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镜鸾沉彩
白眼朝天,身发寒颤,未入肠胃,已绝咽喉。
昨日才读过《辨证录·中毒门》中关于鸩毒的记载,如今亲身体验,他只觉得舌尖的苦涩瞬间传入四肢百骸,那一寸寸如蚕丝般缠绕上来的尖锐的痛感辐射开来,仿佛有蛇信在疯狂啃噬他的咽喉……
终于结束了,这漫长而惨绝的人生。
痛入心骨,他却觉得享受。
赐鸩毒而死,是元羡对他做过的唯一一件仁慈的事情。人说成王败寇,他却连打的机会都没有,输了一辈子。
这辈子他都被他庶弟踩在脚底下,如丧家犬一样活着,三十年里只望得见巴掌大的四角天空。春去秋来无数个寒暑,这么倏然远逝。
这毒,当真很快。他的视线最后定格在龙腾凤舞的华丽藻井上,逐渐模糊,最终归于沉寂……
监刑官高渐走到渐渐僵冷的尸体跟前,低头看了眼地上的人,却见一张俊秀清癯的面容,苍白中竟透着淡淡的笑意,唇角溢出殷红的血迹,雪白的衣袍上也染了不少。
他微微叹口气——这样满腹才华芝兰玉树的人,真是可惜了。不过相比于他那五岁受蒸刑而死的儿子,如今这样的死法的确算幸运的了。
被迫同一个其貌不扬的疯婆子拜堂成亲,并诞下一子。此等羞辱世间男子哪个受得?他却不得不受着。
高渐又抬眼看了下这偌大而空冷的离阳殿,摆摆手道:“遵国主令,连同尸首一起,都一把火烧了。”
“是!”
离阳殿,这个关押了楚国前世子元羲整整三十年的地方,终于和它的主人一样,在火舌烈焰中消失得干干净净……
于元羲而言,这是一种解脱。一直以来,他并非贪生怕死,只是不欲牵连无辜。他的前党旧臣,都依附于他一人,三十年来并没有失去正位嫡长的信念,他无法自私懦弱到独自赴死。
然而元羡又怎么会给他们力量壮大的机会?终于是到了这最后一刻。
他竟无比安宁,无比安宁地迎接这一场灰飞烟灭,这一场魂归黄土……
他没想到的是,原本已经结束了的生命,竟再次感觉到疼痛。
与鸩毒那如潮水般尖锐而汹涌的疼痛不同,这次的疼痛是种漫长的钝痛,一点点渗透在每一个毛孔里。脑子越来越清醒,这种疼便越来越清晰……
“啊……”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那音色却如孩童般清脆而弱小。
他心头一惊,眼睛努力地睁开,竟望见一抹斜阳——灿烂、明亮、还有柔和的温暖,像当年母后的手,轻柔抚摸过他的脸颊。
这种温暖明亮是他不适应的,他下意识地又闭了下眼,半晌后睁开。
夕阳依旧在。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强撑着疼痛爬起身,发现自己置身在一条黄土小道旁,四周是漫无边际的原野,哪里还有什么离阳殿?
此时是日暮时分,天边彩霞漫漫。小道上没有行人,世界仿佛静止了一般,没有一丝声音。
小道旁,静谧的河流在夕阳晚霞之下,泛着粼粼波光,安安静静地流淌着。他刚才躺着的地方有一大滩粘稠**的黑红血渍,估计是自己留下的。低头一看,身上衣不蔽体瘦骨嶙峋,露出来的肌肤上有不少鞭痕刀痕。头上仿佛有什么东西流下来,他伸手一擦,全是血。
踉跄地走到河边,他看见水面上映出一张脏兮兮的脸,血迹和泥土纵横交错着,难辨眉目,额角上一个拳头大的血红的窟窿,还有鲜艳妖异的鲜红汩汩地向外淌着,沿着小小的脸颊淌到地上。
虽然遍体鳞伤,但也很容易辨出,这是个十岁左右男童的身貌。
正是自己三十年前的模样。而此地,若他记的没错,是唐夏两国交界之地,距离他的故土楚国不止千里之遥。这一年,他随舅舅封杞外出游历,路遇截杀,舅舅为了护他而死,他拼死逃回楚国,迎接他的却是母后畏罪自尽的消息,他也被囚禁起来,此后再没踏出过离阳殿,一生永无翻身之日。
夕阳这样耀眼,这份温暖让他忘却了身上的疼痛。那些透骨绝望的前尘过往,也仿佛离他远去。头顶天空辽阔浩渺,何其有幸,他竟得重生。
“哟!这小子竟然还没死!”
粗野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宁静。元羲不回头也知道,是那群杀手去而复返,来割他首级的。
六个魁梧彪悍的黑衣杀手,对付一个十岁孩子未免过于兴师动众。然而公孙家为了元羡,对他向来不惜一切手段,赶尽杀绝。脚步声如死神一般逼近,他一刻也没有犹豫,噗通一声,一头扎进了水里。
他水性极好,前一世也是这样躲过了追杀。一路顺流而下,他感到后面追逐的人越来越远了,仍然不敢放松地游了很久,才敢露出头。
他沿着山野小路往前,不知过了多久,路边渐渐有了人烟。路人看见浑身是伤的他也不过瞧一眼罢了。这个年头,到处都在打仗,流浪的可怜人到处都是,平头百姓个个自顾不暇,谁都没有多余的同情心。
东昭皇室衰弱,诸侯雄起,各国纷争不断。这一年,唐楼联姻,楼国公主远嫁唐国国君,送亲队伍途径唐夏边境时竟不见了踪影。为追究公主下落,唐夏两国终于捅破那层薄如纸的睦邻关系,开始正面交锋。至于为何丢的是楼国人,却没有楼国参战,自然是楼国太弱,无法与这两国抗衡,只能龟缩于唐之后。
大争之世,从来都是强者为王。
战火连绵,饿殍遍野,正值万木萧索之季,一路上的野果野菜都被摘得光秃秃的,他只捋了几片剩下来的香椿叶嚼了,极老,吞下去时喉咙仿佛都磨出血。
精疲力竭,饥肠辘辘。眼前的山野愈发旷远苍茫。一座残破的山神庙突兀地出现在天地之间,虽然塌了大半,可眼瞧着天已经黑了大半,这里还是能给人挡些风寒的。
元羲已经走不动了,又累又饿,这满身的伤口也需要处理。他想在此过夜休整一番。
然而,这个世间仿佛已经没有安宁之地。方走近那破庙,听见凌厉的鞭子破风之声。
“别打了,瞧着已经死透了!”
破庙中,两个黑袍男人,高个儿的满脸胡渣子,浓眉向上飞起,透着杀伐之意。另一矮个儿的面白无须,面相阴柔,方才正是他在说话,语气带着几分戏谑。
“我拿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拿到!”高个儿的又拿鞭子抽了几下,泄愤似的,力道更狠了。
那是特制的钢鞭,儿臂般粗,鞭身带刺,是种刑具,那么一鞭子,便能震碎心脉,抽断筋骨。
谁都想不到,吊在佛像前挨打的血人,是个很小的孩子。嘶啦一声,她终于在凌厉的鞭风中掉下来,仿佛死去的小狗,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远远望去,像是一堆血淋漓的烂泥。
大约早死了吧。
男人随手扔了鞭子,踢了下那团烂泥,不想它不禁踢,直接踢飞了,滚到旁边的烂草堆里,血溅了一路。
他啐了一口,“没用的东西。”
另一个轻笑道:“都跟你说了,才三岁,话都说不利索,能问出什么?你偏要这样。咱们赶紧走吧,这血淋淋的瞧着真恶心。”
那男人捂着鼻子,厌恶极了的模样。
整个庙里都是浓重的血腥味儿,的确令人作呕。因为这里有一大片尸堆。
那高个儿男人侧过脸来,笑了一声,“依你是。”
隐约看清这个男人的面容,元羲认出,是唐国的护国将军曹广,他随父王去天子帝都朝贺时见过一次。他也来不及多想为何堂堂护国将军会出现在此虐待一个小孩子,先保命才是紧要的。
幸好个子小,加上夜色掩护,他缩在破庙侧边,大气都不敢出。直到那两个人离开破庙。
这破庙里面到处都是血迹,尸体都是血淋淋的面目难辨。看来这地方也待不了了。
元羲转身欲走,视线下意识划过那具最小的尸身,微弱的月光透过残破的窗缝照进来,顺着乱蓬蓬的滴着血的额发,照到一张血迹斑斑的小脸上。
小奶猫一般,却已折磨致死。
前世里他那个孩子,是活生生被煮死的。那孩子虽然并非他亲生,却也是他前世里少有的一点温暖。即便是这一点温暖,最后也摧毁在元羡手里。
强权之下,人命若草芥。连孩子,也难逃厄运。
元羲本是自身难保,可也不知是什么力量,让他转身回来,从烂草尸堆中把这孩子刨了出来。
这么小的生命,他想好好把她安葬了。来生,投胎到一个好的世道吧。
然而,元羲刚抱起那个孩子,听见外面有人来了。情急之下,他只得带着那孩子钻回到乱尸堆里。
不出他所料,果然是之前那六个黑衣人。公孙家派来的人速度一向很快,若是没拿到他的首级,必不会罢休。
他们见庙中并无可藏之处,便继续往前追。然而为首那人行事谨慎,命人朝烂草尸堆处射了不少箭,才放心地离开。
有一支箭正好射向元羲,他来不及躲避,本欲生挨着,不料怀里那团乱蓬蓬血糊糊的奶猫儿忽然动了一下,正好挡下了那根箭!
饶是他已经死过一次,见到诈尸也一阵骇然。他这才知道,她还是活的。
只不过这一箭下去,还有命吗?
连一声呻/吟也没有,事实上,她的动作也小到连黑衣人都没有觉察。可是渐渐濡湿的手掌让他知道,她的确中箭了。
黑衣人离开后,他费了好些力气,从血腥腐臭的尸堆中爬出来,第一时间检查她的伤势。其实也没什么可检查的,她全身上下无一处完整的皮肉,那支箭插在她左胸上,甚至比她的人还要长。实在令人惊讶,这个孩子已经伤成这样,竟还有一丝气息。
他得想法子救她。元羲抱着孩子,离开了破庙。(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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骁国,原乡。
骁国是如今东昭诸侯国中少有的没有被战火波及的一方安宁净土。骁国国君为人谦和温润,不喜开疆拓土之争,重视制度的变法革新和百姓的修生养息,赢得一方赞誉。也正因此,别国的流民都喜欢往骁国逃亡。原乡城中容纳了不少衣衫褴褛的流民。
一大早,城南一家卖粥的老板刚打开店门准备做生意,便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瘦骨嶙峋的孩童从摊子前面走过。步子明明虚软无力,身板儿却很端正。他手中还抱着一只布包,鼓鼓的不知装的什么。
下一刻,那孩童忽然倒了下去。大约是饿晕了。
倒在自家店门口,老板便走过去把人扶起来,见这孩子五官长得漂亮,只是脸色蜡黄,双唇干裂,双目茫茫的没有神采,仿佛随时都会闭过去,显然是饿得狠了。
老板舀了碗粥,塞到他手里。“喝了吧,攒些力气再走。”
元羲的双手一直软乎乎的使不上力,他小心翼翼地捧着碗,并没有自己喝,而是把自己怀中的布包扯开,喂给了那小女孩。
前几日他好不容易把她身上的箭清理好,又找了些药草用了。她的衣服早被那鞭子抽得稀烂,他便在路上捡了件死人衣裳,洗干净后给她穿。
这一路上都吃的树根野菜,还跟别的流民一样,挖了些观音土来吃,他熬不住,这会儿才一时饿倒了。
他其实不担心自己,毕竟是死过一次的人,他知道自己求生的意志有多强,又怎么会轻易饿死。他担心的是这小女孩,毕竟只有三岁,又一身伤,一路上都没有可入口之物,几日下来她都没睁开过眼睛,他都分不清她是死是活。
幸好,还能喂进去。看来她跟他一样,都是意志顽强的人。
老板有些惊讶。眼瞧着面黄肌瘦的小孩把唯一的口粮给了小小孩,还一脸比自己吃了还高兴的样子,心下一时恻隐。
“你是夏国人?”
元羲愣了片刻,随即点了下头。
老板叹口气,“唐国和夏国打了这么久的仗,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完啊。这几日有不少夏国人来这儿避难的。你这孩子自己都顾不过来,怎么还抱了一个小的?”
元羲道:“这……是……我妹妹。”
老板又舀了一碗粥,递给元羲,“你也来点吧!”
元羲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哧溜溜地很快喝了个精光。随后朝老板躬身道:“多谢!”
这孩子行止礼貌端方,看来还并非平头百姓之家。只瞧着眉宇间这股子俊俏,也定是出生不凡。
不过那又如何?听说夏国皇室都被唐*队掳走好几个,再高贵的身份,最终还不是沦为奴沦为婢。
离开原乡城,元羲继续往西,欲去往骁国都城雍绵。
前世他逃过黑衣人追杀后,是往楚国去的,可现在他知道,这个时机回楚国只会是羊入虎口。所以他预备去骁国暂避一段时间,待国内形势稳定,再做打算。
公孙家暗中设计多年,为此一役,如今要勘破这局,只能先暂避锋芒。这一路上他都留了只有封家人能看懂的暗号。他希望早日能取得母后的联系,告诉她公孙家的阴谋,避免接下来的灾祸。
正沉思间,他感到一只小手忽然攥住了他胸口的衣襟。
元羲低头一瞧,原来是那小女孩醒了。这是她头一次睁开了双眼。
小脸上数道狰狞的伤痕,当真不好看。可一双眼睛却漂亮非凡,亮亮的,水水的,仿佛蕴藏了万千星辰,又带着一点茫然无辜。
这种眼神,莫名让人心头一阵触动。元羲也微笑起来,“你醒了?”
小女孩微微张开嘴,没发声,倒像是饿了想找东西吃。果然,他的手伸过去摸她的脸,她却小脑袋一侧,迫不及待**他的手指。
大约是一碗粥没吃够。
她的牙齿长得很细小,也很整齐,戳在手指上让他有种异样的麻痒。她吮吸得津津有味,似乎没有放开的打算。他无奈,只好随她去了。
原乡的民情比别处的确好很多,放眼望去山清水秀的,远处有一处蜀葵园子,虽不是花期,但那一片绿色也让人心情舒爽。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道。
小女孩听到声音,抬眼,纯澈的眼睛安安静静地瞧了他一会儿,懵懂的模样。
是了。她才多大,大约啥也不知道。片刻,她便觉得站累了,然后一双小短臂很自然地展开,抱住他。
元羲也没多少力气,差点被她扑倒。可在她的小脑袋投入他的怀中时,总觉得心都软了。
这孩子可真乖啊。他伸手摸摸她的后脑,柔声道:“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此时,四下安宁,夕阳斜照。他抱着她坐在草地上,俱被阳光照得半片金黄。
像他重生而来时,那抹唤醒他意识的斜阳光,能带给他温暖和希望。
“叫元夕吧!”他轻轻捏了下她的脸,“你是我的夕夕,可好?”
她不管,只顾着在他怀里吐泡泡,在他的手指抽走之后,又咬了几下自己的手指,大约还在回味刚才那碗粥的味道。
然而,此处看似安宁,实在杀机四伏。
在元羲差点睡着时,忽然感到怀里的小家伙绷紧了身子!小女孩抬起头,看向蜀葵花田的方向。
元羲诧异地也看向那个方向,初始时并没有发现什么,在他准备拍拍她的脑袋安抚她时,微风拂过绿叶处,露出一角异样的黑色。
数箭袭来,只在那一瞬间!
元羲带着她迅速趴到地上,滚爬着躲过箭支。
距离那日破庙已经过去好几日,没想到那群人这么快找到了他!到了骁国境内仍然紧追不舍,当真是决心要置他于死地!
元羲背后中了一箭,仓皇地窜进树林里。
前一刻还晴朗的天,渐渐下起雨来。他中箭之处不断洗刷下血水,留下一路痕迹,根本无法摆脱身后人的追踪。
他在一处浓密的灌木丛处停下来,把怀里的小女孩塞进树丛里面,又揩了揩她脸上的雨水,“乖,在这里躲着不要动!”
他起身走时,她的手攥住他的衣角不放。元羲没时间与她说更多,推开她执着的手,迅速朝另一个方向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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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羲再次回到此处时,已是入夜。他不知道,他让她等,她真的一直待在那里等他,没有走动,也没有闭眼睡觉,等了他大半日,连个姿势都没换。
翻开灌木树丛,她仍然蜷缩在原处,身体在黑夜中瑟瑟发抖。而当她听到声响,扬起脏兮兮的小脸来看到他的刹那,她笑了,笑容灿烂地让人心疼。
他忍住箭伤的疼痛,蹲下身,抱着她,良久不放。
他想,世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听话的孩子……
那群杀手被他引去了另一个方向。原本以为可以安宁一段时日。然而元羲没有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危险当晚又再次找上了他们。
夜里露宿在野外,待警觉到有人靠近时,他脖子上已经架了把刀。
他心头一凛,继续假装睡着。
天还没亮,无数士兵拿着火把,将他们团团围住。站在他面前的,正是前几日在破庙中遇见过的曹广。
曹广把夕夕从他身边一把拽起来,看了下她的脸色,笑道:“之前听说她是打不死的,我还不信。现在却不得不信了。被我的鞭子抽了一天一夜,还真能活下来。有趣!”
说完,他将她一把甩到马背上,一行人离开了。大约觉得一个小男孩没任何威胁,他们也没管元羲。
待他们走后,元羲悄悄睁开眼,爬起来,很快跟了上去。
好在,目的地并不远,在同一座山山腰处的一间无人居住的小院。
元羲潜在院外,正犹豫着应该怎么办时,猛然听见院中一声凄厉惨绝的哭声,那声音中透出的巨大的恐惧仿佛能撕碎漆黑的天幕,叫人心都颤抖!
他心中一疼,仿佛有无数的血气朝上翻涌!
那年,元羡将他的孩子活生生放到沸腾的锅里面,也是这样一声凄惨的叫喊。
大争之世,强者为王,弱者只能任人欺凌。正如前世的他!正如此刻的他!何其无力又何其悲哀!
此时,院子里面摆着各种刑具,小女孩又被吊了起来,细小的手指已经被刺入一根小小的木桩子。接着,第二根,第三根……
当最后一根木桩入骨时,她已经叫不出来了。小小的身子疼得一抽一抽的,仿佛随时能背过去。
“给我装死?”曹广一把将她的脑袋抬起来,对着她恶狠狠道:“告诉我,你母亲给你的东西到底放在哪儿了?”
她一声不吭,脸色苍白,双眸紧阖。
曹广气得猛的将她的脑袋甩到一边。他转身从火炉中将烫红的烙铁拿起来,一步步朝她走近。正想着该往哪儿烙时,外头忽然一阵骚动。
“将军!将军!外面走水了!”
曹广走出门,果然看见外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了大火。
这里毕竟是骁国境内,他的身份也必须隐着,不好弄出什么大乱子。好在士兵都训练有素,很快,火势得到了控制。
再进屋时,发现那小女孩儿已经不见了。
曹广怒道:“肯定是刚才那小子,方才应该把他杀了!还愣着做什么?给我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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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羲是靠着个头小的优势从院子的狗洞钻进去的,在柴房处放了一把火,再加上曹广没有提防,不曾锁门,这才让他顺利潜了进去。
当他看到她斑斑血痕的十指时,心头仿佛泡在盐水里,一阵地抽搐。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曹广这样对她穷追不舍,又要这样残忍地虐待?她不过是个毫无抵抗能力的三岁孩子而已!
她认得他,习惯性地往他身上扑。他带着她从狗洞钻出去,仓皇中她的手指不小心撞到,一时剧痛难忍,她差点叫出声,他便停下来低声哄着她。
“夕夕,听话,我们要逃出去。不能出声。好吗夕夕?”
他抚摸着她的头,把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不疼了不疼了……”
院中的火光照亮了他小半张脸,精致的眉目中透着温柔。小小的她抬头看着他,不知为何,却控制不住更想哭了。
她小嘴张开时,元羲怕她出声,双手又正抱着她,腾不出空来,情急之下,低头**了她的唇。
火光掩映之中,他们相依在破败不堪的狗洞里,传递着温柔和力量……
很好,她没有再出声了,他带着她顺利爬了出来。牵了一匹偷来的士兵用马,二人骑马狂奔而去。
元羲在夜色中驰骋着,夕夕紧紧靠在他的怀里,身子在发抖。他以为她是伤处疼痛才如此,他没注意到,逃出来没多久,她开始毫无征兆地呕血,却一直没有出声。
前途未卜,生死难料。
茫茫天地,竟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身后的人穷追不舍,不管前方是生机还是绝路,他都只能一直往前。
渐渐的,天边泛起了灰白。天要亮了。
苍翠的山林也越走越深,仿佛深得没有尽头。
四周俱是浓绿到极致的苍松翠柏,环绕着淡淡的云雾轻烟,竟然透着几分仙气。
书中记载,这里应该是离原乡不远的苍华山。只是他没想到,苍华山地域竟然有如此广博?他们骑马飞奔了大半个晚上,也没能走出山林。
他很确定,这条路是一直往前的,他们并没有走回头路。山林中湿气很大,藤萝绿蔓越来越多,越来越浓密,藤蔓上长了不少细小的紫红色野花,星星点点的。
很美,然而现在却并非花期。
元羲不确定追兵的进程,所以也不敢轻易停下脚步,继续往前跑着,冷不防马儿脚下被绊了一下,忽然身子一歪,将两个人都甩了出去!
两个人沿着高坡一路滚了下去,元羲只来得及紧紧抱住夕夕,头部不知磕到了多少次山石,很快便不省人事了……
昏迷前,他恍然记得,《大昭·地理志》中记载有云:“苍华山底,有青葙之谷。此谷草木缤纷,琳琅满目,堪称世外桃源。然,非有缘之人不能入。”(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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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之后,苍华山底,青葙谷。
连轸穿过漫漫枫林,踏过茫茫花海,遥遥瞧见半隐在碧树繁花中的重重亭台楼阁时,才恍然觉悟,终于又回到了这里。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总算是安全了。
低头瞧一眼自己狼狈的模样,嗅了嗅带着血气的衣裳,他苦笑。这下主子又要怪他没本事了,不过出一趟门办点小事,还总免不了跟人动手。
如今外头乱得很,唯有这里,安静地仿佛一幅雅致淡逸的水墨画。与世无争,富足和乐。
很久以前,他也听说过青葙谷的传说,可从未信过。直到五年前,他循着主子留下的独特标识,找到了这里,才不得不信,原来真有世外桃源的存在。
绿水青山杳杳,夹岸桃花漫漫,轩榭楼台无数重,天下纷纷世外中。谷中奇珍异宝,仙草琼花无数,蜂飞蝶舞,鸡犬相闻,是一座真正的桃源圣地。
而这桃源圣地,唯一人是主。过去是青葙老人,三年前老人故去,谷中主人便是他家主子。
那位老人活了一百来岁,他将一切都交给了他这辈子唯一的徒弟,去时倒也安详。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仙踪焉测”之前。这处匾额是青葙老人所写,笔力洒脱飘逸,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匾额一边垂下几条紫藤花,盘旋了几只蝴蝶。
这道门以紫藤架起,和双雁楼以桃花溪水相连。双雁楼是谷中唯一建筑群的主楼,正是主子的居所。
不过这个时辰,主子约摸在渊学阁看书。
连轸沿着桃花溪逆流而上,快到渊学阁时,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先回自己的居所休整一番,换身衣裳再来。上一次他从谷外回来没换衣服直接去见的主子,结果身上血气把某个比公主还娇贵的丫头熏着了,挨了主子几句训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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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学阁外有一片浓荫绿柳,当中一株合欢木,不知长了多少年,蔚为壮观。
阳光筛落成斑驳的光点,照到树下闭目养神的少年的身上。手上的书卷顺势放到胸口,雪白的衣,泛黄的书卷,静静栖放在纸页上的手指,白皙柔滑,骨秀匀长。
耳边簌簌沙沙,是微风吹过树叶的声响,中间似乎夹杂了异样的细响,在他头顶上。
他唇角微微勾起,并未睁开眼,却已经张开双臂——
娇小的身躯从树上猛的投下来,如白绒绒的兔子,又如漂亮的流星,带着一抹独有的清香,准确无误地落到他的怀里。她清甜的气息瞬间盈满他的世界,让他心头仿佛春风过处冰消水溶般的柔软。
毫不收敛的冲力让他的胸骨有一瞬间的疼痛,他微微叹气,心头却是欢喜的——又养大了一点啊……
当年初到青葙谷,她吐了一身血,几乎气绝。原来她不止外伤,还中了一种难解之毒。是青葙老人,也是他的师父,给她施以救治,冰莲榻上沉眠三载,才得以解毒。
那三年她几乎没怎么长。后来两年,他看着她一点点的长大,从懵懂不知的婴孩儿变到如今俏丽可人的小姑娘,仿佛晨曦中一株泛着露水的花骨朵,一点点地绽放。
每发现她重一点点,他都是别样的欣喜。然而她现在个子还是比同龄人小些。
他把她的黑发理到一旁,一张粉团似的小脸露出来,瞧着不过六七岁大,黑亮的眸子里满是欢快的笑意。
“哥哥……”软糯稚嫩的声音,仿佛柔丝划过他耳边。
现在本是她的午睡时间。今日中午他亲手做了她吃的芝麻馅儿藕粉丸子,小丫头嘴馋多吃了几个,所以才睡不安稳跑来找他的吧。
“唔……”他应了一声,望着她过于明亮的眼,伸手固定住她不安分的腰,柔声道:“不是让你不要爬树吗?又忘了?”
