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梦无垠心向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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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梦幻的你我
繁华街市、熙攘人群,高楼幢幢、店铺林立,车辆穿行不息,喧嚣沸闹不绝于耳。
it工程师项天择此刻正坐在街市一角的咖啡厅里,端品着杯咖啡,透过窗玻看去屋外,他办着件时下流行的事——相亲。
这并不是第一次,相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人道三十而立,项天择喝着咖啡,唇角鞠笑。他如今快三十了,这成家大事怕是难有着落。可连弟弟都为他先,身为家中长子,这次要不成功,怕是免不了更被唠叨催促。
……呵,催促就催促罢,不过也只是应付,还有时间,还有找寻的可能……
冥冥中,项天择只觉有一人在等着他,一定有那样一人,并不虚幻,是那样真实。
可那样的女子,你究竟在哪呢?
想及此,又不免惆怅。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
一声娇滴滴的怒斥将项天择从自己遐思中唤醒,他恍然回过神来,循声看去,是相亲的那个女人。
“咳,抱歉抱歉,刚刚在想工作上的事,想的有些烦心入迷,”项天择讪讪笑了,觉得自己不在理,说话都难免弱了,“你之前是在说什么?能再说一遍吗?”
“介绍人说你一月一万朝上,有房有车,从未有过恋爱经历。我想当面问问你,她说的都是真的吗?”
那相亲女子气恼于项天择的心不在焉,翻了个白眼,语气并不多善,当场就想拎包甩脸子走人,可想到媒人说的那些优渥条件,她又有几分不舍。
毕竟在外这么多年,也该找个人成个家,这程序猿长相还不错,要是能力也出众,真就是一个太好的选择!
想到这,那女子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的跳,问那话,她其实是问的很期许的。
可待回答的项天择听那女子开口便这样直接,莫名反感——
虽说她问得也没有不妥,但却暴露了其人犹为在意物质、急功近利,他是有车有房、月薪上万、迄今也没有过恋爱经历不假,可那女子问出,怎就那样市侩呢?
虽说这女子,生得美貌,可不代表每个男人都只在意美貌,不在意除美貌外的其他。
于是项天择便歉然道:“抱歉,因为现在的姑娘大多在意这些,我就撒了个小谎。其实我还在奋斗中,不过月薪快到万,房车我或许准备贷款买。”
这话一落,那女子当即变了脸色,本还算喜笑颜开、成熟知性,这会只见柳眉倒竖、小有怒容,又隐约有失落,当真比翻书还快,但听她立时又娇斥道:
“你竟然还撒谎,我最看不起撒谎的男人了!抱歉,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罢,那女子起身,挎着名包、迈着小步,潇洒离去,风姿绰约。
听完那话,她就想走,说懒,呵,不过是给自己找个借口,不至显得那样势利、让双方太难看罢了。
便只余项天择坐在原处,看四周只剩苦笑。
环境清幽、绿化美致,咖啡厅真是个相亲**的好地方啊,怕是有不少和他目的相同的男同胞吧。
不过,他就不做陪了,祝他们好运吧。
项天择环视一圈,微摇摇头,哑然失笑,从钱包里拿出两张老人头拍在桌上,起身亦是离去。
“铃铃”
推开门一刹那,清风起,风铃摇,叮当作响。
“叭~叭~”
是车辆的喇叭声响,来往行人从项天择身周穿过,三言两语、零零落落,尘世依旧喧嚣如旧。
“还是早些回去,那代码,呵,有点小烦人啊。”
满眼繁荣,满心忧虑,项天择呢喃道,步履匆匆向家赶。
他的生活一如往昔,似乎也该那样进行下去,如果没得那场意外……
没那随意一眼。
道街市人烟嘈杂,道一眼漫不经心,道缘分冥冥注定。
“那女孩,是她?”
但见项天择偶一偏头,由初时随意变得越发郑重,烟邃的眸里似乎不见他物,高楼、人群、车水马龙皆成摆设,满心满眼只一个她——
纯白的连衣裙,高挑身材,淡漠神色,精致容貌,美的夺目,独特的风景线,娴静而美好。明明只是第一面,却仿佛认识了许久,猛然间心快了几拍,悸动,令他沉醉的悸动。
项天择猛然开始紧张,理了理衣裳,生命中多少过客,相遇不易,他必须得抓住,就算那样会显得冒昧,他也不想让自己抱憾终身。
于是项天择笑着,追寻着那人,跑步赶去。
或许能就此成就段姻缘。
奈何天总不遂人愿。
项天择跑到了街边,迎面对上那女子,正待与那女子招呼,却忽“呼~呼~”一满载的货车向那女子冲去,见人,速度不减、喇叭也不鸣,笔直奔去,而那女子未有所觉,她周围,多少双眼睛都看向了她,货车速度之快,香消玉殒似乎是避免不了的结局。
项天择心下大骇,他大喊“当心”,可那女子毫无感觉,电光火石之间,他不知怎的就那样冲了出去,毫无犹豫思考,双手一推,将那女子推开,自己则代替了她。
刹那血泊满地。
“死人了,快报警!”
“不能让那人跑了!”
……周围人是怎样激烈的谈论,项天择却是不知了。弥留之际他看那女子,那女子手掩着口显是惊魂未定,而他,并不后悔。
死亦满足。只遗憾还是未能与她相识。
却原来世间真有这样奇妙的事,他只见过她一面,却愿意为她而死。
……
“天佑,算大哥求你,救救菡菡、救救菡菡!她这样喜欢你,为你做了这样多事!你如何能这样无情!”
“呸,这个贱人!初时她确忠于本王,哦不,现在该说朕了,后来竟拒绝再给朕提供消息!现在更是为你挡箭,朕看这贱人已背弃朕、心向你,如此,朕与她情绝!而大哥,你也是自身难保了,还为这罪妇求情~。
不若你求朕吧,呵,朕亲爱的大哥,你好好跪着求朕,朕或许会大发慈悲饶你不死。然这罪妇,呵,就让她后悔对朕的背叛!”
“项天佑,你~!”
“天择、天择,算了、算了。我想,我早该规劝你,也让你,不至落于今天这地步。
十五年来你对我那样好,可我却,多有亏欠于你。这条命,我早该还你。谢谢你、谢谢你。
其实,我想,其实我是喜欢你的,天择。可是……可是对不起了。”
“……苏菡!”
……
“呼~呼~呼,啊~!”
道竟做了个噩梦,项天择陡然惊醒。
半身一跃而起,双手撑着什么,额上冷汗涔涔,双眼兀自大睁,脸上有湿意,手拭去竟是泪水——他有多久不曾流泪了?
如今,这是在梦里哭了?
呵,真是怪梦。
想着仍觉后怕,那梦实在真实,虽似有烟雾缭绕幻而不清,可弥漫在空气中的悲凉他感同身受,仿如在他自己身上发生过一般。
项天择深思回忆,一时竟忘了他被车撞,早该不存于世。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等参见皇上!皇上醒来,实乃我大齐社稷之福!臣等恭贺。”
却忽然身遭有人齐刷刷呼唤,喊声嘹亮,气势十足,着实吓了项天择一跳。
便禁不住身一抖,眼皮一跳,头一偏,项天佑看去……乖乖他滴个神,啥玩意?
地上咋跪了一堆穿着古风的人,好像还通通都是男的?splay?还是演戏?
但不管是哪样,也都t太敬业了吧?头压得那样低,都快贴到地上了,身体也是,简直没融进土里,难道不累?
……等等,他还活着?
……活着?
猛然,项天择两眼睁得大圆,目视前方怔怔出神,比地上跪着的这些人更奇异的是难道他还活着?
项天择遂将“自己”一通乱摸,摸手摸脚摸老二,又一通乱掐,掐手掐脚掐老二,得出个结论——他还活着,还是个男的。
于是此刻的心情真是复杂莫名,项天择只觉他就像日了狗样,颇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只道项天择沉浸在重获新生的惊喜中,却不知他一番举动落到屋里的其他人,犹是下头跪着的那些人眼里,便是他们的皇帝——着了魔。
“皇、皇上~,”于是便见有人大着胆子欲上前一探究竟。
“……镜子,镜子,镜子在哪!”可还未到身前,“皇帝”又开始“发疯”,吓的那大臣肚上肥肉一滚,官帽一歪,赶紧又滚了回去,暗暗扶正官帽,正正经经严严肃肃跪回原处。
“皇、皇上。”奈何屋里的有些其他人就不得不上前小心伺候着,哆哆嗦嗦还尽量不能让人看出——殿前失仪可是大罪,对他们来说足以砍头了。
“我,要镜子~”
项天择看那凑近的怯生生、古装打扮的年轻小伙,浑身透着畏惧,都不与他平视,便不自觉放慢语气、放低语速,使自己显得温合。
说起来他还不知什么状况,还是小心为上的好。
项天择心道,好在这次他的意思总归表达清楚,那年轻小伙腰一弓、头更低,恭敬应道:“是,皇上,奴才、奴才这就去给皇上拿镜子。”说得几分尖锐,看上去是个男儿,可这声音并不像。
项天择听着怪异,他此时一心想着镜子,忽视了那些人言语中对他的称呼。
待须臾,又是刚才那小伙拿了面镜子“款款而来”,离得近了,他忽“扑通”跪地,随后头低平,双手高举将那镜子呈上:
“皇上,镜子奴才给您拿来了。”
“……啊,好、好。”
项天择见那人哗就跪地,错愕得也不知说什么了,迟疑微微点头应道,手慢腾腾伸去,接过那镜子,哭笑不得——这是什么年代,还是铜镜?
不过铜镜就铜镜吧,也能将就用,在什么都还不知道的情况下,他还是少说话的好。
项天择暗忖,暂也不管那么多,只翻过那镜,镜面里他的模样熟悉又稍有不同,一样的清秀帅气、剑眉星目,最大的不同就是铜镜里的那张脸看上去年轻不少——或许他重返了二十岁?
项天择心里乐呵,满意放下那镜,点点头,心中说不出的小荡漾。却道突然,他愣住了,好一会,他艰难得扭过头,看向那年轻小伙:
“等等,你,叫我什么?皇,上?”
恍然间,意识到了一个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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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梦幻的你我
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空云卷云舒。
死里复生一次,项天择猛然觉得自己看清了很多,心境豁然开朗,他半躺在床上,望向窗外,只见一片茵茵绿意,百花争艳、万木争荣——正是阳春三月好时节。
只遗憾不能携手那女子,不知在这异世可有机会一续前缘。
项天择心思,嘴角擒着抹苦笑。
想到目前境地,转而又思起现今。
时隔两天,他仍不能平静、不能适应,新的身份,可谓尊崇无比——九五至尊的帝王!貌似还身处古代,论起名义,天下谁能大过他!
可除去这一身份呢?他什么都不知!项天择不禁迷茫惊慌。
国号,不知。
年代,不知。
前史,不知。
兄弟姐妹、妻子儿女、大臣品性能力、国家制度、国家实力、周边关系……甚至于他“自己”的名字,一样样一项项通通不知!
怎能不叫人急切?
便见项天择远望屋外,想至烦心处,眉深拧着,气急得都想抓耳挠腮。
他是不懂的,两日来他时常思索,为何老天给了他这样的身份,却不予与之相配的记忆,好不容易可以体验下皇帝的人生,可现在叫他从何下手?!
难道如之前看过的一些那般,逮着个身边人就问他“自己”叫什么,是哪个朝代的皇帝,年号是什么,在位几年了……
那样,他这个“皇帝”一定会被怀疑。谎称失忆?呵,要是那些人不信怎办,古代能人异士之多,他都能附身于这具躯体,或许也存在能将他赶出这具躯体之人,到那时,他一孤魂野鬼,何处漂泊?项天择想着就虚怕,咋了咋舌,姑且还是先不冒这样的险。
然说起来,又为何他会附身于这具躯体,发生了什么以致前主一命呜呼、让他占了便宜。
项天择便努力得回想,想要接收哪怕一星半点的信息,然即便是想至脑仁生疼也无果。
唯有暂罢,继续观望,可奈何,他连自己现在居住的地方都不知!
虽装饰奢靡却又不失高贵典致,大块木地板相铺,头顶含珠巨龙头雕塑,角立缀纹簇花大白玉瓶,中置四脚兽纹状铜鼎,处处轻纱绢绸相布——项天择还没见过如此古色古香、韵味美致的居舍,用料摆设即便他一外行亦能观出不凡,而今算是开了眼界。
更况乎空间如此宽敞,熏香添继不散,便是身下躺着的这床雕纹画饰亦非凡品,竖躺四五横摆七八亦余宽绰。
所以,他这是在皇宫哪座宫殿吗?可又莫名,觉得不像。
项天择真想四处走动却又耐不住浑身软绵无力,身体似乎有什么故障……是明君、是昏君?他希望是前者,可貌似后者更有挑战性,不对,做皇帝都不容易……做个有实权的皇帝更不容易!
而他若是傀儡,诸如汉献帝之流,该如何独掌乾纲……哦~,项天择不敢再继续深想了。
却也忍不住遐思,究竟他来这世界是为何故?是某只不可见大手操纵下的失误还是冥冥中自有深意?
……罢了,罢了,多思不通,亦多思无益,不若走步看步,总归车到山前必有路。
项天择想着摇了摇头,不自觉又是苦笑,只免不了暂时少说多听多看了。
不过皇帝的日子当真逍遥,他躺这两天,事事有人服侍,吃吃喝喝睡睡养养,简直活成了猪样。
那些个人似乎又都挺怕他,难道是龙颜天威神圣不可冒犯?项天择忍不住多加猜想,却也不多话,平素就装作老成、严肃、不苟言笑——他不知原来的皇帝是什么样,也难掌尺度,只装作凶巴巴、不好相处来吓唬他们一下。
只是连奏折也无,莫非是顾念龙体,项天择倒真有心体验下这皇帝的批阅工作,手头却什么也不沾。细想之下没有也好,他什么都不知不懂,更遑论治国,别到时露出什么马脚……
“皇上,奴才有要事禀报。”只道殿门外,忽有声响动静。
可殿内皇帝望着窗外一语不发,伺候得那些个宫女太监也都一个个低眉顺眼、谦卑恭敬。
毕竟伺候皇帝可是将脑袋别到裤腰袋上,更不论现今这位年轻的圣上喜怒无常,谁来伺候都得日日求菩萨拜佛祖保佑,只盼得他日恩准出宫返乡了此残生。
可想殿阁虽阔,然格外安静宁和。
因而可知突得响起那么一声,有那么一人禀报,是有多突兀。
殿里那些个宫女太监不由身一颤,项天择亦是稍惊,思绪断后猛然偏过头来,听殿外人报
“有要事”,他不禁疑惑,也不禁好奇。
要事啊,是何事?传,还是不传?
……算了,传传看吧。
“进来。”遂向外呼道。
“嗒~嗒~”是闭合的门轻开,那回禀之人遂踏小步而来,其后跟一侍随,手平展捧着什么。
只道那回禀之人是最初见过的年轻小伙——项天择后来才知,他是太监,叫小德子……因最先见的是他,人看上去也比较机灵,项天择便将他提拔到自己身边做事,回想起来只是一句话,感觉却分外独特——那是他第一次运用“皇帝”的身份。
“奴才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眼瞅着,小德子双膝一弯就要跪去。
项天择忙出口止道:“不用跪了,有何要事,说。”
“是,皇上。”小德子应声停下动作,脖向后稍扭,眼色一打,他身后那个小太监立即上前,双手将一不大的锦盒奉上。
便见小德子小心翼翼得接过那盒,又自己上前三步,“啪”还是跪地,双手高举过头顶将那锦盒呈上。
“回皇上,澹太真人新炼制的金丹已成,特命奴才呈给皇上。”小德子边举那锦盒边说道,声音一如既往的有些许尖利,不过项天择已由初时不适应到现在习惯也不觉什么了——只叹是一可怜人啊。
但那金丹,什么金丹?听着饶有趣味啊~。莫不成原主也追求成仙问道、长生不老?
项天择直觉乐呵,这样的事也是要事,呵~,虽仍不知原主何样性格,可有一点差不多能肯定了——原主怕是笃信丹术、宠信方士。
君不见古之多少人君于丹药栽了跟头,雄才大略如汉武,独掌权柄如嘉靖。
到“他”、“他”……呵。
项天择遂拿过那锦盒——一眼观去,做工倒别致精巧,但不知里面到底放了什么玩意。
便紧接打开那盒,只见里面躺着两颗烟滚圆乎的丸。
拿起一颗,凑近鼻尖闻去,竟没有刺激气味,反倒泛着此前不曾闻过的别样清香,一瞬恍惚,只道项天择这一现世人都差点信了这所谓“金丹”。
不过终究是差点,这什么玩意,总归是不好的玩意,有害无益,便是一时吃下觉得精力无穷,也不过透支身体罢了。
项天择相信古代的很多奇异,然这金丹,打死不信。
然东西既已拿来,他也不妨借此探寻更多,遂手上把玩那颗丹药,开口似漫不经心:“澹……台真人可说,这丹……这新丹药有何效用。”
倒也没察觉年轻皇帝的些许异样,小德子蒙问话,自顾自开口回道:“禀皇上,澹太真人说此药是专为皇上所炼制,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自不在话下,长生不老亦非为妄求。”
“长生不老、长生不老啊~。”项天择说着面上含着温润的笑,语气好似犹为贪恋,却并未立即下咽,反是将药放回,“这金丹真乃妙用无穷,放好,给……朕妥善保管。朕现今……龙体不适,待将身体养好再服用此药,必将更有添益。”他自然不会真吃这玩意,编个这样理由该也不会惹人生疑。
项天择心道,细致观察小德子的表情。
但见他跪着稍有错愕,微顿过后忙高举双手,锦盒便被放于他手上。
“还是皇上圣明、聪颖天成,周到细致是奴才等万不可及,奴才佩服。奴才定将此药妥善保管,等皇上龙体康健再服用此药,定能一举功成~。”接过那药,小德子方张嘴,一开口马屁拍得倍溜,中听又不过于殷勤,叫项天择听着,暗暗欣赏同时更对他上了心。
“行了,无他事就下去吧。朕要休息了。”或许以后可堪大用,但也非在此时,项天择继而挥手命人退下。
“是,皇上。”小德子嬉笑应下,行礼轻步后退,待退到殿外,轻阖上门,举止可谓小心留意。
殿内于是又复归平静。
项天择也继续看向窗外,不知在想何事。
道鸟语花香,春日温和,满目碧翠怡人,清香更是叫人沉醉,暖暖阳光落在身上,赐予缕缕金黄,只这样的天气最让人乏困。
项天择便是如此,他看了许久、亦想了许久,累了也困了,便复又躺回,不若沉沉睡去。
便听暖日,响起谁的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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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睡便至夕阳西下、落日余晖,但皇帝入眠,身旁人谁也不敢打扰。
只等项天择自个悠悠转醒,过上片刻,小德子才弓着腰猫手猫脚进到殿里,见着项天择,向他叩拜行礼呼万岁。
“皇上,可要传晚膳了?”小德子问。
“传吧。”
项天择一掀被,直起身盘膝而坐,等人置桌置盘将饭菜一一上上——这样似乎显得慵懒,他亦不喜不惯,奈何周身乏力,维持坐姿都有不易。
便见须臾有穿着鲜艳宫装的宫女一个个低垂着头端盘鱼贯而入,一时难尽。又见她们手上端着的盘,盘中所摆菜式犹为精美,荤素相搭兼汤膳——味道也不错,他已品尝过两日。
等至菜齐人尽,项天择面前的长桌一眼扫去碟碟盘盘不下数十个——真也奢侈难言,但经过这两日,某人已由初时错愕转变逐渐适应,只由此可见原主并非勤俭之君。
项天择暗在心中摇头,他仍不清楚自己所处境况,但看这菜、又经这两日所见用具摆设,他直觉这个时代虽处封建却是发展不错,该处封建中后期吧?然对原主,他已经不抱好期待了。
“嗒”
却道虽不赞成这般奢华,可对这满桌美食,项天择又实难有抵抗之力。他筷尾在桌上轻击,发出微小清脆之音,随机伸将筷去,夹菜入口中,徐徐行之,不急不缓。
毕竟他现在可是“皇帝”,周围这么些宫女太监看着,言行举止都得注意符合皇帝的高贵。
……
约莫半个时辰,终于酒足饭饱,项天择停筷一挥手,身旁小德子得令,忙拉尖嗓子道:“撤~”。
伺候的宫女太监遂又是好一顿忙活。等到再晚,洗漱休罢,真正上床歇息,一天算是混过,到第二日日上三竿,又是循环往复的一天。
……所以呵,真是逍遥却又无聊。
项天择一如既往的看向窗外,外间阳光景致一如既往的明媚惑人。
他是真想出外闲溜,却又暂不得。只道自己为救人而死,父母怕是多有伤心,附身于这具躯体估摸也难返,赡养二老以终天年便不得,万幸他还有一弟弟……
但未能尽到子女责任总难免感伤,项天择恍然若失。
正此时,紧合的殿门外有人声呼:“皇上,臣有事启奏,请允臣面圣。”话声听着并不很中气十足,反是有几分说不出的圆滑。
项天择莫名便些许不喜,但那人言有事相禀,无理由将他拒之门外,于是项天择略一沉酌,道:
“进来吧。”赫赫威严。
立时便见一中年微胖男子,长相憨厚老实,穿着圆领绣鹤紫袍、头戴乌纱帽,慢步进到殿内,离得端坐龙榻的项天择稍近时,他停下,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支撑在地,而后缓缓叩首到地,稽留多时,手在膝前,头在手后,行礼方完,他随即朗声拜喝:
“臣严桧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压低身姿匍匐。
“严爱卿平身。”项天择不慌不忙伸手平展上浮道,看上去还真有些皇帝威势——经过两天,他已练出些许皇帝样了。眼珠子暗一转,这人叫严桧,他记住了。
“臣谢主隆恩。”名为严桧的官员顺令起身,又腰一躬、手一作揖,“皇上正修养龙体,臣本不该打扰。可有事必须亲禀圣上,待圣上定夺!等裁决臣所奏之事,再请圣上罚臣不敬之罪。”
一番话说得真叫圆滑,项天择听在耳里,暗里却不以为然。知他养病还来叨扰,说着什么请罪之语,可人为国操劳,他能真罚?岂不显他无道昏庸?
遂哈哈笑道:“爱卿为国事忙碌,便打扰了朕,朕又岂会罚你?却有何事要奏,爱卿且说。”但听他要说什么好了,也正颇无聊烦闷。
蒙许可,严桧微直了直腰,没说何事,却是转身朝向殿外,喝了声:“带上来!”
立即便有四个执铁器、着烟甲、脸色肃穆的兵士分成两人两组,提着两个披头散发、蓬头垢面、狼狈不堪,依稀辨得出穿着宫女服侍的女子大跨步走到殿内。
但看那四名高壮兵士拖着那两女子行进,临到近处,四人单膝跪地,拖着那两女子“扑”双膝猛撞地。
直叫项天择看着不忍、听着不忍,瞟见那二女子头狠低着、双眼红肿,麻木不仁,却仍下意识得流泪——他听见了她们的嘤嘤啜泣。
不知二人犯了何事如此悲惨,项天择并不予自己的怜悯同情示人,不动声色静待下文。
须臾,但见那严桧身一转,又禀报起来:
“启禀皇上,此二宫女就是仰仗自身小有姿色、魅惑皇上,以致皇上龙体受损之人。臣于是特令人将她二人羁押于天牢,等皇上苏醒再做定夺,如今但请皇上下论断,臣等好奉命行事。”
说得直乃忠心耿耿、正气岿然,可项天择听着,并不以为意。
他再度瞥看那两女子,年岁并不大,约莫不过十五六,身上衣物破烂,脏兮兮得实在可怜,跪在那浑身止不住的发颤,以致双手双脚撑地仍虚脱不稳,还需那四个兵士掺扶——她们该是怕极了,头顶明晃晃的铡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命运由不得自己作主真是可悲。
所以,项天择暗暗挑眉,原主是纵欲而亡、死在肚皮上吗?
呵,喜好美色实属正常,可死在肚皮上还真是荒唐让人笑。
然不论原主是如何胡闹,却不该将罪责完全怪在这两女子身上——无论她们是存心勾引还是被逼顺从,她们总归是弱势的。
且问封建时代,她们有更多选择吗?而国因统治者不明遭殃,也常有佳人被骂“红颜祸水”,究竟她们能起多大作用?决策的终究在男子,又为何将自己过失全然施加弱女子,实在不是大丈夫之为。
项天择对此犹为不赞同,因而对这两女子他有心偏袒、不多加罪责——虽此举稍为冒险,但以他现在身份该未有多大问题,项天择思忖道。
“概以卿之见,该施何种刑法?”心中主意已定,却也不妨先试探口风,也好在心里打个底。
“回皇上,臣窃以为此二宫婢妖媚惑上以致皇上龙体损伤,实为不可饶恕之大罪。然为显皇上仁慈之心,可不施极刑,拖出殿外杖毙即可。”严桧脸上堆笑,微胖的他行礼倒是不苟,只是说话听着总觉含谄媚之意。
可道乍闻“杖毙”二字,项天择双眼大睁,但只一瞬并未叫人察觉——活生生将人打死,还是两个小姑娘,真是残忍凶狠!亦明显感知跪地那两女子身一抖,浑身开始禁不住直哆嗦。但不知是惊吓过度还是自觉有罪,她们一句话也没申辩。
然既犯于他手,项天择决意帮她们一帮,脑子一转他便想出了一个好的说辞。
“朕虽经此伤,未料竟因祸得福,于梦中得见先祖述朕衷肠,先祖亦对朕寄予厚望。”一张嘴就是一句句瞎话娓娓道来,项天择也不难为情。古人迷信,“梦见先祖”这个理由该是合情合理,他复又笑道,
“今卿既言为显朕仁慈之心,朕亦觉为君者当气量宏大。朕既龙体已无大碍,为不损人和、不伤天和,此二者便皆免去死罪,罚做宫中劳务,免去俸禄一年。”
话罢挥手装作不耐烦,项天择表现得就好像孩童使性子、心血来潮,只希望这样能不惹人生疑,快快把这人唬走就是。
奈何严桧显然未能忖度“上意”,他十指相对,作着揖继续上禀,官服袖子长到了膝处。
“皇上,这,这处罚也未免过轻?虽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臣以为……”
“行了,你以为什么以为。”项天择不耐了,还有完没完,“朕说什么就是什么,你照办就是!”也该来点硬的。
“这~,是,皇上。臣谨遵上命。”可不就见了效,看来还是硬得快,省得多啰嗦。
项天择内里,此刻颇有些飘飘然忘乎所以了——说一不二的感觉,当真不错!
他却不知他恰歪打正着,直来直去、脾气暴躁冲动易怒才是众人孰知的皇帝,适才一顿咬文嚼字,严桧反觉怪异,这会被一冲,心里倒踏实了——爱怎样就怎样吧~,顺着他姓子,只要盛宠不衰、荣华不逝。
不过皇帝脾气又开始暴躁,剩下的事他是说还是不说,严桧捉摸不定了。遂暗自揣摩,可项天择忽又发问:
“严爱卿还有何事。”
不禁一愣一急,严桧心里的话便脱口而出:
“回皇上,臣等商议可要返京之事,特向皇上禀报,请皇上定夺。”话一出口便如覆水难收、破镜难圆,严桧暗瞥“皇帝”脸色,只见渐渐发青不善,心里便开始惊慌,暗道“不好~!”,可此时也只有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臣等以为樊阳行宫虽也富丽堂皇,但终不及紫禁皇宫。此班师回京,方不过二日,而臣等忧心皇上龙体,片刻难得寝食安眠。”真是情真意切、挚意满满,叫人动容。
不过项天择会因此同意他说吗?自然不会!
只道原来所在地方是行宫,是行宫才更好!若返至皇宫,妃子皇后、上朝读书,事一多人一多他不更得暴露?
如何会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由是佯装大怒,一通咆哮:“尔等口口声声关忧龙体,可朕的身体状况,是能轻易羁旅颠簸吗!便是二日也不行!也不动动脑子好好想想,朕对尔等是万分失望!朕就在这休养、哪也不去,返京之事暂不再议!”
“臣惶恐、臣有罪、臣思虑不周,请皇上责罚、请皇上责罚!”这一吼着实将严桧吓了一跳,乌纱帽都被一颤,身都一软,晃悠悠就是下跪,“咚咚”开始磕头,撞得生响,十余次后便见额上一片血糊,看着真是凄惨。
让项天择亦是受到惊吓,未料自己几句话让人害怕至此,忙挥手:“行了行了,滚、快滚。”听似气急,实则是将人支开。
严桧一滞,即刻开始谢恩:“臣谢主隆恩,谢主隆恩。”而后起身,就差拔腿开溜,守着为臣之礼,好不容易出了殿,已是满头大汗。
伴君如伴虎呐,富贵岂轻易可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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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梦幻的你我
樊阳行宫主殿,气氛微有凝滞。
殿内每几步宫女伺候将大殿环绕,中围二男子,一年轻男子坐上,伸平着手,一耄耋老者颤巍巍跪下,须发长髯花白一片,三指搭于年轻男子手颈处,凝神屏息、魂气内荡,耐心细致感受脉象——这是给项天择请脉的太医温士进,每三日一次。
概莫盏茶片刻,老太医收回了手、取回了脉诊,行礼回禀,因太过年老而至动作都有些不稳,话音沧桑却还遒健:“皇上脉象温和平稳、已无大碍,微臣开些滋养的方子再行调养,不日龙体便可康愈安然无恙。”
“好,辛苦你了,你去开吧”项天择笑应,不自觉多为温和,看这样一个年龄都可当自己“爷爷”的老者为自己跪诊,行为动作都多有不便,他还真是难为情,都想命人赐座了。
不想温士进蒙令并未即刻离去,反是身一顿更匍匐、头叩地长跪不起:
“皇、皇上,老臣、老臣侍奉了三朝,今老臣、老臣要冒死进谏!”说得结巴身子还在发抖,这老者还真是忠心,又是拿出了多大的勇气?
项天择好不动容。
手便徐徐上浮,他轻语以尽量不喝吓到那老太医:“你要进谏何事,起来说话。”亦来了兴趣,这么些时日,第一个向他谏言的还是这样一个老者。
“老臣、老臣不敢,”温士进不起,继续语重心长的进谏,“皇上、皇上信任那些方士,可那些方士所炼金丹于龙体有害无益啊!”
话至此人一顿,温士进语调拉长,心内情涌澎湃、激荡不止,竟抬起了头直视龙颜——虽只一眼。更挺直了身跪着前行,“噌噌”是阵阵摩擦声,以致更近,“咚咚”又是一下下猛撞叩头。
“恳请皇上听老臣一言,老臣拳拳之心只为皇上、为我大齐尽忠呐!求皇上不再进服丹药、散去那些方士,皇上龙体,乃关乎国家社稷之大事啊!”
一句句恨不能捶胸顿足得说才好,温士进话至末尾,竟声泪俱下。
年岁已高,还这样关心“他”、关心国家,项天择深深感动、真的感动,更感谢!他随意一说,他知道了这个国家的国号——“齐”。
齐,可历史上并没有大一统的齐王朝啊,项天择忽而……心情不多好了。
而心情一不好,语气自不会多善,但闻项天择不耐回道:“老太医只需尽忠职守,金丹一事你无需多言,散去方士也非你该关心之事,下去开方子吧。”
他其实有心听这老者所言,可原主想来不会如此,原主貌似笃信方士,他若突然反其道而行,下头怕是多有揣测,必须得更了解情况方才妥善。
“皇上,金丹不可服啊!”怎道温士进仍执拗高呼痛喝,长白髯因呼息加重,而被鼻息冲得一颤一颤,头则磕得生响糊了额,
“皇上方弱冠,那金丹只会伤了皇上,没得丝毫裨益呐~!若长期服用,更会损耗身体精气、伤及根本呐~!但求皇上听臣一言,臣便一死亦欢喜也!”
“来人,带下去、带下去!”
如此油盐不进也真不识趣得很,项天择不耐烦了,也不欲再多说,直接一挥手命人将人带下——以死进谏,他要他的命又有何用?反致名声不好。
虽知他说的有理,也惜他叩得可怜,可不代表他就会听——他现在想听也还不能听,他跪这除了添堵还有何用?执拗!不知变通,不知审时度势,明明他面色阴暗不喜了。
项天择暗自恼火,他令一下,外间效率倒快,立有守殿兵士进内,一人一边,左右架起温士进就往殿外。
“皇上,皇上~,万不可服那金丹呐~,就是金丹让皇上气血消耗才此次卧病的啊~。”即使被拖出殿外,一路也还在大呼。
回音直到人已远离仍还飘荡在大殿,项天择坐在原处无力抚额,对这样的忠臣他实难理解,却也欣赏——这正是气骨所在,虽老旧,可人治却也因有他们,国家才能长兴。
只是想及国号为“齐”,项天择又开始苦恼了——若非大一统,他来此,是肩负着统一大任吗?是为了成就宏图霸业吗?
内心,忽而豪情万丈长。
…………
道有人伺候又好吃好喝供着,项天择这“身体”在又修养小半月后终得康复如初。
他也终得偿所愿在这行宫内四处行走——占地广阔、金碧辉煌,设计精致,流水假山园林长廊……规格布置叫人深为感慨皇家气度。直让眼界狭小的他感受其间魅力,觉得心境豁然开朗。
但这还只是行宫,非皇宫。若有一日返京,得见京中皇城,不知还是怎样的叫人惊叹,比之前世那些皇城遗迹又如何。
然虽如此、虽期待,项天择可愿返京?自是不愿!
却止不住开始有大臣三五成群结伴请旨返京,日日重复不断,叫人烦不胜烦,如此余十日,看着那些个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便头疼,奈何这次再无理由拒绝,不回皇宫如何处理正事?行宫岂为安居之所。
……
“哎~罢了、罢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呐。”
深邃烟沉的夜,仿如无边浓墨遮蔽了白日。其间高悬的弯钩月两角尖尖,却仿如蒙了面轻纱,概因月色朦胧、温良似水,两处尖钩都柔和少锋芒。
又看月周繁星闪烁,明暗相间,绽放熠熠星辉,自然的美丽最是漂亮迷人。
可有人无心欣赏,看现世月思及他乡,项天择此刻虽抬头望天,但却眉紧皱,着一袭明黄长衣,披覆毛裘大氅,身后跟着一堆年岁并不大的人,有男有女噤若寒蝉,隔着约莫三米远,故而项天择喃喃自语并未被听闻。
在外不知多久,小德子忽上前几步,关切道:“皇上,皇上初愈,禁不住夜凉寒意深,还是快回宫吧。”
话落却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皇帝”站在原处保持着抬头姿势、角度、偏向一动不动,侍候的人也只能静候,小德子亦是乖乖闭了嘴。
这之后又是良久,项天择终不再抬头,回转身向主殿走去,一群人则亦步亦趋得跟着。
该来的总是要来,避不过他就面对,来之安之,准备虽不充分,可总在行宫也未必还能了解更多,不若返回皇城谨慎小心、看步走步——项天择如是想,一手横于身前,一手背于身后,举止气度愈发像皇——是比原来的皇更为沉稳。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迎,反受其殃。”
今天既予之,他便取之!何故再惆怅忧虑,终究,他已成“皇”!
只道一通百通,项天择忽不再迷茫失措。
……
终又三日,銮驾启程回京。
方一早,天微明,项天择便已洗漱完毕,宫女须臾端盘而入,中置衣冠服饰。
项天择张开两臂平伸,双腿微叉与肩同开,面色犹为严肃与往日不同,一动不动由宫女将衣物里一层外一层件件穿覆。
盘领、窄袖,黄色绫罗,前后两肩绣金盘龙纹,他处绣龙、翟纹及十二章纹,玉带皮靴。末了,戴翼善冠、乌纱折上巾。
常服穿戴方休。
项天择便跟着在一帮人前领下向行宫外走去,方露水未消,而仪仗扈从已具,浩浩汤汤,放眼看去,前不见首、后不见尾。
随行文官在后、武官护左右;军队守卫在官员后或佩刀或执枪;吹弹手在驾前,奏导迎乐,先两戏竹,再六乐管、四七孔笛、两笙、两云锣、一导迎鼓一拍板;其后又四御杖、四吾仗,立瓜、卧瓜、星、钺各四,十面五色金龙小旗、十面五色龙纛、十面双龙黄团扇、十面黄九龙伞、一柄九龙曲柄黄华盖,再就是皇帝乘坐的步辇。
前拥后簇,车乘相衔,旌旗招展,秩序井然,威严天成!古天子之帝王至尊由此可略知一二!
项天择暗暗叹服,由小德子领着上了“他”该乘坐的玉辂。但看他正襟危坐,上身挺直头端平,努力想展现皇帝威严,然眼可动故而可观四周,
便知警卫极其森严,官员驾驭玉辂,前后约莫三四十位驾士簇拥,两侧由着甲武官护佑,再后,项天择想扭转头望看,又觉那样不宜,便稳稳坐上。
然但听车马脚步,整齐划一、并不杂乱,又后不见尾,其后跟随之人可知众多。
陡然间,项天择霸气油生,他看如此多人以他为中心而转,无怪乎古之叔侄、兄弟、父子为帝位相争,无怪乎项羽曾言“彼可取而代也”!
那么多枭雄豪杰心心念念、为之肝脑涂地的位置,如今他竟唾手得之!
真仿如梦幻。
“皇上,可能启程了?”
尚豪情激荡,小德子忽而来至身边轻语,项天择猛陡一翻醒,冷汗涔下,他随即轻点了下头,小德子得意,扯开嗓子尖呼:
“起驾~~”
由是车马銮驾缓缓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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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梦幻的你我
沿途仪仗开道、百姓退避,所经有山林官道,环山绕水,绿意盎然、生机勃勃,景色倒是格外秀美怡人,然人烟稀少;又或进集市城镇,亦都有人赶马先行通知地方,又有侍卫队严加护卫、驱散,因而只见入城处大大小小官员如临大敌,匐地叩拜呼“万岁”,一个个绫罗绸缎加身,项天择瞅去,他想要一览古代百姓衣饰、集市贸易繁荣的愿望到底没能成。
至日落昏沉将入夜,队伍方暂休罢,于一驿馆暂歇。
道那驿馆所属县官、驿馆小官早被通知天子将驾临,早率人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将驿馆打扫了干净通透,旧物换新、又舞娘添置,思虑再三,觉得一切都已周详,县官才领人站在门处候皇帝车驾。
等车马脚步声愈近,开始有人现在视野里,众人便垂下脑袋——模样神情好如候夫君归家的小媳妇,又小心翼翼得向远处瞟去,等项天择的车驾终于也现在他们视野中,他们这才开始下跪磕头,匐在原处,仿如是个不会动的死物。
待车队渐停、步声渐歇,载人拖车的马匹短促嘶鸣、重重呼吸,有人从车上走了下来,小德子随那人后,嘶了声:“皇上驾到~。”
那跪拜领头之人立即喝道:“微臣洛临县县令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隐约含着紧张不安与惶恐无措。
项天择闻言瞥去,一眼扫过跪地众人便离:“尔等做得甚好,辛苦了。小德子,着赏。”
不咸不淡得赞上一句——近来他对别人磕头跪地越发习惯以致理所当然,是皇帝做了些时日受到了影响吧?
项天择心道,感慨间人已跨过槛入了驿馆,而那些跪地官员仍因他随意一句大喜过望磕头谢恩:“微臣谢万岁隆恩、谢万岁隆恩!”
不过他们的“谢恩”很快便被纷涌的人潮淹没——文武官员随项天择后,相应服侍人员亦是入馆随行,却可怜了剩下的众多的人,犹是侍卫兵士于漫漫寒夜在外值守,禁受刮骨冷风。
……
“呼~呼~”
只道今日风势犹为强劲,在樊阳行宫尚不觉寒,到了这洛临县反倒用上了火盆,项天择将手伸近,一个小小驿馆,如何布置都显寒酸,比之樊阳行宫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更不论精选的“妖娆”舞娘,那更是画蛇添足,早在他刚一进屋时便被他驱走——并不愿旅途中和她们发生某些亲密关系,但看在人家是姑娘,项天择到底没让人白来一趟,命小德子给了几块赏银。
而此刻见手下猩红的火苗闪跃,项天择若有所思,但见他看向屋外,屋外一片漆烟,他随即眉微拧,开口对紧随候命的小德子吩咐道:“小德子,命人多生几个火堆给驿馆外的人取暖,命多熬热姜汤以驱寒。”
小德子闻之一愣,僵着约莫两三秒才堪堪反应过来,在项天择的不善注目下,赶忙应了声“是”,随即匆匆向屋外,借着办事脱身。
而此间情形,项天择看在眼里分析于心,小德子反应超乎寻常,所以他这是做错事以致他吃惊吗?是该不管吗?
可既叫他意识到,仍作视若无睹,他做不到。他出行,他们护卫;他坐车,他们步行;他在室内烤着炭火,他们在室外受着股股寒风。项天择苦笑,他终究无法那样的高高在上啊,不自禁微摇了摇头,索性继续专心烤火,且尽量顺遂心意吧。
……
翌日,晨露初消,一切准备妥当,出驿馆继续行程,昨日所见官员又早跪在驿馆门外,而项天择出馆正欲上玉辂,忽而执甲兵士面朝他悉数单膝着地,右手执兵器,左手搭覆左膝,他们齐齐山呼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而其他人则双膝着地,亦是同声山呼。
震到了项天择,亦震到了跟随的文武官员。概因所见之恢宏豪迈,概莫如此!声声呐喊发于肺腑,便犹显气势磅礴,震耳欲聋!
项天择惊异间不知所以,忽而扫见一处处熄灭的烟烬,他懂了什么,刹那感动万分,说不清道不明横亘在心间——他不过说了几句话,做了些无足轻重的事,竟得他们这般……感激?
忆前世人心之复杂难测,见现今之淳朴本分,实在感慨颇深。
不由有点哽咽,项天择忙道:“尔等,平身。平身。”
道他话音一出,其下立静,众人立起,肃穆威严。项天择见这一景,理了理思绪、定了定神,又道:
“朕,要谢诸位爱戴,一路辛苦奔波护朕回京。因有尔等,我大齐方得享太平、长治久安!还望诸位与朕共勉,让大齐更为兴盛!”
“万岁,万岁,万岁!”
此话一落,群情振奋!高举手中兵器,其下立时又高呼起来,只等他们呼声终了,项天择才上了玉辂,下令继续行进。
浩荡队伍便如同庞大机器开始运作。
“恭送皇上~”洛临县的官员跪后扯开嗓子呼嚎,他们的声音怕是传不到项天择耳里了,然适才那幕,众人齐齐归心却是令他们惊服,记忆深刻怕是一生难忘。
…………
剩下行程按计划还余一日,得至晚间方能抵京。然不知是烟夜中升起的火堆温暖了将士的心亦或临近京城道路便利,护行的人如打了鸡血般,速度效率提升大半不止,项天择一边观四处风景,一边压制越发澎湃的焦虑,不知不觉间竟已日暮黄昏,竟已快至京师。
只道亦不知为何,愈发心神不宁,项天择端坐玉辂,还暗讽自己是太过胆怯谨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个甚?
临到近了,一座古城开始现在项天择面前,他看那高耸的石砌城墙,厚重的青砖堆叠,四角飞翘环起的城楼,古朴韵致,格调高雅,霸气非凡。
仪仗车马渐行,京师城门大开,未随行官员着官服戴帽分列左右两排,等皇帝车驾相近,他们齐齐跪下,行拜叩大礼,口呼万岁。
而项天择仍看这京城,因为更近,他方能看清高墙之上,深刻墙体、红砂着色的两个龙飞凤舞、不羁张扬的大字——“京安”。
“京、安?京安城?”
