笑意,字字掷地,“那你这药园子从此以后要有大用处了。”

    一番关系梳理后。

    原来这女子名叫孙香织,祖父辈儿的正是跟着林羡祖父打理药园的。当年林家散了家奴,那些仆妇多半都往自家家乡跑,只孙家在恢复本姓后还愿意跟着林家往江南迁移。

    如今几乎还将曾经的药园子完整留种下来,更是让人不得不钦佩了。

    而在得知林羡是林家人,而林父也早亡后,孙香织竟一概前面的冷静,拉着林羡的手哭个不住。

    “我多年前,还是很小的时候去镇上见过你父亲一次,那还是给我祖父带着去的,转眼都十五六年了,后头祖父离世,我嫁人,物是人非,没想到已经成了这样。”

    “世事难料,”林羡还是温和的笑,“现在看来一切还好。”

    孙香织点头,“还好还好,还有你在,我也算有了主心骨了。”

    这片药园子本来是林家人曾经让孙家人打理的,里头的许多中草药基本上除了用来做脂膏无他用。这么多年也是还存着一个林家可能东山再起,重现当年荣景的念头,要不然孙家也没得这么一咬牙干这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如今知道林羡还有恢复家族产业的打算,可不得让人松一口气?

    因为这一重关系,药草的事情是没了,不过要敲定的事情却多了。

    那药园子里的百种草药虽然现在种植的面积还小,但是少也能拿出一点来用,加之孙家人从前每季度的收获也都好好保存着,对林羡现在来说是不缺用的。

    后头要怎么给林羡送草药,每次多少,带些什么,这些事情还没聊通透天差不多黑了,于是原定要走的计划不免再拖了一天,要第二日早晨再动身。

    对此林靖半分不晓得,林羡走的第一天他在被窝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心中那点原本爬满心房的恐惧越发被放大出来。

    他什么都不怕,怕林羡不在。对于林靖来说,林羡是茫茫黑暗里的光芒,暖融融的将他拢在里头,把他的不安感驱散,让他不至于因自我防备而露出全身的尖刺戳伤别人。

    换句话说,他是只狼崽子,咬人不咬人看林羡一句话呢。

    等到第二天,林靖记着林羡和他说的这天要回来的话,下学的时候高高兴兴的跑回家,瞧见门上还是早上自己离开时上的锁,心里冷了点。

    然而到天黑透林羡还没回来时,林靖彻底站不住了。

    萧祁文不是个好东西,难不成阿羡出了什么事情?还是说,阿羡不要他了?

    恐惧霎时间将林靖层层包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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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四十三章
    </script>    春雨脸面的往下坠落,带来丝丝凉意与阵阵生机,却浇不散人心中的烦扰。

    林靖捏着书本,应先生的话起身将他刚才说的古文通解了一遍,语句顺畅措辞精准,引得老先生又是好一番赞扬。

    林靖面色不变的坐回原位,在一众同学艳羡与敬佩的视线中,他藏在书本下的手捏的死紧,心里担忧林羡已经一整天了。

    理智一边告诉他,路上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也许只不过因为下雨道路难走而拖延了一天,但是种种隐忧纷拥而上,将林靖的心绪拖垮。

    “今天这一课要回去好好背诵,明天我来抽查,若是谁背不出来的,”老先生手里捏着戒尺,目光在下面的学生身上扫视一圈,冷冷的看得他们发颤,“我这尺子打人不客气。”

    下学的时候总是欢快的。

    一把一把雨伞如同在雨里瞬间盛开的小花一样,或陈或新的舒展开来,四散飘进雨幕中往全城移动。

    “我娘中午和我说晚上有鱼吃,鱼可真好吃,只是刺太多了,我小时候喉咙里头卡过一次,痛的要命……”青哥儿撑着伞和江哥儿一左一右的走在林靖身边,嘴里漫无边际的说话。

    江哥儿道,“反正你的祖母疼你。”

    “是了,”青哥儿笑,“她没回都帮我把鱼刺挑干净,不然我是不敢吃的。”

    从书堂走到书院门口有一会儿的路,经过好几道门。雨滴点点打在地砖缝上,将那新冒出芽儿来的青草打的往下弯,后又快速弹跳起来飞溅出水滴。

    学生们的脚步匆匆,说话的声音也混杂,连着角落里忽然传出来的几声惊叫也隔了一会儿才传进众人耳朵里。

    “那边怎么了?”青哥儿停下脚步面带疑惑的转头看去。

    他们身边约莫五六步远的地方一些学生乱作一团,正快速后退。

    “靖哥儿,”江哥儿出声叫住并没有理会只自顾自往前走的林靖,他这才慢慢的回过身来,眉头拧着。

    “做什么?”

    也是这个时候,那些人已经退到了林靖面前,慌不择路背后视线难及的差点儿撞上他。

    林靖伸出手拎着那人的肩头,半抬半拽的将人给扔到了自己身后,目光追过去,一条有小孩手腕粗细,长有七八尺的灰黑相环的扁头蛇正嘶嘶吐着蛇信子,飞快的往这边游过来。

    “我的妈呀!”青哥儿吓得手里的雨伞也差点儿拿不住,旁边的人又乱作一团,一时之间躲都没地方躲。那蛇也不知道怎么的,偏偏往他那儿去。

    “靖哥儿,救命,救命啊!”青哥儿腿软的站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又没其他人好求,当下只能向他心里头最厉害的林靖请求。

    林靖心里正烦闷,见了青哥儿那面脸鼻涕眼泪的模样比平时还要呆傻,更有些想抬脚踹他。

    他将手里的伞柄一斜,足尖往前追了两步,伞面随着伞柄快速转了起来,将那一跃而起的蛇挡在伞下,与青哥儿隔绝开来。

    那大蛇给这么一挡,更加恼怒,立刻转换了目标,回头直直的对着林靖来。

    林靖目光冰凉,半点儿不怵,掐准时机出手如电,一把将那本想咬他腿肚子的黑蛇的脑袋捏住了。往下滑到三寸与七寸两处各自飞快一折,黑蛇往上缠绕林靖手臂的动作还没完成,软软的死透了。

    一场虚惊,等书院里的先生们赶过来的时候,林靖正捏着那蛇脑袋不耐烦的和青哥儿说话,“还不快起来?”

    他面色黑沉,语气不耐烦,可看在青哥儿眼里,此时的林靖仿若天神降临,如果不是他手里还拎着那一条骇人的大黑蛇,他简直想要扑到林靖怀里了。

    靖哥儿实在是,实在是太厉害了!

    不仅是他,在场的其他孩子从前也只听说林靖读书好,打架似乎也厉害,却不知道他还这样有胆识,对他不免更加刮目相看。

    此时连书院的先生们看见林靖,都不免佩服。这蛇要是伸展开了,快有两个林靖那么大了,这会儿给他拿在手里如若无物。

    读书人多半看不上莽夫,可能将两者身份结合的这般巧妙,却真是找不出几个了。

    青哥儿一面抹眼泪一边亦步亦趋的跟着林靖往外走。

    江哥儿在旁边安慰他,“蛇都死了,你别哭了。”

    “我是怕,”青哥儿哭道,“要是被咬了怎么办啊?”他停了停,看着林靖的背影,语气又变成十分崇拜,“还好有靖哥儿在,他太厉害了,什么都不怕,像个大人一样。”

    话正说到此处,还不等江哥儿附和一句两句,他们忽见林靖甩下手里的那条大黑蛇,猛地大步跑起来。

    那架势活像是前面有金子掉了满地。

    那黑蛇的尸体随着他的手劲儿飞起一阵又掉到青哥儿的脚边,吓得他当场哇哇大叫,差点儿攀到江哥儿身上去。

    书院对面的树下听着一辆马车,马车门开着,车下站着个小娘子,不是林羡是谁?

    随着林靖越来越近,林羡开口说,“本来是打算昨天回来的,只是那边收药材的事情出奇的顺利,要商谈的事情多了些……”反而耽搁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林靖已经扑进了她的怀里,伞掉了,书袋也掉了。

    这些他全都不管,一双手紧紧的搂住林羡的腰,头枕在林羡的肩头。雨滴没有打湿林羡的衣料,此时却给林靖的泪水一下浸润了。

    林羡叹一口气,抬手摸摸林靖的后脑勺,“是我不好,失约了,阿靖别和我生气呀。”

    “不和你生气,”林靖哽咽的声音传出来,“只要你别不要我。”

    他太怕了,怕的无所适从,怕的心里头从前对生活的憎恨,对其他人的厌恶都爬了出来。若是没有阿羡,林靖知道自己对周遭可能装都懒得装。

    萧祁文从马车上钻出来,见状抬手要将林靖揪下来,“像什么样?”

    这小杂种仗着自己年纪小,快将他表妹的豆腐吃干净了!

    林靖拦腰抱着林羡,将她往旁边带了两步,轻巧躲过萧祁文手上的招式,而后目光不善的看向他。

    上回见林靖的时候还是一抓一个准,这会儿竟滑溜似泥鳅了。萧祁文从他手上的动作看到脚上的动作,步履很稳,基本功是真的扎实打下来的。

    坐上了林家顺路的马车,青哥儿绘声绘色的和林羡描述了那条大黑蛇,以及林靖刚才是多么勇猛。

    林羡正笑着用玉白色的手绢为林靖擦手,林靖带着些老茧的手摊开放在林羡纤巧的手里,让她从掌心擦到指缝,间或与青哥儿应对两句。

    “真的呀,春天野物出来的多,是要小心一些了。”

    林靖却不喜欢青哥儿烦林羡,于是瞪他一眼道,“一会儿回家把裤子换了,湿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尿了。”

    青哥儿知道在林羡面前的林靖是会收敛很多的,断不会揍自己。于是大着胆子回顶一句,“我这儿不是尿的,刚才,刚才,我还看见你哭了呢!”

    林靖给他说中这一处,脸有些涨红,林羡轻柔的将他另外一只手给拿过来一样的擦拭,又笑着对青哥儿道,“靖哥儿一个人在家里好几天了,前头是我和他失约了的缘故,和我不太高兴。”

    “原来是这样。”青哥儿低声点头。

    林羡这样温和,他反而不好意思取笑林靖了。

    差不多一刻钟以前,林靖还惶惶不安的想着以后的归依,怕林羡不要自己,怕林羡不再回来。此刻却觉得自己好像沉溺在林羡的温柔里头出不来了。

    阿羡实在太好了,读再多书,用再多语言也堆砌不出来的好。

    时间最好再过的快一些才好啊。林靖想。

    而时间的确过的很快。

    六年后。

    仲夏时节,暑气阵阵将空气灼的如热铁。

    清溪镇上小半的铺子都没开门。一家铺面不算小的店半掩着门,门口停着一辆马车,里头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

    “怎么才来?我们家娘子说了,夏天到了,各类脂膏的保存时间都短了许多,这个是昨天新做出来的,半个月用了,至多二十天,过了那期限涂到脸上反而有害了。”

    “前面送了一趟冰回去,耽搁了一会儿,多谢掌柜,银子请收好。”

    里头的说话声便停了,须臾走出来一个青年男子,手上拿着一只装好的木盒上了马车,抬头看了一眼铺面上牌匾写着的“馥郁”二字,后才快马走了。

    <
章节目录 第四十四章
    </script>    从发现孙家的药园起到林羡十五岁,五年里头她都没有将牛掌柜那里的铺子收回来。这五年里,她潜心通读各类医术,整理各种药品,一一将各类药效试验过去,光是自己重新做的笔记都有厚厚一箱子。

    五年过去,她才觉得自己耐下性子有了些收获。

    另外,这五年里头也做了许多其他的事情。林羡虽然没将铺子开起来,然而从起初全家大娘子那里传出去的名声已够她在清溪镇上出名一回,更不说全家的那些亲戚妯娌,无论在不在清溪镇上的,只要见过全家大娘子的白净模样,也无一不信了林羡做出脂膏的奇妙来。

    一传十十传百,富人之间就传遍了。这些愿意砸银子的,一个客人顶百个。林羡就在家里偶尔接一两个新单子,每月再将旧单子照例做出几份送过去,一月也能有十两左右的进项。

    约莫是其中的第三年,林羡十三岁的时候,萧祁文再回来就带来了兰城那边的准确消息。海运定了要开,已经在指派官员,查看具体事宜。

    这么一块儿香饽饽,怎么也要咬一口的。

    兰城随着海运兴盛,又随着海运萧条。这么些年沉寂已久,海运要开就是稳稳要重返千金身价的。林羡踌躇已久,彼时手上又攒了小百两银子,是以托着萧祁文过去乘着物价还没有飞涨起来的时候买了一处带铺子的小院子。

    地方不算大,但好处在还带后院,能住人,铺面不大却也胜在地段很好,就在码头主路的那条街上。

    随着海运要开的消息,物价势必要往上涨。

    果不其然,也就是铺子买回来的小半年后,海运的消息便彻底传到了民间。原来林羡花了八十五两买回来的小院,几乎昼夜之间翻了三倍。

    只不过虽然说了要开海运,但是也不是说动就能动的。这不是从那以后又是两年,还只开了个埠头?不知是朝廷里头的事情没处理干净,还是另外有什么纷扰,海运一事的步调又有些慢了下来。

    而牛掌柜那里的绸缎庄开不下去了。

    年前也不知怎么的生了一场大病,后头绸缎庄就有些疏于管理。牛掌柜又是个鳏夫,无子无女,渐渐无奈起来。干脆失了做生意的心,收拾好细软回乡养老去了。

    林羡于是才将铺子收回来没再转租,凭借着自己攒了五年的名声,铺子出的货品不多于是就常常处在不够卖的时候。

    到如今其实还没开足一年。

    铺子里被唤作掌柜的人叫雪英,今年十八岁。也是父母走的早,家里却还有三个弟弟妹妹等着吃饭。带着三个拖油瓶自然没人敢娶,原本的婚事便没了。

    雪英到城里头原本是想卖身的,傻傻刚插了一个草标,就给林羡叫起来问了一番姓名年龄一类。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就给林羡给领回家里了。

    林羡看中的就是雪英的那股子傻劲儿。或者用她的话来说,是股子过分老实的劲儿。说话做事一板一眼,交代什么就做什么,让说什么就说什么,没有那么多心眼。

    更难得的是,雪英还认识不少字。好像是从她那个十三岁正读书的弟弟那里偶尔学得的。

    反正脂膏做出来都是摆在那里,会说话,会写字,不为其他人的油腔滑调所动,在林羡看来已经很好了。

    而林靖那边,这六年也有不小的变化。

    最大的一个变化自然是从一个稚童长成了少年。书院里头,林靖善学好学的名声一直在外头,一路从老先生手里到其他两个更博学的先生手中,没有一个不赞扬他。

    只不过要将林靖与他们的其他得意门生摆在一处,不同之处却也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经年累月的习武,他的身形结实,身材也很高大。还不到十四岁就快有六尺,若不看面相只看背影,谁都要以为这是谁家青年,哪里像是个只有十三岁半的少年样。

    加之林靖的心性越发稳重,虽然并不和书院里的同学多么亲近,然而却也是人人敬重他。早不是六年前那副偷偷在他背后说闲话的模样了。

    他们一边仰慕林靖的学识与本事,一边也是怕给林靖一拳头揍的稀烂。

    月前有个不长眼的小贼半夜爬到林家偷窃,给林靖一拳打飞出来的时候胸骨都不知碎了多少根。就那样,他的脚上还被一只凶神恶煞的大黄狗咬着呢!

    看见过的人说是连白骨都给咬的露出来了。

    后头一问怎么着?实实在在是一个倒霉的小贼了,他原是在墙头上悄悄的走,准备越过林家去另外一处院子,却脚下一滑摔了下来,硬生生去了半条命,如今还在牢房里同老鼠作伴,哼哧哼哧的养伤呢。

    从前还有里里外外暗指明指林羡是个克人命的,到了如今都渐渐淡声下去。

    旁的不说,林靖一日长得比一日高壮,这便让人没法子指责了。

    于是传闻随着时间变化,慢慢的只剩下林羡克夫这个名声。

    至于为何还留着克夫这名声,与郑家有关。

    当年郑郁文顺利过了童生试,后头一路往上要参加府试院试,却没能再往上进一步,如今已奔着弱冠之年去了,愣是还从前那副样子。

    从前可以说郑郁文在同龄人之间出类拔萃,现在是怎么看怎么是个笑柄。

    然而眼见着是个人才,怎么就断在这样的年龄上?总有好事的想来想去,要找个人怪一怪。于是七弯八拐的牵扯起来,想起郑郁文曾经和那林小娘子有婚约。

    好事的去郑家与人扯皮,恰好就和郑家人一拍即合,当下都认准了这个说法。

    而管他们外头是些个什么说法,林羡从前不在意,现在也就更不会在意了。

    等到日头最烈的时候终于过去,热浪从清溪镇上稍稍褪了,街上终于多了些人气。书院也在这个时候下学了。

    林靖早与青哥儿和江哥儿打过招呼,这会儿自己快步走出来往馥郁去,他记得早上的时候林羡说起今天是要去店里一会儿的。

    他想着若是这会儿林羡在铺子里头,他正好能和她一块儿回去。

    想到林羡,林靖一整天没怎么见笑的脸上多了些柔和的情绪。

    不过等到了店里,雪英见了他有些呆呆的抬起头道,“今天娘子没有过来呀,她说身子不适,一直在房里没有出来。”

    此时店里头还有两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躲在一边脸红红的看着林靖。

    他如今已经全长开了,褪去小时候的雪玉可爱,此时全是俊朗英武,少女思春的年纪,见了难免要喜欢的。

    林靖却权当看不见她们,听完雪英的话就步履匆匆的往家里去,心里想的只有林羡。

    院子里的鸡仔子早已经不知换了多少批,最早的老母鸡也在前年过年杀了吃了。如今是她的孙子辈正在院子里扫荡鸡食,小黄远远的已经听出了林靖的脚步声,头也不抬的继续打瞌睡。

    林靖着急的连门锁都懒得开了,他轻巧的攀上围墙,一翻而入,然后径直往林羡房门口走,敲着门急切的问道,“阿羡,你又来癸水了吗?”

    可是阿羡来葵水的时间他都记得啊,林靖一边拍门一边想着,断还没到时候呢。

    “不是呀,”里头传出轻细的声音,还是和平常一样绵绵柔柔,后头就有个人走到门边上,也不开门,先如往常说教一番,“从前就和你说过了的,癸水这个东西,你是男子,怎么好挂在嘴边。”

    自从两年前林羡头一回来癸水痛的脸色煞白将林靖吓掉了半条命,以为她中毒要死后,他就将这个记在了心头。自己去另外找了很多书来看。

    谁知道那些乌七八糟的书上记的都是狗屁话,多半还要说女子的月事不吉利,要躲避。

    让林靖来说,躲避个屁。他见不得的只有林羡受罪,旁的所谓道理全是鬼扯。

    后头好在林羡自己也懂药理,自己为自己开了药方吃了好上不少。于是林靖就将她来癸水的日子记得清清楚楚,每月提前两天就要亲自给她熬药,碗碗见底的看着她喝下去。

    到了正日子就更一惊一乍,只愿让林羡连走路都给他抱着。

    然而林羡早不让他抱了。自从林靖三年前满了十岁,林羡也要避嫌,两人在外头走在一处都要有一尺宽的间隔,在家里呢,稍微好一些,但是从前夸他时偶尔揉揉脑袋的事情也没有了。

    有时候碰到肩膀那都是不小心才有的。

    越这样,林靖想起从前刚来时候林羡亲亲自己脸的样子,越心痒了。

    他还是觉得自己和林羡该是最亲密的,是以对两人现在渐渐生出的距离感很是不满。

    “你哪里不舒服吗?你让开些,我要进来了。”他实在熬不住,站在外头多一刻,他就多想出一种恐怖的结果。

    林羡知道他的脾气,只好妥协,“我开门了,你等等。”

    她说着将门吱呀打开一条缝,后就是匆匆转身离开的脚步。林靖立刻追上去,却见林羡自己跑到床边将脸给埋进了被褥里头。

    “你不要过来了,”林羡的声音隔着被褥闷闷的,有些羞恼,“我,我脸上现在难看的很。”

    原来是她早上试药的时候出了错,那药不知怎么的与她肤性不合,弄得她脸上起了脸面小片的红点,摸上去虽然还是光溜溜的,可照镜子看同个麻子没什么两样。

    林靖扶着林羡的肩膀将她从被褥里拉起来,见状将前后想通了,这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他目光带笑,指尖轻轻碰了碰林羡的脸颊,“痛吗?”