“嗯,夕夕忘了。”她笑眯眯地回答他,漂亮的大眼睛完成两道月亮,一双细嫩的手臂缠住他的脖子,小脸凑上去,粉嘟嘟的小嘴儿习惯性地去寻找他的唇。
少年一个不妨,被她“袭击”了,低头望着她清澈而黑亮的眼睛,只得心头再次微微叹气,遂了她的愿,缓缓地亲她。她的唇软嫩,泛着花香,仿佛绝美的甜点,可他只亲了一会儿,便克制地轻轻推开了她。
小丫头倒没有过多在意,小脑袋滑到他胸口,蹭了几下,“哥哥……夕夕今天长大了吗?”
她几乎每天都要问他这个问题。
元羲搂住她不安分的小身子,淡笑道:“嗯,长大了一点。”
小丫头笑得双眼弯弯。她也每天都盼着自己快快长大,因为……
她双眼亮亮地瞧着他,“那是不是可以跟哥哥成亲了?”
那一年,元羲因要事出谷一趟,夕夕醒来后找不到哥哥,哭了整整一日。后来她问连轸,为什么哥哥出谷她不能跟着,连轸逗她说,等你长大了跟哥哥成了亲,可以跟他形影不离了。
连轸不过开个玩笑,可她一直记在心里。她想,长大后跟哥哥成亲,便是她这辈子的奋斗目标了。
元羲训了连轸一顿,也试图跟她讲过道理,但是她太小,大约不懂,竟一直执着于此。
这会儿她旧事重提,他有点哭笑不得,望着她清澈无辜的大眼睛,开口道:“唔,还不能成亲。还要再长大一些才行。”
小女孩有点失望,抿抿唇,哦了一声。
合欢树下是浓密的绿茵,绿茵上面开了星星点点的蓝色小花,大约是春去了仍然不愿凋谢的二月兰。偶有缤纷的花瓣落下来,落到他们的头上、身上。
他靠坐在树干上,她便跨坐在他的腰上,粉色的裙子下露出两条短而细的腿,努力勾过去,圈住了他的腰,身子窝进他怀里。这样她整个人都贴在他的身上,像个软糯的粘人的小丸子。
感觉到她手心的凉意,少年便正轻轻**着她的手指,用自己温热的掌心来温暖她的小手。他的神情专注而认真,仿佛在做一件重要而严肃的事情。
冰莲榻让她的身体比普通人更加寒凉,虽然师父跟他说过,这并无大碍,但他还是忍不住担心,担心她着凉。
小丫头却无法集中注意力的,安静了一会儿便又开始扭动,一只手忽然顽皮地逃开他,伸过去够那本随意落在他身侧的那本书。
前不久,他开始教她认字了,但年纪小贪玩,总不能安下心来好好坐在书斋里。好在这丫头甚是聪颖,即便容易分心,习字速度也非常快。这一点让他很欣慰,曾经有一度,他很担心小时候中过剧毒会影响她的学习能力。
如今她已经会写一些简单的字了。写得最好的,是“元”。元是他的姓,亦是她的姓——他赐予她的。
小丫头如今以可以识字自诩,这会儿看见他的书,便有些好奇。
元羲只好放开她的手,帮她把书拾起来,放在她眼前。
她翻了几页,发现自己认识的字还不足以看懂这本书,便嘟了嘟嘴,没了兴趣,嫌弃地扔到了一旁。
好不容易,她的手暖和起来了,他才一放开她的手,她又圈住他的脖子。
“哥哥……陪夕夕去玩……夕夕想去荡秋千……”
少年唔了一声,轻轻拍着她的背,“等下去,等哥哥看完这段……”
他比她更清楚,如果现在带她去荡秋千,她很快会在秋千上睡着的。
他说等下再去,她乖乖地等了。
青葙谷总是这样静谧而安宁,触目所及,是远远近近的绿树琼花。小丫头的眼睛微微闭着,嘴上喃喃着荡秋千,果然如他所料,没一会儿睡过去了。
元羲抱着她,又调整了下姿势,让她能更舒服地躺在自己怀里,小小的脑袋靠在他脖子旁,这样他能随时感到她软软的气息。
他便继续看他的书。
或许是历过的事情太多,背负着的两辈子的记忆太过沉重,他的睡眠极少,他更喜欢把时间放在练剑、看书以及——养育这只娇弱乖巧的娃娃上。这对于他非常有意义。
树影渐渐西斜,元羲再次回神来时,自己的肩上、小夕身上都已经落了好些合欢花瓣。
他伸手拂去落花,低头瞧着小丫头红通通的脸蛋儿,莹白微凉的手指忍不住细细摩挲着,视线专注而柔和。
时间过得很快,当年三岁的奶娃娃,如今也这般大了,一张小脸庞嫩如春桃,已经有种初绽的美丽。
瞧着粉嫩粉嫩的唇儿,他似乎也和她一样,有了亲她的习惯,瞧着瞧着,便想要亲一口。
这本是小时候她哭闹时他哄她的招数,一直用到现在,百试不爽。虽说这习惯有些不好,但……毕竟她还小,也无所谓了吧。
他这样想着,便又低头,**她的唇……
不远处,连轸想走近又不好走近,只好轻轻咳了一声。
元羲抬起头,神色再自然不过。
他摆手示意他噤声,小心翼翼地抱起她,大步朝双雁楼走去。(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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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雁楼中,暗香袅袅。
夕夕最喜欢莲花香味儿,元羲便花重金请了东昭最有名的制香之人研制出了这种香料,气味淡雅清明,香而不腻。
*屏风里面的千工拔步上,夕夕睡得正酣甜;屏风外面,白衣少年一边品着香茗,一边听连轸描述外头的杀伐纷乱,神情淡漠而悠然,仿佛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申国为唐国所灭,唐国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夏虞联盟如今勉强能抗衡唐国。但景陵侯对虞国的反间计明显有了作用,虞国内部已经开始乱了。若是夏虞联盟溃败,唐必会攻下夏国,到时候,数年来唐楚两强并立的局面便要被打破了,成了唐国一家独大。”连轸神情忧虑,“主子当真不准备插手?”
元羲放下手中的青花瓷杯,摇头道:“放心好了,不用我插手,公孙家还有我那个好弟弟会处理好的。他们怎会允许唐国独自坐大?”
如今楚国朝政把持在公孙家手中,元羡现在虽然年纪尚小,可他从小是野心勃勃的。时至今日,元羲还能时常想起前世里他那双如狼一般的眼睛。这其实很有楚国先祖的风格。倒是他,堂堂正正的中宫嫡长子,楚国世子,前世里总是被国人奉为儒雅温厚的典范。然而乱世君主光温厚无疑是不够的。
可又有谁知道,他的温厚不过是做给世人看的。公孙家势力比他的母族封家大得多,他必须以此来保护自己。除了他那个只知道修道炼丹追求长生不老的父王之外,任何一个楚国皇室都不缺少狼性。
五年前,他和舅舅封杞亦是被逼地出走楚国。谁曾想,这一走差点丢了命。其实离开楚国,于元羡来说,是彻底消灭元羲的机会,而对于元羲来说,亦是脱离掣肘发展势力的机会。只看谁更能抓得住机会。
连轸回道,“属下特地去查了公孙家和二公子最近的行踪,并没有发现什么动作……”
元羲淡淡吐出两个字:“申国。”
连轸恍然,细想一下,了然笑道:“对了,二公子最近的确宠上了一个来自原申国的美人儿,那女子似乎有点身份,是……原申国大司马的女儿。”
“等着看好戏吧。如果景陵侯的计成了,申国属地必然要出事。”元羲道,“一家独大,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况且还有天子在呢。毛羽未丰如此心急,许南垣虽然聪明,可这步棋却下得不好。”
东昭王朝兴亡浮沉数百年,至昭襄帝时期,开国天子当初分封的各诸侯国逐渐脱离帝都的掌控,占地为王,称霸一方,且时有混战,平静了几百年的九州大地开始进入纷争乱世。又历显、穆两帝,至如今,乃是昭灵帝二十八年夏。如今的帝都也并非实力全无,人说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所以景陵侯还是太心急了点。
当然,仅剩的这点实力,帝都不会傻到轻易使出来,除非真是到了鱼死破的境地。所以唐夏之战中只能装孙子。
景陵侯姓许名南垣,在唐国地位崇高,是仅次于唐王的存在。据说五年前的唐夏之战,是当时年方十五的他向唐王献出的计策,目的不过是找一个可以掠夺夏国城池和银子的理由。
那次战役之后,被俘的夏国国主不堪其辱,自尽于鸣山。其胞弟继位,在天子特使的调停下,与曹广签下了停战书,并承诺每年向唐进贡八十万两银子,连续十年。这于夏国人无疑是耻辱。但好歹是休战了,于百姓是福。
其实这件事里,最应该感到尊严扫地的应该是帝都中的天子吧。不过世人并不关心天子怎么想,毕竟是个没有任何决定权的天子。走过场的天子特使,仿佛最后一块遮羞布。
至于这场战争最开始的□□——那位“丢失的楼国公主”,也没有人再去关心。
“说起景陵侯,这几年在唐国的确做了不少事情,也难怪如此受唐王礼遇。”连轸又道,“唐国的变法推行力度已经和骁国不相上下,国中民生也渐渐回春。唐王十分信任这位景陵侯,几乎和他形影不离。不过……还有小道消息说这位景陵侯生得十分俊俏,其实是唐王的……”
元羲轻笑一声,“那些斗不过景陵侯的人,也只这点诋毁名声的伎俩了。”
他对这些花边轶事没多大兴趣,“回来时又跟人动手了?”
连轸道:“被二公子的人跟踪到了骁国境内,在原乡城外动的手。回来时属下绕了不少路,他们不会找到苍华山。”
“即便找到,也进不来。”元羲淡淡说着,顿了顿,转而又问道:“上次让你找的冰寒铁找得如何了?”
“已经有了线索,约摸下个月能有确切消息了。”连轸道。
“尽量快些吧。”元羲瞧了瞧屏风里的小人儿。
小家伙要开始习武了,正缺一把剑。冰寒铁铸出的剑质地轻薄,最适宜女孩子用。只是这种东西也算是如今大家争抢的宝贝,并不好找。
掌灯时分,元夕仍然没醒。该是时候喊她起来了,不然晚上也不用睡了。她缠着他一晚上是小,重要的是她身子弱,每日夜里都必须睡好才行。
元羲绕到屏风后,小女孩睡得脸蛋红彤彤的,一只小手放在枕头上,嫩白的五指很自然的蜷曲着,又细又软。
他捏了捏她的手,还好是温的。
“夕夕,起来吃东西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给她掀开被子,套上衣裙了。
小女孩眼睛半开半合,软乎乎地靠在他怀里,打着小哈欠,由着他动作。
一身淡粉色的裙子,裙角绣着精致的刺绣莲花。脚上是“一路福星”的刺绣软缎鞋子。胸前挂着“麒麟献瑞”的宝玉,这还是当初青葙老人送给她的。
青葙谷的吃穿用度都十分精致,一点都不比外面王侯贵族的差。
收拾妥当之后,元羲才把她放下地,牵着她的手去绫花厅用膳。这些事情他都做得十分熟练,毕竟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记得她刚从冰莲榻起来那会儿,不止不会说话,连走路都不会了,仿佛倒退到了一岁,他一路抱着她,把她当成一岁孩子开始养。
鸡丝银耳、桂花鱼条、玉笋茼蒿以及金汤血燕盏,饭桌上的菜肴也是根据她的身体情况搭配而成。虽然谷中有不少伺候的人,包括手艺不错的厨师,但元羲还是为了她学了一手好厨艺,时常下厨。
她这会儿彻底清醒了,看了眼桌上的东西,小小软软的声音道:“我要藕粉丸子。中午的那个。”
元羲直接当没听到,把那盏血燕汤推到她跟前,又将一只小汤匙放到她手里,“乖,这汤要凉了。”
她轻轻抿了下唇,慢慢开始吃了。开始还有些不情愿,不过很快忘了。
因为她体质差,饮食都是严格控制的。小孩子不更事,又嘴馋,控制起来并不容易。元羲对于她某些无理的要求都采取无视的态度。她通常也会忘了这茬儿。
在吃这一项上,有一点很让元羲头疼的,是她不吃肉。这不,好好一道鸡丝银耳,很快被她挑得只剩下鸡丝。
元羲亲自动手夹了鸡丝,送到她嘴边喂给她。她不会拒绝哥哥的好意,只不过那鸡丝含在她嘴里要好一会儿,才会慢慢咽下去。偶尔还会边咽边皱眉,然后默默地把自己的小碗往旁边挪挪,放得离元羲远一些……
今日用膳比平时稍晚些,饭后外头已经天黑了。腹中积食不好,元羲还是按例带着她到外头散散步。
绫花厅外正是明绣湖,湖边依依垂柳。柳梢上一轮细眉弯月,温婉恬淡。
身形颀长的少年牵着还不到他腰际的小女孩,缓步走在月下湖边,韵致舒雅得仿佛即将入画。
只不过夕夕腿短,他走一步她要走三步,故而他走起来颇有舒雅韵致,她的步子却是有些急的,走路不稳,穿得又多,左摇右晃地像只小动物。
“夕夕,上回说到夏虞结盟,共抗唐国。这回给你讲景陵用计,虞国内乱吧。”
女孩点点头。
“世人皆知,虞王后是夏国公主,所以都认为夏虞结盟是天经地义。然而却很少有人知道,虞王后在夏国时,受庶母虐待,庶兄欺凌,待遇并不好……”
元羲经常把外面的事情当故事讲给夕夕听,而且一回连着一回,讲得颇有趣味,她也乐意听。在夕夕看来,这只是故事而已。
讲完之后,夕夕好奇道:“为什么虞王后那么笨呢?景陵侯是虞国的敌人,她怎么还听景陵侯的,和自己的亲生父亲生嫌隙?”
大约是故事听多了,夕夕在这方面的遣词造句都很熟练,完全不像才几岁的孩子。
元羲笑道:“景陵侯自然是通过别人的嘴告诉她的。虞王后身边的丫头,有他的人。”
小女孩明了地哦了一声,然而又轻轻叹道,“这个景陵侯,真是天下第一奸诈之人了。天下诸国,竟没有他不曾插手的。”
元羲道:“不过是身在其位罢了。他诡诈是有的,却算不上奸人。”
这时,有不少流萤在四周出没,围绕着二人飞舞着,星星点点的,梦幻一般。其中有一只最大最亮的,在夕夕眼前飞过,耀眼极了,小女孩便忽然撒开他的手,跑去捉那只萤火虫了。
“夕夕!跑慢些,小心摔着!”元羲唤了一声,回应他的,是她带笑的声音,“知道啦!”
星云明灭,月华浓淡,柳溪一泾,流萤几许。元羲负手静静立在溪边,离他不远处的小女孩儿追着萤火虫到处跑,还不时地朝他又笑又跳的。
最后跑得满头大汗回来,还双手空空。
“哥哥,你帮我抓。”她拉着他的衣袖,可怜兮兮地求到。
元羲无奈,对着一只悠悠飞过的萤火虫敏捷地伸手一扣,捉住了。
“哥哥真厉害!真厉害!”小女孩在旁边拍手喝彩。
元羲一连捉了三只,放到她掌心中。夕夕宝贝似的合拢小手,把那发光的小东西笼在手心中。然后讶异地抬头问道:“哥哥好会抓!一抓一个准!”
“以后教你学武。这东西飞得这么慢,只要有点身手很容易抓。”少年不以为然。刚才他还不小心捏死一只,她要是知道了可能要哭鼻子。
在湖边玩耍了好一会儿,小女孩儿便累了。
元羲准备牵她回双雁楼,结果小家伙手缩到后头不给牵,仰头道:“夕夕累了,哥哥背夕夕走好不好?”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好。”
回去的一路上,仍有点点流萤。夕夕靠在他背上,一只手将那只萤火虫捂得紧紧,亮亮的眼睛望着四下飞舞的萤火虫,还没看够的模样。
“夕夕,哥哥给你抓了萤火虫,你也帮哥哥一个忙好不好?”他忽然问道。
“什么?”她凑过去,娇唇几乎贴上他的耳朵,让他那里一阵□□。
“唔,上午教你诗词的时候,有一首诗开头一句是坛边松在鹤巢空……后面是什么?哥哥忘记了。”
小女孩笑起来,“这个我记得!”然后忙不迭开始娇声朗诵:“坛边松在鹤巢空,白鹿闲行旧径中,手植红桃千树发,满山无主任春风……”
清华月色筛落下长长的影,流萤飞舞中,一路轻吟浅诵。(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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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双雁楼中,夕夕兴冲冲地下了地,翻箱倒柜想找个东西来装萤火虫。元羲看她毫无章法的模样,也是叹气,转身从百宝柜中找了个琉璃瓶子给她装。
夕夕瞧着萤火虫亮闪闪的,把琉璃瓶子抱在怀里不肯撒手。元羲去玉荷池放好了热水,撒好了花瓣,唤了她好几回,她才将那瓶子一起抱着去了浴池。
元羲不赞同地看了她手里的瓶子一眼。结果小丫头狡辩道:“萤火虫说他也想洗澡。哥哥,我们带他一起洗好不好?”
元羲道:“如果我说不好呢?”
小丫头走到他跟前,抱着他修长的腿,讨好似的蹭了蹭,然后仰着小脸灿烂地笑:“哥哥不会说不好的。”
元羲无奈,“好了,快些把衣服脱了,水都要凉了。”
过去还是元羲给她脱衣服的,现在夕夕已经会自行脱衣服了。她火速把瓶子放下,三两下把自个儿剥光,然后又把瓶子抱起来,生怕别人抢走了似的。
正准备下到水池里泡澡,元羲连忙拉住她,将她披散下来的碎发重新盘上去,用簪子固定好,这才放她下水。
因为谷中水湖众多,元羲很早之前教会她游泳。她喜欢在水中嬉戏,一下到水里开始撒欢,整个人沉进去,小脑袋忽然从水里冒出来,小脸洁白若瓷,大眼愈显黑白分明,泛着淡淡的水汽,黑密翘长的睫毛煽啊煽的,上面还有一颗晶莹的水珠子。
她的身体,宛如最细腻柔和的白玉精心雕琢而成,白皙粉嫩,没有一点瑕疵,在清澈的池水中,仿佛有着淡淡的光晕,散发着未经污染的天真纯净的气息。
多亏了冰莲榻的功效,她那满身满脸的可怕的伤痕,连同她幼时的记忆一起,都被抹去了。如今的她,仿佛一株重新破土而出的嫩芽,不沾尘世污浊,一切重新书写。这是一件幸事。
夕夕在水里装模作样给琉璃瓶子擦了擦,又玩了一会儿花瓣后,还是很自觉地游到元羲跟前,在水池中站立着,露出身子来给他擦洗。
他用香胰子轻轻给她揉着,细碎的泡沫泛着淡淡的玫瑰香味儿。细润莹白的手臂往上,是羸弱的双肩,修长的脖子。虽然这两年养了不少肉回来,但是在他看来还是偏瘦了些,还得继续养啊。
脖子往下,锁骨左下一寸处,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那是几年前他在冰莲榻边上,亲手给她刺上去的。
这处曾经有一个很大的疤痕,是当年她给他挡箭时伤到的。那时候他想,他要想尽办法治好她这满身的伤痕,她不应该有这些。但是这处疤痕太顽固,一直消除不了,所以他便给她做了一个刺青来掩盖。
这个刺青非常漂亮。雪白的肤色打底,紫色的蝶翼翩跹飞展,活灵活现的。夕夕曾经自己对着镜子照了很久,非常喜欢的模样。洗澡的时候她总是告诫元羲不要擦那里,万一擦没了怎么办。后来晓得这个蝴蝶用水洗不掉的,她才放下了心。
结束之后,元羲躬身,将她整个人从水里捞起来,用干巾子给她全身上下擦干了水珠,“夕夕,今日想要什么香?”
小女孩还是看手上的萤火虫瓶子,随口道:“荷花香。”
元羲便转身从一旁的置了各色香露百宝柜中取出荷花香露来,倒到掌心里,然而抹到她胸前后背,轻柔地给她全身抹匀。记得最初给她沐浴时,他总要时时提醒自己,动作要轻一点。她的肌肤太娇嫩,他总怕被会自己弄坏了。现在他已经习惯了这样温柔的力道。
给她套上柔软薄透的衣裳,最后把小丫头抱到床上去时,她还是抱着那瓶子。元羲想把瓶子抽走,她如法炮制道:“萤火虫也要睡觉,我抱着他睡。”
元羲嗯了一声,“那好,今夜你跟萤火虫睡,哥哥去疏影楼睡好了。”说着,他起身欲走。
夕夕懵了一下,反应过来时,立刻兔子一般猛的从被子里跳起来,一把拉住他,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不要不要!哥哥不许走!”
瞧瞧,满脸的惊恐,都要哭出来了,真给吓的。
从记忆的源头开始,她是跟他在一起的。没有他在一旁,她害怕黑夜,根本不能入睡。偶尔夜里醒来若是找不到他,她也会吓得浑身发抖,哭闹不止。这都是过去发生过的事情,所以元羲夜里一直是陪她一起睡的。
这会儿,元羲连忙返身回来安慰她,心里后悔自己竟跟她开这种玩笑,明明知道她的情况……
“怪哥哥不好,哥哥不该吓你。”他把小人儿搂住,轻轻拍着她的背。半晌后才放开她,低头吻了吻她的额角,“我是跟你说笑的。哥哥沐浴过后过来陪你。”
她可怜巴巴地点头,大眼睛里还泛着泪光。
等元羲沐浴后回房,夕夕很自觉地下榻,把手里琉璃瓶子放到桌上去。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回到榻上,被元羲一把抱起来。
“怎么又不穿鞋子下地?”他低低说着,手掌捂住她光裸的小脚,果然冰凉的。
捂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回温。他将她放到被子里,自己也掀开被子躺进去,她立刻黏了上来,整个人都趴到他的身上,脸蛋靠在他的胸口处,一动也不动。
“哥哥……”
“嗯?”