项天择看着那俩字,莫名觉得分外熟悉,他移开视线,喃喃念叨、若有所思,下一秒再看那字,深看。
恍惚间,他烟邃的双眸似穿透那字那墙那城门,他看到一景:
同是这样的日暮黄昏,却是大军兵临城下,城里城外烧杀、***掳掠一片混乱,火光四起、浓烟漫布,有一人骑在马背高高在上,马蹄踏踏、鼻息深闷,那人轻蔑不屑看坐在龙椅宝座上的他,“他”,眼中冷漠没得丝毫情谊。
“你暴虐无道,我项天佑今替天行道!你快快受死吧!”那人在马上意气风发、正气凛然。
而“他”却发冠凌乱、龙袍染污,凄凉不堪:
“天佑,你是朕的弟弟,亲弟弟!为什么你要这么做?朕这个做哥哥的有哪点对不住你!纵使大臣纷纷与朕上奏,说你有谋逆之心,但朕顾念手足之情,始终不曾对你下手。如今看来,你果然如此吗。呵,朕可曾亏待于你!”
“不曾亏待于我?”那人听得仰天大笑不止,“你占了我的位置,还说不曾亏待我!论才论貌,你有哪点比得上我!不过是占了个嫡长子的名头,却让我苦苦谋划了十余年!看看现在的你,亲信奸佞,祖宗的江山都快尽皆败于你手!你还有何面目存活!”
尽情得奚落嘲讽。那人一众人等也都大笑。
“他”向后连退几步,颤颤巍巍,苦笑失声:“罢罢罢,原也是为皇位。你想要,朕给你好了!终朕一生最想要的东西,朕始终未能得到。朕是有负于天下,有愧于祖宗,然朕对你,问心无愧!
她喜欢你。”说到“她”,“他”犹为失落低沉,“我与她虽夫妻多年,可我始终未能走入她心,亦无夫妻之实。我知她在暗中帮你,顾忌她,也才未对你动手。”
“善待她,这是我对你最后的请求。只你善待她,我虽死无悔。呵~”悠悠声长叹,述尽多少无奈和悲凉。
“善待?”那人执马鞭身前倾,看“他”就像在看玩笑,怜悯又残忍,
“我管你们有没有夫妻之实~!她既与你有过过往,就是破烂货。虽如那般美貌有些叫人可惜,但劳资如今坐拥天下,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她算什么?!作为一个棋子,她的使命完成了。”
说到这,那人忽一顿,又啐了一口,唾骂起来,“更不论她后来还未与我递信,她已然背弃了我!那就更怪不得我!”
“你,你,你实在太没良心!”
他待之若珍宝,他竟视之如草芥?!外里内里,便只余了恨,满满的恨。
而马上那人,仍神采飞扬:
“呵,没良心?我比得过你?哈哈哈,成王败寇,自古皆然!放心等大哥你死后,我会让你俩葬一起,你不是忒喜欢她吗?生而同衾、死而同穴,大哥,我可是圆了你心愿~。你也该死而无憾了~。”那人嘻嘻哈哈说完一通,末了眸色一厉,手一挥,他身后数百弓箭手准备,
“射!”他厉声道。
……
“噗~”
是真是假?又或虚实参半。项天择不知,他从那梦幻中走出,忽觉胸闷气短、头胀欲裂,恨意怒火滔天难灭,愤懑不绝,便再难端坐,捂住胸口,气血翻腾、上涌不止,
忽一口猩红的血吐出,身软软瘫了下去,感官全无、人事不知。
“皇上?皇上吐血了!皇上昏厥了!来人,快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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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之后具体是如何返宮,项天择不得而知,只他醒时,人已躺在床上,入目即是殿顶所刻张牙舞爪的飞龙,栩栩如生、色彩斑斓,狂放而憾及人心。
再看,只见身遭所围之人满满,里外相叠,比之他初穿至樊阳行宫时还多,一个两个或匐地诚惶诚恐或担忧徘徊不定,而正坐在床边替他把脉的,仍是温士进那个花白髯的老太医。
只伺候在旁的小德子眼尖,密切注意皇帝情况,瞥见项天择睁开了眼,他欣喜大呼:“皇上醒了、皇上醒了!”呼罢即是一跪。
着朝服臣子的一帮臣子闻之,小心瞟看,果醒!于是纷纷连忙跪拜,你一句我一句此起彼伏,道的都是恭贺之语。
“皇上醒了、皇上醒了,真是我大齐之福呐!”
“皇上是真龙天子,得上天庇佑,怎会有事!”
“幸得圣上醒来,否则我等可真是千古罪人呐~。”
……
叽叽喳喳,烦扰不休,项天择初醒,听着耳朵都要炸了。
实烦不胜烦。
他随即张了张嘴,想要喝退他们,竟又浑身提不起力,话虽说了出来,奈何话音太小,一出口即淹没于众臣的口舌关切之中,便只能无奈作罢,任他们去说。
想似这般情形,只在他穿越之初、身体受伤、又懵懂不知时才遇过。
真不知这身体是怎了,一次两次都是那般,奇怪的场景、奇怪的梦,明明感知又看不分明,是原主想要传达什么信息给他吗?
偏偏又不传达清楚!他占据他身,若能帮他完成什么心愿,也算是对他的弥补。
亦或什么诅咒?让他在梦里逐渐沉迷……
项天择想得愈发的深、也愈发阴暗,他随即定了定神,不再多思瞎想,无论如何这身体是太羸弱了——不久前因病卧床,这会竟又病了!他之后的第一要务看来是锻炼吗。
思索间对众臣的你言我语也是耐到极致,项天择真想把那些人的嘴一一封上,好在终有人站了出来——
亦是位老者,锦衣华服,木冠镶金束发,穿戴颇为考究,细斯他并未见过,想来樊阳一行,这老者未曾随行。看上去年岁已高,两鬓斑白,身体倒似还健朗,一开口,声音浑厚有力,穿透力十足:
“够了、够了!”老者道,只闻这声,便令人肃然起敬,那话中透出的威严、气势,非常人所能及,他这皇帝在他面前倒
亦显得稚嫩有余了。
又见老者双手展开,浮起又压低,“诸位、诸位,且歇歇吧。”仿如自带扩音器,“陛下才醒,怕是不宜被这般打扰。况我等御前如此喧沸,亦是有失为臣之礼!”
话罢,众臣顿时禁声,大殿瞬间清净,老者的话立时见效,众臣只低垂着头,暗地里面面相觑,但谁也不再言语。
项天择观得众人反应,心里有了计较,他细看那老者,记清了他容貌,方形脸、下颚宽大、棱角分明,正气岿然,男子阳刚十足,或因脸型犹觉肃穆,虽年老添了些许皱纹,却更衬其长者魅力智慧,叫人不容轻视——他看来地位颇高,但不知是友是敌、是奸是忠了。
思忖间,但见那老者又看向太医,单膝向着项天择方向着地,紧张询问:“温太医,皇上龙体如何?”
“回护国公,皇上气血失衡以致翻腾上涌、内息不稳,隐约还显心悸。然今既已醒来,龙体无得大碍,且容老臣开些温补的药方,煎熬与皇上服用。”
温士进良久收手取回脉诊,对项天择的状况,他在心里有了论断,逢这老者问他,他回禀,只是就他对这老者态度,项天择观察,
比之面对他这皇帝时的畏惧,他对那老者更多的是敬重,发自真心的敬重!又称他“护国公”——古之封爵“公侯伯子男”,“公”为第一等,更况乎那老者,公爵前还缀以“护国”二字~,
可见这老者必是对国有卓越功勋,否则何以封“护国”,又何以温士进这样个执拗、满脑子忠君爱国思想的老头会对他如此敬重?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古话未必不可取,这护国公问询他情况还向他单膝下跪,想来是个忠臣吗?且无论如何至少也是正派之人!
但先不求将来为他所用,亦至少不站在对立面即好。
项天择思道,不由心缓气舒。
而那护国公闻得“皇帝”无事,亦是心松一截——先帝待他恩重如山,新皇为先帝血脉,虽即位不久而做法稍为胡闹荒唐,但时日仍长,新皇现在贪玩不成熟,待日后年岁越大、性子越稳,知了民间疾苦,会转好也不得而知。
老者期待着,期待着床榻上的皇帝能让大齐重现先帝时的光景。
他这身身子骨还算硬朗,报国之心未消!不论何时,他耿家生生世世忠于项家、忠于大齐!而他耿继忠,更会护佑大齐江山安稳永固、寸土不失!
“皇上龙体欠安,那臣等先行告退,”继而护国公单膝变双膝,头重叩于地,行了标准为臣之礼,无可挑剔。复而直身,双手合揖,朗朗禀道,
“望皇上以龙体为重,国家大事暂交于臣等处理,皇上无需劳心,只待养好龙体,便是我大齐社稷之福、万民之福!”
真乃荡气回肠!拳拳关忧之意,项天择此刻于这护国公身上感受得最为真诚深挚。
“好,你们下去吧。”
便亦微笑表示善意,转而看到殿内宫女太监,又道,“都下去吧~。”
他脑袋有点乱,似乎有了什么新发现,他需要好好静静以待梳理。
由是须臾,官员勋贵、守殿侍人有序走出,殿门关掩,只余闭目养神沉思的皇帝项天择。
……
天气大好,透射进来的阳光浮跃着尘埃,项天择安和躺在床上,盖覆锦被,时而眉头舒缓,又时而眉头紧皱。
他细心回想适才种种,回想这殿里的官员、婢女太监,莫名觉得可疑——想“他”既贵为天子,卧病在床,若是樊阳行宫也就罢了,毕竟路远不便,可现在他人就在皇宫,为何不见女眷探望?
且不论皇后妃子,在场男子颇多,她们或有不便,亦或身份级别不够;那一国太后总该露个面吧?该焦急而来,等他转醒,叮嘱几句,再放心而返。毕竟他这“新皇”,想来不该是太后老人家的仰仗吗?
又或者是根本无太后?异或是后妈,母子感情并不和睦?项天择暗暗揣测,凭心而论,他希望是前者……
至于那些后妃什么的,项天择有些苦恼,原主既死在了肚皮上,那必是急好美色!想来这个妃那个妃不会稀缺,她们要是纷至沓来,他可怎么应付?
索性命小德子将那些来探宫妃通通拒之门外!省得他不慎再露马脚,岂不快哉!
着实是个好主意啊~!
项天择在心底乐呵,只道自己算盘打的好,却不知他所思所想根本错误!
原主后宫现只皇后一人,可那皇后,却对原主极为不屑。
……
大齐紫禁皇城,凤鸾殿,皇后居住之所。
但见一女子穿着华美宫装长裙,坐于一张小凳,身子微倾,瀑布般烟顺的长发搭于背后,一双纤纤玉手抚上她面前的一张绘凤雕纹的古琴,十根手指圆润修长,自宫装无意间流露出的手颈更透出她肤如凝脂、皎白胜雪。
便只得见那侧脸,亦不由惊叹那女子之美,瑶鼻挺而小巧;凤眉弯而狭长;眸熠熠有神,虽透着清冷,亦觉潋滟;唇,一抹朱红,樱桃小口,抿而高冷自现。
直美得不可方物,世间可还有人能与之媲美?仪态万千,雍容华贵,落落大方,出尘脱俗——更为其平添颜色。
美貌动人,气质吸人。
这样的女子,亦只有古代还存,凭现代之浮华,概莫怎样之大家,无从培养出出挑如这女子之后嗣。
但见那女子指头一动,琴音一震,音即要起。
却忽一宫女打扮的少女端着小步,跪服在那女子身前:
“小姐,皇上已起驾回宫,听闻皇上樊阳时便落病,康好不久,竟刚一返宮又落病。小姐身为皇后,可要前去看看?”
这才要起的琴音,便戛然而止。而女子闻声微微抬头,神色仍旧平静,无丝毫变化,她随即丹唇轻启,声音有如出谷黄莺、悦耳动听,却泛着空灵冷意:
“他既生病,我便不多扰。且容他安心养病。”
“可小姐身为皇后,这不看,他日皇上醒来,会怪罪小姐吧?”那来禀少女迟疑道,“小姐要不还是去下吧,应付应付不就行了?”
少女随她小姐入宫,知她家主子和皇帝并不和睦,但人在屋檐下、岂有不低头?她也是一心,为她家小姐着想啊。
奈何她家小姐,并不领情。
“你知我脾性,无需多言。”那女子淡淡道,“他怪何妨,不怪又何妨?我又何时有过在意?且叫他吃亏,稍作收敛,知不可事事胡闹,这病便生得值了。”
“可是,小姐~。”
“行了,你无需多言,下去吧。”
“哎,这,好吧。婢子告退。”
道少女走后不久,深宫中便响起汩汩琴音,似潺潺流水,续续说情。醇厚无杂、极为动听,可见抚琴者之技艺高超。
静下心来听那琴音,犹如听女子心事,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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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梦幻的你我
道这次病来得快、去得也快,余一日,项天择好了七七八八,他于是下地活动筋骨,脑中则是计划着自己接下来的行动——根蟠节错,一步错,步步错。
就好比下棋,犹需布局,而他现在尚不知从何下起。
叫人实在,有些苦恼啊。却问,路在何方?
一边在殿中徘徊,一边脑中思考良策,专注于一事,不由举止怪异了些,宫人只瞥见他们的皇帝时抬头时低平,时闭眼时舒眉,甚至还喃喃自语,一个两个便都噤若寒蝉、紧张不已。
新皇性子暴躁,这莫不是要发火的前奏?上任三年以来,死在这皇帝手里的宫人少说也有数十个,下一个,可千万不要是他们~!一个个便不由祷告阿弥陀佛。
值此时,小德子入殿,领着个很躬腰、端着木盘的小太监:
“皇上,武仁王新进贡的延年益寿膏到了,可要、立即品用?”走至近前,小德子点头哈腰,面上堆叠着讨好甚至可称谄媚的笑。
不过,这并非不得已,而是他心甘情愿。
虽一开始确也对这年轻皇帝充满畏惧,那日樊阳行宫他叫他在身边伺候,他还真是胆战心惊~!结果相处这么些时日,皇上虽然表面严肃以致显得凶恶,但骨子里却犹为平易近人。他初时做错了事,怕得不能自己,皇上也未责罚,不过随便说了几句,这是何样的胸襟与气度?
更况乎洛临驿馆那夜,皇上竟顾及到驿馆之外其他随行之人!足以证明皇上是个爱惜百姓的仁君!大齐得遇这样一个皇帝,是福分才对啊~!又何以之前传出那样差的名声?
小德子不解,然现在,他已对项天择极为崇敬——每个人年轻之时都未尝没有报国之心,得遇明主,是他小德子的幸运,亦是他小德子的造化,坚信面前的皇上,必能使他大齐重复辉煌!
小德子坚定不移得想着,瞧他侍奉态度极好,瞟看项天择,眼中都冒着崇拜的火花,心里则是打定了注意,以后若再逢人议论皇上的不是,他小德子一定第一个不放过!
“皇上,延年益寿膏新贡,皇上可要现在品用些?”
等了许久未得回音,小德子迟疑难定,终是又问了遍——有前辈曾告诉他,皇上犹为喜欢武仁王进贡的“延年益寿膏”。
好在这次,项天择听到了小德子的话,也注意到了他话里的“延年益寿膏”。
莫名得,便心一震、情绪激昂,身体里血液流速都好像加快,他对这词似很敏锐。
这具身体很奇怪,联系前后,项天择陡然意识到了。这具身体对某些地方、某些字眼有本能性的反应,悲伤愤怒,如同神经反射,这是为何?
怀着疑问,压下心中躁动,项天择对小德子点了点头:“拿过来吧。”
小德子便立即从站他斜后的端盘小太监盘里取过一锦盒,猫着腰上前几步呈上。
项天择接过,立即双眼便盯在了那盒上,转身向床榻走去,一手拿那盒,一手外挥,示意殿内人等退去。
其他人或还不知皇帝这手势具体意思,然小德子跟的时候已久,自是清楚分明,他于是向殿内其他人使去眼色,那些人便分列两队,一个接一个跟着他有序又脚步放轻出了殿,再将殿门关合。
而项天择已坐至床沿,细下端详那木盒,做工精致,手法技艺高超,单凭外观非是凡品。他跟着打开那盒,更在意的,自然是盒里的东西。
果如字面所言,那锦盒里是一长条的墨烟药膏,打开一刹那有独特香味,虽淡,却扑溢而来。阳光照耀下,那药膏反射出黝烟的光,甚是说不出的诱人。
闻那气味、见那药膏,心中反应更激、躁动更大,项天择忍住不适将其强压,手指伸去按下,指甲切下些许,项天择犹疑着复将那药膏往嘴里送去,
一入口,顿时是说不出的滋味,甘苦参半,初不觉有甚,怎料越后后劲愈大。
头开始眩晕,脚开始站不住,周围一切都好像置于浓雾之中,朦胧梦幻,如至仙境,却分明又觉得清醒;眼前开始发昏,目中所见景物都仿佛有了鲜活的生命,在跳动摇摆;心却是快活的,躁动不安全消。
脑袋一空,忘乎所以。
人则是激越傻乐,身一起,脚步一开,晃荡着不稳;头一阵甩动,却越甩越迷糊。
项天择不知,他此刻咧开嘴哈哈乐着,毫无形象,更不论所谓之“英明神武”,只可见眼神迷离空幻,身子一会左晃一会右晃,乃至原地转了几圈而无所觉。
只好在殿里并无他人,若那些宫人在,项天择皇帝的威严怕得毁之大半。
又再过了不多久,项天择晃晃悠悠得想来是坚持不住了,两臂大开,身子一后仰,直接倒在了床上,而那装着“延年益寿膏”的锦盒早被他手一松打到地上。
“哈~哈哈”
仍大张着嘴,傻笑不止;脸色倒有些异样潮红;眼神亦稍有涣散,虚幻一片;而胸口起伏加剧,可知呼吸加速;一双手则开始胡乱扒自己的衣物,临到没东西可扒了,那手在空中乱动、比划、兜搂什么……
项天择不知是沉浸在怎样个迷人的景致中,以致他如此快乐,而无从自控……
便不知过了多久,日头点点偏移,已然日薄西山。
“皇上、皇上,天色暗了,可要奴才点个烛火?”
小德子隔着殿门呼道。一下午未得项天择传令,他们不敢兀自进殿,深怕惹得龙颜大怒。
但看天色愈暗,小德子在殿外徘徊不定,一会看天一会看殿,末了“唉”他叹得口气,终是对项天择的忧心占了上风。
…
“皇上、皇上,”前次未得回音,过了会小德子再问,不由声音放高了些,“奴才给您点个烛火,再命人拿些糕点茶水吧。”
须臾,仍未有任何动静,小德子不由起疑,他站定思索了会,心一慌,目中闪过坚定。
“皇上,奴才给您点烛火了~。”小德子再道了遍,随即“吖~”推开殿门,殿里暗得厉害,他从右扫看,很快便见呈“大”字型躺在龙床上的项天择。
“皇上!”
小德子惊呼,跑着赶去,烟暗中见项天择衣物凌乱、龙体外露,虽疑惑也容不得有他,忙抱过一床被子给他披覆上。
“皇上、皇上~。”壮着胆子,挨得近了些,小德子轻唤。
…人并未得醒,小德子不由开始紧张。张口就想要唤人,转而思及皇帝这般情况犹有疑点,不疑被更多人得知,便忍着镇定,先把殿内各处灯盏点开,瞬间就亮堂了不少。
“皇上、皇上。”方才又到项天择身边。
好在这次没过多久,项天择转醒,两眼逐渐睁开,叫小德子安了心。
“朕,这是在哪?”
虽醒,人还昏沉,项天择开口问道。手化拳,锤着太阳穴处,脑中头胀欲裂,想要想什么,就会疼得好似要爆炸一般。
“回禀皇上,皇上这是在坤极殿里啊。”小德子逢他问,笑回。
“坤极殿?”
项天择疑道,眼一下瞟,注意到自己身上盖覆的锦被——他什么时候给自己盖上被子了?项天择不解,又觉似有异样,手便伸入被里、一阵探摸,才发觉自己身上的衣服都是敞开。
不由大为惊异,忙在被里将衣服穿好,好在只是敞开并未毁坏。
待稍时穿好了衣,项天择掀被而起,小德子则佝偻着腰一旁候命。
“你何时进来的,朕唤你进来的?”清醒着才得复皇帝威严,项天择偏头看去小德子,严肃疑问。
“这~”小德子略有为难,讪讪作笑,
“奴才刚刚进来的,皇上并未唤奴才。是奴才见天烟了,想着殿里没人未点灯,问皇上要否点灯,皇上并未作回。奴才担心不过,就擅自进了殿,便见皇上躺在床上。奴才正想要不要叫人呢,好在皇上醒了,可吓死奴才了。”
小德子边道边笑,恍然意识到自己犯了错,忙跪下磕头,“奴才未逢圣喻,擅自进殿有罪,请皇上责罚!”
“你关忧朕,何罪之有?”项天择道,挥手命小德子起身,“起来吧。”
转而又坐回床边,身子阵阵乏软,觉得有些虚、有些坐不住,怎会这样?
“朕,睡了多久了?”一时不知缘由,不若直接问人,或许更有效。
“回皇上,这个,奴才不知。皇上一个下午都未唤奴才等,奴才妄自猜测,许是皇上做什么事做累了,便困了吧。”小德子始终笑嘻嘻模样,对这皇帝,他发现自己越发不太畏惧,也其实……对其越发忠诚。
这样吗?项天择不言了。他稍稍平静了些,挥挥手示意小德子退去,不欲多说。
他是怎么睡去的?项天择陷入了沉思。
先是在殿里,然后小德子进贡延年益寿膏,然后、然后怎了,到这便记忆断裂……难道,延年益寿膏?
陡然间,项天择意识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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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梦幻的你我
数十个灯盏将坤极大殿照的通明,虽如此,殿内依旧幽深冷寂、静谧有余。偌大的殿虽富丽堂皇、气派十足,亦不过烛火悠悠、时隐时现,而少人烟人气,只一人独坐,身影在那烛火映照下时而拉长又时而压缩,而那人岿然不动。
那人是入定深思的项天择,而他这一深思已不知多久。捡起迷糊中被他随手扔地的“延年益寿膏”,借着满殿烛光,见那膏体已沾了尘灰、不得再用。
等小德子在殿外终又挨不过,怕再出现之前状况,又擅自进了殿,项天择正把玩着手中锦盒、看着那盒及盒中的膏怔怔出神。
“皇上,可要传晚膳了?”
…
“皇上~,可要传晚膳了~?”
…“啊~?”惘然闻得有人在唤自己,项天择反应慢了几拍才堪堪回过神来,“啊,传吧。”
说而理了理搭在两腿上的帷裳以掩尴尬无措。待平复些许,才起身走动。
“那奴才这就吩咐御膳房去~。”小德子轻快回道,步子一动,就要小跑出殿外。
“等等,”不想项天择忽喊住了他。
而小德子立即闻声止步,低眉顺眼,表现恭顺:“皇上可还有事要吩咐奴才?”
“这膏,”项天择伸出那锦盒示意,踌躇着是问还是不问,想了想着实好奇,又总感觉能从中获知什么,“从何而来?”终是问道。
不由发愣失神,小德子乍听“皇帝”这样问他。但机灵在这时起了用,他霎那反应过来、平复正常:“这膏,是皇上亲弟武仁王所进贡。”依旧笑意吟吟。
……武仁、王?
未料首次听到这三个字,项天择立时气血翻腾,站都难站稳,刹那感觉血液逆流、奔头而去,心脏跳动迅速、脉搏加剧,他无法形容这种愤怒和恨意,这具身体对这三字如此的过激反应是项天择未想也不得控的。
全身毫无所在意得向外散发着澎湃杀气,项天择双眼充斥血红,似连披覆在背后的发都要根根倒竖。
狰狞杀意似都让这大殿温度骤然下降,小德子顿时身一抖一颤,于此刻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恐惧。
而项天择未觉,他抗拒着这具躯体,手捂上胸,临一近旁桌边坐下,另一手搭在桌上。
“皇、皇上,那奴才、奴才去传膳了。”没敢抬头,自更没注意到异样,小德子怕得差点双脚都难移动半分,忙慌慌张张便跑了出去。
…………
又是一日好风光,天高气爽、暖阳高照,微风拂面夹着花香熏得人酔,这样的天气怎可宅于殿里辜负?项天择便出了寑殿,迎着那日头伸了个懒腰,直觉万分舒爽。
这是在皇城第五日,无所事事亦无人烦扰,“延年益寿膏”和“武仁王”早已逝去,又再无其他“字眼”刺激,过了几日犹为舒心的日子。
而至皇城,焉能不见皇城中大大小小的宫殿?项天择有所顾忌还不敢走远,只把他寝宫“坤极殿”附近里里外外走了个遍,也花了他三日。
这其间所见盎然之景,犹以古之建筑令人折服。
亭台楼阁,尽皆雕梁画栋,粗壮圆木所制,亦可见白玉为阶;而饶着围墙屋脊建造的雕龙,鳞爪张舞,双须飞动,好像要腾空而去;又观那些殿顶阁楼,建造小巧尖耸,四角成鸟飞状翘起,粉饰以玄烟和赤红为主,虽稍显压抑沉郁,却足显皇家之古朴威严。
又见连接殿与殿间的长廊,映在青松翠柏之中,得着甲兵士守卫,项天择每步过那廊,那些兵士向他单膝跪拜,他居高临上眺望别处远方,突有别样气魄云生。
穿过长廊入殿,因不同殿宇具不同用处,设计亦有不同。好在这些相近殿阁虽每日有人打扫,但并未得人居住,项天择一间间看过,看屋中摆设古色古香,抚上只觉历史的厚重典韵,真是大为拓宽了他的视野。
……
虽具皇家庄严,亦不失隐约浪漫,挑高门厅和气派大门,圆形拱窗和转角石砌,尽显雍容华贵。
只是看既看过,再无他事可做,不免无趣。项天择在殿外站了会,又再回殿里、坐回主座——一张嵌白玉鎏金雕龙椅,他呆在座上发愣,小德子和其他一众人等伺候在旁。
“朕歇了这么些时日,龙体已无恙,怎不见早朝?”
“嗒、嗒”手指一下接一下敲打在面前的一张桌案上,项天择似漫不经心得问。问谁,自然是问小德子。
然这“随意”一问却将小德子问得傻了眼,他有些不知所云,须臾踟蹰得回道:
“皇上、皇上不是说身体不适,得歇个一年半载,早朝上若无大事,就交予严丞相处理吗?”
心说皇帝最不喜欢早朝,坐着不动听一帮臣子论调,而今怎会突然问起——小德子正迷糊着,转念一想,会否皇帝转了性,想要好好专心于朝政,似乎也不是没这可能,立即又欣喜道:
“皇上问奴才,是想自己早朝了吗?那奴才这就去安排,这就吩咐下去!”
“不、不~,”一听这话,项天择忙招手拒绝,哪能真让小德子去安排。
他倒是跃跃欲试,但人事两不知,想想也就算了,于是复又道:“既是严丞相打理,那就先让他理着。让他多为国烦忧、多为朕尽忠~。”
虽说还不能早朝,叫他些许遗憾,却其实也让他遗憾中庆幸、舒了口气。只是那严丞相,是严桧吗?边说,项天择边想,但没敢多问。
“那皇上可是觉得无趣了?”
小德子见项天择依旧不愿早朝,模样却略烦躁,眼珠咕噜噜一转,既伴君侧,焉能不知君意?他恍然间想到了个地方,便试探问询,
“奴才听下边说,豹场似已快完成,皇上可要先去豹场看看?”
豹场?!忽闻这二字,与头脑中某二字似重合,项天择“咯噔”一下,顿时情绪就有些不太好,莫不是那个“豹场”?
各色美女,环肥燕瘦?搔首弄姿,熬度佳华?
想着脑中出现了个荒糜场景,肌肤裸露、魅惑浅笑、衣不蔽体……一派荒唐。顿时便打了个寒颤,虽说这具身体已不是“初哥”,可他的灵魂还是啊,他可不要把自己随随便便、稀里糊涂就那样交付出去。
着实,还没做好那般心理准备。
但究竟是否如他所想也不得而知,项天择禁不住好奇又再问,不过这次,他不会再向上次那般冒失,脑子一动,他便想到了个还算妥帖的问法:
“哦,那你说说,豹场进展到何种程度了?”
“回皇上,”这次总算没引起小德子的异样,他闻话一笑,两眼微睁,都几近要眯到一起,
“据奴才知,豹场中用以放置各国所贡玉石珍宝的珍宝园已毕;用以安置各国所贡佳丽的腾禧阁已毕;及圈养各国所贡珍兽的异兽园已毕。而百草房、三绝舍还未完成。”
“哦,这样啊~,”项天择等小德子话完,拉长语调,听着似在思考,俄而终冒出句,“那朕还是不去了,等它完工再论。”
一句话便将满心期待、想为君分忧的小德子打回原处,刹那他失落不止。
这也不愿,那也不愿,却该如何?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也当真不易。
然如此,并不抱怨,为君分忧之心不减。
小德子于是继续开散思维。
而项天择则是长松心,这“豹场”如此看,也不是什么荒诞场所,他倒真有心一观。然有那什么“安置各国所贡佳丽的腾禧阁”,他纵再有意向一览“珍宝园”“异兽园”,心思也会作罢。
这万一半道遇个“熟人”,对他一阵幽怨,“皇上,这么久了,您都不来看看臣妾,臣妾想您想得得呐~嘤嘤嘤嘤”多尴尬~,叫他如何是好?他又心软,对女子尤其如此……
可不要到时**,又该如何安置?一想,火热的心思凉了下来。
只得待在寝宫里发霉,尽量找些事消遣消遣,还需得想些办法了解情况才是——刚小德子言“各国进贡”?那这国家即便不大一统,地位也是卓然,国力想来不差,项天择心道。
史书,不若找些史书,找前史和今朝起居录!猛然,他又想到了个快速了解这个国家的办法。然转念想及原主怕是并不爱书,激越心情又平复下来,需得寻个合适油头才是……
道此时,一直探思未果的小德子亦是灵光一闪。
“皇上,要不出宫,微服私访!”兴奋之心从语气中一听无余。
而项天择亦是双眸一亮,神采奕奕,豁然起身:“出宫?好主意!”指着小德子,他赞道。
“那就出宫!微服私访!”当下便同意,激动间忙道,
“寻些衣服来换上。你我便衣出行、轻装简从,去探访探访民间民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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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梦幻的你我
“驾~驾~”
紫禁皇城通往外的青石板官道,但见马蹄飞扬、尘土四散,有两人一前一后在平稳宽敞的官道上骑马奔腾而去、衣袂飘飘。
但见他们身上的衣物虽简易朴素,颜色清淡并不华艳,却可从那衣袂随风飘舞的状态察得那衣料非凡品,犹以在前之人,那衣饰更是宫中才能用上的绝顶贡品。
而胯下宝马则高昂雄俊,体型饱满优美、头细颈高,而四肢修长、毛细密悜悜发亮。步伐轻灵优雅、却又强劲有力,鼻间一张一合、深重呼吸,而四肢开合强健。
“驾~驾~”
在前的人想是骑出了兴头,手上的马鞭轻落,击在那马屁股上,激得那马四蹄撒欢得往前跑,那人缰便一抽、继而一脱,险些没拿稳。
“皇上~皇上,您慢点,奴才跟不上~。”
落后的那人扯开嗓子大喊。
喊声传入前面人耳,那人扭过头,亦回呼:“你小子给朕快些!像个爷们的给朕骑起来。还有,在外别叫朕皇上,叫朕少爷!”言语间,兴致犹为高昂。
待话完那人立转过头,马鞭子一落,速度更快。使后面那人也不得不抽上几鞭,加快速度跟上。
“皇~少、少爷,您慢点、慢点。”边呼边追赶。
……
“少爷,您骑马技艺真高超!小子还从没见过骑马像您骑的这样好的!”
大街上,但见一主一仆各牵着匹烟黝的高头大马,慢悠悠得走着。两眼左看右看,好奇地张望着一切。
道那一主一仆,正是出宫微服私访的项天择和小德子二人。其间小德子顾及身份,不敢与项天择同排,更是抓住一切机会溜须拍马。
只他那样讨好,项天择怎会不知?不过他正心情大好,于是指指小德子,亲和笑道:“你这马屁拍得~,也着实太明显,”
此话一出,小德子立即便紧张了。
“不过朕……本少爷喜欢!”又陡然松了口气。
不过这七上八下的,猛升猛降,滋味可真不好受。
“本少也觉得本少骑马一流!”前刚说在拍马屁,项天择转瞬却又自己夸赞自己起来,一只手拉着缰绳,一只手抚上那马的躯干,那马脖一昂、显得不屑,项天择突又大笑起来,“哈,哈哈~。”
真有些无常,叫小德子结舌,不知说什么才好。夸也不是不夸也不是。
他自是不知“皇帝”的真正心思,更无从捉摸他的性子。
毕竟这皇帝外表虽同、内里已变,任一人从未骑过马,竟一上手便行!动作手法都分为内行、熟稔,一点也不生疏,怕是谁都忍不住惊异欣喜吧?只无外乎表现不表现,而以后未知,眼下,项天择并未有这般深邃的城府功夫。
他本就暗喜,刚再逢人一夸,不禁得瑟、飘飘然了——只想来是原主遗留的记忆,肌体记忆,因而深刻难忘吧。
项天择总算感觉到了原主的好。只道现世里马是精贵玩意,他从未有幸,这次转生终于体会到了骑马,那感觉真心舒爽!虽然簸得几分厉害……
“少爷,再往前就是集市了。您看,这马,是找个地方寻人看下,还是牵着走?”
“寻人看?本少不放心。咱牵着走!”
“好嘞~!少爷。”
……
道上次返宮有官兵开道,百姓通通避让,古代集市的热闹繁荣项天择未能得见,逢得这次,终得了机会。
“北市”——果如小德子所说,行不多久,见一门楼,门楼上一整块烟石板嵌在其中,被刻“北市”二字——如同骑马一样,这世界的文字虽与前世所学不同,他竟也十分清楚。但见那一笔一划刻得遒劲异常、飞舞有势,不知是出谁之手,当真刻得霸气十足!
“少爷,这是北市,往相反那头,还有南市。少爷等会看完北市,我们还可看看南市。北市白间热闹,南市是晚间热闹。”
小德子在旁解说,二人各牵一马入得市里。临近便听隐隐喧嚣,等真入市里,那喧嚣顿时大作起来,而人,只可见一条大街成了人海。
叫卖、讨价还价,敲打东西,粗犷的吆喝……各色声音混杂在一起,集市上是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
项天择早无心听小德子说着什么,他被这精彩纷呈的古之街市吸了眼,手倒还知道牢牢牵着缰绳。
那一双眼炯炯,此时显得格外有神。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看街道两边毗邻的摊铺,摆着玉石、玩物、菜蔬……
看高挂、随风飘扬的各色各式幌子,有衣铺、酒楼、药铺……
看身边穿过的行人,衣饰或华贵佩玉、布料上乘、颜色艳丽,或粗布麻衣、朴实简单,年龄模样各有高低不同……
这所有一切,项天择都很好奇,他眸中印的倒影都是街景。
“唉~,卖包子、卖包子,刚出笼的热包子,快来买咯!”热气腾腾的蒸笼飘逸着香味,项天择闻着,都有心命小德子买上两个,尝尝这古代的包子。不过终只是路过,想想也就算了。
便继续往前,沿路所见皆繁茂之景,生意很是兴盛。项天择对此暗暗赞许——商业买卖的兴荣体现着一个国家的经济状况,“他”管理治下的大齐这般看来似也不差。然天子脚下,本也不该多么衰败。这个国家到底如何,只待他彻底掌控、寻觅时机走走看看方才得知。
再到前时,突见某处里三层外三层围聚了很多人,项天择不由生了兴趣,他往那处走去,小德子屁颠屁颠得跟在后头。
等走到最外层,人群紧挨在一起,别说牵着匹马,连人不好挤,项天择便示意小德子,随即干脆翻身上马,小德子亦见样学样。
一主一仆在外围因得马上优势,于高处看得分外清晰。
但见场中围着俩彪形大汉,肌肉发达、身形熊壮,下颌处胡子拉碴;头发不长、胡乱扎起;上衣拨掀,袒胸露乳,显露的体毛异常浓密;下裤则犹为肥大,裤腿用绳子绑起,穿着破烂草鞋。
除人外,一柄大刀、一杆长枪,一块长方大石,一个大石锤,便再无他物。
项天择与小德子看时,正逢那其中一人抱拳道:
“各位父老兄弟,我兄弟二人来自河东省。灾荒流落至此、耍点杂耍讨口饭吃。还请父老乡亲们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我兄弟二人在此谢过了!”
话音当真粗犷豪放,充斥着江湖中人的不羁洒脱、随性放纵,叫项天择听着便欣赏上了这爽朗硬汉。
又见那人话罢长弓腰,随即起身、退让一旁,另一人腰间别着个木葫芦,手拿着刀柄、肩上扛着刀,他大刀上到前来,该是正式开始了表演。
值此,项天择和小德子,与围观众人一样,都睁大了眼睛,聚精会神、聊天谈话歇罢,对将发生的一切充满了期待。
“噗~”
瞅着那人放下刀,将刀尖戳地,继而不慌不忙取下腰间葫芦,拔下木塞,“咕咚咕咚”往嘴里灌得几口,“哗”又通通吐在了刀刃上。
“各位请看,在下这烈焰宝刀!”他道。
立即又吐了一口,不知吐得是什么,也不知做了何样手脚,“呼~”那刀却突然起了烈火,犹以那刀刃,更是晃着灼灼红芒。
一时未尽难熄。
“好嘞!”
“好,厉害!”
…
围观看客纷纷大呼,“啪啪”鼓起双手,顿显热闹非凡。
项天择受这氛围感染,亦觉得有趣,也是“啪~啪~”鼓起了掌。
“皇……少爷,这耍杂的好生本事!”小德子显是十分惊奇。
这便都更期待着后头的杂耍。
但见先开场、又退后那人这会上到前,手中执着那杆铁枪,“咚”枪底重重敲到地上。
顿时围着的众人一静,连呼吸都稍稍屏住。
“刚刚在下弟弟的‘烈焰宝刀’让各位见笑了。”那人抱拳道,示意四方,“接下来,就让我为各位表演套我家祖传的枪法!各位,看好咯~!”
那人话罢,身一反转,枪一横,双手拿枪、枪身贴背,那人头偏向与枪尖指向同处,而目光一锐,似鹰般锋利。
枪身便舞,枪花便起。尖刃似分做几头,日光耀下闪着朔朔寒光,那人一套祖传枪法使得虎虎生风、分有威势。
“好,好!”
“使得好!”
…才一开头,众人的叫好声、欢呼声便不绝于耳,而项天择亦看得入了迷,眸中都是那闪扑、翻腾、跃动的身影——他要是也能将枪使得这么好,该多好!
都想着就这样看完,甚至有人还没等结束,便已向场中扔了铜钱。
怎料不远处忽有人语气并不多好、一冲一冲得大喊:“官家公务,让道,让道。”话听上去,拽而不屑得就像个太爷。
却叫这好好的街市立马鸡飞狗跳去、乱作一团,挪摊的挪摊、靠边的靠边,这杂耍的兄弟俩周遭围了这样多人,自然也是不能继续下去。
枪便骤停,那兄弟们飞速捡起地上的铜板,叫看耍众人兴致蔫蔫,却也不得不到道旁,紧贴着店面门墙、人靠着人。
而那一路喊着“官家公务,让道、让道”的人行到近前,横着可见几乎占了整条街道,其间着烟甲红衣、执铁钺的兵士犹为显眼。
再就是那一辆辆简易马车,车上一块块巨大的岩石。前面一匹马拉着,后面却是十余个人吃力得推着。
竟是人推!项天择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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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梦幻的你我
执行“官家公务”的队伍颇长、声势浩大,慢悠悠得走着,看上去毫不急切。
“呼~”拉着巨石木车,被套着的马累得个个鼻孔大开、深呼深息,蹄子缓抬缓前、艰难行进,身形消瘦得不能。而每辆车后推车的十余个人则更是可怜,蓬头垢面、衣服破烂、面黄肌瘦自不必说,最主要从他们的眼里,项天择看不到半分希冀,唯见一片空洞。
机械般得推,机械般得走,他们虽活着,也仅仅还活着,却怕早成了行尸走肉。
而比之那人那马,执铁钺的数十个兵丁则分为神气,一边腾腾走着,一边环顾左右,那趾高气扬的模样任谁看都生气。
“都给劳资离远点,劳资执行官家公务,若有丝毫冲撞,小心尔等小命不保~!”
走在最前的一人穿戴与其他人稍有不同,其他人只用个红巾将发包起,那人却是木冠束发;其他人执铁钺,那人却是腰间配铁刀,品级似略高,因而也格外耀武扬威。身向后仰、步子跨大,一双眼胡乱瞟,面相猥琐又下流,何曾可见半分军人风骨?
项天择见着都恨不能将那些人痛打一顿,这些围观百姓就更不必说。
只观他们神色,大都麻木不仁,极少现出怜悯和同情,想来是这样的事已见得多。
项天择心里,便忽生出“可悲”来,同样是人,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他现在是转生为皇,万万人之上,若转生为那些推车人一员,该如何?会是更难走的一条路吧。
不由为自己庆幸。
只想那什么“官家公务”——怕是原主下的什么令吧。他虽什么也不知,可如今既是他在这位,那他就是皇!
受百姓供养,也该为他们主张基本的公平!断没有视若不见之理!
想及此,项天择心中已有了计较。然贸然出去喝令他们停止不是有效方案——他连基本情况都不了解,而那些人也未必会信他是皇。
于是,项天择便问道身旁一着麻衣草鞋、头发胡子都白了一片的老者:“老人家,晚辈还是初来京城,官府这是做什么?晚辈好奇,老人家知道吗?”举止亲和有礼、和善有度。
这样个文质彬彬的后生叫那老者欣赏,听他是问官府之事,那老者不知想到什么,悠悠长叹口气,才徐徐道:
“唉~,还不是那花岩吗~。公子你初来,想来不知,这样的景象我等可是隔三差五就看到一遭。
新皇偏爱那石头,要在宫中做什么假山花园,蜀中那大老远都命人运过来,真是~,不知累死了多少人啊~,唉~。”
老者说着摇了摇头,无奈叹惋,忽而又开口道,“新皇是丁点不体谅我们这些百姓啊~。唉,怀念先皇在的时候啊~。”
这话锋一转,**裸得批责,尽管他不是原主,尽管这些事也都不是他干的,可占了人的身份地位,项天择也还是老脸一红、浑有些不是滋味。
他身旁小德子将那老者的话听了个全,见那花白胡子老头竟敢诋毁他敬仰的圣上~,当即吹鼻子瞪眼,撸起袖子就要上!却被项天择冷冷一扫视歇了火气,像个泄了气的皮球。
“td,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给劳资快点、快点!干好这趟,劳资t还得去干下一趟!通通都给我快点、使力!”
这厢还在想着该怎么对付这些兵丁,那厢其中一个兵丁竟取下了别在腰间的长鞭,吵嚷叫嚣着一鞭子刷了过去。
“啪~”鞭子在空中舞动,找着目标——是一个孱弱的老者,又脆又响,叫两街百姓反应不急、“耳目一新”。
“太过分了~!太可恶了~!”
“这些狗官,真t可气!”
“混蛋,哪有这样欺负人的!”
…那鞭子一下,立时讨论声便起,众人瞧那老者被打的一下跪倒在地,又很快爬起来继续推车,一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便红了眼、紧了拳,想要冲上去,却被身旁人死死按住。
“干嘛,干嘛!”那打鞭的兵丁见两边动静略大,心里不禁着了慌——不过看这大白天,谅这些刁民也不敢做什么~!
遂又当空舞了几鞭,啪啪作响,人群顿时安静。
“劳资告诉你们,”那兵丁对这样的状况显然十分满意,拿着鞭指了指左右,面上张扬、放纵——“有本事你弄死我啊~!”他神色间传达出这样的信息,得瑟叫人恼,偏又不能把他怎么样。
“这些人都是家里犯了事的,降级为奴!不再是你们这些普通百姓!留着条命就是皇上对他们的仁慈!”
那兵丁得意洋洋,朗朗道。
眯起眼瞥看众人——鸦雀无声,才复看他们围在中间的装载花岩的木车,见其中有辆有人体力不继、动作慢了些,不由心一恼、鞭一松、神情一凶,当即要抽出去。
项天择焉能让他如此?之前抽那老者,他没反应到也就算了,如今竟又想抽这个瘦弱的小兄弟~!
实在,是可忍孰不可忍!