    林羡目光带水明若星辰,双眉如柳,皮肤寸寸细嫩白净,合着那半披散着的黑发,美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林靖还放在她肩上的一只手忍不住往上挪了挪,向着林羡的脸颊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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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四十五章
    他的手半路上给林羡早有准备的拦住了。

    “不痛的,”她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抓了抓自己的脸颊,皱眉道,“有点痒,不过比上午已经好了很多了。”

    林靖没能摸到林羡的脸颊,有些失望。但同时又抓紧机会握了一瞬她的手,然后随着手掌滑落下去的动作自然的松了开去。

    他的身形高大,将外头的日光挡住。林羡偏头往外看,觉得时间差不多,“该做饭了。”

    自从家里有了雪英以后,林靖平时很不喜欢林羡逮着机会要自己动手的习惯。更别说现在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

    “你现在这样十分之九不能吹风,出去做什么?”他往前走了两步,回头谨防着林羡跟上去,“雪英还没回来,我去做饭。”

    林羡在家里闷了一天没有人说话,现在林靖回来了自然说个停不下来。她在房里呆不住,自己找了一块帕子掩住脸,脚步轻快的跟着林靖去了厨房。

    “我本来想这个若是好用,改明儿要让齐家娘子派人来取的,现在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用。”她做到灶膛下面帮林靖添柴。

    火光烧起来,映照的她的脸蛋橘色红彤。林靖的目光落在上面,觉着这时候语气略带抱怨的林羡格外可。

    弄得他心痒痒的。

    林靖垂下眼眸,拿出砧板和菜刀,下刀整齐飞快,一边和林羡说话,“等一会儿雪英回来给她试一试,你的肤性与齐家娘子不同,能不能用也说不准。”

    “虽然是这样,”林羡捧着脸有些愁,“还不知道这个几天能下去呢,明天香织要送药来了,给她见着了还要说一顿的。”

    孙香织的丈夫每月逢五会过来一趟,卖野味顺带着将林羡要的药材带过来。每月的廿五孙香织会跟着来,与林羡仔细说好下一个月着重要种什么药材。

    灶膛中的火焰旺盛,将锅烧的热烫无比。一勺冷水下去,激出刺啦一声。林靖将锅盖盖上,然后缓步走到林羡面前。

    她坐在矮凳上,小小成一团,面颊上又带着难得的沮丧,戳的林靖心头软绵绵,忍不住蹲下去与她平视,眼里又露出笑意来,“这有什么好怕的,”他仔细的看了看林羡的脸颊,“现在已经很淡了,等明天早上起来准保没有了。”

    自从来了癸水,林羡一年比一年长的慢。林靖却与她相反,还不到十四岁,却比好多成年男子都高。若是直起腰板站在林羡面前,林羡已经快要掉到他肩膀下头了。

    “你总是讲不听。”林羡伸手抵住林靖越靠越近的额头,“小时候可以这样,长大了不行了呀。”

    “为什么不行?”林靖的脸色往下一沉,有些委屈的看着林羡。

    他心里的燥郁一天一天的积攒下来,急于找个出口宣泄,但却苦于自己也懵懵懂懂的不知道怎么办。他只想亲近阿羡,像小时候一样能牵着她的手下学上街,甚至让林羡亲一亲他的脸颊,或者他亲一亲她的。

    “为什么不行?”林羡毫不客气的捏着林靖的耳朵拧了拧,“你自己读了那么多书,不要和我装傻。”

    她的指尖热乎乎软绵绵,碰到林靖的耳朵顿时如同火烧,一下灼的耳朵要掉似的。

    “那些书里一半都是狗屁道理,”林靖不满的抓住林羡的手,还想给林羡灌*汤,“我不认那些道理,我只认你。”

    “那我看你是要找打了。”林羡站起来,假模假样的做出双手捧腰的母夜叉姿势,话刚说完眼睛里头露出了笑意。

    练武到现在,连梁鸿义都没有把握在二十招内与林靖打成平手。这样的话也只有林羡赶在林靖面前说,还真当成胁迫了。

    “你把饭做好,火也自己烧了,我回房里去,你一会儿让雪英来找我。”

    林靖走到外头在哪儿都吃得开,进退处事人人都要夸赞一句,可对林羡他是没有半点法子。别说硬下心肠了,在她面前是连脾气都要没有的。

    雪英没有多久也回来了。

    她平时都住在这里,一日三餐睡,其他时候全在铺子里。剩下一个月还准她回家一起照应弟弟妹妹,再捎带点钱回家。

    虽然是作卖身进林家,可林羡还是每月会给雪英开些工钱,供她作家用。

    “今天弟弟找来了,所以在铺子里耽搁了一下,”雪英和林羡说话的声音隔着房门有些朦胧,可凭借过人的耳力还是清晰的传进了林靖的耳朵里。

    “哪个弟弟呀?”林羡问。

    “二弟弟,今年和靖郎同龄的那一个,恰逢今天村里有人赶牛车过来,捎带他一程,他说家里种了甜瓜,这两天每天晚上能拧下五个,家里吃不下给咱们送一些来。”

    雪英家里几个兄弟姐妹都要强亲近,这个让林羡觉得很好。

    “甜瓜呀,一会儿在井水里泡一泡切来吃吧,”林羡道,后头语气有些疑惑,“你笑什么?”

    “二郎和我说,大郎心里喜欢我们村上的一个小娘子了。”雪英语气欢快,似乎是觉得这个是好事。

    “大郎才,才比二郎大两岁吧?”林羡道,“也不过十五岁不到十六岁,这么早啊?”

    别说林靖,是林羡这么大因为一路都是自己过来的,对男女感情之类的也并不了解,懵懵懂懂还觉得是再长几岁才晓得的事情。

    “这个怎么还早啊,”雪英觉得林羡大惊小怪,“别说大郎了,二郎都早有了心仪的小娘子了,他做活那么认真,是想有一天能去人家家里提亲啊。”

    林羡没说话,可能是吃惊的说不出话来了。

    入夜,林羡在烛光下用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那些红点果然已经消退的差不多。她松了一口气,放下镜子。

    雪英从外头走进来,冲着林羡扬了扬脸,“娘子,我吃晚饭前涂的,现在还没长东西呢,这个我用了没关系。”

    林羡点点头,照着药理来说,这个脂膏应该是很有用的。她想了想干脆把林靖也叫过来试药。

    “我帮你在手上涂一点点,等会儿你睡觉前来给我看看有没有长出东西来。”林羡说着伸手握住林靖的手腕,抬起来帮他将衣袖挽上去。

    涂药的间隙想起雪英下午和她说的那些话,忍不住试探的问林靖,“靖哥儿,你不多久也要十四岁了……”

    “嗯?”

    “你有没有中意的小娘子呀?”林羡抬起头,视线刚好撞到林靖的眼中。

    她的明眸有光,深邃的要将人吸引进去。

    林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渴了,却又觉得喝水说不定也不定用。这个时候,林羡刚才问的是什么问题都模糊起来。

    “什么?”他费力的开口。

    “你有没有中意的小娘子,”林羡重复一遍,后自然的挪开目光,指尖沾了点冰凉凉的脂膏轻抹在林靖的手臂上,还担心林靖害羞不敢说,于是鼓励他,“有或者没有都没关系的,反正你的年纪到了。”

    她开口纯然像个贴心的姐姐,似乎还为他如果有喜欢的人而感到高兴的态度不知怎么让林靖有些恼怒。

    “我、没有!”他的眉头紧紧皱着,目光纠结的落在林羡的脑袋上,“我没有喜欢的小娘子,我喜欢阿羡。”

    林羡扑哧一声笑出来,哄孩子似的,“我知道呀,我也喜欢靖哥儿,不过这个和喜欢其他小娘子是不一样的喜欢。”

    “我不喜欢小娘子。”林靖嘴角微微抿着,反问林羡,“你喜欢别的小娘子?”

    “傻子,”林羡涂完脂膏,松开自己握住林靖的手,语气轻松随意,“我要喜欢的是郎君啊。”

    “你有喜欢的郎君了?”林靖大惊,一把抓上林羡的手,俊逸的脸上全是惊惧,隐约有呼之欲出的怒气,却不是对林羡的,显然是朝着那可能存在的郎君去的。

    林羡有些不懂为什么林靖的反应会这么大了。这些事情虽然她前面没有仔细想过,但是的确都是很自然的事情。

    也许靖哥儿也还很不懂,所以才会反应如此激烈。

    林羡想想还是觉得解释给林靖听比较好,“我现在还没有喜欢的郎君,你现在也可能还没有喜欢的小娘子,但是总有一天是有的,虽然这个事情我一直说不能强求要顺其自然,但往后呢找个人作伴总是好的是不是?咱们家里比从前好很多了的,你若是看中哪一家的小娘子,咱们去提亲呀。”

    林靖说不说为什么好气,但又有些灵窍给人慢慢敲开的感觉,“那么只有夫妻才能永远相守吗?”

    他反问林羡,目光有些灼热起来。(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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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四十六章
    跳订过多无法看到正常更新,补订可正常全订被挡是13言情抽了外头的人伴凑热闹半是惊奇,顿时鱼贯般前后挤着涌了进来,一下围挡在了王荣他们前头,阴沉着脸色骂道,“阿荣,平日里你带着人胡来算了,今天晚上可是要反了天了。”

    王秦氏披着外衣和自家相公慢吞吞的走过来,本想看些热闹,却没料到给人围在正当中额角因为疼痛淌满了汗珠的是自己儿子。

    她吓得三魂去了七魄,高声叫道,“我的儿啊!怎么在这里,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嘁,倒成了你儿子要紧了。”人群里不知谁嗤了一声。

    萧祁文将林羡与小五护在身后,冷笑一声对着众人解释道,“大半夜的,这几个人从外头偷摸进来上房揭瓦,这个,”他指了指王荣,从院墙上掉下来摔断了腿,后又将手指向剩下惊慌失措不敢乱动的三人,继续道,“这几个则在院子里自己吵闹起来,我隐约听见,说出来的话简直**的不能入耳,不是勾栏院是怡红楼,大家说说,这还能是个什么居心?若不是我今天办完事情赶了回来,却是不知家里表妹要遭遇什么灾祸!”

    王荣听得瞠目结舌,忍着痛也连忙要辩解,这腿分明是你给我踩断的!可才张了张嘴,却又转念想到,在萧祁文嘴里,他们还没来及破门而入呢,这要是给抓去官府法办,罪名兴许要轻巧不少。

    想到这里,他连忙收了声,低着头闷头闷脑的不说话了。

    “嗬,这心思也忒毒了点!一个孩子,从小都一块儿长大的,竟真做得出来!”

    “可不是,王家媳妇儿,王家当家的,这儿子你若不收拾,我们这可住不下去了!”

    “这么狠毒的心肠,谁知道往后能做出什么事情呢?”

    林羡低着头站在一边只管啪嗒啪嗒的掉眼泪,自有别人家的小媳妇过来将她揽着细声安慰。

    小五瞥见这一幕,心里一阵不高兴。

    啧,怎么说抱抱?

    小五将手上的菜刀放到地上,默不作声的往林羡身边挤了挤,抬头眼睛里冒泪花,软声糯糯的道,“姐姐,我怕……”

    他本长得可人,又是年岁里最讨人喜欢的时候。一张圆乎乎的小脸一苦,让那些个小媳妇儿的心一起软下去,伸手要将他一起抱进怀里,嘴上还道,“可怜见的,不怕不怕。”

    小五厌恶的看向那双伸向自己的手,还没给人碰到觉得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他抿着嘴将林羡拉过来,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肩头,然后转身对那小媳妇儿轻声道,“我,我要姐姐抱。”

    经了这样的事情,哪里能不害怕呢。

    那小媳妇儿虽然遭了拒绝,却也十分能理解,满含着怜的自己为小五找了开解的理由。

    林羡双手环着小五的上身,低下头将下巴放在他的头顶心,余光瞥见那放在地上还沾着血的菜刀,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鞋尖踩上去,碾干净了那几滴血珠子。

    萧祁文跟着道,“也是我们运气好,不然我又不会武功,这里又只有两个半大孩子,一个只会哭一个只会怕,他们自个儿吵起来,倒是一个摔断了腿,其余几个互相打断了几根胸骨罢了。”

    他这么一说,剩下的几个人也跟着唬了一跳,连忙否认,“没有,没有,胸骨没有断的。”

    可众人此时对他们都是鄙夷,哪里听得进去他们的辩解。

    萧祁文笑呵呵的走过去,“我学过点医术,有些时候骨头断了自己是察觉不出来的,摸才能摸出来,”他说着走过去将手指轮番往哪三人胸口轻轻一按,“这里,这里,这里。”

    三个地方原本没有半点疼痛,给萧祁文伸手一点却不知怎么的猛地传来一股子钻心的刺痛。

    “你好狠毒的手!”有人叫道,“把我的骨头都给按断了!”

    林羡一抹眼泪,哭道,“你们却是会冤枉人!这么多人看着呢,我表哥不过是指尖点了点你们的胸口罢了,一个两个的竟都能断了骨头?”

    “是,”一旁的邻人也看不下去,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敢胡说,不由更恼,“你们今天别管是断了多少根骨头,都一个个明天一起去官府,看看官府怎么办,由着你们胡来,不知哪天轮到我们家里了,谁还能安心?”

    这话一出,剩下的人纷纷附和。只有王家人肝颤寸断,吓得扑到王荣身边,为他向众人求饶。

    “可不能报官,可不能报官!”王秦氏哭的鼻涕眼泪一起往外冒,“报了官,我家阿荣还如何做人,若是吃牢饭那更是毁了他后半生了。”

    萧祁文冷哼一声,“若是今天让他们得了手,我表妹的后半生可不也毁了?好在是连房门都没让他们进去了。”

    几个混子给绕了这么一大圈,这时候才听出来,原来萧祁文扯个他们没进门的谎并不是为了减轻他们的罪名,只不过是为了林羡的名节罢了。

    王秦氏没别人好求,只能飞快的走到林羡身边,弯着腰同他求,“阿羡,平日里大娘也额米有亏待过你,你且当做心疼大娘只这一个儿子,往后若是荣哥儿敢往你身边凑,我自己把他的另外一条腿也跟着一起打断了!”

    王家当家人也跟在一边低声保证。

    林羡皱了皱没有,偏头看向萧祁文。

    萧祁文沉默一会儿,站出来道,“我虽是外姓人,可是阿羡是我仅剩下的亲人,往后照料阿羡虽不能常常顾着,然而也一两个月总要经过一次的,到时候若听闻有一点儿不测,我拼了命也要找回个公道。”

    王秦氏连着一路同邻里求过去,几个也当母亲的到底会有些不忍,纷纷别过脸去用手拉了拉自家当家人的手。

    再听见萧祁文的话,她便知道事情算是求成了,当下用力点头保证道,“一定的,一定的,我回去必定要好好收拾他,再敢不懂事,我头一个站出来收拾!”

    一夜光景,闹腾了个没有边。几个断了胸骨又给菜刀砍了的住的远,在众人的骂声中互相搀扶着灰溜溜的走了。

    剩下的人给林羡几句安慰,也没一会儿散了开去。

    “本来觉得还好,”萧祁文弯腰将那菜刀捡起来,正反两边都看了看,开口道,“现在放你一个人在这里住着,却真让人放心不下来了。”

    林羡心里也扑扑跳,其实有些后怕的。若不是今天小五和萧祁文在,无论少他们两个的哪一个,恐怕她现在都得不了周全。

    “今天晚上过后,想来是不敢的了。”林羡低着头,抱着小五的双手收紧了一点,正要往下说话,却见一把菜刀横飞过来,直直的架在了她的手背上,刀刃碰到了小五纤细白皙的脖颈,和血肉分毫之间。

    “你还随身带厨房的菜刀?”

    萧祁文的声音冷的掉冰渣子,他自然的以为这菜刀是拿来对付林羡的。

    却不想小五哇的一声哭起来,慌慌张张的求林羡,“姐姐,姐姐我怕!”

    林羡也给萧祁文突如其来的动作吓着,她抽回自己的手,而后握住萧祁文的手腕,央求道,“表哥,五郎兴许只是觉得好奇好玩了,况且如果不是今天晚上他带了刀在身上,又悄悄的睡到了床外边,恐怕我现在也站不在这儿了。”

    萧祁文闻言一愣,低头看着那装的人五人六的阴毒小白团子。

    菜刀不是用来对付林羡的这一点另说,说这小牲畜在关键时候竟还舍得赔上自己的命挡在阿羡前头?

    他因言再看看此刻紧紧依偎在林羡怀里的小五,又想到那给人碰一下满脸厌恶的小脸,一时心里有些犹豫起来。

    这小崽子实在聪明,谁知道这是不是他故意装出来的戏码?

    小五哼哧哼哧的闭着眼睛哭了一会儿,忽然睁开眼道,“我是故意带着菜刀的。”

    萧祁文和林羡闻言都是一愣,后萧祁文逼问道,“你带着菜刀做什么?快说!”

    小五在林羡看不见的地方死死盯住萧祁文,眼里的光像阴冷的蛇信子缠绕过去,他脆声软糯却又果决,“我带着刀,是想路上找机会砍死你!”

    这句必定是十足真心话来的,萧祁文信了。

    林靖的一只手慢慢背到自己身后,扶到刚才偷偷藏在身后的菜刀柄上,双目紧紧的盯着刘土山,只要他敢靠近林羡一点儿,这菜刀抽出来再砍下去必没有一点儿犹豫。(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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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四十七章
    屋里头亮堂堂的点着灯,其中摆设简单,放着一张软榻,下面陈列几张椅子,从房梁与长柱看来,这间房子刚建没多久。

    软榻上坐着两个男子,一左一右,一个歪斜的躺着假寐,一个正摆出脸色训话。下头是今天林靖遇上的那六个山贼,此时满面颓丧的站在堂中。

    想来刚才听见说话的人声是这个了。

    此时听他继续道,“这桩事情没完,你们可记住了那些人的脸长什么样?”

    “记得的,记得的。”几人连忙道。

    “明个儿一早,你们给我在路上候着,丢了这样的脸若是名声传出去,我们这儿的买卖还用不用做了?!”他显然是这个山寨里的领头人,“你们明日将昨天死的那个头砍下来带过去,寻常人见了也要吓破胆。”

    林靖收回目光,着暗淡的月色将庭院扫视一眼,这处寨子不大,另外虽然还有两间屋子,但满打满算都只能十几人罢了。

    屋里传来动静,里头的人正在往外走。林靖无声的后退两步,将自己的身形隐没在了黑暗中。

    来人三三两两一团,满身丧气的往旁边走。林靖不动声色的跟上去,一路到了另外一个屋前,又听他们道,“昨天那死人扔在了哪里?”

    “还能在哪里,”另一人回答,“昨天给陈大杀了以后扔在后头小山包上了,我早上去看,已经给野狼吃了小半。”

    “开了这先例,往后还怕什么?陈大说的在理,你在家时遇见的那些不平事,有几个人在官府寻着了真礼法?清官好官百年难遇,贼官却是一抓一大把,咱们和他们有什么不同?”

    这话全是歪理,也让林靖万分看不起。受当权者欺凌是一回事,然而以此为借口来图财害命,从另一个幸苦谋生活的人身上索利,是另外一种十恶不赦了。

    但凡以损人利己,残害他人谋生之人,多半会找出类似借口说服自己的仅存不多的良心,亦或是想以言语打动他人。

    林靖曾经经历过的人牙子也好,拐子也罢,无论平时凶恶或是温和,说起来的那一套话全都一模一样。

    “你们这些孩子可怜,那我不可怜吗?我家里还有五个孩子要养,一个比一个费心力,如今这等年岁里头,日子难道容易么……”

    他的思绪陷入以往的回忆里,面上的神色越发冷峻。

    屋里人还在说着话。

    “别人死好过我自己死,陈大说的话在理,他从前见识多,杀一两个人如同儿戏一般,你们别再摆出这副样子,省的叫他看了厌烦,动到你们头上!”

    这话是半吓半喝了,里头其他人霎时间噤声下去。林靖也判断得出,里头其他人多是帮凶,那被称作陈大的人无疑是罪大恶极的那一个了。

    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的当口,山寨里偏屋里头有个人迷糊的提着裤裆拐出来,正要去屋后头撒尿,鼻端却忽然的闻到一阵浓重的血腥味。他忍着睡意循着味道跟过去看,一路走到了陈大的房前,还不等进屋赫然看见门缝底下淌着一小滩还未完全凝固的血。

    他骇了一大跳,连连往后退了三步,转头疾呼同伴,“快来人,快来人!”

    众人给他惊醒,一个接着一个的往外跑出来,后头两个手上还拿着刀,一边问怎么回事一边警醒的往四周查看。

    等看清楚当下场面,一众人面面相觑,心头都好似擂鼓一般惊怕起来。

    “这……”

    “陈大?”有人试探着开口。

    里头无人响应,唯一有的不过是跟着山间微风一阵阵吹动起来的血腥臭味。

    几人壮着胆子试探着将陈大的房门推开,门是轻巧的给人推了开来,只不过才一推开有两个东西咕嘟嘟的滚了出来,不是陈大与陈二的脑袋那是什么!?

    “哎呦我的娘啊!”

    “这怎么,怎么!”

    在场的人无一不吓得面无人色抖若筛糠。陈大与陈二是真的心狠手狠之人,这山寨里的一群人都唯他马首是瞻,少了陈大跟霎时间给人抽去了主心骨一般,害怕那都是其次。

    陈大与陈二的脑袋在泥地里滚了一圈,灰扑扑的闭着眼睛哪里还看得出平日里的威风模样?众人没有办法,再往里面走,看见的场面更加骇人了。

    只见屋里头陈大和陈二的无头尸首横陈在地上,而那平日里只有他们两人才能落座的软榻,正摆着一具残缺不全的尸首,那尸首不是别人,正是他们前一天杀了的那个过路旅人!