“夕夕乖乖的,你不要让夕夕一个人睡……夕夕害怕。”
轻轻应着,双腿将她微凉的身子固定住,手掌轻轻抚摸着她的发顶。
有他在,她很快睡着了,一双软乎乎的小手无意识地趴在他胸口,嘴上还喃喃地唤着“哥哥……”或许她的梦里,也有哥哥的身影。
元羲却陷入沉思。她之所以夜里一个人不敢睡觉,是因她有着比常人更强的目力和听力,总是能听到、看到很多常人观察不到的东西,所以容易受到惊吓,睡眠也容易受惊扰。这还是当初师父给她疗伤时告诉他的。当初在逃亡的时候,年仅三岁的她的确表现出比他还要敏锐的洞察力,比他更早发现潜伏的敌人。
这大约是件好事?但他私心里,他更希望她是个普通孩子,可以健康、快乐、无忧地生活。
他微微叹口气,低头看着怀中如小奶猫一样安静睡着的小女孩,眸中闪过无数柔软。
也罢,不管如何,他会护着她是。
元羲估摸着时辰,大约戌时一过,便开始例行一件事。
轻手轻脚地把小人儿放到一旁,他起身取了一套黑漆莲花纹的盒子来,摊开盒子,里面整整齐齐摆着七七四十九根银针。
他把夕夕的手从被子里取出来,然而小心翼翼地在手指的几处**位刺下银针。小手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小女孩儿皱了下眉,并没有醒。
当年她十指受刑,筋骨尽废,费了无数心力,才找到让她手指恢复的方法。这套针灸已经用了五年,如今她的手看起来已经同一般孩童相差无几了,只是仍然不能过于劳累。
纤细柔软的十指都插上了银针,瞧着分外可怜。他握着她的手腕防止她乱动,低头看她熟睡不知的模样,心里是欣慰的。只要他在身边,她现在能睡得不错。刚从冰莲榻醒来那段时间,夜里经常睡不着,有一点风吹草动会醒。
两只手分别施针之后,元羲放回针匣,回来后又将她重新抱在怀里。
轻轻的吻落在她的脸上,她大约知道是谁,白嫩的小脸贴着他光滑的脸颊,亲昵地蹭了蹭。
翌日清晨,她醒得极早,在他怀里不安稳,很快把他也闹醒了。
元羲睁开眼睛,瞧见她亮晶晶的眼睛,笑靥灿烂。
“哥哥,明绣湖上的荷花要开了!我们去看好不好?”
说着,她从他怀里爬起来,砰的一声跳下床,差点把他吓到。
他还来不及唤一声,她一阵风似的跑出了门,嘴上道:“再晚来不及啦!”
元羲有点头疼。他起身披上衣裳,给她取了一件玫红色底子缠枝连花卉纹刺绣斗篷追了上去。
薄雾晨光中,明绣湖上漂浮着层层水汽,缥缈如仙境一般。湖上约约绰绰长了田田是荷叶,荷叶中点缀着数支荷花,还有不少花骨朵儿。
夕夕站在湖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其中一只饱满的花骨朵儿,果不其然,只听得“啪”的一声,那花骨朵儿缓缓绽开了。然后又有第二朵,第三朵……
很快,绽放的莲花铺满了半边水湖,粉嫩洁白,清丽纯美。这种景致真是难得一见,连元羲也是头一回亲眼看见荷花开放的。
他把斗篷从后面披上去,又给她系好带子,将她包得严严实实的,才开口道:“跑这么急,也不怕着凉。”
夕夕目不转睛地瞧着荷花,“我醒来时听到了荷花开的声音啊……果然花都开了,好漂亮好漂亮。咦,是不是书里的那个,田田初出水,菡萏念娇蕊?”
元羲一愣。这句他还没教过,她竟然会用了……
顿了顿,她又颇为自豪地转身对元羲道:“哥哥,我说过我能听到很多很小的声音吧?上次跟着连轸去喂小白也是,我听到小白在不停地叫唤了,但是连轸还不信,后来果然小白生出了小小白。”
小白是谷中断崖峰下的一只雌鹿,因为脖子上有一撮白毛,所以夕夕唤她小白。前不久,这只雌鹿生出了一只小鹿崽。夕夕很喜欢那只小鹿崽,时常会去看它,给它送吃的和穿的,还热心地给小鹿崽造了一个窝。
白衣少年弯下身子揉了揉她的发,鼓励道:“夕夕很厉害。”
小孩子大约都喜欢被夸,这会儿夕夕笑得两眼弯弯的。
元羲低下身子与她平视,很认真地道:“答应哥哥,以后若是听到奇怪的声音,要记得及时告诉哥哥。还有,”他脸色严肃起来,“除了我和连轸之外,不要让第四个人知道这件事。夕夕能做到吗?”
她不太懂为什么,但是在她心里,哥哥说的都是对的,所以很快点了头,转身又看荷花去了。元羲心想,还得再重复几遍,让这丫头重视起来才行。
夕夕非常喜欢荷花,明绣湖上原本并没有这么多荷花,都是去年元羲见她喜欢,所以种上的,今年是开花的第一年,也难怪她这样兴奋。
“明绣湖上的荷花大部分都集中在蓼兰榭那一带,这里并不多。今日我让人在蓼兰榭那里先布置好帘子和坐榻,明日一早去那边赏花,如何?”
小女孩点点头,踮起脚来抱住他的腰,开心道:“哥哥最好了!”(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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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空白云,绵延青山,绿树鸟鸣,落英纷纷。渊学阁的窗口仿佛一幅安宁而绝美的画,时时变换着风景。
正值太阳初升不久,花木周围弥漫的雾气刚被阳光驱散,色彩异常清晰。一只燕子立在树枝上,嘴上不知唱着什么,夕夕好奇,一时看得目不转睛。
她一身木槿刺绣的粉色高腰襦裙,胸口系了半掌宽的缎带,衣带系成漂亮的蝴蝶结。包包头的两边各簪了一朵粉色珠花,垂下了细碎的流苏,衬得脸色愈发娇嫩白皙。
这些当然都是哥哥给她打理的。这会儿“含辛茹苦”的哥哥在给她讲各种书法的要旨,可小女孩儿支着腮,歪着脑袋,被窗外的燕子吸引了目光。
“在看什么?”
猛然出现在头顶的声音,让她回过神。她理亏,低低唤了一声:“哥哥……”
元羲走到窗边,哗的一声把窗子关上了。
回到自己的书桌前,朝她招手,“过来,刚才我把各种字体的要点都讲过了,现在看你写得如何。”
他对她从来温柔,可在书斋里,总比平时要严厉一些。
小女孩走到他身前,提笔开始写字。
这是他用的笔毫,杆子很粗。偏她的手指又细又小,抓着一只大笔,仿佛是个玩具。不过待她饱蘸了墨汁开始写字时,手却很稳,目光沉敛,颇有几分大家风范。
因为是他的书案,有点高,所以她是站着写的。他坐在她身后,修长的双臂伸展,几乎把她绕在里面。
“篆。隶。楷。行每说一种,她写一种,这么短时间内变幻各种书法,竟也运用自如。
元羲拿着她写完的字,瞧了一眼,“还不错。”顿了顿,又补充道,“但一看是孩子写的。”
夕夕原本想讨夸奖来着,这下有小情绪了,手指搅了下衣带子,小声道:“夕夕本来还没长大嘛!不然可以跟哥哥成……”
元羲不赞同地看她,她很识相地把最后一个字吞了下去。
“在书斋里,不要想些有的没的。”
他拿着笔,又重新写一遍,“你看看,这个字的末尾需要……”
夕夕被他拥在身前,原本是想好好听课的,可转眼看到少年精致俊逸的侧颜,玉色紧致的肌肤,纤长浓密的睫毛,高挺的鼻梁。
她觉得很好看。
哥哥的声音也很好听,字也写得好,琴棋书画什么都会。
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哥哥……
元羲见她一声不吭,低头看她在干嘛,却正好迎向了小女孩凑过来的嫩唇。
夕夕忽然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向上仰着头,小嘴贴着他的唇。
小家伙忽如其来的吻,他也不过愣了片刻,便安安静静地回吻着她。
他真的只是习惯性的动作……而且她的小嘴的确很甜很软,他舍不得拒绝。
书斋里变得很安静,隔着窗子,外头仍然有燕子的叫唤声,很清脆,带着阳光的味道。
放开时,他揉了揉她的脑袋,“小乖,别闹了,不能好好上课么?嗯?”然而他说这话时,眼睛里,唇角里,都不自觉地擒着温和柔软的笑意,所以这话没任何告诫作用啊……
小女孩唔了一声,趴在他身上不动,小猫咪一般。
“是不想写字了?”他抱着她,柔声问道。
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前,又开始撒娇。元羲一手扶着她,一手将落在地上的笔毫捡起来,“那最后再写一遍吧,写完咱们去知意轩。”
“好!”
其实现在元羲每日给夕夕安排的课业都不轻松。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每样都要学。他的夕夕,不要求样样精通,但什么都要有所涉猎才行。
事实上,她的接受能力很强,总是一边走神,还一边能把他讲的东西记得很清楚。
知意轩中设有各种棋局,这种需要一直投入注意力的活动,夕夕便无法走神了。两个人到了知意轩开始对决,然而迄今为止,夕夕从未赢过哥哥。
元羲没有让过她。他知道这丫头聪明,现在正是她学习知识的黄金阶段,他若是不挫挫她的锐气,小丫头指不定要上天了,到时候更别要求她认真听课了。
不过今日下棋的时间并不长,因为还要教她一套曲子。
因为她手指旧伤的缘故,对于琴筝之类的乐器,他从不让她亲自练习,只教她赏鉴曲谱好。
今日也是这样。老师来弹琴,学生只需要听听好,这种上课方式也是够少见的。夕夕喜欢这种,因为可以默默地坐在一旁看哥哥。
哥哥是有这样的魅力,坐着不动她都可以看好久好久,完全不带腻的。
元羲弹到一半,看到小丫头亮晶晶的眼,忍不住失笑。
小女孩儿很有眼色,看见他的笑容,立刻跑过去他跟前。少年很自然地将她抱起,放在膝上,“不抱着你,不肯用心。拿你没办法。”
琴声再次响起,如丝如缕,从他修长的指尖溢出,传到谷中的各个角落。
连轸是趁着一曲刚罢的时间进来的,手上端着一只葵花描金的三角攒盒,上面摆放了几样新鲜水果,有洗净的樱桃、切成块儿的西瓜,还有红透了的杨梅果。
夕夕瞧见了,立刻从元羲身上跳下来,跑过去接下连轸的盒子。
她自己吃的同时,也不忘哥哥,挑了一只最大最红的樱桃,喂给了元羲。
啧啧,连轸暗自挑眉,这两人真是够了……
“咦,这是不是断崖峰下面的杨梅树上摘的?”夕夕忽然问道。
元羲收好了琴,轻轻敲了下她的额角,“是又如何?别想着又跟上次一样,爬上树去摘果子。”
前不久,小丫头见桃花林里桃子都熟透了,挂在那里十分诱人,便爬上去去摘,结果差点摔下来,差点把他吓的。所以他也一直不许她爬树,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丫头原本很听话的,但现在有时候也会阳奉阴违。
当然,这问题在连轸看来很简单——都是被他自己给宠的呗……都快宠上天了。
夕夕哦了一声,又灵机一动,“那让连轸在树上摘,我在下面负责捡,可以么?”
唔,她其实是想出去玩儿了……
元羲看她可怜巴巴的眼睛,默了一会儿,道:“可以。我会在旁边看着的。”
到了下午,三个人骑马一起去断崖峰。
红实缀青枝,烂漫照前坞,这样绿荫翳翳、红实累累的景象当真让人心生喜悦。
如今世间也只得青葙谷,还能有这样的美景吧。连轸心里这样想着。
夕夕倒没啥感叹,她的目光都被果子吸引了,只觉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她从未走出过青葙谷,而青葙谷中,一年四季处处都是美景,她已经习惯了。
小女孩儿拿着个筐蹲在树下,催促道:“连轸快点爬上树哦!”
她话音刚落,连轸已经双足一点,飞身到了树枝上。
夕夕惊讶地张大了嘴,“真厉害,有武功真好啊。”
“羡慕吧?羡慕的话,拜我为师我教你啊。”连轸在树上朝她笑。因为元羲坐得离他们有些距离,听不到他们说话,所以连轸便又开始逗她了。
夕夕朝他白了一眼,“我有哥哥教。”
“你哥哥每天教你这教你那的,没时间教武了。不然怎么还不开始教呢?”
夕夕觉得他的话有道理,免不了回头看了眼远处坐在树下看书的哥哥。这一转头,没想到头顶“咚”的一声响,几只杨梅正好砸到她头顶上。
小女孩儿抬眼,连轸正在树上朝她笑得狡黠,“总是把我跟你说的话告诉给主子,害我被主子训,这回看你如何躲过我的‘暴雨杨梅弹’!”
他说的大约是嫁给哥哥可以跟哥哥形影不离那件事。
连轸下手不含糊,很多杨梅都往她身上砸。夕夕也不甘示弱,直接把那只草筐罩到头上当盾牌,还捡起了地上的果子往连轸身上砸。弄得连轸不得不时而隐身在树枝后,逮着机会才能袭击,一时战况激烈。
说是来摘果子,连轸知道,他只是陪她来玩来了。
青葙谷中的人少,能陪夕夕玩的,除了元羲之外,只有他。之前他还陪着夕夕一起去抓过螃蟹之类的。他一个习武的大男人,却挽起裤腿儿去小溪里抓螃蟹,对于这种活动连轸最初是有些哭笑不得的,但现在慢慢习惯了。
说白了,主子是想顺着这孩子,想给她一切她想要的。她可以和世家子弟那样有琴棋书画的高雅,也可以和平民子弟那样有欢笑嬉闹的肆意。
不管怎么说,与其看到他们高高在上的世子下水去抓螃蟹,连轸还是更愿意自己去抓……
他家这位小祖宗有一点好处,游戏时吃亏了也不会去特意告状。所以他们独处时,倒更像是玩闹的伙伴。
这不,连轸占据高处的地理优势,逐渐占了上风,夕夕躲在筐里不敢出来,连连道:“不玩了不玩了!这样不公平!”。
“怎么不公平了?”连轸停下了手。
夕夕取下筐,露出脑袋,朝连轸故作忧愁道:“因为……”
话音刚落,早准备在手里的几颗大杨梅忽然朝连轸当头甩过去。
连轸竟也猝不及防,正好砸在他的脸上!因为是熟透的杨梅,瞬间紫红色的汁水将他的脸染得跟花猫一样。
“哈哈哈哈……”夕夕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往外头跑,躲避着连轸疯狂报复式的投弹。
他追下了树,小丫头听到他的脚步声,感觉背后不停被袭击,更是拼了命的往前跑。
“哥哥!哥哥救我!”她刚唤了一声,噗通一下摔倒了,整个人都扑在了草地上。
这会儿连轸吓傻了,元羲早放下手中的书,瞬间轻功跃了过来,“夕夕……”
结果趴在地上的小女孩儿忽然抬起了小脸,一双眼睛笑得两眼弯弯,还在乐个不停。
元羲把脏兮兮地小猫从地上抱起来,她还在笑,指着连轸的花猫脸,道:“哥哥,哥哥你看他……哈哈哈……”
连轸这会儿早肃了表情,心道:小孩儿的笑点都这么低吗?有这么好笑么……
元羲倒也不嫌她脏,用袖子给她擦了擦蹭了不少泥土的脸,柔声道,“你呀,也不比他好。”
瞧瞧,好好的衣裙都染上了红红紫紫的颜色,衣领上还有两颗稀烂的杨梅。他把她脖子里的杨梅取出来,她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还不忘转头朝连轸比了个剪刀手。
这是她自己发明的胜利的手势。
连轸简直没眼看。
“小乖,玩得一身汗,回去换衣服了。”元羲低低说着,便将她整个人抱起来,转身朝栓在树边的骏马走去。连轸自然也跟上。
至于杨梅树地下那一片狼藉,晚些自会有人来收拾。其实是没人收拾又如何?这个地方只有他们,不会有其他任何人来骚扰。
元羲抱着小丫头上了马,两人一骑,两匹骏马驰骋在野花遍地的绿茵上,远处有青山和花海,空气中仿佛都有花香的味道,清新宜人。
这个时辰,正是日暮四合。彩锻般的霞光映满了半边天空,照在两个人的身上,刺目而温暖。
他忽然想起当初给她起名字的时候。
很感恩有师父的出现,赐予了他很多。也很感恩有她的出现,让他胸怀中有一份温暖和柔软,而不是被仇恨重重淹没。
不自觉的,他低头轻轻吻在她的发顶。
若是有画师看到这一幕,定要为之动容,将之入画收藏。迷人的夕阳,绿色的原野,驰骋的骏马,以及她的纯真和他的温柔。(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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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明绣湖上的荷花渐败。当青葙谷换上一片斑斓衣装时,夕夕的书法已经练得颇有些筋骨,渊学阁中第一重书架上的绢帛书简也基本上都能读懂了。
这日读到古诗中“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之句,一时陷入沉思。
坐在一旁的连轸诧异:“怎么不念了?”今日元羲不在书斋,吩咐了连轸给她陪读。
夕夕放下书,叹道:“这些书十之五六都是悲悲切切的,念起来好没意思。”
连轸见她小大人似的皱了下眉,失笑道:“小丫头,你不止字写得像主子,连神态有时候都像了。”
夕夕看了他一样,水盈盈的大眼睛透着不解,“连轸,你怎么当哥哥在时唤我小主子,哥哥不在时唤我小丫头?”
连轸吐吐舌头,咳了一声,正色道:“主子早上说了,这本今日必须读完的。”
夕夕哦了一声,无奈地又翻开书,乖乖地继续念。
连轸看着她认真读书的神情,心头偷乐。主子说的那本书她其实早读完了,并不是她手上这本。其实都怪她念书太快。
这丫头很聪明,现在她还小,若是再稍微大了些,肯定没这么容易听他骗了。
快到中午时,夕夕总算是看完了。她伸了个懒腰,看见外面低沉阴暗的天,惊道:“咦,要下雨了。”
“嗯,今日大约有场大雨。”连轸道。
“怎么办,说好的今天下午去给小小白送棉被呢!”小女孩儿急道,“下大雨,小小白肯定特别特别冷!”
连轸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看见她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我现在去断崖峰!”
夕夕到双雁楼把一早备好的碎花小棉被抱在怀里,正准备往外走时,连轸拦住她道:“我的小祖宗,眼瞧着要下雨了,你还往外跑,淋了雨可怎么办?”
夕夕道:“小小白很怕冷的!我一定要去!不然它会冻坏的!”
也难怪夕夕关心那只小鹿崽,她是亲眼看着它出生,看着它成长的。在她孩童的心里,小鹿跟她的小伙伴一样。
外头的风声越来越大,打到窗户上啪啪作响。
她身体本来弱,连轸哪里敢让她出门?可他左哄右哄都没用,小女孩儿执意要去。
正当靠在门框一边的连轸一个头两个大时,小女孩儿忽然冲过去,狠狠踩了他一脚,在他没反应过来时,鱼儿似的溜出了门。
连轸也顾不上疼,转身去追她,可还是差了一步,小丫头的马在门口,她骑上她的小马飞快地跑了。
外头天色暗翳,乌云滚滚,天空都好像低了不少。
灰蒙蒙的世界里,小女孩披了件银红色遍地木槿刺绣的狐狸毛镶边斗篷,骑着一匹枣红色的小马朝远处的山峰奔去,仿佛天地间盛开的一朵火红而娇丽的木棉花。
小马儿很争气,跑得极快,总算是在下雨前赶到了断崖峰山脚下。
夕夕远远听到了小白的声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叫声带着惊慌和焦急。她急得翻身下马,气喘吁吁的,把小马儿栓好后寻声去找小白。
只见峰峦峭壁之下,一只雌鹿孤独地站在那里,无助地四处张望着,旁边的草棚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一层夏天用的的薄毯子,哪里还有小鹿崽的影子?
“小小白呢?”
雌鹿看见她来了,仿佛也有点激动,它朝夕夕跑过去,一双眼睛祈求地看着她,立马仿佛有汪汪的泪。
小小白不见了。
夕夕知道她的意思,心里也急得很。她抱来的棉被有点大,对她来说有点吃力,有一只被角已经掉到了地上。她也顾不得那么多,把棉被往草棚里面一堆,开始四处寻找小鹿。
秋天的草地上满是泛黄的枯叶,风一吹,枯叶卷着砂砾到处飞舞,差点迷了她的眼。
夕夕揉了揉眼睛,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沿着附近的树林小跑着转了两圈都不见小鹿的影子,倒是看到头上长角的小白也在附近到处寻找,大约也在找小鹿崽。
头上长角的小白其实并不是小白,而是一只雄鹿。它出现得很少,除了顶上有角之外,身上跟小白长得一模一样,所以以前夕夕以为是同一只,只是偶尔会长出角来而已,称它为长角的小白。后来才晓得这是另外一只,但也没给它改名字。
眼瞧着天色愈发暗了,夕夕沿着树林越走越深,也不知走了多久,耳边终于若有似无地捕捉到了小小白的声音。
她心头一喜,循着那声音一路跑过去,却见树林深处,有一处蔓草掩映的洞口。
入口处一道狭长的通道,里面似乎有光线透出,竟是个天然形成的外窄内宽的巨大山洞。洞口寒气森森,进到里面,却仿佛有一层温暖的薄雾水汽。
果然,夕夕朝里面没走多久,看见蜷缩在山洞角落处瑟瑟发抖的小鹿崽。
“小小白!”她冲过去,把小鹿崽抱了起来,小手摸了摸它的背,开心道:“可找到你了!”
小鹿崽呜呜地低唤了两声,乖乖挨着她不动了。
夕夕感觉到他不停地颤抖,忍不住低声抚慰,“怎么啦?一个人是不是特别害怕?别怕别怕,我来了。”
然而这话刚说完,她猛然觉悟到,自己身处在一个陌生的、昏暗的山洞里面,外头乌云压顶、风雨大作,山洞里头呢……
有光线传出来,而且她很明确地听到了异样的风声响动。
她有点懵了,心里虽然害怕,但不知怎么的,控制不住好奇心,双腿下意识地往洞里走。
眼前豁然开朗时,只见一片水雾迷蒙中,一个雪白的身影在温泉边衣袍翻飞,剑光流转,剑气袭人。
夕夕一眼认出,竟然是哥哥!
尽管他的动作快得让普通人看不清,也尽管,他此刻浑身的肃杀狠意,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此刻的元羲整个人似乎与手中之剑融为了一体,雪白的面容敛下了无数的情绪,眼中倏无暖意,沉冷如冰。出手快而狠,形随意动,锋芒毕露,透着凛冽的杀气!
夕夕呆住了,还没来得及出声,元羲已经发觉有人闯了进来。
“谁?!”
他猛然回头,剑锋未收,朝她望过来的眸子凌厉如冰刀,仿佛下一刻,手上的剑锋要朝她砍过来!
然而并没有。
看到是夕夕的那刻,他顿了一下,也那么一瞬间,他脸上的冰冷、凌厉、戾气,都统统龟裂了,眸中只剩下惊讶。
似乎,之前的肃杀冷意,只是她的错觉?