便立即冲上前去,好在距离不远,他到的正是时候,伸手便抓住了挥舞的长鞭。
……
霎那沉寂,死一般得静,项天择抓着那鞭的身影,仿佛成了永恒。
突如其来之事,最是叫人措手不及——两街百姓傻了,竟有人敢直对官差?!那些兵丁也傻了,这样的事,他们还是头一遭遇见。
“呔,你小子是谁,想干嘛!造反吗?!阻碍朝廷要务,这个罪名,你可担待得起!”
为首兵丁开口骂责,逢着事,二流子神色稍收,面色不善,依旧张狂放荡,眸间一冷,手暗暗按上了腰间挂着的长刀的刀鞘。
“我不是谁,一过路人罢了。”项天择冷笑,负手而立,“只看不惯你们行事这般霸道,出手襄助而已。”
“大胆!”话刚完,被拿住鞭子的那兵丁一声怒吼,“刚才说什么,你没听见吗?这些人不是罪人就是罪人之后,你帮他们,你也就是罪人!”
一边吼一边暗暗抽鞭,却不知怎的,想是项天择手劲较大,那鞭就是抽不出。
领头兵丁见此,更不动声色握紧了刀把,面上一青,显得很是阴狠,但张扬神色不减。他见项天择锦衣华服,样貌气质俱是不差,又敢出手管官家的是,想来是哪家的公子哥出来寻个刺激乐子——这样的人给个坡也就行了,不宜得罪。
于是领头的警道:“这是官家公务,我等也是奉命办事。只想你年少轻狂、一时莽撞,你走吧,刚才的事我就当做没发生过。”
“大哥~!”一听这么简单就要放人走,被抓鞭子的那兵丁哪能依,心里一急,脸红脖子粗,立即就要阻止。
不想那领头的手一横,头微向后扭,眼中透着寒意和警告,那还待申辩的兵丁立即就偃旗息鼓、“奄奄一息”。
“便是官家公务,尔等也不该如此激烈行事!”项天择并不关注这些仗势欺人的兵丁内部如何,他看不过去、当众责难,“又何以以人力为运!生生将人当做畜牲!”
“就是、就是。”
“说得好!”
…旁的人纷纷附和。高举拳头、扬长双手。
领头兵丁见形势这般,面一沉,素来横惯了的他再也不想忍耐,“铖”拔刀出鞘,双腿弯屈:
“这是朝廷的事,我等何以干涉。劝你速速离开,否则别怪我等无情!”
“哈~”旁的兵丁见头亮出白刃,立时纷纷横起铁钺,左右向外,警戒众人,犹以项天择为最。
“呵~,”见这样,也没得再说,项天择又气又怒又觉可笑,“尔等既入伍,不保家为国,竟将兵器对着自己人!对着我大齐的子民!”
“呸!再不走,我等就出手了!”
一时间,情势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大胆,你们可知你们面前的是谁!是当今圣上!”正双方谁也不语、僵持不下之际,突小德子上到前来,尖细呐呼,“尔等是想诛九族吗,竟敢对圣上出手!还不快跪拜!”
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一言既出,四座皆惊。
众人没想到眼前一袭素袍的年轻人会是即位不久的新皇,对突然冒出的小德子的话将信将疑,彼此面面相觑。
那些兵丁亦是闻得一愣,须臾后,忽一人面微朝天、发狂大笑起来:
“皇上?哈~,皇上不在宫里享福,怎么可能出现在这?他要是皇上,劳资就是太上皇!”
“哈哈哈哈~”其他的兵丁亦很快哄堂大笑。
只那为首的眼珠子咕噜一转,刀一横,装得正气凛然,义正辞严道:
“竟敢假扮皇上!可是欺君罔上的大罪!兄弟们,让我们拿下这两人,为国除奸!”
“大胆!尔等看这是什么!”
小德子见那些人不信,一急之下将宫牌拿了出来——是块巴掌大的镶金玉牌,一面刻九爪金龙,一面刻着“齐”字。
做工材料都极上乘,非一般人可得。
“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这是什么!这是大内腰牌!见此腰牌,如见皇上亲临,如今皇上就在尔等眼前,尔等竟敢如此放肆!”
小德子高伸那牌,怒吼那些仗着人势的兵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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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牌一出,四下皆静。
众人瞧那腰牌,虽非凡品,又是金龙又是白玉更显不同,可要让他们相信那是大内之物、相信那可以代表皇上、相信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皇帝,他们还是做不到。
便相视左右,看着没人跪下,自己也就不跪。说到底,他们只是平头百姓,图个安稳日子,深宫之内的事他们又知道多少?
所以逢此情形,怎知如何是好?
而那些兵丁先着见那腰牌还略有胆怯,过了会又见周围无一人跪拜信服,这胆子也就大了起来。
便见仍是之前那个几次鞭人的兵丁,竖起铁钺,****一手拿着兵器、一手叉腰,“哈哈哈哈”狂放大笑起来,笑罢手指向小德子举的那腰牌,无所畏惧道:
“你说它是大内腰牌,它就是大内腰牌?任凭你张嘴,说啥就啥?笑话!呵,这玩意劳资给你做上十个百个都行!”
话到此,那兵丁一顿,忽高举他那铁钺,向着小德子挑衅,当众大喊道:
“劳资还说劳资这是尚方宝剑,你们跪还是不跪!哈哈哈哈~。”
强词夺理,尖嘴猴腮,小德子见那兵丁得意无赖模样,恨得牙痒痒。
“你,你~,你竟敢如此大逆不道!”他指着那兵丁,手都在颤,想他小德子公公,皇上面前的红人,谁见着不得低个头、问声好,如今竟在一兵丁手里受这样的屈辱!
“小德子,够了!”
眼见这出闹剧越发不可休止,项天择厉声止道。他救下的这个瘦弱小兄弟头滚烫、神志不清,估摸是发着高烧,站都站不稳,他便先让他靠着自己,等到时把他带回宫救治。
但眼下,重中之重就是先把这些痞子兵丁解决了!
想他堂堂天子,难道让这么些烂人冒犯?太上皇?你要做谁的太上皇!
“小德子,朕命你速去最近的官府,拿着那腰牌,命他前来带兵协助。”
“是,皇上!”
小德子低垂下头,立即应道。他阴狠得看去那些兵丁,随即翻身上马,鞭子一抽,“驾~驾~”扬长而去。
那数十余兵丁中有见势想堵的,可人怎堵的过马?叫小德子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这一走,剩下一个项天择,在一对数十的情况下,竟不见他有丝毫惊慌。
莫不真是天子?那领头的见那素衣男子一人也那般气定神闲,心中暗忖道。
虽说和传闻不像,可这世上有几人敢冒充天子?便他不是天子,是哪家的公子哥,等人来了,他们这些当兵的怕是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不行,得赶紧脱身!一细想,理清前后缘由,那领头的不由着了慌,心内当机立断——跑!
便将铁刀放回鞘里,拍了拍胸,装着气势很大,挑眉,不屑叫嚷道:
“劳资哪有功夫跟你在这闲玩!劳资还得赶着送石头,让开让开~,今天的事,劳资不t跟你计较。”
说完,手大气一挥,那领头的脖向后扭去,招呼道其他的兵丁:“弟兄们,走你,赶紧复命去!”
便立即,偌大冗杂的队伍行进起来,逢着项天择在中间,还避开了他,连倚靠着他的那个罪人都不再要。
实则,人都趋利避害,见着状况有些不对,那些兵丁早就想走,不过撑着口气罢了,此刻老大发话,一个两个都催动着那些推车人加快,恨爹妈少给生了几条腿。
然项天择看着这情形哪有不懂,他暗暗冷笑——这些人是怕了,想走?呵,但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自己什么玩意!
“这些兵丁想走,朕大齐民间难道就无能人可拦!”
但仅凭他一人,想拦着这么些兵丁难度颇大——又不会武,身份也暂时使不上。项天择便四下大喊,寄希望于民间。
……
本想这一呼下去,必是群情奋勇,奈何须臾竟无一人出手,两道百姓虽多,却也大都畏畏缩缩、踟蹰不敢上前,叫项天择失望又尴尬。
他这算是什么劳子皇帝?!说话都没人听~!艹!项天择在心中咒骂自个,只当这次失算了,下次,他一定要多带些武功高强的人!他自己也必须得能以一当十!甚至当百!
可想是这样想,眼见那些兵走动愈快,周围也没个人愿应他命,项天择心内愈急,他还照顾着那个瘦弱的小兄弟,小德子又还没赶来,何以拦堵?
然这份侮辱,就这样算了吗!
正急切间,忽闻一叱叱呐喝:
“没人来,我来!”
便见一面如冠玉的年轻公子穿着白衣、执把绘着山水的折扇翩翩从一些人头上轻点踩过。项天择闻那声时,循声看去,并未见人,等他回转过头,那人已自半空足尖轻点、翩跹落地,风采着实令同为男同胞的他歆羡。
这莫不是轻功?项天择好奇心道,不过面上并不显露。这人应了他,让他终不至太过尴尬,待稍时证明身份,该好好酬劳才是。
项天择边想边看去那人,观那人相貌清秀英俊远在他上,可谓气宇轩昂、英姿不凡,又第一个出手相帮,顿时对这白衣之人好感丛生。
“多谢这位壮士出手襄助。”项天择于是微笑着对那人拱了拱手,先行表达自己的善意。
那人见此,亦抱拳回拱、嘴角轻扬,然话不多说、眼不多看。
只盯着那群兵丁,正气浩然,“卟”折扇一展,他冷冽道:
“我不管这位公子身份如何,可尔等行事太过乖张孤戾,只不过小小兵差,也敢如此霸道!需知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话罢,那人眼中精光一闪,执着扇、身微偏,已是立好架势。道他适才说话声音犹为好听,却莫名几分怪异——莫不是娘炮?项天择有些不自在。
“我兄弟俩也来!”
忽又一人大喝,有两人站了出来,到那白衣人身旁——正是此前来自河东、当街卖艺的那俩兄弟。
“我兄弟俩早就看你们这些狗仗人势的官差不爽了!”表演了“烈焰宝刀”的那人大吼道,他脾气想来暴躁易怒,“嚓”便撸起袖子,一使力,胳臂上的肌肉块块隆起。
而另一人倒稍文雅,但双眼却是湿润微红,说话时压抑着灼灼恨意:
“若非你们这些东西瞒上欺下,朝廷的赈灾粮被你们层层克扣,河东大旱时,我父母双亲又怎会凄惨死去!你们这些东西,着实该死!”
“对,该死、该死!”
“弄死他们!”
…旁边人见已有人站了出来,胆不由壮了些,陆陆续续也出来几个人,归到白衣男子那块。
不过终归,比之那数十个装备良好的兵丁,他们不论人数上、还是武器上都不占优势。
“你们这些刁民,”领头的见这声势,对地啐了口,知今日想善了怕是不得,心一横、眸一厉,放回的铁刀又拔了出来,
“兀得不识好歹!那就别怪我们了!弟兄们,把这些人打倒,不伤他们性命,咱们赶紧复命去!”
“是!”其余个兵丁齐齐应道。
遂横起铁钺,在领头的带领之下,“呀”冲上前去。
一场不多见的大战将在眼前展开,街两边百姓不由都圆溜溜睁大了眼——虽怕惹祸上身、可看热闹谁都喜欢,闲余饭后彼此还能多个谈资。
“蚍蜉撼树、不自量力,找死!”
场中那头,为首的白衣青年喃喃道,刹那间,气势陡然不同,但见他率先出手,脚下步一动,只可见移形换影、残影闪变——竟是个一流高手,轻功尤佳。
众人都瞧不见他具体如何出手,只依稀看得拳打扇隔,那些在前的几人,除了那领头的都纷纷倒下,抚着身上某处各不一,“哎哟”“哎哟”得叫唤,再难起。
“混蛋!”易知领头的有多气,没想到这小白脸是个刺头!可他现在骑虎难下!怎么办。
“兄弟们,上!”唯有继续打了,不打还能走得了吗?
那领头招呼着还有战力的就要继续。然就在这时,却道不远处突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愈离愈近,可见一队与那些兵丁穿戴无异之人,执着铁枪,分站左右,站定后立即单膝着地、低垂下头。
众人惘然,看这排场,他们忽有些相信场中那素衣公子的话了。而那数十个兵丁见此,一个两个赶忙下跪,心中直叹死期将近。
不时一中年稍胖男子着正装官服,匆匆赶至项天择身前,“扑通”跪地,紧接着“咚”头叩地:
“臣京安京兆尹张判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小德子向皇上复命。”小德子在那人后,也是跪地,同时呈上那枚腰牌。
情势陡然逆转,皇上——没想到那素衣公子真是天子,四下一震,岂敢多迟疑,便皆双膝下跪,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刻,喊声响彻大地。
而项天择神情自若——经过这些时日,他早已习惯这些场景,不慌张了。遂拿过小德子呈来的腰牌,翻过细看了几遍,才冷道:
“起来吧,都起来。”
由是跪地人大多起身。其间京兆伊张判虽起了,却是战战兢兢;那些百姓虽起了,却是颤抖又兴奋;而那些犯事兵丁,他们,
呵,他们,他们敢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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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而,项天择一语不发,叫其下人心惴惴、皆不知圣意何为。
那张判更是心内惶恐不安,想四下皆传皇帝年幼、喜怒无常,所作所为但凭一时之兴致,莫不正想着怎么罚他?
如此,还不如自己先请罪。张判便下裳一掀,跪于地上,官帽前沿紧贴着地,磕头匍匐:
“皇上,臣张判不知皇上竟遇险境,险些至皇上受奸人所伤,臣有负皇恩,请皇上责罚!”
“你有何罪?”项天择看那人又跪,怯怯弱弱、畏畏缩缩,不禁眉间微蹙,抬手命道,“此次之事与你何干。朕并非是非不分之人,你起来吧。”虽说对天子畏惧是正常,可这动不动就跪,也是否太有奴才相了?
“臣,谢主隆恩~!”道张判微愣,两眼陡一睁,而后缓缓起身,佝偻着腰退居侧——没想到皇帝如此温和好说话,倒真出乎他意料了。
而身份已证,接下来就该是清算之时了。
“小德子。”项天择唤道。
“奴才在~。”
“这小兄弟交给你,照顾好他。”
项天择话道,随即将靠着他的那个罪人丢给了小德子。继而偏转过身看那帮兵丁,刚刚神气十足,这会一个个不都怂的惊惧不已?
所以,权势地位何时何地都是利器呐~。
项天择冷笑——如今已是他的主场,风云变幻都由得他来!
随即背手在后,向前走了几步,神情平静,不急不缓徐徐慢道:
“适才,是谁说要做朕的太上皇,嗯?朕可,记得分明。”
啊~,之前口出狂言的兵丁听着这话,心如死灰,额上冷汗骤出,表情惊骇无比,更吓在原地四肢发软,动都动不了。但见其他人隐隐看向自己,又听皇上说“记得”,不得不硬着头皮颤抖着向前爬了几步,
“回、回皇上,是、是小人,小人、小人不知是天子,口出妄语,犯了龙颜、龙威,小人、小人罪该万死!请、请皇上赐死~!”
这一个“赐死”说出,那兵丁已然闭了眼,恐惧难抑、战栗难消,啜啜哭了起来,强忍着才没致当众湿了裤子。
却只道项天择听那话听着好笑,他看向那兵丁,抬头又低下,循环往复几次,笑道:
“赐死?”语气不知有多柔和,众人听在耳里,只道皇上会轻饶了那兵丁。
冷不防项天择忽猛一脚踹那兵心窝,直叫他滚地上难爬起来。前一秒还似君子,后一秒开始暴怒,但见项天择指着那兵,破口大骂:
“狗东西,你当你什么玩意?赐死你一个就可以了吗!但凭你那句话,有辱皇室尊严,朕灭你九族都不为过!”
“皇、皇上,小人该死,可小人家中老母和膝下幼子无辜,请皇上饶过他们!饶过他们呐~!”
那兵一听要灭他九族,凄惶得便不觉疼了,屁滚尿流得又爬了回来,紧到项天择身前,向他磕头、不停磕头,面上涕泗横流。
又是磕头~?真是烦不胜烦!“滚~!”遂再出脚,只火气一发,心里平息不少。
而那兵丁见皇帝如此,也不敢再往前、再说什么,只惶惶不可终时,想着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想的越发绝望。
…
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项天择刚那一顿火发的,叫在场之人无不心里跳了几跳,尤以平头百姓更是险被皇帝的赫赫威势吓得肝胆俱裂,平时连个县官都难见,这次竟见到皇帝,得是祖上怎样的保佑啊?
而项天择因刚才一顿发怒,心里平顺了些,才能静下心好好处理这事,便开口,不由缓和了些:
“说,何以用人运。”
“回、回皇上,”兵丁中领头的逢问,立即开口应声,只是不曾见过怎样大场面,又刚触怒了天子龙威,他不禁有些结舌,回时也是身止不住得发抖,
“近、近来马匹短缺,小人等奉、奉命,要把花岩运至京师,不、不得延误。上、上头便分派、分派官奴给小人等、运花岩的兵属,以免、耽误期限。”
那领头的结结巴巴得好不容易将话说完,立即乖乖得闭嘴禁声,身子压得低低的,显得尤为卑微,等候天子发话。
而项天择听了他一番话,懂得了他话中的含义。
“因为是官奴,”他冷道,“所以可以随意鞭打、任意苛责吗?”
“啊,皇、皇上,不、不~”
“呵,朕说得不对吗?朕亲眼看到,尔还妄想狡辩!”
领头的原想申辩几句,此刻听话不对,赶忙闭嘴、再不多说,只徒将身再压低,颤抖得准备承受皇帝的怒火。
“即便因错为奴,可就算是奴,也有为人最基本的尊严!何以与畜牲等同!甚至不如畜牲!”
项天择气不打一处来,受过前世教育的他,实难接受这样不把人当人看,毁没他人基本生存念想的做法!
即便,这样的做法或许与原主不无关系——他承袭了原主的身份地位,亦承袭了他的过错。但叫他如今亲口、当众承认他的过错,他不能,毕竟他是皇,可尽力补救是应该的。
便见项天择面上冷冽,对着那些兵差,继续一顿狂喷:
“尔等既为官差,一举一动代表着朝廷脸面,可知尔等行事这般霸道,堕了朝廷在百姓心中的位置和尊严,实为大过!”
这一通喝责叫旁听着的那些百姓心中振奋不已,项天择不知,他因这些话而在平头小民中威望大增,自此街头巷尾、茶余饭后那些百姓有多歌颂他这个皇帝体恤下情之心,他却是不得知了。
“张判!”
只道说了那么多,也该是终了之时,项天择便喊道。
“臣在!”张判闻召赶忙上前,弓腰行揖礼,静候听命。
“把这些兵丁先通通关入大牢,日后再审!”项天择指着地上那数十余人,严厉万分,而后看向木车后匍匐的那些罪人,目光所及,神情和话语都温软了些,
“这些人,朕也交给你,先好生安置照顾,而后一个个查明情况,整理成册、与朕禀报,不得虚言、不得久拖,知道了吗~?”
话末,极尽威势,京兆尹张判忙跪下磕头领命:
“臣领旨,定妥善处理,不负皇上所托、百姓之望。”
“嗯,好。”
如此,犯事之人处理完毕,有功之人也不能不赏。
项天择遂偏转身,稳步向前去,到了那些应他命而拦堵官差的人身前。
河东的卖艺两兄弟还在,其他人也在……项天择默不作声左看右看,反复多遍,又向旁望去,独那白衣男子不在,何处觅影踪?一时间他心内莫名,竟枉然、怅然若失起来。
对他皇帝身份毫不在意,想来对欲给的赏赐就更不放在心上了,呵,性子也真奇特呐~。
只是,若还在就好了,若还在,许能拜他为师呢~。
项天择不禁微感黯然,对未能留那般功夫高超、风骨天成的人才在侧颇为遗憾。
但赏功的事还得继续、不能耽误,他遂理了理思绪,开口道:
“尔等适才听朕号令,朕心甚慰。”
说着稍顿,复而又道:“朕观尔等,有爱国之心、为国效劳之志。不如这样,尔等可愿入伍参军,他日战场扬威、保家卫国、青史留名!”
“草民愿意!”
好一个“战场扬威、保家卫国、青史留名”!项天择此句,叫地上那些汉子个个热血沸腾、激动不已,男儿在世一遭,求得不就是这些!
先前舞枪之人便率先抱拳称“愿意”——他说话尤为稳重,初见天子倒也不多惧,有成大事之风,对战这些人中,除去那白衣男子,项天择最欣赏的就是这舞枪的汉子了。
待须臾,其他人纷纷抱拳道:“草民愿意!”
“好!”项天择大笑,笑罢,又呼来张判。
“这些壮士每人赐纹银五十两,他们的从军事宜也都交由你办,不日朕会命小德子亲自查验,你可,听清楚了~。”
站在那京兆尹前,项天择头稍向后扭去,赫然有不怒自威之势。
张判忙应:“臣遵旨,定不负皇命。”
“好。”
…
此间事概莫已了,有罪者罚,有功者赏,不想出来一趟,收获倒广、见识倒增。
项天择观之左右,再无他事需做,便话锋一转,唤道小德子:
“小德子,你骑马带着那小兄弟,随朕回宫!”
立时便见人牵马过来,项天择翻身上马,小德子亦是上去马背,在后执缰,让那人在前倚靠着他。
但瞧马悠悠晃荡上几步,头一甩两甩,项天择未动,小德子也未敢动。
却忽而前者缰一拉、腿肚一打,“驾~”马蹄一散,撒欢跑了起来,后者亦连忙跟上。
“臣恭送皇上~。”
张判忙在后道,众民亦是齐齐再跪。
但今这一幕,他们知,他们毕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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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梦幻的你我
道清晨出发,再回宫,已是正午将临。
“紫禁皇城”——但见古朴典雅的四字渐现眼前,朱红色大门,门上的涂金圆钉横九竖九,着甲戴盔兵士执着铁枪、腰挺得笔直,神情肃穆、守卫森严。
那守卫中管事的远远见两人驾马而来,又看前一人,知是微服私访的皇帝和其随从,忙将大门拉开,单膝跪着、左手握拳扣地,而项天择和小德子驰骋入内,马鞭一抽,“驾~”沿着城内宽绰长道、红墙鎏金瓦之间,直奔“乾德殿”而去。
“小德子,去把温士进找来。”
临殿前,项天择立即下马,从小德子那接过瘦弱的小兄弟——他已高烧至昏迷,双眸紧闭,怕是对周围少知少觉。项天择抱着他大跨步就里殿而去——这样的姿势看似不免违和、尴尬,想来是男女之间更多。但眼下人命为主,项天择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既得相遇,便是缘分,叫他有能力却见而不救,未免狠心了些。
等脚踏到殿里,宫女太监忙垂下头去,项天择想着拨去了那小兄弟最脏的外衣,也不再多管,便直接将人放到了自己塌上。
“来人,打水来给这小兄弟擦洗一番。”他命道,立即有宫女应声退出殿外。
片刻后,那宫女端来盆清热水,和一条干巾,巾入水湿润,那宫女先是擦起塌上人的脸来,没了表面乌脏,露出真容,这小兄弟倒长得尤为俊俏清秀,所谓之“白面小生”,概莫如此吧。
项天择偏头一扫视,随意一眼又将头偏回,虽那面部之柔和微让他诧异——这并不像个男子容貌,但他也没多放在心上。
只道拭过脸后,那宫女继而又捋起塌上人的衣袖,擦拭双臂,点点揩着很是小心细致。
她揩时,项天择正坐于鎏金椅上,不经意远看——道虽瘦弱,也终究是男子,却只瞧那手臂细嫩圆润、皎白若牛乳。这般肤质,全然无半分男子的刚健气息。
叫项天择额上不禁起了几道褶皱,联系小兄弟刚才容貌,莫不是个娘炮?救回来的人是这样?项天择不禁微有烦躁,但转念一想,这玩意先天而成、岂是可控?罢了罢了,且等他醒,问问情况吧。
这般思考,那宫女动作依旧继续,她擦完双臂,解开衣襟便要擦拭身体,项天择此间一直怔怔看着、若有所思,这会也没回过神,眼直直向着。
但见那宫女慢慢掀开那衣,越掀越多,直到整面都要袒露在外,某人才陡然意识到不对来。
“等等~!”那人惊呼止道。
宫女闻声,忙停下动作,恭顺侧在一旁。
那人立即又疾步上前,指着床上那“男子”,很是惊讶问道:
“她,她是女的?”
目中可见满满疑惑。
只道那宫女听得亦是不知所云,暗暗腹诽:自己带来的人,自己都不知道男女。虽如此,面上可不敢些许表露。她离皇上最近,皇上又正对向她,问的应该就是她了。
那宫女遂回道:“回禀皇上,她是女子。”
…女子?项天择哑然失笑。要不是裹胸,他还真不知是女子。搞半天,连人性别都弄错了。但也难怪,披头散发、衣服脏乱、脸上也是烟的不干净,谁知道她是男是女呢?不过是,先入为主罢了。
但既然是女子,给人擦拭身体,他就不适合在场了。项天择浑不大自在,宫女掀了的衣服他忙给盖了回去,脸撇向别处——古代女子对名声清白尤为在意,他看了这姑娘雪白柔嫩的肌肤、看了那抹裹胸,莫不要他负责?还好她是昏睡的……
“你继续擦,擦干净了,”项天择转而吩咐道那宫女,但见他边说边轻揉鼻尖,脸上有些许晕红,“朕出去转转,太医要是来了,容他看去。”说得别扭、怪不是滋味,话罢人立即向殿外去,叫宫女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这皇帝是怎了?
然不等她想出什么原因,“皇上”已离殿远去。
……
原是女子,竟是女子。
皇城一角,幽森僻远,花草馥郁芳香,风景甚是秀丽,想是少人裁剪,得以自由发展,虽分叉繁多看似不平衡,却也正是其自然美的魅力所在——此处是项天择几日前无意间发现的一处场所,他第一次走这便喜欢上了,烦躁不安时就喜欢来此一个人呆上一呆,驻足四看,那份宁静每每能让他复杂心绪平复。
这会他也是独自呆在小林丛里,被四周灌木绿树环绕,外间阳光虽盛,里间却是荫蔽从绕、阴凉环生,半点也受不着干扰,因救回的“小兄弟”忽而成了个“弱质女子”而带给他的冲击渐渐散去。
终凭心而论,项天择并不愿多招扰女子,左拥右抱什么的,他也不想。这亦是他为何迟迟不去后宫——全因一“烦”字。“女人心,海底针”,女子心思难猜不易,数量再一多,争风吃醋便剧,无论怎样做,总有人不满,他如何有那么多精力左右平衡?
又素来心软,对自己人尤其是女人,尤为下不了狠手,到时若对方做出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叫他怎样为好?再一颗心,如何能博爱容得下那样多人?项天择对种马无意——那是所谓的“爱”吗,非也,于他看来,不过是**的发泄罢了。冥冥中他仍觉有那样一个女子在等他——一定在某处等着他。
只是若带回的是个男子,还可放在身边当个侍卫;现既是女子,项天择深思——不妨等她病好,听听她的遭遇,再给些钱,放其出宫好了。
…
日头西偏,林中更加幽阴,某人整理脑子半晌,胡乱的一团总算梳理完顺。
“还是回去吧,总在外呆着、让他们候着,感觉也不太好。”项天择心道。他双手背在腰后,左手握着右手手颈,想到林外那些奉命候着的侍从,仍觉得些过意不去。
想来温士进那老学究也该看过了,他也适合回去问问情况如何。如此,项天择打定便出了林子,外间的一众随从听到脚步声响,见到那衣饰、鞋靴,都有意识俯首更压。
项天择扫视他们一眼,便迈开步,返回乾德寑殿——这附近的路,他已是熟悉无比。
……
“皇上,奴才参见皇上。”
缓缓刚入殿,小德子眼尖瞅着,立即走上近前,腰微躬行礼,随后稍抬起头,面上嬉笑表情很叫人讨喜。
项天择看他这样就觉好笑,一笑心情便好,由是温声慢语相问:“温士进来过了?”
边说边向殿内走,小德子跟他身后,弯着腰猫着步亦步亦趋。
“回皇上,温太医来过了。”
“哦?情况如何。”
“回皇上,温太医说是劳累日久,又忧思过剧,以致体虚、高烧难下。太医给把了把脉,扎了几针,开了副方子,说要是好生修养,问题并不太大。”
“嗯,好。”
项天择听罢,点了点头。他人已走到床边、坐在床沿,看着榻上那姑娘,眉目神色间已平静了很多。他下意识伸手想要探探她高烧有无好些,但中途垂在半空有些犹豫,想了想并无什么大不了,于是须臾触上那女子秀额——温士进虽脾气犟得厉害,医术倒真不错,这姑娘比他初见她时要好了许多。
不由放下心来,既然救了,总不愿意救了还是死的。项天择遂又站起,走向坐椅。小德子依旧跟着,他走哪他跟哪。
走时项天择把玩着腰牌,摸到那纹路就想到了带腰牌的人,不得不说,小德子今日真给了他很大的惊喜。便等裳一掀、坐稳椅上,项天择看着小德子,拿着腰牌一角示意笑道:
“小德子,你今日叫朕刮目相看。没想到你这样考虑周全,出宫还知道带着腰牌,朕该好好赏你才是。”他是越发欣赏这家伙了。虽然是……太监,可人的机灵并不因身体缺陷而遭到限制。
“奴才照本分行事,称不上考虑周全,能为皇上效劳,奴才万分欣喜,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赏赐,”小德子说而一顿,眼溜溜一转,嬉皮笑脸道,“能让奴才跟着皇上就是皇上对奴才最大的赏赐!奴才哪会再想要其他东西。”
“哈哈哈哈”几句话说得恰到好处,表了忠心、恭维了,也不谄媚过度。项天择听着大乐,立即大笑数声,更坚定了此后要好好培养面前这家伙的心,但见他指向小德子,看似怪责实则赞赏:
“你啊你,落得一张嘴怪会说。好好跟着朕,小德子,朕不会亏待于你。你想要的一切,朕以后都会给你!建功立业、青史留名,他日史家书写,未尝不能有你小德子浓墨重彩的一笔,可懂?”
寥寥几句,话里话外许了个明媚前程,小德子听着,只觉耳一鸣、身一震,脑中不由幻想出他日高官厚禄那幕,开始沸腾、飘飘然了。
“皇上所说,奴才牢记于心。奴才,定不负皇上所望!”
由是郑重又定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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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仍旧大好,因得处处明媚,带得项天择心内也是明晃晃一片——道日光虽盛,却给人以希望。他喜欢这样的天气多过绵绵阴雨。
此刻他坐于龙椅,翻阅本朝史书——今一早便令人将自开国时的史书悉数搬了过来,美其名曰“不忘祖上建业之艰辛”,而今他就在进行着看书大业。道初时空旷的大殿,此刻被那些书册一摞摞一堆堆占了小半,看着密密麻麻,不免有些吓人,项天择却已坚定决心、沉沦其中,不将这朝了解通透,他绝不罢休!
“皇上,御膳房送来了些点心瓜果,奴才给皇上拿了过来。”
小德子亲端着盘,轻手轻脚绕到项天择近旁,生怕动静大了稍许以致打扰。又见椅上那人听完只是头轻点,眼也不抬、半个字也不说,“嘌”又是翻过一页,便也乖乖不再说叨什么,只好先将手上东西放到旁侧,侧身侍候在后。
可看着端坐的那人,已聚精会神了两个时辰,前所未有的认真,连水都不曾喝上几口,小德子便欲言又止,但想了想,他也算摸到点这皇上脾性了,此时,还是不扰的好……
…然终有事,足以令安坐的那人分心。
道自床边传来的声轻轻的*****项天择听着就立时头一转,书页一折,“啪嗒”合上。
继而身一起,后跟一抬、前掌一压,匆匆快步而去,
“你醒了?”他稍倾下身,问道。
“这、这是哪,我、我想喝水。”床上那女子睁开眼,说话仍显虚弱。她听声音从右侧传来,双眸便齐偏向右,对上项天择,看到他身上所着龙袍,似是九爪飞扬,神情便霎时凝滞,思绪不由一刹那中断,眼中跟着闪逝过灼灼恨意。
但那恨意来去迅疾,项天择乍乍几眼,并未捕捉留意。他只注意到这女子双眸——生的很漂亮,睫毛长而弯翘,细看之下,其实五官相当不错。
再听她说要喝水,忙吩咐小德子:“小德子,去,倒些水来。”又转而看那女子,像她说起自己身份,
“这是紫禁皇城。朕是当今圣上,昨日朕微服私访,遇到些狐假虎威、作恶的官差要拿鞭子抽打你,朕出手把你救下。本以为朕救的是个瘦弱的小兄弟,没想到是姑娘你,现在你在朕的寝宫,乾德殿。”
说时仍不免得意,而那女子听他话后的神色也在项天择意料之中——果然是惊讶又惶恐,还要撑着起来跪拜。
“罪臣之女不知是皇上,竟在皇上面前~”
“免了、免了。”项天择淡笑,一手隔着被轻压在那女子一侧肩头,“你还没好,先躺着吧。朕恕你无罪。”
正说完,小德子拿着杯勺来了:“皇上,水来了。”
项天择闻听,扭脖看他,又看离着不远的一个宫女,命小德子唤那宫女过来。
不过几步,也就是一转眼,那宫女战战兢兢来了,小手捏着,背后凉透,“颤巍巍”——皇上喊她做甚,她做错什么了吗?没有啊……
“这姑娘病着,不方便喝水,你去,给这姑娘喂水。”项天择示意小德子把杯和勺给那宫女,甚至自己主动向后退了几步,让开位置。
留下错愕的小德子和惊魂甫定的宫女。
啥玩意,就喂个水?小宫女颇有种鬼门关旁走了遭的感觉,忙接过杯、勺,给床上女子喂水…
而项天择就在一旁,想等那宫女喂完,问些事宜。虽昨夜与这女子同床,也不过是顾及她不宜过多移动,表现一个男子的风度罢了。况且,也不知道该弄哪去……其实这样还方便些,等人醒能及时问话。
项天择便站旁,头偏向别侧,杯不大,舀光也不过十多勺的事。他见那宫女喂得差不多了,开口就要发问。
不想那女子忽看向他身后:“皇上,皇上身后是剑吗?能让草民看看吗?”
说时眼中是那般希冀,叫人虽不解但无法拒绝,项天择正是这样,他听那女子话,下意识看向身后,见是个木架架着的把不多长的双龙雕柄、乌木为鞘的剑,做工精致,想是出自大家之手。
她要剑干嘛?饶有疑惑,项天择并未多疑。小女儿家喜欢漂亮物什,许是觉得那剑好看吧,他转瞬释然,又吩咐小德子把剑取来给那女子。
小德子依命,取来,双手呈上,而那女子半起身,倚着床柱,饶是身发软、脸洽白,也是接过那剑,使力拔开,但见剑光一闪、芒势一发,剑身凛冽、散着寒气——这是把上好的宝剑,项天择不禁遗憾自己此前从未注意过它。
“姑娘,剑~”
然刀剑无眼,终究是危险玩意,项天择等了须臾,便要提醒那女子把剑收回,冷不防寒光一耀、那女子竟直直挺剑向他刺来:
“昏君,纳命来~!”但闻女子娇斥,剑锋转瞬即至。
翻脸真比番薯还快,这般变化叫人始料未及,项天择首当其冲,但见他眼陡睁、口大张、身一滞、步凝结,心大骇。
而小德子和其他宫女太监稍远,阻挡不及。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道乾德殿内危在旦夕,凤鸾殿里却是清净悠闲。
“小姐、小姐。”有婢女着急忙慌到殿内。
“慢点,莫急。何事,你慢慢道来。”回应她的是一女子,正是此前续续弹琴、神色间甚是清冷的绝色女子。而那婢女,细看亦是之前向这女子禀报的少女。
“小姐、小姐,”那少女行到近前歇下,像宝一样诉说自己探听到的宫中隐秘,“我听人说皇上昨日出宫险被一群兵差伤到,还带回了个女子,昨夜那女子就睡在乾德殿。”
“哦。嗯。”那女子听完轻颔首,面上很是平淡,静静侧过头看向殿外,未闻出对少女口中“皇上”的丝毫在意。
明明,她是皇后。
可那女子虽无反应,那少女气大,话语间听得出分外恼怒:“小姐,小姐您一点都不介意吗?您是皇后啊,皇上随随便便从外头带个女的,也不跟小姐商量,不是羞辱小姐吗!”
道那女子面对少女的打抱不平,依旧神色未变分毫,语气也无得变化:“他是皇上,想怎样都可。我并无发言权,也无意愿。悦儿你清楚我的性子,也清楚我心悦何人。皇上做什么,与我毫无干系,你不必特意来说,也不要再将他与我扯到一起。”
“……哦,是,小姐。”
“嗯,陪我,出去走走吧。”
…
“昏君、昏君,你听信奸佞、治国无道,杀我父兄、散我林家,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目光再返至乾德殿,道榻上那女子一剑虽出人意料,以致危险顿生,然千钧一发之际,项天择终下意识侧身避过,旋即出手击那女子手腕。
女子本就高烧未愈,持剑软绵不稳,全凭恨意怒气坚持,这会一受狠力,腕一垂、手一松,剑“哐当”落地。
“来人,快来人,有刺客、有刺客!”
小德子眼疾手快,看项天择无恙,心里松了一大截,忙领着殿里几个侍从将榻上女子牢牢制住,使之动弹不得。更张口大呼殿外守卫。
后不过转眼,立即有一阵整齐划一的靴子踏地之音,继而是一对装备精良的人马入殿——能值殿,还是皇帝寑殿的守卫,自皆是军中优选,较之常人,本事个个不弱,都是耳聪目明之辈,听到疾呼,从外入内,转瞬便至。
“昏君,我要杀了你、杀了你!”道他们进殿之时,那女子即便受制于人,也仍旧嘶声力竭地呐喊。
而那群守卫进殿到皇帝近前,有一为首甲士率先跪禀项天择道:“皇上,卑职等听到有人喊有刺客,皇上龙体可要紧?卑职等救驾来迟、办事不利,请皇上赐罪!”他身后其他守卫亦纷纷跪地。
“无妨、无妨,”项天择摆手,看榻上叫嚷着要杀了他的疯癫女子,眉间拧成“川”字——原主是给他惹下了多少祸事?!
“那人不过是个弱质女子,伤不了朕,算不得什么刺客,尔等都下去吧。”
“放开我,我要杀了这昏君、杀了他!”
“皇上,”为首甲士并未退离,镇定瞥向龙床上口出狂言的女子,拱手请命,“榻上可就是刺客,皇上可将她交由卑职等处理,卑职定将来龙去脉审理清楚,将她身后包藏祸心之人一一拔出!”
“不必了,尔等退下。”
“皇上,这等……”
“够了,退下!”
“…是,皇上。”
…
“昏君,我做鬼也不放过你,生生世世诅咒你!你迟早会自取灭亡!自取灭亡~!”
殿里一直响着女子的叫嚷,虽声音不大却分外扰人、叫人头疼。项天择站着,无奈看那女子,慢慢向她走进…
“昏君,我绝不会放过你、绝不放过!”女子见他逼近,想是有些害怕,叫得却更凶。
可下一秒,她就叫不出了。但见项天择手掌一横,一记手刃劈上她脖间——直接劈倒了事,省得麻烦。
叫那女子大睁着眼,犹不甘心,可止不住脑袋一歪、人一昏沉,刹那失了仅有的抵抗。
“把她移到一间单独的小屋,命人严加看管,药水仍供,待朕亲自审理。”项天择命道,对一心要杀他的女子……尽管真正想杀的应该不是他,虽如此,也不由失了仅剩的些同情怜悯。
更因这一通插曲,心里烦躁无比,
“朕出去走走,谁也别跟着。”丢下这一句,兀自出殿,众人得意,真谁也不敢跟。
……
本是做件好事,没想到莫名其妙捡回个要杀他的,论项天择心中的苦闷之深,也是无人知了。
他慢慢踱步,在这深宫之中。下意识得一步一步,脑里早神飞天外,等惘然回过神,望看周围陌生景象,
他这是到哪了?等会怎么回去?
难道问人吗?自然是不行的。且这的宫人,怎的这般少?
项天择不禁懊恼,从最近的出口走出,伫目远望,可也找不到哪怕有丁点印象的景。
由是如同个无头苍蝇走上几步看看四周,不知要持续上多久。
却道忽然,一抹倩影现在他视线里,只侧脸、纹绣鸾凤春花的雍容大气长裙,却就那样突然得让他心一紧,项天择看着那人那裙,脚不由自主得动了起来,跑着跟上。
等等,项天择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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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留步!”
周围景致仓促而过,项天择急唤道。他到那女子身后,下意识伸手拍那女子肩头,女子因扰回头,身边所带的小侍女也是转过脑袋,想看看是谁那么大胆子敢触碰他家小姐、当今皇后——没大没小,一点规矩都不懂。
“皇上~”但看那侍女见是项天择,气焰全消,惊呼出声,手捂住微张的小口,反应过后忙给行礼,
“奴婢参见皇上。”
“臣妾,参见皇上。”
那女子见拍击自己之人是项天择,眉目间亦可见微微诧异,随即亦微欠身行礼,语气却是不咸不淡,更嫌离得过近,向后退了几步。
项天择却是浑然不觉,他只痴痴看着这天仙下凡般的女子,怔望出神。
找到了,找到了,是她,就是她,项天择心道——无以形容他此刻百态交杂的复杂心绪。
天地变幻,风起云涌,他就像是道尘封已久的大门,唯遇这女子,总归逢了钥匙。
看到这张脸的一瞬间,万千缤纷朝项天择脑中涌来,如潮水般波涛冲击而来。
她伴他长大,与他成婚,最后他众叛亲离,她不离不弃,舍命挡箭。
纵然他大半生都为她利用,但只为她最后只身一挡,为她最后“其实我是喜欢你的”,他纵百死亦无悔。
他是该死的,毕竟他虽为皇,却犯下太多罪孽;但她无辜,被利用后做弃子。他不甘,为己不甘,为她不甘。
他本是天生帝王,何以落得如此下场!
“皇上若无事,臣妾先回宫了。”项天择也不回,只那样直愣愣的目光让女子很是不喜、反感不已,便见她再行一礼,语罢半转身带着婢女就要返回凤鸾殿。
“别走!”项天择见人要走,魂神返至,毫无征兆大喊道,同时疾步上前,在那女子尚不及做出回应时,他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双臂紧紧圈牢,
“别走,菡菡。”刹那千言万语袭上心头、梗上喉间,感觉抓到了什么,可临到说时却又哄而四散,只化作最真挚、最直白的表达,喉结上下滑动——都不禁哽咽了,
“菡菡,别走。这一次、这一次我绝不会让你那样悲惨,我会给你幸福,给你全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幸福!”
项天择在那女子耳边轻吟,说得上下嘴唇打颤,心脏则跳得飞速,一手覆着女子背后,一手覆着女子后脑,将她向怀中轻压。
突然的举动叫那女子吃了大惊,一抱更让她浑身发僵,便不禁嗔怒推搡:“皇上!皇上这是做甚,放开我!”激动愤怒之下,连“臣妾”都不说了,女子手脚都用上力,使劲挣脱,因被紧缚在怀里,她好听的声音都显得沙哑了几分。
“放开,皇上!”一会儿,语气更加激切。奈何终一女子,体质比男子只弱不强,又不会武,如何能挣脱牢牢抱着她的项天择?
只能恼怒而一时不知办法,那婢女亦在旁傻了,皇帝皇后的事她一婢女该怎样插手?也不敢轻易冒犯龙威。
“皇上,再不放开,恕臣妾冒犯了。”道那女子不仅美貌过人,遇事冷静也更胜过常人,她忽而镇定道,脚跟着抬起、口跟着张开。
这是要狠狠踩下、重重咬着了,可不肖她如此,抱她的项天择突“噗~~”好一口猩红的血吐出,脑袋胀得厉害,随即眼眯着合上,手臂也不再紧缚,压着女子身体顺势向前倒去。
“项天择~?”