    一边的墙上还用血写了四个字:有冤报冤。

    他们前一天还计划着要砍了头用来吓唬其他人的尸首,此时悠悠闲闲的坐在上位,原本满是苦痛的脸上表情释然,隐约似乎还带着嘲笑。

    几人连陈大陈二的尸首都不敢捡,顿时作鸟兽散,回去取了自己的东西跑。

    没两天这事情不知怎么传了出去,到清溪镇上是小半个月以后了。这样的事情在百姓口中自然是大快人心,老天有眼。

    也有说因为这个事情出来,清溪镇周边来往的山贼都安分了不少,没有像从前那样蛮狠寻事了的。

    “这样也好,”林羡听说后与林靖道,“这样你出门来回我也好放心。”

    那天的事情林靖自然不会和林羡说明,只是林羡对他的关心让他觉得受用的很。林靖将手伸过去抬到林羡眼前,将衣服上一处给勾坏了的地方指点给她看,“今天在外头有些不小心,也不知道是哪里弄得,竟坏了这么一处。”

    林羡势握住他的衣袖,里里外外的看了下,“破的不大,补起来还是容易的,不过这身衣服本来是去年的,现在已经有些小了,不若换一身去。”

    她的长发软软的垂下来,随着林羡低头的动作从她肩头滑落,拂到林靖的手上。

    林羡还没在意,只捏着那布料自说自话,“这个布料还挺好的,先还是不要扔了,后头兴许也还有用处的,只不过今天要出去买两身衣服了。”

    那发丝在他的皮肤上轻轻滑动,带出一股子痒意。林靖的手臂一路酥上来,跟着半边的身子都麻木了。

    从前和阿羡在一起时只觉得满足于喜悦,可是自从有了做夫妻的念头,后头每每与她凑近些,林靖觉得心里胀的满溢,每时每刻都如同坠入了无边无际的软棉花中,被温柔层层包裹起来。

    “好不好?”林羡好一会儿都没有得到林靖的反应,于是开口询问他。

    林靖这才回过神来,顺势握住林羡还没有垂下的指尖,亲昵的道,“好,阿羡陪我。”

    这样的小动作林靖做的多了,很多时候林羡不会马上察觉不对。这会儿也只是同他点头笑,“那好。”

    林靖并不志在功名,是以今年读完书不打算再去书院了。林羡这些年跟着他读书,该认识的字都认了个遍,通读下无数本医术药理专著,也自觉吃了通透,是以也循林靖自己的意愿,由着他往后安排。

    放在普通人家里,林靖这样年纪的出来做活是很寻常的事情。他这样一身武艺又有读书好名声的,镇上还不乏人脉,若是在清溪镇上找活做,那再简单不过了。更不说现在林家自己还有一份正兴起的事业,后路如何在外人看来半点儿不用愁。

    “下学以后到铺子里来,咱们先去买衣服,再去城外窑厂里看看上次下的单子做出来没有。”林羡揪住林靖的衣袖,将那一处小洞顺着往上卷的动作掩盖起来。也还好是夏天,露出一截手臂正好清凉。

    下午林羡呆在铺子里。

    铺子里头拆了原本牛掌柜留下的摆设,换成了前后隔断。前面照样买东西,后面隔出一小间带门帘的房间,林羡有时候坐在里头看书或者制药。

    偶有贵客要问也会将人带进去说话。

    店里的药品分价分类分功效,样样写明白,以供客人一眼看清楚。

    夏天午后没几个人愿意顶着大太阳出门,雪英在柜台后面杵着脑袋昏昏欲睡,林羡在屋里也浅浅地打哈欠,有些犯困了。

    门外却忽然有了动静。

    雪英抬头看去,是辆马车停在门口,她连忙揉了揉眼睛正色起来。

    外头快步走进来一个年轻男子,手里拿着一把扇子,脸上有几分风流气,见了雪英便熟稔的开口道,“英娘,不知林小娘子在不在?”

    话虽然是疑问,可他的目光已经不由自主的跟着往后面的隔间撇去。

    要说这人是谁?他名唤作李蕴,邻镇一富户家的二郎,人称李二郎,生性风流**,自从前月来买过两次脂膏后三五不时的过来看看问问,以期能见林羡一面。(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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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四十八章
    林羡在隔间里听见外头的声响,出声问,“雪英,是谁?”

    雪英见她开口,便道,“娘子,是李二郎。”

    李蕴的目光随即热切起来,跟着林羡的声音探过去,然后被薄薄的门帘给挡住了。他忍不住上前一步,笑道,“林小娘子,好在你在,不然我不知道问谁去。”

    雪英愣愣的在一旁疑惑道,“问我啊,这店里的东西我全都知道。”

    李蕴没理会她,只站在门口耐心的等着林羡。

    里头果然没一会儿传来了脚步声,一双粉色的绣花鞋先出现在门帘下面,后是一双纤纤柔荑拨开布帘,露出后面掩藏着的那张柔白的脸。

    家里生意来往是那些人,林羡都清楚,李二郎虽不算是常客,但是几次过来都出手阔绰,这个她也是忘不了的。

    “李二郎,今天要买些什么呢?”林羡慢步而出,“我记着你上次才买了不少,想来该没用完,可是有什么用着不好的地方?”

    李蕴风流,自然也俏。他来林羡这里还不是全为了美人。那些买回去的脂膏他都用了,皮肤的确好上不少,眼见着年轻两岁去。

    而上次买回去的脂膏的确没有用完,林羡问起,李蕴也随口扯出一句谎话来,“用着很好,只是这回不是为了我自己来的,恰是家里祖母让我帮她瞧瞧,这里有没有什么合适她老人家用的东西。”

    他的目光热烈的跟着林羡一路到柜台后面。

    李蕴自诩见了不少美人,林羡算是其中拔尖的。她美不全在脸上,而在身上那一股不疾不徐不骄不躁的气度上。眉眼带柔光,然而眼底有很断然,站着不言语如水一般柔和,开口却没有当下寻常女子的怯弱与过分内敛。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光是一块儿相处让人舒服的没了边际。

    “原来是这样,”林羡了然点头,又忽的抬头看向李蕴,直对上他有些冒犯的目光,问道,“李二郎看的如此专注,我脸上可是有什么不妥?”

    换上别的小娘子,恐怕早低下头去亦或是转身娇羞离去。林羡似笑非笑眼底泛凉的看着他,弄得李蕴反倒头一次觉得自己孟浪过头,连忙收回视线道,“失礼,失礼。”

    林羡自又不去多管他,只开口对雪英说,“将第三格上的东西取下来给我看看。”

    雪英照做,将东西拿下来递给她。

    “这个,”林羡当着李蕴的面打开,里头的脂膏呈**黄色,她用指尖沾了一点抹在自己的手背,边揉开边与李蕴说,“老人家脸上多有褶皱,这盒脂膏全府的老太太正用着,说是很好,味道特意取了茉莉香,加的不多,冲淡了过分浓郁的香味。”

    林羡的声音如珠似玉,清润好听。即便满口刻板生意经的套路,都让李蕴听的心里迷醉的胸胀,原本晃晃悠悠拿在手里的扇子柄给他紧紧捏住,差点儿折断了去。

    “,这个吧。”李蕴期期艾艾的道,“麻烦小娘子帮我包起来。”

    “这个是放在店里供客人看的,若是二郎你要,得定个日子再来取了。”

    再定个日子过来一趟?李蕴是求之不得,当即连连点头道,“自然,自然,什么时候稳妥,小娘子你说吧。”

    “若是不急,半个月后算好?这边手头许多药材正缺。”

    管他是半个月后还是半年后呢,此时李蕴乐呵的林羡说三十年后,他恐怕都是要不假思索的应下的。

    待李蕴一走,雪英便笑嘻嘻的对林羡道,“娘子,李二郎一表人才呢。”

    林羡正在查看货架上的几样存货,听见雪英这么说,有些疑惑的回头,“这是怎么说?”

    雪英人老实,可是该知道的也都知道,起码比林羡晓得的多。她见林羡不懂,更挤眉弄眼起来,“我听说李二郎在邻镇上,他眼巴巴的都过来好几趟了,一来还都问你在不在,这是个什么意思还不明显吗?”

    林羡手上的动作一顿,反应过来雪英话里头的意味,“李二郎那是什么意思我半点儿不放在心上,这样的话你以后却不能再说,太不像样。”

    李蕴是惯常风流的,林羡才不想和他有什么牵扯。

    她难得说重话,雪英赶紧正色起来,连连点头道,“我知错了。”

    林羡一直在铺子里待到日头终于西斜暗淡下去,她看了看天色,“阿靖快来了。”

    还是仲夏天气,屋外头闷的人喘不过气来。正午街上看不见一个人,这会儿随着太阳气散去,行人也跟着一个个出来了。

    书院一下学,林靖立刻从书院里飞奔出来,脚下生风的往铺子里去,连身后同学的招呼也没多理会。

    “阿羡!”人还不等进铺子里,声儿先喊出来了。

    林羡见他模样冒失,难得有点想起林靖小时候的模样,她笑道,“着什么急,跑的满身都是汗。”她说着将自己的手绢递过去,“喏,你擦擦。”

    林靖哪里会放过这个机会,也并不去接林羡的手绢,只凑过去道,“阿羡帮我擦。”

    他小时候对林羡是这个黏黏腻腻的脾气,如今也半点儿没变,反而有些愈发的样子。林羡有心惯着他,也便不说什么,踮起脚尖凑过去给他全脸轻柔擦了个遍。

    边擦边说,“跑的这样着急,岔气了可难受了。”

    她语态关心,林靖高兴舒服的全身筋骨都酥了,恨不得低头将林羡抱进怀里与她紧紧相拥着。岔气算什么,捅他一刀有林羡揉揉都不疼了。

    “岔气了还有阿羡照顾我。”这话要让书院的同学听去,哪个会相信是那冷面出名的林靖能说出来的话。

    雪英站在一旁,余光里偷偷扫视着这两姐弟,心里涌起一股子说不出为什么的古怪感觉,这怎么看也不像是两姐弟啊……

    两人也不等她再往下想,结伴走了。

    成衣铺不大,高高的柜台后面层层叠叠的放着五光十色的各类布料。

    柜台前面掌柜手里拿着一把量衣尺给林靖量尺寸,她道,“小郎君的身形我看还是要长的,不若在做衣服的时候多留出几寸的余地来,后头若是大了放出来,我记着上回来做衣服还是半年前吧?”

    林羡笑道,“那是半年前做冬装了,现在不一样,多留出来也没什么预计,太长也反而行事不方便,按着合身的来吧,后面若是不够再做新的是了。”

    掌柜转而对林靖笑道,“你姐姐待你可比自己大方。”

    林靖心中自然又是甜蜜。

    是了,阿羡只对我这么好呢,旁人都做梦去吧。

    铺子外头有人听见里头的动静,探头探脑的看了一会儿,后头见林羡与林靖像是要走,这才快步进来,开口莽撞问,“林小娘子,巧了巧了。”

    林羡抬头看去,对面前的人有些恍惚的印象,但却一下认不出那是谁。

    那人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子,相貌平平。林靖不喜他凑得近,皱起眉头立刻快步拦到了林羡面前,“你干什么?”

    来人给林靖身上的煞气弄得一怔,略微瑟缩的往后退了一步,“我是有事情问问林小娘子,你做什么这样凶?”

    “阿靖,”林羡拉了拉林靖的衣袖,哄了他顺毛,又转头对那人道,“您有什么事情吗?”

    “我上次到店里去问脂膏有没有得卖,说还没有,刚才过去竟说已经卖完了,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有,我上次说要脂膏难道不顶用?”

    他这么一说,林羡才有些想起来上次的确有个人问了脂膏的事情,面前的人脸庞也和记忆里的对了上去。

    “上次您说要,但并未付订钱,后面做出了新的自然留给付了定钱的人了,本也还有多的一盒,您一直没来,给别人买走了。”

    林羡道,“您若还要,需去铺子里付了定钱,后面约莫要等小半月光景。”

    她说完客客气气的同人告了别。

    那男子却还是愤愤难平,总觉得林羡是刻意诓他,“别人都恨不得多卖一些,她却特别,我看是不想卖给我呢!”

    成衣铺的掌柜听了这话难免要笑,“林小娘子的生意一直是这么做的,哪里会特意诓骗你呢。”

    男子不听,“你做了她的生意,自然为她说好话的,嘁,不过一盒脂膏罢了,倒成了稀奇玩意儿了!”他说完拂袖而去,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林羡自不知成衣铺里的情形。她与林靖一块儿回家取了马,要出城去窑厂取新做出的单子。

    窑厂这边已经有六年多的来往了,一切都熟门熟路。

    起初做他们第一批盒子的方成方小师傅,如今已经自己带了个小徒弟。

    方成的资历在窑厂里虽然也还不够老,但是因为林家的香脂盒子一向都是他跟着做的,是以现在最熟悉,也都全交给他来负责。

    今天过去原本也是要取单走的,却不想并不顺利。

    “也怪我,”方成见了林羡有些歉意,不过开口还是想要帮自己的徒弟说两句话,“这个傻子前些天才得了自己的姓名章子,学其他大师傅傻傻的往盒子上盖,做这盒子的陶土正好用光,要再运来一批还要等些天数,不若订金先退回给你,剩下的那些违约钱分次扣吧?”

    “这小徒弟本是指着这一次活拿点工钱的,现在还两手空空着。”

    方成身边站着一个小郎君,约莫和林靖一般大。眼睛哭得红通通,一看是个内向性子,低头站在一边不敢说话。

    窑厂里烧砖,有些师傅的确会将自己的名字盖到砖块上亦或是其他大件瓷器。不过林羡的订单上是向来写明白不要这个的。瓷盒那么小一个,有个名字显得奇怪了些。

    “那瓷盒能给我看看吗?”林羡道。

    小徒弟连忙跑到一边,怯怯地将东西递给林羡。林靖半路伸手过去将东西拿下,转而再给了林羡。

    其实瓷盒做的很好,上下扣得严丝合缝釉也上的细致均匀。林羡反手翻过来查看,名字章果然盖在正中,四四方方极浅的一个:周平一制

    “无碍,并不什么大过错,这盒子是做的很好的,快要赶上你师傅了。”林羡笑道,语气温和没有半点儿责怪的意思。

    周平一原本心里难过的不行,没想到林羡这会儿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他惊讶的抬起头看向林羡,一时激动的支支吾吾更说不出话来了。

    林小娘子果然和师傅说的那样好。

    他是仅激动而已,可落在林羡身上的目光让林靖不满的很。

    他拉住林羡的手,半将她拦在自己身后,充满占有欲的护住她,然后目光不善的看着周平一。

    方成大喜,连忙搡了搡周平一,“还不谢过林小娘子?”

    “谢,谢过林小娘子。”周平一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结结巴巴的道了谢。

    林羡看着那底部印了人姓名的盒子,若有所思起来。

    等两人回到家里,天已经黑透了。

    雪英巴巴地等着他们回来,也是掐准了时间做饭,好在夏天不怕菜凉。三人一起吃了饭,中间林靖又是给林羡夹菜,又要给她挑鱼刺的,若是背后长了尾巴,恐怕像小黄一样见了林羡恨不得摇断了。

    她心里一直想着今天在店里瞧见林靖与林羡的相处,再细细回想起自己平日所见的其他,心头不由得狂跳起来。

    雪英是知道林靖林羡不是亲姐弟的,却不能肯定两人之间有什么其他。毕竟她可以肯定,小娘子对靖郎和她对自己的两个弟弟没什么两样。

    只是靖郎那里对小娘子太过依恋了。

    雪英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想探一探清楚。她是很感恩林羡的,是以更觉得要弄清楚才能为她好了。

    等林羡回房里去,林靖又往水缸里打水的功夫,雪英一边洗碗一边状似不经意的与他提起下午时候李二郎到铺子里的事情。

    “李二郎出手阔绰,一下光是订金又是好几两。”

    她小心翼翼的看着林靖的面色,慢慢往下道,“又很用心了解脂膏,每次都专门让小娘子出来同他说。”

    林靖原本默不作声的听着,到了这句,他的动作忽然停了。(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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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四十九章
    跳订过多无法看到正常更新,补订可正常全订被挡是13言情抽了小五缓缓的舒了一口气,门刚给人推开他立刻醒了,只不过是装出个还在睡觉的样子。若是刚才林羡注意看,他的肩膀僵硬,浑身也舒展不开,很不放松。多年习惯使然,任何人都有可能对他做出不利事情,小五没有半点安全感。

    外头洗漱的声音重新响起,小黄来回跑动不休,这两天吃的饱,它的精力也很足,偶尔撞在门板上传来一阵闷响。

    小五仰躺在床上,思绪漫游,缓缓的重新放松下来。

    若是给萧祁文带去京城,能是个什么下场?左不过给卖到乱七八糟的地方,若是好些兴许能进大户人家当个使唤小厮。

    无论如何,现在他的命虽不全由自己掌控,然而总还有一线生机,如果真的给卖到京城去,哪里的人手眼通天,全不是这里这般好对付的。

    他翻个身,稚嫩的眉头蹙起,心觉得这不是个办法。如果真要选,或者说真有的选,还不如留在这处小院子里。

    可是要怎么留?这不是说半能办得到的。不说自己,说林羡这会儿也不会有什么办法。另外,萧祁文的身份也复杂,不会是个到山寨里偷东西的小毛贼那么简单,又是个能下狠手的……

    小五一时纠结难定,踌躇起来。

    这一屋子里,眯着眼睛唯一心情顺畅的恐怕只有正在抱窝的那只老母鸡。

    太阳终于随着时间渐渐落到了天边,只剩一点光芒微弱的能让人看清脚下的路。

    清苦人家夜里多半不舍得点灯,这片住着的此刻也只几个人点了一小盏灯,勉强能看清楚吃饭,省的将筷子戳进鼻孔里罢了。

    林羡因为洗衣服弄得有些迟,这会儿快手快脚的先将外头差不多已经淋干了水的衣服收回来,另一边将那竹竿子取下来放到屋里,夜里屋里热乎,衣服一夜也能干的差不多了。

    “外头的衣服我给你洗了,”林羡背对着小五将衣服一件件挂起来,“衣服上我看有几处勾破了,等明天白天干了给你补一补,明天中午该是能干的,中间这段你窝在被窝里歇着,也养一养身上的伤口。”

    她开口一气儿将晚上和明天的事情安排的妥妥帖帖。

    小五连忙转身过来,开口多了几分不带掩饰的真情绪,“这炕烧起来的时候好热,我都要出汗了。”

    林羡挂完手上的衣服,听见这句,回身走到炕边笑道,“你若是不嫌,我小时候的衣服也可以给你穿的,反正坐在院子里,不出去给人看,”她从被窝里将小五往上抱了抱,让他的脑袋挨着枕头,后道,“本来我想着明天给你洗个澡,里头的衣服最好也换了,那个衣服薄,我明天洗干净了放在炕头不用多久干了,你和表哥这一去京城不少路要走,他不像对你太经心的人。”

    “他说不定半路将我丢了,”小五坐起来,卷着被子拉住林羡的手,“你是对我最好的人了。”

    这话是甜言蜜语,可也不是哄人的假话,活到这么大,林羡的确是现在为止对他最好的,且没有企图的人了。

    他握住的手掌冰凉,还通红一片,是在外头给他洗了一下午衣服的结果。

    “怎么说话像是吃了蜜糖?”林羡给他突然的甜言,抽回手道,“我还要去厨房热菜热饭,你且在这里等一等。”

    说不定真的可以哄了林羡将自己留在这里,若是能留下来,小五想,实在比在外头流离好了不知多少倍。可在这之前,还是要先探听探听她的底细。

    他到底是被外头的恶人歹人弄怕了,见谁都不像好人。哪怕林羡,也没让小五全将心防放下。

    等端来了饭菜,小五便开口试探起来。

    “阿羡姐姐平日都一个人住着,害不害怕?”他捧着碗,歪头看着林羡,一双眼睛黑亮亮的好看极了,仿佛一眼要望到人心里去。

    虽只大小五两岁半光景,可是林羡早慧,在小五面前也以大人自居,他问起来,她便也答了,没觉得有什么好隐瞒的地方。

    “一开始有些,后头也没什么怕的了,这周围邻里虽不说多和睦,然而总也不是很坏的,况且生下来住在这里,习惯了。”林羡给小五夹了一块肥瘦相间的肉块,说完又想起王秦氏白天来的那一趟,补了一句,“个别黑了心肠,咱们不理是。”

    “我都忘了自己生下来住什么地方了,”小五道,“那姐姐一个人住着,怎么维持生计呢?”

    他中间给倒卖过几次,都是因为年岁不好,那些买了他的人家手头紧巴巴,所以又转手将他卖了。他得先问清楚林羡这里能不能长久下去,虽然小五此刻觉得林羡恐没那个本事与心肠将自己卖了去。

    “家里还有个铺子,能收些租金,可以维持生计,”林羡虽然照实答了,可也不免觉得小五的问题越来越奇怪,是以反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看着小五,脸上带点疑惑。

    小五脸不红心不跳,径自接道,“我听说我家祖上是做豆腐的,从前还沿街叫卖,那豆腐挑子我还隐约记得,觉得有趣,姐姐家里祖上是做什么的,有什么有趣的故事没有,我想听一听。”

    说起这个,林羡倒是给他问住了。

    家里祖上是做什么的,她只大概知道一点,仔细说却说不出来。

    “似乎是做香脂一类女儿家用的东西?似乎也不完全,发油、面脂与红妆都有,男女都卖,只不过女儿家用的多些,”林羡费力的想着多年以前父亲还在世时和她说起的事情,“当年在京城盛极一时,后来因为战乱毁了,一家子逃回南方,彼时我父亲也才三四岁,记得不很清楚,大概是这样。”

    这出乎小五的意料,他原本想着林家该只是个小门小户,这么听来却是曾经也繁盛过。

    “如今却是看不到这样的店了。”小五道。

    战事已经歇了二十年,百姓安于平稳的日子,生活已经比从前好了不知道多少,可和几十年前的繁盛比总还差很多。

    “许多东西都是有方子的,从前我祖父的铺面能一个接着一个开,也是因着有几个自己特别的方子的缘故,没有这个很难支撑下去。”

    林羡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她抬手给小五再夹了一筷子的吃食,挡了他后头的话,“旁的我都不知道了,你快些吃,饭菜都凉了。”

    小五暗将这事情记在了心里头。

    后头又过了两天一样的日子,才等到萧祁文回来。

    他叩门时,小五正趴在林羡怀里由着她绞头发,整个人懒洋洋的眯着眼睛,给太阳晒得有些发困。

    “表哥今天该回来了,”林羡小心的梳理过他的头发,将打结发丝理顺。

    小五舒服的不想动,听了这句,心道:我管他回来不回来,若不是因着他给我喂了药,我恨不得他死在外头好呢。

    “不想他回来……”他到底还是软绵绵的撒了个娇。这两日因探着了林羡的底线,相处之间又对她多了完全的信任,说话间也多了不少直来直往的实话,撒娇嗔语手到擒来。

    林羡一笑,指尖从他的发心穿过,软软的道,“这却由不得你。”

    小五于是哼了一声,反手握住林羡的手,半真半假开口说,“我只愿和阿羡在一块,不想见他。”

    话正说到这一句,仿若应和似的,听见一阵敲门声传来。

    小五立刻支起脑袋跳到地上站直了,自己拿过林羡手上的帕子举着,让她去开门。

    早些时候他到底给林羡催着洗了个澡,只不过坚持住了不让林羡进门帮他搓,自个儿泡在浴桶里好一番洗,合着身上的青紫色伤痕渐渐褪去,几天吃好睡好长了点肉,终于成了个白白软软的孩子。

    “阿羡。”门口萧祁文等不住,开口叫了一声,却不是催促,半带着些试探。

    他虽然握着小五的命,可那孩子经了那么多事,看着是个冷血的小牲畜,他前头走的匆忙事情又紧急没有办法,这会儿却心里难免吊起一点怕出了事情。

    “来了,来了,”林羡快步走过去,将门闩抽开。

    萧祁文依旧是走的时候那一身衣服,只不过身上更多了些风尘仆仆的滋味,一进屋也不看别的,直接将目光锁定到了小五的身上。

    却不想才走没几天,这被喂了□□的小孩儿竟不仅没见一点儿病气,反而成了个白软的团子。此刻小五站在阳光下,头发半干的披着,小脸圆乎,瞧着也有一番懵懂之气。若非是萧祁文亲眼见过那二当家脑浆迸裂的画面,恐也要以为这是哪家养的娇气的小娃娃来的。(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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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五十章
    跳订过多无法看到正常更新,补订可正常全订被挡是13言情抽了林羡拉着小五的手,来回张望一番,下不了决定又低下头去问小五,“五郎有什么想吃的?”