“叮”的一声,元羲把剑随手扔到地上,脸色很快恢复了一惯的沉敛温和。
“夕夕?”他走过去,弯身下去,微笑着朝她道:“来找哥哥?你怎么知道哥哥在这儿的?”
夕夕看着他染上薄汗的精致的脸庞,飞扬入鬓的眉峰,一时呆了,心想怎么哥哥练剑也这么好看……
“我……我来找小小白的。”她傻乎乎回到。
元羲这才注意到她怀里抱了只小动物,不禁失笑,故作失意道:“哦,原来不是来找我的。”
小女孩儿立刻辩解道,“也……也是来找哥哥的!”
元羲伸手,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哥哥,这是什么地方啊?”她抬头问道。
“你大约不记得了。你小时候在这儿待了三年。既然来了,带你去里面看看吧。”
夕夕绝没想到,这个山洞里面,竟是别有洞天。一泓天然形成的温泉水,往上蒸腾着迷迷蒙蒙的水汽,让整个山洞都变得温暖起来。沿着温泉水逆流而上,进到更里面,山洞愈发宽广起来,只见池水中央一只巨大的玉雕冰莲,花蕊处汩汩吐出水珠,循着花瓣,叮叮咚咚地坠入池水中。
池水边上摆放着一只冰雕一般的琉璃榻,上面仿佛还在冒着滋滋的寒气。
洞中一面摆着书架,上面陈列了不少古卷书帛,另一面是兵器架,置了长短不一的数把宝剑。
“这里是用作闭关习武的冰莲洞。以前师父都在这里练功。”他看了眼那边的书架,“这里有不少外面的人竞相争夺的秘籍,也不知道是怎么会出现在这儿的,能肯定的是,这些秘籍放在这里已经很多年了。”
夕夕扬起小脸来,脆声道:“哥哥!我也要学这个。”
元羲笑道:“我自然会教你,只是一直缺少一把适合你的兵器。我打算给你用寒冰铁重新铸一把剑,还要些时日便能铸成了。”
“那我可以先看这些书。”
元羲好奇道:“今日怎么这样积极?”
小女孩一张脸蛋儿粉嫩嫩的,新开的娇花一般,双眸盈盈,脆声朗朗道:“书上说的啊,同声若鼓瑟,合韵似鸣琴。哥哥会的,我也要会。不然以后成亲了怎么和你琴瑟和鸣啊?”
元羲失笑,“傻丫头,瞎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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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在冰莲洞中待了一会儿,待元羲领着她走出来时,外头仍然是阴沉沉的。
凉风一吹,夕夕打了个哆嗦,忽然想起了焦急等待的小白,撒腿往前跑,头也不回道:“哥哥,我先把小小白送回去!”
元羲扶额。小孩子总是想到一出是一出的。他丹田提气,双足一点,身影往前飞跃而起。
夕夕还抱着小小白,他从后面双手挟住了她的腰,将她转过来,搂进怀里,柔声道:“我陪你一起去。”
夕夕前一刻还在往前跑着,下一刻忽然被人从后面抱了起来,双脚离地。然而身体前进的速度并没有变慢,反而更快了。
他们的身影如雀鸟般在林间飞跃,耳边有呼呼的风声。夕夕是第一次体验这种感觉,然而却一点都不怕,因为只要一抬眼,能看见哥哥的容颜。
很快到了峭壁下的草棚处。元羲将她放下地,夕夕立刻把小小白送去了草棚。
雌鹿有些激动,低头用脖子蹭了蹭小鹿,小鹿也低声叫着什么,乖乖窝在母亲身边。
夕夕小心翼翼地给小鹿盖好了棉被,又把草棚顶盖得厚些,忙了好一会儿,才拍了拍手站起身。
“小小白,以后不许调皮知不知道?不许乱跑知不知道?”她煞有介事地告诫着,“好啦,下回我再来看你们。”
元羲的马也系在不远处。他抱着夕夕上了马,想趁着下雨之前赶回“仙踪焉测”,故而马骑得很快。
夕夕却在他怀里不安分,手脚并用地想要转个身子。
元羲一只胳膊搂住她的腰,一个用力,帮她转过来,两个人变成面对面坐着,她两条腿没处放,只好架在他的腿上面。
“做什么?”
他搂得她更紧,防止她的身子因为马的颠簸往后仰。
“我听到长角的小白回来了。”她扬起脖子,脑袋越过他的肩,看向后面离自己越来越远的鹿棚。
茫茫天地间,一只雄鹿奔跑着回到了那里,终于和雌鹿以及小鹿在风雨来临前团聚。
隔得这么远,可夕夕还是能感受到他们的快乐和温馨。
半晌,她忽然好奇道:“哥哥,书上说,大家都有爹娘,小小白也有,那我们的爹娘呢?我怎么从未见过。”
元羲一顿,轻声道:“你有我好了。”
她还小,并没有太多别的情绪,只是纯粹好奇而已。这会儿便也点点头,笑得两眼弯弯的。
这时,倾盆的大雨,忽然下来了。
元羲把斗篷一掀,让怀中的小女孩躲进自己的斗篷里,头脸都一并挡住。
斗篷内,她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腰,脑袋几乎埋进他的胸口。外面的大风大雨,都和她隔绝开来。耳边虽有电闪雷鸣、倾盆雨声,可她能感受到的只有熟悉的、温柔的气息以及无尽的温暖。
茫茫雨幕中,一骑骏马绝尘。(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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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夕夕的异常积极,习武训练很快开始了。冰莲洞太远,元羲便以附近的枫叶林作为她练武的地点。
元羲本是抱着平常心,然而出乎他的意料,他的夕夕在习武方面竟格外有天赋。
他早该想到的。她记忆力极好,再复杂的剑招,他只需要示范一遍,她便能领悟。而且听力目力优于常人,生来有敏锐的听风辩位的能力,对战中更能掌握先机。
夕夕筋骨柔韧,动作敏捷,而且反应力极强,擅长富于变化灵活多变的招式。他便给她挑了一本《凝碧诀》剑谱给她。这套剑法灵动飘逸,不需要太多厚重的力量做倚仗能发挥出极强的威力,比较适合她。
夕夕九岁生辰那日,连轸从谷外带回来一大堆烟花,还有一只剑匣。剑匣中便是元羲筹备已久的宝剑,是她的生辰礼物。他亲手给她编了个漂亮的粉色莲花剑穗,系在了剑柄上。
此剑名为轻泓,不愧取自寒冰铁,如传说中的质地轻薄,雪白的刀锋有清凌凌的冷芒,是当之无愧的绝世神兵。
夕夕十分喜欢这把佩剑,拿着轻泓剑便在枫叶林里比划了一阵,只觉得剑招愈显轻盈,姿态愈显飘逸,与灵活多变的凝碧诀正好相宜。
连轸也给她送了一份生辰礼物——一只小鹿形状的糖人。这东西夕夕第一次见,倒也稀罕。
元羲亲自下厨做了她最吃的芝麻馅儿藕粉丸子,又陪着她放了大半夜的烟花,小丫头都快乐疯了,到了半夜也不肯去睡觉。
元羲让连轸趁着她不注意,把剩下的烟火都藏了起来,小丫头见烟花放完了,才不情不愿地回双雁楼。
今天这丫头果断是玩脱了,在玉荷池里也不安分,嘻嘻哈哈的,游鱼一般划来划去,元羲几乎是追着她到处跑,身上都溅湿了大半,才给她洗完了澡。
好不容易把她抱上榻,准备自己去清理一下时,夕夕趁他不备,猛的回抱住他,翻身把他压到了榻上。
“夕夕,你做什么?”他怕她滚下床去,手掌连忙搂住她光/裸的背。
她身上光光的,幸好室中有充足的地龙,还熏了暖香,也并不觉得冷。
夕夕笑了一晚上,整张脸都是红彤彤的,这会儿安静了一会儿,还气喘吁吁的,“哥哥,你的生辰是哪一日?”
元羲一愣,微笑道:“我忘了。”
“骗人,连轸都记得。他说你也是今日生辰。哎,我们竟然同一日生辰哎!”
其实她的生辰同她的名字一样,是元羲给她安设的,跟他的生辰是同一日。这几年每年都给她过生辰,他的确差不多忘了自己的生辰。
她自然不知内情,满脸惊叹,想想又开心了,“下次我们可以一起过。”说着,还笑吟吟地在他的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他轻轻回亲了她一下后,便很轻松地起身,把她重新放进被子里,“好了小乖,该睡觉了。”
夕夕乖乖闭上了眼睛。
元羲去到玉荷池,那里已经换了水。他把半湿的衣裳解开,跨进水里,温暖的水汽中,男子闭上眼,心头萦绕的,仍然是今天早上连轸告诉他的事情。
青葙谷的入口在苍华山底,苍华山地处骁国境内。
有人向骁国国主告密,说苍华山底藏有惊世宝物,不知他是使的什么手段,骁国国主竟然还信了,特派了祈栎侯上苍华山搜查。
各诸侯国觊觎宝物的人太多,他决不允许外人有一丁点儿机会来破坏青葙谷的安宁。
只是此事牵连甚广,这传言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压下去的……
忽然,耳边一阵脚步声。
元羲睁开眼,却见夕夕散着一头墨发,披着一件单薄的粉色寝衣,正立在玉荷池旁,对着他笑。
“哥哥,我来帮你洗澡。”
他简直哭笑不得,眼瞧着她要下水,他连忙道:“别下来!快去睡觉!”
“我想帮哥哥。”她解释道。
“再不听话我可要生气了!”
他很少这么严肃对她说话,她一时被唬住了,委屈道:“哥哥……”
元羲见她这样,心头又一软,温声道:“小乖,你别下水,在旁边给我擦背吧。”
他靠到池边,转过去背对着他,递给她布巾。
小丫头乐颠颠的,牟足了劲儿做好事,只是实在不得章法,力道也不够。他让她意思几下,便说自己已经洗好了,让她乖乖回去睡。她估计也擦累了,这回依言回去了。
待元羲回到榻边时,看见小丫头躲在被子里笑得一抖一抖的。
“夕夕睡着没有?”
“睡着了。”她细声细气道。
他把被子一把掀开,她忽然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往床角躲。
“好了夕夕,很晚了,该睡了。”他过去把她抱在怀里,结果她跟泥鳅似的在他身边钻来钻去,没个消停,末了还解开了他的衣袍,整个人都粘到他身上去了。
今日真是闹腾啊……
元羲有点无奈,让她一个人爬来爬去地瞎乐呵,自己不闻不问。果然,过了一会儿她安分了。
“哥哥,你怎么不理我了?”她凑到他跟前,好奇问道。
元羲道:“哥哥累了,想睡了。”
小女孩儿哦了一声,躺在一旁不说话了。
果然,安静不过片刻钟,小丫头睡着了。
元羲给她盖好被子,自己却无法入眠。
披衣下榻,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天空。
夜华如水。今日的月亮格外圆格外亮,万千星斗围绕在它周围,熠熠闪光。天幕下,整个世界都安静泰然,仿佛一汪宁谧秋潭。
不知道外面的月亮是不是跟这里的月亮一样美呢?
元羲陷入沉思——或许这次,他得亲自出谷一趟才能解决了。
回到榻边,他低头着看夕夕娇小的脸蛋,粉嘟嘟的嫩唇,想到明日大约又要一场哭,心中怜意顿生,忍不住低头**……
翌日清晨。
或许两个人待得久了,真的有心意相通?夕夕是在警觉中醒来的。她往旁边一看,哥哥不在,便立刻从榻上弹了起来,汲了鞋子往外跑。
“哥哥!哥哥!”
刚跑下双雁楼,看见连轸站在“仙踪焉测”门口,正目送着什么。
夕夕往远处一看,那个骑马离开的笔挺的背影,不正是哥哥吗?
“哥哥!!!”她带着哭声扯着嗓子大吼了一声,然后不要命似的朝他跑过去!
小丫头披头散发的,一身单薄的寝衣往寒风里冲。她真的吓坏了,刚刚做了个梦,梦见哥哥离开了她,再也找不到了。没想到真的是这样!
连轸及时拦住她,“丫头,他走几天,几天回……啊!”
抱住她腰的手被这小丫头狠狠地咬了一口!痛得他立刻松了劲儿。
小丫头真跟疯了一样,追着马在后面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唤哥哥!
远远的,元羲听到了她的哭声,开始还想劝自己狠狠心,小孩子不懂事。可哭声那么惨烈那么可怜,仿佛是被全世界都抛弃了一样,他觉得心疼,还是忍不住转头看她。
“哥哥,不要走!不要走!”她边跑边大哭着,跑得太快气儿都喘不匀,也没注意脚下,噗通一声摔倒在石板路上。
元羲连忙将马掉转头。
她在地上躺着没起来,哭得很大声,眼睛看着元羲,泪水不要钱似的往下淌。
他快步走到她跟前,将她抱了起来,一眼看见额头上的一个青紫的肿包,登时心头跟被人插了一刀又泡进了盐水里一般!
“夕夕……”他捧着她的脸,想看看还有哪儿伤了,却见一张满是泪水的脸蛋,一双大眼睛跟小喷泉似的,流不完的泪水。
他都慌了,无措间只好把她抱进怀里,“夕夕不哭了……不哭了……”
他这么一说,她哭得更凶了!简直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哭到浑身发抖,哭到身体抽搐,仍然没有丝毫减缓的迹象。
他都被吓到了,连忙道:“乖夕夕,别哭了,我不走了,不走了。”
她很少这样哭。上次这样……好像也是他出谷的时候。不过那次他趁她睡着时走的,故而没有亲眼见到。这次可算见识了。
他抱她,她反而挣扎着用手不停打他,一边发抖一边大声控诉道:“呜呜呜……哥哥坏!哥哥坏!讨厌哥哥!呜呜呜呜……”
“好了好了,是我坏……是我不对……小乖……”他手忙脚乱地哄着,给她赔罪,冷不防小丫头抱住他的脖子,失去理智一般,在他脖子侧边狠狠地咬了一口!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心却比伤处更痛。
这么难受吗……
“是我不好……”他捧起她的小脸,低头轻吻哭皱的小脸,还有小喷泉似的眼睛。
连轸远远瞧着,心里暗道:历史重演啊……上次可是他一个人应付这样的天崩地裂,这回也让始作俑者来见识下。
这回,无疑又是丝毫不含糊地哭了大半日。哭到差点岔气儿,咳了好久。到后来,她哭累了,抓着元羲的衣服不松手。
他给她处理额角的伤,给她解释,结果一说起这事儿她哭嚎不止,他只好放弃了。只是一直默默地抱着她,偶尔低头亲亲她。
直折腾到夜里,他照常搂着她睡。
哭了一整天的小丫头晚上异常安静,在他上榻时,忽然轻声问道:“是不是我昨天太不听话了,哥哥要走了?以后夕夕一定乖乖听话。”
小女孩儿眼睛都是肿的,声音也是沙哑的,鼻头红红的,格外引人怜。
元羲没想过这点事情会给她带来这么大的伤害,安慰道:“不是的,夕夕。夕夕已经很听话了。哥哥只是……有必须处理的事情……”
他这后面一句,又让小丫头瘪了嘴,差点又哭出来。
“好了,哭了一天了都。”他拍了拍她的背。
安静了好一会儿,他才柔声开口道:“夕夕……你已经九岁了,应该慢慢懂事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盈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我不可能一辈子都陪伴你……”
她趴在他胸口,久久不说话,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待元羲低头看时,她已经睡着了。
还是太小了,不懂事啊……
元羲这一趟门势在必行,夕夕虽然阻得了一日,但阻不了永远。
接下来几日,元羲仍是陪着夕夕,但是抓住了一切机会教育她。她也渐渐懂得了,有些事情,是只能接受不容反驳的。好在他一再保证只离开两日,两日后,一定赶回来。
外头形势紧急,元羲终是在第一场大雪来临前离开了青葙谷。
其实,孩子有着最纯真最原始的心境,不带任何杂质。他们渴望什么追求什么,然而,当世间苦痛一一加诸而来时,他们才渐渐有了顾虑,有了掣肘,有了无奈,然后渐渐的,渐渐的,变成了大人。(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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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
疏影楼中熏香袅袅,墙角美人瓶中两枝红梅开得正艳。白衣少女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怔怔发呆。
雪光映衬下,小脸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头上亦未有任何妆饰,只有数根半掌宽的雪色缎带,在鬓边叠成了蝴蝶形状,顺着长长的墨发,如瀑般泻下。
纯净而清冷,这么安安静静的,便是一卷倾城的画。
她手上的纸鹤很久没动了。
哥哥一走,根本什么事情都做不下去。虽然已经这么大了,还是离不开哥哥啊……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丫头,厨房给你煮了藕粉丸子。”连轸如今已经成为实打实的老妈子,虽然他一直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
他端进来一只檀木托盘,托盘上摆着天青色汝窑瓷盅,将那瓷盅放到元夕手边,催促道:“快尝尝,别等凉了。”
小姑娘瞧他一眼,掩嘴笑道:“这两日哥哥出谷,你怎么对我格外殷勤啊。怎么,是怕我跟小时候一样咬你么?”
连轸当然不能承认,“小丫头,我这是对你关心!好心当成驴肝肺啊。”
“知道啦!”她对他做了个鬼脸。
揭开瓷盅,一股软糯的香味儿袭来。她拿起瓷汤匙,舀了一只丸子,轻轻放进口中。软糯香甜,入口即化。尽管味道很好,可她还是没有太多食欲。
或许,只有哥哥亲手做的,才能让她吃得停不下来吧。
元夕放下汤匙,又开始支着腮发呆。
不知道哥哥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连轸在一旁帮她把叠好的纸鹤放进许愿瓶里,数了数,道:“还不够一百零八只,再叠几个。”
夕夕便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慢条斯理地继续叠。白嫩如水葱的手指修长莹润,雪□□嫩的指甲上泛着莹莹的光芒,这样漂亮的手指衬着光滑无暇的粉色纸笺,有种相得益彰的美感。
“连轸,你不是经常出谷么?给我说说,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儿的?”她忽然问道。
连轸道:“外面很危险。”
“每次都是这个词哦……外界被你们说得仿佛炼狱。”她叹了口气,“若真有那么可怕,那外面的人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在挣扎中过活呗!蝼蚁尚且偷生呢。百姓挣扎着想填饱肚子,贵族挣扎着在权力斗争的夹缝中求存,个个都不易。”顿了顿,又道:“连阿猫阿狗,也需要抢夺才能留下来。这是个争抢的世道,有些人不愿意争抢却被逼着争抢,而有些人为了争抢,不惜抛弃祖宗礼法,抛弃亲人父母,甚至抛弃自己的良心。啧啧。”
“总之啊,什么破事儿都有。”顿了下,他惊异道:“你忽然问这个做什么?不会是想出去吧?”
元夕摇摇头。“并不想出去,我是想跟哥哥在一起而已。三年前,我想跟哥哥一起出去,哥哥说外面很危险而我太小了;现在我都十二岁了,但是哥哥还是说外面太危险而我太小了,怎么都不许我去。”
“主子自然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是为了我好。”夕夕道,“可是……真的好想好想哥哥啊……”
昨夜,一晚上她几乎都没睡。跟小时候一样,没有哥哥,她很难睡着的。
这几年她学会了许多。比如写字作画,比如诗词歌赋,比如刀剑武学,可是还是学不会怎么才能做到一个人单独睡觉……
连轸取笑道:“你若是个物件儿好了,让主子日日带着,也少了你这许多痛苦。”
“我倒想呢。”夕夕说着,“只要能让我和哥哥形影不离,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我说丫头,你不能矜持一点么……还没见过哪个小姑娘,把相思情挂在嘴上说的。”连轸一副嫌弃的模样。
夕夕有点不解,“为什么要矜持?我说的从来都是心里话,有什么不敢说的。再说了,小时候还是你怂恿我要跟哥哥成亲的呢。”
连轸无从辩驳,又见她纯真剔透、清澈无辜的模样,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她从小没有和外人接触过,如今虽然懂事不少,然而不谙人情不通世故,所言所想都是质朴之极。
说起成亲一事,她可是闹了不少笑话。去年春天,元夕的凝碧诀即将突破第三重,须闭关数日,元羲协助她修炼,陪她一起闭关。人说习武有强身健体之功效,这闭关几日,她拔高了不少,终于完全摆脱了沉眠三载的影响,个子差不多赶上了同龄人的脚步。
丫头可开心的,刚出关缠着哥哥说要同他成亲。元羲在她面前很少有强硬的一面,她要什么他都照办的,那会儿她赖在他怀里小奶猫一样蹭啊蹭的求成亲,他的心也软成一汪水,便抱着她走到仙踪焉测门前,手把手种下一株垂丝海棠。
“等海棠花开的时候,夕夕可以成亲了。”他亲了下她红扑扑的脸,对她如是说。
时至今日,她当然知道,等它长大开花,少说也要三五年。那时候却傻乎乎的,天天早上一醒来跑去看它开了花没有。
唔,今日大雪,不知海棠树会不会冻着呢……
元夕看着窗外的茫茫大雪,不免担忧。
连轸刚沏了一壶白毫银针进来,见她身上披了件雪锻狐狸毛镶边的斗篷,拿着伞正要出门。
“哟,这是要去哪儿?外头可冷着呢!”
“出去走走。”元夕未曾回头,走出疏影楼,撑起六骨伞,纤秀而雪白的身影,融入漫天白雪之中。
仙踪焉测门口,光秃秃的紫藤花架已经为白雪所覆,历经多年的匾额在雪光中透着几分沧冷。那株还不及她高的海棠树,在纷飞大雪中寂然而立,大约和她一样,在静静等待归人。
她把树上积压的细雪清了一些下来,又对身后追过来的连轸道:“拿些废弃的布料来吧,咱们一起把小树裹上,给它挡风御寒。”
待忙完时,已是将夜。
大雪未停,少女的脸庞在寒风细雪中愈发晶莹剔透,十指也冻得泛红。
连轸急道:“哎哟我的小祖宗,现在该进屋去了吧?若是冻坏了,我可担不起这责任啊!”
她却笑着搓了搓手心,又吹了一口热气,“并不冷啊,活动一下反而更热乎了。”
她朝枫叶林的方向望过去,只见天地一片皑皑,什么都没有。
“哥哥说了今日会回的,都这么晚了,应该快到了吧?我在这里等他。”
又是这样。三年前主子出谷也是,约好的归期,她等在这里不肯走,直等到半夜三更。
连轸劝不动她,只好手脚麻利地从屋里取了手炉过来给她,又给她加了件厚重的斗篷。
“也不晓得事情办得顺不顺利。”
“主子一向深思密虑,遇事沉稳,”连轸道,“想来定然是顺利的。”
元夕想了想,“记得上次,听哥哥讲到说是外面的人都在寻找一样稀世宝物,怕有人找到这里扰了咱们的安宁,才出去打点一下。那到底是个什么宝物呀?都三年了,那些人怎么又卷土重来了。”
“并非是同一批人,所以说不上卷土重来。”连轸道,“至于那个宝物么……”
他停顿了下,缓缓道:“你可知道尚光灵玺?传说中得之便可以得天下的宝物。史中所载,是当年东昭开国天子拥有的一块宝石所铸,后来随着东昭天子代代相传,亦保佑了东昭王朝的数百年的太平,到昭襄帝时期,尚光灵玺忽然不见了踪影,自此流落民间。”
元夕歪着头,目光流转,“这种传说也有人信?”
连轸摇摇头,“信则有,不信则无吧。但是对于那些上位者,这个传说还是很重要的。”
元夕一时没说话,她好像听到了远方传来的声音。
那是骏马踏雪疾驰的声响。
小姑娘立刻笑起来,“听到没有?哥哥回来了!”