已不知是某人多少次病倒了。
……
概乎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项天择已然不知晓了。
他仿佛来到了个仙境,似真似幻,似是而非。
看三个儿童,两男一女,在花间林丛嬉戏玩闹,童稚的笑声飘荡出很远很远,他也好像身处其间,看着他们,感同身受、觉得开心;
而后三人忽而长大,两少年同时喜欢上了少女,嫌隙由生。其一少年更突自一日起,妙笔生花,诗文涌现、惊才绝艳,他又分明体会到了那一刻的挣扎与隐隐的嫉妒;
再后少年登基,也终如愿以偿娶得女子为后,奈何女子始终不曾喜欢他。他倾慕于她,未曾喜欢过她人,终她一人,再无其他女子可入得他眼——那少年、女子幻化至此刻,已然与他自己和今日所见女子一般无二;
以致最后受惑无道、众叛亲离、大军逼京,他人无情嗤笑,女子却不曾远走,竟为他身死——那刻的绝望和凄楚,亦叫项天择内痛如搅、不能自己。
是真是假,是虚是实。项天择走马观花将这些场景像看电影般悉数观过一遍,直至和他面容完全一致的男子中百箭身死,他也竟像将那男子的人生走了一遭,而无丝毫排斥,竟本该如此。
他这算是体会过酸甜苦辣,百味辛陈。
项天择看完那些景,在这境中愣了半晌,才重重得叹了口气,“啊~~~!”随即竟仰天狂啸,啸中愤怨久久难平,待终歇罢,项天择缓缓闭上了眼。
他懂了,来这的目的。
他即是“他”!大齐第五代皇帝项天择!
值此,两眼陡睁,一道精韵从项天择眸中闪逝,他整个人的气质已恍然有了些不同——相貌未曾多变,棱角却更显分明,威严自天成,一举一动更敛于心、沉于内。
“项天择,你想起来了。”
却道此时,忽自邈远天际,有一沧桑的老者之声传来,其声仿如撞击古钟,又似佛祖启迪众生的智慧之音,遒劲而穿透力强,空灵而神气善生。
“你是何人。”项天择闻声警觉,头仰向天,呼嚎发问。其周白茫茫一片,他遍寻未可见丝毫人踪。
“我是何人?”
道那天上的声音听项天择问,发出了极轻极轻的嗤笑。
“上次你也是这样问我,”那声音道,“想来你暂忘了你我之约,我便再告诉你一次。我乃天机老道,亦可称是你们口中常称的‘老天’。”
“天机老道?老天?约定?”项天择听那声说的头头说道,但他连个鬼影都看不到,怎可信这不羁之言!
于是再仰头,冲天大问:“你到底是谁,竟在这故弄玄虚!”话中已是薄怒,夹带帝王威势,隐而不发。
“竖子!”
那声音似是因项天择这番问责动怒,语气烈了几分。但瞧它语烈之时,天际忽云层翻滚、紫光阵阵,“轰”“噼”之声渐起。
“自行看吧。”
那声音再道,忽自天间出一束金光,向项天择奔去,正中他眉心而入。
道此刻项天择怔在原地,眸中印着那金光,直至光没入他身。
他与那声音的约定,他这才知晓。
…
皇宫大殿,他中百箭,抱着苏菡,血流不止,龙袍早无了往日令人畏惧的威严,他的意识也是渐而涣散。
“项天择,你虽死,我予你复仇的机会,你可愿意。”是那个声音。
“谁,是谁。什么机会,朕愿意。”他机械得抬了点头,嘴唇干枯得动了动,眸中早无神采可言。他已然到了油尽灯枯、山穷水尽的地步。
“我乃天机老道,天地初开,鸿蒙初始,我初生。而机会,”那声音沉吟,
“你今世造孽过多,若想再生重返,需十世为人、百世为畜,历经千年,报这女子今日救你之恩,再重返今生,将一切重头来过。待一切终了,你仍需为畜十世。”
许是觉得这样要求太过苛刻,常人未能做到,那声音到这一停顿,才再问,
“你,可能做到。”
“我能!”尚存最后一丝清明的项天择坚定不移。
…
“如此,可还愿遵守约定。若不愿,我会将你记忆删去,叫与前次无异;若愿,不论你今世成功与否,都需再为畜十生。”
良久,项天择从怔怔中返过神来,那声音背后见他醒转,缓缓说道。想是怒气渐消,云层不再翻滚,紫光散去,“噼”“轰”之声亦消。
“我愿,”项天择毫不迟疑,“百世已过,又何惧十世。”
“况世事都需代价,只感谢尊者与我这机会。”他知这声音背后并非妄言,郑重作下一揖。
“好。”道那声音,竟也听出了丝丝愉悦。
然答应虽是答应,项天择却不解,他想了想,大胆问道:“却不知尊者何以选择了小子,愿与小子这次机会。”
…这话一问,竟叫那声音半晌没再发出,许久,自天上传来声幽远的叹息:
“为情所引,为事所感,为实所需。你当天道何为。天道,实为平衡之道。”
那声音到这,突又顿着不说了,恍然竟有股力,将项天择往外推,
“此间缘由,他日你自会明悟。且回去、自珍重吧。与你,附上这些礼物,虽虚无我今已使之具象,用心修习,必保你今生之安稳。”那音亦是愈渐飘远。
……
“哈~啊~”
那力推着项天择,直至将他推出境。出境刹那,亦是他转醒之时。
“皇上,皇上可算醒了!皇上都睡了三日了!”
方醒,小德子焦急又惊喜的话语便传到项天择耳中。
,!
寑殿所见一景一物之真实,较之梦境中朦胧虚幻,就好像一切从未发生。可那沧桑之声犹在耳旁,那约定也仍记于心。
原主,不,不是他人,那也是他,原来他转生到这个世界并非偶然,乃是命定。
项天择半起身倚靠,道天色正好、日光正媚,他虽只着明黄单衣,那阳光透窗照到身上暖烘烘,丝毫不觉冷意。
“太医们个个诊断不出个结果,皇上若再不醒,真叫奴才等急断了肠啊。”
小德子上到近前,依旧絮絮叨叨,话中关切却是满满。
“出去。”项天择突冷道,却不似往日那般亲和、好说话了,威严自发,不留情面。
“皇上~”
“出去!都出去!”手伸出被,竖而止住。
“这,诶,”小德子无法,只能依命,“那奴才先退下,皇上有事,再传唤奴才。”遂使了个眼色,带着其他人一起,踱步离去,“嘎~”将殿门合上。
项天择等人都走,合上了眼——那声音说附上了些礼物,好生修习,能一世安稳。
是什么?
而身上并无不同,没多出什么添饰,那是脑中吗?项天择意动,暗暗检索,轻巧便得了那声音留给他的“礼物”——《九阳神功》《降龙十八掌》《独孤九剑》《凌波微步》,熟悉得可谓不能再熟悉,竟皆金氏武侠中赫赫有名的无上神功!
无怪乎言“虽虚无已使之具象”,项天择的惊讶和欣喜此刻已然非语言可表——他自看过书及影视,知这些武学功法的地位;这世亦本就允许“武侠”的存在,那日出宫所见的白衣男子,飞身而来,步法之诡异,招式所显,赫然不是武侠才能有的灵动与威力?
而今轻功、内功、徒手、械斗,那尊者当真想得周到,竟无一未有,无一不是极上层的功法!
项天择回想前次项天佑造反之时,身边已多能人异士、红颜之己,药神传人、魔教妖女、军机卧龙……无一不为他所用,他若得练成这些功法,江湖之上任他来去纵横,亦不愁无自保之力耶!
项天择念及此,越发欣喜若狂……虽思念佳人之心亦甚,可实力方才是一切之根源保证,而与之相守来日方长。他便只能忍痛暂除一切杂念,遂盘膝而坐、抱元守一,自行调出功法,默念默记于心,修习当先打根基,自以内功为重中之重,他此刻一分一秒也不愿浪费。
……
沉吟其中,觉时间飞逝犹快。项天择复开眼时,看窗外竟已夕阳残血、日暮黄昏,而殿中亦是暗沉一片。
只道自己醉心武学功法,对此丝毫不察。项天择仍是盘膝坐着,伸出双手观手心手背,连坐几个时辰,他不感疲累,竟反神清气爽,内中劲道攢动,滋润他周身无一处不得到锤炼——《九阳》果不失为绝佳内功!怕是那声音将这功法予他之时更做了些改动,以致竟与他身体无比契合,练来甚是顺遂。
项天择越思越振奋激荡,忽对空打出一拳,感受那气道、劲道,都欲对天狂啸!
这其间虽满篇古文,但并不佶屈聱牙,论及古文根基,恍不论他已完全融合了前次记忆,便是做为it人员的前生,因得兴趣,对古文也不陌生,因而理解起来并无困难。
既融得记忆,项天择暗自回忆,他此时登基方三年,若按前次还需再十年项天佑那厮才会起兵反叛,而今一切尚早——虽早,亦不可大意轻视!
项天择目中一阴一沉,双手化拳捏紧,掀被起身,穿上鞋,
“小德子!”他对外大唤。
殿门即刻“吱”立开,小德子走到殿里,
“皇上,皇上找奴才?”喜笑颜开。
“吩咐下去,明日起,朕亲上早朝。”项天择挥手,语气生硬,“国家大事,终得由朕这一国之君来定,总交由严丞相,是朕的失责。”
“啊?”小德子明显几分错愕,垂首下去,神色间又不禁迟疑忧心,“皇上,皇上这才刚醒。应叫太医好好看看,养些时日,奴才斗胆,皇上当以龙体为重啊~!”
说得不无道理,也尽了臣子本份,项天择知他真心——他到这来提拔的第一个人,接触这么多天,他不像是严桧那边的人,而前次并无此人印象。所以冥冥中已有了变化吗?却不知是否还会沿之前的轨迹进行下去,但不论如何,项天择是不敢再多耽搁了。
遂道:“朕知你忠心,不用多说。朕心意已决,你按朕的吩咐办事就是,通知百官明早迎驾,命宫内人将朕的朝服准备好。”也不免稍缓和了些。
“这……是,皇上,奴才知道了。”小德子无奈,转而见殿里越发的烟,又忍不住问,“皇上,天色暗了,时候不早了,可要点灯传膳。”
“可以,”项天择点头称是,忽转念想到之前救回的那个要刺杀他的女子,便再问小德子,“几日前宫外救回的那个女子,如今怎样了。”
突来的问叫小德子听得一傻,但他反应真着实快,霎那便知项天择所问是谁,忙乖巧回应:
“回皇上,奴才奉皇上之命将她看押在一个无人住的小屋,每日药水供应不绝,她如今病情已好了个七七八八,只情绪仍不太稳定,常口出狂言,叫人痛恨。只想着皇上的话,奴才让人好生看管、没多做什么。”
这是在变相得邀好呢。项天择又点了点头,也不多说,不咸不淡得回了句:“嗯,你做的好,待明日早朝过后,朕寻个时间去会会她。”
“是,皇上。”小德子万分谦恭。
……
忽忽晚膳用过,亦洗漱完罢,月色渐深、寒意渐浓,该上床歇息。
但项天择并无困意,他出至殿外,守殿卫士值班换了批人,都是他没太见过的新脸。他也不多在意,负手看高悬头顶的残月,因朦胧才更引人。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佳人。”
但见项天择望月低喃独吟,左手握右手手脖于腰后,那弯隐秘的月不知是化成了谁的面庞,叫他心心念念不忘。
忆起白间与她相见,就不禁回想前次她替他挡箭身死……终究是对他情深义重的,不是吗?项天择痴痴傻傻得笑了,如同孩童,或亦可称情窦初开的少年。
越想便越忍不住想见,项天择遍遍告诫自己要先习武,可止不住心里像蚂蚁爬似,他不断望向她寝宫的方向,越望越忍不住焦急,都在一个地方,隔不了多远,不过几步路的事——她还是鲜活的,他有多庆幸,还能得此机会一续前缘。
“不行,忍不住了。内功,还是回来再练吧~。”项天择站了许久,自顾自道,毛毛糙糙返进坤极殿,终“情”之一字可疏不可堵——他压不住发酵愈浓的思念。
而返进殿里,不过是换身衣裳,写下些话——他说不出的,但可借笔抒发,尽情的抒发。
……
紫禁皇城,皇后所居凤鸾殿。
因夜已深,凤鸾殿朱红的殿门紧闭,殿前有侍女固定相守,守卫来回巡查,火光忽明忽暗。
那些侍女守着守着,有的都禁不住打上哈切,三年来,一年三百六十五个日夜,这凤鸾殿入夜便分外祥和宁静,她们只不过按例守着,免不了精神上懈怠,只等下一波人来换班,她们好回去歇息歇息。
却忽烟暗中走出个人影来,有人惊了一惊,大喊:
“谁!”
“朕。”那人回她,一字威肃。赫然是着便服的项天择,他并没带其他人,独个来的。
“皇上?!”
那发问的宫女看清人更惊,忙给行礼下跪,其他守殿的这会也振作精神,双腿曲软了下去。
“平身。”项天择道,他并不在意这些人,只努力向屋里瞅去,但瞅不出什么名堂,便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菡菡,咳,皇后,皇后在殿里吗?”
“回皇上,”有一宫女率先回他,“皇后娘娘在殿里,不过娘娘已经上榻睡了。”
…“哦,睡了吗?”虽在意料之中,可真叫他听着,项天择仍不免失望,他复向屋里望了望,有些苦涩,“既然娘娘睡了,朕就不打扰了。”
“你们把这个交给你家娘娘。”项天择说着,身为一个男子也竟有些害羞,从怀里拿出他贴身放着,写得很用心的道歉信……和情书,交给那宫女,那宫女忙双手接过。
“那朕回宫去了,照顾好你家娘娘。”项天择再道,说得很是温和。
转身朝坤极殿走,背影有说不出的落寞——或许她在躲着他,他知道。不过那又如何?前世那般,她到最后都承认喜欢他,愿为他身死,那今生,他早已醒悟,难道还愁夺不来她的心?
只对她,对天下,他项天择势在必得!
…
“小姐,皇上命婢子把这个交与小姐。”
果如项天择多想,凤鸾殿里苏菡还未睡,但见她披散着发、合衣坐在案前,烛灯下看着古书,火光印照着她的侧颜美丽动人,那神态竟给人无比神圣之感,叫不敢有丝毫亵渎之心,当真如九天仙女落凡尘。
“拿过来吧。”
苏菡回得清冷又慵懒,她合上古书,接过婢女递来的纸张——其实对外间一切动静都知道,项天择与她们说话声不小,她哪有听不到之理,只是并不想理会罢了,尤其还是这样的夜晚。
接过后便轻打开,借着烛光,但见其上白纸烟字的写着:
“白日唐突之举叫我歉然,然则实非有意。
思与菡菡相识十余年,倾慕之心不减分毫,本千言万语,却竟思绪纷杂,下笔不知何处。仅一小词,以叙衷肠: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以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纸上至此便罢,不消片刻,苏菡看完全部,不羞不恼、不骄不躁,竟无一点异动,项天择信上所写实未叫她内心起半分波澜。
只将那纸伸向烛台,一会儿烧了个干干净净。
“小姐、小姐,”那传信婢子看苏菡举动,急了,“皇上写了什么,您咋给烧了呢?”
“没得什么,”苏菡淡淡道,眸中印着那跃动的烛火,“胡闹玩意罢了。”
,!
此时方五更天刚过,天仍乌烟得深邃,皇城外万籁俱寂,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深宫大内则可见火光点点,固定守卫和巡查侍卫严密注意四周,“啾啾呜咕”可清晰听得鸟鸣,也是静谧非常。
“快,都快点~。”
道皇帝身边的新晋红人小德子一早忙碌,他招手、头向后偏,压低声唤,领着十数人的队伍在皇城长道上疾而稳步行进。
为得是昨日就吩咐下的今日早朝——其实已过了点时辰,小德子顾念项天择身体,一直压着未报,直到不得不做时才急慌忙慌的去。
……
“皇上、皇上,该起了。”
等终到坤极殿,向守卫说明缘由,小德子挥手让其他人先等在外,自己则猫着步进里,至床前,低了低身先是轻唤,只想若不醒,他冒着风险也得把皇上叫醒,以免失职。
好在,并未有那样风险,项天择在他初喊时便已醒——他是在睡觉吗?也算是。但实则不然,他是在练功。
那尊者予他改良功法当真神奇,练着一通百通,坐亦可、躺亦可,虽后者效果不如前,但这样更方便不是?
“皇上,该早朝了。”小德子见人已醒,又道。
“朕知道了,”项天择起身,只感腑内气息游荡、充满了干劲,便见他先是吞入口水、漱了个口,而后取过特制的粉和刷将口中清理了遍,再后双手鞠起捧水,算做洗脸,“给朕宽衣。”
遂张开双臂,容那些人做了。
……
大齐皇城正殿——乾德殿,朝会、接见外臣使臣的大殿。
方天微明,乾德殿上已满是参加早朝的在京官员,文武分做两列,皇帝还没来,他们头戴冠帽、手持玉笏板,相互聚到一起,探讨国事、难事,举动稍自由,对于久不上朝的年轻皇帝突然上朝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可表面尽皆说着恭贺、圣明之类云云。
“耿公,皇上终于肯上朝了,真是上苍开眼、社稷之福啊~!”
“是啊、是啊,也免得有些人暗中作祟、把持权柄、以权谋私。”
“林大人,皇上这突然上朝真是可喜可贺,但也不知皇上今个怎么转性了。”
“啊,徐大人……”
……道这般场景并未持续多久,那厢自偏殿突有太监缓来,尖声长唤:“皇上驾到~”
众臣听到,忙各归其位,横九竖五,是为“九五”之数,又以文臣稍多,占得五列;武官稍次,得四列。
其臣自以宰辅严桧为首,武将则以项天择未回复记忆前便见过的护国公耿继忠为首。
道小德子言毕须臾,偏殿中人渐步渐出,项天择在前,上了大殿前央三步白玉阶,随即后裳掀起、前裳遮覆双腿,落于蟠龙椅宝座、正襟危坐,小德子伺在旁。
见项天择所戴平天冠前十二旒白玉串珠旒、后十二白玉串珠旒,每旒又各串玉珠九颗;身上所穿朝服则以赭黄、玄烟二色为主,龙纹、山水纹绣于其上,材质之滑愁,必非极上层的锦缎不可。
“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落座,众臣始行三拜九叩之礼,呼嚎万岁,余音在殿中回想久不绝,气势之恢宏磅礴自不必多说。
“众卿平身。”
项天择沉下声道,浮手,纵是少年天子,威势亦不得小觑。他放眼再见这庄严大殿——八大拄殿盘龙柱,朱红色庄梁、天花板上雕刻的纹饰,金砖铺设的地板,座下众臣……忆及前次之悲凉,再看今朝,真恍如隔世、感慨颇多。
只道如今已是全新的他,那样的悲剧,他会再容它发生吗?呵,自不会!
心思飞扬之间,众臣得令起身:“谢皇上。”
小德子这时上前半步:“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拉长嗓子喝道。
“皇上,臣有本奏。”
立有文官中一人出列,项天择循声望去,见是一壮年男子,相貌堂堂不凡,若问其人是谁,他自是知道的,且,有极深的印象——吏部尚书林升,首辅严桧的乘龙快婿。
项天择暗暗紧了紧拳,目光扫向林升,严桧、严嵩三人,一个爸、一个儿子、一个女婿,旒珠下他的眸里阴冷而恨意灼灼,一个掌管官吏晋升,一个掌管国家财政,一个又是丞相权大!
还真是配合得妙啊,项天择心中冷笑,杀机顿起——前次纵然有他自身之过,但与这些贼臣的怂恿蛊惑也脱不了干系。可笑他给他们荣华富贵,他们却在他失势之时,转投项天佑,里应外合,争先恐后落井下石、数落他的不是!
然则,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项天佑夺得大位后,他们还能有好日子过吗?怕是保命亦不易吧!
此三人一日不除,他大齐一日不宁!
项天择恨不能当即拔剑了却三人,干脆利落!可小不忍则乱大谋,他暗暗那样想,脸上并无任何表现,神色很是平淡。
“爱卿且说。”
暗忖好在登基才三年,核心大权仍掌于他手,严党还未羽翼丰满,虽对付这些大蛀虫要寻些合适的油头、费些周张——
不治则以,要治就得往死里治!
项天择想着眼眯了眯,厉色深含于内。耐心,要有耐心,他必能寻到恰当时机!
“启奏皇上,江左今年稻谷大丰收,实乃上天赐下的喜讯!百姓都在歌颂皇上功德,足见我大齐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臣恭贺皇上~,皇上圣明!”
却那林升上来便一番歌功颂德之语,怕是想皇帝久不上朝,说番好话让他安稳,心安理得的再去深宫玩闹,早朝自是再交于他岳丈打理。
而他这庆贺的话一出,群臣纵有不愿也不好不附和,于是纷纷道:
“臣等恭贺皇上、皇上圣明。”
这齐齐的“圣明”还真让人飘飘然,会禁不住自我感觉良好。道林升算盘打的好,好就好在他一说、别人都会说,“三人成虎”,你一句我一句好像就成真的似了。若是原来的项天择怕会真如他所想,然换了现在的项天择,
“嗯”只从鼻中轻哼,理了理衣裳不置可否。叫众臣有些傻眼,热情一泄千里——心道还真不像平日的皇帝。
然朝会还得继续,林升奏过后,自还有其他人要奏,不过既有“盛世”在前,大多数人便开始掂量,隐隐面有难色,这再奏也只能报喜不报忧了。
怎料偏偏就有那样实诚的人,以民生为重、百姓为先,汇报实情、不虚言托大——概莫,这就是所谓的“清流”了。
“皇上,臣有本奏。”但见又一文官持笏板出列。
项天择遂眼珠子右偏看去,是御史大夫秦谏——这人他也有印象,不过却是好印象。即便前次他那般无助无道,这人亦不赞同他做法,却坚守在他这边而被项天佑所害。
若按前生观点,这人就是愚忠了、大大的愚忠,生活过在2世纪的项天择即便现在重返为皇,对此也不能十分赞同。但无疑,这是他目前需要的。且秦谏虽愚,却并非没有能力,只是坚持忠臣不事二主罢了。
由是不由自主态度语气缓和了些:“爱卿有何事要奏,说吧。”
“回皇上,”秦谏神情严肃道,“臣所要奏与林大人不同,竹南大旱,百姓无粮食可食,以致有些地方竟相互易子!臣请皇上,速速赈灾呐~!”
说完,竟跪了下去,见那秦谏身先挺直,随后扑下匍匐在地,大有不答应则不起的势头。
偌大朝堂、偌多大臣因这一报刹那平静,有人对秦谏举动赞许;有人知秦谏脾性,只不想他这样不看时机,不由暗讽他脑子坏了、等着皇帝训斥便是。
却不想皇帝也有些出人意料。但瞧项天择坐上,那些大臣不敢看、也看不到他何样表情,又哪知项天择暗暗眼珠咕噜噜直转,他意识到这是个借题发挥的好机会——先打打严桧的气势也未尝不可。
遂倏然起身、装着勃然大怒,项天择把面前案上的折子胡乱“啪啪”划拉到地上,因动作太剧,冠帽上缀着的旒珠串都止不住晃动,项天择对着那些大臣一通乱吼咆哮:
“听听!听听!还跟朕说什么国泰民安,国泰什么!民安什么!竹南大旱,此前都没人禀报朕,若非秦爱卿,朕是不是都被你们瞒在鼓子里!”
修习《九阳》虽才堪堪两日,值此却很助项天择威势,使他说话更显中气十足,于这乾德殿中,更霹雳、回响不断,又因说得情起,项天择又奋而指着众臣:
“朕养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一群饭桶!”
“皇上息怒。”
一通火莫名其妙,还真算是无妄之灾,众臣大呼“息怒”,而后噤若寒蝉,不乏有些人恨恨瞅看秦谏,恼他不看场合、横生枝节,拖累众人。
但这就算完吗?自然不算!要对付的人还未对付,项天择怎会轻易罢休。
他眼中暗含深长意味,像盯准猎物的花豹,若出击,就最好得一击必中!
于是项天择扫看严桧,将矛头指向他,“气急败坏”道:“严桧,给朕滚出来!”
“臣、臣在。”严桧乍听叫他,吓得腿一软,差点没稳住瘫在地上。
“看看!看看!你办得什么事!朕前些天身体不适把朝政先交给你打理,是朕对你的信任。如今呢?竹南大旱,是上天示警!朕看你定是理事有失公允,惹得天怒。朕就罚你闭门思过一个月,罚俸半年,给朕好好悔过去!”
胡乱挥手,显得性子急躁不稳,项天择欲给这些人看的,就是他不成熟的表象!
是以他有什么决断,对人对事做出什么惩罚,也就不足为怪了。但无论如何,自不会如前次那般行暴君之道。
“臣,臣遵旨!”
道严桧听完,忙磕头认罪、领旨谢恩。眼一眨两眨,实有些理解无力,t这算怎么一回事?上天降警和他一臣子有什么关系?还真,真是胡闹。
不过这主子向来喜怒无常,这样行事不怪。但他呢,真是说不出的憋屈!可为臣,只有应着,不能申辩、不能反君!
可恶,这样在众人面前堕他面子!
严桧恨恨道。却不想,他迄今所有的身份地位脸面,皆是项天择所给,又该何来怨念?
“秦谏,既是你禀,”火发了,事总得解决,项天择便指着秦谏,若交给他,他心理再放心不过,
“那赈灾之事朕就交给你,朕命户部全程协助!若遇有人克扣、中饱私囊,你到时回京报朕。一定记住,需把事给朕办好咯!”
项天择语罢,决断仍回荡在大殿,户部尚书严嵩忙出列,与秦谏一起,二人忙应:
“皇上圣明,臣等谨遵喻旨、不负皇命!”
,!
皇城乾德大殿,早朝仍在继续,秦谏和严嵩奉诏罢,各自归列入队。项天择也复回椅上安座,他望向殿内群臣,言道:
“众卿家还有何事,速速道来。”
“皇上,”武将中遂有一人出列,但瞧其着朱红朝服,服前绣有麒麟样式,须发已白、年岁渐高却仍声如撞钟,“老臣有事要奏。”
观那说话之人,赫然是三朝元老护国公耿继忠。
“耿老,”项天择这样尊称。有了记忆之后,他对这老者是尊敬没得半分怀疑,“耿老是何事要说,说吧。”但听语气温和,见眼神亦是柔和而去锋芒锐利。
“皇上,”耿继忠执笏板弓腰复禀道,
“时值秋季,冬季将临,每此时,边疆战乱总起。臣得报,北疆契纥游牧民族近来又颇不安分,时常南下攻城,掠夺我大齐百姓、粮食,扰我边境安稳,臣请朝廷出兵,灭了那契纥的嚣张气焰!”
契纥?北疆游牧?项天择听着疑惑,似有微末印象——边境处总打也打不尽的刺头,但并不深,可恨自己前次尽胡闹玩去了,对国家之事关心甚少。
只听这样说,这契纥于他泱泱大齐,想来与前世匈奴、契丹、回纥于华夏古时无异。
但如今既胆大来犯,虏边民粮草,那自然不能放过!无外乎一“打”字!项天择听耿继忠说,嘴上不言,心里却当即就有了论断。
然看其下群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者众,想来对这件事都各有看法。项天择又暗自计较,便不妨先不说,听听这些大臣怎么说,也叫他好好了解他们一番。
遂沉吟道:“众卿家以为如何。”
这一下便打开了话茬,陆陆续续有大臣出列,项天择看出列的那些人,对他们的名字和职位印象更深。
“皇上,臣主战!那契纥欺人太甚,当我大齐无人吗!”
“诶,不可~。皇上,臣主和。那些人马上驰骋、居所不定,终不过为些粮草过冬罢了,若派军远征,劳民伤财,裨益不大啊。”
“梁大人所言差矣!皇上,臣附议护国公、徐大人,主战!那契纥欺我百姓,不仁不义在先,我堂堂大齐,天朝上邦,怎可妥协!”
“赶跑了又如何!赵大人说得容易!打仗要耗费巨资,不把他们杀尽他们还会来犯!难道要国库空虚、征战不休、血流成河吗,赵大人!”
“皇上……”
“皇上……”
……
你一言我一语,此消彼长。那些大臣平日看上去斯文,此刻却是嘴炮个没完,互相不服输,公说公理、婆说婆理,偌大朝堂,处理国家大事的神圣之地,简直就成了菜市口。
项天择看着这乱像,额上青筋显露直跳,有些忍耐到了极限。
“够了!”他大吼,瞬时震住全场。
“这是朝堂,尔等成何体统!”
众臣顿时噤若寒蝉。
项天择奋而起身离座,走至案前,一手背在腰后、一手横于身前,左右来回踱步。
“尔等,半数主和,半数主战!然依朕,朕亦主战!”他坚定视向群臣,语声振聋发聩。
“凡事不会没有代价,朕亦知打仗要花钱、要死人。然朕以为,凡属我大齐疆土,每一人皆是我大齐子民,是朕的子民!朕受万民供养,焉能不庇佑他们!焉能看他们在契纥人的铁骑下受辱!更况乎这契纥人贪得无厌,年年扰我边境,着实可恨!若不好好打击一番,真当我大齐他来去自如!”
项天择说此,大手一挥,真霸气十足,年轻人,更身为一个统治者的年轻人,就该有这样的朝气和蓬勃进取的精神!
转而稍做停顿,项天择又几分语重心长,
“需知受辱的不仅是边疆子民,更是我大齐的脸面!契纥人既敢来犯,且不论出于何种原因,朕都必叫他们有来无回!”
手高指向天,又猛戳向地,
“朕要让他们知道,犯我强齐者,虽远必诛!”
“虽远必诛!”“诛!”
道此四字铿锵有力,响荡于乾德殿中,亦如同清风拂在了众臣心中,是所谓天子之气度非凡、无与伦比!
只是这样的皇上,还是他们认识的皇上吗?能说出这样的话,众人都有些震惊不信了。
但却因此由衷地道上句:“皇上圣明!”
是真的圣明。在场不少大臣都止不住雀跃着的兴奋,皇上一改往日,锐意革新,叫他们看到了大齐的希望;却也不乏有大臣疑惑、不喜、恨恨恼怒的,自是其间的既得利益者。
不过决定权在皇帝,他们又能如何。这些以权谋私者,项天择不动声色看着他们,不急,他会慢慢铲除。
项天择唇角微上扬,冷峻暗笑。而后又将目光投向耿继忠,笑道:
“耿老,你是三朝元老,带兵打仗多年,立下战功赫赫,可谓经验十足。如今你既提出打击契纥,朕想,你心中必然有了合适人选,不妨举荐。”
“这,”
耿继忠腰弓着回得犹豫,闻命他举荐,未免有些迟疑。暗忖是荐还不荐,就怕天子不喜、有功高震主之嫌……须臾他去了这些顾虑,只想皇上今日早朝,实有明君风范,想是大齐列代先帝保佑,皇上终得正心性,该不会猜疑于他,为得社稷,还是荐吧。
遂道:“皇上既命老臣推荐人选,那臣就推荐忠武将军孟常义。孟将军沉稳又不怯弱冒失,熟知兵法韬略,且爱护士兵如亲子,甚得士兵爱戴。故臣想,若以孟将军为将,定能击得契纥不敢来犯,扬我大齐国威!”
“好!”项天择立即赞道。
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对这老者,他绝对信任!
“朕就依耿老之言!”
说得尤为痛快,言语间竟没得丝毫厌恶,更一口一个“耿老”,叫一生杀伐的耿继忠激动不已,得新皇如此,不枉他在战场为国浴血拼杀伤痕满身!忍不住都要老泪纵横。
“孟常义何在!”
人选已有,项天择对着满殿朝臣大唤——忠武将军,正四品上官职,该也在朝上。
果他唤后,立有一中年男子出队,行揖礼沉声道:“臣在”。
项天择遂看去那男子,陌生得没什么印象,他并不了解。但见亦是张国字脸,与耿继忠该是同种类型,既得举荐,也不妨一用。
“耿老既举荐你,”项天择指了指耿继忠,又指向那中年男子,
“那朕就给你这机会。朕封你为怀化大将军,统兵十五万。然诚如梁爱卿所言,带兵出征耗费甚大亦是不便,你便先行去北疆,拿朕的亲笔诏书及印玺调北疆及北疆附近的守军,至于所需粮草守备,~,”
项天择说到此,颌垂下沉吟做顿,神色间稍显为难,转瞬扬起又道,
“就由北疆及附近郡县供给,但不得以此为由剥民脂民膏,若有不够,再由朝廷直接调拨!”
…“臣孟常义领旨。”
孟常义忙应,强压下激越的心——大丈夫在世,为求建功立业,如今给了他这样个机会,他就一定得抓住!
“朕对卿寄予厚望,”
话还没完,项天择再道。并非虚伪的体面话,怎会不希望打仗胜利呢?
“盼卿打得那契纥不敢来犯!朕也不会再派监察大夫束缚卿的手脚,卿且去北疆,大事回报朕,小事自行裁决。”
不再派监察大夫?孟常义听在耳里,脑袋有些发晕,反应过来后着实大喜过望!自从新皇听严桧谗言,决定派什么监察大夫,每有战事他们这些武将就被什么都不懂文官或太监压着一头,有功劳首先是监察大夫的,有过失首先是他们担着,怎能不叫人气馁愤怒!
如今,皇上对他如此信任,固然有耿公的情分在理,亦是皇上自身英武!
君可知得遇明君,是为臣子的最大幸事!便见孟常义情不自禁跪地,匍匐喊道:“臣,孟常义,领旨谢恩!”
……
“皇上、皇上,适才您朝上可真威武!内臣对皇上敬仰佩服得是五体投地呐!”
早朝过后,从乾德偏殿出,过道廊回寝宫,小德子一张嘴这一路就没停过。
“皇上是真英明啊!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看那些臣子,不都震慑于皇上龙威~!”
…
道项天择今日所做所为,确令群臣和在旁侍奉的宫女太监耳目焕然一新。
小德子首次跟着上朝,为那气势所服,效力在这样的皇帝身旁,仿佛自己也有多大脸面。而跟的时日已久,他知道皇上看上去威严,实则对待他们这些下人很好,故而也敢稍放肆得说些听着像谄媚其实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
“够了够了,”项天择摆摆手、缓声道,言语间并无厌恶责备,“先不回坤极殿了,带朕去看看那个被关押的姑娘。”
“好嘞~,皇上。”
…
临近坤极殿的一间破落小屋,许是因少人在意打理,屋前杂草丛生,屋上瓦片亦是破烂有损坏。项天择刚下朝,想着救回的那姑娘拖着不解决总是桩事,便朝服都还未换,直接命小德子领着来了。
“都在这等着,朕自己进去。没朕的命令,谁也不要进来。”
到门前,项天择吩咐道。竖手止住身后随从,又示意看守的太监不必行礼迎拜,而后上前,太监自是取下钥匙开了锁,项天择便推开门、径直一人入了屋。
放眼扫去,屋子里陈设很简易,一张木床、一张方桌、一张圆凳,除去最基本的生活所用,再无其他。
“昏君、昏君!”
屋里果一女子,哀怜得坐在床边,了无生气。却瞧见有人进来,穿着龙袍、带着平天冠——是皇帝项天择,女子双眼陡然便放出幽光,旋即大骂着扑了上来,
“昏君、昏君,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道上次尚还有剑可用,但现下,手头却是无兵器。那女子激动之下、忘了旁的圆凳,却是直接用起最原始的——拿手做拳,在项天择身前一步,猛烈捶打起他胸膛来。
一下又一下,她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
“昏君,昏君……”
简陋的小屋里,女子仍在继续,她一下又一下的打,一口一个的“昏君”,道初时力气还大、声音也是激愤,却到越后,那力气渐渐用完,女子大骂得喉咙都沙哑了,更是直接嘤嘤作泣了起来,清泪行行,
她恨仇人就在眼前,可她却无能为力!恨这样弱小的自己!
项天择在此期间则一直站着稳稳不动,看那女子,任那女子捶击。甚至为怕伤到人,把练出的仅有的几丝护体内力都暂屏去,怕一不小心伤到这女子——
毕竟他是有愧的,更融合了前次的记忆之后,他知道这一切不是别人,就是他自己最终下令做的。
过去三年,因他一句话、一道旨,多少幸福安康的家庭幻灭,纵使有奸人在旁诱惑,他终究脱不了这个责任。
“昏君、昏君……”
那女子呐呐得喃喃自语,始终不过就这两个字。无力到连捶打也没了,抓着项天择的衣服身体发软下滑,瘫坐在地,双手沾满灰尘,头平着,眼中空洞麻木无神,滚烫的泪珠一颗一颗斗大落下,湿了一块又一块。
泪流满面,我见犹怜。
“对不起。”项天择轻柔道,稍稍别过脸去。
“朕过去三年来多有胡闹,因朕的无知和狂妄自负及小人谗言,朕失手处理了不少清官,亦知现在说什么也无法挽回你的家人。朕在这向你道歉。”
项天择说着,向地上瘫坐女子深深鞠了个躬,接着再道,
“且问你父亲是谁,可是青苓郡太守郭仪?”
青苓郡太守郭仪,即便项天择重来一遭也依旧印象深刻——两年前,他为在宫中建巨型假山园林,特命从各地往京运动各种岩石,蜀地花岩便是其一。而郭仪时正为蜀地青苓郡太守,却为百姓之故,抵死不奉诏,天下臣子何其多,只他一人那般执拗!
叫当时气盛的他肝火大动!挥舞着长剑命人将那郭仪羁押到京来,更随后在严桧的推波助澜下将郭仪及其子斩立决,其余人等则悉数充作官奴。更换上个只会听上命的新太守,蜀地花岩自此源源不绝。
现在想来,严桧那时在其中那样诱导,固然有讨好成分在里,怕亦是两人政见不和,严桧好安插个自己的人去蜀地。
而这女子,项天择再看向那女子,定定得看去,五官神情,真与那郭仪几分相似。
道忽而就被报出家门的女子身子一震,仰头直直看向项天择,想到因他一道喻旨自己家破人亡,瞬间凄苦又更生,哪还怕什么皇帝的威严不可冒犯?
若非执念于大仇,娘亲死后她就不会苟活于人世!
“昏君、昏君,你还记得,你还记得!一句对不起就能偿回他们的命吗!”便不知从何处又来了力气,女子又扑将上来,奋力使拳头打。
然项天择却不想再这样没完没了,他侧身避过,但见那女子止不住要跌跤,下意识又斜前一步让人倒向自己,便这顿打,始终也避免不了。
“确是朕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一家。朕现在除了说这句话也做不了其他更多,但朕保证,朕日后会给你交代。待朕除了奸人,朕会平反一切因朕过而枉死的官员,给他们在这世上正名。”
女子一边打,项天择一边说,打击声和人声交杂在一起,他也不管她有没有心思听亦或有无听到。
待语毕,项天择又突左手食指中指并拢,点上女子某处穴道,女子便保持着腿微曲、缩回手正要打的姿势动弹不得。
“昏君,你要做什么!要做什么!”不能动,可话还能说。女子不由大骇,更见皇帝把自己抱起向着床榻走去,便更恨恨急切怒道,
“昏君,你休想糟蹋于我,休想!还说什么给官员正名,依旧是狼子本性!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内心深切恐惧,女子只能靠言语鼓势,眼大瞪得像要吃人似的。
而项天择呢?项天择有些无奈,听那女子咒骂个不停,他都忍不住想这样不累吗?
一张嘴说得再上天入地又有何用?不还是报不了仇。所以吵闹的不怕,怕的就是将情感深埋于内、心机深沉之辈呐~,诸如前次他那杀人不见血的亲爱弟弟。
项天择不由感慨横生,抱着人只将她放到榻上就径直离去。但见他前走了几步,忽停了下来,随后微微向后侧过脑袋,瞥看冷道:
“朕言尽如此,信与不信自在于你。将你点穴不过是看你情绪激动,朕不便脱身又不想伤你,未有半点於旎心思——朕心中早有喜欢的人了。待半个时辰后,穴道就回自行解开。
而对于你家的事,朕还是要说朕深感歉意。朕知你必对朕恨到了骨子里,也必定对朕的话抱有怀疑。不若你在朕身边做个宫女,看朕怎样履行诺言、弥补过失。待一切了结,朕必定会为你父正名,亦会,下罪己诏诏告天下。”
项天择言得笃定,末了不知是想到什么,眼中闪烁不定,忽又不说了。须臾后但听他放低音,思量得又道,语间不无遗憾懊恼之意,
“终此事根源,皆因朕欲兴土木,罪责在朕。故今早朝之时,朕已下令废除征集令,今后蜀地花岩,连同大齐其他地方的名岩概不再收,再不会有百姓因征收岩石而受苦。朕亦为你曾经受到的苦难由衷向你道歉。”
话罢,项天择大步离去。离开前他仍命人看管,却是不再命人锁门,准许那女子小范围移动。而他自己,则要回殿,处理移送过来山堆似的奏折,修习《九阳》。
…
“小姐小姐~。”
皇城凤鸾殿,苏菡一如既往在抚琴,袅袅琴音寄托着女儿家袅袅哀思:与心中人相离万里不得聚首,更已嫁作他人妇,虽不曾真正背叛他,可终已是残花败柳、不洁之身。
只能尽力为他探听一切情报,却不知远在万里的冤家可曾知她的刻骨相思,又可像她思念他那般得想着她?
苏菡念及此,脸上不禁遐云飞起,道这般光景若叫项天择看着,必是又爱又妒。
“悦儿,莫急。慢慢来,你这性子,总也改不了。”
琴音戛然而止,苏菡看向与她自小一同长大的婢女,嗔怪间又是一种风情。
“小姐小姐,我听人说,皇上今天早朝可有气势了!吓住了一帮臣子!”
“哦?怎么有气势,你且说叨说叨。”
“皇上将严丞相训了一顿,罚他半年俸禄、禁闭一个月呢!又派秦大人去竹南赈灾,派孟大人去打击契纥,废了征集令……”
那来报婢子一边说一边伸着手指头看着数,到最后怕是自己都乱了,索性双手尽可能划拉出了个大圈,
“反正,反正就是老有气势了!
…哦,皇上、皇上还说了句老厉害的话~!”
“什么话?”
“好像是什么,犯,犯什么,哦,是犯我强齐者,虽远必诛!”
……
苏菡有点惊了,犹是听了婢子沁悦那最后一句“犯我强齐者,虽远必诛”——这句话,记得天佑哥哥曾私下对她说过,项天择怎会知?还一模一样。可他,能有如天佑一般的气魄胸襟吗?
而昨夜那纸本已反常,今早突然早朝更做出那些决策就更是反常,苏菡不由得出个结论:项天择明显有些不同了——这是个不得不重视的问题,苏菡遂正色道:
“悦儿,拿纸笔来。”
…………
晃晃数月,时间最是不饶人,每日练功批折、三日一朝,循环往复间不知不觉重返这生竟已过了这般久。
道那日救回的姑娘名唤郭筱,终是答应了在项天择身边做个使唤宫女,磨磨、倒水,做些粗浅小事,但无得太多他人在场时举止间却对项天择颇为不恭敬,而项天择念及她一家毁在他手也就不多怪,每每笑笑了之,颇显男子风度大气。
倒令郭筱心里复杂莫名,说不出是何感。
至于苏菡处,项天择时常坐坐、写些书信送去,恨不能日日与人腻在一起才好。奈何她对他着实冷淡得紧,甚至可称厌恶,而修习又不能耽搁,根基若不牢,纵有神功在手,亦是徒劳。
项天择便索性将重心放在修习《九阳》上,只醉心一事时便不免对另一事少了心思。
亦不知是身体太适合那尊者所给功法还是其他,虽才短短数月,内功方面竟已稍有造诣,而内功已有,外功亦不妨练习,项天择想双管其下。
每每思及以后,此时此刻就更对自身实力渴望。
而练功场所,皇宫大内自不方便——宫中人太多,守备深严,亦不知是否有其他耳目。
项天择便每每入夜,下令寑殿中人都出去、不准进来,只对身边小德子,及那女子告知真情,吩咐他们好生把守,自己则每晚翻宫内大墙而出,于京城南郊一幽僻少人的树林中苦练降龙十八掌及凌波微步。至于独孤九剑,因其旨在剑意,项天择决意修行更高时再练习,怎可一时便求得尽善尽美?他自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
“亢龙有悔~!”