    她半垂着眼睛带些笑意,是很温和的样子。

    小五知道,要看林羡家里那清省模样,她多半这个不舍得那个也不舍得。如今倒是装成个好人来刻意问我了。

    他带着些恶劣的情绪,想要戳穿林羡虚假的嘴脸似的,手指着不远处的肉铺里,道,“我想吃红烧肉。”

    这年头寻常百姓家里有几个舍得买肉回去红烧吃,那都是过年才有的荤腥。

    林羡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肉摊边上没站几个人。

    她又低下头看看小五,小五脸颊边上软肉一片,白皙中带着粉,一双明眸正一眨不眨的回看着她。

    他见林羡不说话,有些挑衅似的觉得,你瞧,我猜对了吧,你果然只是装出对我好的样子。

    “我还不太会做红烧肉呢,不过你要吃的话,我去买点肉,只要你不嫌我做的难吃是了。”林羡说着松开小五的手,走到那肉摊边上问老板,“这个肥瘦相间的多少钱一斤?”

    老板报了价,又问林羡要买多少。

    林羡自个儿心里也没什么准,只好转头想问小五能吃多少,却不料一回头哪里还有小五的身影。

    “性子太过调皮,动辄要跑,你可千万别让他跑了……”

    萧祁文的话回响在林羡脑中,让她心里咯噔一下,哪里还记着买肉的事情,神色焦急的转而快步走到人群中间四处张望,街道两边的弄堂很多,若真是跑了,一时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找才是。

    王荣瞧准了林羡与那摊贩开口说话的当口,不动声色的从后头将小五一卷按着口鼻便掩在了怀里。快走两边折进一边的窄巷之中,同几个混子会和了。

    “得手倒是比我想的容易,林家那小娘子不顶事,咱们快手将人转卖出去,她能够有什么法子?”王荣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又轻嗤一声道,“若非看在那小娘子是邻居,又是镇上人,那姿色水灵的也能卖好一笔钱呢。”

    “她一个人住着的,你若是想占便宜还难?”

    旁边人一种哄笑。

    王荣道,“你知道什么,她的门关的比谁都紧,平日里面都见不到,这会儿实在是凑巧的运气,你当我傻不成。”

    且林羡到底只才九岁,王荣还没那做畜生的意思。

    小五不动声色的在王荣怀里窝着,听完这从头到尾一番话已经明白了自己所处的境地。

    他经历的多了,王荣这样的毛手毛脚的年轻人并不让他害怕。若不是他身上还有萧祁文下的药,他早一溜烟跑了,不像现在还要另外想个办法回去林羡那里。

    “这小孩儿怎么一声不吭?”

    有人终于想起小五来,伸出两个指头瞧了瞧小五的脑门,不耐烦的问,“你莫不是个哑巴?”

    小五抬眼,目光懵懂呆愣的看着他。

    王荣见状皱起眉头,他一路将人抱过来也觉得奇怪的很,怎么连挣扎也没有的?虽然给人捂住嘴巴,却也并不像是会开口喊叫的模样。

    外头早市人声还未散去,王荣小心翼翼的将手掌掀开一点,防备着小五叫喊而随时准备盖回去。

    却不料小五依旧呆呆的看着他们,甚至嘴角连口水都溜出来了。

    “娘希匹的,竟真是个傻子来的!”王荣勃然大怒,厌恶的将手胡乱的在身上擦擦,又抬手要将小五摔到地上,却听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软娇的女声。

    “荣哥哥,”林羡站在巷子口,晨光之中皮肤细润白净,即便瘦了点,可下巴尖尖恰是个美人模样。

    王荣给这声荣哥哥叫的骨头都酥了,一时愣住,眼见着林羡快步走到自己面前。

    “头前在市场里人多,我家弟弟一时走散了去,还好给荣哥哥你找到了,帮我省了不少心,”林羡笑着,伸手将小五抱到自己怀里,然后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半步,“弟弟不太懂事,不知道有没有给荣哥哥添麻烦?”

    这明摆着拐人的事情给林羡说的成了个恩惠,王荣还只当林羡呆傻,后又听着那一声接着一声的荣哥哥,整个人还能有什么脾气。

    不由的低头再仔细看起林羡来,从前只觉得她是个半大娃娃,如今抽条长大些,眉目细致清润,一双眼睛含光,说不出的打动人心。

    旁边的几个混子见了见了林羡这样的小姑娘,难免要嘴碎讨些便宜,起哄着道。

    “怎么认识个荣哥哥,我们这儿还这么多哥哥呢,难不成都不认识了?”

    “是,还不快叫我一声哥哥?”

    小五趴在林羡怀里,给一双纤细却有力的手坚定的抱着,前头那股子没当回事的情绪渐渐转为了安定。他向来是一个人面对人牙子,面对波折与苦痛,此时却有个林羡坚定的挡在他面前。

    自己这么没用,偏还要强出头,小五心想,可是双手却忍不住环住了林羡的脖颈。

    林羡心里对王荣这类人厌恶至极,平日里小恶做了也算了,拐人孩子的事情不想也是做的,这是拆散人家庭,天打雷劈都算简单。

    面对一众混子的调笑,这不过是一个九岁一个六岁的孩子,又站在这偏僻小巷子里,稍有不慎不知道是个什么结果。

    林羡还是谨慎为先,她察觉到小五抱住自己的动作,她将双手往上托了托,后目光之中露出点怯弱,求救似的看着王荣,“荣哥哥……”

    这幅样子不知怎么让王荣心里生出无限豪迈,想起小时候林羡给林萧氏带着出门玩,两三岁白软软一个也是这么叫他荣哥哥。

    那时候的声音奶里奶气,一转眼成了这么个大姑娘了。

    他扬起手臂将人挡在身后,不愿在林羡面前落了面子,回头粗声对几个同伴骂道,“行了行了,还没完了,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几个混子讨了个没趣,不过却也给王荣几分面子,当下收了声。

    林羡便笑笑,道,“多谢荣哥哥,不耽误你们的事情,我带着弟弟买菜去了。”

    说完转身走,慢步带着小五出了巷子。

    等见着巷子外头来来往往的人,林羡才算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好在是将人找回来了,没出什么事情,否则怎么后悔都挽回不来的。她将小五放在地上,蹲下身去握住他的手,仔细的看了看他的神色。

    小五懂得这时候要作何反应,是以抿唇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浑身都跟着抖起来。

    心里却想着这般哭闹的孩子太过没趣。

    林羡看得越发愧疚,连忙抬手擦了擦小五前头装痴傻在嘴边留下的津液,“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不该将你一个人放着的。”

    小五给她擦拭的动作弄得一愣,后才想起来原来是自己口水流着还没擦呢。

    一时不由得有些恼羞,竟把这个忘了!太跌面了。若是放在平时是没什么的,这时候也不知道为何,特别在意在林羡面前丢了脸。

    这还不算完,不想后头林羡还能做出更加出格的事情,温软的嘴唇凑过来,在他的两边脸颊一左一右的亲了一口,以示安慰。

    “别怕,咱们买肉去,一会儿回家好了,往后一块儿走路,我牵你牵的紧些……”

    林羡说的是什么小五哪里还听得见,那两下亲吻仿佛开了哪一扇奇怪的门,从脸上一直痒到心里。

    成天,成天只会胡乱的亲人!

    小五脸颊通红,半边心里盘算着将王荣一群人记在账本上以待来日宰杀,半边心里又暖又涨全是陌生的情绪,竟莫名想让林羡再紧紧抱抱自己。

    以至于跟着林羡买肉买菜还买了米都没全回过神来。

    早上出门时没遇见人,回程时撞上不少站在自家门口晒太阳的邻里。

    林羡一路客气的叫人,又认真的同他们说明小五的身份,“表哥友人的孩子,要往京城送去。”

    她又告诉小五让他一个个跟着叫人,小五装着乖巧样,心中翻着白眼,将人给叫了。(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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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五十一章
    三个歹人梁鸿义是留下了,可是五个孩子却还是塞给林靖,“你们家位置不小,有地方能睡,我家里那里周转的开,更不说还有个大肚子的在,躲都来不及了。”

    连带着杰哥儿他们也不愿意离开林靖,个个抱着他的腿道,“哥哥,你别走!”

    林靖对孩子没有多少喜,原本出手也不过是因为年少时对人贩子的憎恶,却不是因为对这些孩子有什么特别的。然而梁鸿义哪里会管这些,只说,“等明天早上带到衙门里再分别送回去”然后压着人走了。

    林靖只得将几个孩子都带回了家里。

    药没带回来,带回来的却是五个奶娃娃。林羡好一番愣神才听明白林靖的叙述,“原来是这样,”她附身搂住几个孩子柔声的哄他们,“莫要怕了,现在在这儿已经没拐子了,一会儿收拾收拾吃饭,明日送你们回家去。”

    几个孩子都是拐子从乡下村里拐来的,家里最好的要数杰哥儿,然而他也是头一次看见林羡这样美丽温柔的小娘子,一时目光收都收不回来,立刻转都投身向了林羡。

    “姐姐,你真好看!”杰哥儿胆子最大,嘴里什么都敢说,“长得像仙女!”

    林羡脾气好,与他偶尔应一两句,又亲自打了水要给这些孩子洗脸擦手。

    平时一回家里能得到林羡关切的林靖站在一边看着这几个娃娃颇为牙痒,正要挤到林羡面前和她说话,雪英瞧见了他肩头的口子惊呼一声,“哎呀,靖哥儿,你这儿怎么有血?”

    肩头衣服破了,里面的皮肉也刮蹭到一点儿,血迹渗出已经有一段时间,干在了布料上头。

    林羡闻声立刻放下手中的木盆,快步走向林靖,“哪里伤着了?”

    这点儿小伤林靖原本连感觉都没有,这会儿却猛然如同给人砍断了手臂一般满脸痛苦,手紧紧捂住肩头那处,低声道,“不算什么伤,不用管了。”

    “说什么傻话?”林羡一把握住他的手,小心的将他的手拉到身侧,后自己踮起脚尖借着屋里的烛火去看,隔着衣服看不出内里的伤势,然而她也不敢掉以轻心,赶紧拉着林靖到了屋里头,让他脱衣服要给他上药。

    原本外头的木盆也让雪英拿进来变成了给林靖擦洗。

    林靖心里甜丝丝,面上却越发装疼,连着脱衣服都倒抽了几口凉气,弄得林羡眼睛都红通通起来,“伤的这样重,以后不会有病根吧?”

    一见她眼睛红,林靖的心又紧紧地揪在了一处,“你别哭啊。”他伸手用拇指擦去林羡的眼泪,一时有些急,起身用力地将林羡抱进怀里,“我并不很疼,有阿羡关心我一点儿也不疼了。”

    “胡说八道,”林羡推开他,“你给我坐好了。”

    雪英将木盆端来放到一旁桌上,又应着林羡的吩咐去偏屋里拿药。

    “把药放下你带着几个孩子洗漱完了先去吃饭,吃完饭再把客房收拾收拾,给他们晚上睡觉。”林羡小心的擦拭着林靖伤口周围,低头嘱咐道。

    林靖的伤口不算严重,但也远比他自己预计的大一些。刀口斜斜地绽开约莫有两寸长,好在不深,没有伤及内里。

    他肩头的肌肉勃发,随着林羡的触碰而忍不住颤动着,痒痒的一路延伸到心里去。

    林羡不懂,不敢多动,睁大眼睛问林靖,“这个是痛的抽筋了吗?”

    林靖红着脸胡乱点头,有作出大义凌然之色,“总是要痛的,擦洗的干净些后面才好上药。”

    羡垂首,低头将手上的帕子在旁边的水盆里清洗了一番。

    她背对着林靖却又站的离他很近,夏日便装将她的腰身完全勾勒出来,曲线起伏落在林靖眼里一阵眼热,血气直冲脑门去。

    鼻腔里头忽然一股流动,他惊得立刻捂住口鼻,霎时染了满手的血。

    林羡还来不及松口气,回头给这场面下了一大跳,手上的湿布差点儿掉在了地上。

    “这怎么流鼻血了?”

    林靖哪里敢说真正的缘由,只能捂住脸翁声道,“夏天天气热,体内火气大。”

    林羡拨开他的手,凑近了给他擦脸,“昨天让你多喝一碗下火的药汤你不喝,瞧瞧今天来了不好受吧?”她附身给林靖擦得仔细,林靖眼里能看见的却只有她的一张杏粉色的唇瓣,软翘漂亮,惹人想亲一口。

    他的一双手紧紧扣住床沿,憋闷克制的差点儿动手掰下一小块儿木板来。

    “嗯……”林靖含糊的应声,而后鼻腔里头又是一股热,差点儿将林羡手上的湿布沾满了。

    林羡给他吓得够呛,“这怎么行,你自己擦,我去给你煎药,后头两天要连着吃了。”

    照这样流血,没两天还不要去半条命?

    她匆匆的走出去,林靖又是失落又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他将自己面庞上的血迹胡乱擦了,后仰躺到林羡的床上,将她香软的被子压在身下,心里鼓噪的像是有东西要从胸前挣脱而出。

    实在是……太喜欢阿羡了,每时每刻都像是在做梦一般。

    第二天一早,林靖带着几个孩子去了衙门。

    衙门昨天审了一晚上,几个拐子已经说出五个孩子的来路,衙门已经让人通知另外几处的县衙,由他们将孩子的父母来衙门认人后将孩子再领回去。

    头一个来的是杰哥儿的爹,他神色焦急显然赶路匆匆,满面疲惫。

    这些孩子多的丢了五六天,短的其实才两三天,父母都正是还在焦急寻找的时候。

    唐仁义这些天将附近镇上乡下都搜寻过一番,今天恰好找到清溪镇上来,本还不知道自己孩子已经在衙门,只不过来想求些帮助,却不想自个儿儿子正在衙门口与另外几个孩子津津有味的吃着糖葫芦,刺溜溜的从上舔到下面,吃的满脸糖黏糊糊。

    他和梁鸿义是认识的,说起来还是师叔师侄的关系,这会儿本来是要来求着梁鸿义念在这份交情能帮忙搜寻,却不想讲话说开以后,竟是这样一个周折的巧合。

    “刚好我徒弟外出撞见,马车眼见着要往北边去了,算起来还也要称你一声师兄。”

    唐仁义瞧着旁边的和自己女儿差不多大的少年,抱着自己儿子连连点头,“谢过师弟,谢过师弟了!”

    他身后带来的一大帮徒弟也免不了跟着一起道谢。(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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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五十二章
    一众小则比林靖大三四岁,大则比他大上六七岁的徒众开口一齐称林靖作“师叔”。

    林靖不退却的受下。

    既然是师出同门,又是这样巧合,不留饭说不过去。中午于是去了梁家吃酒,一群人浩浩荡荡去了,还从隔壁借了一张桌子来才算作下。

    林靖吃饭前回家和林羡招呼,她听了这事情也觉得巧,又说是还好孩子找回来,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末了掏出几两银子让林靖去买些好肉好酒带过去。

    唐仁义家住在距离清溪镇有五六十里路的付霞镇里,虽然是付霞镇上的人,但是其实住在乡下,因为早年习武收了不少徒弟,然而并不是以此为生。

    当朝虽然尚武,可光是会武功还是不能像读书一样坐着有饭吃。唐仁义主业还是在家务农,手下十个徒弟也都是同镇人。

    练武之人遇见同好难免手痒,林靖年纪小却大了他们一个辈分,难免让人觉着想探一探他的底。

    和唐仁义一块过来的五个徒弟也是常年习武,哪一个都不比林靖入门时间短,可一个个到了林靖的面前竟都吃不下他三招,俱是败下阵来。

    这么一来才都算是心服口服。

    梁鸿义收了林靖这么一个关门弟子,此时自己的徒弟争脸了,他难免还有些炫耀的意思,开口道,“靖哥儿不仅武艺上的长进很快,一点通,书院里读书也是头一筹的。”

    旁的还好说,这一点让余下众人羡慕不已。

    “读书好啊,”唐仁义说,他将唐中杰拉到自己面前,硬将他的脑袋掰过来看着林靖,“向你师叔学一学,不仅武艺要好能防身,还要会读书。”

    “要是我当年读了书,现在不留在乡下种田了,我们村上有个小子不过读了一年书,如今在镇上做小账房,日子过得滋滋润润,连一培土都不用碰,哪儿像我们,空有一身力气……”

    这话一出,唐仁义的五个徒弟脸上都露出有些不服气的神色。

    杰哥儿却将自己的脖子一梗,“我不想读书,读书没有用!”

    唐仁义面色一凛,抬手要揍他,“瞎说什么?老子给你攒了一年的银子了,明年你不去我打断你的腿!”

    “打断打断吧,”杰哥儿犟嘴,然后满面期盼的道,“你打我我跑来这里和师叔一块儿住,师叔家里的姐姐人可太好了,长得像天仙,我早点过来住在她家里,等长大了将她娶回家里做娘子,岂不美得很?”

    若不是当着这么些人,林靖都想一脚将这小玩意儿踹到天边去。、

    不过其他人听了这话只觉得是童言稚语,纷纷大笑起来。

    酒肉一番,人还是不能多留要走。

    “家里的那个已经急的哭了两天,我再不快些回去眼睛都得哭瞎了去,此番实在是多谢师弟,别的客套不多说,你若有事要我帮忙的,只管开口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唐仁义的话说的直白,林靖也不委推,“师兄告辞。”

    回程路上唐仁义还与几个徒弟说起林靖,“小小年纪稳重的很,你们还要多学学。”

    也不管杰哥儿给搂在怀里嘴巴撅成了一朵喇叭花。

    这本来要去拿药的一趟行程给耽搁了,虽然后面第二天林靖重新上路,可许多脂膏的出产还是比原定的日期晚了一天。

    李蕴不知情,到了约定时间早早的出门,还做了好一番打扮,直将自己的风流气度全都整理出来,衣服都挑了上好的云锦,只怕林羡看不见他的气度与富贵。

    他一路坐马车晃晃悠悠从邻镇过来,行到半路官道上,忽见一个老妇坐在路中间。赶车的小厮连忙停下来问他,“二郎,路中间坐着一个人如何是好?”

    李蕴从马车里探出头来,仔细看那老妇,见她面上脏污一片,衣服也是破破烂烂。大早上的太阳还没有完全出来倒不觉得有什么,可要是再过会儿还这么坐着恐怕不好办了。

    “老人家,”他扬声道,“你可是走不动了?”

    老妇抬起头看向他,面色可怜兮兮,“我累得慌,饿得慌。”

    李蕴哪里知道什么骗术弯绕,只动了恻隐之心,当下道,“那你上我的马车,要去哪儿,我捎带你一路?”

    老妇人一骨碌起身,一边摆手一边靠近他的车子,“不必不必,郎君大好人,大善人,能给我几个铜板吃饭成,我饿了好些天了……”

    李蕴觉得这事儿不难,于是伸手从荷包里掏出十几枚铜板哗啦啦的递过去,“喏,拿去吃点东西,切莫在路中间了,这来回还有不少快车呢。”

    老妇喜不自禁,捧着铜板不住点头,脚步轻快的跑了,哪里有什么饿肚皮的样子。

    李蕴自是不懂,他缩回脑袋靠在马车壁上,只笑眯眯的想着一会儿去馥郁要见到林羡。这些日子他想林羡想的抓心挠肝的,日日数着盼着这一天呢。

    路上的阻碍空了,马车行起来畅通无阻,一路到了清溪镇是约莫中午的功夫。

    李蕴一刻也不愿意再多等,小厮连马都没有挺稳他从车上跳了下来,只还不忘在进门前将自己的扇子摆好,衣摆扯平。

    “英娘,不知林小娘子今天在不在?”他笑问道。

    雪英站在柜台后面,一见李蕴脸色却古怪起来。还不等她开口说话,隔间里忽然传来一点动静。李蕴惊喜的朝那边看去,以为里头的是林羡,却不想里头一只脚伸出来是个男人的。

    李蕴愣住,后头见那人从脚到裤子到腰到手点点从布帘后面显露出真身,不是林羡,却是个年轻郎君。

    “李二郎?”林靖笑皮不笑肉,缓步走了出来。

    李蕴不知他是谁,但见他准确叫出了自己的名字,便也点头,“我是,你是……?”

    “我叫林靖,阿羡是我的姐姐。”林靖道。

    一听对方是林羡的弟弟,李蕴连忙摆出亲和的态度,“原来是林小娘子的弟弟,靖郎有礼。”

    “脂膏因为前头取药迟了一天,今天还没能做出来,二郎如若还有空,明天来取如何?”雪英一早还不知道林靖今天为何要代替林羡在铺子里,一直到这会儿李蕴到了她才反应过来,原来他等着的是这一出。

    她心里不知怎么有些惴惴,说不上哪里觉得要出事,只敢开口慌慌张张的想讲李蕴支走。

    李蕴却丝毫不觉,听了这话还问,“那不知明天林小娘子在不在?”