连轸当然没听到。往前方一看,根本什么都没有啊。
但是元夕已经把手炉扔给了他,伞也不要,这么只身跑了出去。
墨黑的长发飞扬,白色的斗篷也卷起一阵细雪,鹿皮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吱的声响。
遥遥的,遥遥的,她终于看见,白莽莽的天地之间,忽然跃出一匹骏马,马上人影,挺拔如松。
“哥哥!”她高兴地叫出声,脚步愈发快了。脖子下的斗篷系带被风吹松了,她也不管,很快,雪白的斗篷从她身上滑了下来,落到雪地上。
虽只是分开几日,但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久别重逢。
他踏破风雪,驭马而来。她朝他飞奔过去,在他翻身下马的第一时间,扑到了他的怀里。
“哥哥!”双臂环住他劲瘦的腰,小脸埋进去,刚好蹭到他腰间玉带上面冰冷而凹凸不平的云纹刺绣。
“夕夕……”元羲怕她硌到,大掌把她的小脸挖出来,她却忽然踮起了脚尖,小脸往上,趁着他低头的刹那,吻上了他冰凉的唇。(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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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柔软、娇嫩的触感,熨帖了心中那个惶惶然空了两日的角落。他目光微闪,如她所愿,轻轻地回应她。
他的斗篷是如夜色般的纯黑,他把她整个儿揽进斗篷里,为她挡御风寒。她脚尖儿点得累了,他便把她抱起来,双脚离地。
连轸把夕夕掉落在地的斗篷捡起来,抖了抖上面的雪花。他站在那里,远远看着雪地中紧紧拥吻的一对璧人,只是看着,他也能感受到他们的欢喜。于是,他也很欢喜。
斗篷白捡了,她已经不需要了。她的人形专用万能暖炉来了。
可不是么……这夜,她窝在他怀里没下来过,吃饭、聊天、窗前看雪,直到入眠。
元羲感觉到胸口规律而细小的呼吸声,便抱着她走向床榻。习惯性地给她解开外面的衣裙。
白色的裙子脱下来,里面是淡紫色的上衣和同色绸裤。上衣很薄,透过那层柔滑的料子,很容易能看到她白皙若雪的肌肤。
元羲顿了一下,犹豫了片刻,收回了欲解开衣带给她换身衣服的手。
雪缎取下,一绺墨发如瀑般泻下,衬着脸庞愈发白皙小巧。虽然那双动人的大眼睛是闭着的,仍然丝毫减弱不了这张脸的美丽绝伦。
有一瞬间,他是愣住的。
大约是屋里烛火亮得恰到好处,给她罩上一层柔美的光晕,她的容颜竟透着某种蛊惑人心的艳色,黛色的眉雪白的肤色殷红的唇,色彩浓烈的交织,能让人的目光生了根。
不由得,他伸手轻轻拂过她光滑的脸颊,低头,轻轻吻住了她的唇。
她气息若兰,他温柔如水。不知是什么时候,她身上已经不见了孩子的奶香,而是透着淡淡的清甜,像春日第一朵兰。
放开她后,他又看了她半晌,心中感慨:他的夕夕,已经长得这样了啊……
他把她放到里面,自己去沐浴换衣,再回到榻上,刚上了床,她靠了过来。
跟过去许多个夜晚一样,他抱着她相拥而眠。
大雪下得仿佛忘记了停,元夕原本想第二日跟哥哥一起堆雪人的,不料风雪太大,元羲严令禁止她出门。
小女孩儿只好抱膝坐在那儿,望着窗外发呆。
元羲站在她后面,正给她梳头。柔滑的黑发在他修长的指尖缠绕,有一根很顽皮地滑了下来,他重新把它勾上去,动作娴熟。
不一会儿,漂亮的双丫髻便在他手中诞生了。他又在首饰盒中挑了两枝蓝色的珠花,插在发髻上。
大掌轻轻把她的脑袋转过来,他盯着她瞧了一会儿,微微一笑,“好了。夕夕很漂亮。”
元夕也笑,伸出手臂往他身上挂。
“哥哥……发髻好难梳啊。前两日你不在,我随便绑了下头发。”她趴到他耳侧,娇声道。
元羲把她抱起来,柔声道:“有我在行了。这几日,夕夕好好听话了没有?”
“当然,”她抬起头来,双眸熠熠地瞧他,“交给我的功课我都做完了。剑也练了。我还叠了很多纸鹤,放在许愿瓶里了。等凑齐一百零八只,可以许一个愿。”
“想许什么愿?”他问道,“你这丫头,还有什么愿望是我没有满足的?”
元夕抿唇不语。哥哥大概觉得,她想嫁给他这种话,都是小孩子不懂事乱说的吧。所以他一直没有放在心上。不过没关系,迟早都会实现的。
小姑娘忽然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狡黠道:“我不告诉你。”
她这会儿是扭过上身靠在他肩上的,元羲怕她不舒服,便坐直了身子,给她换了个姿势,换成搂着她的背,让她面对面坐在自己的大腿上,有力的大掌拖着她的背,防止她往后仰。
她从小喜欢在他身上这么坐,最开始她的腿勉强能勾住他的腰,现在,已经能交叠着紧紧环着他的腰了。其实她已经不需要他扶着,然而他习惯了这样。
小姑娘满意地靠在他怀里,“哥哥,好久没听你讲故事了,你讲故事我听吧。”
中安静,窗外只有簌簌雪声,元羲的声线低沉,在这样的环境里愈发显得柔和。
“今日,给你讲个代天子行道的故事吧。唐国与夏国对峙多年,夏国与虞国结成了联盟。后景陵侯使计试图使联盟破坏,但结果却因虞国公主嫁给夏国镇国将军而功败垂成。虞国国主自以为高枕无忧,从此骄奢**逸,多日不理朝政,不料恰逢虞国天灾不断,虞国百姓苦不堪言,有那么一个庶民,去帝都告状,说是虞国国君有负天子所托,未曾把一方领土管理好。天子震怒,便委派了了唐国景陵侯去虞国,代天子取下虞国国君的印玺。”
“然后呢?”她听得津津有味,见他又陷入沉思,催促到。
“然后,虞国新换了国君。”
夕夕好奇,“天子原本不是因申为唐所灭,而对景陵侯印象不好么,怎么现在对他如此信任。”
元羲淡淡一笑,“敌友关系本来随时会变。假若景陵侯愿意向天子投诚,如今地位岌岌可危的天子自然是开心的。这后面的一切也不难理解了。”
夕靠在他胸口,想了想,又问道:“哥哥,你这回出谷又是因为那个宝物吗?如果谷里真的有这宝物,何不送了他们?也省得他们死缠着不放,总是辛苦哥哥出去打发他们走。”
元羲愣了下,看了她一眼,见她纯然懵懂的模样,忍不住心下叹气。“没什么辛苦的,又不用动手,给他们几个错误的线索,把他们引到别处去了。”
“那宝物在哪儿,哥哥知道么?”
元羲摇摇头,轻轻抚摸着她柔软乌黑的长发,“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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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的已近年关,元夕还是跟去年一样,指挥着谷里筹备新年。
其实青葙谷原本不过任何节日的,青葙老人不关心这个,元羲也不关心这个。是元夕从书里读到各种民间节日的相关记载,小女孩儿自然对此比较神往,于是青葙谷开始有了新年、元宵、中秋等节日。
大雪下了几日后才停,元夕便把一早备好的一百多只灯笼一一挂上。从枫叶林到桃花溪,再到双雁楼,一路上挂满了。末了,她还拿着两只灯笼跑到断崖峰那儿,给小白也挂了喜气洋洋的灯笼。
元羲在渊学阁中待了半日,出来透透气,正好看见她要挂双雁楼的灯笼。
屋檐太高,她轻功飞上去,却不能维持足够的时间把灯笼挂上,来回了好几次,小脸都累得红扑扑的。
他走过去,“我抱着你挂。”
于是连轸走出来时,看见挺拔俊逸的男子抱着少女的腰际,少女仰头,认认真真地挂着灯笼。
连轸无语:主子明明可以自己挂上去啊,干嘛搞得这么麻烦……
元羲侧头瞧了他一眼,连轸立刻收回了脚步,退回到屋里。
外人当然不懂,两个人在一起做同一件事的乐趣。
谷中正经三个人,倒也吃了个团团圆圆的年夜饭。
原本是高高兴兴的,可半途却变故陡生。往日谷里的酒水都是谷里原本珍藏的,这次连轸也是想给元夕准备点新鲜的,便从外面买了几瓶杏花酒进来,不料小姑娘刚喝了几口,忽然吐了起来。
这可把两个人都吓坏了,元羲甚至不能好好静下心来给她把脉。好在后来发现,并不是什么中毒之类的大事,是元夕不习惯这种酒味儿,所以肠胃不适而已。吐出来后没什么感觉了。事实上,连轸和元羲也喝了这酒,并没有什么不适反应。
“真是我的娇气宝宝。”他放下了心,还是忍不住轻轻捏了下她的脸。
小姑娘哭丧着脸道:“外面果然很可怕,连外面的酒都不能喝的!”她又低头看了下自己弄脏的漂亮衣裙,连里面衣服的领口都脏了,更加郁闷了。
“好了,去换身衣裳来。”元羲道。
小姑娘不开心,便又开始撒娇,“要哥哥帮我换。”
若是以前,他自然是一口答应的。但……想起那夜回谷时的情景……他顿了片刻,淡声道:“夕夕不是早学会换衣服了么?怎么还要哥哥帮忙。”
她拉着他的衣袖,不肯罢休,“为什么学会了不能让哥哥帮忙哦?”
元羲无从辩驳,正正望着她璀璨夺目的眼睛,让他说重话他是说不出来的,只好柔声连连哄道:“夕夕乖,快点自己去换。哥哥在这儿等你。”
小姑娘将他的衣袖摇来摇去,仍然不死心。
男子没办法,只好搂住她,重重亲了一下。“这样行了吧?乖,快去。”
小姑娘立刻高兴了,又主动抱着他亲了一口,这才乐颠颠的应了声,“这还差不多。”
说着,她转身朝屋里小跑而去,一路上哼着歌儿,脚步还带了点蹦跳。
连轸在一旁嘿嘿地笑着。满脸无奈的元羲听到他的笑声,冷冷瞧他一眼,“等天暖了,你回国一趟,物色个可靠的婢女来。”(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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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刚过,连轸不见了踪影。元夕不以为意,毕竟他时不时玩失踪,多半是出去办事儿了。只是这次失踪的时间有点长,过了两个月才回谷。
桃花溪边的桃花正开得烂漫,粉红的、嫣红的,远远望去,一片云蒸霞蔚。
嫩黄色的丝绸缎带在浓密的粉薄红轻中露出一角,娇俏的少女藏在桃花树桠上读书,双腿弯曲放置着了一会儿,一只脚不安分地掉下去,快乐地摇啊摇的。
“下来。”元羲负手站在桃树下,手上也拿了一卷书,脸色有几分少见的严厉。
元夕看见了他,吓得嗖嗖地往树枝深处爬,发现在哪儿都能被他看见,便身体轻轻一跃,轻巧地飞跃到隔壁一棵桃花树上,小兔子一般逃跑了。
真是的,哥哥为什么对她要求这么高啊……背那么多政史策论,背来干什么呢?又不要考状元,根本没用嘛……
不同于小时候,元夕现在的功课基本上都是自己读书,元羲只是每隔一段时间抽查而已。事实上,即便她在抽查中表现得不好,哥哥也不会苛责,只是抱着她然后温柔地给她讲解一遍而已,所以她从来不以为意。当然,拜她良好的记忆力所赐,她也很少表现不好过。
前几日,元夕无意中在渊学阁书架的角落处发现一本故事书,跟以往读的史策书籍都不同,写得十分有趣。她一时看迷了眼,便把原本要背的《孙子兵法》忘到天边去了。今日不幸,元羲过来陪她念书,暴露了。元羲让她继续念《孙子兵法》,她不肯,反而第一次提出疑问:她为什么要念这么多书?
孩子长大了,便开始思考各种为什么,学会提出质疑了。元羲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高兴。
眼瞧着纤细的身影飞走了,元羲提气运起轻功,追了上去。
桃花林中,两个身影一个跑一个追,半空中飞跃着,震落了一地娇粉的花瓣,有些落到潺潺的小溪上,漂浮在春水上面,飘飘荡荡,缠缠绵绵。
元夕的凝碧诀已突破第五重,这在她这个年纪几乎是凤毛麟角。瞧瞧,都敢跟哥哥拼起轻功了。
若是追到了,那本孙子兵法背定了,她这次反抗也宣告失败。若是追不上,哥哥得听她的,以后别让她背那么多无聊的政史策论。
小姑娘往后头一看,见到哥哥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身影,心头惊惶,小脑袋飞快地运转,想着逃过哥哥追踪的方法。
然而方法还没想出来,脚下绊到一根桃花枝,嫩粉的绣花鞋松了,毫无预兆地掉了下去。
“啊!”她惊唤一声,往后一看,鞋子已经落到身后人的手里。
元羲落了地,瞧了眼停在树枝上的小姑娘。小姑娘轻盈盈地立在树枝上,树枝并不粗,也只有她,还能在上面立得这样稳。
她可怜兮兮地看了眼自己的光脚,又看向他手上的鞋子
“别跑了,小乖,快点下来。给你把鞋子穿上。”元羲的语气已经比之前软了不少,又开始哄她了。
她只好嗯了一声,然后身子一跃,朝他跳了下去。
他张开手臂,同过去的许多次一样,正好接住了她。
“哥哥……”
颜若朝霞的脸庞在他眼前,她朝他笑得灿烂无边,唇间的气息仿佛带着莫名的蛊惑人心的香气。
他抱稳了她,大掌习惯性地握住她的脚,给她传递温暖,然而触手之处,说不出的柔弱无骨,娇嫩光滑,让人不释手……
他莫名地怔了一下。
明明摸过无数次的地方,可为什么……现在心头却透着某种异样的痒……
“哥哥……”她哪里知道他的想法,这会儿还在他耳边轻轻吹气,娇声道:“哥哥,夕夕不想背那些书,不想嘛……”
男子心头更痒了。他低低地嗯了一声,忽然转头,吻住她的小脸。细碎的吻,从眼角往下,到脸颊,到鼻尖,最后,轻轻碰了下她的唇。
元夕还处在惊愕状——他……答应了?!刚才在书斋里她陈列了各种理由以证明她的背书无用论,他也没答应啊,怎么这会儿忽然答应了……
小丫头两眼亮晶晶地瞧他,他恍然醒悟过来她说了什么。
元羲咳了一声,妥协道:“可以少背一些。”
抱着她坐到近旁的石墩上,一只燕子略过,落下许多桃花瓣,纷纷扬扬的,掉在他们的身上。
他伸手把她唇上粘的花瓣拈起来,低头凝视着她比桃花瓣还要娇嫩的红唇,眸中涌动着什么,半晌,才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已经恢复清明。
他仔细地帮她把鞋子穿上,然后放开了她。
“我对你的这些要求,都是为了你好。”站起身来,深深吸了口气。他负手背对着她,目光望向高远的天空,那里,空旷幽蓝。
元夕站在他身后,有些不解,还不待她说什么,一个人忽然出现在桃林中。
“哎,连轸回来了。”元夕道。
元羲目光平静地看了连轸一眼,然后捡起地上她之前偷看的书,塞到她的手里,“夕夕,想看拿去看吧。中午记得回绫花厅。”
小姑娘点点头,他轻轻抚摸了下她的发,转身走了。
元羲随着连轸一路走向疏影楼,待到了屋内,连轸才露出痛苦之色,伸手解开衣袍,露出左肩上狰狞的剑伤。
元羲早从他的呼吸频率判断出他受伤了,这会儿眉目平静地给他处理伤口,又把了脉。
“让你去找个婢女而已,怎么弄得这样。”他淡淡道,“皮肉伤没什么,主要是内伤。”
被个女人打成重伤,连轸也颇没面子,“属下武艺不精……连轸此次楚国一行,颇多波折……”
进青葙谷的人选,首先要要绝对的忠诚,其次要有高超的武功,足够自保。这几年在元羲的暗中操控下,封家的势力发展很快,所以去楚国让封家或者王后帮忙找人是最靠谱的。
然而没想到,千挑万选的一个人,在快到青葙谷时露出了马脚,竟是跟在王后身边多年的奸细。这个人武功高强,剑法奇快,只怕也只有元羲的剑法能制住她,连轸跟她打了个两败俱伤。
“还没有逼问出来她的来路,她拔剑自刎了,身上也并没有什么线索。属下已经飞鸽传书给了王后,禀明了此事。”
“这种奸细,是不会给我们留下什么线索的。”他说着,“坐下,我给你疗伤。”
过不久,外头传来细微的脚步声。虽然她刻意隐藏了声音,但还是没有逃过他的耳朵。
绑着嫩黄色丝带蝴蝶结的小脑袋探了过去,上面的流苏整齐齐地滑落,水灵灵的大眼睛朝里面瞧。
“别藏了,进来。”元羲收回了手,站起身。
“连轸怎么了?”元夕走进屋,好奇道。
“在外面被坏人打伤了。”他淡淡出声,句子简单明了,可以让她听懂。
连轸脸色有些苍白,朝她勉强笑了笑,“看吧,你还是多听听主子的话,多学点本事,不然跟我一样,一出谷要被坏人欺负。”
小姑娘哼了一声,脆声道:“我又不离开这里。我一辈子不出去,才不怕呢。”
她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两条腿又开始晃。想了想,忽然着急地跳下椅子,走过去抱住元羲的腿,“哥哥也不会离开这里的。唔……最多出去几天会回来。对不对?”
连轸看了眼元羲。现在封家的势力已经不比公孙家的差,王后都在等着主子回国主持大局,主子是时候该离开这里了。
但是……有这么个丫头在,要怎么离开?他相信,只要元羲一说出谷,这个丫头能跟小时候一样,闹得天翻地覆,哭得水漫金山不可。
当然,还有一个方案是,元夕也离开……但连轸知道,这是主子绝对不会答应的。
元羲这会儿低头凝视着她满是期待的小脸,轻轻嗯了一声。
元夕便很开心地搂住他,转头朝连轸又比了个剪刀手。(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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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婢女一事,因为连轸的受伤而暂时搁置。然而该来的,总归会来。
这日,一只雪白的鸽子飞入青葙谷,掠过无数红花绿柳,最后停在渊学阁前的合欢树上。
元羲听到熟悉的鸟儿鸣叫,放下笔毫起身,刚走出门,那只鸽子仿佛能识得主人一般,飞到他的手里。
他取下鸽子身上绑的信件,看完后仍然平静如初,仿佛国中发生再大的事情,都不能让他有任何特殊表情。倒是瞧了眼高大的合欢树,还有树下空荡荡的秋千架子,便皱了下眉:“夕夕呢?”
某个姑娘说外头鸟叫太吵了,看不进书,元羲便干脆让她出来透透气。之前还见她在荡秋千来着,这一会儿工夫不见了。
连轸道:“去西南边儿的花田了,说是去看看葵花开了没有。”
元羲随手把信件扔给连轸,也朝西南边走去。
青葙谷一年四季都有各种繁花,而初夏的季节无疑是花色最多的。
此时的元夕快乐地像只小鸟,在各种花丛绿树中都逛了一圈,逛完之后,手上便多了数个编织的花环,紫色的是桔梗、粉色的是芙蓉、白色的是雏菊、蓝色的是草金铃……哦,头上也戴了一个花环,是紫藤萝混合紫薇花编制而成,鬓边还另添了一朵白森森的新开的百合。
人说百合清丽、不染尘埃,然而此刻却没有这少女来得更加至清至纯、至洁至净,恍若山间仙霖。
元羲看到她时,只瞧见芙蓉花田中隐约露出的一角天蓝。那是早上她自己在衣柜子挑的裙子,穿了之后还不停问他好不好看,他说好看了她才满意。
少女到处转悠,偶尔折上几枝花放在手里玩,或者干脆往头上插,无忧无虑的笑容,真跟几岁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倘若苍天怜,但愿这样的笑容永远属于她。他这样想着。
“哥哥,一起来玩嘛!”元夕看见了他,远远朝他招手。
可朗月清辉的男子负手立在碧草山坡之上,像超然物外的神祗,并没有任何动作。元夕不管那么多,直接跑过去,拉住他的大掌往花田里拽。拽不动?她便双手握住他的右手往里面拖,“哥哥……哥哥……陪我一起去嘛……”
撒娇*万能,某个原本高冷超然的男子终于动了,这么被她拉下了凡界。
她把手上的花环给他瞧,“哥哥,你喜欢什么颜色,挑一个!”
元羲只好随便指了一个。
“啊,原来哥哥喜欢雏菊么?”她踮起脚来,给他戴上花环。
他俊逸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谁叫她的要求他都不忍拒绝呢?戴戴吧……
“很好看。”她赞扬道。
她肯定不知道,在正常人眼里,一个清冷贵气的白衣帅哥,头上却戴着一只手工拙劣的雏菊花环是个何等诡异的场面……这位帅哥脸上竟然还有温柔的笑容……
幸好这里是荒无人烟的青葙谷。
明绣水的下游有一片葵花园,一夜之间也全开了花,大片的金黄色,和灿烂的阳光交相辉映,景观十分壮丽。
快日暮的时候,元夕拉着元羲走到了这里。
天地相接之处,俱为金黄色所覆盖,她高兴地跳起来,“哥哥!哥哥!你看,都开花了呢!”
“嗯也微微笑着,取了丝帕,低头给她擦了一下额角的汗。
元夕顽皮,摘了许多葵花下来,铺在地上,不一会儿,便成了一张金灿灿泛着花香的地毯。
花毯上玩了一会儿,她又钻进花丛中,从浓密的花木中探出一个小脑袋来,“哥哥,我先躲好,你来找我好不好?”接着水灵灵地大眼睛眨了眨,告诫道:“找的时候不许用轻功哦!不然一下子找到了!”
还不待他回答,她已经灵狐一般溜了进去。
花田里瞬间安静了,不知道小家伙躲在哪个角落。其实找夕夕并不好找,因为她每次都会在他靠近时听到声音,然而偷偷转移阵地。
最终都会演变成她跑他追,看谁的速度快了。两个人谁更快一目了然。她只知道他轻功比自己好,却忘记了他腿也比她长那么多啊,怎么可能跑得过他……
元夕眼瞧着他马上要追上自己了,又叫又笑得拼命往前跑。分开重重花木,他追逐着那个蓝色的身影,终于双臂一钳,从后面抱住了她的腰。
腰很细,很软,还有少女独有的纤弱娇柔。她似乎在挣扎,他双手用力,抱得更紧。
“哥哥!哥哥放开!”她假装很难受的模样,娇声唤道:“疼!”
他只好松了松手劲儿。她便趁此之际,飞快得逃开他,往前跑几步后,回头来笑着对他做鬼脸,“哈哈!哥哥受骗了!”
她又调皮地钻进花丛里不见了……
两个人在花田中嬉戏许久,最开始元羲还是绷着的,到后面,大约是受到了她的感染,一直以来背负太多的他也暂时忘却了那些纷纷扰扰,和她一起在葵花中快乐地穿行奔跑。
她的笑容比这重重叠叠绽放的花朵还要灿烂。或许,天下间的温暖和阳光都被她揽尽了吧!