深夜下,长空繁星点点,却听一林丛中有人放声长啸,忽而一掌击出,周身气流涌动,他人不可见,那人却能感知涌动的气流隐隐成龙形聚合,向前扑啸而去,夹着硕硕风势,击得那人正前一棵有人双掌合拢那般粗的小树“嘎”从中而断,更带着两侧灌木、杂草随劲势摆动、簌簌作响。
不必多说,发掌之人自是深夜出来练功的项天择了。
他见击倒了那棵小树,收势作罢。伸出双手,翻来覆去,有些难以置信自己那一掌竟有如此威力!
更况乎还只是第一式,且第一式他也只熟练了个五六分,不禁大喜过望!
扬起头望向天,月色正明。项天择心道他出来已一个时辰有余,不宜在外久呆,神思流转间运起双足,练习着“凌波微步”往皇城方向而去。
…
盏茶片刻未有,项天择由城郊奔至京安达官显贵聚集区。
运着那极上层的轻功,项天择只觉自己双脚都未曾踏到地上,似有隐形的一层空气将他与地隔开,又无白间人物打扰,以致速度极快。
不由大快,前生武侠梦竟得今次重返实现!项天择心中忽豪气横生,都想“嗷呜”呼啸!
他便一会入上房梁,一会又奔下到地,视野所及,房月夜城墙,觉万事万物都囊括到自己眼中!
大丈夫当如是!是以每个男儿心中或都有武侠梦。
“嗷呜~~~”
终忍不住那激越之情,项天择仰天长啸,啸过方心思稍定,遂更加快步速往皇城奔去。
……
“别跑,别跑!”
“竟敢行刺相爷,我看你是活的腻歪了!”
“兀那贼人,等落到我等手中,叫你生不如死!”
…
数月修习内功,练得项天择耳聪目明尤甚从前,他至半途忽听得声响,又听有人说相爷,心道莫不是丞相严桧?
有人刺杀严桧?是哪方人物?不由就来了兴趣,项天择遂顺着声赶去。
等有几人在房梁间跃涧渐现得他眼中,皎皎明月在上,项天择得以看清,一人着夜行衣奔赴在前,虽一身烟却遮掩不住她曼妙的身姿,另几人则家丁装扮追击在后,口中振振有词,甚至于最后都说着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观那形势,显是那后几人占得上风,而在前之人则渐后力不继,几个房梁跃后,前扑后赶,双方间距离越拉越小。
情势于那夜行衣女子,实可谓万分危急!
项天择不由分说,不容多想,快步前去,眸里印着那些人,脑中只一个念头:
那人,得帮!
,!
皓月当空,风声凄啸,本该万家享梦之时,却说长空之下、屋舍之上,正上演着场你追我赶的竞逐大戏。
“贼人,别跑!直接让我等把你押到相爷那去,省得受多的皮肉之苦!”
“呔,就是!小娘们,劝你歇歇,反正迟早也要被我们逮着,不如先让爷几个享受享受,也叫你一体那人间极乐!哈哈哈~”
……
但听污语连连,项天择都忍不住皱下眉头,他从侧奔赴,密切留意那些人动静,只见前那女子明显已处于劣势,却忽身稍滞、速度减缓,扭头,手一划掷,方再回转,继续奔逃。
而后追着的,则见有人侧身闪避——莫不是觉说话太难听,所以隐不住发了暗器,项天择心道。
可这样,难免会追得更快啊!不由凛然。项天择转念又忽想到他未易容装扮,若被那些人看出他是当今皇帝、告知严桧,怕会打草惊蛇!
便一边运着凌波微步奔去,一边从衣袖上撕下一大块覆住半边脸,系于脑后——好在他此次出来为避人耳目穿着未绣龙纹的便服,也就不担心暴露身份了。
…却说夜行女子那头,她已然危在旦夕,后头的严府管事、供奉紧追不舍,相距不过丈余,也就一两个呼吸便得追上。
不由紧张大作,难道今天当真要命陨于此!女子暗道,想到此间情形她无援手又负伤在身,怕是逃不过一死了~。
心下绝望至极,女子从贴身衣物中拿出粒极小极小的药丸来,
道她看着那剔透药丸,露外的一双眼里神采坚毅,心道纵是死,也不使自己辱于敌手!不能损天道盟声名!更不能,让他们知道半点关于天道盟的消息!
转念间,女子已然有舍生取义、慷慨赴死的准备。
“贼子~,束手就擒吧~!”
果然,两息后,那从后追击的四人如期而至,其一人临空跃起,身斜倾,以自落之势兼自身之力一掌劈向那女子胸口处,却以其势之急、其势之利,虽看得出那出掌之人未出全力,想是怕一掌毙命不能得更多信息,然这一击若落实,那女子必再无还手之力、任人摆布,而那其他三人,则左右前三方拦堵,叫那女子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更三人中有一人,眼疾手快观得那女子欲往口中吞服什么,他知江湖上的技俩,心一急连忙横着打断那女子动作,不怀好意取笑道:
“嘿嘿,小娘们,想自杀~?爷几个都在着呢,能让你死了去~?且叫爷几个看看你容貌才是~,哈哈哈”
空中,顿时响彻着那人下流龌蹉的****声,围堵的其他两人也都纷纷笑而附和。
如这般,似俘虏,也不过瞬间之事了。女子心一横,知逃脱无望,另一手直接掌向自己天灵盖而去——道她虽身受重伤,可这一掌去得又快又猛,而他人又未料到一个女子有这样勇气,阻击不及,女子死生就在须臾。
却说时迟、那时快,忽有一人从几人间隙突入围中,一手出掌与空中那人对击,另一手则牢牢抓住女子欲掌击自己天灵盖的那手,
“别干傻事。”那人轻责。
他虽看着空中那人,但那话自是对女子所说。至于那人是谁,自是前来搭救的项天择。
但见项天择先是与空中之人对击一掌,那与他对掌之人猝不及防下未受得住这强横掌力,于半空被弹开,触着房顶后连连向后退了几步,直至边缘才堪堪停下,使得瓦片都滑落到了地上几块,“啪~噼”又碎裂成了更多,声音异常清脆。
而项天择来不及理会,与那人对过之后便将注意转向围堵三人,但见他脚下凌波微步、手上降龙十八掌,配合得完美无间,那掌虽才只会一掌还未全,可耐不住掌法威力之大,更耐不住凌波微步变化多端、灵巧,叫人捉摸不透。
那三人于是各只一回合便被项天择使掌击出了局,而项天择则轻拢着那女子退外,以防被那四人包圈——想若被围裹其中,怕还是会凶险不少。
由是一方两人、一方四人,那两人男轻搂着女子肩侧,那四人则合聚到一处,双方互相忌惮——项天择顾忌对方四人,人数占优,而他这方只他一人还具战力;那四人则顾忌项天择掌法强劲、步法精妙,他四人虽行走江湖多年,却是见也没见过、听也没听过还有这般奇巧的功夫。
故一时僵持着谁也不先开口,气氛紧张凝滞到了极点。
却以周遭风势之大、急,更忖得此时的暗流涌动,吹得项天择用来遮面撕下的衣袖翩翩,他自一心留意着对面四人举动,不曾注意怀中女子正看向他,恰逢衣袖飘飞,又以女子离他之近,得以看清他容貌。
便随后,得见那女子眼眸深处,焕发出惊异神色:
“是你?”女子樱唇轻启,听得低声微呼。
项天择乍闻这话,诧异间正疑惑欲问:“姑娘认得~”
“敢问是道上哪位朋友,可否告知名号、结个善缘。”不妨那间适才与他击掌之人忽抱拳拱手问道,
项天择便立即正了神色,遂又将重心移回那四人,冷道:
“不过一籍籍无名的过客,看不惯你四人欺负一女子,遂出手相帮罢了。”
话及语气当真显得项天择一身浩然正气。
“竖子,可知…”
不过那话一出,四人中有脾性大的,顿出口要斥,却与项天择对掌那人横手拦住了他,眼神示意退下。那人遂悻悻退后。
“阁下也真谦虚了,”见那人随即又抱拳道,
“阁下的武功精妙莫测,便是现在还无名声,他日江湖也必会有阁下名号。不过此人~”
那人说着,转而又看向项天择怀中女子,语调悠悠拉长,旋即轻笑再道,
“此人~,呵,我奉劝阁下还是勿管了,以免惹祸上身。”
下一秒那人又指向那女子,冷道:“需知这人可是敢刺杀当今丞相的胆大妄为之辈!阁下莫不想与朝廷为敌!”
“就是,我劝你,赶紧放下她滚蛋,”旁一人附和道,眼神间尤为不屑,“别想什么英雄救美~,小心等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呵,项天择则冷眼旁观,并不在意这些人什么反应,只觉体内血液阵阵翻腾上涌——修习了数月,还不曾与人打过呢!而眼前这些人这样狂妄作势,可不正是练手的好人选!
纵使打不过,他也有信心跑的过!
可怀中女子,不能不顾及。项天择遂微斜下头,向着那女子轻道:
“我想,和他们打上一架,你现在这样,没问题吧?”每每面对女子,就不由声音放软了些。
项天择不知他这样有多温柔,惹得怀里那女子微怔,稍时点了点头,缓缓道:
“我没事的,你打吧。”
面上忽有些烫,女子只道自己肯定是脸红了,还好穿着是夜行衣不会被他察觉,却下意识抓着项天择衣服的手微紧了紧。
亦不禁疑惑,明明上次见他,他还是毫无内功根基,怎才别数月,这内力已可当得江湖上二流下等高手,那一掌和脚下步法更是玄妙无比,可是得了什么奇遇吗?
正想时,那厢项天择和对方四人已快冲突上了。
“那狗丞**臣作祟,刺杀得好!待他日我武功练到家,我也去刺杀!这女子,今日我是保定了!你等,放马过来就是!”
“好!阁下你既不识抬举,那也就别怪我等不客气了!”
“劳资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一会定要打得你哭爹喊娘!”
“看你就是贼子同伙,将你这厮一并擒去,定能在相爷面前邀得大功!”
话不投机半句多,那四人言语攻罢,齐齐冲将上来,
但见其两人在前,一腿提、一腿伸,脚轻点地,跃起约丈余,一人使拳、一人使掌,一者攻胸口,一者攻肚腹;而另两人绕至侧,出腿分击项天择左右侧腰处,或欲以脚力暂夹住项天择,使逼得他不得动弹。
瞧四人拳脚相夹、来势胸猛,配合尤为默契妥当,早年也曾一起闯荡江湖,小有威名,只后年岁稍大,厌倦了江湖中的血雨腥风,便齐齐投奔严桧,做个管事供奉,图个安稳舒适日子。
便不免武功稍有懈怠,然凭往日经验配合,对付项天择这么个招式虽巧虽高、但出手就瞧得出是个生手的毛头小子,他四人觉并不多难。
“纳命来~!”
但听挥拳那人叫嚣,拳头带动周围风势扑来;击掌那人一掌劲力绵厚浑纯;两侧弹腿则张缩自如,
项天择还是首次与人战,况乎如此凌厉攻击,只能先强定心神,将怀中女子抱紧了几分,神情凝重,脚下点地侧滑避过,而后一掌拂而击出,紧接连连后退,以防再入包围。
“小子,好霸道的掌法!”
那厢四人中有人喊道。但见他们互相交换眼色,继而再通通攻上,或拳或掌或腿或爪,人影虚晃,比之刚刚又更强力了几分。
而项天择初时还显得手忙脚乱、应付不来,身上各处挨了几下,兼那几人眼尖,欺他照顾着怀中人,更加大力度攻击女子,项天择无法,又替了那女子挡了几下。
如此往复,本该陷至弱势,岂料项天择适应过后,竟越战越勇,步法更玄妙多端,掌亦是随发随出,那四人越至后,竟反讨不到好了。
“什么武功,这样奇怪厉害!”
几十回合下去,四人中有人暗暗斟酌,他心一狠,暗绕至背侧,抽出腰上做带的软剑来,
随即挺剑便刺、无声无息,项天择顾着应付其他三人,哪有留意,那剑转瞬便至,
“呲~”
但先闻利响,而后闷响,利剑,没入人体。
,!
皓月下,屋舍顶,五人的争战恶斗仍在继续。
彼时项天择正专心对付三人连攻,都未曾注意那第四人去了何处,却不妨怀中人忽使力挣脱他怀抱,一侧步移向他后侧,不由疑惑,项天择反过那三人攻击,匆忙间偏头正待看,却只觉女子背紧贴着他背,身子点点不住地下滑。
犹感不对,项天择忙于间隙中扭过脖,两眼随即轱辘大睁,他看到了什么——那夜行衣的女子腹间竟插着柄长剑?
而那剑柄,清晰得正被第四人握在手中。
其中前因后果,扫去自是再清楚不过,刹那明白了一切——项天择顿怒火中烧,“嚎~~”口大张,向着持剑之人,如野兽般咆哮出声,修习了数月的《九阳》于此刻展露无意;更同时双手划过圆,两掌和而击出,蓬勃劲力自掌中催发击出,
打得那第四人远远飞出,手则顺势拔出长剑。更兼之咆哮声中所含内力,那人正面受此二击实不得了,飞出后直坠向地,重重砸下,似五脏六腑皆翻滚移位,“噗~”不由好一口热血喷出,溅了四下
…“姑娘,姑娘!”
“唔”可那人利剑一出,夜行女子就不免更伤,她身体本就重伤不稳,骤然少了撑力,呻吟着更摇摇晃晃轻倒似纸片要滑下房去,项天择赶忙抱住了她,低声唤她,双手分稳在她两手上,急道,
“姑娘怎的这般傻?都伤成这样了,还舍身替朕,替我郑功挡这一剑,让我自己来不就行了!纵受了一剑又何妨,我郑功仍能带姑娘一起逃脱!”
差点说了自己真实身份,项天择忙胡诌了个假名,他稳住那女子,眉头紧皱深凝,神色间不解含着动容与隐隐疼惜。
“你,你不也是,救、救了我。”而那女子,全倚着项天择,吐气如兰,然回语已听得出无比虚弱。
“兀那小子,回家去谈情说爱!”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好不感动,惹得气氛於旎,易生情动,然对侧三人岂会在旁干干看着?
但听前一人指着鼻子骂,后一人即刻又道,
“竖子伤了我三哥,还想跑,往哪跑!爷爷我今就叫你血溅当场!”
遂三人立刻冲上前来,项天择便不得不暂放下女子,将其安置好,而后正身而立,体风拂面、月明清,又三人同时冲上,拳脚攻值想来已输出最大——人的潜力正在此刻而发,烟暗中项天择忽有所感有所悟,
玄妙之处非言语所能明说,只觉胸中浩荡,正与“降龙十八掌”浑厚纯绵、浩然正气相合,
便见项天择忽左腿微屈,右臂内弯,右掌划一圆圈,左掌覆压上去,“呼”一声,向外推去。
“吼~”隐约还有赫赫龙吟。
“亢龙,有悔!”
掌推之际,项天择同时大喝,声自腑内发出,犹为浑实。道危急时刻降龙第一掌竟悟得圆满,虽内力还未全备,但掌力已全竞,九阳亦非俗法,更兼那尊者改善,项天择数月当得常人所练七、八年的内功,故而他这掌不可小觑。
叫对侧正逼前来的三人受到那掌力,竟比之前应对他们时又强了数分!不由心下大骇,攻势锐减,回手防避。
就更给项天择逮着了机会,他已然无心恋战,遂抱起女子,向着皇宫方向夺命狂奔,而那三人自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了。
……
“姑娘,坚持住!坚持住!一定要给朕坚持住!”
项天择一边奔,一边不忘与那女子说话,手上湿黏又温,自是那女子伤口流的血液,他深怕她没了精神,睡了再也醒不过来。
待过了半柱香功夫,皇城现在眼前,项天择纵身飞跃,内力提劲、轻功相合,数十尺高墙转瞬便跃,他抄小道、近道、人少处直向坤极殿奔去,临到中途又忽觉不妥——
他出时独自一人,回来时突然抱了个人,难保坤极殿附近不会有严桧等的宫内密探将一切看在眼里,又恰恰严桧刚遇刺杀,莫不太巧?更他这些时日小改小动,怕是已引起对方警觉,再惊动不知又会添上哪些变数。
项天择暗思,立改了方向,转一间偏僻杂屋而去。
“姑娘,事到如今,朕也不瞒你了,朕正是当今皇帝项天择!感谢姑娘为朕挡那一剑。姑娘且稍在这呆上片刻,朕有不便,不宜直接带姑娘回寑殿,等朕返,定派人立即来接姑娘!”
“咚”
到了地方,项天择一脚将门踹开,抱着人进里,里头当然是暗沉一片,他寻了个平稳的地方将人放下。
旋即与那女子对视,眸子所显甚是诚挚,情急之下他握上她手,紧了紧,话中深深抚慰。
而那女子听他说罢,轻点了点头,强应了句:“你,你去吧。”举止间对项天择表明的皇帝身份她似乎并没那么惊讶。
项天择只道她是重伤垂危,不疑有他,出了屋合上门,忙驰往坤极殿。
…
“皇上。”
“皇上,皇上回来了~。”
复人归,守殿甲士单膝跪地呼喝相应;小德子亦唤着忙迎了上来;郭筱倒是杵在原地未动,只蹲下身瞧有恭迎意思,她似对项天择不甚在意——然人出现那刻,她却是暗的眸一亮、隐约焕发神采,可这一点,道她自己都不知悉。
“小德子,随朕进来!”
项天择对这些人视而不见,大跨步入殿,步履匆匆。
他既唤小德子,小德子忙跟着进来,郭筱步子一动,本也想跟着进去,可转念想皇帝并没叫她,她进去做什么?便仍站在原处。
小德子则走至近前,项天择继又示意他附耳听来,小德子疑惑,却也应命,附耳过去,
项天择遂在他耳边轻言:
“你带上几个心腹,再带床棉被,去xxx,里面有个姑娘,救了朕,受伤很重,你用棉被将她裹覆一层,以免让人看出她受伤。再把她抬到这来,动作一定要稳、轻,不能再伤了她。办事也一定要隐秘,不要叫太多人知道。”
道项天择附话期间,小德子听着,时点点头示意自己清楚了,等听项天择语意尽了,躬腰道:
“内臣知道了,那内臣这就去。”
“好,快去快去。”项天择挥手忙道,语气颇为焦急。
等小德子走了几步,都快出殿了,他又忽叫住了他,
“等等、等等。”
小德子便不得不又退了回来:“皇上还有何事吩咐?”
“瞧朕急得都给忘了~!顺便命人去太医院拿些金疮药、伤药、包带过来,再去端些热水来,就说朕夜间出玩时不小心跌了把自己伤了。”
“是,皇上。”小德子低眉顺命,忙出殿寻了些人、分两拨,奔两地方而去。
……
过去的永不回重来,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明明与往日一般无二,项天择却觉此时此刻犹为漫长,他将身上撕了衣袖、带血的衣服换下藏好,心里一直惦记着偏屋中那位姑娘,却又不便亲身去看,否则怎会只身一人返殿?
故而他左右踱步、徘徊不定,心里难平。等远远瞧见小德子来了,更见他身后几个人抬着个东西愈近,心便愈定。
待人终于进了殿里,另一波人也恰同时进殿,拿了些小瓶小罐,端了水盆进来。
“皇~”吩咐完成,小德子当即要复命,项天择却不待他说话,忽忽走上前去手伸着指挥那些太监:
“快,东西放到桌子上,人抬到床上去、抬到床上去!”
那些太监于是乖乖将人同被一起放到龙榻上,而后两手合着自然下垂,头压低与地平行。
“好了,出去出去,通通出去!”
项天择不耐烦挥手大喝,床上女子此刻牵动着他心,他坐上床边,去了那面罩,
立时不禁失神,看那女子柳眉弯弯,睫毛长长微微地颤动着,琼鼻挺秀,香腮微晕,瓜子与鹅蛋相兼的脸型尤为别致,甚是美艳,皮肤则白皙凝脂、如霜如雪,似吹弹可破。
恰“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羡彼之良质兮,冰清玉润,羡彼之华服兮,闪灼文章。”
项天择失神,权因对美的欣赏,叹这女子之美,不过比菡菡略差了那么筹罢了。
待忽见女子蹙眉似极痛苦,他才恍然番醒,暗怪自己见色忘事。
“姑娘,姑娘~!”项天择凑近忙唤,却不见那女子回应。伸手叹去鼻息——还好人还活着。
着急下他又恍然想到什么,突重重拍了自己一下,随即伸指在女子身上轻点了几处穴道,
“怪我、怪我,太傻了!她这样重伤,我竟忘了封些大穴阻滞血液流通!”
项天择喃喃自责。
转而伸手就要扒女子衣服给她擦拭上药,却道伸到一半突然停手,尴尬悬在半空,
“傻了,傻了,”不由更怪责自己,“我这不是占人家便宜吗?肯定得是宫女来的,叫谁呢?”
转念项天择忽想到一人,向外忙叫喊:“郭筱,郭筱!”
…
“什么事。”
道郭筱奉命入殿,扫见殿里空荡荡的没什么外人,张口便尤不客气,随便施了下礼,两眼瞥看,态度好似恶劣。
实则,在项天择唤她瞬间,她是欣喜的,不过那欣喜太淡且转而逝去——她自身亦毫无察觉。
然项天择倒不管郭筱失礼之处,数月来他也没计较这些……只示意她床上女子,而后长话短说:
“床上有个女子,重伤,救了朕性命,对朕有恩。朕与她男女有别,不便为她疗治,请你施以援手,所需物事俱在桌上,朕在外候着。”
边说边向殿外走,等话完,人亦出殿,项天择“吱”合上殿门,再不管里间动静。郭筱虽未言,但他知她善良必会救。
而他,则可着手处理另件事,遂看向小德子,道:“小德子,跟朕来。”
小德子忙跟于项天择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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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深似浓墨倾洒,宫帏大内静谧非常。项天择负手抬头望满天繁星闪耀,小德子拘谨在他后,不明缘由,不敢发一言。
主仆二人于离得侍卫远处,殿石柱矮杆之前,临着通乾德大殿的长道,二人间气氛似几分怪异,小德子心中未免惴惴,想皇上叫他是为哪般。但见须臾项天择忽手指繁星,朗朗道:
“今日夜色甚好,星空甚明。小德子,你说可是?”
“啊?”小德子语塞,不知皇上怎得突说起夜色了,这看来是,必有下文呐。
他便不动声色,立笑应:“自然是很好的。内臣看这天空,虽不懂星象,但内臣以为必是代表皇上的紫薇帝星最明的!”
“哦,是吗?”项天择听又被阿谀了一遭,头微向后偏、眼向后瞟,唇角扬起,不置可否。
让人特意跟来,自然不是为谈论夜色星空,项天择想做的,不过是再好好敲打敲打小德子罢了——他知他这么些事,可不要被严桧之流拢去了。
遂悠悠言道:“小德子,你之前是什么职位。”
“回皇上,”小德子不知其意,惟老老实实答道,“内臣在未得侍奉皇上之前,只是个没有品级的小太监。”
“嗯,好。”项天择点了点头,“你跟着朕也有些日子了,朕倒还未问你,是因何故入得宫来。”
这一问叫侍候的小德子听得瞬间呆滞,他乍被勾起往事,尤为心酸,回话也慢了拍,语气竟多了丝怅惘苦涩来:
“内臣自幼家贫,有弟兄三人,内臣为仲。爹娘养不起四个孩子,又听人说去宫里没准能谋得好出路,便决意从内臣兄弟四人挑得一人,大哥得承家继业,两个弟弟又着实太过年幼,不得已只能挑了内臣进宫来。内臣便……做了个太监。”
话至尾,已是几多无奈。但小德子立又话锋一转,欣喜道,
“不过内臣现在蒙皇上恩宠,待遇已不知比以前好了多少。每月都有结余寄助家里,爹娘、哥哥嫂嫂还有两个弟弟知道内臣在皇上身边办事,都说内臣给家里带去了大大的荣光!”
又是悲又是喜,又是无奈又得庆幸,小德子的一番话里夹得意思太多,项天择听时上下唇张了几张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叹何人都有不得已处,或因这或因那,可生活每分每秒都仍在继续。前世通过努力或还可出人头地,今生却是有些东西一生下来便已注定,任你如何挣扎亦难改半分。
所以许久,想要说的一些诸如安慰的话,项天择到底没说出来。张嘴只道出了些冰冷生硬、恩威并施:
“朕之前对你说的,你虽为内侍,然史家千秋工笔未尝不能有你贤良之名,朕还一直都记着,相信你也记着。
朕亦从来信奉‘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因而朕对你,十足信任。
宣治今已三年,朕登基为皇亦已三年,”
项天择背手远望忆及往事,自是前次往事,说得便不免慷慨激昂,但声音仍能控制着使不被他人所闻,
“年少轻狂时朕亦犯下错误,如今那错误愈益增大,朕幡然醒悟,决心在朕尚能控制的范围内将那错误扼杀修补!所以朕欲布局,布局中容不得一丝一毫差池,小德子,朕想你在朕局中的作用必不可小视!”
一人叙说一人细细听,怎知那话题忽引到听的人身上,小德子顿错愕失声:“内臣?”
待反应过来,立即跪下复道:“内臣若得为皇上效犬马之劳,臣,死不足惜!”
“好。”项天择淡淡应了,“朕只要你的忠心,不要你的命,你起来吧。”
“谢皇上。”
项天择话意未尽,便继续道:“朕只不想在关键时刻被亲近之人暗算,朕为重情重义之人,盼你莫要叫朕失望。
你不负朕,朕亦不负你,朕决计不会亏待了你。财物名望权位,他日朕都可给你。且朕不仅可予你荣耀,更可予你家人荣耀,你弟兄三人,他日或皆可获个闲散职位,一生无忧。想来那时,你家人更会以你为荣!
而此等殊荣,天上天下,惟朕一人可给!你好好做事,不背叛朕,朕会实现朕今日所说一切;然倘有一日,朕知你有与他人勾结,朕也保证,朕绝不手软!”
还是首次开诚布公这般亲密交谈,小德子才刚站起这会又再跪下,只因唯有“跪”可表达他对皇帝崇敬之意,但见他继而头重叩,听他诚惶诚恐道:
“皇上,内臣本是个籍籍无名、受尽欺负的小太监,蒙皇上青睐,臣方可扬眉吐气,断不会忘了皇上对臣的好来!臣对皇上之忠心,天地可鉴!与他人勾结而损害皇上之事,内臣,断不会做!”
话听似好像急于推诿,却是半点没的虚假,表忠心亦是真的忠心。
项天择静静听罢,不置多言,瞥看匐地的小德子——他的目的该是达到了吧?隐患,也该是除了。
那是时候回殿看看那女子了,项天择心道。遂径直回走,只与小德子平时,他顿了一顿,侧头向他轻言:
“莫要让朕失望。”
而后挥手缓步离去。
……
道值深夜时分,万家烛火渐消,京安城偌大之严府却仍是灯火通明,上下乱无头绪、惊魂未定。
只因他们刚经历了场刺杀,且被刺杀的还是严府的当家主人——当今宰辅,手操权柄的严桧严丞相。
道严桧为相两年,积威日深,府上守卫森严,两年来相安无事,他职场情场得意,独子女婿又都同样深居高官,女婿智计频出,他便每每警戒愈松,今夜他正在新得的第六房小妾房中玩乐,于那小美妞身上驰骋,
却正关键时,竟有刺客从屋顶入,当即就下得他身一抖,胯下萎靡难振!
美人面前出劲丑相,安全和脸面双威胁,怎能不让他大动肝火?可恨府上那么多守卫都没困住那女子让她逃出了府去,更可恨自己高价请的四位江湖上的好手,出去追了良久,竟空手而归!
“你们,你们还说在江湖上小有威名,劳资好吃好喝供着,你四个人t连个受了伤的刺客都捉不住,劳资养你们何用!”
诸多不爽,这脾气就大了上来。府上正厅,严嵩坐在一旁,严桧向着回来复命四人痛骂了起来,与平日可谓大相径庭。要知平素严桧见到四人都是客客气气、称声供奉的,这会一气,谁他n还客气?又本就是溜须拍马上位,粗话也就信口胡来。
让四人不禁脸红脖子粗,他们只初入江湖时被耍过骗过骂过,后来闯下了点名声,谁会当面不给他们个尊重?
奈何此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且这件事确是他们没办好、负人之托,他们不在理。
其一人便呐呐弱弱申辩:
“相爷,这件事是我等办事不利,请相爷责罚。只想我兄弟四人都快要捉住那女子了,不料半路忽横生枝节,插入了个遮面的少年,武功路数甚是厉害~,我四人、我四人大意轻敌没打他过。”
话到最后,那音直可比蚊子哼了,申辩之人显然是极难为情。
不过严桧似是丝毫没顾及他们颜面,吹胡子瞪眼,长袖大舞,忒不耐烦道:
“你四人打不过一个重伤的和一个少年,t那少年再厉害能厉害到哪去?还说自己有些名号,劳资看你们那些名号都是编的,喂狗去吧!劳资才不要听你们这些屁话,没把人弄回来就是没把人弄回来,别给劳资整这些没用的理由~!”
一通胡火发完,严桧心里畅快多了,严嵩则从头至尾冷视,连话也不曾插上一句。前者这会才正视四人,见一个个都是猪肝脸色,知也言之过甚,便强压怒气语稍缓和:
“本相受惊过剧,说的过度了,四位还请不要太往心里去。那少年是谁,你们可知道?”
四人亦见好就收,脸色好了些,另一人抱拳回禀:
“回相爷,那少年说他叫郑功,江湖上我兄弟四人还未听得年纪轻轻、又这样厉害人物。”
“郑功?”严桧听那名字,也疑惑了。
正此时,林升前来正厅,边走边道:
“岳父大人,小婿闻岳父遇刺,赶忙赶了过来,岳父大人身体无忧吧?媚儿和小婿都担心死了!”
道严桧一见得意女婿前来,怒意顿削减了不少,笑意大增:
“阿升来了,爹没事,不过一刺客罢了,叫媚儿不用担心。”挥手授意厅内他人,那些人忙退了屋外把门合上——姑爷回府,老爷和姑爷常闭门相谈。
“姐夫。”一直未动的严嵩这才起身,向林升拱手道。
“阿嵩”林升亦是回礼。
“阿升坐。”
那厢严桧则眯眼坐了主座,摆手示意林升凑近坐下。
林升也不多说,与严嵩二人分于严桧左右侧落座,随即偏头看向严桧,林升面上犹为郑重:
“爹,升儿此来,一是关心爹,一是想与爹谈谈关于朝廷、皇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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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安严府正厅,气氛一时凝重,严桧、严嵩、林升三人相聚,其余人通赶向外,更有心腹于门外相守,使里间所言,外间半点不知。而林升提出相谈朝廷、皇帝之事,让三人不免郑重,对时下处境了然于心,便有所担忧,毕竟遇刺是小,失帝王恩宠是大。
因而,谈起项天择,严桧忧心忡忡:
“升儿,你所要说,亦正是为父忧虑之事。皇上自樊阳行宫返,如同换了一人似。不仅三日必朝,奏折也通通自己看去,有事亦不与为父商量。为父虽仍为丞相,可这权利总觉大不如前。况之前那次朝会,升儿你也看到,是如何不给我三人面子。”
“皇上莫不是对我严家失了信任,不再优宠?”严嵩待父话完,即刻在旁接道,目光视向林升——他这姐夫,每每总能出些好主意,
“我看皇上近日有振兴之像,亦不寻欢作乐,且竟亲近耿继忠等与父亲作对的臣子,要知平素,皇上可是最讨厌耿继忠那样死板的大臣。可现在,现在真是大不同,感觉于我严家是大不利啊。”
但见严嵩双眉紧皱,话完抿唇不言了。
林升则思酌道:
“皇上曾言他樊阳鬼门关里走过一遭,与先祖梦中相逢,先祖告其创业之坚,呵其任意妄为,自此醒悟。小婿以为鬼怪之事不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然皇上近些时日确有变化,我们,还是早做防备的好。”
“如何防备?”严嵩脾气稍躁,听着急了,“爹前些时候有意无意推荐的官员,皇上他一个都没用!反是耿继忠等人推荐的,他问也不多问,直接就给用了。叫我们该如何?”说到激动处,便见严嵩直摆手,语气激烈,犹有“兴师问罪”之像。
“阿嵩莫急,莫急。”林升见他那样,面上却带笑,浮手压低,
“我三人最无力处便是没得兵权,可尽量结交当朝一些将军;且眼下,皇上对我等怕是起了戒心,岳父大人、阿嵩,”
说而向他们拱手,林升复道,“我三人各居要职,暂需行事低调、谨慎,与众臣修好,少与之作对;又听闻皇上身边近有个小德子公公,甚得荣宠,可派人拉拢;而宫中御林军统率孙威本就因岳父大人得以提拔,时下非常时期,这条线更得抓牢。”
但听林升有条不紊、徐徐道来,让严桧严嵩父子听得不住微点头,示以赞同。其间严桧时常捋髯思索,面上沉重,忽不知想到什么,突开口道:
“等等,嵩儿、升儿,为父想起武仁王项天佑曾有意与父联手,里应外合推翻今上暴政。为父以前从未思及这方面之可能,如今想来或也不错,你们以为如何?”但瞧严桧话语、神色,都显得他此刻对此事犹为希冀。
“不可!”然还未探讨,严嵩刚想说什么,林升立即便反驳,
“岳父大人,这万万不可!”
“为何不可?”严桧疑惑又些许不悦。
林升瞧出岳丈动怒,便起身离座,郑重作了一揖,遂才解释:
“岳父,那武仁王比起今上,怕是更难相处,其心思难猜、以诗文之才自负自大,亦不如今上那般好糊弄。且小婿观那武仁王,非有多少容人之量,只怕更是薄情寡恩,不是明主。他说与岳父联手,必是许了好处,可他日能否遵约都是难说。
且推翻暴政,呵,皇上近些日废了、改了不少律令,若以后不再变,则讨伐师出何名?无名便不正,即为犯上作乱。以一隅作对朝廷,怕是难。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与武仁王联手!”林升言之凿凿,下了死论。
然话锋一转,他又忽道:“究竟皇上现在对岳父是何样态度,我们还未可知。小婿以为,不日便要朝会,岳父大人不如借此次遇刺待朝会试探皇上。等试探过后,我们再做具体打算。”
林升禀道,严桧却不解女婿深意,他听完锁眉深凝:“试探皇上?”
须臾才恍然大悟、反应过来,“你是说要为父早朝称遇刺不上?”
“岳父大人英明。”林升立道。但见他又长揖,眉开眼笑,几分奸诈。
三人遂相视而笑。
……
镜头再转,皇城帝王寝宫坤极殿,幽幽烛火,昏暗晃耀,衬得人心亦然。
项天择看床上女子绝美面容——她已初醒,由郭筱帮着换了身宫女装束,原先浸了血的夜行衣和项天择自己割了袖的便服都由项天择交给了小德子,命其隐秘烧掉。
却见这不再一身烟的女子,少了庄肃,添了美艳,项天择呐呐张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心里总觉羞怯,不禁暗讽自己真是没出息——明明菡菡比她还要美。怎得这女子反更让他腼腆?哦,该是菡菡已经很熟悉,深刻于心了吧?而这女子,不过初见。
可不过初见,却毅然决然替他挡下那剑,何以?这是第二个愿意为他挡下灾祸的——想到这,项天择又复杂莫名,感触颇深,几次看那女子,眸子蕴着深杂意味,想问又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
“民女柳箐晗多谢皇上救命之恩。”反倒最后女子先开了口,
叫项天择吓了一跳,忙摆手,眼神飘忽闪躲,有些慌张应下:
“啊,不客气不客气。朕救你,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噗嗤”道那大小子模样,**上平躺的女子看着一呆、转而一笑,笑声清脆如铃:
“民间所传皇上,荒淫好色、暴虐无道。如今亲看,却不尽然。”
“啊,”被那一笑之媚搅得乱了几分心神,项天择只得被动回应,讪讪而道,“有那么差吗?”
“可能有吧?”须臾又摸了摸后脑勺,项天择头稍仰向屋顶,自言自语说了一句,心道——“柳箐晗”,是个好名字。却更叫女子咯咯轻笑。
只是想是那笑牵动了伤口,女子忽而不笑了,换作痛苦嘤咛。
项天择眼疾手快,忙上前一步,暗运气顺手腕输那女子体中,后者瞬时便感好了许多。
“姑娘,姑娘内伤外伤俱重,但内伤难愈。朕看,不妨先让朕扶姑娘起来,为姑娘运功疗伤?”
项天择随后又道。他说这话时,心里全希望替他受过的这女子快点好起来,而无半点其他心思。那名为“柳箐晗”的女子看他,见他眼神真诚也就点了点头算是默许。
项天择遂一手往枕头和脖颈缝隙插去,缓缓使力让柳箐晗起来,二人随后盘膝而坐,项天择拖鞋上榻,涤去多余心思,手掌覆上女子后背,丹田运气,掌心而发,热劲催生,项天择开始为那女子运功疗伤。
……
盏茶片刻过后,项天择回气收功。柳箐晗得九阳浑绵内力滋养,竟觉好了不少,嘴上虽不说,可心里直叹,他(项天择)不知得了什么功法,上次见时还毫无武功,这次竟这么厉害——虽惊叹,却是为项天择高兴的,明明他们见了,才不过两面。
项天择自不知女子心思,更不知他们之前见过,女子就是他心心念念的白衣公子。只看人不便,又顺手使力帮着躺下。
而后开口,言语迟疑又微结巴:
“姑娘伤重,不宜过多移动。如果愿意,可与朕同床。不过姑娘放心,朕绝无他念,朕只是顾及姑娘病体。但姑娘若真不放心,朕立即命人寻间屋子给姑娘住下。”
项天择说得信誓旦旦,就差没举手给人来段发誓。柳箐晗瞧他那样,“噗嗤”又是笑了,笑得极轻极轻——这是她今天第三次笑了,平素每每便是接任务杀人,过的沉重压抑、风险又大,她其实极少极少笑。
笑过后,柳箐晗看项天择涨得有点红的脸,忍不住生了逗趣的心:
“看你这样,也知道你不会做什么。我干嘛要怕?不就是同床吗,于我有个居身之所便行了。更何况这床还是龙榻,很多人一辈子也没有我这般的际遇吧?如此,小女子还要感谢陛下的恩典了。”
“不谢不谢。”项天择立即答道。
他相问得了应许——只是出于对女子的尊重、怜惜,并非什么完全的正人君子,更心里有了她人,暂无暇他顾。所以项天择现对这女子,只欣赏其美,感念她为他挡箭,对她刺杀严桧一事亦不反感,所以犹为客气。
但见项天择在殿内走,先吹灭了几盏烛——按平时他是喜欢全灭的,只是此刻怕女子不习惯,特意留了几盏。
而后翻身上床。女子在外,他便直接到里,与女子头一个朝向这,一个朝向那,掀了被身体进去再盖上,双手在外,看着深红的房梁顶,又道:
“姑娘毕竟是替朕挡了一剑,算是救了朕一命,朕该好好谢谢报答姑娘才是。只是朕不解,姑娘为何愿在自己重伤的情况下为朕挡剑?”
“那也是皇上先来救民女的,”柳箐晗对为何挡剑一事避而不答——其实她也说不清,只那时看到便义无反顾得替了。又怕再问,随即换了个新话题道,
“民女也好奇,皇上难道不因民女刺杀丞相而生气?那时还对那些人说等功夫练成了也去刺杀,民女现在想来甚觉好笑,皇上与传闻大不一样啊。”
少女说而,又要掩嘴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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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天择听女子压抑着的笑声,即使周遭昏烟,他瞧不清人影,也在猜想女子是怎样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而偌大寑殿,入夜大抵独他一人,因得练功之便,更因经现世又重生之遭,太多人项天择反觉不实。可今夜与这女子同床合被,卧谈竟轻松融洽。幽暗近消的烛火跃动,他二人竟像好友一般,感叹人与人间的缘分难言,都各自寥无睡意。
项天择于是笑而回道:“朕过去或有荒唐之举,以后不再会。”毕竟,他曾为自己的荒唐无知付出了多大代价,此回圆梦,焉能重走老路?
“至于刺杀严桧~,呵,朕当然不生气,姑娘要是把他刺杀成了,朕就不需再想什么理由把那些贼臣拿下。”项天择复道,忽话锋陡转,“反是姑娘胆敢刺杀当朝丞相,勇气和胆识都叫朕佩服。”
本以为会生气的,再不济也是有损朝廷脸面,项天择这样回法,倒真叫柳箐晗意外又好奇。她便扭过头,向着项天择那边,虽然二人一个头朝这、一个头朝那,但柳箐晗私以为这样离得更近:
“怎么,听皇上这话,好似对严桧很厌恶啊~。皇上知道严桧不是好人?”
……片刻默然宁静,柳箐晗话一问,昏暗中项天择大睁着眼怔怔前望,迟疑应是不应,稍时叹了口气,悠悠长道:“朕知道,只后悔之前识人未明,被奉承的话蛊惑,使齐民受了诸多苦难。”道他重来不就是为纠正过失,那现在又有什么好难为情?
只是就这样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柳箐晗更难以置信,脱口而问:
“皇帝还会犯错?会承认犯错?”惊愕又新奇有余。
使得项天择哑然失笑,不由口吻放软:
“皇帝也是人,是人便不免犯错,有什么稀奇的?只是从古至今为维系帝王威严,帝王绝不会有错,纵有,亦是他人之过失。然朕以为非如此,真正的威严和使臣民臣服是源于本人,绝非抵死不认、厉行禁止。
恍觉‘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众民便是泱泱江河。朕虽为皇,然‘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朕要的,是发于心的服从,是上下一口的交赞!所以等朕铲除奸党,朕会以罪己诏公之天下,向天下承认过错。”
但听项天择说得振振有声、霸气非常,其实他还有更宏伟的志愿埋藏于心,但不到那步,多说无益,反会让人觉华而不实。可想到身侧女子,疑问又生,项天择于是又问:
“柳姑娘是因为什么想要刺杀严桧?朕想怎么说他也是堂堂丞相,府内又守卫颇多,只柳姑娘一人探个究竟?呵,朕有些不信。”
有人直言不讳,有人未料他会如此机敏。这下轮到柳箐晗犹豫踌躇了,暗道不愧是皇帝,这方面还真是敏感。可天道盟之事是何等机密?天下怕是极少人知,更莫说是官府的人!却问她的,偏偏是天下最大的官,说还是不说?
柳箐晗摇摆不定,目视四下昏沉,帷帐锦帘,及隐约可见模样的大内摆设,迟疑时想到这皇帝什么也不说就救了自己,与四人打斗时对她又多番照顾,且举止有礼,更刚刚说了那样番慷慨激昂的话。便不禁心软,
心一软,便道出了实情:
“诚如皇上所言,刺杀丞相这样的大事,我柳箐晗一人自是不行。我是出于某个组织的杀手,专杀贪官奸官不法之官!”
“哦,某个组织?”项天择听得来了意味,凭得两世,他还没听过有专杀不法官吏的组织,“什么组织。”
“天,道,盟。”
“天道盟?是为何盟?”
“不为名利,只为民生,诛尽天下为非作歹官吏,造福泱泱四方!”
……
还真是理想化啊……乍听上去,虽然某姑娘话间很崇尚,显示出对那什么“天道盟”近似极高的信仰,可项天择听完,咋就是想笑呢?
杀尽天下恶官?呵,当朝廷是摆设的吗?若真杀出了什么大事来,他案头该已经是如山堆的奏折了吧?项天择想着只能讪讪应了句:
“真如姑娘所言,那尔等爱国报国之心令朕动容。虽做法损及朝廷脸面,朕也不甚赞同。朕、朕不鼓励也暂不压制。”
看她说得那样激情四射,项天择真不想说什么太打击的话,只先表明态度,忽而想到自己身上,又咋咋呼呼雀跃得像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孩子,
“若真为了民生,皇帝是一切根源。朕三年来那么混账,怎么没见你们刺杀朕?”