    他问完,余光瞥见林靖面色似乎变了,连忙又补充一句,“我家长辈有些话想让我帮着问问林小娘子。”

    林靖冷笑,“恐怕明日也还不在的,连着两日让李二郎过来是铺子里失礼了,不若做好以后我快马送到府上,以作弥补。”

    李蕴与人相处没什么心眼,直来直往多了自然不觉得林靖此刻有什么不妥,只还摇头,“太麻烦了,太麻烦了,我自己过来也是一样的。”

    林靖此时恨不得捏死李蕴,另一方面却又觉得李蕴恐怕能给他自己笨死了。

    见不到林羡又拿不到药膏,李蕴难免失望,但是多留却没必要了。他于是开口告辞,林靖也不说什么,将他送到了门口。

    雪英见状松了一口气。她原本还以为林靖要对李蕴动手呢……

    李蕴一走,林靖也不在铺子里多留,“阿羡让我陪她出门买些书纸,今天中午家里不做饭,你在外头自己吃吧。”他说着从荷包里掏出五个铜板递给雪英,让她足够吃一碗肉丝面了。

    雪英见他和平常没什么不同,心里绷着的那根弦才算完全放松,一边小心的收起五个铜板,一边轻快的应了。

    林靖出了铺子以后径直回家去,林羡的确早和他说好了出去买东西的事情但却并不知道午饭不在家里吃。

    “雪英中午来回幸苦,还要做饭,铺子开开关关也碍事,我让她在外头吃了,咱们两个也随便去小馆子里吃吧,”林靖面上期盼色,“咱们好久没在外头吃了。”

    他这般好声好气,林羡没办法拒绝,另说在外头吃一顿饭算不上什么,是以也顺了林靖的意思。

    小馆子在主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不少,他们坐在二楼窗边,往下看视野开阔。

    李蕴的马车停在不远处的首饰铺门前,他今日不准备回去,还想着给林羡买只玉镯子,明天同她表明自己的心意。

    同小二点了菜,林靖忽然起身道,“瞧我的记性,我将下午上课要用的几本书落在铺子里了,阿羡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回去拿书,片刻回来。”

    这里距离铺子不远,来回还不用一炷香时间。(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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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五十三章
    大街宽阔,两边道路通畅,因为是午饭时间,故而街上走动的人不多。李蕴一个个店面逛过去,一路到了首饰铺里头,马车已经远远的停在了后面街口。

    同来的小厮坐在马车上百无聊赖的等待着,半合着眼睛打瞌睡。手上的马鞭跟着他无力的拿捏慢慢的往下坠,正当鞭尾要从他手中滑落时,小厮的手猛地握紧,一下清醒过来。

    “还好还好,”他拍拍自己的胸脯,,松了一口气,又眯起眼睛看向不远处从首饰铺里拿着一只小盒子满面笑容走出来的李蕴,连忙轻轻挥了挥马鞭准备过去迎他。

    却不想鞭尾才划过马背,马儿乍然长啸一声,头颈与前蹄一起高高的抬起,后遽然向前狂奔而去。

    坐在车前的小厮惊呼一声,竭力想要拉住马脖子上的缰绳控制住马速,却全是徒劳,眼见着马儿要一气儿冲到李蕴面前。

    李蕴低头查看手上的首饰盒,对近在眼前的危险半点儿不察。

    街上零星几个行人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四下闪躲,惊叫声引得李蕴注意,他这才抬头看去,然而马蹄已经眼见着到了他的眼前,下一刻会将他踩成肉泥。

    他完全忘了应对,指尖一松,首饰盒掉在地上,里头的玉镯子飞出来落成个粉碎的。

    众人不忍多看,纷纷转头以袖掩面。

    在这危急关头,一个矫健的身影突然闪了出来。林靖一把将李蕴拎了起来,足尖踢在马脖子上,使那马止住往前的趋势,整个横拖着车身斜倒在了路上,自己则和李蕴一起毫发无损的站稳在了路的另外一侧。

    坐在马车上的小厮滚了一圈,身上蹭了点灰手掌破了点皮,除此以外半点儿只剩下惊吓而已。

    李蕴惊魂未定,抬头看向林靖,哆哆嗦嗦的连话也说不出了。

    “可伤着了哪里?”林靖脸色关切,上下的将李蕴拉扯着看了一遍。

    转折来的太过突然,众人都是一阵呆滞,后才爆发出叫好声。

    “实在好功夫!”

    “好险好险,差点儿是一条人命了。”

    李蕴给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前后问看。他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十分感激的像林靖行礼道谢,“谢过靖郎,若非是你仗义相助,我今日恐怕无法安全脱身。”

    “无碍,”林靖道,“二郎的衣服刚才牵扯中有损,不如去我家铺子里换一身?”

    李蕴听林靖这么道,才发觉自己的衣摆处不知怎么破了一个大口,看着很不雅观。

    从马车上摔下去的小厮这会儿也爬起来,他年纪还小,遇见这种事情已经吓得够呛,更不说还差点儿伤到自家主人,当下眼泪更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坠落。

    李蕴脾气好,自己没出事也不欲为难小厮,只对他道,“你自己去药铺里让大夫帮你上药,我这里跟靖郎去馥郁一趟。”

    小厮忙不迭的应了,目送着李蕴与林靖离开。

    原地众人还在说着,“靖郎是梁捕快的徒弟,听说武艺精得很,今天一见果然厉害……”

    “何止武艺?听说读书更是头筹。”

    “少年英才,不可多得啊。”

    小厮听到这里,心道无数次万幸万幸,自己擦擦眼泪转头去了医馆。

    那头,林靖与李蕴一起走到人少的地方,没几步抬头是馥郁的牌匾。

    劫后余生的李蕴还在感叹,“还好还好了,有惊无险,多亏了靖郎,如果……”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被林靖打断,“以后离阿羡远一些。”

    “嗯?”李蕴被他忽然这句弄得摸不着头脑,抬眼疑惑的看着林靖,“这与林小娘子有什么关系?”

    “若再让我看见你出现在阿羡身边,”林靖唇边露出一抹冷笑,眸光一瞬不瞬的盯在李蕴身上,哪里还看得见什么关切热心,反只剩下阴测测饱含深意的话语,“那么下次马车不仅要从你身上踩过去了。”

    李蕴愕然,随即面色转为大惊,从后背脊梁骨一路凉到了脚心,脸色惨白的一句话也支吾不出。刚才那样竟是靖郎特意安排的手笔?

    说完这句,林靖的神情却又骤然一转,拉着李蕴往铺子里走,迈步进去同正在吃面的雪英道,“英娘,李二郎要在隔间里换身衣服,我头前放在隔间里的衣服还有没有,你去看看。”

    雪英有些莫名,隔间里哪里有什么衣服?

    不过她还是依言从柜台后面跑出来,一进隔间却果然发现桌子上放着一套林靖的旧衣裳。

    “有的,”她探出头来,又看向咬着牙瑟缩着的李蕴,“出了什么事了?”

    “李二郎差点儿给受惊的马儿踩着了,好险,”林靖笑道,“让他在里头换身衣服,我先走了。”

    明明酷暑难消的天气,李蕴指尖发凉,只觉得自己刚才见了会变脸的阎王。

    林羡对街上的小变动没什么知晓,她隐约听见有人说起这事时林靖已经回来,正笑和她道,“恰好路上遇见去书院的同学,书让他带去了。”

    在下面出的事前林靖只字未提,还是夜里雪英回家和她说起的。

    “李二郎走了没多久,后面还有两个来铺子的人也说起这个事情,原来是靖郎出手救了李二郎。”雪英觉得自己前面误会林靖会不喜李蕴全是想多了,靖哥儿性子说不得多好,可好坏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至于他和娘子,多还是从小依恋现在没改过来罢了,雪英想,以后自己也不能再大惊小怪才是。

    “明天李二郎再来铺子里,娘子可以问他,真是十二万分之一的惊险。”

    不过第二天李蕴没来铺子了,第三日也没来,一直到第四天才来了一个李家的小厮,给了后面的订金将脂膏领了回去。

    雪英奇怪问起李二郎,小厮却也一脸迷茫,道,“这个我也不清楚,二郎那日受惊回去以后似乎身子有些不适,不喜出门了。”

    看来是吓得不轻,雪英想,她道,“受惊养养也能好,这个倒不怕。”

    小厮点头也道,“还是谢过你家郎君了。”

    李蕴是有苦说不出,憋得心里又怕又委屈。他也不是没有和别人说过这事情,当天原本是一回去和家里老太太说了的,可老太太却道,“胡说八道,才十几岁的孩子哪里能有这么多心眼?马蹄子底下救人可是要舍命的,你倒好,反怪人家了,莫要喜欢那林小娘子喜欢傻了,她可是克夫命,你且给我收住心思。”

    这话说完还要催李蕴去给她拿脂膏回来用,李蕴哪里还敢见林靖,忍了两天给催促的没法子了,这才差了个小厮过去,自己还依旧面如菜色的在房里蹲着不愿出门。

    又说铺子里另外还有不太平的事情。

    这日有人闹上门来,在铺子门前吵吵嚷嚷,直说从馥郁买去的脂膏涂坏了脸,引来不少人围观。

    彼时雪英一个人在铺子里,她嘴笨不知道怎么辩驳,硬给人骂了好几句黑心黑肝,只好匆忙请人回去帮忙告诉林羡,以期她来解决这事情。

    中间还是旁人帮着辩驳,“这铺子里的东西我都用了好些年了,都是好的,怎么忽然会有这样的事情,我是不信的。”

    年轻男子却斜仰着下巴,“谁知道你怎么,反正我用了是不好,这种东西也敢拿出来卖,不是坑人是什么?”

    雪英半天好歹憋出一句,“那你哪里用了不好?”

    年轻男子道,“不是我用了,是我送给别人用了她觉得不好,原本好好的脸现在长满了红疹,还怎么出门见人?”

    他说着掏出一个空瓷盒,的确是馥郁用的,又拿着在围观人面前转了一圈,“喏,你们看看这个,再去他们铺子里摆在架子上的看看,是不是同一个东西,咱们这儿还有谁家是做这个的,我岂是说了空话?”

    这的确算是铁证了,众人一下七嘴八舌各持己见。

    “用的不好怎么还是个空盒子?”有人忽然问。

    年轻男子给这个问题问的哑然,有些期期艾艾起来,“我,我这是后面觉得不好都拿去扔了,为了佐证才将将这个空盒子捡回来。”

    人群里自然也还是有不信,且觉得馥郁的东西很好的,免不了刺他一句,“那谁知道你用过没用过,还是打从一开始是捡来的,为了讹人呢!”

    给人这么一说,年轻男子越发气愤,“你们都帮着这样的黑店说话,我告官去!看看官府有没有说理的地方!”

    正说到此处,人群里忽然让开一条路,众人视线随之望去。

    “林小娘子来了,林小娘子来了。”

    雪英见了林羡,都差点儿要哭出来了,连忙快步过去站在林羡身后和她小声说明了前后的事情。

    林羡将视线落到那年轻男子身上,认出他来。上次在成衣铺里拦住她问脂膏还颇多抱怨的不是么。

    “不知您的脂膏是什么时候买的?”林羡看了一眼年轻男子手上拿着的盒子,语气平缓的开口问。

    “还能什么时候买的,这月十二。”年轻男子道。

    林羡忍住笑,霎时没什么着急的情绪了。(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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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五十四章
    “好,”林羡不疾不徐的问他,“不知您觉得这事情后续如何处理才算好?”

    雪英站在一边看看林羡又看看那年轻男子,觉得这般如让他愿有些不妥,但是她自己到底还是支吾着不知说什么好,于是依旧没有开口。

    年轻男人一听林羡的语气松懈下去,不由得心里一喜,跟着露出了些许得意之色,道,“也不要其他什么的,小娘子你是专门做这一类脂膏的,自然知道脸上有多金贵,现在还不知道最后到底能不能养的好,要是一直拖下去更加麻烦,如果说我成天过来问你要医药钱那也是理应当,可我断然不是那样缺德的人,是以咱们快人快语来个痛快的,你给我赔偿十两银子,其他事情我不追究了。”

    “哦,”林羡点点头,心里觉得可笑,面上却依旧和颜悦色的问他,“那么如果不赔这十两银子呢,您又想要如何处理?”

    年轻男子笃定林羡已经服软会怕,见她问这句觉得是林羡还心存侥幸,于是强硬回答道,“如果不赔偿,那是小娘子自找苦吃,莫要说我不客气,那自然是告到官府了。”

    “小娘子别说我眉头提醒你,官府现在对此类事宜可并不放松,若是知道了你是卖这等黑心脂膏的,说不定将你的牌匾都收了,还让你做生意?且做梦去!”

    路人好凑热闹,见状不免插嘴两句。

    “你虽然有道理,但是十两银子也未免太多了,怎么好这样大开口?”

    “也是,不过赔偿还是要的,小娘子还是赔一些吧。”

    林靖对众人点点头,收起脸上的笑容扭头对年轻男子道,“这位郎君不知道如何称呼,且算我失礼了,您刚才将话都说的差不多,那么下面让我来说。”

    “其一、你说脂膏是这月十二从铺子里买回去的,这是在说谎。

    其二、若是真有你说的那样满面泛红疹子的情况,请您一定将人请过来,无论后面要花费多少钱医治,我一定不敢推脱。

    其三、咱们私下了事总有失公允,您说报官?我觉得很好,不妨报官,让县老爷定夺。”

    一听林羡笃定自己撒谎,年轻男子先是心虚,后强挺胸道骂,“果然是黑心黑肝的商人,这样的瞎话都编的出来,还这么多人看着呢!”

    “这脂膏的盒子,”林羡示意雪英,“雪英,帮我去从里头取一个来。”

    雪英连忙点头快步跑进了屋里头,没一会儿拿着一个同类型的脂膏盒子出来了。

    林羡接过那个盒子打开给年轻男子看,“你买的是这类脂膏吧?”

    铺子里的每种脂膏都有不同的盒子,分别十分明显。

    年轻男子不明所以,点头道,“正是,那你又有什么好说的?”

    林羡依旧不着急,她将那盒子翻过来露出底部被窑厂里的小徒弟周平一意外印上去的章子痕迹,对凑上前来想要仔细查看的众人道,“这个盒子是本月初五从城外窑厂里赶制出来的,窑厂里有文书记录可以佐证,我铺子里也有账本记录,这盒子下面给窑厂的小师傅意外印上了名字章,故而与从前的药膏有所不同。”

    她这才看向年轻男子道,“您说你的脂膏是本月十二买去的,那个时候铺子里早已经卖完了从前的存货,后续全都换上了这款有名字章的脂膏盒子,不知道您手上的脂膏盒子背后可有这章子?有我自然赔您十两银子,若是没有还请您随我去官府一趟,将这事情说说清楚,以免影响我后面做生意。”

    年轻男子哪里能料到还有这么一处,当下惊得说不出话来,支支吾吾的十分犹豫与心虚。明摆着是拿不出那有章子盖过的瓷盒。

    事实真相如何一目了然。

    林羡面色温和,然而实际毫不退让,更对年轻男子显然故意的行为感觉很是厌恶。

    周围人也从一开始的默默听看霎时间惊愤起来,有骂的,有讽刺的,声音嘈杂直将那年轻男子的脑袋压的都快起不来。

    “前头说林小娘子黑心,我看你才是黑心的,一下子要十两银子,呵,怎么说得出口!”

    “这是谁家后生?这般厚脸皮?”

    “报官去,报官去,前头不是说要报官,现在还要不要去?”

    人群之中却也还隐约有一两句不同的声音,略微带着抱怨。

    “这也是这铺子里的脂膏卖的实在是贵了一点的缘故,哪里能怪一个人呢……”

    年轻男子听见这句,活脱脱像是找到了自己的支持者,一下又有些精神起来,应和道,“可不是,一盒小小的脂膏卖的这样贵,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卖的的金子呢!”

    遇上这样胡搅蛮缠的,林羡也有些失了耐性,她唇边的笑意冷淡下去,只扫视向人群后问,“请问诸位,我开这个铺子可曾有过强买强卖之行?”

    “哪有!我想买还常常没货呢。”立刻有人答道。

    林羡又问,“还请问,我这铺子里最便宜的脂膏多少钱一盒,大家可是知道的?”

    “十文钱!”

    又有人立刻答上来。

    清溪镇上的百姓多都还是用过林家的脂膏,也都觉得好用这铺子才能长久的开下去。是以这个时候还是帮着林羡说话的人多些。

    林羡道,“铺子里有不少脂膏都是贵的,这点我没话说,可光说价格不说材料如何能算数?铺子里用的多少种药材都是我请人种的,药铺里根本寻不着的,便宜的十文钱一盒,虽然说一分钱一分货,然而卖的也很好。”

    “脂膏用在脸上,不用也并不是不成,何至于说成想我强买强卖一般,成了勉强的买卖?”

    林羡一番话不卑不亢有条有理,不仅将那年轻男子说的没法反驳,连带着众人也通通站到了她那边。

    林羡又道,“还请您先别走,后面的话咱们自去官府说清楚才是,也不好让您留了什么委屈。”

    话说到这个份上,年轻男子才算是真的怕了,苦着脸色连连挥手道,“不成,不成,这事情何以要闹到官府里去?咱们都是平头老百姓,还是不要互相为难的好。”

    “那不知这位郎君前面可想过为难了我?”林羡冷眼看着他,“若是我正好没有这样的巧合来说明自己铺子里的瓷盒已经换过,而被你拿了这十两银子去,银子当然是小事,然而这名声传出去却成了我买黑心脂膏让人坏了脸,而后赔出十两银子的事情,后面还有谁敢来买我的脂膏,我这生意又如何做的下去?”

    年轻男子苍白着脸色无从辩解,众人也跟着沉默了一番。

    不过和稀泥的还是不在少数,普通百姓到底不愿意为了这样的事情见官。

    “现在也没出什么大事,小娘子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年轻男子依旧告饶,目光哀求,哪里还有前面对林羡那凶神恶煞的模样?

    人群里也不少人道,“小娘子且宽容些,闹去官府不好办了。”

    “这人虽然泼皮了些,然而这般年纪家里可能还指望着他支撑住,若是进了大牢更不好办了。”

    “是了,是了,还是饶他一命来吧!”

    林羡将这事情的前后在心里想了想,其实对于众人墙头草且心软的态度很不喜欢。这事情她前面说的没有半点儿错,倘若不是因为这样的巧合,后面她长十张嘴又哪里说得清楚?

    如今恶人的嘴脸给揭穿以后,倒成了一副可怜相,她本是给人讹的那一个,现在反而像是成了嘴脸可怕咄咄逼人的坏人了。

    但是林羡到底还是无奈,且众人说话间的风向在此,她本意是做生意,也不好立刻得罪了周遭许多客人。此时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风声想来也会在后面不久传出去,退一步也不是完全吃亏。

    林羡于是道,“这事情可以不去官府,然而以后你也不必再来我家铺子,诸位今天凑巧给我做个见证了,事情前后到底如何,你们眼睛看着耳朵听着,往后若是再有以此污蔑的,也还请大家帮我说上一言半句的,我自感激不尽。”

    她这般往后退了一步,果然很得人心。

    众人立刻七嘴八舌的承诺要为她说话,又有妇人笑着道,“小娘子放心,这事情算不去官府,我们今天这么多人看在眼里了,后头自然不会让别人胡说失了对你的公允。”

    的确,这么多人看在眼里的事情,又转折的这样奇特,林羡半点不在乎这事情最后不会广为流传。

    她因为这件事情想到的是另外一个重要的铺子里急需改进的细节。其实换个角度想一想,林羡倒又觉得此事的确可以算作祸兮福所倚的。(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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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五十五章
    窑厂里这几日有几个大单子,方成和几个老师傅忙的脚不沾地。他的徒弟周平一和不够格动手制作,所以反而清闲了下来,每天在窑厂几个大师傅身边专注的看。

    有脾气不好的经常哄骂他,周平一又只好自己躲到角落里拿着陶土慢慢练习。

    耳边听着周围的大师傅们说起这一回大单子的来由。

    “咱们窑厂在这十里八乡,不,十里八乡那都是谦辞,在这南地都算有些名号,”一个老师傅眯着眼睛手上动作稳当,语气里有不少得意,“兰城那边要做这等大瓶大碗的,哪儿还找得到第二家?”

    “兰城那破落地,怎么的突然有这样的差使?”

    “破落?”老师傅轻斥道,“你老糊涂说人破落,你当兰城是你前些年去的兰城?我家三郎前些天去过一趟,那里的埠头做的又宽又大,不知能停多大的船,连街上的铺子一月你知道要多少租金?”