夕阳下,两个形影不离的人,仿佛能一起走到天荒地老。
她笑着跑到了花毯处,元羲从后面追过来,捉住了她的手。她还想挣扎逃跑,而他已经不允许了,最后她拖着他一起摔到了地上,沿着花毯滚了一会儿,最后停下来时,她被他压在身下,一抹金色的晚霞正巧照到她明艳倾城的脸庞上,美到令人窒息,那双清澈明净、至纯之真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仿佛有一道光芒,不容抗拒地照进他的心里。
她因为奔跑而急促起伏的呼吸,带着少女的清香,撩拨着他的感官。她在他面前这样纯真可人地笑着,娇软的身子在他身下轻轻扭动着……
控制不住胸口喷涌而出的冲动,他猛然低头,攫住了她的唇,前所有未的粗/暴……
开始时,他只是像平常一样,含着她的唇而已。眉峰紧紧皱着,抵抗着内心翻涌的狂躁。可他这样可怕的力道,让她有些疼了。她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这么用力,清澈的眸子里闪过慌乱,喉间发出细碎的柔软的“唔唔”声,双手推开他想要逃避。
这样的反应却更刺激了他,只想要将她狠狠禁锢,狠狠的……
他终于迫切地挑开她的娇唇,长驱直入,粗犷的掠夺她蜜一样的芬香……
那一刻她是懵的。因为她从不知道原来还可以这样吻。哥哥的舌头在她口中粗暴地肆虐,仿佛雄狮猛兽,下一刻要将她吞下去。
漫天的霞彩,温柔着抚摸着这边金灿灿的花海,像是母亲的手。
他知道,他不应该这样。脑海中有一个声音不停在告诉他停手,可那声音太微弱,根本拉不住胸口奔腾而出的猛兽。
她已经不能呼吸了,好难受……哥哥为什么要这样……
他把她从小养大,一直以来,他都是把她定位成自己的妹妹,甚至于……自己的女儿。既然如此,又怎么能这样对她,怎么能?!
脑海中的反对声忽然明晰了起来。他握紧了双拳,猛的放开她,然后起身,使了轻功,身影瞬间消失不见。仿佛逃难一样。
元夕大口**着,还咳了几声。待站起身时,哪里还有哥哥的影子?
“哥哥!哥哥!”
霞彩一点点地变淡,晚风轻扬,周边的花木发出飒飒地声响。她茫然四顾,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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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没拿过剑的主子竟然在枫叶林练剑?
连轸有点惊讶,在旁边瞧了半天,只得再一次感叹主子的剑法玄妙。心道,这是主子不愿出世,若是主子能走出青葙谷,东昭诸国推崇的那些剑术高手,都不过是中庸之辈。
白衣飞扬,剑光流转,树叶簌簌盘旋而落,不一会儿,地上已经积满了落叶。
男子收回剑,目光沉敛如冰,仿佛比平时还要冷冽几分。他瞧了眼在一旁一脸崇拜敬仰的连轸,淡声道:“伤好了没事做了?”
话落,大步朝双雁楼走去。
连轸:“……”主子这是,心情不好?!太难得了……这些年来,他以为他家主子已经淡定地快成仙了呢……
他一路小跑着跟上主子的脚步,待走到安安静静的双雁楼时,他愣了下,声音更冷了,“夕夕呢?”
连轸愕然:“她……她今日不是一直跟主子您在一起么?”
男子眉目一冷,运起轻功,转身朝西南方向飞去。
夜色寂然,月华倾泄。蓝衣少女还坐在花毯上,脚边一堆各色各样的花,细嫩的手指还在认认真真地编织花环。
元羲走到花毯上时,她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看见是他,连忙站起身。她有些迟疑地观察了片刻,见他脸色如常,这才拍了拍身上的花屑,拿着刚编好的花环朝他跑过来。
“哥哥!”她笑得还是那么灿烂,不过却没有像以往那样直接往他怀里跳,而是讨好似的把手上最大的那个花环,递给了他,“哥哥,你看,我给你编了一个最漂亮的花环。”
“夕夕……”他低低唤了一声,伸手接住。
她立刻拍手笑道:“哥哥收了我的花环,肯定是不生气了,对不对?”
“生气?”他反问道。
“哥哥别生气了……”她轻轻抱住他的腰,低头道:“是我不对……哥哥不要丢下我不管了。”
白天元羲走后,她想了想,大约是哥哥那样对她时,她反抗了,所以哥哥才生气走了。
元羲心头一阵柔软,再大的别扭都消失殆尽了。他哪里是生气,只是……觉得不堪而已。算是生气,也是生自己的气。
“夕夕……”他低下身子,温柔地看着她,“我没有生你的气。”
两个人面对面,只隔着咫尺之距,小姑娘趁此之机,忽然朝他的唇压过去!
元羲一怔,快速地用手挡住了她。她的吻刚好落在他的手心。
她诧异地瞧着他,“哥哥……”
男子倾身,在她光滑的额角落下一个轻轻的吻,满是珍重,满是怜惜。
“乖夕夕。咱们该回去了。”
他把她抱起来,两个身影交叠在一起,踏着月色一步步走回家。
他想,这样吧,她是他最宝贝的夕夕,他绝对不能伤害她。
她如他所言,乖乖的没有再动作,这么靠在他怀里,嘴上还哼着小歌谣。在她看来,只要哥哥没生气好了,一切都还是照常。
然而,她不知道,有的东西一旦露出端倪,生活便不能再照常了。
这个夜晚还没过去。
睡前,元羲在双雁楼的床榻上洒了不少荷花香露,有了这个,夕夕会更容易入睡。
在自己做出那样冲动的事情之后,他想实在不宜和她同榻而眠,所以决定今晚试着让她一个人睡。
夕夕爬**时,闻到了香味儿,十分开心“有香露。好香哦。”
“嗯。夕夕乖乖闭眼睡觉,哥哥还要处理点事情再睡。”他给她掖好被角,柔声道。
小姑娘立刻露出不安的目光。
“我在这屋里,不会走的。只是晚点睡而已。”他安慰道。
点了下头,“那哥哥快一点哦!我等哥哥一起睡。”
元羲愣了下,“我可能会忙到很晚,夕夕不用等我。”说着,他转身走出了屏风。
果然是忙到很晚,三更天时,他还没回来,元夕已经在榻上翻来覆去无数次了。
“哥哥!”
元羲本以为她应该早睡着了,没想到听到了她有点沙哑的声音。
他转过身,看见一身嫩红薄纱寝衣的小姑娘,赤着雪白的小脚,俏生生立在那里,一头墨发散在肩头,衬得脸色愈发苍白脆弱,平时水灵灵的大眼睛这会儿泛着红,仿佛含了泪。
他吓了一跳,“夕夕怎么了?”
“夕夕身上好疼,夕夕是不是也受伤了?”她泪眼汪汪地走到他跟前。
“哪儿疼了?小乖?”他急忙问道。
“这里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带了点呜咽。这孩子从有记忆开始无痛无灾的,之前还只是一点酸胀,她觉得不舒服,自己揉了揉,不料这一揉,更疼了。疼了找谁啊?当然找哥哥了。哥哥面前,她一向实诚,有什么说什么。
其实她已经比小时候懂事多了,知道哥哥在忙,忍了许久许久,实在忍不住了,才来找他的。
元羲皱眉道:“是不是今天在花田里玩的时候弄伤了那里?自己洗澡的时候有没有好好检查一下?”
他急忙帮她解开衣裳,可下一刻,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动作骤然又凝住了。
小姑娘见他忽然不动了,诧异道:“哥哥?”
元羲放下手,“乖,哥哥给你拿药箱子过来,你自己解开衣裳看看好不好?”他不容许她说不,已经起身走了。
元夕也没有多想,便自己剥了自己的衣裳,对着镜子瞧了瞧,并没有找到什么可怕的伤口。但是还是疼,酸胀酸胀的,有时候还有点麻有点痒……
天呐,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她把衣服随便一拢,转身朝外跑,刚好碰见元羲拿着药瓶走进来。
“哥哥!没有伤,可是还是疼。”她雪白的贝齿轻轻咬着嫣红的唇,极其委屈难过的模样,“哥哥,怎么办啊……”
元羲放下药,把她抱起来,放回到床榻上,“小乖,先别慌,我给你把个脉。”
她睡到榻上,纤细的手臂伸出来,他把了许久也没发现任何异常。可她却一直疼得哭,把他的心也哭乱了。
被逼无奈,他只好打开她的衣襟,亲自查看。
她的衣带本来是散开的,拉开来,露出欺霜赛雪的肌肤。她躺在那里不动,只是睁着漂亮而纯真的目光,默默看着他。
他只快速地瞧了一眼,便掩上了衣裳。
闭了闭眼,让刚才那幅画面早点从脑海中散去。他轻轻吐口气,暗自责怪自己的粗心大意。
她那里……已经长出了一些……
也的确到了年纪,或许还比一般女孩儿晚了一些。是他的错,连这样的常识都能忽略,倒把她吓坏了。
她身边也没有女子,没有人告诉她这些事情,难怪她什么都不知道。
“夕夕,别害怕,这并不是什么毛病。”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额角,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发顶,“这是夕夕在长身体了,很快不疼了的。”
“是吗?可是现在还是疼。”说着她要伸手去挠。
他捉住她的手,低声道,“乖乖,不要乱挠。”
刚才已经看到她用力挠出的伤痕了。
她被他拉住手,可是又难受,便又委屈地要哭了。
他发现自己真是舍不得看她难过一点点,见她如此,手掌便放过去,用最柔和的力道,轻轻抚弄着。
大约是他指法得道,竟然缓解了她的疼胀。
已是深夜,她早困倦了。他给她揉了一会儿,她舒服地闭上眼睛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元羲轻轻地放开了手,没想到那丫头有了动静,眉毛皱了一下,嘴上不舒服地“唔”了一声。没睁开眼,大约也没真醒,可她一直模模糊糊地唤着哥哥,他又哪里离得开?
他随便把外袍脱下,躺进了床上。她习惯性地往他身上蜷缩,他根本无法拒绝。
最后,他一手抱着她,一手帮她缓解酸疼。望着她熟睡的小脸,还有……自己手掌触碰的柔软,他只能苦笑了,心想自己真是疯了。(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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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元羲睡得不稳。
梦里光怪陆离,有不少前世的片段,可很快又转换到今生。
今生满满都是她的笑颜,他抱着她,亲着她,然后……
猛的睁开眼!
他望着青丝纱帐的顶部,急促的呼吸和身上难以抑制的燥热,让他愈发无地自容!
梦中的小姑娘,正躺在他怀里,香香甜甜地睡着。一只小手习惯地放在他的胸口,小脸贴着他,连呼吸都是清甜的。
他陷在无尽的懊恼中。这样清澈的孩子,这样对他根本毫不设防的小姑娘,他怎么能……怎么能有这样龌龊的想法?!
来回数个深呼吸,他努力平息着身体的躁动。
已经睡不着了。
他在世两辈子,即便心怀仇恨,也从来自认光明磊落,洁身自好,并不是轻易动摇心念之人。前世的离阳殿里,他曾被灌下春/药,和一个同样喝了春/药的女人关在一起,他也没有碰她一分一毫。
他对自己的自制力向来有信心,然而现在,这种信心正在瓦解。
深深叹口气。他低头,亲了下她的额头。然后小心翼翼地,尽量不惊扰她地,将她放到一边。
她睡到一旁,不再挨着他了。他松了口气,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还没一会儿功夫,她又滚了回来。小脑袋往他胸口靠。
“哥哥……”她模模糊糊地喊了一声,小手轻轻捏住了他的衣襟。不知是不是做了什么好梦,小脸竟然有淡淡的笑容。
或许,对于她来说,只要是能跟哥哥在一起,她时时刻刻都在做美梦吧。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黑发,许久,都没狠得下心再推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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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羲大概不知道,他接下来要经受的煎熬,还远不止这些。
她这个年纪,是最鲜嫩的时候,也是开始关注自己的身体的时候。元夕对此固然是全然不懂,但她知道观察。于是某一日,她一个人在玉荷池沐浴的时候,对着浴池旁边的落地镜左照照,右照照,终于确认自己某个地方竟然越长越大了,而且还有继续变大的趋势。
她又被吓到了,知道哥哥在外面,便直接跑了出来。
“哥哥!不得了了!”她带着哭声,唤道,“我这里是不是出问题了?”
某个男子还没反应过来,眼前毫无预兆地出现这样令人窒息的美景,他……有点晕眩。
真是没见过这么傻帽的小姑娘啊……这会儿,一双小手还放在那两处她觉得异常的地方,亏得他足够理智沉稳,心性端方,若是放在一般男人那里,多半要化身为狼。
元羲深深地忏悔——她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都是他,没有把这些必须的知识好好教她,反倒在那些枯燥空洞毫无生活应用价值的政史策论上下功夫。
“哥哥!”她哪里晓得他想什么,光/裸的双臂伸过去,那是让他抱抱让他安慰的意思。
他还来不及有什么反应,敞开的房门处传来连轸的脚步声。
元羲快速地随手拿了件衣袍,将她整个人裹起来,然后对门外喉了声:“别进来!”
连轸一只脚都踏进去了,听到这声音,吓得又收了回去。他诧异地瞧了眼屋内,隔着碧色的冰丝薄纱帘子,依稀看到元羲正抱着娇娇小姑娘呢。
连轸不明白了,平常他们抱来抱去,都当他不存在的啊,怎么现在这样紧张?
眼尖的他又发现,元夕身上竟然罩着主子的外袍?他忽然灵机一动:主子是不是跟小丫头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虽然说,他一直认为这是迟早的事情,但是……这也太早了点吧,小夕夕还没怎么发育呢……
“先出去,把门关上!”元羲的话打断了连轸的联想。
连轸退出去后,元羲才把她放下来,然后快速地给她把内外衣裳找齐了,放到元夕跟前。
元夕目光惊疑。她感觉到哥哥好像不怎么高兴了。
“哥哥……”她委委屈屈地看着元羲。
男子轻轻叹息,把她拉到近前,亲了亲她的额头,“乖,先把衣服穿好,我再跟你细说。”
小姑娘看了眼那堆衣服,继续撒娇,“哥哥给我穿。”
瞧瞧,一双眼水汪汪的仿佛含了泪,精美绝伦的小脸俏生生水嫩嫩的,透着极致的纯真无暇。这样的她,没有任何人会拒绝。
元羲未置一语,只是默默地低头,开始很认真地给她换衣服。
撒娇成功,说明哥哥并不是生她的气。她暗暗想着,又开心了。
换好后,他走出门,接过连轸手里的葵花描金攒盒,又吩咐他去渊学阁拿几卷名家古画来。
攒盒上放着几样新鲜水果,都是元夕吃的。连轸把画送来后,被元羲打发走了。
这日夜里,双雁楼中房门关得紧紧,一双男女秉烛夜聊。
俊朗出尘的男子,给一脸懵懂的小姑娘讲解……咳咳……男女的身体差异。
青葙谷里从来没出现过女人,连那些先前被青葙老人收留的做些粗实活儿的聋哑人,也全都是男性,所以夕夕不知道这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好在还有些名家古画中是有人物画像的,可以充当讲解教材。
元夕听得很认真,手里接过元羲递过来的剥了壳的荔枝,都忘记往嘴里塞了。
“男女之说我自然在书里看过的。只是,从没有人跟我说过我是女人啊。而且,女人长什么样我也的确不知道。”她有点委屈。
“怪我。”他摸摸她的头发,“我应该早一点告诉你。”
“所以说,我是女人……女人都会长胸?”她脆生生地再次确认。
元羲点点头。
她有些惊叹地瞧着画上容貌姣好身姿妖娆的仕女,“那……我的胸也会长得跟她这么大么?”
元羲思索了一下,迟疑道:“应该……是吧。”
元夕皱皱眉,“这么大,每天挂着多累啊……练剑的时候也会碍事儿啊……”
元羲正欲端起旁边的茶杯喝口茶。忽然听她此言,饶是再清冷沉敛,也控制不住笑意。
元夕还在研究那几幅画,然而又抬头道:“哥哥,我不想长胸,能用什么法子不长么?我想长得跟哥哥这样好。哥哥长得最好看。”
这次元羲直接笑出声,瞧她一脸不解的懵懂模样,心中又怜又。
他把她抱到膝上坐着,手里剥好的荔枝放到她口中,“傻姑娘,世间女子都是如此,这是天生使然,没有办法阻止。况且……”他低头,亲了亲她漂亮的脸蛋,轻声道:“我的夕夕生得这样好看,怎么能……没有身材呢……”
他的话语落在她的耳畔,引起一阵酥麻……
她的脸微微红了……一双眼水汪汪地瞧他,贝齿轻咬着红唇。
元羲心头一动,伸手捂住她太过明亮无辜的眼,低头,原本想亲她的唇,然而临时改变了方向,只是落在唇边。
“哥哥……”
“嗯……”他低声应着,把她紧紧搂进怀中,大掌一下下轻抚着她的发,“明日让连轸出去买些女孩儿家需要的东西。放心,即便是练剑也不会多碍事的。以后也别想着什么不让它长的法子了,知道么?”
“嗯。”
她玩了一会儿他的绣花衣襟,又道:“那除了这个之外,还有别的区别么?”
元羲含糊地唔了一声,“今日讲这些吧。别的……日后你自然会知道的。”
******
给她补上了这一课后,元羲如释重负。他把沉浸在思索中的小姑娘抱回去榻上歇息,自己沐浴之后,回来把熏香、香露等布置好,又放好蜡烛,才回到榻上。
然后他发现,元夕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胸。
“哥哥!我能摸摸看吗?”她的眼睛很大,这会儿带着求知的饥渴,直直望着他。
元羲咳了一声,“都已经说清楚了,难不成你不相信哥哥说的?”
“没有不相信哥哥。我想……比对一下,我和哥哥的区别是不是很明显。”她不轻易放弃。
元羲顿了顿,“天晚了,该歇息了。”他直接闭眼睡觉。
元夕失望地抿了下唇,默默地钻进被子里,然后习惯性地靠到他的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
小姑娘偷偷睁开眼睛,小心翼翼地瞧了眼哥哥,见他睡得正熟,便生出了贼胆儿。
她用尽量轻的动作,解开了哥哥的衣裳,然后小手覆上去,只觉得肌理紧实而平坦,带着让她最舒适的温意。
果然挺硬的。她暗暗想着。另一只手则伸进了自己的衣襟里面。这么同时比对,差别明显了。
她怕哥哥醒了,摸了一会儿便缩回了手,将元羲的衣裳重新扣好。
小姑娘这回如了愿,打了个哈欠,很快靠着哥哥睡着了。
她不知道,她睡着时,他才睁开了眼。
哎……
只剩下无奈地叹息了。(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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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元羲并未叫连轸出谷,而是自己出谷一趟,并和元夕保证,下午回来。
关乎她的*,他不想让任何人插手参与,即便是连轸也不行。
离开前,他牵着她到了渊学阁,在角落处找了几本女诫女训之类的书籍,塞到她手里,并叮嘱她好好看看。
于是,这会儿她在读女诫。然后觉得上面说的根本毫无道理。
哥哥说过,和作者观点不同的文字,并不要求和全盘接受书中所写,但也要有所涉猎。元夕耐着性子,好不容易翻完了,便跑出门去玩儿了。
明绣湖逆流而上有明绣泉,泉水边生了许多水仙。她前几日在书中看到有用水仙制作茶饼的,有些兴趣,今日便跨了小篮子到这儿来采水仙。
连轸也一路跟着,“丫头,走慢些!这里都是湿草地,指不定有水坑呢!”
元夕道:“连轸,咱们管厨房的师傅会做水仙茶饼么?若是不会的话,只能让哥哥来做了。反正哥哥什么都会。”顿了顿,又道:“哦对,除了生孩子。只有女人会生孩子。”
连轸被她逗笑了,“那倒是。”
“不知为什么,哥哥什么都教我,但不教我下厨。”元夕苦恼道,“而且我每次尾随哥哥去厨房,哥哥都会把我赶出来,说是怕我被火伤着了。其实我现在都这么大了,哪儿那么容易伤到。”
“唔,好像是因为在你很小的时候,差点因为火而受重伤吧。主子一直记得,所以不让你靠近火。”连轸解释道。
元夕瞧他一眼,“我怎么丝毫不记得。”
“你当然不记得。那时候你才三岁。”连轸感叹道,“啧啧,主子真是疼你啊。简直保护欲过度。”
元夕没理他,她已经开始拿着小剪刀剪花了。
小姑娘今日一身雪白的束腰长裙,外罩一层如烟如雾的银丝薄纱,立在如诗如画的山水之间,重重叠叠的花草之上,简直如仙女下凡。
这是邵温对元夕的第一印象。虽然他此时重伤在身,根本无法动弹,也无法开口出声。
那边,连轸却生要去破坏这样如诗如画的画面,挤到她身边,小声问道:“丫头,你们昨夜里做了什么了?怎么主子今日一早出了门,而且还让你读什么女诫?”
一边问,还一边贼兮兮地笑。
元夕诧异道:“夜里是睡觉啊。这很好笑?”
连轸扫兴地闭了嘴,但他认定了他们肯定发生了什么。忽然,他觉得脚下踩到了什么,低头一看,“啊!”他竟然……竟然踩在了一只手上!
几只白鹭被他的叫声惊醒,扑棱棱地往泉水深处飞去。
元夕也被她吓了一跳,走过去一瞧,只见水草繁密的浅滩上,躺着一个男人。那人墨发散乱,身上一身锦缎刺绣袍子,若非被水藻砂砾弄脏了,大约能看出质地极好。
这人发出了细微的呻/吟,料想还可以救。
“活的,你吓成这样。”元夕鄙视地笑道。
连轸定了下神,神情严肃起来,走过去查看了下,确定了此人并非来自楚国,才放心。他朝元夕道:“伤得不轻,要不要救?”
元夕道:“既然都碰上了,当然救了。”
邵温隐约听到这句话,心神一松,终于彻底晕了过去。
******
待他再次睁开眼时,看见的是精致漂亮的线绣草虫花纹的青色纱帐顶。帐顶还挂着一只干花香包,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儿,似乎是多种花混合而成,却又香得恰到好处。
“哎,你醒了?”
一个娇脆动人的女声在耳边响起。他微微侧过头,只觉眼前一亮——
小姑娘年纪尚小,却有着令人只见难忘的绝色容颜,特别是那双水眸间的光华,剔透晶莹,如冰如雪。这是个仙灵似的姑娘。
她应该是先前在他意识模糊中见到的那个仙女吧?
“谢谢姑娘搭救。”他的嗓音十分干哑,仿佛一个个字挤出来的,“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元夕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转身给他倒了杯茶,待他接过了,她又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没有看他,反而是无聊地看着窗外那只立在树梢上唱歌儿的鸟儿。
邵温有点无奈了。他觉得自己的长相应该还是不错的,怎么是这样的待遇……
不一会儿,连轸端着热腾腾的药碗进来了。
“你来了,那我可以走啦!”