…项天择话完,满以为柳箐晗得回句“不敢的”,正期待她回语呢,不想后者冷冷就道:
“皇上当我们不敢吗?若皇上再这么胡闹下去,兴许不用多久,就会有我盟的顶级高手来大内走一遭了。”
真是有如凉水浇头,柳箐晗声音虽娇柔,人亦格外美丽,言语间却是不卑不亢。项天择看不着,可都能想象人在那头“鄙夷冷漠”的眼神,一时有些乱,都不知说什么好,便只悻悻回了句:
“啊,这样啊,那你那个盟真是厉害。你盟中看来有很多高手啊。哈,哈哈。”
“怎么,我这样说,皇上您都不生气?”
柳箐晗听项天择不怒反仍心平气和,就更讶异了。道自北市初见那次开始,至而今再遇,他就一直再给她惊喜。却不知这惊喜,还要再给上多久。
而看项天择,她问他生气,生气吗?想想是该气的,这些竖子敢这样冒犯他的尊严,可项天择偏僻就是提不起气来,思及上次,又不禁打了个寒颤——毕竟按着老路,他后来做的实在是太过了,都可称天怒人怨了,倘真有人来刺杀也能理解、不足为怪。
不过即使是那样,也好像没冒出个什么天道盟的~,项天择心道,便一时不做发言。
柳箐晗良久没听个回应,还以为皇帝是暗暗恼了,想了想又觉得人家那样尽心尽力救自己,她话说得似乎太过、伤人心,不好意思忙又补道:
“不过听皇上话里话外愿意诛杀奸臣、再兴大齐,那我天道盟便万万不敢、也没有那个心思犯上作乱的。”
…“啊~?”道项天择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等人话都快完了才反应过来,脑子一转稍加思索便明白了她什么用意,“你怕朕生气震怒?”
柳箐晗没回,沉默算是应许。项天择便笑道:“为君者岂会没那点肚量?朕不担心尔等会派人来刺杀朕,因朕决不会给你们那样的机会。从樊阳行宫起,朕便已悔过,且立志做过好皇帝!不过尔等为国为民之心,朕万分赞许。”
项天择说得坚定而又自信。不知此刻的他显得多有魅力,自不全因他的身份,更源于那份决心——以那样的身份而使这个国家富强的决心!
让柳箐晗为之感触而又震撼,呐呐得说不出话来。
又项天择再问:“以你之见,或是以你身后天道盟之见,对当今朝廷有何看法?”
柳箐晗方得缓神,便又蒙问询,但论起朝廷,她自是很有心得,想到之前所说他似浑不在意,便少了些顾忌,总结了一十八字:
“奸臣当道,致内政不宁;内政不宁,则外事堪忧。”
……
道总结一出,二人都是沉默良久,一人不应,另人不说。项天择看着房顶久久才缓道:
“姑娘所说,朕亦清楚,朕现要做的,便是弥补。时辰已经很晚了,姑娘还带病,本该好好休息,是朕疏忽与姑娘相谈许久,你与朕都且睡吧。”
话完,项天择合眼,当真不再说了;柳箐晗亦是早困意来袭,渐沉沉睡去。不过前者,却是边睡边修习奇功。
…………
又两日,早朝再行。
项天择天刚蒙亮便驾临乾德殿,与以往不同,这次他身边又多了一人——即是那女杀手柳箐晗,扮作宫女跟在他身边。
但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柳箐晗虽没伤及筋骨,身上大伤小伤也是极重。项天择本有意让她多休息几天,奈何人执拗不听劝,又项天择面对女子,除非极大极重的事,立场总难坚定,便干脆随了她去——对这女子,他是半点不讨厌。且越见,就隐约觉得他们是否曾见过?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小德子不知是多少次拉尖了嗓子,郭筱、柳箐晗各拿面掌扇分站左右。
座下群臣则按位依次执笏站定,项天择放眼看去,离得他最近最显眼也是犹为重要的一个位置却空缺着——丞相之位,百官之首。
严桧没来?!项天择微拧眉暗暗斟酌,转念便想到莫不是因为那事?可自己又立马否定,不对啊,那时听那四人意思且柳箐晗自己也说,她并没伤到严桧,那奸胖子毫发无伤、安然无恙,怎么可能上不了朝?
无论怎样想,终比不过直接问来得快,眼见暂无人启事,项天择便先道:
“严丞相,怎得没来?”
,!
是了,就等着这问。林升嘴角微扬,与站于其左前的严嵩暗相视一笑,两人眼神交汇,林升遂出列,裳一掀执笏跪下,言道:
“启禀皇上,丞相大人两日前于家中遭贼人行刺,虽未伤,但也因遇刺而一时惊惧,致旧病复发。故不能来朝,请皇上责罚。”
“什么,严相遇刺?”自然是早知道了那事,然项天择脑筋一转,立即装作无比惊异的模样,赫然起身,口吻也是大吃一惊的不信,更下了阶直接走上前来,
“这么重要的事,怎么没派人告诉朕!凶手抓到了吗?是哪个贼子胆敢对我大齐丞相不利!”
话至此,他人已到了林升近前,于是毫不吝惜做出些更亲密的举动,但见项天择亲扶林升起身,又亲切握上了他只手,脸上是满满诚意堆叠,说得郑重又凿凿,
“严相有没有事,要不要紧?朕立即就派太医去严府为严相诊治。”
随即,又转换语重心长,“上朝事小,身体是重。可切莫伤了我大齐良臣!”
项天择说得演得,简直都快被自己折服,模样、态度、语气、动作,哪样不是情真意切,他哪样不拿捏的正好?
满朝文武,差点连他自己都信了,他有多宠信严桧三人——估摸三人许就是拿这试探他,呵,将计就计就是了。他前日子小改小动了许多,正借此,安抚他们不安浮躁的心。
一山还比一山高,有人算盘打得好,有人也确信以为真。林升见皇帝当着众臣这般反应,虽算意料之中,也仍是吓了一跳,顿倍感受宠若惊,忙急躬弯身长应道:
“蒙皇上挂念。丞相大人并无要紧,反是皇上对丞相信任宠信之深,丞相必心存感激,更全心全意为大齐、为皇上分忧效劳。”
“好,好。”
戏演到这也差不多了,继续下去就该上瘾了,况他也没那么多闲工夫陪这几人胡闹,项天择便笑而转身,复回椅上安座,
“朕记得你是严相的乘龙快婿,亦是我大齐英才呐。下朝后告诉严相,切以身体为重,待无忧后再忧心国事。”
一番话自是对堂下林升所说,但见话落林升即刻再跪,大声应下:“臣林升谨遵皇命。”
“好好,回去吧。”项天择挥手,语间“温和”,望向众臣,“众卿还有何事,快奏。”
…
乾德大殿辉煌大气亦肃穆非常,毕竟是一国最高政治场所,上达天听、下统万民,大事小事皆为国事。
方项天择放下话去,无人应声,却忽见有一人暗向四下瞟看,须臾执笏板出列。
“禀皇上,臣有事要奏。”
“哦?卿有何事,说。”
户部侍郎田文进,属正四品上,着鸳鸯绯色补服。
项天择静候他所要奏,不着痕迹瞥看严嵩——既是户部,估摸和他脱不了关系,呵,严桧的好儿子。
“禀皇上,皇上派孟常义将军领北疆守军攻击契纥,本是对孟将军的信任期望。然臣却听闻孟将军只初时打过一仗后便一直畏缩不前,不知是作何打算。臣私下还听闻孟将军与契纥首领间来往甚密,不知可是彼此做了什么交易约定。故臣以为,监察大夫不可不有,请皇上即刻遣人前往北疆。”
“皇上,臣附议。”
“皇上,臣亦赞成二位大人的看法。”
……
语落而四座惊,使众情哗然。那田文进说罢,立有他人站出来附和,朝堂上顿一片叠累求许之声。项天择看去这些站了有两排的官吏,有严党中人,亦有和严桧等人看上去关联不大之人。
其间,初举荐孟常义之耿继忠一直未言,等众臣皆休,他才站了出来,行揖跪拜,身端的挺直,郑重其事:
“皇上,老臣了解孟常义,否则当初也不会举荐他去北疆御敌。现既有人怀疑不信,老臣敢于朝上、于众臣前担保,他孟常义孟将军绝不会做叛国通敌之事,一举一动,必是因实情为之!”
言之硕硕,话语坚定有力!又因其三朝元老,战功卓绝、素来德高望重,耿继忠这一言,其他人大多暂噤声,却不防有人,与他针尖对麦芒:
“呵,孟老将军,别说我田文进不尊重您三朝元老,堂堂护国公~。您说担保,拿什么担保!我田文进与他孟常义素不相识,更无得私情私怨,怎会诬陷他?微臣所做所为,但为皇上、为大齐!”
“田文进,你,好~!那我耿继忠就以我项上人头担保!”
“诶,别别别,怎敢要耿公的人头~?呵。”
道那田文进说时双手施礼前伸对向项天择,似示尊敬。他怕是想以皇帝为借口、仰仗,表示自己忠心。
然怎料现在的项天择早对这些好话不受用。
他高坐堂上,好整以暇看着堂下这幕好戏。“嗒~嗒”手指一下下在案前敲击——并不先说,容他们斗去,终他们再如何争,定论的是他。
却看这戏渐白热化,耿继忠一把年纪、直爽性子被气的不行,项天择这才开口道:
“耿老言重、言重了。快起来,平身、平身,朕在,谁敢要我大齐战神的人头?快回列去。”
皇帝一开口,自是喧声立止。耿继忠怒意犹在无奈听命归列,项天择则看朝上乱像、中间跪着的两列臣子,莞尔轻笑:
“田爱卿是什么职位。”事由他挑,自从他身上寻找突破。
“啊?”田文进乍被问得错愕,老老实实答道,“回、回皇上,臣是户部侍郎田文进。”
“哦,户部,那户部又是主管什么呢?”
“回皇上,户部,为掌管户籍财经,六部之一。”
“哦,原是这样啊~。”
项天择拉长语调,做恍然大悟状,陡然笑意散去,起身,勃然大怒,呵斥田文进及一同请愿的其他臣属,
“你还知户部是掌管户籍财经,朕当你早忘了自己本职是干什么的!适才,还敢咄咄逼问耿继忠耿老,谁给你的胆气!”
项天择气不打一处来,只把堂下人骂得头发懵回不过神,
“耿老为我大齐江山浴血拼杀时你田文进身在何方!是你有功于社稷,还是耿老还是有功于社稷!”
直叫毫不留情面、狗血淋头,吐沫星子直溅,
“朕既用人,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且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孟将军为耿老所荐,朕相信‘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故孟常义暂无论何种作为,朕相信必有其深意和不得已处!
且说孟常义率我大齐将士在战场抛头颅洒热血为国奋战之时,尔等呢,尔等在做甚?朕告诉你们,朕这双眼看得分明,尔等在朝堂争权夺利、高谈阔论,高枕无忧!”
项天择骂得叫个激情振奋,语声震聋发聩。但见他长袖挥舞,走至案前来回挪步,指向跪地那些请愿臣子,有些已止不瑟瑟轻抖,而群臣亦是噤然:
“还有脸在这说这些风凉话,有本事你们这些请愿的领兵打去!什么都不做享受成果,还站着说话不腰疼,朕对尔等,真是怒其不争!文人气骨可还有乎!”
“啪~”项天择说至最激动处,忍不住手猛拍案,一时忘了控制力度,竟致那上好的案几有了道深长裂痕。其下臣子离得较远自然不知,郭筱和柳箐晗却看得分明,便两双美目纷纷向稍前着龙袍的少年看去,一个震惊一个犹自镇定。
“退朝!有事就以奏折呈上!”
话意尽释,也仍不免怒气冲冲,拂袖而去。这些话,犹是对那些文臣,项天择早就想说,今日不过是借着时机通通吐露出来,还管得他们什么反应?到底先痛快了再说。
…………
风和日丽,天高气爽,碧波亭中好风光。项天择于亭中站着,近身是小德子和两女,他投了些食往碧波湖里喂鱼,看日光照下湖面波光粼粼、游鱼争得欢快——适才早朝过后,他并未直接回坤极殿,想着四处走走转悠转悠。不经意间就走到了这,忆前次,这湖里可是死了不少人啊。
“皇上,皇上您朝上可真威风!说得话叫内臣折服。”小德子一贯的“溜须拍马”。
项天择仍喂鱼似喂得极专心,故而一语不发。
郭筱却似愤愤不平,撇嘴轻声叨着:
“什么嘛,不是对那奸相表现得犹为客气吗~。”
“大胆,竟敢对皇上不敬!”
…“郭姑娘,皇上应不是你想得那样。”值郭筱和小德子对峙僵持,柳箐晗却在旁冷静道,“我猜,皇上是为了麻痹他们。”
但听得这话,项天择有了动静,但见他手上动作停下,微偏过头,隐看身后柳箐晗,嘴角鞠起含着浅淡笑意。
,!
“那林升既说严桧遇刺受惊,丞相又为高位,皇上不好不表示关心。纵皇上有意革新,可相党暂操握权柄,现无合适理由将其拿下,非是时机,不妨先说好话将其稳住,以防生变。”
柳箐晗细细分析,听得项天择暗暗赞服,他等她话完,转过身朝她颔首笑道:
“姑娘所说,与朕所想分毫不差。朕就是这个意思。”
“能与圣意无差,是民女的荣幸。”柳箐晗对项天择的夸赞不卑不亢、淡淡应下。却二人眼神半空交汇,似有隐隐别样意味蕴在其间。
解决相党,刻不容缓!
二人都知彼此未明之意,郭筱在旁看着他们默契相合,一愣却不知为何觉得分外岔眼,心中竟隐约烦躁难受——下意识觉得厌恶,于是嘟了嘟嘴,头别向旁,几分气鼓:
“呵,我又何尝不知。只是,大仇难忘,失了冷静理智。未见得你就高明。”
郭筱话嚷嚷着声音不大,几句说过,无得人在意搭理,她由是心里更不是滋味,看项柳二人仍互视彼此,索性别了头,眼不见为净。
“柳姑娘,朕这几日越看你越觉得熟悉,朕是不是曾经见过你?”
那厢,项天择专心盯着柳箐晗,几日来眼前人一抹倩影似与那日街市所见白衣公子越发契合,
“姑娘有无哥哥或是弟弟?”
但肯定不是同一人,他见的那公子与这女子长得小有不同,且有喉结,明显是个男的。终那白衣少年在他无助时帮了他,未能答谢,项天择耿耿于怀,过意不去。
“皇上何出此问?”奈何仍是落了空,柳箐晗闻言面上“不解”,眨巴眨巴眼,“民女家中只民女一人。”
内里却乐开了花——这呆子难道还记得?傻瓜,她可就站在他面前呢。
“啊,这样啊。”项天择不免小有失落,转瞬又释然,回身看碧波湖,湖水漪漪,他两手背腰后无奈苦笑做声,
“罢了,随缘吧。姑娘与朕之前所遇白衣公子面容相像。那公子在朕身份得不到确信、无助时,对朕施以援手,朕心存感激,亦很欣赏,却朕身份得到证实时,那公子离去。若有可能,倒希望他来帮朕。”
项天择说得不无怅惘,只道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却不识。柳箐晗暗里偷着乐,但嘴上正正经经地回了句:
“世上相像的人何其多?若叫那人知晓能得皇上如此青睐,想是定会好好效忠才是。”
“非也、非也,朕窃以为世上真有那样的人,对权贵并不看重。”项天择悠悠长道而摇了摇头,看着那水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突他话锋一转:“朕看够了,回去吧。”
领着群人便往坤极殿。
……
途径“宫内苑”——集中植异花异草矮树的宫内花园。四时青红,景致诱人,项天择私以为,所谓“宫内苑”,与熟知“御花园”并无不同。
他曾来此走过几遭,不论是复忆前亦或复忆后。
却此次再临,风光依是一样的风光,心情却大有不同,概因与某人不期而遇吗?
如此真是意料之外、大为惊喜,项天择没想到自己不经意斜眼瞥看,竟得见佳人。
但瞧万芳丛间,绿荫环绕,那穿着素淡长裙的绝美女子俯身摘下一朵花蕊,凑近鼻尖轻嗅,其身旁有彩蝶飞绕、停驻,女子唇畔绽放出的淡淡笑容,直让人心醉。
红花绿叶,相忖佳人。
项天择看到这景便没骨气得再挪不动步,看到那笑更是心花怒放,于离得景苑不远处站定,手下意识竖而止住不断后挥,动作小不敢大,“怦怦”心跳加剧,目光痴痴追随着苑中佳人而去。
他一停其他人自然皆停,小德子此刻已大致知悉皇帝各种手势意思,领着他人小步后退。
却苑内忽有目光向此瞟来,苑中女子身边的宫女想是发现了项天择,向自家主子禀报。但瞧那女子听完稍蹙起眉,步履款款加快就要离开。
可项天择哪容她那般,想也不想连忙追了上去。
“咳”重重装咳了声。
…前人走动更快。
“咳咳,”继续装咳,但看人没停,走得简直要飞了起来,项天择才无奈大喊,
“菡菡~。”
…前人方才停下转身,是项天择后宫中仅有封号的皇后苏菡。
“皇上。臣妾参见皇上。”举止间,苏菡实在平静、冷淡到了极点。
“婢子参见皇上。”旁随行婢女欠身行礼。
“哈,今天天气真好啊~”
项天择却不争气,手足无措,其他人视而不见,眼里心里都只印着一人。话说情话什么项天择也不是不知,前世不要看过太多,却一张嘴不知自己说了什么东西——d,能不能有点出息!项天择暗暗耻笑痛责自己。
随即豪情万丈,对,他该锐意进取、攻城夺寨,方才显男儿本色!
可转瞬就蔫了,奈何看到人就欢喜、发慌,心就悸动、狂跳,怎办呢?怎办呢?罢了,随它去吧,傻就傻。
毕竟,她就是他无法割舍的执念啊;
是他甘愿百世为畜亦要重来一遭的初衷。
终他所做一切,源头不都为得这如花似玉的女子吗?
于是项天择无所顾忌,形象威严什么,通通喂狗去吧,他但随心意“嘿嘿”傻笑:
“咳,没想到在这与菡菡你遇到了。朕,朕很高兴、很高兴。”
摸着后脑勺,羞涩如邻家情窦初开的大男孩,有一种男人会在自己真正喜欢的人面前失了霸气、章法,化身孩童——项天择恰是这种。
无奈有人并不领情。
“皇上,臣妾宫中还有事,”苏菡神情淡然,自请辞去,“就不打扰皇上,先行回宫理事去了。”
“啊,那朕送你回去!”殷勤备至。
“不用了,皇上国事繁重,切莫为臣妾耽误。”
“不耽误,不耽误!为你,天大的事也得给朕往后推!”
“臣妾岂敢以后院之事误及皇上国事,臣妾这就回殿去。皇上刚下朝想也累了,快些回殿休息吧。”
“啊?无妨,无妨。朕送送你、送送你就好了,耽误不了什么。”
…
“好,那臣妾就劳烦皇上了。”
无奈何,推脱不掉,苏菡只得应命,率先走前。
项天择光听她答应,便已喜不自胜,连忙跟上,远处小德子等人见皇帝走了,亦是赶紧跟在其后。
插在随从人中的柳箐晗和郭筱看于最前的项天择和那美得可叫人窒息的女子,心中复杂。
各回想项天择适才在那女子面前的种种举动,那种无措和情意绵绵,在她们面前半点不曾有过。
他定是极喜欢那女子,然那女子并不喜欢他——同样为女儿身的郭柳二人对这方面犹为敏感。
一人便不自禁吃味,一人倒仍泰然,只是亦不免好奇。
可道往往好奇,是一些事的开端。
……
一条记忆中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路,因得有所爱之人在侧,项天择真感格外不同,走着明明片刻,他却觉不过转眼。
叹前世某位大牛的“相对论”,用在此处,真是再合适不过。
虽一路无言,但是能静静陪伴,项天择已觉欢喜。这会凤鸾殿既到,他也该离去,确诚如菡菡所说,他还有很多事待处理。
只是,这就要走了,真是遗憾不舍。
“皇上,凤鸾殿已到,皇上请回吧。皇上早已行冠礼,再过数月生辰又至。臣妾望皇上事事以国为重,不为小事分心烦忧。”
苏菡侧身淡淡谢绝,举手齐胸,微微作躬。
项天择听她话饶有所感——是啊,方父皇再时他便已行冠礼,初登基便已亲政,而今已三年。
等再过数月,十一月初七,他的二十一岁生日又到。
……等等,生日?
恍然,项天择脑中有某种念想灵光一闪。
而后那念想愈发明了,于脑中愈发成型,就是了,生日,何不用生日做文章!
项天择不自禁忽狂喜——
一直图个合适由头,实则何需那么麻烦?他是皇帝,至高无上,说一不二!且如今大权在手,他怕什么、担心什么?直接来硬的铲除不就好!
“菡菡、菡菡,你就是我的福星,就是我的福星!”
一通百通,关节处梳清,忽项天择叫喊着,激动发疯地双手圈苏菡腰处,将人直直抱起——看她身材高挑有致,感觉亦不多瘦,却奇怪并不多重。
却此举着实将苏菡吓了一跳:
“项天择,你要做甚!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彼时只待离去,不想忽被抱起,他欲何为!急愤羞赧,由是挣扎捶打。
可项天择所为却更甚,以己为中心,仰头四目相视,抱着人顺时针旋了一圈。
“项天择,你疯了、疯了不成!”
更后又逆时针旋了一圈,项天择才终将人放下,看着近在咫尺的悄颜,胆子却忽大了起来,竟伸手抚上半边脸去,当着众人面,深情宣言:
“菡菡,朕不论你现在喜欢的是谁,往后,朕敢确信你喜欢的一定是朕!”
话完,看佳人浑身微颤欲意发作,项天择忙不多呆,转身便走:
“回坤极殿,回坤极殿!”
,!
一行人因皇帝不知何故发疯了般回赶,而不得不跟着匆匆返回坤极殿。但见项天择两脚方跨入,便一手叉腰,一手大挥,带得长袖劲舞:
“小德子,去,把耿继忠给朕找来!传去至元殿,立刻,马上!”
边急说边快走,旋即一屁股椅上落座,两手分左右两侧抱住头,长且宽的衣袖将项天择暂与外界隔绝,他复闭上眼,太阳穴处鼓胀筋显——此刻紧紧思索,容不得他人打扰!
其他入殿宫人亦都禀紧呼吸,看皇帝这副模样,气氛不由拉绷凝滞,一个两个大气不敢出。
而项天择仿佛置身虚无,脑中茫茫纯白。
生日……生日,当如何?不若一手宴请群臣,二手派兵围剿,双管齐下,全盘拿下!那三人作恶多时,必能在府中隐秘处收得证据……即便、即便不得,凭三人三年来蛊惑他所做之事,也能判个斩杀无赦!
届时再将余党挑清,则朝政革新!于项天佑日后造反,也会少些借口。待一切安定,再将所有增高税率调至原准、新立税目不宜者去之。是时百姓若安,且看他项天佑还有何借口造反!
项天择想到此处,猛乍睁开眼,怔怔望向前方殿外,双眸深邃凌厉,双拳合缝紧握,
只可见目似剑光、眼若饥鹰,而听十指关节咯咯作响!
直叫殿内人仗马寒蝉,受了往日还较温和的皇帝,今日的皇帝却真几分凶恶可怕——仿佛回到了更早之前,但因微末小事便会鞭挞宫人的恶人。
却郭柳二人自是不然,问可惧?倒不多惧。她们知道其中些事,故略知项天择所思所想、本性为何,可逢到人突这模样亦不免疑惑不已,不知变故出在何处。
……“皇上,耿大人进宫了,奉命在至元殿。”
恰轻步声起,小德子此刻由殿外返温声复命。项天择但闻他话,恍而起身,无得先兆将数宫人吓得身一惊颤。
“好,那朕现在就去。尔等,都别跟着。”
不跟着?不跟着才好呢。诸多宫人纷纷庆幸,项天择遂大步流星往外走,赶赴至元殿——他用来召见外臣的宫殿。
忆想皇室规矩,每至年末各方诸侯可上京晋见。那他必得于年末之前将奸臣一党铲平!绝不予他那亲爱的弟弟和那三佞臣半点可趁之机!
项天择如实想到。每迈一步,心思沉重雀跃。走上近千步,至元殿方至。
只一小小殿阁,朱漆琉瓦,于紫禁皇城数千间殿中并不显目,修可见顶高而横不宽纵不深。
…
“臣耿继忠参见皇上!”
项天择到时,耿继忠已在内殿等候稍时。家中蒙小德子亲负皇命宣诏,他不敢稍延误,忙是马不停蹄往宫内赶。
然心久难平,皇上召他是为何事?是为边疆为常义还是……猜测越多越是难安,这会见到人才微平复。
忙迎上,随即膝弯身跪弓腰行揖礼,右手在内,左手压右手在外,朗声拜喝。
项天择则径直再往前,挥手:
“嗯,耿公平身、平身。”
又道:“都出去,门关严。”命退殿中他人,待两扇木门紧闭,敞亮的屋霎那暗淡不少。
“咚咚”
征战疆场,在敌阵几进几出,便是境况再艰、形势再急,他耿继忠亦不曾生过惧意怕意。
平生得见多少大场面?
却都不如此时此刻独蒙皇上召见。
腔内心跳得猛烈。道他拳拳报国之心,切切爱国之意,故对君王顾惧恭敬。所为但不为君,权且为国!
如今皇上不先说,他亦不敢先开口,为人臣子,谨慎本分。
项天择哪知耿继忠会这般不安,只两只眼搜寻着笔墨纸砚——皇帝召见大臣,君臣论事,为防有诏命,笔墨纸砚肯定会备。
果在近前一齐腰高的书案上明晃晃置有那四物。项天择两眼顿一亮,三步并作两步到案前,“噼”铺开纸,再取镇尺两边压覆,旋即砚磨墨笔沾润,
“唰唰”便是提笔作写,神情凝重尤为认真,项天择将所思计划安排尽皆写下——为妨宫内密探,事未成前还是慎重小心为上,故是手书而非口诉。
只是他一人簌簌写着,苦了一边的耿继忠。老将听着声,心中急切不已,却不知年轻的皇上是在做甚,瞟看又瞅不着,更不敢逾距抬头望,便只得站着静静做待。
……
道这样诡异约得一柱香功夫,项天择终要功成。他写下最后一捺,力送笔端,紧而挪开镇尺,看满篇白纸烟字,“呼~呼~”吹上几吹,郑重其事。
然却烟青着脸,面上雷霆之色渐聚,似有疾风骤雨将来。
耿继忠饶是看不到,亦能察觉前人来势不善,不由身子紧绷,只候下文。
“耿公~、耿公,呵。”
一开口就能听出话中恶意,耿继忠不由心“咯噔”一下。
“今日早朝,当着众人的面,是朕给你这三朝元老的面子!”
初便呈斥责之势,仿山雨欲来风满楼,耿继忠虽忠但并不傻,否则何以常胜被称之战神?他听出话中苗头不对,暗道皇上终是不信,为田文进所奏之事怪责。
“孟常义是你所荐,朕信你故信他。可田文进所奏又是怎么回事?世上之事,但无空穴来风!”
听项天择厉声呵斥,龙颜震怒,至元殿中响彻回荡他问罪之声,怕是殿外亦听得清清楚楚。
不乏有人,便暗将这事记下,留心里间动静,伺殿内质询仍在。
“北疆虽为边镇亦乃我大齐国土,朕将此重任交给那孟常义,盼得是他不辱皇命、不负家国!而不是与什么契纥人勾结!”
嘴上虽连连怒意满满,项天择心里可远非这般思想。
是所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他真正要说的详尽在那张纸上,而大声驳斥不过是掩人耳目。
终他能把那些人赶出去叫他们看不着,却不能叫他们听不见。数月来他常不喜宫人伺候,此刻便也不会被怀疑,若突将那些人赶得远远的,怕还存“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
由是项天择便一边骂一边将自己手上的纸塞给耿继忠。
…
可怜了年逾花甲的老将,看新主盛怒,一句话不申辩,默默受着。想他威名震慑天下,能让他受如此委屈者,也就只有诚心侍奉的君主了。
然虽如此,心底的失望终遮掩不了。因得早间皇帝一席话而生的澎湃感激之情也愈渐愈冷。
不过这一切,在项天择将那纸塞给他时迎来终结。
耿继忠接过那纸,想着皇帝借着这个场合把这东西给他,必得是什么重要物什,疑惑下将纸展开,从头看尾——
竟赫然是铲除严桧等人的周密计划!
不由大惊,但大惊过后,即是大喜。
耿继忠遂迟疑看向项天择,眼中是分明问询之意,后者朝他颔首示意肯定,虽嘴上批评之语依是不绝。
可君臣二人,已互知对方心意。
这便够了。
耿继忠赶忙将纸折好,放入袖中深处稳妥隐蔽。值此,一切已是再清楚不过——皇上今天召他,怕只是演个戏。耿继忠由是跪下应道:
“老臣有负皇恩,请皇上责罚!”嘹亮有余,就是故意让有些人听见。
“滚~!”项天择只狠狠回了这么个字。
……
时君臣会谈结束,项天择由至元殿返坤极殿,身边只一那时复命的小德子,而其他人本是至元殿所分宫仆,自是留守至元。
但见其紧跟在项天择后,二人间约留得三步。小德子瞧前那位闲庭信步,面上心上皆是隐忧,有些话欲说但不敢说,踌躇良久,狠了狠轻谏道:
“皇上,皇上,内臣听您适才在殿里狠狠骂了耿继忠耿大人。内臣、内臣斗胆以为,这是否不妥?”
“嗯?”转听得这些,项天择立停了下来,鼻间闷哼,而头侧倾,面显不虞之色,眸含微薄凉意,冷道,
“朕的事朕自有用意论断,你无需多加揣测。”
“是,是,”小德子瞧这般,哪敢再说,连连认错,惊惶不已,“内臣失言、内臣失言,请皇上恕罪。”
“嗯。”这才转身继续前行,警戒便可不做多计较。
“皇、皇上。”须臾,却是小德子再开口。
“何事?”不由蹙眉,以为还是那事,因得有不耐之意。
“昨日,昨日有人想要收买臣。”
“哦?是谁。”
“回皇上,与臣交协的是个小太监,怎么也不说那人是谁。只说是个朝中的大官。”
小德子回得小心翼翼。
而项天择听闻眉梢轻挑:“你答应他了?”
“没有,没有!”小德子忙道,“内臣断然不会!所以将这事禀报皇上,求皇上圣断!”
“嗯,你做得好。”只淡淡赞许。
可小德子要的当然不仅是赞许,更是主意,于是壮着胆子又问:
“那皇上觉得,内臣该怎么办?把那小太监抓起来,牵出他后面的人?”
“不、不用。”项天择竖手轻笑,举手投足尽显云淡风轻且成竹在胸之色,
“你可先不答应,只等他反复应求,于其快失去耐心之时你再答应,届时若能于朕有利,你当又立功一件。”
“是,皇上。内臣知道该怎么做了。”小德子应下,颇乖巧机敏。
,!
时巧、桂月之交,苍穹之上,日头仍灼热难当。晴空万里无云,只偶尔听得飞鸟盘旋叫鸣。
坤极殿内,宫人依序间隔站开,即便皇帝不在,他们举止仍规矩谨慎、寻依礼制。两脚并拢微向外分,两手相合,低头而双唇紧抿。
因而气氛难免不死寂沉闷,着实几分压抑。万分寂静之下,稍有响动便能叫众人觉察。却过不多时,听有步声临近,一前一后、分是两人。
随即步声愈近,二人入殿,众人瞥见前一人所穿靴,为华缎锦布所制,纹绣龙纹,自代表皇帝,便齐齐弯身行礼。
柳箐晗和郭筱亦随着这些宫人行礼,道她们与项天择较之一般人还算亲近,离着矮案较近。二人对项天择之前好像疯魔般的行为当然是充满疑惑,概因他下朝后做的那些,她们分毫不懂。
却都是隐忧的。此刻见人回来,郭筱心定暗喜,相知三月,她虽仍记家仇也渐已习惯宫中生活,习惯了项天择这个往日高不可攀的君。低垂着怎看得出她面上那抹极淡极淡的羞涩?亦连潜藏深处的担忧,她自己都未察觉。
只是那皇后,郭筱犹记得不久前项天择与苏菡宫内苑中相遇之景——那样的神情,那样的他,是这三月来不曾在她面前显现过的。
心隐隐,竟不禁复杂、吃味难说。
而与得郭筱相比,不过才识得几日的柳箐晗虽忧,但那忧,却淡上许多。
项天择怎会知有二位这么多心思?他入殿返位坐好,一门心思着手处理纷杂事务——皇帝之位虽尊,可地位越高,责任越大。
他案上一摞摞奏折分从全国各地送来,皆需等他评说,项天择身在此位方能真知前世华夏古时缘何诸多昏君,
概因工作太累,奏章日日有、日日堆,永无止尽,而循环往复。
权且放纵一时,便想放纵一世!舒舒心心的吃喝玩乐,总比没完没了的苦批来的逍遥自在。
可项天择付出那样大代价才得重来一世,自不是为放纵己身。
他已为人上人,如何能不吃得苦中苦,辜负己身?只是若日后奏折愈多,倒也不妨让些人帮着他一起。
项天择暗暗思忖,手上已是拿过了第五份——好在自全盘接收记忆,对于处理这些大事小情也还算应手,修习武功又使体魄内强,所以他尚能承受。
便一边阅批,一边暗自修习“九阳”——道每晚为那女杀手输工疗伤,于他亦损耗非小,更需勤加苦练。
“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冈。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他自狠来他自恶,我自一口真气足。”
叹经那“天机老道”所授,他竟可一心二用,览章时内力自行运转,甫自丹田生,游经脉又丹田聚,致愈纯愈厚。
……
连午膳亦是匆匆用罢,项天择便再投入阅折之中,“嚓、怕”扫上几眼,手下飞快一本本拿取扔放,过午直至日暮,他未得一刻停歇,而神色肃然一语不发。时眉间紧皱时又舒缓,时怒意森然时又平和见喜色。
而随伺宫人莫敢做丝毫打扰,发半点异响。
“都退下,柳舞留下。”
待晚膳用后,洗漱亦作罢,宫婢将相应物什端出,项天择如常开始赶人,却是开口留下了柳箐晗。
柳舞,是她的化名。自能走动伤微好,柳箐晗便暂去与郭筱住在一间,只待伤势全好,再行返回天道盟。
此刻突闻皇帝独留下她,在场之人皆是错愕,反应过后念及柳箐晗之美貌,她们中无人可当,皇上莫不是看中了这个?
便说不出是个什么心情,只能做好手头事乖乖退下。而郭筱于那刹那更忽觉万分苦涩,但转瞬便逝,也只能随着其他人一起退外。
“小德子,”项天择临又吩咐,“都把他们给朕带远点,殿前侍卫亦然。坤极殿周二十步之内,朕不许有一人!”
“诺,皇上。”
…
一声令下,寑殿霎时空荡荡只余两人,柳箐晗站直身,离得项天择有十余步,一双美目冷冷瞥看于他,气场外张,犹如座散发寒意、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山。
“皇上此举,是为何意?”
陌而发问。此刻的柳箐晗,仿又回到她每每执行任务之时,是那样清冷不可临近。
“姑娘,姑娘别误会,”项天择忙解释,下意识伸出手去,神色急切,“朕是有事欲与姑娘商量。”
“哦?敢问皇上何事。”
“啊,是~”
道临到话出口,项天择却又欲言又止。眉间忽犹豫不定——他是想将欲铲除严党一事说出以寻求助力,毕竟那三人府上怕是有很多江湖高手,
而既是江湖高手,自该交予江湖中人处理。
可转念项天择又怕那什么天道盟中有不可信之人,万一消息暴露,于他计划总是不利。且即是江湖高手又如何,重兵围府,他们能做得什么?保命逃去就是了。
纵一着不慎,或会满盘皆输。项天择故又,不知该否对柳箐晗说出实情。
然柳箐晗看他面现难色,也不做多问,只淡淡道:“皇上若信得过我,但可将事告之,若信不过,我便退下了。”
“非是朕信不过你。”
那话说得漠然,叫项天择不知何故心中一堵——对这女子,他抬眼与她对视,烟翳的眸中复杂难名。
只身肯为他挡去攻击的女子,除了苏菡,她是第二人。给项天择留下的印象不可不谓深,又经这些天的相处,项天择其实暗暗对她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虽这其中,他自以为感激居多。
可但听她以那样口吻,仍不禁小小沮丧难过。
“朕欲意对付严桧严嵩林升三人,想请你天道盟助力。”
该是隐秘的事,就这样轻易说了出来,项天择不知他对这女子无端的信任来自何处。
“对付严桧严嵩林升?”柳箐晗岂知项天择前后矛盾心思,但听她语调轻扬,“原是如此。”
转而又疑,眉梢扬挑微蹙,
“皇上想对付那三人是好的。可皇上又怎需我天道盟助力?吾等不过一民间组织,但皇上手上可握有百万雄兵。箐晗不知,能够帮到皇上什么。”
“朕上次救你,所对是侍奉于相府四位江湖中人。朕怕那三人府中不少这些江湖之士,士兵自然敌不过他们。终获胜亦不免多增伤亡,而朕不愿。”
项天择道,摇了摇头。淳淳之心,不似虚伪作假。
柳箐晗能感觉到此中真意,见她忽笑颜展露,顿满室回春,明明是死寂大殿,却放佛置身于鲜花绿草之间,尴尬凝滞氛围舒解。
有人对此,虽不想亦不得不承认,那一刻、那笑,真的极具吸引,便不由跟着,同笑。
“皇上笑是为何?”
柳箐晗看项天择忽一副傻愣愣呆瓜模样,轻嗤掩嘴遮蔽笑意,
“我为皇上之心动容。皇上真乃仁君。若为此,虽是皇上昔日所犯之错,可既除了奸官,又保全士兵,正合我天道盟‘替天行道,惩恶扬善’的初衷。”
但瞧柳箐晗边说边思,声若鸢啼凤鸣,人若洛神再生。
她显是将心思放在事上了,头都微低垂着,自不曾留意项天择一旁看她分外温和的眼神。
“皇上有此意,我定禀明上峰。虽我柳箐晗不算甚大人物,可还能说得上话。”
不想人忽抬了头,项天择顿有做贼心虚被捉之感,促然开口道:
“如此甚好。只是你天道盟中是否有可疑之人。呵,朕的意思是你天道盟里有没有和大臣勾结之人。朕的计划详密,不想在这其中出了差错,所以朕初时欲说未说就源于此。”
道项天择初应时颇不自然,像在掩饰着什么,惹人狐疑。后渐以事为中心,表情也越发严肃凝重,柳箐晗便将他之前怪异之处下意识忽略,转而与他探讨起来。
……
京安严府。
时已夜深,道居百官之首的丞相府邸仍灯火辉煌。不比农家村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面朝黄土背朝天,只盼得丰收的苦耕,他们这些朝臣,在意希求的显然更多。
“岳父大人,皇上身边的小德子公公被我们的人收买了。”
正值皇帝动象有异的非常时期,严府上严桧严嵩林升三人的聚会几日来尤为频繁。
但瞧三人中林升合身向严桧行揖礼,
“那小德子和安插在宫中的其他眼线皆言今日皇上召耿继忠去是因早朝时田文进所奏之事苛责他。”
“哦?田文进,便是那孟常义之事?”
“回岳父大人,正是。”
“那缘何早朝上皇上将田文进等人痛骂,却刚下朝便将人召了去。前后反复之至,果是君心难测。”
严桧闻之不解,亦不由叹道。
严嵩等父话罢,起身与林升站到同侧,神情倨傲不屑道:
“爹,早朝上说得再好听,实则终信不过。皇上年轻,素来沉不住气,且犹是反复无常。依今日来看,孩儿以为皇上于往日无多大变化。我等,看来无需担忧了。”
“小婿,赞同阿嵩的看法。”林升在侧,笑而附和。
严桧亦觉如此,看一子一婿亦都这般想法,心下定了不少,右手捋上下颌须髯,满意颔首,三人相视而笑。
,!
“你是说,当今皇帝,欲求我天道盟协同锄奸。”
九月,没有七八月的炎热,也没有寒冬的刺骨,温驯而和熙,平和又安详,时一场小雨初歇,天空湛蓝高远,碧空如洗,晴空湛彻。
此处是离得京师千里的一方西南重镇。镇上一僻远的小屋,有两人在私密交谈。
其一人是在皇宫修养了一月,特来寻上峰禀报要事的女杀手柳箐晗;另一人,可见正跪坐于一绒垫上,着白衣面覆轻纱,亦是一女子。
“玄女姐姐,却是当今皇帝项天择欲除了严桧等人,但怕他们府上江湖高手增加伤亡,所以寻我天道盟帮助。”
“所以,你之前刺杀严桧不成、受追击险死是那皇帝救得你?”
道女子却先不说襄助与否而转言他物。
柳箐晗点了点头,算作应是。
女子接道,轻纱下,仍能感到她那份淡泊宁静:
“你在皇宫呆了这些时候,与那皇帝也算是朝夕相处。传闻中皇帝昏庸无道,朝廷今之乱像与他脱不了干系。你以为,那皇帝可信否?”
“玄女姐姐,我与那皇帝相处虽才一月,”柳箐晗这会屈下身,与那女子相对跪坐,面色严肃认真叫人不可轻视,
“可处处观察、亲身体会,觉得他与传闻中大不相同,为人谦和又不失礼度。他欲做之事也与我天道盟宗旨相符,所以我等伤好得差不多了,便回来告之姐姐、与姐姐商量。”
“如此,如此……”
女子瞧见柳箐晗神色——她熟知她品行,她的话,她是信的。便不禁沉下斟酌,
一时,却是无言了。
“津、津”因得僻远近郊,小屋与自然格外相融。
耀阳透窗入,雀鸟叽叽喳喳,一簇簇盛开烂漫的菊花和根根挺劲的翠竹围在这小屋四周,相得益彰。
黄菊雍容华贵,金光灿烂;红菊热情奔放,绚丽夺目;白菊洁清怡雅,淡妆素裹。
此番景致,美足美矣。
……
方不知是过了多久,但看屋外,风吹得竹叶轻晃、花瓣摇曳,“簌簌”作响,小屋里沉寂多时的交谈声才复起。
女子缓缓开口道:“若如箐晗你所说,我愿随你去趟深宫与那皇帝面议。”
“啊,玄女姐姐同意了?那太好了!”柳箐晗兴奋得身子前倾,握住了女子的手。
女子随她动作,一只手抽出抚上她额,笑道:“呵,傻丫头,只是去面议罢了,是否同意还得看那皇帝怎样说法。”眼里是隐藏着的深深的宠溺。
二人自是姐妹情深,柳箐晗忽而像想起什么,又疑虑道:“那要否告诉盟主?”
“不可。”女子回她,“这件事暂就我二人知道便可。盟主行事过于偏激,极为仇视朝廷中人,倘叫他知晓,怕得不好。”
“嗯,好,玄女姐姐。”
柳箐晗点了点头,乖巧作应,接下便是与她口中的“玄女姐姐”说些私密话了。
……
京安紫禁皇城,坤极殿。
此时正烟夜,项天择在石栏前倚栏看天上月,小德子在他身后,道看月人脑中不自觉又想起柳箐晗来。
“呵,这丫头。”相别不过二十余日,却这些天项天择时常想到柳箐晗——过去一月与她相伴,有什么烦闷大抵能与之倾诉,这下人突然不在,他还真有些不习惯。
“呵”不禁苦笑,转而轻喃,“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悠悠未尽。
那低喃声自然不大,可也足够,传到小德子耳中。
“皇上是在想念远在樊阳的武仁王殿下吧?”不想,小德子突冒出这样一句,
叫项天择莫名其妙,甚觉恶心:“朕想武仁王做甚?”
他又不是基,怎么会想男的?!更别论那男的和他有必报大仇!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不就是武仁王殿下十四年那年所作之水调歌头吗?”小德子不解了,看项天择反应这样剧烈,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内臣不甚识字,可这首够传诵千载的水调歌头内臣也会背。武仁王的诗文,真是举世无双啊~!”