    他顿了顿,道,“说了你也是铁定想不到的。”

    周平一慢慢的听着,心想原来又是那什么有关于海运的事情。正思及此,外头忽然跑进来一个比他资历还小的学徒,气喘吁吁的道,“平一,馥郁那边来人找你师傅,你师傅走不开,说让你去。”

    周平一闻言立刻站了起来,又有些不知所措的擦了擦手,给人反复催了两句后才愣愣回过神来,“哦,哦,知道了。”

    说着往外跑去。

    几个大师傅回头看他一眼,转都说他呆傻。

    周平一一气儿跑到了外头院子里,林靖正站着。

    周平一还因为上次的事情心有戚戚,林羡那样温和的还好,碰上林靖一言不合浑身往外头冒冷气的,周平一都觉得自己要脚软了。

    “靖郎,请,请问有什么事情?”林家的单子是他唯一能动手一起做的订单之一,是以周平一将这单子的制作时间记得特别清楚。

    照理说现在还远没有到馥郁需新瓷盒的时候。

    难不成还是因为上次的事情没了,现在要来找他谢罪了?周平一有些局促起来。

    林靖将他的面色看在眼里,眉头微皱,不过还是耐着性子往下说,“今天过来是想将上一批单子的时间提前一些出货,另外再将这个用上。”

    他说着递给周平一一把木头章子,周平一慌忙接过,有些迷茫的拿在手里看了看,又问林靖,“这是……”

    只见每个木头章子上仅刻了一个字,每个字都刻制的极其精细,又有一个小铁环呈现四方状,能够将许多木章子整齐箍住。

    “后面的这批单子,上面用章子刻上年份与月份,月份后又跟上甲乙。”

    照现在馥郁出单子的频率,一个月约莫都是出两批瓷盒,为了前后分的明确,故而以甲乙来区别。

    “好,好,”周平一忙不迭的表示知晓,而后又听林靖道。

    “阿羡让我和你说一声,多谢上回你提点了她,”林靖从怀里掏出半两碎银子,“喏,这是追加的订银,多出来的是给你的谢钱。”

    这个周平一却不敢接了。

    林靖这儿走了以后还要径直出城取药材,哪里有时间和周平一掰扯,他上前粗鲁的将银子塞进周平一的手里,后兀自转头出去骑马走了。

    周平一抱着木头章子和那半两碎银子,再想起刚才林靖的话,忽然觉得心里半点儿也不怵了。不仅不怵,反而有些美呢。

    原来自己的无心之失是做了件有益的事情的。

    自打钱丰城上回运药受了伤没有再来城里,连着家里打猎的活计也不做了。照孙香织的意思,打猎她是早早的不想钱丰城做的。

    山里的毒蛇猛兽多,万一遇上凶兽,那是九死一生的事儿。现在家里头靠着种药材送给林家已经能够维持稳定且不错的收入,完全用不着拼命了。于是趁着这一回,孙香织干干脆脆的让钱丰城歇息在了家里,两个人一起打理药园子反而能够更加细致。

    只不过让林靖这么来回着取药让她很过意不去。

    “应该我们这边送过去才是,让靖郎来回还耽误了读书。”孙香织将早准备好的各类药材撞到林靖骑来的马身上,转头和林靖商量,“靖郎回去和阿羡说一声,等这月末开始让我们这边重新开始送。”

    林靖坐在桌边和钱丰城一起吃饭,对孙香织刚才的话不以为然,“我一个人来回还算轻便,也并不耽搁,现在外头还是乱的很,这事情以后再说,暂时不改了。”

    他虽然并不打算以后这么取药来回,但是心里的打算一时之间还不能马上实现,只能慢慢来了。

    不过林靖等的契机比他预想之中的提早了不少。

    九月末,天气渐渐转凉之际。几乎是昼夜之间,兰城那边有外国船只进港的事情传到了清溪镇。

    寻常百姓听来这不过是一个闲暇时候的谈资,可对于许多观望依旧的商人来说,这简直是天上说好要往下掉落的馅饼,挂了五六年终于往下掉了。

    林靖站在早点铺子外头听着众人热议纷纷,他默不作声的掉头回家去,也没将林羡叫起来。只把包子递给雪英,对她道,“我有事出去一趟,你好好照顾阿羡。”

    “靖郎要去哪儿?”雪英连忙低声问。

    “付霞镇。”林靖去牵马,“今天晚上不回来,不必等我。”

    至于他要去干嘛,林靖自己不说,雪英也自然不敢多问了。

    自从上次机缘巧合救下了唐仁义家的孩子,又知道他手下一众徒弟,林靖有一份活动着的心思。

    林羡清楚,他也清楚,馥郁的生意远不该拘束于一个小小的清溪镇,走出去是必然的后路。现在海运开了,机会也来了,更久要走到这一步上。

    只不过走到这一步,路途中运输的安全一直是不可忽视的巨大阻碍。走在路上的商人,运气好一点的还能讨一些生活,攒点钱维持家里的开支,运气不好一点的给强盗割了头夺财害命的不在少数。

    然而清溪镇上习武的没有几个,人人挤破头都要读书去,并不看重武艺,甚至有些许看不上习武的意思。皇帝那边尚武没用,俗话说天高皇帝远,他管不着清溪镇民风。

    付霞镇不一样,起码在唐仁义手下那么多徒弟让林靖看到了不一样。他赶路大半天,在晌午过半的功夫到了付霞镇,好在唐仁义的名声还算大,于是一路问姓过去找到他家里算是很顺利。

    唐中杰还没到读书的时候,这会儿正和几个村里的孩子聚在村中空地玩乐。打从上一次他差点儿给人掳走拿去卖了的事情以后,唐仁义再不许他走远,只让他在家门口玩了。

    杰哥儿耳朵灵光,远远的听见了马蹄声,抬头一看,乐了,这不是救过自己的那个哥哥吗。

    “哥哥,你怎么来了?”杰哥儿一下站起来,用沾了泥巴的手拍了拍脸,也不嫌弃自己只是将脸弄得更加脏了。

    “你爹在家吗?”林靖下马问。

    “在的。”杰哥儿利索道,“你要见他?那跟我来吧。”

    他说着抛下一众玩伴飞快的往家里跑去。留下的几个孩子有些畏惧和好奇的看着高大的林靖,更多的是将目光落在了他手里牵着的威风凌凌的大马身上。

    唐仁义恰好刚从地里回来,正歇脚喝茶呢,见自己儿子一溜烟的从外头跑了回来,嘴里还吵吵嚷嚷的大叫着,“爹,爹,那个哥哥来了!”

    “什么哥哥,”唐仁义放下茶碗站了起来,掀开门帘快步的往外走去,行到一半看见了门口的林靖,当下大喜道,“靖郎,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情?”

    林靖直抒胸臆道,“上次师兄说若有事相求可以来找你,我这厚着脸皮过来了。”

    林家从前不怎么样,现在却不能算是破落人家。与唐家相比那是十个唐家加起来都不必上的。更何况这还是救了自己孩子的同门师兄弟。

    唐仁义连什么事儿都不用听,自然满口答应下来。

    再等听完林靖的来意是想找几个他的弟子去帮忙运货,唐仁义更觉得这个是好事了。

    “这个事情容易的很,哪里算得上是什么请求?”他爽朗笑道,“他们里头好几个人正发愁没有活做呢,你这反而是为我解了忧愁。”

    “路上山匪重重,”林靖将风险提前讲出来,剩下的让唐仁义和他的徒弟自己权衡,“一会儿请师兄将他们叫来,我们再详细说。”

    人叫过来也简单的很,好几个徒弟都是和唐仁义一个村的,另外几个住的也不远,唐仁义出去买酒,家里婆娘杀鸡,刚好晚上和几个徒弟凑成一桌。(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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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五十六章
    </script>    来往途中艰险,本地人都早有所耳闻。

    林靖拿起酒壶给众人一杯接一杯斟满了酒,他年纪虽然小,放在这儿还很不够看,但是师门之中的辈分是定下来的。在场的人里头也唐仁义能够和林靖平头,其他人见了他,照江湖上的规矩不行礼那都是荒唐。

    唐仁义的几个徒弟连忙站起来,将酒敬回给林靖,又和唐仁义一般,先不管林靖要说什么话,只打下保票,“师叔一句话是了,都是一家人,没什么别的,是义气两个字。”

    林靖看了唐仁义一眼,唐仁义便主动将事情稍稍说明了一番。告诉他们林靖过来不是找他们去拼命,而是让他们赚钱去的。

    说起唐仁义的十个徒弟,有六个都已经成家。其中有种地的,有卖劳力的,总归都是穷苦人。还有四个年纪从十五岁到十八岁不等,家里也都是寻常人家,如今都还攒钱等着娶媳妇儿呢。

    总归来说,缺钱吗?缺的很啊。

    “一个月要运几趟货现在还不得而知,不过大家如果愿意去,每趟行程工钱按照远近来算,没有活的时候住在清溪镇上也包吃住。”林靖道,说出来的条件是他现在临时想的,还没有和林羡商量过。

    不过林靖自个儿心里有数,说出来也颇有底气。

    唐仁义的徒弟们面面相觑,隐约有些心动,前面又说出了无论什么都帮忙的话,自然也没有什么犹豫的开口答应下来。

    他们讲义气是一回事,林靖自然还是要将前后的利益分析清楚,不能叫人糊里糊涂的跟着他去了。

    “现在来回路上常常出事情,清溪镇那里往兰城去的路上最不少的是山贼,故而路途中间凶险的很,偶尔闹出人命来都不是没有的,大家若是来了,这一点风险要先想好,如果有所顾忌不想来,我也理解,并不会挂心。”

    “我们最看不上的是山贼,”有个比林靖没大两岁的小徒弟道,“心肝儿都黑了,学一身本事去干那腌臜事情?”

    唐仁义在一边有些羞愧的解释,“从前有个跟我学过武功的,年前去当了山贼。”

    他说的脸一红,十分挂不住。

    家里的女人此时都躲在房里自己单独吃饭,杰哥儿则端着碗筷在两个饭桌上来回穿梭,吃的脸颊沾满饭粒儿。

    有客人来了家里才吃这么大碗的干饭呢,可不得一口气儿吃个饱?

    几个徒弟还因为唐仁义提起的事情愤愤,为了转个话题,唐仁义抱起杰哥儿笑道,“若不是家里有活计,我都想去做这美差了,恰好将杰哥儿带过去,让他在清溪镇上读书,我们这儿的书院没有清溪镇上的好。”

    杰哥儿正顺势想要去夹桌上的肉,一听这一句,立刻瞪起眼睛来,咧咧道,“谁要读书,谁?我才不去!”

    唐仁义的铁掌打了两下杰哥儿的屁股,问,“找打了?”

    杰哥儿气鼓着脸,视线调转过去看到林靖,顺着他想起林羡来,想了想又道,“若是和那位姐姐一块儿住,我愿意去了。”

    他说着一张小黑脸还红扑扑,像是知道不好意思。

    林靖冷眼看着他,想伸手将这胖黑虫捏死。

    不过他嘴上的话还是说的很圆,对唐中杰道,“等几个师侄都过去了,至明年书院收人的时候,那边想来也已经稳妥,到时候只管将杰哥儿捎过来是,练武读书,自有我督促他,准保让他学个通透。”

    最后半句说话时还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杰哥儿。

    杰哥儿坐在唐仁义怀里,听见这话怯生生的看了林靖一眼,不知为啥觉得浑身一颤,怕的立刻从唐仁义的身上爬了下来,一溜烟的跑去房里找他娘了。

    唐仁义听见这话却很开怀,“是个好安排!”

    他想了想又帮着几个徒弟下了决定,“先让几个家里活不重的跟你过去,后面要是能稳下来,那再一起去。”

    家里活不重的指的是没有成家的那四个了。唐仁义也有私心,他现在还不知道林靖提议的能不能做的下去,到底又能有多少银钱,万一没钱赚,这没家室的总比拖儿带女的要好受些。

    师傅帮着发了话,其他几个徒弟便也没有其他好说,俱是顺势应了,再都看向林靖。

    “这样安排很妥。”林靖敲下定论。

    这天晚上自然歇在了唐仁义家里。

    入夜,清溪镇,林家小院里。

    “去付霞镇,除了能找他师兄也没有其他人了呀,”林羡坐在炕边,轻声琢磨,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雪英说话。

    雪英从外头给她端了热水泡脚,水盆放下恰好听见林羡说这句,于是道,“也不清楚,靖郎今天早上走的时候没说什么其他的,说去付霞镇,走的也匆忙,不过靖郎说话做事一向很稳妥的,娘子不必太过挂心。”

    羡点点头,忽然皱起眉头捂住了肚子,她有些忙忘了,今天林靖又难得没有在,雪英糊里糊涂并不知道给她煎药吃,来了癸水也忘了。

    此时肚子隐约有些难受起来。

    林羡赶紧将双脚泡进了热水了,每个月挨一次的事情她也没什么办法。吃药还要好一点,若是不吃药铁定是要难受两天的。

    雪英见林羡好像不舒服,算一算也跟着想了起来,连忙站起来道,“娘子,你可是肚子不舒服了?”

    林羡点头。

    雪英于是起身擦擦手,“我给你去煎药。”

    话是这么说的,但是林羡的药一向都是林靖动手煎,药方也是林靖熟记于心的,雪英并不清楚。现在有没有现成配好的药方,多还是要林羡自己起来先把需要的药材找好。

    她泡着脚,肚子难受的不想动,便又将雪英喊回来,“不用煎药了,我今天晚上早些睡是了,你收拾一下也自己去早点睡了吧。”

    林羡说什么是什么,雪英也没有其他的话了。低头将洗脚水收拾拿出去倒了,转头自己回了房里。

    一晚上林羡因为肚子不舒服翻来覆去睡不太着,原本只是担心林靖,现在跟着更是想念他。等到半睡半醒到了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才算深睡过去,只一双眉头还是拧着,舒展不开。

    她挂念林靖,林靖又何尝不挂念她。

    是以天还没亮从唐仁义的家里出发了,一路快马加鞭往回赶,等到太阳升到了半空中时回到了清溪镇上。

    雪英早上起来没有能将林羡叫起床,于是烧好了早饭自己先去铺子里了。

    林靖估摸着时间顺带了早饭回家,进门不见雪英,林羡的房门还是关着的。他看了一眼上前对他摇尾巴的小黄,后快步走向林羡房门口,抬手轻轻扣了下房门问道,“阿羡,你在里面吗?”

    “嗯?”林羡闷闷带着睡意的声音隔了一会儿才在里头响起来,“靖哥儿?”

    林靖听见林羡的声音才算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又问她,“我带了豆花回来,你吃不吃?”

    他耳边听见屋里头有人下床往这边走的声音,须臾房门从里头给人打开了,林羡穿着单薄的外衣,脸色发白,满是可怜气的看着他,“不想吃,肚子疼。”

    林靖从来懂事,在这些事情上又是一直照顾林羡的,她不自觉将林靖当作了可以依靠的对象。林羡不察,也不知晓刚才她说话的语气软的好似在向着林靖撒娇。

    林羡平时脾气虽然很软,但是和林靖还都自持着有些姐姐的派头。林靖喜欢她喜欢的不得了,平时那样都让他心肝儿软了,更别说现在这会儿满身病弱气,楚楚可怜要人疼的小模样了。

    他扶着林羡的肩膀一把将房门推开,“外头有风,回房里去。”

    林羡下床的时候急,鞋子都是趿拉着穿的,此时白生生的脚一般露在外头。

    林靖意动,忽然伸手一把将林羡抱了起来。手掌从她肉乎乎的脚丫子上掠过,似有意又像无意的捏了捏,不过随即松开。

    林羡没有预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动作,先是惊呼一声,后紧紧的抱住了林靖的脖颈,一双杏眼瞪着他,“你做什么,吓我一跳。”

    只不过她此时身体不适,说出来的话软绵绵没什么威慑力,瞪人的眼睛也是水光涟漪,半点儿不凶。

    林靖想抱她已经想了不知道多久,此时终于如愿,觉得自己贴着林羡的半边胸膛像是要抑制不住的烧起来了。

    这股火不停往上,一路蹿到天灵盖才歇。林羡说的什么,周遭世界如何,此刻在林靖的视野里都变成模糊一片。

    他尽力克制住自己的表现,不想吓坏林羡,然而呼吸之间还是难以克制的粗沉起来。

    距离床边不过三步远,林靖既觉得这三步远太近,又觉得这三步太远,脑中的那把火烧的他迷迷醉醉,像吃醉酒以后不知道东南西北。

    林羡却心无旁骛许多,她虽然觉得这个动作不是很妥当,不过还是着重想起问林靖心里挂心的事,“你去付霞镇干什么呀,又走的那么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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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五十七章
    </script>    林靖却紧紧抿着唇没有说话,只将林羡一把塞回了被褥之中,后用薄被将她整个从上到下包裹的只剩下一个脑袋。m ,精彩,东方,文学】然后一言不发的快不走出门,扭头去了厨房里头。

    他不敢开口,怕一开口声音低哑的不对头会让林羡听出什么猫腻来。林靖浑身绷成一张拉满的弓,然而这弓上却没有箭,那股饱胀的感觉越发积攒着消散不去。

    林靖拿着药罐站在药草架子前面将方子上的草药都捡一些扔进去,脑中忍不住带着些旖旎的回想起刚才拥抱林羡的感觉。

    阿羡的身体绵软,露出来的脖颈白皙细嫩,他现在还能回想起来刚才碰到林羡脚时那滑腻的触感,整个人像是跌进了云朵中,给心里那股源源不断往上翻涌的柔软和带着湿气的清凉感包裹住了。

    又好像在那一瞬间一头栽进了蜜糖里,整个人都晕在里头了。

    可是还不够,显然还不够。因为在短暂的甜蜜喜悦以后,他的心间像是给林羡那只手轻轻的拨弄开了一个小洞,那些层层翻涌着的欲念被甜蜜感隐忧,几乎是争先恐后的往外涌出,霎时间侵占了林靖的所有理智。

    直到药罐子给他加了水,在炉灶上咕嘟咕嘟煮出声响来,林靖还是觉得喉咙干涩的像是要烧起来。

    他大步站起来,走到水缸边上用碗勺了大半碗生水,送到嘴边急急地喝进肚子里。井水的凉意终于有些冲散了林靖心头的焦灼,他低头看了一眼炉灶上个的药壶,转身向林羡的房里走去。

    前面买回来的豆花给林靖放了这么一会儿,正好是吹一口恰恰能入嘴的温度。他端起小碗走到林羡床边坐下,开口道,“昨天走的急了点,你还没起来没叫你了,却又忘了是准备药的时间,是我疏忽了。”

    他说着用勺子盛起一小勺嫩豆腐,送到林羡嘴边,“现在还新鲜,吃一些吧?”

    林羡半撑着炕沿坐了起来,她的脸色还是相较于往日发白,不过大约因为林靖回来让她少了前面的很多担心,此时渐渐的有些恢复了血色。

    林羡张嘴吃下一口林靖喂过来的豆腐花,还是疑惑问,“那你去付霞镇到底是为了什么,和海运终于开了有关系吗?”

    林靖点头,一边一口接着一口喂,一边将自己前后的打算和林羡仔细说了,“海运一开,咱们家里的生意不会只像现在一样局限在清溪镇和旁边几个可有可无的小镇上,我知道你规划的很大,也能稳妥的做的很大,是以我能尽量帮得上你的,我都想出力,不然我也不知道能为你做些什么了。”

    他这话刻意在林羡面前说的,可怜了不少。林羡难得给林靖撒个娇都要心软一下,他这副样子都要让她忍不住揉揉脑袋了。

    不等林羡说话,林靖继续道,“我去付霞镇是去找唐师兄了,他的那些徒弟虽然功夫并不算很精,但是与寻常山贼比还是高出一些的,如果能勤加练习还能有不少长进,这边要往兰城去的路上现如今已经山寨林立,海运往后如若做大做好了,那还不一定成什么样,算是朝廷里有心要整治,却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了结的,倒不如若自己先想出个万全之策。”

    他说着又将打算让唐仁义的四个徒弟住过来,另外买套小院子归置的事情和林羡说完,最后等着林羡说话。

    林羡这会儿已经着林靖的手吃了小半碗豆花,不过肚子里的不舒服到底还没有过去,对于林靖喂过来的下一勺,摇摇头不愿意再吃了。

    “你想的很妥当,”对于林靖的规划林羡觉得很好,认同的点头道,“买个院子现在镇上也不算太贵,反正都算是家里的产业,多办一些没有什么坏处。”

    林羡平时还是将林靖当作个小孩儿,虽然他也的确还是个小孩儿。但是林靖现在说出这么有条理,昨天又敢自己一个人去付霞镇将事情敲定后,林羡一下觉得身边像是有了个能够倚靠的对象。

    再看向林靖,似乎才注意到他有些突出的喉结以及一天比一天棱角分明的脸庞。往后的日子里,靖哥儿只会一天比一天更不像个孩子呢。

    林羡说不出自己是期待还是遗憾,抬眼对上林靖的目光,觉得自己有些迷惘了。

    她吃剩下不想再动一口的豆花给林靖两三口哗啦啦的当着林羡的面都吃进了肚子里,而后他将碗勺端起来往外走,“你缓一缓,我去将药凉起来。”

    林羡一听喝药还是有些怕,肚子疼经过一晚上已经好了很多,她有些不想吃药了。

    林靖端着药碗走回来,见林羡整个都钻进了被子里头,头都缩进了一般,听见背后的脚步声头也不回的道,“你把药放下吧,我一会儿起来自己吃。”

    林靖哪里不知道她自个儿打的什么主意,不置可否的放下药碗,走到炕边将林羡蒙在脸上的被子掀到肩头。

    “一会儿趁温热要将药喝了,这药若是放凉了再喝,那不是又要闹肚子疼?”他说着坐直身子,问林羡,“现在你的脚还冷吗?”