“小丫头这么没耐心。”连轸道。他方才去配药去了,才让元夕坐在床边看着一下。
元夕惦记着她的水仙茶饼,这会儿急着往外走。
“求问姑娘芳名!”邵温急忙道。
少女转过头,淡淡道:“元夕。”说着,便离开了。
邵温看着纤巧的白色背影,不禁心头暗叹:世间竟有这样的如珠如玉的仙人儿……虽然,她看起来有点清冷。
留下来的这个人么……那小姑娘一走满脸严肃,目光凌厉,真和之前在溪边见到时判若两人。
“劝你别浪费时间研究我们,”连轸道,“待伤好了走。当然,若你敢有什么别的想法,我不介意我救活的人把性命送还给我。”
当他是瞎子么,方才他看元夕的目光,简直如痴如醉了。
邵温乖乖闭了嘴。
谷里突然多了个人,对元夕没有什么影响。她照常该干嘛干嘛。至于照顾病人,她是没这个兴趣的。除非这个病人是哥哥。
下午元羲回谷,连轸回禀了此事,并查出了这人的身份。元羲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说既然救了早些把他养好然后送出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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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了整整两日,到了第三日下午,邵温才勉强下得了床。不过这速度他已经很惊奇了,毕竟他受伤不轻,喝药时他觉察到了,这里的药材都非常名贵稀有,也难怪他能好这么快。能给素不相识的他这样好的待遇,那想必这个地方定是资源丰富。
连轸不在,他自己缓缓走出房门,又走出院子,望着外头的如画风景,又想起屋里精致华美的摆设,他不得不怀疑自己是否进了传说中的世外桃源。
青山秀木,陌上花繁。他一路分花拂柳,流连忘返,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一处蜀葵花田。
世人都说,骁国的原乡是蜀葵之乡,每到夏季,那绽放的花海能让灿烂的晚霞都瞬间逊色。他此次也是慕名来的原乡,也曾对花海美景惊叹不已,然而原乡的蜀葵若是与眼前的景象相比,便又瞬间失去了颜色。
花固然美,然而更美的,是花林中的人。
是那位元夕姑娘。邵温这才不得不承认,他走这么远,其实是为了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再见她一面吧。因为自第一日见过她之后,她再也没有出现过。
花林中间摆放着一副大理石桌椅,桌子边上摆了厚厚一摞书。她坐在那儿,支着腮正在看书。今日她着了一身嫩黄色高腰裙,发髻间亦别着嫩黄的迎春花簪子,整个人透着一种极清澈的灵气。
他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在砰砰跳动。
暮色四合,霞光映在少女莹润娇嫩的脸庞上,给她罩上一层迷人的光晕。
他呆呆地看了许久。
他来自锦屏山以北的蔡国,是蔡国国君备受宠的幺子,若非他无心政事,世子之位也落不到他哥哥头上。这些年来游历过诸国,见过美人无数。想起姐姐当日所说:不知世上有没有这样美丽脱俗的人儿,可以配得上他。他此刻心头暗想:皇姐,美丽脱俗的女子还是有的,只是……不知她能否看上他了……
登时又觉得自己的念头太过污浊。
“你为何一直不说话?”元夕终于忍不住了,抬头朝他开口问道。
她早知道他来了,但不晓得他要干嘛,便也没管他。没想到她从女诫的第一段背到第四段,这么长时间他都能一动不动。
是的,尽管她觉得这书毫无道理,但是哥哥还是要求她背下来。
元夕见天色已晚,便抱着一摞书走出花林。邵温不知该作何回答,事实上他这会儿整个人都有点呆。
“我要回去了,你还要留在这儿发呆么?”元夕好奇道。
邵温忙道:“在下跟着姑娘一起回去。地方太生,在下有些迷路了,劳烦姑娘带路。”
元夕没说什么,兀自朝前走着。脚下是散步着淡紫色小花的绿茵毯,踩上去,寂然无声。大约是书太多,放得不够整齐,中间一本尺寸较小的书掉到了地上,而她自己没看见。
邵温忙低身帮她捡书,却刚好看见摊开的书页上,有对文字的备注。最惹眼的是在“卑弱第一”四个字上面,备注为“无稽之谈”。
邵温熟读万卷书,自然晓得这是女诫。然而,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敢这样备注先辈经典的。
“元夕姑娘,等等!”邵温大步朝前走几步,拉住她,“你的书掉了。”
元夕哦了一声,接过书一看,轻轻抿了下唇,“早知道是这本,让它掉了好了。”
她眼睛灵活地转了下,忽然凑到他面前,低声对邵温道:“我把这本书送你,你随便扔哪儿,当不知道是我的,可好?”
靠得近了,邵温才惊觉这姑娘真是精致到了极点,加之灵气逼人,明眸皓齿,顾盼神飞。
“好!”他连忙答道。
元夕笑眯眯地把书给他。
她没注意到,渊学阁楼上,远远看到这一幕的元羲,差点一把将茶杯捏碎了,脸色沉冷如冰。
连轸刚给他呈上了楚国来的信件。他自然也看见了蜀葵花林的这一幕,虽然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但小丫头只是把本书送给了那人而已,算不得多大的事儿吧。怎么主子……
“啪”的一声,桌上的茶壶茶杯都被他震碎了。他站起身,眸中仿佛有汹涌的风暴。
“今夜把那人给我扔出谷去!”说着,他大步走下了楼。
心口仿佛有无数只虫子,在啃咬着他。在那个男人碰到她的手的时候,在那个男人那么近得看着她,连眼睛都眨不动的时候!
这种可怕的如蛇信舔舐般的疼痛,让他几乎瞬间失去理智!(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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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夕回到双雁楼,就看见哥哥一个人坐在那儿。
他整个人仿佛被阴影笼罩着,一动不动,雪白而宽大的衣袖如流水一般倾泄在扶手旁边,仿佛已经坐了很久。已是掌灯时分,屋里却没有开灯,只有一缕微光从窗口照进来,映在他线条坚毅的侧脸上,冷冽而深沉。
“哥哥!”她看见他,便高兴地唤了一声。
娇脆如黄莺出谷。他沉敛的目光仿佛有无数混乱纠结闪过,很快,一切情绪都沉了下去,只剩下柔和。他朝她招招手,“过来。”
元夕只习惯性地小跑过去,很自觉地爬到了他的膝上,近看后才发觉他脸色不大好——清俊的脸庞上透着如纸一般的苍白,眉峰微微皱着。
“哥哥怎么了?”她细嫩的手指轻轻抚了下他的眉,大约想抚平他的褶皱。
元羲拉住她的手,低头亲了下,然后把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处,“疼。这里疼。”
她大眼睛眨了下,“哥哥胸也疼?那我也给哥哥揉一揉。”说着,小手就开始动作。
他急忙捉住她,“乖乖,心里面在疼,像有很多虫子在咬……揉外面是揉不好的。”
元夕小时候在花田玩,被虫子咬过,所以特别怕虫子。这会儿被吓到了,眼睛亮晶晶的,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那……那怎么办?”
他的大手忽然捧住她的小脸,细碎的、迫切地吻落下来,疾风骤雨一般,从上到下,一直到她的唇。他没有放过她的唇,却也没敢吻进去。那仿佛是一道悬崖,他差点就要掉下去了。
最后,他把她紧紧按在怀里,声音低沉,“只有夕夕才能治好我的疼。”
元夕不懂,想抬头看他,他却不允许她看见他脆弱的神情。
“夕夕,答应我,以后不要让任何男人碰到你,好吗?”
他的夕夕,外人绝对不能碰,一下都不行!
元夕只觉得此刻的哥哥和平常有点不一样。不过她对他向来从善如流,立刻就点了头,然后忽然灵机一动,笑眯眯地补充道:“不对!应该是,除了哥哥以外的任何男人!对的吧?”
她笑得实在太过耀眼,镇定如他也呆了片刻。
附和道。声音很柔和,然而语气异常坚定。
半晌,他松开她,修长的手指拂过她俏丽的眉眼,“也不能让外人看见你的样子。”
元夕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放把桌上的面具戴到她的脸上。
那是一只银灰色的面具,质地轻薄细巧,堪堪能把整张脸都挡住。
“这是当年师父用过的,日后谷里若再有外人闯进来,你就戴着它。”
“这个面具,还挺好看的。”她笑眯眯地把那面具翻过来覆过去地看,随口答应了他,也没细想为何哥哥要这样要求她。
而元羲……他闭了下眼。承认吧,他这是……自私到近乎卑鄙的霸道。
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她的脸,她的笑容。所有她的一切,只能他独享。
这算什么呢?他自己都瞧不上自己……
从渊学阁回来时,连轸一直在他耳边叽叽喳喳,说的不过是邵温身份特殊,把人扔出去不大妥当,而且人家也没做什么出格的;最重要的是,元羲前几日还说过只是把小丫头当妹妹来着,既然是当妹妹,她迟早要嫁人的,迟早会有另一个男人……
另一个男人如何?连轸没说下去,因为他说到“另一个男人”时,元羲已经气得一脚把他踢出去了。
前几日有这么一件事。元夕在蓼兰榭看荷花,她身子轻盈,又有不俗的轻功,一时兴起便立在新开的荷花上舞剑。就连一向规规矩矩目不斜视的连轸都看呆了。刚好落在元羲的眼里,他也是冷着脸,说了句:“记住自己的身份,也记住她的身份。她是我的妹妹,是你的小主子。”这是连轸第一次见到主子如此刻薄的一面,简直牙齿都酸掉了。所以今日才有此一说。
这无疑是元羲的痛点,是雷区。这不,他就一个人坐在屋里,就此事想了很久——以前总觉得自己光明磊落,问心无愧,只当她是妹妹,并没有其他想法。那么连轸说得对啊,她迟早有一天要嫁人的,她的夫君……不!他不能想到这个词!这会让他心口仿佛在烈火中焚烧!
他绝对不允许有这样的人出现!
自私就自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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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蜀葵花季,原乡城中到处繁花似锦,景色绮丽,一年一度的品武大会刚刚结束。品武大会,是骁国当代国主建立的倡武盛会,已经办了不少年了,如今在各国都小有名气,不止有骁国的,还有不少别国的人也慕名而来。因此这几日城中异常热闹。
只是今年这品武大会的结果让人十分震惊,最后胜出者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胜出。这小姑娘名叫叶珺,据说是骁国祈栎侯叶胥的妹妹。小姑娘使得一手好剑,把年纪比自己大几轮的前辈都打下了擂台,让人不得不佩服。
说起这祈栎侯叶胥,亦是东昭名气很响的一个人物。据说此人容貌俊美、高节清风、当初骁国的强国变法就是由他发起,骁国如今在诸侯战乱中独善其身,少不了他的功劳。
“有的人嚼舌根,说小姐是因为侯爷的裙带关系才胜出的。”祈栎侯府的后院,一个小丫头对另一位绿衣姑娘说到。这绿衣姑娘约摸十三四岁,手中一把寒光凛凛的剑,悄无声息地朝旁边一根树枝一削,树枝应声而断。
“管他们说什么,不过都是些小人。”她把剑收好,又问:“邵公子可回府了?”
见对方点了头,她高兴道:“我去瞧瞧他去。”
说起邵温,自那日与元夕花林中相遇,第二日一早醒来时,他已经置身在原乡城门口了。戍守士兵一早开城门时看见了他,认出来他是最近城里到处都在寻找的蔡国公子,便把人送到了祈栎侯府。
蔡国和骁国相距甚远,素来关系不错。前几日邵温外出遇到强盗后消失不见,他的随从就想办法联络了原乡城中坐镇的祈栎侯,请求他帮忙寻人。
邵温在祈栎侯府休养了几日,便带着亲信上苍华山。找了一天又一天,他却再也没找到过青葙谷的入口。
那一段桃花源的经历就像一场繁华美梦。
若非一直藏在袖子里的那本薄薄的女诫,他或许真要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梦。
女诫中还夹带着的一只书签。书签中画着一支荷花,旁边有数片荷叶映衬,另题了一句诗:“唯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
他微微叹息:绿荷红萏固然清丽又天真,却及不上她的一分半点。
忽然,脚步声打破了他的沉思。
一名绿衣少女走进屋,看见他后笑道:“邵公子今日没上苍华山了?”
她也不计较男女大防,就随便坐在他一旁,“哥哥说,这几日邵公子日日上苍华山,不知是找什么?”
“只是先前丢了一只玉佩在山上,所以想寻回来。”他淡淡答道。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也跟那些人一样,去苍华山寻什么宝贝呢!当初我们王上还派了我哥哥去搜山来着,结果什么都没有。宝贝一说就是唬人的。当然,我知道邵公子也看不上什么宝贝。”
邵温忽然想到了什么,“你说的,可是尚光灵玺?”
叶珺点点头,“对啊。”
那个如同人间仙境般的地方,若说有尚光灵玺的存在,他倒觉得有几分可信了。只不过,他对此并不感兴趣。他想,为了元夕的安宁,更要把这个地方的存在守口如瓶吧。
叶珺看到他手边的书,一把夺了过来,“哎呀,女诫?哈哈!邵公子竟然看这个?”
“还给我。”邵温站起身来,厉声道。
叶珺一向被宠惯了,难得见到邵温这个模样,便只顾着往前跑。邵温一路追了上去。
叶珺转身道:“我刚在品武大会上得了第一。这样吧,你跟我比武,你若赢了,我就把这个还给你。”
邵温冷着脸:“本就是我的东西,请叶姑娘奉还!”
叶珺见他真生气了,有点诧异。不就一本破书,至于吗。哥哥还说,邵公子出生贵族,通体君子之风,经过之处,如竹风般飒飒清幽,所以有意给她结这门亲来着。什么君子,如今就为了个破书就给她脸色看,果然哥哥的话都是坑她来的!
她悻悻地把女诫扔还给他,转身跑了。
邵温将书收好,又忘了眼苍华山的方向。不知道今生,还能不能再见一次了。(8中文网 .8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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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葙谷中,邵温离开没多久,又来了一个生人。正是元羲好不容易才挑中的,能伺候夕夕的人。
齐嫣第一次见到那位传说中备受世子宠爱的小姑娘时,她正坐在藤蔓缠绕的秋千上。背对着她,只能看到一头瀑布般披散的乌发,还有两条纤细羸弱的小腿,一下一下地踢着玩儿。她和旁边的人正说着什么,声音娇软,带着几分孩童的稚气。
“我不要婢女,我只要哥哥。哥哥会为我做所有的一切。”她说这话时,语气里满是骄傲的笑意。
连轸劝道:“但是有些事情,主子也不方便做的,还是有个女子在比较好些。”
他看了齐嫣一眼,又对元夕道:“喏,已经来了。”
夕夕扭过头,黑溜溜的眼睛瞧了她一眼。
齐嫣被她的容色震住了,不过反应也快,很快就上去见礼。夕夕似乎有些不高兴,但也没过多表现出来。大约的确抵触她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婢女。
连轸又劝道:“你不要婢女,便把她当姐姐可好?齐嫣的剑法好极了,你跟着她切磋,必然有所裨益。”
夕夕这才抬起头,“真的?”
夕夕的凝碧剑法已经练得极好,但却缺少实战经验。谷里哥哥的剑法超出她太多,完全不能比试;连轸的功夫比较杂,什么武器都使,剑法并不精。没有合适的人和她比剑,正是如今的一大难题。
齐嫣个性木讷,剑法却极好。夕夕也不多话,只是默默地拔出自己的佩剑,两人开始过招。就这样,两个人竟也在一招一式中培养出了几分感情。
从这日起,夕夕渊学阁陪读,齐嫣陪;夕夕枫叶林练剑,齐嫣陪;夕夕知意轩学琴,齐嫣陪。她仿佛成了夕夕的影子,时时处处相伴。
这日,元羲远远看着他们在林中比剑,比完后还细细讨论着什么,十分投入的模样。
“原本我还担心小主子不喜欢齐嫣,还是主子眼光毒,挑人挑得准。看她们这都快成好朋友了。”连轸高兴道。
这段时间,元羲出现在夕夕身边的时间越来越少了,都被另一个人所替代。夕夕只在最开始几日在他面前抱怨了几句,后面似乎渐渐接受了。事情发展比预想中还要顺利……他应该高兴才是。可事实上他并不觉得多高兴。
这日夜里,元羲很晚才回双雁楼歇息。这段时间,他每日都回得晚,就是希望夕夕能早日做到他不在的时候也能好好入睡。
屋里没有烛火,也没有声音。他的脚步放得很轻,走到屏风后面,看见锦衾绣褥中她安静沉睡的小脸,心中竟说不清是欣慰多一些,还是失落多一些。
她真的睡着了啊……第一次,没了他也可以睡着……
他心头悠长地叹了口气。
待他躺到榻上时,某个小姑娘噗嗤一声笑出来,然后小身子一转,十分熟练地压到他的身上。
“哥哥……你怎么又回来这么晚。”
她尖尖的下巴磕到他的胸口,有点疼。然而她的笑容,却让他舍不得推开她。
大掌轻轻抚摸了下她的发,“方才为何装睡?”
她开心道:“看看我能不能瞒过哥哥啊。小时候从来没能瞒得过哥哥的,今天竟然成功了!”
她又比了个剪刀手,还在他跟前晃了几下。
男子也微微笑起来,这一整天的不高兴都烟消云散了。
“嗯,今日你这装睡的呼吸声控制得很好。”
夕夕又把脑袋埋在他胸口,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又抬头问道:“哥哥,我记得冰莲洞深处是不是有个被封锁起来的炼丹房?就是青葙师傅过去炼过药的地方。”顿了顿,又补充道:“最近听齐嫣说起外面有各种稀奇古怪的□□,很有趣的样子。”
元羲脸色严肃起来。
夕夕忙道:“你别怪她,是我非要她讲给我听的。”顿了顿,又道:“哥哥会炼制□□么?如果会的话,也教教我吧。”
没有一丝商量余地的,元羲道:“不行。你不能碰那些东西。”
他话语很柔和,然而夕夕听得出来他的坚定。
她只好哦了一声,然后继续趴在他胸口睡觉。
元羲见她似乎不开心了,又解释道:“你若觉得有趣,下次有机会我找些相关的书给你瞧瞧。但是绝对不能亲自去碰有毒的东西。”
“好。听哥哥的。”她笑着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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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夕夕说想吃外头的酥糖栗子糕,差齐嫣出谷去买。不料,这一买,买到晚上都没见人回来。
夕夕去找元羲时,手里还拿了一封信。
“哥哥!哥哥!”她一路跑到会景台顶楼,踩得楼梯咚咚响,“怎么办,齐嫣不见了!”
会景台毗邻渊学阁,是谷中观景的最佳位置,故有此名。顶楼的屋顶有貔貅静矗,屋檐下垂花精致,旁边挂着暖色的灯笼,细小的红色流苏随着晚风轻扬。元羲负手立在那里,雪白衣袍宽大曳地,墨发散在身后,下颌微微抬起,线条完美的白玉般的侧颜在暗色的天空下俊美如神祗。
他望着风卷云涌的天空,心想,这是风雨欲来的征兆吧。
远近的繁花绿柳,都笼罩在一片晦暗中。
“哥哥!”元夕看到他的背影,立刻从后面抱住她,“齐嫣留书出走了!早知道这样我不让她出谷买点心了……她再也不回来了。”
她眼泪汪汪的那信递给元羲,“怎么办啊哥哥……都怪我……齐嫣说有些重要的事情需要办,不想在这里待着了……”
男子接过信,只看了一眼,便将信随手一折。
“夕夕,你今日早上没去渊学阁,是去了哪里?”他低下身子,跟她在同一个高度,双手握住她的肩,轻声问道。
夕夕道:“我在冰莲洞练剑啊……不是跟哥哥说过么?”
他的目光骤然变得很冷。是夕夕从未见过的冷。
高大的男子缓缓站起身,雪白的衣袍、冷峻的眉目,让他显得愈发距离遥远,高不可攀。
“哥哥……”本来笃定的心,就这么动摇了。夕夕忽然觉得,自己大约做了一件很蠢的事情。
此时的哥哥,于她来说太过陌生。
元羲沉默了片刻,沉声道:“你是我一手教出来的。我倒不知,你还有这样的本事。”
“哥哥……在说什么……”夕夕咬着唇,低声道。
而另一边,又有人上楼来了。夕夕转头一看——来人正是连轸。
连轸同情地看了眼夕夕,然后对元羲回禀道:“齐嫣找到了,就在冰莲洞的炼药房。现在中毒未醒。”
夕夕已经浑身都凉了。
时间倒退回早上。夕夕表面上让齐嫣出谷买点心,其实却是让她去了冰莲洞。夕夕骗她喝了□□——那是夕夕刚从炼药房里找出来的。她把齐嫣藏在炼药房的地窖里,又把炼药房的入口恢复原状。至于那封信,是夕夕早就准备好了的,模仿一下笔迹不是难事。
她自以为哥哥绝对不会看穿,然而哪里晓得她想骗的不是一般人,而是……活了两世斗争倾轧的元羲。
事实上,她的骗局原本没什么漏洞。最关键的在于,齐嫣的身份,她一开始就弄错了。
她以为齐嫣只是半途找来的一个人,却不知道,齐嫣是元羲九年前开始培养的那批人中最出色的一个。这批人是为了角逐权力而培养出来的力量,元羲却从中挑出个最优秀的,来伺候一个小姑娘,这样的大材小用,王后原本是反对这件事的,不过最终决定权还是在元羲这里。
所以,这样的齐嫣,怎么可能会离开青葙谷?
天空忽然一道闪电,明亮的光,一瞬间照亮了整座楼台,也照亮了男子冷峻如冰的脸。
“齐嫣的毒很霸道,属下解不了。主子……”
“我去看看。”元羲打断他的话,转身下楼。临走前,看了眼呆若木鸡的小姑娘,冷冷道:“你就在这儿待着。哪儿都不许去。”(8中文网 .8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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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连轸一起离开了。
夕夕独身一人站在那里,衣裙被狂风吹得飘起来。
缓缓的,她从袖口中掏出一张细小的字条。上面写着:下月十五即起事之日,已到关键时机,望世子速归,以镇军心。
有水珠掉下来,一点点落在那纸条上。那是她的泪。
她也不擦,直到整张纸都被泪浸透了。哥哥,我是骗了你。可是你也一直在骗我啊……我只是想让你知道,陪我的人只有你,别的任何人,都不行。
她知道,她左右不了哥哥的决定。就像她抗议过很多次,她不要什么婢女陪他,但哥哥总有各种各样看似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搪塞她。
或许哥哥说得对,世上任何一个人,长大后都没有资格说必须要别人一直陪着才能过活,她也一样。她也努力劝说过自己,学会适应,可是没用啊……
好难受……仿佛呼吸不过来了……只要一想到哥哥要和她分开,她就难受地仿佛有筋骨从她身体里剥离。她真的做不到。
可是现在呢?哥哥这样对她,她也好难过……好难过……
眼泪越来越多,心口这么多的难过,不知如何发泄。她渐渐地哭出声音来,但到底不是小时候,并没有放纵地嚎啕大哭。
他让她在这儿待着,她就果真站着,一动也不动。
就像,从来没有被批评过的孩子,第一次被家长冷脸,心里都是难过和委屈的。
雨终于下起来了。
屋里,烛影幢幢,元羲仔细探过齐嫣的脉搏,眉峰微微皱起来。
“不知为何,她的脉息和呼吸都已经不见了。”连轸担忧道,“齐嫣是受过毒物的训练的,按理来说不会如此轻易倒下。到底是什么毒,能这样厉害,不仅让她中了招,还这么快就……就没了命。”后面几个字声音很轻。因为他至今都难以相信这件事。
元羲没有答话,似乎在沉思着什么难题。半晌后,站起身道:“我亲自去冰莲洞一趟。”
冰莲洞虽然不近,但以他的轻功,来回一趟也不过一炷香时间。待他再次回来时,手上拿了一瓶药丸。
他把药丸递给连轸,“想办法给她服下解药吧。”说着,并没有再看齐嫣一眼,而是大步朝外面走去。
连轸有些诧异。仔细看了看瓶子,这就是解药?主子这么容易就找到了解药?
而此时刚走到门口的元羲,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又停下了脚步,又慢慢转身回来了。
他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
连轸把药丸给她服下,果然不多时,齐嫣的呼吸和脉息又渐渐回来了,脸色也恢复了红润。
他惊喜道:“果然活过来了!”
元羲见怪不怪,兀自坐在那里喝茶,“她中的是一种名叫醉心曼陀罗的毒,俗称假死药。对身体并没有太多伤害,让人能假死一段时间而已。”
连轸道:“那这……根本不需要解药啊。”
元羲瞧他一眼,“能早点醒总是好的。这解药刚好炼药房里就有。”
榻上的女子很快醒了过来。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对元羲跪地请罪,“世子,这件事情不怪小主子,小主子事先跟我说过是假死药,我答应她帮她这个忙,她才给我服下的。原本小主子是想让我躲在炼丹房里几日,躲过连轸的寻找即可,毕竟那里是谷中最隐蔽的地方了。但世子您也知道,炼丹房中弥漫了不少毒气,在里面待久了有益无害,所以小主子才给我服了醉心曼陀罗,这时候没有呼吸,反而对我有好处。”
她解释得很清楚,元羲至始至终没有说什么。清淡的眸光落在眼前的茶水上,顺着浮沉的茶叶,沉敛如冰。
“世子,这些日子属下也算知道了,小主子的确离不开您。属下又怎能代替得了您在她身边的地位。但是世子出谷又是势在必行的,所以,属下斗胆,世子不如带着小主子一同归国……”
他忽然打断她的话,站起身来,“你说的我都知道了。明日一早,你回去吧。”
他转身就要走。
齐嫣忙道:“需要王后再选派人过来么?”