小德子由衷赞道,直把项天佑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恍然意识到项天择还站着,忙笑嘻嘻补道,
“不过诗文做的再好,也就是诗文罢了,肯定比不得皇上天纵英才,治理国家辛劳。”
道他补说什么,项天择现在已经置若罔闻了。
“他,做的?”烟夜中,一双眼兀自瞪的浑圆。
“怎么会是他做的?!明明是苏轼苏东坡!”
项天佑大骇。却忽然,回忆中恍而记起,《赋得古原草送别》、《静夜思》、《将进酒》……这些华夏古时流传久远的名家大作,项天佑都曾做过,且向天下广而告之。
若一首、两首是巧合,三首、四首怎会还是巧合!
项天择惘然明白了什么,直可谓大彻大悟——接收记忆纷杂、事太多,他都忘了这些。
如此、如此,项天佑是穿越的?!
穿越的?!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陡然,仰天大笑!
笑声癫狂疯魔又苦涩难言,直叫项天择泪都笑了出来。
笑话,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他还以为他的敌人是古人,没想到也在华夏走过一遭!
所以,他是遇到了所谓“同胞”吗?所以前次项天佑步步为营,他输的那般惨!
呵,不知前次,项天佑有多鄙夷嘲讽他这个古人,怕是更不曾把他当哥哥看过!
“咚~嘭”
心情涤荡,一拳挥出,项天佑将石栏上的白玉圆石球柄都打断,而那球柄滚击到地上,发出闷响。
可项天择心内,仍不得平复,反越益凶猛。
“贼老头,我知道了,知道了!”
忽仰头狂啸,内力叠加,啸声在空中传出辽远。
叫四周的人心惊胆战,只想好端端的,皇帝又是做甚。
小德子离得最近,那惧感是最甚:“皇上、皇上?”颤颤唤道。
项天择却不言,转身便入殿内,此刻的他,像极凶神恶煞。
…
而稍远处凤鸾殿,苏菡青丝如瀑,合衣正要睡了,却忽听得空中那声啸——
“项天择?”她疑道。总归生活了三年,声音她自然熟悉。
“呵,怎会?但无武功内力,空凭人力,怎得至此?”转又轻笑。
苏菡笑自己傻了,上榻睡去。
……
目光再移至项天择。
坤极殿里,他将自己独锁在殿中,大门关闭,他坐在椅上,双手握拳置案上左右大开,项天择眉间紧锁,两眼深合,青筋凸显,杀气环绕重重。
突房上有“竦竦”异动——有人!项天择遂乍开眼,静候来人,他而今武功在身,方得何惧?
“皇上,我回来了。”
不想,竟是熟人,是经久不见的柳箐晗,项天择紧绷的弦当即松了下来,唇角不自觉露出笑意。看到轻快的她,因项天佑原是穿越者一事而小受打击、故而烦闷的项天择不知何故,心情忽得好上了几分。
想是遇见旧人所致。
“草民参见皇上。”
非从正门,而是从房上掀了几片瓦所进。与柳箐晗同来的,还有一人。
项天择但瞧那人,亦是女子,身穿青衣、面覆白纱,容貌看不真切,可轮廓却美,气质亦是不俗,想就是柳箐晗天道盟中要与他洽谈的上司——然莫不,天道盟盟主,是一女子?
项天择如是想。他观察女子时,女子亦在不动声色打量他,瞧这活生生的皇帝,确与传闻似有不同。
“好,这位是?”
猜测再多稍后便知。项天择遂笑道表示友好,起身上前,手掌展向女子,眼睛则看向柳箐晗。
柳箐晗便回他:“姐姐是我盟中的玄女,身份特殊尊崇。这次我就是去找的她。”
“哦。玄女阁下。”
项天择又笑,表现热情而又有礼,实则心中稍有不悦——他以帝王之尊邀一民间组织,怎的是什么玄女而非盟主?
却不知那所谓玄女何样本事,似竟看出了项天择心中所想,听她忽淡而开口,不卑不亢:
“皇上莫不是觉得草民非为盟主,只身前来,是我天道盟对皇上不敬?”
竟将话挑开了,项天择顿一惊,对这女子但不敢有小觑之意,然身为帝王,岂能堕了声势?
但瞧项天择神色不变,道:“玄女阁下多心了,朕非有此意。”
“坐。”便要走到楠木桌旁。
却那玄女忽就地跪坐,坐得规矩端正:
“草民不喜坐凳,还请皇上宽恕。”颔首以示歉。
柳箐晗亦赶忙解释:“这是玄女姐姐的习惯,皇上还请莫要见怪。”跟着跪坐了下去。
项天择看二人皆是如此,忽偏头向问外喊道:
“小德子~。”
“内臣在,皇上。”小德子应声就将门推开一小道缝够自己进来,一眼扫到殿内竟有三人,不由得一愣,但久侍在项天择身旁,对有些“怪事”也就越发得接受了,
“皇上唤内臣有何吩咐?”遂恭谨道。
“去拿几个垫子来。”
“是,皇上。”
,!
小德子奉命取来了三张锦垫,皇城坤极殿,但见三人跪坐于软垫上,室内昏烟,诸多摆设因得殿中烛火不定而疏影斑驳,三人亦是如此,更因相离不远,他们的身影闪动、叠加辉映。
“多谢皇上。”
被唤作玄女的女子微颔首道谢,举止端庄、神色自若、仪态大方。
项天择则笑道,温声慢语:“玄女阁下客气了,座垫朕还是不缺的。既是与你协谈,朕自该拿出诚意。”
两手放在两腿上,项天择缓动了下身,几不可见。心中所想与面上所表却是截然不同——d,这女子也真奇,这样跪坐,坐久了不难受?血脉都会不畅吧。
项天择腹诽道。却那女子也不多啰嗦,听她下句,直接开门见山:
“箐晗说,皇上欲让我天道盟协助官兵,阻截严桧等人府上的江湖高手?”
“正是。”项天择应道,这般爽直的性子,他并不反感。
“既欲我天道盟协助。”女子接而开口,话音不紧不慢,可见覆面轻纱随她话语吹动微浮,“铲除奸佞本也我盟宗旨,却皇上乃天下之主、享有四海,民女斗胆,若得事成,想求皇上件事。”
“这是自然,尔等出力,朕当不吝恩赏,不知阁下欲求何事。”
竟有些急不可耐了,项天择暗笑,自乱了阵脚才好。但见他面带微笑,实则以逸待劳、以静制动,凭得他的身份,这场洽谈,他自占主动、上风。
又此前已命人调查了解了天道盟,就更得筹码——项天择此刻成竹在胸、分外自信。
“民女所求,是这件事了,皇上网开一面,恕我天道盟往日之过。”
看女子说而,倾低下了头,表示请求。
缘何肯与箐晗一起见皇帝?按得女子原来,官场中人她除了杀是沾也不想沾,然近年来因天道盟所猎杀脏官过多,举动过烈,官府围剿力度加大,致盟中人不堪其扰,更有数人已被官府所捉。
因而箐晗说时,她才心动——有这样一个机会得以名正言顺接近大齐最高统治者,何乐不为?
她是天道盟创建者之一,天道盟是她的心血,如何能看自己心血毁之一旦?
又因生为盟主的另一创建者性子实过偏激,仇视一切朝官,对他们除了杀再无他话,所作所为渐将天道盟带到了阴沟里去,她才不得不只身赶赴。
女子心里,微叹,苦涩不易。
她思量诸多,道此时做为另一谈判方的项天择即便能琢磨出部分,也不能全知。即便全知,也不会太生怜悯,站在他的角度,他是皇,代表的是朝廷。
便听项天择忽定定开口道:
“恕贵盟往日之过自是不难,不过是朕私下一道旨意的事罢了。但朕,亦有要求。”
“哦,皇上的要求?”美眸中闪过疑惑,“玄女愿闻其详。”柳箐晗在玄女旁,亦是对这话好奇。
项天择由是随即正色:
“朕可以不较过往,然你天道盟需在事后解散。”
此话一落,项天择瞧那女子眸中顿显怒意,柳箐晗亦是怒而不解。但纵她两人皆怒,也挡不了他未完的话。
便更庄肃郑重,
“朕虽体你天道盟爱国爱民之心,可不代表朕完全赞同尔等这般行为。
纵尔等杀的是贪官,可贪官也自得经国之法纪,由朕来论断处理。尔等这样任意妄为,且将朝廷脸面置于何处,将朕的脸面置于何处!”
气场骤出,威势四散。
“所以,朕,断没有再坐视尔等天道盟做大之理。”
观三人如此,颇像坐而论道。
柳箐晗与那女子同侧,瞧她不言,却怒视质询项天择;反倒女子,仍泰然自若,话音平静,缓而叙之:
“皇上如此,便无得再谈了。让我天道盟解散,是不可能之事。”
不出意外的回答,项天择自己也能猜到,所以并不在意,转退而求其次:
“或贵盟不解散,但也不得再自主刺杀官吏,只能收集罪证,再将罪证交给朕处理。”
项天择自以为这是目前最合适稳妥的办法,不想却更让女子生气。
但见其人眸中厉色大作,话语竟出奇的平静:
“皇上是欲我等做朝廷爪牙鹰犬?
更无可能之事!”
拂袖勃怒,起而转身欲去。
“项天择、项天择!”
余得柳箐晗一个在旁急了,但见她亦站起身,可看着背离二人,都不知跟着谁。在她心里似两人都很重要,便只能不住轻唤项天择,给他使眼色。
项天择看她模样,听她都急得直呼自己名字,无奈不由心软。
“玄女阁下留步、留步。”遂止道。
前人立顿了一顿,须臾回转过身,侧对项天择,眼光似化作实质性的利箭直射向他。
“陛下莫要太轻视江湖人。我天道盟中能人辈出,若朝廷欲对我盟赶尽杀绝,纵我盟不能正面相抗,亦能保不消亡。”
“阁下严重了,且坐。”
项天择展手笑示女子原先座位,对她的话不以为然——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只是不想再怼下去罢了。
“朕没有让尔等为朝廷做事之意。呵,”
转而轻笑以舒缓气氛,
“想尔等江湖侠客,喜好自由、随性任意,朕又如何能拘束住你们?细想朕如此提议,难道不利人利己?
尔等有报国之心却师出无名,朕有生杀予夺大权却无法看到我齐土的方方面面。想尔等终是违逆之举,自身危险之大得不偿失。那不如尔等收集罪证,朕查实后将那等官员严加查办。
岂不既全了尔等爱国之心,又不污尔等忠义之名?更危险大大降低,何乐而不为?
上可达天听,下可察万民,朕亲受也。亦不会让尔等白作辛劳,朕会予适当金钱酬谢。”
一通长篇大论,却是不无道理,女子听而不语了。项天择则静待她反应——其实他的想法,与前世华夏明时的“锦衣卫”颇为相似,但又有不同。
概因后者为正式国家机构,而他所说不是——只一权宜之计罢了。
“好,那草民就暂且同意陛下的说法。”
良久,道复端坐的女子终点了点头应是。
项天择听她答应了,虽处意料之中,也不免高兴:“那朕就先祝与阁下合作愉快了。”
遂按江湖礼仪拱手抱拳,却项天择怕是忘了——这所谓“玄女”是否能代表天道盟。概乎先入为主,项天择或是想堂堂帝王与一民间组织合作这样大的事,便不是盟主来,也该是盟主的使者。
“既已定下协作,不知皇上可否将计划告之草民。”女子接着又问道。
项天择摇了摇头,笑意粲然:“不急,还需些时候,朕到时再通知你们。”
“好。”女子没反对,话锋一转却又开口,“那便让箐晗先呆在皇上身边,方便草民等与皇上的联系。”
…让柳箐晗呆他身边?项天择不动声色瞟了眼女子旁那人,见她微垂着头,别过脸去,神色有些许不自然,旋即收回眼神,“郑重”应下:
“可以,朕没意见。”实则,他是高兴的,不过这份高兴他不想让别人知道。
“好。”女子的应许似从来都是简单的一个“好”字,
“事已定,草民现在问皇上,皇上难道不怕我等将消息透露给严桧等人。”
她说而眼平看着,长且翘的细密睫毛轻颤。
项天择听后又笑,虽笑,却是坚定得回她:
“朕相信你们,就算没成,朕也不担心你们会告诉严桧。且具体细节你们通通不知,严桧便信,时间一长怕也不知朕想做什么。而朕,在此期间只需防范好就是了。”
说得井井有条。
而那女子听着,忽深深看视起项天择来,便见她覆面的轻纱浮动得厉害起来——她在笑?项天择能感觉到。
“草民受教了。不想我一庶人竟可与皇上聊得这般好。诚如箐晗所说,皇上与传闻大不相同,亲和的都不像皇帝了,草民敬服。”
话罢,女子竟举手齐眉,上身倾俯下,头伏地,须臾直起身,仍举手齐眉,直至身完全直起,才将手放去。
瞧她神情平静,目中所蕴似修行有道、勘破红尘的高僧。叫项天择沉在那双眼里,忽觉惘然。
但只这事,就这样定了。
………………
与那“玄女”碰面后又经一月,安排差不多已悉数备好,项天择遂只待辜月初七他生辰那日。
而方午时刚过,外间的日头正是大好,项天择处理了些奏折,离椅要向坤极殿外。
忽的他动作顿下,捂住胸口,只觉心中躁动愤愤难安——几日来不知何故,他常会觉得心悸烦躁,似有什么东西在体内啃噬,让他瘙痒难止,而这种感觉如今,每渐愈烈。
“皇上~。”道柳箐晗在殿,瞥见项天择神色不对,忙扶将上去,“皇上~”关切直问。
与项天择呆的时间越长,柳箐晗越发无法只将他当皇帝看待,故而时有逾矩之举。
而郭筱,郭筱寻常也在殿中,她见柳箐晗如此,看二人亲密,眼暗暗紧盯着,闷闷不乐,恨恨也想扶上去,可矜持和自身的骄傲却让她一步也踏不出去。
只看着项天择直甩手,转向床榻走去,挣脱柳箐晗的举动倒让她一喜。
“朕没事、朕没事。”项天择喃喃道,甩了甩脑袋。
值此时,小德子忽进了来:
“皇上,武仁王殿下新贡了延年益寿膏,皇上可要现在服用?”
,!
延年益寿膏?项天择并非第一次听到,未复忆前,他便亲尝试了一次——那次给得他很深印象。
如今更知来龙去脉,既是武仁王所献,自不是好东西。可饶是如此,恍再听这字眼,项天择仍顿停了下来,心中痛恨渴望交杂。想要又直觉不能要,拿不定主意,脑子里更胀的厉害、骨中更奇痒无比,叹天人交战多时,终渴望战胜痛恨,项天择转身伸出手忙道:
“快,给朕拿来!”他有预感,那延年益寿膏能止住他现在这般的难受。
“诺,皇上。”
小德子退去,俄而奉上与上次所见一般无二的锦盒来,呈递给项天择,项天择忙迫不及待得拿了过去。
跟着手发抖着打开那盒,指甲割下一小块那烟润的膏便往口中送去。
道一入口,浑身直颤,项天择顿觉,心也不燥了,骨头里也不痒了,舒舒散散,灵魂都飘飞了出来,去向天外,去向蓬莱仙境……
他从没这样的快活过!
但可见项天择两眼涣散着,空洞失神,呆呆傻傻,手却还下意识直往锦盒中去,割下一小块一小块那膏径往嘴里送。
随即竟颠三倒四、翩翩作舞起来,而口哼咿咿呀呀之声。
项天择动着,脚都虚晃不稳,看四方之景,觉得他们都为梦幻而他实为现实。
……
可道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一国之君竟翩舞做吟,毫无威仪——这般荒缪之景,众人还是第一次得见。
当然,都只是眼神虚瞟。
便不乏疑惑、暗讽、吓得胆战之辈,却也有真正关心之人。
道这真正关心的,偌大的殿、偌多的人,也不过寥寥其三。
郭筱怔着不知该怎么办,看项天择模样,明显有不对,可她又没个对策,只能干着急;小德子亦不知该做何法,他素来听惯了吩咐,到这时真需拿个主意时还竟慌了神;
只柳箐晗,以往过刀尖上舔血的日子,遇上的危难最多、做下的应变最多,又发自真心关切项天择,而非仅仅把他当帝王看待。
此刻眼见不对,便忙几步上前:“皇上、皇上!”
但见她掺住项天泽一胳膊,稳住这晃动不停的着龙袍的男子。
却那男子,侧过头眯眼向她,旋即一只手抚上她脸来:“啊~,菡菡、菡菡,是你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多喜欢你~?”
口中不停得叨着“菡菡”,执拗得表达着“我喜欢你”——柳箐晗眼中,往日温和又不失威严的男子此刻却调皮得像个孩子般,一只手却又极尽轻柔地抚过,掌心传来的适度的温暖,这样的温柔直让她眷恋、沉醉。
他眸中明晃晃只她一个,却又不是她,是那女子吧?柳箐晗脑中,现出那日所见美貌更盛她几分的长裙女子来,不禁苦涩黯然。
却也清楚知道,眼下所急并非这件事,柳箐晗转头便忙对小德子道:
“小德子公公,快把他们都带出去,而后快叫太医来!”
“啊?啊,是、是!”
小德子被这一喊,才恍回过神,如同找到了主心骨般连连应是——他是糊涂了、糊涂了,想天子之丑象软处,岂可示之他人堕了赫赫威态?
只道自己枉为男子,还没一女子想得深远、反应得快。小德子不禁郁闷,他知皇上对这柳姓女子很好,而他,亦不讨厌这女子。于是柳箐晗说什么,小德子都跟着做了。
“都下去!下去!”
道小德子平素最有威望,他这话一出,那些殿里其他宫人虽对柳箐晗违越宫制的大胆之举感到惊讶愤怒,也不得不乖乖走出。
这其中郭筱自是最心不甘情不愿,她处在宫人队列最前,走出最后,瞧她步子顿了下,瞥看项柳二人,眼暗了暗,唇紧呡咬,却不得不亦顺着列走出。
…………
忽忽两日后,项天择已闷睡了整整两日而毫无苏醒迹象。
柳、郭、德三人遂日夜守其身侧,因放心不得他人,三人夜间轮而值班。
方此,正是耀阳,三人皆聚在榻旁。忽床上人手动了动,双眉间跟着紧了紧,额上隆起处处。
紧接着,两眼睁开,由一条缝至完全打开。
“你们,都在。朕,是睡了吗?睡了多久?”
项天择呢喃道。他似是做了个冗长的梦,一觉已醒却好似还沉在梦里,但见项天择一手撑着起身,一手压上涨得厉害的太阳穴。
脑子里如同糊了豆腐渣,还迷迷糊糊。
“皇上睡了整整两日呢!再不醒,内臣等就要担心死了!”
小德子率先说道,话中庆幸亦不无忧虑。郭柳两双妙目也纷纷投诸项天择身上。
“朕,睡了这么久?”
项天择讶异,整个人感觉还在晃荡。
…“延年益寿膏?”
稍倾,艰难得想起了这么个东西,
随即皱眉疑惑问道:“朕是,用了延年益寿膏后睡了这么久?”
“正是,皇上。”柳箐晗回道。
项天择闻言,怔了须臾,叹道:“是朕疏忽了。”
随即看向小德子:“延年益寿膏可还有?”
“回皇上,还存。皇上可要内臣现在取来?”
“嗯。”项天择点了点头,“又道,再去把太医院的温士进一并给朕找来。”
“诺,皇上。”小德子应下,继而出殿办事。
坤极殿里,便只剩了项天择和郭柳二人。
…“朕睡了两日,就睡了两日?”须臾,项天择又开口,看去二人,有些难以置信问道。
“是就睡了两日。”
郭筱立应,面却止不住飘红、别去,有些心虚不敢看项天择,心里暗嗔——天知道两日来这浑人身下那物挺胀得那样厉害,难道不是一般的补药是壮、壮yang药?
这一想,郭筱暗啐,脸红得更厉害了。
……
道不多时,人和物一起来了。却不是熟悉的花白胡子的老头,变成了个约得二十五六的年轻人。
“皇上,温太医卧病,内臣便把他徒弟带来了,请皇上恕降罪。”小德子率先复命请罪。
那新来的年轻人则行礼跪拜道:“微臣太医院医官陈望参见皇上。”
“起来吧,都起来。”项天择招了手,看那年轻人,他肃着张脸,正声道,“你叫陈望?好。你师傅人虽古板,医术却不错,你学到了你师傅几分?”
“回皇上,”陈望直着上身作揖道,“老师的医术高深,微臣一时不得参透精全。不过微臣酷爱医道,相信假以时日必能有所小成。”
“好。”项天择又点了点头,继而示意小德子,“把延年益寿膏给他。”
便转复看回那年轻人,
“你给朕研究研究,这膏里有什么成分,又具体什么功效。到时直来见朕,当面禀报。若做的好,朕自重重有赏。”
“是,皇上,微臣领旨!”
陈望心一动、神色一震,忙匐下身,且从小德子手中接过一锦盒——这是个好机会,他深刻的意识到。一定要把差事办妥了!他暗暗下定决定。
而项天择则严肃再叮嘱:“嗯,但切记要严格保密,不得让他人知道半分!”
“微臣清楚了,皇上放心!”陈望郑重应下。
项天择随即挥手:“好,退下吧,都退下,朕静静。”
小德子等人遂和那陈望一同恭退。
…………………………
一晃到辜月初五,离得项天择预订举办寿辰宴席的辜月初七不过还剩两日。
皇帝生辰是大事,宴请群臣亦得隆重办之。故得皇宫数日来分外热闹,来来往往、穿梭于坊间宫禁的太监、宫女众多。
项天择早在十月末的一次朝会上便向众臣表明了他欲于十一月初七、二十一岁生辰这天在崇明殿中举行盛宴,大宴众臣;亦早在十日前便开始派宫人出宫采购所需瓜果菜蔬、宴席布置用具。
而专为皇家服侍的宫中机构,诸如坊乐司等亦因皇帝欲办寿宴而开始兴排歌舞,整个皇城因得“宴席”一事而上下动劳、忙碌非常。
“站住,尔等是何人!”
虽如此,守殿侍卫仍严守岗位,因得来往人员更多而审查更严,夜间就更是如此。
而此刻正是深夜,月色笼罩大地,守卫刚换过一轮班。紫禁皇城城门处,但可见乌乌泱泱好一群人赶着马车,停在城门口不得再前,那把守的一队甲士将他们拦住,为首的质问他们是何人——虽就着烛火,可看出他们穿的是太监服,不过那甲士严行执法,没得腰牌不得入宫。
“咕咕”与皇城隔开段距离的树上,停泊枝丫的飞鸟鸣唤,歪着小脑袋好奇得瞅着地上那群生物。
“我们是奉命采购的宫仆,”那乌泱泱的人中也有个为首的,站出回那侍卫问话,说话态度甚是友好,笑着递上枚古朴腰牌,“这是腰牌,您看~。”
那为首的侍卫便一把拿过那牌,凑着城墙上安置的把座中静静燃烧着的红烛,翻来覆去几遍,才将腰牌送回:
“是宫牌不假,你们进去吧。”
说而侧身让过,其他侍卫见那人让,亦都站好避让。
“好,谢谢了,谢谢了。”
先前递上腰牌的宫人收回腰牌,妥善放好,面堆着笑,连声应谢,不住得抱拳。
“快走、快走!”那侍卫有些不耐,大呼着手,“下次早点,这烟灯瞎火的,你们运东西不方便,我们当差也不方便!”
“好嘞、好嘞。”宫人再应,右手在空中划过,“快走、快走。”
车轮滚动声遂起,木轮子印轧在青石板上,兼有序的脚步声阵阵,异动惊得飞鸟扑着翅膀四散,“咕咕啾啾”直叫。
空中便飘落了数些羽毛,五彩斑斓。而那运送采购物什的队伍还未完全入得宫里。
却看深邃的夜、惊飞的鸟,道热闹非凡的表象下又是否隐藏着别样玄机?
,!
“走,快走。动作轻点。”
深夜宫禁大内,气氛庄肃沉重,除得虫鸟等的鸣动和带刀侍卫踏踏的脚步,便几无他声。
侍卫们在各要处把守,一班轮过一班。皇城数千殿阁,要者数百间,每间皆安有烛灯把座,入夜便点上大红火烛,虽到底不如白间明亮,可也能看得分明。只是蜡烛的消耗不免多些,一晚便得近千根。
道不久前还被挡在皇城门前的泱泱一众人此刻皆入了皇城,为首的个轻声直催促——皇城不比他处,动静大了、吵闹过了可都足以论刑,驾马车的人也都不再挥鞭击马,不紧不慢地走着,却他们的动作步伐出奇的一致、有序。
项天择十日前陆续派出的五批、每批百人采办宴席所需物什的太监业已返宫。
穿着一样的衣装,驾着满载瓜果鲜肉的马车,五批人几乎同时返宫,可无人知晓,五批人早不再是原来的人。
运输为辅,掩人耳目方为真。
项天择定下的策略,五批人早换作了耿继忠麾军下五百训练有素的精锐甲士,内着藤甲,外套太监服,借着晚景昏烟进入宫来——想来没人会在意五百“太监”的长相。
而适才为首递上宫牌那人,便正是耿继忠指挥军下一颇信得过的校尉。
此刻既入宫,按照耿公所说皇上计划吩咐,那校尉先命人驾马车往御膳房而去,将东西通通卸下。
与此同时,小德子去了崇明殿:
“你们,都跟我走。”
但听他尖声命道崇明殿前一众守殿之人——在规定的时辰引开这些人便是他的任务。小德子不知皇上这样吩咐何用,却也不问多,他清楚有时了解太多并非好事,只乖乖循令就是了。
却那些守殿宫人面面相觑,虽知小德子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可这一句话真是莫名其妙,一时都不知怎么办好了——要知“崇明殿”可是要宴请群臣的重要地方,一个疏忽,他们小命不保!
“怎么,不听?跟咱家走!”
小德子见一会儿无一人动,不由来了怒气,几分凶道,
“你们难道不认得咱家是谁?!咱家是小德子,皇上身边的近侍太监!一个两个都不听咱家的话,是活腻歪了吗!”
他说着手指指向那些人,火气颇大。那些守殿宫人到底地位品级不如小德子,经他这一骂,身一抖,可守殿也是大事,尤其还是眼下的崇明殿。
有一人便缩了缩脖,怯怯弱弱、哆哆嗦嗦问道:
“公公,可这崇明殿、崇明殿怎么办?”
“哪那么多话,跟咱家走就是了!”
小德子语气不善回那人,一记眼神剜过去,瞧他说而抬起下颌,眉眼间显出不耐、不屑来。
随即动身前走——他这样坚持,那些个守殿的也就分做两列、一个连一个乖乖得跟在他后头。
崇明殿前瞬间便空了无人把守。
…
却他们走后不多久,有一对人,阵势不小,贴沿着殿墙,严密注意四处守卫动静,在一座又一座阁宇间蜿蜒行进,一路偷偷摸摸到崇明殿前。
“走,就是那屋子,崇明殿,咱们进去!”
道那对人正是五百甲士,为首的耿继忠帐下校尉挥了挥手,压着嗓子招呼道。
一众人便半蹲着身,轻推开门,瞧望四方,几个几个有序进里,神经绷紧,动作无得犹豫和拖泥带水。
…………
而那厢紧张,坤极殿里有人也不轻松。
但见项天择站在殿内中央,身披狐裘毛氅,平视殿外,心中平静却又不平。
柳箐晗和小德子都被他派出办事了,自是为后日的锄奸做准备,身边只一郭筱还守着。不过项天择专注看外,毫无说话**,郭筱几次张口欲说什么,却都是呐呐的话还没说便断了。
只心跳个不停——像这样的二人独处在柳箐晗回来后似还不曾有过。她知他要办的是大事,却这时,连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逢人便哑巴了,郭筱不由痛恨自己的无用。
却她暗恨时,她再无两人独处的大好时机。小德子、柳箐晗忽一前一后进到殿里,项天择一看到他们,顿眼一亮,似整个人都活了起来。
“皇上,事情办妥了。”小德子走至近旁,轻声道。
柳箐晗随后与他同排,亦跟着复命:“皇上,妥了。”
“好,好。”
两声“妥了”,悬着的石头终落了下来。值此,十分已得**分把握,项天择只觉胜券已操于手中,遂满意地笑应二人。
一举一动,项天择皆有深意。
选在“崇明殿”,不仅因其乃接见外邦使臣之殿,地方空敞、富丽堂皇,装饰摆设足显皇家大气、霸气,宴请群臣绰绰有余;更因其有左右二偏殿,除去多余陈设,满满当当各可余二百五十人、总五百人的兵士!
届时宴会正酣,他使出暗号,二偏殿中人齐出,一举将逆臣拿下,岂不方便快捷?
而为得五百人顺利入殿、不被发现,柳箐晗和小德子便至为重要。
前者与天道盟中另一人斩杀御林军统率孙威,使江湖易容之法将本就与孙威几分像的那天道盟中另一人改换成孙威模样,再遣命将崇明殿周遭守卫调开一阵,以便五百人能顺利进出。
道项天择记得,孙威是一年前严桧推荐给他提拔新任御林军统率,那估摸那孙威即便不与严桧一党,也脱不了干系。项天择不敢有一丝一毫的不确定因素,故还是让天道盟下手,将那人杀了暂替代为上。
至于小德子,则是前往调开殿前宫人,去掉那五百人入殿的最后一重阻碍。
待到人终入殿,殿门紧封,两侧偏殿更是将门合上,不到辜月初七不得打开——此前早些时候,项天择已命人将崇明殿里里外外打扫了个干净,再一封,那五百人藏在里面便无人知晓。
到此,基本都尚在掌控之中,项天择不由暗暗握紧了拳,目光灼灼看向殿外,神经仍就紧张拉绷。小德子等人知他念想,又都兴奋不定,便不出声侍在身侧。
皆只待后日,辜月初七了。
…………
谋划的人自是心绪不定,被蒙在鼓里的人却还有不乏对这次大宴群臣的盛会感到兴奋雀跃的。
皇城凤鸾殿,但见苏菡脱去了外衣、散落了长发将要歇了,殿中的小丫头沁悦仍叽叽喳喳。
“小姐、小姐,”她道,“您说,皇上这次生辰会办得多隆重?我能跟小姐去看看吗?能吧?婢子真想亲眼目睹这盛况呐~!”
说罢,沁悦便忍不住咧嘴乐了,小小的眼里满是好奇向往。
“谈什么盛况?”苏菡与她那婢女不同,言语间似是极厌恶反感,“不过才二十一罢了,如何这般兴师动众?空耗国力。我道他前朝废了那些苛令,却原来,终改不掉骨子里的铺张奢靡。”
身为皇后的苏菡,自是被邀请参加了后日的“生辰宴”。因得这身份,她如何能不去?帝后理当同席。虽其实,她极讨厌这般,苏菡亦只有无奈。
便想那日出个场寥作应付,到时再借酒力不胜,寻个时机离席便是。
……
有人欢喜就有人忧。
道京安严府,已月余不曾齐聚的严桧严嵩林升三人再度于府上相聚,所为非为他事,就是后日崇明殿中将办的“生辰宴”。
“皇上往年都不曾为生辰办宴,怎得今年忽的要办?嵩儿、升儿,你们怎么看?为父以为,这其中可有不妥?”
严桧忧虑道。
其子严嵩待他话刚落,立即就发表了自已意见,但见他笑道:
“父亲大人,您当丞相当久了,心思重了不少,怕这怕那。皇上不过是办个生辰宴罢了,又有何奇?宫中眼线孩儿都派人打听清楚了,不过一个宴会~。况邀的非几人,乃文武群臣,有什么好担心的?想过去一月,皇上对我严家可是颇为优渥,显是还仍宠信。所以后日,我等高兴赴宴就是了。”
转而严嵩忽顿,须臾复道,“不过皇上说不准送礼,难道还真不送礼?以孩儿看来,得在府中选件像样的,宴后托小德子公公转呈给皇上就是了。”
“阿嵩说得有理。”林升则斟酌,瞧他面上很是严肃,转向严桧行礼,
“但岳父大人所忧也不无道理。眼下这宴会我三人是必须得去,否则就是对皇上不敬。又之前有人刺杀岳父大人,故以小婿之见,”他说而沉酌,微低头作思,两手前伸再行礼,“可在宴会那日命府上人加强守卫,我等也需在会上多留几个心眼才好。”
林升话悠悠说毕,严桧伸手指他,郑重点了点头,应他道:
“升儿说得对,需加强守卫才是,小心为上的好。嵩儿也不错,该从库中选了合适的礼物送上,不能太好也不能太差。”
一番话像是对两人说,又像是自语喃喃。
可不论怎样,三人总算暂得了个结论,明日无朝,便只等后日盛宴了。
,!
等后日终悄然降临,项天择过去几日总难平复的心到事快成时反而静了下来。
方天明清、吉时至,项天择张开双手,在宫仆伺候下穿上常服龙袍,朱红色打底,蓝色作辅,龙纹、山水隐绣——虽无得祭典和早朝隆重,可正穿的这身,也是极尽华美了。
“皇上,可启程了。”
等金玉发冠束发,再插以白玉螭龙发簪,诸事毕,小德子躬腰轻道。
“嗯,随朕去凤鸾殿。”
项天择点头回他道,遂领人向苏菡寝宫而去——他的皇后,他自是要亲接。今天就叫她看看,他是怎样除的奸臣,他项天择绝不会比项天佑那厮差劲!也绝比那项天佑更适合当个皇帝!
…
由是一柱香不到,凤鸾殿前聚的宫人比往日多了一倍。但见项天择在殿前,止住正欲尖呼的小德子和要行礼的太监婢女,独自进到殿里——他好久不曾踏足这殿了,更少与这殿的主人聚首,如今,真有些小激动。
却看苏菡已穿戴完毕,坐在椅上,见他进来也不疑惑吃惊,徐徐起身行礼:“妾身参见皇上。”
与往日素淡的装扮不同,苏菡今天穿了身浅红色流仙宫裙,还呡红了唇、上了淡妆,盘起的发上插着数只造型点缀不一的凤形金步摇,叫项天择眼前一亮,一时竟呆傻了——只道唯有素净典雅才衬的出苏菡傲立不俗的气质,却原来淡彩也这样适合,果是,因为人吗?
就这样傻了小会儿,项天择恍意识到要回话,于是忙道:“啊,咳,朕、朕来接你。”
话完便怒了,项天择都想抽自己丫的,他结巴个什么?能不能有点出息?
却这样的洋相未让得某人在意,那人只不紧不慢道:
“谢皇上,妾身恭祝皇上生辰大喜,时候到了,该与皇上同往盛宴。”
话里说“恭祝”“大喜”“盛宴”,可苏菡的语气却丁点听不出喜气,她不欲和项天择多说,起步略走前头,项天择也不怪,只忙跟上。
…………
二人从凤鸾殿启程时,崇明殿也开始热闹起来。文武群臣个个着盛装,依文武分二长列鱼贯而入,再依职位高低入座不同位次。
横九竖九,崇明左右二偏殿门合着被封,主殿内则共邀八十一臣。但见那些大臣走至位前、抽开小凳,合凳落座。
面前可见一个个分开独立的小案,已摆上了美味珍肴、陈年佳酿,置在精致小巧的碟盘中,瞧着颇为诱人。而相貌姣好的宫婢仍端着盛有美食的碟往殿内走,久不见绝。
“今还真是盛会啊~周大人。”
“是啊~是啊~。”
“今乃皇上生辰之喜,赵大人可准备了礼物?”
“岂能没有?那是自然。想来林大人也必是准备了什么礼物呐~。”
…
皇帝还没来,殿内气氛活跃,八十一人,每人离得不远,可瞧个个面带喜色,相互低语,窃窃有声,汇聚一处便吵闹哄杂的很。宴会还未开始,却不乏有人已先微醉了。
“皇上、皇后驾到~”
忽有尖声自殿外传来,众人听了,下意识便反应过来,这是皇帝身边小德子公公的声音。于是忙离座匍匐旁侧,伴着有人跨入殿里,众臣忙高声道: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群臣欢呼中,便见项天择携苏菡入殿,其前是领路的小德子,其后是手执掌扇的柳箐晗、郭筱二女,和其他随行宫人。
“众爱卿平身~!”
缓步走着与苏菡同排,直至落座于盘龙椅上——椅面宽敞,坐两人绰绰有余。项天择方浮起手,朗声让众臣起身。
“谢皇上~!”群臣作应,复坐回凳上。
由是宴会算是开始,可在真正开始前,又怎能没得番长篇大论、靓丽说辞?众人心知肚明,等着高座在上的皇帝发话。
果不其然,但见项天择端起了杯酒,笑道:
“朕登基三年,诸事懵懂不知,幸得列位臣工尽心尽力辅佐,方保我大齐国泰民安、社稷千载。朕在此要谢过诸位,犹是严相和耿公,一文一武、相辅相成,使我大齐长治久安,朕在此敬二位、敬大齐!邀诸君共享太平!”
话及此,项天择坐于位上举杯,先后向严桧和耿继忠敬去,随即一饮而尽。
被点名的二人岂不受宠若惊?但见二人立即离席到殿中空处,“噗通”便跪,“咚”头叩得生响。
“臣惶恐、臣惶恐,”严桧“哆嗦”道,“臣有什么才能?全仰仗皇上年少英明,我大齐方得善治,臣为天下有皇上如此明君而庆幸不已呐~!”
道他头贴着地,说话语气与往日无不同,项天择自是注意不到、也看不到——严桧嘴角勾起的阴狠的笑。
他更将注意放在了耿继忠身上,与严桧相比,耿继忠则叩后微直起身,抱拳朗应,尽显武人本色:
“老臣愧不敢当!但求为国为君尽忠职守、死而后已!盼我大齐永世长存!”
虽年岁远高严桧,耿继忠的气势却高得数筹,项天择对此很是赞许,暗道不愧是战场厮杀出来的老将。比之看严桧,阿谀奉承庸臣之色,更不只庸,而是奸,项天择深为厌恶,默然冷笑——
现在将你捧的高兴,等会让你死的灿烂!
便这样痛恨,面上功夫不缺,项天择于是笑而缓声:
“好、好、好。二位卿家都回位、回位,莫再跪了。”
“来人,奏乐、上舞~!”转又道。
宴会这才算正式开始。
由是坊乐司精挑舞者、乐工入殿,舞者在中、乐工在侧。舞者尽皆女子,穿红衣、覆轻纱,眉心画梅花小朵,手拿彩绸长条从颈后穿过;乐工尽皆男子,穿青衣,手执乐器不一,笛萧、古筝、古琴……每样乐器都有得二三人。
须臾位置站定,但见众乐工或口动气出或手指搭弦,乐声遂起,交织缠绕甚是动听,叫脑中满是前世流行歌曲的项天择转再看纯熟手工技艺、再听悠扬交杂的乐声,仍感心灵受到了洗涤,直叹自然之美果是最美。
旋即舞者亦是动作起来,乐声相衬下的她们姿态蹁跹、步履灵动,轻纱随之飞拂,彩绸长条随之飘舞,腰肢细柔又不失劲道,配合起来的舞蹈直可谓美不胜收。
项天择重生后首此再看这些,复生的视听盛宴,不禁又忆起前次,当真激动又悲楚。
而其下大臣怎会知皇帝不可为人之之密,又大多怎会知将发生的变故,只一心听乐赏舞、品酒吃食,眯起眼看那些舞者漂亮的脸蛋、诱人的身姿,直觉某种**都在擅动、心头火烧。
紧接着乐声传出殿外,向四周发散。皇宫大内,还真是歌舞升平,浸醉人心。
…………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宴会至此,已过了大半个时辰。饶是征战沙场的武将也都迷糊着眼、红着脸,小有醉意,平素多与典籍做伴的文官就更不必多说,有些人脸上已是红了个透。
道这酒未必浓度多高,却此刻酒不醉人人自醉。
而若细心观察,则会发现项天择身后的一个婢女忽消失不见。那婢女是谁,去了何方,又去做甚?
注意到此的臣子怕是极少。而那婢女不是别人,正是柳箐晗。
按原定计划,柳箐晗到宫中一少人处,使火折点了放起风灯(编造,类似孔明灯),风灯逆风势而上,飘向高空,宫内人看了,只道是谁违反宫规,放什么风灯。
宫外却有人知其真意。
京城北处一无人区,为卫京营的驻扎地。往日操练不绝,今日卫京营却是安静非常,虽无操练可兵士们偏生又排站得整齐,手执利器,似是整装待发。
“报~,将军,宫内放起了风灯!”
道一斥兵忽入了主军帐,抱拳向帐内一着烟皮甲、戴铁盔,腰间配刀的小将报道。
那小将闻言,顿两眼焕发出熠熠精光,“嘭”一重拳拍案,喝道:
“好!”
继而看向帐内另两人,厉声吩咐:“张维、李进,你二人按原定计划,领兵七百包围林府,而我则领兵一千包围严府!”
“是,将军!”
被唤作张维李进的,齐向那小将抱拳应命。随即步出帐外,翻身上马,挥手大喝:
“来七百人,跟我走!为国锄奸!”
遂一千七百人一去,顿,卫京营里少了大半数。
…
却道那风灯不仅官军知意,有人也知其意。但见京安城西一不起眼的小屋,屋门紧合,却屋院内,聚了数十蒙面烟衣人,皆面向屋中跪坐的一以白纱覆面的女子。
忽其一人向那女子行揖报道:“玄女阁下,宫内放了风灯。”
“好,”那女子应他,淡淡道,“随我按计划出击,协同官兵。”
“是,玄女阁下。”
……
目光再转至崇明主殿,柳箐晗办好事,悄无声息返回殿里。项天择看她回来,眼光遂向她瞥去,后者轻点了点头,项天择得意,看殿内歌舞升平、一片祥和,他生了厌恶,不想再继续所谓“生辰宴
”。
遂使力击案,使发出清脆之响,众人便纷纷小心瞅去皇上,连乐声都小了不少。
“停,停。”项天择又笑道。
顿乐声消、舞蹈歇,群臣亦不再饮食纵酒,连身侧苏菡都默默注意项天择欲意做甚——至此他所作所为所说的话,无出她料想左右,皆是昏聩不明。然对此,苏菡选择冷眼观之,并无提醒劝诫之意。
“啪、啪、啪”
却见下一刻,皇帝忽击起三掌来,于这大殿异常响亮。不少人正疑惑时,突喧声起,左右二偏殿紧合的殿内骤开,错落步声交杂,从其中如潮水般涌出泱泱手拿长剑的兵士来,瞬间围住了偌大崇明主殿,将那些官员里三层外三层包了起来。
这是,怎了?
道之前还尚有醉意的官吏看这天降神兵,顿浑身打了个激灵,瞬时眼也不花了、头也不晃了,屏住呼吸观那些甲士,观高坐在上的皇帝。
,!
烟压压一片人骤出,崇明主殿刹那拥挤了不少——连拍掌三下,是项天择纸上所写暗号。只一听到掌声,左右偏殿中隐藏的甲士便需即刻破门而出,不得稍事延误。
而之前未到此刻,项天择总不免忐忑计划能否顺利进行,如今见甲士围了全殿方不由心大定。唇角不禁鞠起,满意得看着殿中这幕——看因被围,大多紧张惶惶的臣子。
虽不关他们事,但给他们一个震慑示警,叫他们永生难忘也好,项天择暗衬道。
忽五百甲士中为首之人单膝跪地,抱拳喝道:“皇上,微臣校尉李勇复命!”
“好,好,平身、平身。”
但听项天择立应他,同时笑眯眯招了招手。他身侧,苏菡疑惑看这突然变故,看向突冒出的兵士,瞟眼又见项天择神色自若,而适才那甲士言之复命,不禁暗思——他莫不早就设计埋伏?所以今日是个圈套?如此大阵仗是为了对付谁?又何时,他有了这样的谋划,不一向只擅长吃喝玩乐吗?
诸多疑问袭上心头,苏菡本都欲借口“酒醉”、回宫先歇了,看到此又突然来了兴趣。便默不作声,暗暗细致观察一切,打定注意待事情完结,要详细将今日所见飞鸽传书给天佑哥哥才是。
…身为女子的苏菡都能看出“生辰宴”非宴,实为圈套;众臣又不是傻子,岂会到这时还不知这是皇帝布下的陷阱?