    林羡摇头,“还好,不太冷了。”

    林靖没说话,只将自己的双手交叠,飞快的搓了一阵子,直到手掌热的发烫,这才从被子末端伸进去握住林羡的脚。

    他的手已经很大,几乎可以将林羡的脚全都包裹在手掌里头。

    算两人想来亲昵,这个动作还是让林羡觉得过头了些。当下双颊腾地一下烧的火红,只偏偏林靖神色半点儿不变,仿佛只有自己想多了。

    “你松手。”林羡忍不住道,别扭的连肚子疼都忘了。

    林靖不解的看着她,“我给你暖一暖。”

    他说着好像还嫌不够似的,将另外一只手也伸进去,双手握住了林羡的双脚,紧紧的不肯松懈。

    阿羡的脚果然如同前面不小心触碰到时候的感觉一样,软绵绵肉嘟嘟,将林靖心里原本隐约涌上来的不满足填满,整个腰腹都绷紧了。

    这样甜蜜的折磨下,他觉得自己都可以眼睛一闭死了去。

    林羡在他面前一向是姐姐自居,而林靖无论在外头如何,在林羡面前都是听话乖顺的。可现在太古怪了,林羡觉得,不仅靖哥儿不听话,她不过是给他捂了捂脚,浑身软的像是给人抽干净了力气,只剩下一个空架子在生气似的。

    林靖的手的确很热,热流一股股的从他的掌心传到林羡的脚底,又渐渐的从她的脚底向上好似一路到了肚子上,最后竟真的隐约缓解了她肚子的不适。

    林羡迷迷糊糊,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因为疼痛拧了一晚上的眉头也慢慢的舒展了开来。

    靖哥儿平安到家了,她现在肚子也不疼了……林羡最后想道。

    林靖隔了很久,久到自己因为略微前倾的动作而双手发麻,才很不舍的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

    他站在炕边低头凝视了林羡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伸手先虚虚的在她的脸颊上抚弄两下。然后顿了顿,左手的指腹慢慢靠近,有些谨慎又有些期盼的碰了碰林羡的脸颊。

    她睡的很熟,对此没有半点儿反应。

    林靖于是按捺不住又略微弯腰,将视线投射在了林羡脸颊上要很用心才能看得到的小酒窝。他的眼睛里露出一些笑意来,隔空点了点林羡的酒窝,最后将目光挪到了林羡睡着时候微抿着的嘴角。

    她脸上血色没有平时红润,连带着嘴角的颜色都浅淡了一些,粉白.粉白的,好在还算润泽。

    林靖前头才因为揉了林羡脚而生出的那一股子满足感,不知怎么又忽的给这个地方勾起了无穷无尽的想望。

    他慢慢俯下身去,十分注意与克制的将呼吸打在林羡肌肤感受不到的地方,等凑得再近一些干脆将呼吸屏住了。

    那个比不上平时半点儿好看鲜艳的地方,此刻却如同燃烧着熊熊大火,将他剩下不多的理智焚烧的干干净净,剩下的那些上蹿下跳的火星则将他的*点的更加热烈。

    林靖不知道自己将会做出一些什么事情,但是他隐约觉得那会是一些不得了的事情。

    他徐徐的将脑袋俯下去,距离林羡越来越近,直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不到半寸。林靖的之间用力的扣住了炕沿,指尖被他的力道压的发白,再用一些力,恨不得要将结实的炕沿掰下一块儿来了。

    在这个时候,院子外头忽然响起了小黄猛烈的叫声。

    有生人来了。

    果然,须臾外头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林靖也因此一下回过神来,不过刚才那么一会儿,他的额头积满了汗珠。

    <
章节目录 第五十八章
    </script>    徐三娘自从七年前嫁给了林贵,日子过的倒也宽裕。林贵那边别的没得说,光是一出四进的大宅子就够她面上有光。夫妻两人平时也还肯认真干活,中间第二年的时候生了个儿子,后面第四年又生了一个女儿。

    如今儿子已经五岁,女儿已经三岁,儿女双全恰凑成一个好字,徐三娘心里也挺舒坦。她知道自家住着的房子原来并不在林贵名下,这早前还闹腾过一阵。

    好在林贵从他表妹那里将房子讨了过来,两人才算是得了长辈应允,顺利成亲。徐三娘打心底里觉得林贵的表妹懂事,知道自己个女儿家留不住祖屋,也就二话不说让了出来。

    近些年来徐三娘听见不少林羡的风声,句句说的都是她的生意似乎做大了,在镇上人人皆知她的名号,诸如此类云云。听的多了,徐三娘心思也跟着动。富贵亲戚总比穷亲戚好不是?她就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两家人都不走动,连着她问起林贵,林贵都是一脸古怪,只让她别和林羡有牵扯。

    不过在徐三娘看来,那么些年前就能将房屋随手送人,那到底多富贵大方才能做得出?如果照风言风语说,林羡现在可比从前还宽裕呢。

    徐三娘终究按捺不住,心里想着林贵不许她和林羡接触,兴许是因为两人从前有些龃龉。她现在若是能主动过来和林羡说开了,说不定还能化解了两家人的心结,成为喜事一桩。

    是以她寻了赶集的由头,带着两个孩子挎上一只小篮赶着牛车到了清溪镇,一路问姓问到了林家门口。

    “就是这家,家里有人,你自己敲门吧。”

    徐三娘仰头看着小院的门,有些不敢相信林羡就住在这样的小地方。只是不等她再迟疑什么,院子里的狗已经察觉到外头站着的生人,一下闹的犬吠盈天,将她一左一右牵着的两个孩子吓得哭叫起来。

    头前给她带路的人又道,“那狗你可得小心了,凶的很,把小的那个抱起来的好。”

    徐三娘一边急匆匆叩门,一边弯腰将小女儿抱到手上,手里挎着的篮子往旁边歪去,里头装的鸡蛋掉出来两个,砸在地上绽开一朵粘黄的话。

    “哎呀……”她心疼得倒抽了一口气,又觉得这样倒着有些难看,于是胡乱的用脚尖将蛋糊别了两下,在石砖台阶上化开了。

    徐三娘的前脚掌也因此别弄得有些黏黏的,很是别扭。屋里小黄已经狂躁的冲到门口,从门缝里打量着她们。

    她心里懊恼又有些怕,抬手正想再扣两下门,忽的看见门缝里的光给个人影挡了一下。

    有人来了。

    徐三娘连忙定了定心神,抬手匆忙的抚了抚自己的头发,声音带笑道,“羡娘在家吗?”

    门吱呀的一声从里头给人打开半扇,一个少年沉着脸色看向她,眸光冰冷,让徐三娘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是一根木头。

    “你是谁?”林靖的目光在徐三娘和她手上孩子的脸上上下扫了一遍,确认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她。

    徐三娘本来期待着林靖能往后退两步将她们迎进房里头,却不想林靖杵在原地,半点儿没有和她客气的意思。

    “你就是羡娘的干弟弟吧?”徐三娘在陌生少年面前尽量做出长辈的慈祥来,她笑道,“你没见过我是寻常的,我是羡娘的堂嫂,实在挂念她,特意过来看看她。”

    堂嫂?

    林靖将林羡的家谱在心中转了一圈,猜出自己面前的这个是林贵媳妇儿实在容易。只不过上一回他对林贵有印象是因为那叫刘土平的来为他向林羡要祖屋,这可实在不是什么好印象。

    “不认识。”林靖斜倚在门框上,眼眸低垂,居高临下的看着徐三娘。

    别说是林贵家的人,就算是梁鸿义这个亲师傅来了,林靖此时也给不出什么好脸色。

    怎么就这么巧?要是在晚一点,就也许一瞬间,他也已经尝到了阿羡的滋味。

    说白了这就是欲求不满,哪里摆的出好脸色。

    徐三娘给这话当面泼了一盆冷水,面子上很过不去,再见林靖的态度恶劣,转就想摆出点长辈的架势,“你不懂事,让羡娘出来和我说。”

    “羡娘也是你叫的?”林靖一手撑着门框,淡声反问徐三娘。

    “娘,我怕……”徐三娘手上牵着的小娃娃终于忍不住在林靖毕露的凶气下再度哭了起来。

    林靖的耐性也因此消耗殆尽,“要哭到别地儿哭去,别在这儿烦人。”

    他说完将大门重新关上,门栓哐当插回去,震的徐三娘浑身跟着一颤。她又怕又气,实在不懂林家人怎么会这样无礼。

    然而她一个人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带着来时的东西匆匆狼狈的离开了。

    林靖再回到林羡的房里头,还是他们两个人,林羡还是熟睡着,然而林靖前面被*冲散的理智却渐渐回笼,并占据了主体位置。

    切忌冲动。

    起码暂时,林靖还有些担心如果直接被林羡发现自己的心思,后果不是他能够接受的。

    他坐在床边盯着林羡的睡颜瞧了约莫半刻钟,后略作整理从林羡的房里走了出来。

    趁着林羡睡觉这一会儿,他可以做不少事情。

    林靖从只有他和林羡两个人知道的地方取出一把小钥匙,又去自己房里找出一个中型的木箱。木箱上的锁应声而开,打开箱子里头放着不少银票和碎银子。

    这么些年下来,林羡攒了约莫三百两银子,不算多,但在普通人家里却也远远不算少了。

    要林靖说,如若林羡做生意能像那些奸商,一文钱卖成十文钱,这里的三百两银子恐怕早就要翻了十倍。

    他取出一张百两银票,又将剩下的全都锁回去放好,而后在把钥匙放回原位,又检查了林羡的睡眠后,林靖出门了。

    镇上的市侩认识他,也知道林家有闲钱,一见林靖来,再听他说明用处,立刻给他列出了好几个院子,只不过价格远远在林靖要求的之上。

    林靖否了市侩说的那些房子,重新给出准确具体的描述,“不用靠近镇中心,边上些正好,用不上多好,只要地方够大,破旧些无所谓。”

    反正他是准备将屋子买回来以后重新修整修整的。

    市侩听了林靖的描述,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这……”

    林靖也不着急,自己喝了一杯茶,“你慢慢想,我自己去看看也成。”

    这话一说,市侩立刻拉住他,笑道,“唉唉,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你瞧瞧我这记性!年纪大了就是不成了,你说的这个房子,恰好就有一处啊,三进的院子,地方大,五六年没有人住了,价格也低,因为位置实在偏,黏着城门口了,拢共一百八十两就可以买下,你要不要?”

    “一百八?”

    “一百……七十五!”市侩痛心疾首的又给让了五两银子,后对着林靖摆摆手,“就这无另一案子已经最多了,实在不能够再低了!”

    林靖笑笑,他其实对外头的那一圈的房价也有些估计,一百七十五虽然不是最低的,但是也差不多,市侩自己本来也是要赚些钱的。

    他现在要房子只是为了一个快字,不然自己慢慢找就好了,也不会来麻烦市侩。

    市侩得了钱办事也快,转不过第二天下午就让原来的主人将地方收拾了出来,让林靖可以进屋里去。

    唐仁义的几个徒弟来的也急匆匆,恰好就是这天下午到了。几个人不是讲究的,一到地方也不嫌弃还没收拾好,自己随便讲灰尘扫了扫,抱着被褥就安家了。

    他们一来对林靖也不是全没有其他好处。他从前一个人在梁鸿义那里练习武术就颇为寂寞,后面不太去梁鸿义那里了,虽然也坚持了下来,但是感觉上还是不一样的。

    这处院子最中间刚好有一处大空地,林靖没拿来做别的,只将原来放在林家小院里的木人桩搬了过来。

    正好那东西用起来噼里啪啦的响的很,他起来练武功的时间又很早,总是怕吵到林羡的睡眠。现在搬到了这处地方,林靖早上就一气儿先在在这里练习个痛快。出汗以后也就地洗澡,反正这里都是男人没什么好遮掩害臊的。

    唐仁义的几个徒弟也高兴的很,林靖的功夫实在太扎实太好了,让他们又是羡慕又是敬佩。

    总之两边都像是如鱼得水。

    不过一下出去一百七十五两银子,后面加之还要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稍作修葺。虽然修葺的人手是现成的,然而预计要花费的银子也不会少。

    林羡很看的开,又半真半假的唬林靖,“要是你赚不回来,我拧你耳朵的。”

    <
章节目录 第五十九章
    </script>    唐仁义这次拍过来的四个徒弟都是他们村上的,故而同姓。

    也是凑巧,这四个徒弟家里多多少少都有些亲属关系。两个还是堂兄弟,一个叫唐立山,一个叫唐立水。剩下的两人则一个叫唐丰收,一个叫唐大宝。

    唐立山和唐立水今年同岁,都是十七,唐丰收和唐大宝则是一个十八,一个十六。唐大宝是这里头年纪最小的。

    四个人都是得了唐仁义嘱咐过来的,让他们好好听师叔的差遣,要是敢顶嘴敢不听规矩,只管揍便是了。反正唐仁义清楚的很,他们四个人的功夫加起来都不一定打得过林靖。

    四个人也是真的老实,连唐仁义这样的嘱咐都由唐大宝一字不差的说给林靖听了。

    他们虽然也知道自己的功夫放在林靖面前不够看,但是还是觉得奇怪。又问林靖是什么时候开始练武术的,一问竟然是将近七岁才开始,当下更加惊奇了。

    “我和立山可都是四岁起跟着师傅练习功夫了。”唐立水瞪着眼上下打量林靖,“现在算起来已经有十多年,怎么还是比不上师叔你?”

    林靖满打满算也不过才练了六年多啊。

    唐大宝他们虽然没敢说出一样的话,可脸上的神色都是一样的。仿佛林靖是那吃了神仙药的,抑或是可能是怪胎来的。

    不过也是他们在这里安稳下来的第二天,师兄弟四个人知道了为什么林靖只用六年时间比他们甚至比唐仁义都强了。

    其一、他们虽然都是师承一门,然而梁鸿义是当年老师傅的最后一个入室弟子,教了不少好东西,而唐仁义则是由着老师傅手下的一个徒弟,也是梁鸿义师兄带出来的,还算不上入室弟子,这中间自然缺漏了不少。等再往下传一代,那效果差得更加遥远了。

    其二、唐仁义练武功已经是他们见过最勤奋的了,几乎每天都要抽出一些时间。可这放到林靖这儿,是兄弟四人才明白了什么叫做不够瞧。

    林靖在院子里放了五个木人桩,意在一人一个。他自个儿先脱了衣服赤膊上阵打了一套拳,巨大厚重的木人桩在林靖的拳脚下几乎如同风中摇摆的柳絮,看着竟让人生出点同情与可怜。

    可这还不是关键,师兄弟四人见林靖打完一套拳后停下了动作,还以为他是已经练好了。毕竟他们跟着唐仁义练习武功时都是这么过来的,一天练习一次拳法和脚法,算算过关了的。

    可没想到林靖不过是拿了一边的毛巾给自己擦擦汗,而后冲他们扬了扬下巴,“还不快来打拳,还是你们想和我操练操练?”

    这个邀请差点儿吓破了四个人的胆子。

    谁能在看到那个被林靖一套拳快散了的木人桩之后还能敢和他过招?几个人这才知道,自己头一回见林靖时说要和他过招,虽然输了,可那也是林靖大放水的结果。

    他们师叔这打拳的力道,正到了人手上二话不说得折了,要是万一到了谁脑袋上,那当下能给人开瓢儿成成一碗豆腐脑。

    唐姓四兄弟并不清楚,林靖最近这使不完的力气是有来由的。

    欲求不满自然无处发泄,这些力气如果不找个地方用干净了,回家里一看见林羡浑身发烫,反应一天比一天难堪,若是给林羡发觉,林靖觉得自己连家都要回不去了。

    他的目光紧紧的盯着眼前的木人桩,视线凝在木人桩手臂随着他猛力敲打而晃动出来的虚影上,呼吸粗沉,汗水从脸上,肩头以及胸膛往下落。

    尽管木人桩已经被击打的吱吱呀呀作响,林靖的手臂却完全不觉得酸或者疼。这样发泄似的练习,知道他纵身跃起的一脚飞踢,将木人桩最上面的一块木叉劈断踹飞了出去才完全停下。

    唐大宝目光飘忽的看着林靖这边,见他终于停下动作,自个儿也赶紧将假模假样打拳的姿势顿住,而后凑到一边唐立水的耳边道,“我还以为这几个木人桩是咱们每人一个准备着的呢,看师叔这种打法,他一个人能用几天?”

    林靖粗喘着扶住身前的木人桩,他拿过一边的布斤胡乱擦了擦脸上与身上的汗水,回头看了一眼师兄弟四个人,道,“今天在木人桩上练习五遍整套拳法,下午我将修葺的材料带过来,一起再将这院子稍作整修。”

    今天下午是什么安排都盖不过林靖前面半句要他们练习五遍整套拳法的话。拳法完整的打一遍要约莫两刻钟,换算成五遍那是整整一个多时辰不歇息。

    “五遍太多了师叔!”唐大宝惊呼一声,随后哀求道,“今天第一天,先练三,不,两遍吧?”

    林靖自个儿不仅每天练习五遍原来的拳法,还要温习剑法刀法,甚至会抽空自己按照身姿的变幻琢磨新的好用的招式。才不过五遍拳法,在他看来实在轻巧的很。

    “今天你们起的太迟了,”他半点儿不被四人哀求的目光所动容,反而道,“当然,我今天也因为家里的事情来的迟了。”

    家里的事情暗指的是林羡的月事,他因此要多花费半个时辰熬药,还要等林羡睡的差不多将她叫醒看她吃药。这都弄完了才能过来,比平时足足完了小两个时辰了。

    放在从前,这太阳都斜照的时候,林靖已经坐在书院里温书,或者在家里帮林羡做活了。

    他本意是明年开始不再去书院上学,这么些年,梁旬的书,书院里老先生们的藏书他都看过,许多珍藏本他甚至一笔一划用手抄下来。

    林靖在读书上这样用心,使得书院里的几个先生都以为他是有考试再走上仕途的心思,却不想林靖不仅不想考试,反而现在连书都不愿意读了。只是即便几个书院里的老师们都觉得惋惜,却也清楚书院里的确没有什么好教导林靖了。

    他付出了相较于普通人十倍的努力,硬是在六年里头读出了寻常人十六年甚至二十六年才差不多能有的学问。剩下的他自己若是有心,在家里钻研也差不多。

    书院里的老师基本默许了林靖的迟到早退,请假给的格外宽松。

    “等明天,”林靖算了算时间,阿羡的腹痛已经好了不少,且看着今天早上督促她吃药的困难程度看,后面是想喂都喂不进去了,是以他道,“我会按照我往常练武的时间过来,到时候你们跟着我一块儿练习。”

    “若是练不完呢?”唐立山有些心虚的问。

    林靖捡起一旁的衣服随意穿好,听见这句话,背着他们声线不起不伏的道,“那不用吃饭了,且第二日的练习加倍。”

    他年纪虽然小,可是师傅的派头与威严几乎比唐仁义还足。师兄弟几个登时不敢说话,心里如同藏了莲心,苦着吞下了这个结果。

    关于那日林贵媳妇儿徐三娘带着儿女过来的事情林靖没有在林羡面前提起只字半句,林羡也并不知道。

    这日早上她终于觉得身子好了很多,于是赶紧开始赶制一笔意料之外的单子。或者也许都不能将之称之为订单,起码林羡并不知道自己的东西走出清溪镇以后,在毫无影响力的情况下能不能为大众所接受。

    更何况,她想要将这些东西卖给的是外国人。他们喜欢不喜欢用是一回事,林羡看过的一些游记中有记载。说的是那些外国人不仅长得和当朝人很不一样,连平日里的饮食作息与许多生活上的小习惯也与她所熟悉的有天壤之别。

    脂膏的作用最重要的一点是挑对肤性,林羡以身试药或者卖给别人,这么些年也得出了很多显而易见的经验。其中之一是肤性的不同会带来的天壤地别的改变。

    一人用了如同仙药,一人用了却可能如同□□。

    这样的差别在本国人与外国人身上可能会表现为更加剧烈的反差。

    不过在摒除了这些担忧以后,林羡对于海运的开通依旧期盼不已。她想的很开,算最后买卖没能因为海运的开展而繁荣昌盛起来,那大不了专注于将馥郁在本国推销出去。

    反正她半点儿不亏,几年前那个八十两银子买下来的小铺子,现在已经翻了整整五倍。

    由于做药时间比较赶,又不好随便找外人来帮忙,林羡干脆让雪英把铺子关了几天,回来帮她磨药烧火或晒制。

    两人在一起做活,难免要讲话。

    林羡自小在城里生活,并不知道乡下野趣,雪英见她喜欢,三五不时的也讲一些给她听,今天这会儿正好说到她们村上一个小娘子在河里洗脚给人看了去的事情。

    “虽然不过是脚,可是身为女儿家的到底还是很看重,那小娘子差点儿找棵老槐树将自己吊了呢。”

    林羡听的心里惴惴的。

    <
章节目录 第六十章
    </script>    她想起前些天林靖给自己捂脚的事了。

    雪英垂头将双脚踩在药碾上来回滚动,漫不经心的接着道,“不过好在后面给人拦下了,几个后生去她家里赔了不是,村里人也不敢再明着说什么,现在听说嫁了个不错的人家,日子过的挺顺。”

    这些迂腐的道理书上讲的也不少,不过林靖一向不认此类疯话,回来转述给林羡听的时候要么一句带过要么是干脆讲都不讲。

    而林羡,她知道在普罗大众眼里女子的言行举止收到约束很寻常,然而她也对此很不以为然。

    只不过抛去这些,那天林靖的行为时候想起来依旧算是越界。越界是越界,但是林羡又隐约并不因此对林靖有所防备和厌恶。

    她左思右想的纠结不出一个结果来。

    雪英前面说完那一段,没听见林羡有什么回答,于是抬起头看向她,见她眉头紧锁在发愣,有些奇怪的开口问道,“娘子,你想什么呢?”

    “嗯?”林羡回神,平了平脸色,疑惑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雪英想到林靖那边现在多买下了一处小院,这会儿顺嘴问道,“我想问问一会儿咱们家里做饭要不要管上那边的人,还是将米面送过去给他们自己做?”

    雪英提起这事儿倒也让林羡有些思索。

    顺着前面的思绪,林羡觉得晚上无论如何也要和林靖说一说的,这便和雪英说,“中午先不用管,等晚上靖哥儿回来我再和他商量后面的事情。”

    上林村,晌午过后。

    林贵蹲在家中院里头,本是想避开中午大太阳的时候,等日头稍微歇一歇再出门干活。

    这院子里本来还种着不少花花草草,自从前几年没有人护养而接连死去后,他干脆一口气将它们都拔了个干干净净,改成了在小院子里种一些适应时节的小菜。

    “你家那什么堂妹也真不是个东西,我这个做堂嫂的去一趟竟然连门都不给我开,这还算是什么亲戚?”徐三娘站在边上的竹架旁边晾晒衣物,嘴里絮絮念叨着的是她从清溪镇上回来以后日日在林贵面前抱怨的话,说的林贵一个头两个大。

    林贵想要发作,可是心里又很心虚。他手上拔扯着花圃里的杂草,心里想到自己一直隐瞒着徐三娘的事情。

    这房子林羡根本没有说过要给他住,是他欺骗族长说林羡已经同意借给他住,这才顺利搬了进来。这事儿除了刘土山和林贵家里人再没有旁人知晓了。

    徐三娘当然也是不知道的。

    林贵原来只盼着自家和林羡那边别再联系,先让他借住几年,等他攒好了钱自己造好屋再搬出去。可一个是家里多了孩子,又多了媳妇儿,林贵纵使努力干活却也攒不起多少钱。另一个是前年他终于觉得手头稍稍宽裕了一些,想要将造房子的事情提上日程,却又被不知内情的徐三娘给拦住了。

    “家里这么大的房子,儿子以后讨媳妇儿都不用愁了,还要浪费那个钱造个小茅坑不成?”