他们初时强烈惊恐不定,不能自已。现心绪稍微平复,便不禁思考皇帝如此这般是要对付他们中的谁。不乏有人想到自己平日所作违法之事,暗暗打了哆嗦、咬了舌头,只纷纷噤若寒蝉、坐待下文。
好在项天择并未让他们忐忑过久,须臾后,他身边的小德子道出了真意。但见小德子忽从衣袖中取出道朱红明黄二色交杂的卷轴来,“卟”一开一展,那卷轴背面,赫然可见“圣旨”二字。下一秒,持着一贯尖锐嗓音,小德子宣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登基三年,甫求贤臣。然今所提拔严桧、严嵩、林升三人虽身居高位,却不思皇恩、不效国家,狼狈为奸,罪该当诛!”
总括概述罢,小德子轻做停顿,突话锋一转,声音陡增陡高,
“纵容家仆,知法犯法,其罪一也;
媚主惑上,僭用皇器,其罪二也;
卖官鬻爵,私相授受,其罪三也;
结党营私,败坏朝纲,其罪四也;”
却是详述了,群臣听小德子所宣四条罪状,愈后愈为严重,才知皇帝欲除严桧等人之心是有多甚——可明明宴会前还称赞其为肱骨之臣,甚至亲敬酒,转眼竟就变了脸。
他们这皇上年岁虽轻,可如此看来,城府当真不可小觑~。伴君如伴虎,不论谁为天子,这都是不变的真理啊。
众臣叹道。突生了几分凉薄悲戚之意,仿鬼门关前走了遭,不过到底不关乎他们,便只看这君臣相斗了。
由是群臣睁大了眼,观察起了圣旨中提到的严桧等人,同朝为臣许久,料想那严桧必会痛哭流涕、伏地求情吧?项天择亦与他们所想无二——毕竟以他对严桧的了解,贪得无厌不说,还胆小懦弱、贪生怕死,他当初该是脑子糊了浆糊,才抬了这货当宰相!
却道不然,但见严桧漠然站在原地,也不跪地接旨,也不伏地痛哭求情。众人讶然看这一幕,心道莫不被吓傻了不成?
又忽林升突然站了出来,直面项天择,神情阴鸷狠厉,眼神有如吐信毒蛇,随即他深深弯下了腰,行了个揖,悠悠不善道:
“皇上用这么多人对付臣等三人,真是让臣倍感荣幸呐~。”
说而轻抬起眼,林升眼底一抹戾色直达项天择心中,但闻他复道,
“可皇上,就这样自信~?确认一定能拿下我三人~?呵~。”
这话说得,是在挑衅吗?还是另有图谋?众臣听着,不乏不屑暗讽的,亦不乏静静思索的,但无论如何,都坐看事态继续发展,只想等会若发生了什么,该如何自保、使尽量不波及到自己才是。
而作为矛盾另一方的项天择,与众臣中的后者有着同样想法——重生一次,他谨慎了很多。
便见项天择默不作声,紧抿着唇、微蹙起眉,思忖林升所说,莫不是困兽犹斗、垂死挣扎?
还是另有深意?
既然如此,项天择眸中闪过坚韧之色——先杀了就是了,那样就算有什么变故也来不及了。
“来人~”
遂项天择便要发令,主殿内的氛围随他要出口的话更为凝滞,看君臣相争,有人担忧有人看戏有人只看重自己有人则万分凝重。
却话尚未完,崇明殿外忽有喧沸声传来,越临越近,喊声从外飘到殿中,织杂在一起的是男子野性的高喝,初殿内人还因话声彼此覆盖而听不清他们所说何事,等到稍近,那话中说的什么,便听得一清二楚了:
“伐无道,诛暴君,迎新皇!”
短短九个字,透露了极其危险的信息,众臣除得严桧三人皆不惊大骇,项天择更是深为震惊,霎那开始慌乱,又强自定神。可倏然起身之举仍旧暴露了这位年轻皇帝的无措和紧张。
反了,是要反了吗!
众人皆道,情势似骤然逆转。
而林升听到殿外纷至脚步和高呼的九字,则瞬间来了底气,指着项天择唾骂道:
“昏君,你登基三年,乖张孤戾!大兴土木,广增赋税,使民不得安,饿殍遍野!你还有何面目做我大齐的天子,统御疆土国民,快快自裁、退位让贤吧!”
以下犯上,逼君主自裁退位?!如此真是大逆不道、世所罕见!
“林升,你斗胆!”
立有一挨得林升较近的文臣出言斥责,却林升看也不看,眸中寒色一逝,抽出腰间配带——原是柄软剑来,紧接剑一横划,那刚刚还活生生的人脖上便开了长条宽口,
“噗~”
温热鲜血顿从文臣脖间喷发,那文臣遂大睁着眼直直倒了下去,可血泊却扩散着,他喷出的血更是溅到了一些穿着光鲜亮丽同为人臣之人身上。
“啊~”
被溅到血的人、离得那死去文臣近的人有些傻愣愣受那血、看那死象,下意识便呼嚎、瘫倒在地,手撑着、腿曲着向后直退,似都有骚味飘逸在殿中。
如此不堪,还是堂堂七尺男儿、朝廷命官,项天择都为他们羞愧,更汗颜自己选了一群什么玩意~!
“林升,竖子尔敢。老夫杀了你!”
耿继忠瞧此,目眦欲裂,怎能看为之效忠的朝廷变成这样?又没带兵刃,只能跃出一拳轰出。
如此种种,其实不过几息之间,殿外来犯之人转瞬即至。
“杀~~!”
“伐无道,诛暴君,迎新皇!”
伴着人群呐喊,殿门处顿响起铁戈交接之声,先是守殿卫士猝不及防被一股脑杀了个干净,连“啊~”的惨呼都未来得及发出,接下便是李勇抽出长剑,扬剑高喝:
“弟兄们,杀!杀光这群大逆不道之人!”
话落,五百号人,立向殿外突击,虽对方人数数倍优于他们,可训练有素的精兵也不是吃素的!
但偌大崇明主殿,偌多大臣,不禁乱作了一团。武将尚因此激起血性,有搏杀之力;文人却是彼此聚到一起,努力向角落躲去、向人少处避去,向左右偏殿奔去。只顾着趋利避害,衣冠早已不整,臣子的骄傲和尊严也都通通抛弃。
“菡菡,呆在这,哪也别去,宫中现在乱、危险,我要你在我看的见的地方。”
道值此乱境,项天择第一想到的、最关心的,还是苏菡。他侧过头对她急道,话中透着浓浓的关切——他其实很想护佑她,可是不行。士兵在为他奋战,他若完全只为一女子,会让将士寒了心。
项天择由是面色沉着,临危不惧,转又看柳箐晗,点头郑重对她道:
“柳姑娘,皇后就拜托你照拂一下。”
话罢,立看向场内,恰与林升目光对上——
二人眼中含着一样的信息,便是擒贼先擒王!
由是但见林升目色一寒一厉,毫无犹豫歉疚之意,挺剑便向项天择刺来;项天择自不惧,飞出迎了上去,他脚下运起凌波微步,手上则是降龙十八掌,更兼九阳内劲。
便是空手套白刃,又有何妨!
…“皇后娘娘,请不要离开婢子左右。”
殿内一片乱像,又项天择吩咐,柳箐晗便生硬冷道。某人所说,她当然不愿。叫她去保护另一个女子,他怎么没想到她的安危呢?所以在他心里最重要的是这个皇后,不禁黯然;可她再黯然,抵不过郭筱的失落悲伤,项天择适才话语,毫无顾念到她,他是丁点不在意吗?他难道不知,她不会武功~?
……
却宫中暴乱,宫外也不遑多让,派去抄严府、林府的官兵和天道盟组织成员,无一例外落入了严桧等人早设计好的埋伏包围,不想除了他们,竟有数量相当的官兵与之作对,亦都纷纷陷入了鏖战、苦战。
,!
崇明殿前,五百甲士与宫内四百守卫对战二千叛军;严府、林府,一千、七百官军各对战五百叛军。
道本是周密计划、一举拿下,缘何会发生如此大变故,且是关键处关键时候?项天择暂不得而知,也来不及去疑惑思考,只能先一心对付殿中乱像。
其实他布置的本也不错,概是详尽细致了,一切照理该在轨道上正常运行,然项天择怎会知这其中出了个小小变数——御林军统率孙威,他派去杀的那人竟没死!苏醒后更是强撑着一口气出宫去了严府,告之严桧等人反常不对才魂归西去。
严桧等自是惊疑惶恐——“生辰宴”近在咫尺,皇帝忽对孙威下了烟手怕是亦对他们起了杀机,那宴想来便是圈套,可当下去也不行、不去也不行,该如何做才能避过一劫?
道正当严家父子因孙威之事凄凄惶惶、如热锅蚂蚁急不可耐时,林升却是面露凶光,手一横,提议一不做二不休,杀了皇帝迎立武仁王!
严家父子听后大骇自是不愿从,却禁不住林升三番五次分析其中利弊,便都决意赌上一把,由是三人连夜奔赴京外近京营——那营的几个小将被严桧等人收买,与之互相交好。
虽乍一听要推翻皇帝,第一反应都是抵死不从,可却林升冷道:若叫皇帝收刮出了他们相互勾连的证据,这些人怕不得好,且若反叛成功,还能有从龙之功,仕途青云直上!
便几相权衡,又因三年来皇帝行事暴虐,名声不好于天下,借口好找的很,再借孙威身上收出的宫令,两千人径直入了宫,才有如今崇明殿一幕。
只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细节决定成败,今天一事莫不是老天给项天择的考验?
……
“杀,杀了他们这帮乱臣贼子!”
“狗娘养的,竟敢谋反!”
“弟兄们,跟着我灭暴君,还太平,夺富贵!”
…九百人对战两千人,双方都毫无退路,自都纷纷士气高涨、拼了全力。
但听“乒乓”“嘭浜”,双方短兵相接,一划、一戳、一劈砍、一挑刺,便可能是一条人命,高呼声惨喝声更是相互交杂倾轧从未断绝,崇明殿内殿外由是血流成河,彼此都杀红了眼。
而里间的五百甲士在殿内,与姗姗来迟的四百守卫在殿外,看似是将叛军两面夹击,可其实他们人本就不多,联合一起或能长久,然被中间一分,两千叛军便可分而破之。
项天择这方,便陷入了劣势,且战且退,难向外突进。
……
神圣富丽的皇城殿阁骤然成了野蛮厮杀的战场——虽皇宫由来不缺鲜血、阴谋,父子、兄弟、叔侄、叛臣,再亲密或不亲密的人都可为那个位置甘之若饴,不计手段置对方死地。可真再次亲眼看到这幕,想到前次他人生最后的悲凉和无可奈何,项天择内心还是受到了极大波动!
恍一失神,林升剑锋从他喉间划过,离得无比相近,以致都留下了浅淡的血痕。
项天择赶忙回复、强定心神,与林升对战起来。而严桧则一早被严嵩保护着杀了条血路出了殿外。
却见林升又一剑袭向项天择,软剑于他身体右侧绕一立圆,由上向下劈来,力达剑身,臂与剑连成直线。
项天择连忙左闪避过,林升则脚下前挪,手颤着又平剑刺出,边刺边旋转前送剑身,向左弧形抽回,目标直对项天择胸腹之间,虽手颤却犹有劲道。
原还是个使剑高手,项天择暗道。心下不想多做纠缠,于是向后退出一步躲开林升长剑的攻击范围,身形站定暗浑身运气。而那林升见项天择后退,还以为项天择怕了他去,便“乘胜追击”,软剑直刺而来,
转瞬便至,林升的剑锋直指心脏而来,却忽项天择突腾跃半空,身行笔直,居高向下一掌轰出,伴着隐约赫赫龙吟,项天择以攻做守,使得正是降龙十八掌之飞龙在天——此掌最是刚硬,掌劲势大力猛,逼得伏击圈中的林升退无可退,只能正面拼力挺剑硬接。
他自感到这掌的不凡,可等他瞪圆眼、骇然欲退时,却无路可退,硬生生被掌劲掌风击溃飞出,“噗”大口猩血吐出。
而项天择见林升如此,遂收掌作罢。想着他受了重伤、翻不起什么波浪,留着还待审讯,便先将他晾在一旁,加入了五百甲士中,顺手从地下捡起一剑,便与那五百人一起拼杀。
“皇上~!”
“皇上!”
…道项天择的突然加入让本处劣势的不到五百精兵情绪一下激昂高涨,不少人都眼睛一亮,眼眶发红,低声呐呼——皇上如此身先士卒,竟不畏艰险与他们共同奋战!士气立蹭蹭上涨,项天择则扬剑鼓足内劲长呼:
“将士们,与朕杀~!”
最后一“杀”字,调音拖得十足长远,其间肃杀之气弥漫向外逸散。
而精兵则杀声沸起,做出回应:“杀!杀!!杀!!!”,一声响过一声,直响彻皇城每个角落!在场武将不由受到感染,亦都纷纷振奋精神、复上征途。
堪堪四百人对上约莫还剩一千五百人的叛军,刚还力竭现却反越战越勇——不得不说,这与领导者有莫大关系。
概因迎难直上、一路浴血拼杀的天子!致使一千五百人反气势上落了下风,缘何如此?却也情有可原。想本就是诛君叛逆,心慑于天子威仪,现天子乍在眼前,这厮杀动作就不免弱了几分,而这一弱,项天择便领着剩下的精兵瞬间反扑——局势瞬息万变,是输是赢不到最后都未有论断。
项天择便不敢丝毫放松警惕,但见他手执利剑使着独孤九剑中的剑招,虽九剑于大范围搏杀不能化腐朽为神奇,可也不堕其威名。
恍瞧剑身一抖、剑花四放、剑光阵逝、剑气片现,甫一出手,项天择刹那便要了数人性命,不由更震士气!
几百号人于是顶着一千来号人直往外冲,虽是突围,也其实仍打得艰难,身边人不断死去,临近人便补上位置,前仆后继,项天择的龙袍上都不知沾了多少人的鲜血。正此时,远处有得马声步声愈离愈近,但闻一人大呼道:
“皇上,末将来增援了!”
霎时众人精神一奋、士气再增。
“冲!”有人道。
“与其他人会合!”有人紧随他后道,由是砍杀愈烈。
…却道适才那大呼之人正是前去查抄严府的卫京营小将,他见严府竟有近京营的官兵埋伏,当下便知不妙,经一番苦战力破埋伏,再留三百士兵阵守严府,里里外外严格把控各处;
随后驱驾赶赴林府,与亦已挫败敌军、查抄林府的官兵会合,留下部分人阵守,便当机立断奔赴崇明殿——既他这里遭受埋伏,那崇明殿情形怕也不多好。
不得不说,那小将分析的很有道理,自身也很有魄力,来的更正是时候。
项天择于是方暂空下手来,百忙中向殿内扫去,却恰见林升那厮,竟执剑向苏菡而去!
而苏菡正背向他未曾注意,殿内其他人也都在与他人缠斗,柳箐晗亦是自顾不暇。
项天择见状,心下大惊大急,高呼:“菡菡,小心~!”下意识脚一动手前伸冲上前去。
…那厢苏菡听到有人喊她,转身要循声看去,却忽背后受大力被推开,疑惑时恰偏过身…一双美目便恍然睁得大大的。
项天择,他,他在做甚?
苏菡呆站在原处,脑子空着只那一个疑问。她双眸定定看着——看项天择一手握着利剑,一手拦她身前。他手握之剑剑尖直向她而来,他所以,是为她握剑?
女子的眸里印有的身影忽不知何故似伟岸高大了些,烟翳的眼里,血液顺着手掌下滴流淌,耳中清晰“嗒嗒”声,女子都有些傻了。
突那身影动了起来,却是项天择盛怒之下一掌轰出,孤鸷不善吼道:
“敢伤朕的女人,找死!”
…他的、女人?没看到林升如断线风筝飘飞的弱小不堪,苏菡刹那绯红了脸,虽其实,也不过刹那,但那羞涩之意却确确实实存在过。
“菡菡、菡菡,要不要紧?他没伤到你吧?”
竟不在意手上狰狞横长的口子,反是关心起了她,难道不疼?苏菡只看着那口、拂了血的手,便感觉很痛、一定很痛。
可她这样想,项天择自然不知。他双掌掌后仍轻搭在苏菡肩头,看她不说话,以为她被吓怕了,于是一阵晃荡。
“我没事、没事。”
须臾,苏菡轻道,摇了摇头,项天择这才放下心来。却未曾注意在他斜前不远,两道受伤的眼神。
…
道叛乱因援军及时赶至快要平定,项天择这会却再不离开苏菡左右,局势稍乱,他怕又有人欲对他心爱的女子不轨,由是静静观察,只想在需出手时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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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一柱香后,叛军终力竭无再战之力,于是幸存者纷纷缴械投降,林升严桧严嵩及三名叛军头领则格外被压出、跪地受审。其周围围了一圈又一圈人,浴血搏杀后,他们享受着胜利的喜悦。
只道好好的生辰宴,虽是埋伏,也终究是喜庆事,岂知竟鲜血横流、人死身伤、惨叫遍及大内各处。
项天择始料未及。
他观众人、观大殿,不论胜负,都蔫蔫有疲惫感,不论原是多么森严庄穆,此刻都被血糊了本来面目——虽他是皇帝,本不该这样妇人之仁,可眼前这幕,又与他脑中前次穷途末路之景相叠,更与他在华夏时受过的开放和平相较,胜后的喜悦便淡了很多。
只是无论如何,胜了,胜了才能继续,才能活着、谈笑风生。
心内遂不无叹息,可眼下之事还得继续。
项天择便看向林升,冷冷问道:
“伐无道,诛暴君,迎新皇?尔等要迎的新皇是谁?”
他话罢,却林升将头一扬,不屑直视于他:
“胜王败寇,我既输了,多说无益!”
“罪臣竟敢直视龙颜!”
旁领人埋伏的耿继忠帐下校尉李勇看林升输了还如此大胆,重怒喝斥。左右压着林升的两小兵也更将手上力气加重,逼得林升紧贴向地,震动无力挣扎。
项天择却挥手浑不在意道:
“罢了,随他去吧。如何也逃不过一死的命运。”终不过手下败将罢了。
可但从适才那双眼里,项天择看不出丝毫畏惧。比之一旁麻木愣然痴呆似傻的严桧严嵩父子,作为女婿的林升真优秀了不少。
不过他的疑问尚未解决,于是转而又问:
“你们不说朕也清楚,呵~。然朕倒是好奇,朕的计划天衣无缝,尔等又如何得知生辰宴是圈套,且调得重兵反击?”
“天衣无缝?”林升闻之放声痴笑,他因被压面贴着地,说话都不清,口水流了一地,
“你又岂会料到孙威没死!是上天报警不让我三人死,差一点就能推翻成功,差一点,就差一点!”
已然癫疯若魔,林升心内着了道,口中不停喃喃着“差一点、差一点”。
项天择于是挥手命人将这六人押了下去,无意继续纠缠——听到孙威没死,他便猜到个大概,道原是如此关键的环节出了错,难怪、难怪。
而那六人被押时也无一人挣扎求情,身体软绵无力几近被拖着下去,一个个面上皆死灰一片,眸里空洞绝望——毕竟犯了这样的错,还指望有生路吗?
自然是不可能的,纵壮胆痛哭恳求,项天择也不会软到、傻到,脑子一热答应饶他们一命。
“耿公。”转唤道。
“老臣在。”耿继忠抱拳弓腰应道。
“朕命你将今日崇明殿奋战将士姓名整理成册,死者标示出来,供朕亲览;并立将严府、林府查抄,所搜财物造册,有勾连及不轨证据呈上,家属则给朕纷纷投进大牢。”
“是,皇上。臣领命。”
项天择便又头偏侧,略向后看去:
“小德子。”
“内臣在。”小德子忙应,刚从一场厮杀中过来,他心还有些不定,一身服饰也都尽沾血迹。
“领剩下宫人人把崇明殿好好清理打扫遍。”项天择蹙眉吩咐下。
“内臣领命。”
……今事遂暂告段落,项天择于是轻握上苏菡手腕,在众人恭送下,先行拉着她一起离去。
二人便一路步至坤极殿,项天择寝宫。苏菡人前予项天择脸面,她握他时并未挣脱,等到外间人渐少,她终将人轻甩开,项天择察觉,也就苦笑且随她去。
心道来日方长,不急在一时。苏菡性子较高较烈,他清楚,惹人不快就得不偿失了。
只未想她竟与他一起来了坤极殿,讶然之下不乏惊喜。而苏菡则早命婢女沁悦端了热水干巾,取了锦布、金疮药——终他是为她所伤,让她无动于衷径直离去,她做不到。
“皇上为何要替妾身挡那一剑?”
由是坤极殿,可见一男一女坐的相近,男子一手搭在圆桌上,手掌微开;女子则拿沾了水的干巾先行擦拭起男子手心横贯整掌那般长的伤口四周来。动作轻柔、细致,却又恰到好处,不至疼痛,也不至让人觉痒。
项天择暗暗都看得痴了,早先刚入殿,他便打了个手势命人离去,此刻殿里于是只剩他两人……哦不,还有个菡菡那方的电灯泡在那,呵,但也就当她不存在了。
正呆呆看时,恰逢苏菡相问,便听项天择毫不迟疑笑回她,极尽温柔:
“你是我妻,我自然护你左右。为你,陨命亦在所不惜。”
毕竟,她不是为他舍命过?在他最绝望、无一人相助之时……但那样的憾事,这辈子不会发生了。
却是苏菡听后似无丁点动容,木然无甚表情。她手上仍在耐心擦拭,所说话题却换了个:
“皇上早就有意今日将严桧等人擒下?”
“是。”
项天择回得干脆利落,并不打算瞒她,何况也是摆在明面上的事。
“既今日锄奸,为何当初那样提拔。”
“…是朕之前看错了人,朕,悔不当初。”
…“如此,反逆官员、士兵,皇上又打算如何处理。”
这怕才是她最想知道的。项天择听苏菡这问,不禁再思忖,其实早在一开始他便想好了惩策,但是杀人的事,到底不免郑重:
“士兵,不过依命行事,朕会饶了他们。”由是沉吟,“派他们去边疆前线与异族作战,将功补过。
但为首官员,朕自不会放过。免去腰斩、凌迟等极刑,斩立决!”
“那他们家眷呢。”
“也斩。”
“那襁褓中的婴孩呢。”
“……使窒息而死。”
……“便无,他法?”
饶是意料这般,乍听,苏菡仍禁不住哀悯,便见她花容失色,却如此,也极为美丽、别有风味,可她心神一乱,手上就不免一晃一慌,力气大了几分,激的项天择阵阵、钝钝的痛,信号沿着神经直传入脑中。
可看佳人双眉间隆起的那一小块,项天择真想伸手将其抚平,但也只有爱怜看她、无奈应她:
“野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
听良久人默然不应,只是静静洒上药粉,包上锦布,项天择再解释道:
“菡菡,以你的聪慧你该知道,纵使朕不杀他们,他们长大得知真相,一家大小皆死于朕手,叫他们何以适从?必得刺杀报复,到时只怕得死更多的人,还不如死了痛快。”
……
隔了小会,却是系上了结,包扎好了,苏菡于是缓缓起身,行礼垂眸道:
“此事如何,自有皇上论断。妾身先行告退回宫了。”
话毕,领着婢子沁悦,不等项天择反应,苏菡离开返回凤鸾殿,余项天择有些怔然坐在凳上。
………………
翌日晨露初消,除叛后的首次朝会在乾德殿举行。内再无掣肘,独揽大权于身,项天择只觉神清气爽,连又临大殿的心情都有不同,少了烦闷阴霾,多了自信昂扬。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坐定,众臣山呼,虽关键位上少了几人,可今日呼声反至更高更烈。
终经昨日一事,众臣心有余悸,血的教训谁还敢小觑少年天子?声声万岁,皆是发出肺腑,印证着心灵深处的畏惧。
“好,好,众卿平身、平身。”
项天择则高浮双手、大笑,笑声恣意畅快,在此前朝堂上何曾有过?
候等群臣起身,他朗朗开口,话音空明,再经乾德殿四壁反复,项天择话语形成回音之势,荡久不绝:
“众卿该知,朕昨日除了伙逆臣,朝野动荡了番,好在终安然无事。
而当初错用他们,朕年岁尚小,是朕的失误。如今朕已意识到他三人危害每愈加大,及时拨乱反正,才不至大过。同时理了他们,朕也是告诫你们,做该做的事,少些争权夺利的心,否则下一个严桧就在尔等之中!”
说而,项天择高举起手,缓缓扫过在堂每一人,叫那些大臣都吓得不敢说话。
等了稍时,他才复开口:
“宣,王阳铭、李勇、张维、李进觐见。”
“宣~,王阳铭~李勇~张维~李进觐见~。”小德子在后,把项天择所说拉长复了遍。
须臾,但见有四人身影由小渐大、同排入殿:
“卑将王阳铭(李勇)(张维)(李进)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齐齐跪拜呼喝。
“好,平身。”项天择笑道。
概莫有功者赏,有罪者罚。昨日反叛善后之事,今日朝会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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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德正殿,高悬挂顶的“浩然正气”匾额分外耀眼,满殿君臣更犹为气魄威严。阳光透过大开的殿门印照向殿内,洒下熠熠金辉,绕殿柱的盘龙都好像沐浴在暖阳中鲜活了般,极目远望,帝国的明日、大好前景似在遥相呼唤。
被唤上殿的四员小将热血沸腾上涌、抑不住腔中蓬勃欲发的激奋豪情——若非这次机遇,他们想登天子堂,怕不知还得何年何月。
功名利禄,近在眼前,唾手可得!
而项天择内心,亦如这四小将。不过到底见过大风大浪,又是皇帝,他要沉稳的多。
待看候旨四将,皆属人高马大,举动颇有武将之风,其间前两人王阳铭、李勇,项天择印象最深,犹是那王阳铭,他计划里没有、也不曾通知的,他竟知回援,这份机智和魄力,让项天择分外欣赏,李勇亦然,领不足千人力挫敌方多己一倍之数,也是功不可没。遂道:
“此次奸臣一扫,耿老将军功劳甚大,命赐金万两、银万两、锦缎千匹!另因丞相、吏部尚书、户部尚书等重位皆成空缺,命吏部左侍郎、户部左侍郎各暂代吏部尚书、户部尚书一职,擢王阳铭为宣威将军兼户部左侍郎,李勇为明威将军兼吏部左侍郎,张维、李进各为游骑将军、游击将军。丞相则暂先空着,待朕有满意人选再行定夺。”
封赏话落,有些人是意料之中,有些人则是大为惊喜,如户、吏左侍郎先是愣然一怔,随之欣喜若狂——不想还有自己的事,真是天上掉馅饼!转瞬意识到是“代”,“代”,那就一定要努力把那“代”字去掉才是!激动过后心平静下来,二左侍郎忙出列,与随后站出的耿继忠和四将一起作揖拜服:
“微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万岁。”话间都是抑不住的雀喜之情。
那四小将更是,概因即日起,他们便可上朝了。
“好、好。”项天择笑着摆摆手,他们高兴,他又何尝不喜?
赏功既已,罚过便接,转而目光视向刑部尚书站处,项天择又道:
“刑部尚书何在!”
“臣在。”一中年男子站了出来。
“严桧严嵩林升深负皇恩,欺君罔上、鱼肉百姓,其罪难容!故没其家财、悉数充之国库,女眷贬为庶民,男眷通通斩之!就定后日午时京师闹市处,命在京官员都给朕去观斩,不得有一人稀缺!”
“臣遵旨。”
但看举动言行,愈益像皇,项天择不知,他身后柳箐晗看他的目光是多么富有深意,郭筱看他又是几许柔情。而那中年刑部尚书行礼领命,退回原位。
然事仍未完,还有昔日承诺和昔日所作不对之处,项天择打算趁热打铁,齐齐办了,于是做顿稍晌,目视群臣,朗声再言:
“值此,朕虽算拨乱反正,然以往过错已成,继位以来给百姓带来诸多苦痛,朕心甚悔。今在此,朕决意给三年来被枉杀之清官平反,并下罪己诏诏告天下!
再将昔日所提升税率通通降至先帝时水准,予民以休养,让因朕之过失而至渐呈乱像的大齐复安定繁荣!”
十二白玉旒珠轻颤,天子之声赫赫威仪,而所做决定更显明君之相,众臣适时齐声拜喝:
“吾皇圣明~!”
喝声震响朝堂,“圣明”二字久不绝于耳,项天择听着,也不禁些许飘飘然了,然刹那过后,他便警醒、调整过来,心内涤荡清明,又复谨慎,计划赶不上变化又如何?
老天爷给他的劫,他项天择度过来了!方今权柄真正得握,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到的?
顿,豪气霸气丛生,自信飞涨。
项天择倏而起身,手一横划,可见衣袖高舞飞扬,旒珠亦一抖一动。
“退朝,他事,以奏章呈上!”
“臣等,恭送皇上~。”
众臣工再喝,身齐齐左上倾斜,向着项天择离去方向深躬下腰,头相平,手指对交横于胸前。
…………
后《圣世祖实录》,史官于“锄奸”秘事记下了浓墨一笔,论之:“帝蛰伏三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铲除乱党、平复朝政,布罪己诏,改政不妥处,大齐兴始。”
…………………………
道昼夜交替往复,白日去了,烟夜又悄然降临,但看月明星稀,听殿外疾风大作,却今夜虫鸣较平素似格外凄厉。
道今本是“善后”的喜庆之日,项天择做为主角,本也是无比高兴,可而今,他却高兴不起来,全因适才突向他私下辞行的某人。
“你要,走?”
话中的“你”,不是别人,正是柳箐晗。
此刻坤极殿,只项柳二人相对站立,烛光昏沉辉映,项天择看与他近在咫尺的佳人,黯然苦涩又难以相信,讶然下脱口发问。
不曾想到她竟会自请离去,待面对时还忽无以适从,项天择那样问,多希望见柳箐晗否定摇头,可后者却是轻点了点。
便突不做声了,只觉苦涩越增……良久,项天择再直直看去,兀自张了张口:
“明、天?”也只吐露出了两个字。
“嗯。”
“咳,这么匆忙?”
恍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一边讪讪地应,一边一只手摸上了自己后脑勺——这是项天择慌张无措时的小动作,而他这般小动作,已与之相处数月的柳箐晗通过观察都已留心知悉。
不禁亦是黯然,却又充满无奈,但闻柳箐晗轻回:
“盟中有事,玄女招我回去。”
“非走,不可?”有人依依不舍。
“嗯,非走、不可。”
“咳,好吧。”闻之失落不止,项天择垂下了头,小叹了口气道,“你既要走,朕强留不得。”
忽话锋一转,他头复抬起,转又问:
“此次,得你天道盟相助,朕很是感激,事出突然,你天道盟中可有不幸身陨之人?”一是关切,一是缓解离别时的感伤尴尬。
而柳箐晗听他那问,微摇了摇头:
“没有,我天道盟中人尽皆武功一流者,虽有负伤,但并未有死亡之人。”
“好好,那就好。”没有死人便好,项天择舒了口气,毕竟天道盟严格来说不是他手下的人,他就不会因此多上歉疚。
旋即再向柳箐晗看去——她一直站的挺直,头低着,左手居上右手居下,和而行礼,他都看不清她面上表情。
如今,又离别在即,终是感伤,脑中忽有什么想法蠢蠢欲动,手脚也就下意识跟着动起来,执行大脑命令。
但见项天择忽缓缓几步上前,张开双手便抱住了柳箐晗,两人的面颊紧贴着,他在她耳畔低语:
“你要回去朕拦不了你,若有什么为难处,需要朕帮助的,就跟朕说声。”
…不意项天择竟会突然抱住自己,柳箐晗惊讶下两眼睁的大大的,身子紧绷——她是害羞的,却无得怒火。身为杀手,她不习惯有人离她如此之近……可若是他,也无不可。
又听他那番话,身子软了下来,心也是柔了几分,两手亦不自觉圈上对方,柳箐晗同样抱住了项天择。
而项天择仍如个老妈子似的,喋喋不休:
“……你与朕也是有过命的交情了。朕看杀手,是个高危工作,女孩子家的,打打杀杀多累、有什么的好?若你哪天倦了,随时回来,朕皇城的大门永为你开。朕…养你,一辈子也不成问题。
……”
好不容易唠叨完,项天择这才松开人,他拿出随身的块腰牌,拉起柳箐晗只手,将腰牌放入她手中,便又叮嘱起来:
“这腰牌,可随意出入皇宫,无人敢阻拦。明天,你就可以用它,畅行无阻。要是哪天想朕了、想回来看看,也用它。
别再向以往那样翻墙了,翻墙多不雅,还有被发现的风险。”
话到最后,已无话可说。项天择突陡转过身,背对柳箐晗,挥了挥手道:
“走吧,走吧。明日就不要出现在朕面前了,省得,徒增伤感。”
若不是这次突然离别,项天择都不知自己原来还有这样娘化的一面,他想自己此刻怕是红了眼眶,哪还像个大男人?
可,终她这一去,怕不知何时再相见。想到这,顿觉不忍。
“自己,多保重。”最后也不过添了这么一句。
而那厢柳箐晗又何尝不难受,缓缓道了句:“皇上,也是。”
便再无声息。
……
坤极殿里,可见项天择还一直站着,他背向站了良久,听殿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忽有人从背后拥住了他。
“箐晗?”项天择惊喜地问。
那人却是默然不应,手却又更紧了紧,须臾才道:“是我,郭筱。”
“郭筱姑娘?”听声音确不是柳箐晗,项天择讶然,两手下意识拉上缠在他腰间的手,使力便要拉开。
不想,郭筱贴得圈得更紧了几分,项天择如何拉扯,她硬是不愿放松,而项天择,也不愿出猛力伤了她,便暂随她去,且看其要做什么。
但听郭筱柔柔地呢喃着:
“皇上今日帮民女报了仇,民女很感激也很高兴。”
“是朕份内之事,况本也有朕的过错,姑娘不必如此。”
项天择赶忙应道,对此,他一个头两个大,听郭筱语气,他听出了异样。不禁暗想,不会要说什么以身相许吧?
于是以静制动,再听郭筱接下来的说辞。
但闻其继续呢喃,声音是无比柔情蜜意:
“柳姑娘走了,还有我。皇上,不会是孤单一人。”
转又哀怨自艾,“民女本来该是痛恨皇上的,因为皇上,民女一家人才惨遭不幸。可处得数月下来,民女、民女竟痛恨不起来,更是毫无出息的倾慕上了皇上,一颗心系在了皇上身上。”
说而,紧贴项天择背的郭筱动了动,眼神舒柔又似在忆想什么,腔调一转,又竟似梦呓了,
“皇上是那样温柔,民女多少次冒犯,皇上都不计较;又那样雄才大略,临危不乱、不动声色就除了严桧。民女识得的诸多男子中,无得一人像皇上这般令民女心动。每每梦里也都是梦见皇上,梦见皇上无比善待民女,多希望那不仅是梦,更是现实。”
“今晚,”忽又一顿,项天择不知他身后的郭筱此刻,脸红的都能滴出水来了,
“今晚就让民女留下,侍奉皇上吧。”
话落,郭筱这才松开,但闻有什么东西滑落,项天择下意识转身,却见郭筱的上衣脱去,露出姣好身姿,只余抹胸,遮蔽关键部位。
而身为的当事人郭筱则撇下脑袋,不敢看去项天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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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袖添香,美女投怀送抱,怕是很多男子梦寐以求之事,而如今那样的事就确切发生在项天择面前。
坤极殿里可辨得气氛怪异尴尬,项天择咕噜轻咽了口吐沫,虽尽不想使自己显的唐突下流,也仍止不住两眼直视只着片缕、更添朦胧之美、羞涩无尽的郭筱——老实说,并非丁点诱惑也无。
他毕竟,是个正常的男人,某处渐渐起了变化。忽眼前虚影一晃,是烛光飘忽不定,项天择陡然转醒,再看郭筱,双眸里已少了**、清明了很多,火气也歇下不少,心思亦变淡了。
便上前两步,头偏向旁侧,项天择蹲下身拾起地下衣物,再起时,两手一抖,将衣服抖平,随即给郭筱披上,转身柔道:
“朕现在心里很乱,郭姑娘美意朕心领了,只是暂没心情。时候不早,姑娘回去睡吧。”
这是,婉拒了。
项天择本想对郭筱直言,他不喜欢她,但又觉对方一个姑娘主动以身相许,他还说那样伤人的话,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于是硬生生改了个双方都不至太尴尬的说法。
虽说之前就是皇帝,而今不过重生,可中间到底华夏走了遭,项天择脑中多了些男女平等、尊重女性的想法,所以和他人、尤其和女性说话,会注意分寸。
只是想到刚才,仍不免心有余悸,还好没做糊涂事,项天择暗道。
且不说箐晗前脚刚走,凤鸾殿里还有个值得他一心一意对待的苏菡,他要是精虫上脑就把人给上了算怎么回事?
或许换在以前的他,会无比乐意,可如今的他,项天择打死不愿!
对苏菡,他是执念,毕竟前次,她陪了他一生,还为他赴死;对柳箐晗,他是欣赏,且也确有好感。怜惜她生活不易、练武艰辛,二人想法也总有能契合的地方。
然对郭筱,项天择找不到她吸引他的地方,只不过是对她一家死于他手的歉疚罢了。
……
道他这些未说出的想法,郭筱又怎会不知?女儿家的心思细腻而敏感,他那是拒绝她了,郭筱清楚,心底遂泛出一阵阵失落黯然来——听他称柳箐晗“箐晗”,却称她“郭姑娘”,孰远孰近,岂不知悉?
然转瞬又振作起来,郭筱穿好衣服,盯看项天择背影,眸里焕出隐约光彩——如此,如此才是真正值得托付的好男儿,不是吗?
若他,若他刚刚趁势就和她……郭筱想着,脸蛋又红了红,眼睛眨了几眨,觉得兴许自己会失望也不一定。可如今项天择这般君子,郭筱心里反隐隐更欢喜了几分,庆幸自己…遇到了对的人。
便又轻走上前,一双玉臂再度轻缠上了项天择,缠的项天择身体猛然一绷一紧,而郭筱半边脸颊贴着他背,柔柔低唤:
“皇上,不论如何,民女的心意不会变,民女爱慕皇上,会一直等待皇上予民女回音。”
话落,不待项天择说什么,郭筱人俏然而去,她嘴角轻鞠起,勾出抹浅淡的笑——
爹、娘,女儿如今已给你们除了幕后仇人,爹娘在天有灵不用再担心女儿,女儿、女儿也找到了,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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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自那日“投怀送抱”又过了两日,柳箐晗早回了天道盟,而郭筱陪伴项天择身侧。
道经过了那样个暧昧夜晚,两人的关系便不再向从前,反似怪了不少。一层窗户纸捅破,项天择每每能注意到郭筱有的没的情意绵绵的偷偷瞄看自己,直看的他头皮发麻、浑身一哆嗦打了个寒颤——
什么鬼?她还没死心?!不应该羞愧得不再出现在他面前了吗?那情深似海又是哪出戏?
怕项天择若是知道他那时那样温和的拒绝不仅没能歇了郭筱的心思,反是让她更加坚定,一定会当即板着脸、义正辞严得凶狠拒绝一遍。
估摸就不会像现在,项天择在写字,郭筱给他磨墨。
却郭筱在旁,项天择如何能定下心,武者感觉敏锐,一会聚在他身一会又聚在他所写字句的两道目光,他如何不知?又怎能写的下去?!
靠,能不能好好玩耍了?
项天择都想大呼,正他心神不宁时,救星来了,是小德子。
但见小德子一路走到项天择身侧,躬下腰近项天择耳边禀道:“皇上,太医院医官陈望殿外求见,说是复命来了。”
“陈望?复命?”项天择闻言皱眉,暗道陈望是谁?又复什么命?忽而想起,是温士进的徒弟,他命之查探研究“延年益寿膏”的二十五六的年轻人。
难道有结果了?项天择又忖道,心念一动,命小德子:
“快,让他进来!”
“是,皇上。”
小德子“踏踏”又下了阶,行小步去到殿外,俄而,陈望入了殿里。
“微臣参见皇上。”离得还有一小段距离,但听陈望止步行礼呼道。
项天择浮手而笑:“平身。”转又命之左右,“出去、通通出去。”
恰找了个适当借口把人赶外,项天择暗喜一松,想到那膏,随即走下阶,神情严肃,看向陈望定定开口问道:
“陈医官复命,可是查到什么了?”
“回皇上,微臣幸不辱使命,”陈望立应,跟着从袖中拿出锦盒,腰身弯着,双手高举把锦盒呈上,
“经微臣查得,这所谓‘延年益寿膏’里有大量罂花成分。”
“罂花?”
彼时项天择负手站立,闻听“罂花”一词,忽就联想到了前生华夏听过的某词,顿心一震,神色更肃穆了不少,遂稍向后偏过头,瞥看陈望复道,
“此为何物,有甚功效?给朕速速道来,不得隐瞒!”
“回皇上,据臣所知,此花在齐境多处皆有生长,臣曾在某本典籍上看过,此花提纯、入药,份量轻可为良药,份量若重,会渐致人上瘾,使人脾性暴躁易怒、突生幻觉。且一旦上瘾,便极难克服对此物的依赖。”
字里行间所表不就是华夏所称的“罂粟”,毒害了华夏最后一个封建王朝的“罂粟”?
项天择听后骇然不已,想到上供了那药之人,闭了眼沉默须臾又问:
“那这延年益寿膏里,罂花成分可多?”
“不少,皇上。”陈望顿了一顿,终谨慎答道。
不少?不少?呵,项天择听他话罢,气的都想笑,两手化拳握紧,一者紧贴腰处,一者置横身前——
好弟弟,还真是好弟弟~!狼子野心原来早在最开始时便开始谋划!
难怪未复忆前初见这膏会那样抵触,每次用完都会昏睡数日不醒人事!
却道td,他早就有心暗算!
项天择边想边在殿内踱步走,那陈望弯腰小步跟在他后头,听皇帝不说话,眼睛左瞄右瞄,揣度且也真心,斗胆又加了句:
“皇上,微臣不知此物是何人所献。但微臣以为,献这物的人怕是心怀叵测、居心不轨!微臣请皇上小心提防。”
心怀叵测?自是叵测。项天择听而轻嗤笑,不言不回,继续前走,陈望也继续跟他后,只是不知圣意,又听那嗤笑声,便暂不敢再多说什么。
而项天择则又陷入了前次回忆。
为何后来他脾气会越发暴虐,手段也越发残忍,杀的朝上再无敢谏言之臣?怕这“延年益寿膏”居功至伟!
想就算他不是明君,治国方面也不得要领,但也不至那般昏庸嗜杀,纵使弄错了些许奸臣,若无意外,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也不成问题,可这“延年益寿膏”、这“延年益寿膏”呐,当真害他不浅!
而项天佑谋他害他之心,原也一早就有!
项天择想通这些关键,恨意更惧更烈,忽而表情狰狞起来,面上肌肉都似挤到一处——他那好弟弟那般不顾兄弟之情,只普通的杀了他已不够平他愤懑!
前次他的众叛亲离、他的走投无路,他遭受的一切痛苦,今次他要叫他都尝上一遍!
而这开端,不妨也从“延年益寿膏”开始,项天择狞笑着,脑中盘旋起了一个主意。
于是他忽停了下来,其后陈望也忙止步,期待皇帝吩咐命令。
“陈望,”果不其然,但听项天择道,“朕问你,若朕要你做这延年益寿膏,你可能做的出来?”
“回皇上,臣、臣想该没什么问题。”
陈望迟疑终应,他不怕难,惟怕没有机会,只要把事做好,出人头地、名声财富定都不会难!
“别答得那么快,”项天择瞥看添道,“朕要的,是无色无味的粉状延年益寿膏,且在年底前,朕就要你做出来。你,可有信心?”
“这,”陈望不禁犹疑了,却立即又定了定,坚声应,“臣,有信心!定不辱皇命!”
“好!”项天择喝而立赞,突转身,拍去陈望左肩,“朕就看你的了,望卿,不要辜负了朕的期待!”
“臣,臣一定不负皇恩!请吾皇放心!”年轻人的心,听皇帝满是激励信任的话,再止不住激越了。
而项天择听罢,满意地收回了手,眼中透出精光——年底诸王进京,还真是件好事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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