    四进四出的大院子,岂止是他们一家亦或是后面一代人住的完的?是家底一直丰厚的全家人,家里妯娌那许多,也不过住了这么大一个宅子呢。

    而不光是徐三娘劝,连林贵爹娘也跟着劝。一个个的只说林羡那边不过是个小姑娘,算后头知道了真闹起来能有什么水花?更不说她迟早都是要嫁人的,嫁人以后哪里还算得上是林家人,到时候这大宅子不名正言顺的落进自家手里了吗。

    这上林村里除了他们家,谁还和林羡祖上有没出五服的亲属关系?于是去年底林贵干脆将自己的父母也接进了宅子里住,想好好对他们尽一尽孝道。早先打算只住其中一个院子,后面也渐渐的浪费出去,这个院子放一点,那个院子放一些的,带着点儿显摆家里地方大的意思。

    加之林羡恰好这么多年都没有回上林村瞧过,转眼到了今年她已经十六岁,怎么算都该嫁出去了。林贵本来对这个事情已经没有从前那么担忧和着急,却不想徐三娘会瞒着自己悄悄去清溪镇上。

    “这么多年不来往了,又是从小都不熟悉的,她不认识你是寻常的,”林贵道,“你去的也太过莽撞,人兴许真有点不方便的时候呢。”

    “哪儿来的多少年,你这宅子到手上才数下来几年,她还能将你给忘了?”徐三娘啐了他一口,道,“你倒是好,我家兄长不过来借点钱话多的不行,你家堂妹都将我欺负成了这个样子,你反而为她说话?”

    林贵不敢解释真正的前因后果,又有些恼怒给徐三娘抓住把柄般的数落不修。干脆重重哼了一声,回偏房里寻来了锄头,自己背着锄头顶着正午太阳出门做活去了。

    遥远的兰城,码头上来往繁忙。

    三五个眼眸深邃鼻梁高挺的年轻男子从船上跳到码头地面,后头一个年纪大概有六十出头的老人则慢慢的从船上踱步下来。

    他是这次首发船只里唯一一个会说本地话的外国人,据说是几十年前兰城海运还通畅时候来过。那时候兰城里头会说不同外国语的不少,外国人会说兰城乃至官话的也不少。可随着几十年的闭塞与禁令,如今这样的人才已经是凤毛麟角。

    几个年轻人当然不会说官话,他们站在原地等了老人家一会儿,见他老态龙钟,不免笑他,“不知道您这趟回程还能不能顺利到家。”

    “这一把老身子骨,今晚不如住在这外面的客栈吧。”

    被调侃的老人名叫兰顿,对青年们无伤大雅的玩笑并不在意,只略带严肃的道,“你们如果不能尽快学习好本地官话,往后只能和他们比手划脚了。”

    他们作为首批进发至此的船只,有着非常明确的采购与销售的目的。他们带了许多宝石、珠贝以及贵重木材等等。这些东西深受本地人喜,从早些年两地的往来贸易记录里可以看出。

    果然,船只一抵达兰城,这些东西在官员的督导下顺利的倾销出去。剩下他们还计划在这里等待半个月的时间,最好能够采购到足够多合心意的产品,将整个船只填满,多赚一些是一些。

    现在海运的路上还很凶险,天气实在多变,有时候一个浪头打过来兴许要了整船人的性命,让他们客死异乡。背负着这样的危险,他们自然是要物尽其用的。

    好在这里的物品没有让他们失望,一如书上记载的,本地的许多货物简直如同珍宝,处处洒满了商机。现在他们已经装载了近乎大半船的货物,且十分有信心能够在回到自己国家后顺利的将东西都销售的干干净净。

    说不定有些数量有限的好东西,有些人要抢起来那也半点儿不让人奇怪。

    三人连同老兰顿一起走进一家小馆子,由兰顿帮他们点菜。

    在等待的过程中,几人说的依旧是这一趟货运以及可能有的结果。

    老兰顿经验丰富,算在兰城禁止海运以后,他也依旧在海上周转于其他的各个国家。是以他们开口讨论时都不忘了带上老兰顿,询问他的意见。

    “这么多年里,其实兰城的其他东西都并不让我很挂念,”老兰顿有些陷入回忆,“只是我年轻的时候的确在这里得到过一样神奇的商品,具体的名字我有些忘了,得到的场合也很凑巧,并不是刻意买卖,而是我的一位关系很好的客人送给我的。”

    “刚刚到手的时候我并没有将那个东西当做一回事情,因为,怎么说呢,那个东西长得实在是太过于普通了,一点儿也不像是后面我知道的那么神奇,”

    他叙述的前缀太过繁复,让几个年轻人有些丧失了耐性,不由得催促道,“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不要卖关子了,直接告诉我们吧。”

    “是,那到底是什么,吃的还是用的?”

    “你们太没有耐性了,”老兰顿道,不过也还是顺着年轻人们的要求加快了自己的叙述,“那不是吃的,是用的,确切来说是用在脸上的东西,大概类似护肤吧,我们哪里也有,只不过与之相比起来那简直是地上的尘土,怎么能够将尘土抹到脸上呢?”

    老兰顿笑道,“话说回来,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东方药草的神奇,我将它送给了我的妻子,那时候还不过是我的未婚妻,有时候我想,她也许是因为那个东西嫁给我的。“

    “我的天哪。”

    “你的絮叨真是要命!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要是真的那么好用,我们太应该采购一些回去了。”

    “非常遗憾,”老兰顿说,“我说了,那是一个朋友赠与我的,我甚至不知道它的名字,如今我也和那个朋友失去了联系,我不知道他是生是死,这些天我也问了很多人,但好像没人知道那种东西,跟我做了个奇妙的梦一样。”

    “我的妻子同意我加入这趟行程的原因之一是想要再得到一盒那种神奇的产品,不过看来她注定是要因此失望了。”

    <
章节目录 第六十一章
    </script>    “我今天和雪英在家做了大半,明天再尽量多花一些时间,约莫后天能上路了。”林羡将家里头的进度告诉林靖,“兰城来回要花费好些天,我想过了,这一次我和你们一块儿去。”

    脂膏都是她亲手做的,若是这趟过去能够促成第一笔生意,也必须要谨慎认真的对待才好。

    林靖站在井边打水,木桶在他的手上一歪,哗啦啦的倒进地上的木盆里,剩下溅出不少水花来,“你和我们一起去?”

    林靖听到这句忍不住开口道,“路上来回幸苦,中间又很凶险,你和我们一起去我很不放心,还是在家里吧,脂膏有什么注意的地方你都告诉是,我记得住。”

    “这不一样。”林羡提着裙子往后退了一步,“我总不能以后都呆在家里头只做药,剩下的都你来跑吧?”

    这有何不可?林靖想,可是这话他不敢当林羡的面说,也知道说出来会让林羡难过。他不放心林羡是一回事,而林羡的心从来都不愿意如同其他女子那样轻易的被束缚在家里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希望林羡开开心心,自己要做的是让让林羡越不知愁绪越好。

    “反正你在的呀,”林羡又补充一句,“你会护着我的。”

    她的语气笃定,对林靖是全心全意的信任。

    月光下,她面色纯净,眼睛里似闪着光,星星点点全都在这一瞬间倾倒在了林靖的心头。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鼓噪起来,仿佛不满足于只在胸腔里头跳动,恨不得一跃而出到林羡的面前,与她叙述自己到底有多喜欢她,多着她。

    “还有另外一个事情,我想这也要和你说一说的,”林羡略低下头,错开与林靖相对视的目光,语气也跟着低了点,她的脸颊烧红,很不好意思的往下说,“往后你要越发注意自己的言行,不可随意乱来了,实在太没规矩,我从前告诉你的,这些天没和你说,你忘记了是不是?”

    这些教训都是套话,林羡说了不知道多少遍,平时语气还能严厉起来,此时却不知道为什么心也跟着怦怦跳动起来,于是一串话说的颇没有底气。

    只不过林靖还没有从上一股雀跃不已的情绪中跳脱出来,这话如同冬日里的当头一盆凉水,将他从上到下浇了个透。

    他一把将连着麻绳的木桶扔回井里,砸出哐当一声,一面又拧眉问林羡,“我又有什么言行不合规矩礼节了?”

    他实在厌烦透了那些狗屁规矩!

    这些规矩被林羡反复提起,成了阻隔在两人之间最大的阻碍,更让林靖一天比一天烦躁起来。

    他在林羡面前一向是很乖顺,很体己的,这样摆明生气发脾气的模样林羡从没见过,是以这会儿给林靖吓了一跳。

    “我,”她顿了顿,忽而又想起了自己做姐姐的威严,当下稳住心神,对林靖道,“你还发脾气,上回乱捏我的脚不是你?”

    捏脚?原来说的是这个。

    林靖被林羡提醒,回想起那一天她那双白皙小巧带着些肉嘟嘟的脚丫子给他拿捏在手里的触感,心头燃了一小簇火苗,刚才的情绪还没走,反而冲散了他的理智。

    林靖大步走到林羡面前,一手扶住她的肩膀又凑近了她的脸,在林羡的耳侧低声道,“骗傻子的规矩,阿羡何必要听?”

    他说话时的气息重重拂到林羡的脸上,吹的她脸颊烧红,心头狂跳。

    这样的靖哥儿对于林羡来说,太陌生了。他带来的不再是亲昵自然的感觉,而是无形的,铺天盖地的压力,这压力似乎又裹着柔和的触感,试探着将林羡包裹住了。

    她一时之间捉摸不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受惊一般的提着自己的裙子,飞快的往后退了两步,然后转身跑回了房里。

    而向林羡说出了一直压抑在自己心底那句话的林靖却觉得送了一大口气,他重新回到井边,几乎有股子哼小曲儿的冲动。

    这样的情绪一直延续到了第二天。

    唐姓四师兄弟练了拳脚后肚子已经空荡荡的不行,可林靖还在练,他们也不敢停,不过好在今天林靖全程没骂过一个人,这可太让人心安了。终于等林靖停手以后,唐大宝上前小心试探的问,“师叔,咱们吃早饭吗?”

    剩下几人想,算林靖说不许吃他们都认了。

    林靖拿过一边早早脱下的外衣,将自己全身的汗水随意擦擦,道,“不必,一会儿家里有人送过来。”

    四师兄弟在家有娘有嫂子,压根没进过厨房,哪里知道什么做饭的道理。昨天都是林靖带着去外面吃的,今天好歹是吃上了林靖家里的饭菜了。

    唐大宝一听嘿嘿笑道,“那今天太有口福了。”

    没一会儿果然有人来敲门,唐大宝赶去开门,一见外头站着个小娘子,连忙低头,“请,请进。”

    这是话都说不利索了,其他三个人见状都难免发出哄笑,只不过等自己面对上雪英,也是照样低头下去不敢多看。

    雪英从前也是乡下来的,长得不算好看,顶多秀气罢了。但是到林羡身边这么久,林羡可不是个小气人,外头卖的那么贵的脂膏,雪英要是想用也可以自己拿去用。时间久了,原本并不白皙的皮肤也日渐跟着粉白起来。俗话说一白遮三丑,这话一点儿都没错。

    在唐姓四兄弟的眼里,雪英这可实在算得上很好看的姑娘家了。

    不过雪英到底在外面做着掌柜的,虽然嘴皮子不太利落,见的人还是多的。唐姓四师兄弟的目光并不会让她多羞怯,她手上端着两只笼屉,里头满满放着三十多个大包子,都是早上新鲜做的。

    “快来帮我接一接,重的我拿不住了。”她满头大汗,哪里想得到什么男女大防,开口是使唤人的。

    唐大宝哦哦两声,连忙上前将雪英手上的笼屉轻轻巧巧的接了过去。

    “娘子早上和我说,这么来回太过费劲儿了,她准备再买个人在这里帮忙做饭加些洗衣打扫的活计。”雪英擦了擦头上的汗,先是对林靖说完这些,转头又和其他几个人道,“你们且将将,今天还没有配包子的东西。”

    这话说的,仿佛只吃大肉包子算是天大委屈一般。

    唐姓四兄弟家里头虽然不说过不下去日子,但也总还是拮据的。偶尔吃个肉,平时这样精细的白面哪里吃的到?一时狼吞虎咽一人吃进肚子里五个大包子,肚子都半撑起来。

    “小娘子说,今天中午让我在这儿做饭先,让靖郎你回去和她一起去市场看看买人。”

    笼屉里还剩下十几个包子,他们这才想起来林靖还站在一旁没有动手,连忙一起局促的将笼屉推给林靖道,“师叔,你,你吃吧。”

    林靖听见林羡给自己做的安排,想到昨天晚上她匆忙跑开的模样,有些遗憾林羡似乎已经翻过这一篇了。

    那样脸颊红扑扑的阿羡实在可,林靖嘴角露出点笑意。

    “我知道了。”他对雪英道。

    林靖没要剩下的包子,而是留给了四个师兄弟一会儿饿了再补。他径直回了家里,准备和林羡一起吃早饭。

    雪英跟在他身后走进门里,见他向林羡的房门走去,想要去敲门,连忙道,“小娘子不在里面,她已经吃过早饭去铺子里了?”

    “这么早?”林靖抬头看看天色,平时这个时候林羡都不一定起来了。

    雪英点头,直愣愣的道,“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早上走的怪慌张的,只说要先去铺子里看看。”

    林靖略一思索,脚步不停的转身又要往外头去。

    “靖郎去哪里,不吃早饭了?”雪英站在他身后惊奇道。

    “我去找阿羡。”林靖头也不回的走了。

    而馥郁里头,林羡坐在隔间,外头的门板是半合着的,并不是开张的样子。

    她手里拿着药碾,有一下没一下的捣药,从昨天晚上心乱如麻,到现在还没有完全缓过来。

    靖哥儿那样实在是太奇怪了。

    林羡觉得自己现在的耳朵都有些烧红,好像昨天晚上脸红的那一阵还没过去似的。

    还是不懂,或者是耍脾气呢,林羡想,靖哥儿还差几个月才到十四岁,还是个小孩儿,虽然他已经长得又高又大,站在她面前如同一座小山似的。

    她从前只是知道这一点,却似乎从来没有真切的感受过这一点,但是昨晚以后,林靖无疑给了林羡当头一棒。

    靖哥儿无论外表还是内里,都开始真真切切的像个男子了啊。

    屋外,林靖的脚步停在了馥郁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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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六十二章
    </script>    林羡的脾气林靖是清楚的,她很有韧性,换句话说,如果她自己不愿意,逼得越紧反而越发会适得其反。|小说排行榜 m|

    他站在门口从门缝里看到里屋隔间窗纸上林羡的剪影,除去上面的思虑意外,还有些不舍得将林羡逼的太紧。

    总归是纠结的两边,林靖既期待又免不了担心。

    他抬手将门板放到一边,迈步走进去,语气自然的开口道,“阿羡,你在里面吗?”

    羡答道,听上去也没什么不同,不过林靖的余光中明显的看见了窗户上的剪影跟着轻轻晃了晃,原本放松坐着的身姿有些僵硬的直了起来。

    他低笑一声,迈步走过去,“今天怎么起的这样早,我回去找你一起吃早饭你已经不在了,还有些事情要和你商量呢。”

    他说着话的同时已经站在了隔间门口,半靠着门框看向林羡。

    林羡抱着手里的药捣,半垂着头道,“嗯,昨天晚上睡的早,今天起的早了点,因为雪英要做那么多包子,我想她一个人也挺幸苦的,起来帮帮她,”说到这一句,她终于抬起头来,“你要和我商量的是什么事情?”

    “本来雪英告诉我,你要我和你一起买人去。”林靖进到隔间里面,在林羡身边坐下,将她面前的草药篮子拿过来,帮她挑拣,“我想着早点过来也一样,反正那边的事情已经全部办完了,另外呢,家里还要买匹马,至少要先再买一匹,不然长途货运一匹马还是太累了些。”

    “这我也想过,但是现在马还是不好买。”林羡道。

    南边地界上养马的人少,用得着马的也基本只有旅途来往的商人。是以这边的马多半是从北方带过来贩卖的,本地并没有马场饲养。

    现在没几个人家里有马,卖马的集市也是大半年才有一次,凭空说想要买马,算有钱那也那根本没地儿买去。

    “这个我已经想好了,”林靖伸手将几片药叶子扔进林羡的药罐子里,说话的功夫和她坐的很近,肩膀几乎隔着衣料贴到了一处,“原本衙门里有匹马空着,只是怕半路有事儿用着,我想去全家问问,看看他们家的马有空没。”

    全家不止一匹马,可能能匀出来也说不准。

    林羡的睫毛微微颤了颤,“那,看你打算吧。”

    她的脸颊白皙中透着红润,林靖侧眼看着,心头酥麻麻的想凑过去亲一口。他沉了一口气,强自挪开目光,将这个想法按压在心底。

    “那我先走了。”他起身。

    直到林靖出了隔间,林羡的双肩才有些轻松下来。她探头往外看去,林靖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刚才的靖哥儿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呀,林羡想,她现在前后联想起来,又觉得是自己太过多心了。这个年纪的孩子难免大人算不上,小孩也算不上,难免有时候脾气古怪一些,做什么要想那么多呢。

    她在心中几番说付了自己,须臾后也慢慢恢复了从前的样子。

    再与林靖去市场里买人时,林羡抛开了困扰她一晚上和一早上的思虑,与林靖的说话举止也没了局促。

    市场里人不多,只有墙角蹲着三个人,旁边站着一个中年男人看着他们。来买人的也不多,林羡他们过去时,最后一个看货的客人正从里头走出来,显然是没找到合适的。

    “怎么都是男的……”在与那人擦身而过的时候,林羡听见那么一句嘀咕。

    蹲在地上的三个少年,年纪看着都不过是十几岁,最大的看着也约莫不过十五六岁。

    果然,在问过以后,人牙子道,“年纪都不大,最小的今年十二,最大的十六,都是死契奴籍,买回去以后做活敢不勤快往身上招呼是,只要不打死人,没人管得着。”

    这话冷冰冰的当着三个少年的面扔下去,三人却也没动静,似是已经听惯了这些话。

    虽然三个都是少年,但林羡也没打算马上折返走,她开口问,“你们三个可有谁会做饭的?”

    三人闷声闷气的没人接话,倒是人牙子笑道,“林小娘子,您这不是说笑么,三个男子哪儿会做饭啊,你要是买回去让他们卖些力气倒是好的。”

    林羡摇摇头,“会做饭成,其他事情用不着。”

    这时候,三人之中最右边的一个少年,也是其中年纪最小的那一个怯生生的抬起头来,小声道,“我会做饭……”

    他的确会做饭,且实在不想天天在人牙子家里被打骂了。

    另外两个人大约抱着同样的心思,连忙也一前一后的跟着道,“我们也会做饭!”

    林羡看着面善,反正都是做奴才,谁都想到个好主顾家里,能少受罪少受罪。

    这样说不定谁说的是真的,谁说的是假的了。

    林靖此时开口问道,“包子面怎么和给我说一说?”

    这话一问,当下三人都愣住了。后面两个开口的显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有最小的那个少年想了想开口道,“一斤面放一小撮碱面,和好以后要放在被窝里发起来,等涨成两份那么大的时候才算发好了。”

    林羡不做饭已经很多年,这些她都隐约忘记了,此时少年能够顺利答出,可见并不是骗人的了。

    “回去以后不仅做饭,还要洗些衣裳,你能做吗?”林羡问他。

    人牙子手上这三个人已经五六天了都没有卖出去,此时见生意快要成了,不免有些急,又觉得林羡的问题白问,“小娘子,这人你若是买回去了,洗点衣服算什么,你让他整天泡在井里他也不敢不听啊。”

    林羡不管人牙子说什么,只等那少年点了头,这才掏钱。

    林靖看那少年也挺满意,看着矮矮小小的,人也很老实,且反正是放在练武的小院里的,阿羡平时也见不着。

    人是买好了,另外还有药膏要赶制。

    好在等到天快黑,家里的药膏也都做好了。分成五种不同的方子与疗效,每样都做了五十盒,不管能卖出去多少,林羡都准备将这些脂膏放在兰城卖。

    好在十月里的天气已经渐渐冷下来,脂膏的保存期限也比夏天长了很多,除了海运,兰城来自全国各地纷拥而至的商人也是不可忽视的商机。

    全家匀出一辆马车给林靖,这么多年攒下来的交情也没的说。林靖带着马车先将家里的脂膏装好,将这辆马车送到了外头小院里,家里还留一辆空马车准备明天一早再带着林羡坐这辆马车出门。

    对于即将到来的出行旅程,唐姓四师兄弟都兴奋不已。

    特别是在晚上林靖和他们说了以后出门的工钱后,更让他们出行期盼的很了。

    “还是照着之前的说,平时不用出门的时候都吃住在这里,出门的话,一个人暂定两百文银子一次,路上来回的吃住也不用你们花钱,像是平时取药,因为路途短些,凶险也少些,这个五十文一次。”

    一次两百文,在林靖走后,唐大宝忍不住算账,“要是咱们一个月能出去五次,那一个月能赚来一两银子!这么多!”

    他都觉得自己一下子不知道怎么花钱了。

    唐立水在他脑袋上猛敲打了一下,“你做梦去吧,还一个月一两银子呢,兰城来回少说也要四五天了,再说海运又不是天天能有的。”

    “不过一个月算有两趟,能够一下攒出四百文来也是好的,咱们平时又没有别的能够花钱的地方不是?”

    唐立山点点头,“无论怎么说,林小娘子和师叔能给出这个价钱已经很多了,咱们在家里种田哪里能有这么多钱啊,平时去取药的时候也有五十文,那个可是最短一天能来回的。”

    唐家四师兄弟一晚上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偶尔笑两声,天快亮了要睡着,觉得做的梦都是甜蜜蜜的。

    第二天一早,林靖先过来了。他带着昨天买来的那个小少年,此时已经被林羡取名叫做初三,这是取了昨天买他的日子。

    初三为人十分小心谨慎,给林靖带过来闷声不响的低着头。

    “给你们做饭的,以后住在这儿了,你们收拾收拾,一会儿吃了早点出门。”

    “现在不走啊?”唐大宝已经拎了自己装了衣服的包袱出门,见林靖此时似乎无意出发,不由得疑惑问道。

    “现在不走,”林靖道,“阿羡还在睡觉,免得吵着她,路上颠簸,她也不习惯。”

    这话里头的关切与体贴都要从字眼里头溢出来了,哪里还是他们熟悉的那个练武若是不勤快一言不合要抽他们的师叔?

    唐大宝差点儿被吓得一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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