元羲没有回答她的话,径直走了出去。
连轸连忙跟了上去,他看出元羲是要去会景台,但是……主子这满身的怒气是怎么回事儿?齐嫣不都解释清楚了么,怎么还生气呢!
说真的,连轸对夕夕才是真疼爱,长辈对小辈的疼爱。他喜欢叫她丫头,是名副其实得当女儿当妹妹来疼。至于元羲的疼爱的定位……姑且不予置评。
这会儿连轸就怕元羲还要责怪夕夕,尽管元羲的脚步很快,他还是坚定地跟在后头小跑,一路上絮叨:“这丫头也是为了齐嫣好才这样做的,虽然办法有点蠢。她肯定也知道炼丹房里就有解药,所以不管如何齐嫣都不会有事。说到底,她也是因为不想跟主子分开才这样做的,她从小就胆小,而且……”
“行了行了!啰嗦什么?”元羲烦不胜烦,“是我更了解她还是你更了解她?”
连轸:“额……当然是主子……”
元羲顿了顿,又道:“你可知道,醉心曼陀罗,炼药房里虽有,但和齐嫣中的那种,还有所不同。当年师父炼丹,跟我那个父王一样,都是为了做出长生不老药来,所用的有毒之物本来就不多,只是最后失去了耐心,才剑走偏锋,加入了少量的毒草毒虫来炼制,但都是减弱过毒性的。醉心曼陀罗就是这样,减弱得几乎只剩下一成毒性。所以即使服用了,也顶多假死几个时辰;而齐嫣中的那种,却是并没有弱化过的,假死的时间……至少半年。”
连轸听得云里雾里,诧异道:“然后呢?!”
元羲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我看你是待谷里待傻了么?脑子都不知道转一转!”说完,他也没再管他,大步朝外面走去。
外面下着大雨,却丝毫影响不了他的脚步。
连轸这会儿灵光一现,总算明白了些。世子是说……齐嫣中的毒和炼丹房里的毒不一样,也就是说,齐嫣中的毒并不是那傻丫头给的吧?那又是谁给的?
青葙谷里的人屈指可数,用排除法也知道,只能是齐嫣她自己了。难怪……他当时就觉得齐嫣那段话有哪里怪怪的——夕夕不知道齐嫣的真实身份,但齐嫣自己清楚啊,所以齐嫣一直都知道,这件事执行下来,根本就骗不了元羲,只会让元羲对夕夕生隙!她口口声声说,她答应了夕夕,愿意帮助夕夕,可这明明是在害她吧?
幸好主子及时诊出了她中了什么毒,而且还准确地找到了解药。万一主子跟自己一样,没看出她中了什么毒,也没有解药,那夕夕岂不是很难洗清冤屈?当然,如果夕夕能及时给齐嫣解毒也行,但……以连轸对夕夕的了解,这种情况下,夕夕多半是赌气,什么都不说的。就算是被误会受委屈,她也要元羲对她先俯就,否则她什么也不会说。这倔脾气!
想通这些关节,连轸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他下意识地看了眼齐嫣所在的房间,只觉得主子说的对啊,他这脑子是糊了屎了吧……得赶紧清清,不然出谷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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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羲把解药从炼丹房里取回来后,就想通了这些事情的前因后果。那时候他就想来寻夕夕了,然而,他还是逼迫自己忍了下来,忍到这会儿,他实在忍不住了。
这么长时间的教训,也够了吧……
连轸不知道,他生气根本与夕夕让齐嫣服假死药无关。他生气的,只是她不懂得爱惜自己,明明知道炼丹房中有毒气,她还敢往里闯!她已经这么大了,难道不记得自己小时候曾经因为中过毒,躺在榻上人事不知整整三年吗?!师父曾经嘱咐过他,绝对不能再让她接触任何毒物。
电闪雷鸣中,会景台上那个小姑娘的身影矗立在那儿,一动不动。这是罚站来着,她就默默受着。楼顶是半露天的,元羲这会儿才发现,夕夕站的位置正好在交接处。今夜雨下得这样大,她现在估计都淋透了!
他冒雨直接飞了上去,然后把她拉进了淋不到雨的地方,“傻瓜!你怎么不知道进来一点?!”
他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水渍,结果越擦越多,这才发现,脸上不止是雨水,更多的是泪水。
“小乖……怎么还在哭呢……”他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心里跟火烧似的,这会儿开始后悔了,后悔这么晚才来。明知道她是个倔丫头……
他取出帕子来给她擦泪,柔声道:“小乖,别这样哭。会伤身的。若是有气,便发出来吧。”
结果小丫头终于有动静了,小手把他的帕子扯下来,然后狠狠往地上一扔!
“讨厌哥哥!不要哥哥了!”她果真发起小孩子脾气,用力推了他一把,当然他也没怎么动。她见推不动,干脆自己走,转身就朝外头淋雨的地方跑。
元羲一把搂住她的腰,强硬地把她翻过来,低头覆住了她的唇。
唔,只好用专门对付他家宝贝的万能哄人*了……
她倒是安静了一会儿,但很快就醒悟道,这又是哥哥开始哄她了。哄完了呢?哄完了又随便塞给她一个人,然后走掉么?!
真的好生气啊……
她推开他,然后猛的在他脖子侧面,狠狠咬了一口。
这一幕,似曾相识。
他只是闷哼了一声,然后没动。一只手还安慰性地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唇角微微勾起来。发泄出来了就好了吧……
小姑娘抬起头,一双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望着他柔和的眉眼,她又想哭了,边哭边道:“我没有对齐嫣不好……是……是……”
她哽啊哽的话都说不完整。
元羲连忙给她拍了拍背:“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还给她准备了藕粉……藕粉丸子。昨天哥哥给我煮的那个……放在冰莲洞里,她夜里醒了就可以吃……不会饿的。”她休息了一会儿,气儿喘允了,说了这么长一段话。
他听着却觉得心酸。做这么一件“坏事”,想必她的心也很煎熬吧。然而她大约不知道,齐嫣掉包了她的□□,几个时辰根本醒不过来。
真是个傻丫头,典型的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呢!(8中文网 .8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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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通透聪明,然而对外人太过信任,没有戒心。
虽然跟她讲了那么多外面阴谋诡计的故事,但她从没在现实中遇到过,难免只当成跟自己毫无关联而且自己也绝对不会遇到的事情。
按照正常的逻辑,通过这件事,元羲应该以后多敲打敲打这方面,让她多长些心眼儿才对。然而他却并不这么想。
他想,她就这样,也挺好的。一汪未经污染的碧泉水,澄澈、清甜。他唯一要做的,是以后再也不要让外人进到谷里来。
“傻丫头,我去炼丹房看过了,这些我都知道。”他亲了下她红肿的眼睛,“没有因为这个怪你。”
沉默片刻,他的目光又沉了一些,大掌轻轻摩挲着她的小脸,“哥哥只是……怕你有危险。当年师父做不出想要的药丸,一气之下把炼丹房毁了,致使房中毒和药一片凌乱,难以区分,还弥漫了毒气。他怕伤了无辜,才把那地方封锁了。”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眸中担忧的目光复杂难解,“小乖,你知不知道,以你的体质,去那种地方,有多危险?”
小姑娘看着他,咬咬唇,道:“知道了。若不是哥哥逼得,我也不会出此下策。而且我现在好好的呀。”
很好,这成了他的错了。
夕夕把手中已经快捏碎的纸条递给他,“这个,是在催哥哥离开这里么?”
他心头一震——她没心计,却并非万事不知。原来,她一直都知道,身边发生了什么。
的确,楚国的两族斗争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他是时候出去了。楚国有拥戴他的无数臣民,有奉他为主的万千士兵,还有一心盼着他回国的母后。
他不否认,当初让齐嫣进谷,打的就是要在夕夕习惯没有他之后就离开的主意。
此时,小姑娘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道:“哥哥是不是快要离开我了?是不是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或者,根本不回来了?”
男子安静地看着她,良久未曾出声。
夕夕的眼泪说来就来,真跟水做的一样。她抱着他,仰着头,看着他玉白俊美宛若神祗的容颜,“不要走。不要离开夕夕。哥哥……”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有冰凉的雨丝飘进来,打到了他们身上。
陌上花繁的季节,大雨竟卷了几瓣纷乱的落红,飘落在大理石的地面上,有淡淡余香。
“哥哥,我知道人有悲欢离合,可是我也知道,哥哥若是回了楚国,便是身不由己,就连性命安危,都不一定能保证。哥哥,你不去好不好?留下来陪我。”
她的眼睛很大很清澈,又因为刚哭过,水汪汪的,饱含了水分,里面像是藏了什么了不得的名贵水晶。她只要用这双眼睛看着他,他就不忍心拂逆她任何要求。
他不回答,她就凑上去亲他的脸,一点一点的,一边落泪一边亲。
“哥哥……”
的声音有点沙哑,大约是沉思太久的缘故,这声好也仿佛梦中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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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轸送伞去会景台,果不其然,就看见他家主子搂着个小姑娘,站在屋檐下。纷纷雨丝中,雪白的衣袍纤尘不染,微微低下的眸子满是缱绻的温柔。
夕夕呢?她把脸埋在他怀里,连轸看不到她的表情。
伞很大,连轸负责给他们撑伞,元羲就这么搂着她,踏着雨水走回了双雁楼。
青葙谷中浓翠花繁,就连此时的雨声,都美妙得仿佛乐曲。夕夕闭着眼,鼻尖满是清香的味道,心情好得像一只春日的小黄莺。
她听得出来,哥哥这次是真的答应她了,尽管,这个决定很艰难。
把她抱回房后,元羲给她找了干净的衣裙,“小乖,先去沐浴,换身衣裳。你身上的衣裳都湿透了。”
他转身要走,夕夕拉住他的衣袖,“哥哥!”
“怎么了?”
“哥哥……哥哥是不是讨厌夕夕了……”她低声问道,语气中透着不安。
“没有的事。喜欢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讨厌?”他亲了亲她红通通的鼻尖。
“可是哥哥对夕夕越来越……越不好了。”她哭诉道,“我长大了哥哥就不疼我了……不给我换衣服……不给我洗澡……不陪我睡觉……也不陪我玩……而且也不给我rou胸了……”
她的声音沙哑又模糊,他必须仔细辨认才知道她在说什么。听到最后一句时,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元羲叹口气,“没有对你不好。小乖,我就是想对你好,才不得不这样。”
大道理又来了又来了!小姑娘立刻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不管不管不管!”她抱住他的脖子,泪流成河,“我不要你这样对我好,我只要哥哥跟小时候一样,不管什么时候都陪着我,跟我在一起!”
“别哭了,宝宝。”他无奈道,“你别哭了,我什么都答应你。”
真的,他什么都能答应她。
“那哥哥陪我一起去玉荷池沐浴。”她两眼巴巴的,“就跟小时候一样。”
元羲顿了顿,揉了揉她的发,笑道:“你傻不傻?你是姑娘家,这样做,是你吃亏。”
“我不管我不管!”她摇头道,“我就要!哥哥说什么都答应我的!”
男子很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好。”
有什么是不能答应的?反正……过去做过那么多次的事情,过去能做,现在也可以。
他牵着她走去玉荷池,那里已经放好了热水。
小姑娘站在水池边,一动不动,见他把衣裳挂好的在一旁,就很自觉得朝他站着,把手臂抬起来。
元羲笑了,“就等着我伺候呢”
她点点头。男子宠溺地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她也笑起来。
他给她脱衣裳,感觉到她有些僵冷的身体,微微皱了眉。
“傻瓜……这么大雨,也不知道躲一躲?”
“是……是哥哥让我不动的啊……”
“我什么时候让你不动了?!我是让你……待在那儿反省一下。”他低声道。(8中文网 .8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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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她背了那许多强调女子贞洁如何重要的书,然而她还是什么都不懂,在水里游玩时当真丝毫不考虑他的感受啊……
他的目光安静柔和,微微低头,每每只是看着他擦拭的地方,很认真地“伺候”她。
纤细雪白的脖子下面,那只紫色的刺青蝴蝶长大了不少,翅膀越发伸展开了,可以想见日后绝丽的姿态。就像她的人一样。
一缕湿润的发从肩头滑下,一下子挡住了刺青。
夕夕把那缕头发捋到耳后,“哥哥,这只蝴蝶好不好看?”
清水洗过的小脸,眉目愈发纯白清透。皓齿明眸间的笑容,让他一时难以自持。
一个很轻的吻落在她的脸上,他捧着她的小脸,低低看着她,哑声道:“好看。”
很久没见他夸自己了呢!她高兴极了,双臂缠上去,整个人轻盈盈地挂到了他身上。
她过去经常这么干。身上的水珠子弄湿了他,她也不管。因为她知道,她沐浴过后,哥哥自己就会沐浴的。
元羲只有紧紧抱着她,防止她滑下去。手掌之处一片滑腻香软。
她就跟没骨头似的,赖在他怀里不肯下水了。
他低头亲了下她的发顶,搂着她身子的手有些僵硬。
有一种冲动在渐渐燃起,他想他可以动一动他的手,很想再看看其他地方是不是也这样柔美丝滑……可是……
不……那是幻觉。他还是心如止水的,他没有任何冲动,没有……
闭了闭眼,这样的催眠仿佛有了效果。
夕夕从小跟他撒娇惯了,但她一直很会看眼色,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继续撒娇,什么时候可以见好就收了。然而这次,她原本想继续耍一耍赖,可此时却一时分辨不清哥哥的神情。
哥哥长得很俊,只是他的眉此时却微微皱着,俊美的容颜上,仿佛有某种痛苦。很小很隐蔽。可她却冥冥中知道了什么。
他睁开眼时,看见她盯着自己瞧,忍不住笑了一下,低声道:“还没洗完,小乖。”瞬间又跟平时一样温柔若春风了。
夕夕又一时怀疑,自己刚才感觉错了吧……
“夕夕快回水里去。”
她点了点头,大约知道了,此时留在哥哥怀里并不好。
玉荷池结束之后,元羲把她抱去绫花厅用膳。
他让她自己坐在椅子上吃,她便说哥哥不如小小时候疼她。他一否认,她就要求跟小时候一样。这样如法炮制,他也只好一直抱着她了。她不肯动筷,他只好一口一口喂。
然而即便这样,这丫头还要矫情,每次喂到荤菜,她就不肯吃,连一丁点儿都不肯。
因今日一时,他怜她又疼她,自是百般顺着她的意,直喂着她爱吃的菜色。
“哥哥你吃!”她倒是会讨好别人,自己好不容易拿了一回筷子,却是夹了一块清炒藕片,送到元羲的嘴边。
这是夕夕认为的最好吃的菜之一了。元羲欣然守之。
末了,连轸按例端上来一盅血燕汤。她还是不肯喝。元羲劝了几句,她就埋头在他胸口不起来了,小脑袋还在不停地摇头拒绝,蹭得他心口一阵阵的痒。
连轸简直看不下去了。这丫头的撒娇功夫,不仅没有随着年纪的增长而减退,反而是更上一层楼啊。
然而今日毕竟他也理亏,当然也是纵着她的。
夜深时,元羲抱着她去睡,这才到了最烦恼的时候。
元羲点好熏香之后,转身一看,前一刻被他塞进被子里的小姑娘,正翘着雪白的小腿趴在床上玩手指,一双光洁漂亮的小脚不盈一握,简直晃花了他的眼睛。
他肃了下神色,“还不快些盖好被子?”
夕夕朝他笑道,“现在是夏天,哪有那么冷?我都热得不想穿了!”
“今日下了雨,天凉。”他走过去,想把她重新塞进被子。她却躲来躲去地逃避他,一边爬一边笑。他怕她调皮玩闹会撞伤,自然束手束脚,竟被她占了上风。
虽然疯闹起来有些幼稚,然而他却是喜欢听她这样快乐无忧的笑声的。这也是为什么他偶尔会放下身份和自持,跟她一起玩闹的原因。这会儿他故意做出要抓她的样子,她就跑得更欢了,不料,她回头看他之际,一只脚忽然踩空了,身子一歪,就要摔下床去——
“夕夕!”元羲心头一惊,猛的伸手抓她,却只抓住她柔纱衣裳背后的料子。
嘶啦一声,他用力过猛,薄薄的衣裳从后背处裂开直到后颈,直接撕成了两半。
其实他是担心过度。夕夕已经是会轻功的人,避开这样的小意外不在话下。她的身子利落地转了一个角度,并没有掉下床。
然而身上却一阵凉。两片衣裳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她忙着去捡那两块布,弯腰躬身的,露出一片风景给他。布还没捡到,她就感到一双大掌掐住了她的腰,轻易将她翻了个边。
他真的是用掐的,力道大得出奇。她皱眉,还没来得及叫呢,就被人猛兽一般攫住了唇。
粗暴的吻,深到极致。唇齿纠缠间,她几乎不能呼吸。
又是跟小时候不一样的吻……
哥哥……又像上次那样吻她了……
耳边有男子粗重的呼吸,熟悉的,又是陌生的。不知为什么,她竟有点害怕,又有点……期待。
期待什么?又害怕什么?
她也不知道。朦朦胧胧中,这种感觉仿佛晨雾中的花,即将要露出轮廓,她似乎看清了,似乎又没看清。
晕眩的世界里,只有哥哥的气息是真实的,汹涌的。
很绵长的吻。
他放开她时,眸中闪着火光,深深看着她。
以往这时候,她多半又开始闹腾,然而此刻却像凝住了一样。也只会傻傻地看着他了。
他这种目光,凶猛地仿佛要吃了她。可她却觉得心头一阵淡淡的喜。从未有过的,那种只可意会的甜喜。
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哥哥是离不开她的了……肯定是的……
******
此后,小姑娘倒是乖乖的了,也没笑也没闹,就安安静静的,抱着他睡。她入梦得早,他却再也睡不着。
外头的雨声滴滴答答,大约变小了。清新的雨水中有花朵的香气。他推开窗子时,感觉自己终于清醒了一些。
不走远,只是坐在屏风外面。连轸应声进了屋,看见自家主子的模样时,有些吃惊。
眉目漂亮的男子,在经过某件事情之后,容色通常会更添性感迷人,带着致命的美感和诱惑。连轸心想,幸好他是个男的,不然得扑上去了……
元羲并没有注意这些。事实上,他到现在都是有点混乱的。可这个决定,必须要做。
“你给楚国那边回个信吧,就说……我患了不治恶疾,大概回不去了。”
连轸吓了一跳,惊道:“主子……”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元羲摆摆手,“下月十五的事情,我们准备多日,万事俱备,又有高将军在侧辅助,即便我不在,也是稳赢不输。这点无须担心。事成之后,一切都由母后定夺就是,也无需再来回禀我。”他转头瞧了一眼连轸,轻笑道:“你放心,我的母后,有这样的能力,也有这样的野心。我这也是成全她。我和她各取所需,这样很不错。”
连轸道:“主子的决定,属下本不该置喙。但是主子,您……您即便暂时不出谷,可迟早要出去的。王后即便有野心,膝下只有世子您一个,待到年华渐老时,迟早要把一切都交还给您,您躲得了一时,又怎么躲得过一世?您若是真离不开夕夕,为何不带着她一起走呢?”
元羲皱了下眉,沉声道:“你不是不知道尚光灵玺的存在。夕夕一旦出去,谁都不能保证她的安危!我绝对不允许她出去。你也要铭记这一点!”(8中文网 .8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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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大雨之后,绚烂了大半个夏天的石榴花终于结成了果实,累累结在树上。
青葙谷到处弥漫着花香、果香。醉人的味道,似乎能进入她的梦,让她的梦也变得香甜美妙。
这一觉,夕夕睡得很沉。梦中幻影重重,无一不是哥哥的俊眼修眉、皓月朗朗。哥哥抱着她,压着她,吻着她……哥哥的呼吸很近很近,他的气息那样浓郁,从每一个感官侵袭入她的身体,让她的心渐渐蜕变,仿佛就是这么一夜,青涩褪去,成长为真正的娉婷少女。
梦里,她在他无所不在的缠绕中,终于懂得自己缠绵的心意。
哥哥……哥哥……
好想哥哥,即便是他就在眼前,她也想他。无时无刻不想沐浴在哥哥的气息中。只要有哥哥,她什么都好,什么都愿意……
元羲回到榻上,便听见她唤他的呓语。
他听到她在唤自己,微微笑了。睡到床上,熟练地把她搂进怀里。
“夕夕……哥哥在这里。”他亲了亲她睡得红彤彤的脸蛋,“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的视线落在她有些破皮的唇上,长睫下的眸光闪了闪,又微微敛下光芒。半晌,终于忍不下,只是轻轻地,轻轻地舔了一下。
她的小嘴竟微微张开了。即便受了伤,还在不怕死地散发着甜美的诱惑。他低头亲了会儿,深入浅出,终是怜她红唇细嫩,放开了她。
她还小呢……他这样告诉自己。
她睡前的那一场胡闹,他几乎快要把持不住要了她。他原本觉得自己糟透了,可在开口对连轸说出那番决定之后,又觉得豁然开朗。
想要她……又有何不可?
他捡来的宝贝,是独属于他的。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这会儿天已经亮了。他一边搂着她一边闭目养神,心头还萦绕着连轸的话。他和夕夕不能分开,但是逃避归国也并不是永远的解决办法,总要有所取舍才行。
沉思间,夕夕在他怀里翻了好几个身,有些不安稳。
他担心她是昨夜在会景台着了凉,便伸手试了试她额头的热度,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大掌贴着她的额时,小丫头无意识地唔了一声,极舒服的样子。她身上似乎有些凉,他便将她抱得更紧些。即便这样,她也不过安静片刻,贴着他的小蛮腰又想挪动位置了。
元羲是看着她长大的,几乎比她自己还了解她。这会子他知道她应该是身上哪里不舒服了,但大约是因睡得深,所以没醒。
很快,他就发现了端倪。
原想搂着她的腰,给她换个更舒适的姿势,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某个地方。指尖竟有濡湿的触感。
手指放到眼前一看,却见一抹殷红的血色。
元羲起初是大惊失色,生怕是她受了伤。他把被子掀开来,抱着怀里的小宝贝仔细检查,很快看见她的裤子上已经有一大片血红。
很鲜很艳的色彩……大约是刚刚才从身体里流出来的……
恐惧和担忧如大火一般炙烤着他的心,他心里一急,大掌一把将绸裤拉下来——
男子目光微闪,眼前的景象让他觉得自己真是蠢透了。有了之前那次的经验,这次竟然还反应这么慢……
是的,他家宝贝来初潮了。
元羲起身将上次出谷买东西时一起备好的卫生带找出来,又找了一套干净衣裳,一一给她换上。
“哥哥……”这么一番折腾,她终于渐渐转醒了。一双漂亮的大眼睛,迷迷瞪瞪的,带着点疑惑不解,像是含了水的琉璃,正低头朝他瞧着,
他……正在给她用卫生带……双手还在她下面捣鼓着,琢磨这个东西应该怎么用才是对的……
额……虽然活了两辈子,然而这事儿么,他是真不知道怎么做。不过没关系,第一次嘛。以后慢慢就熟练了。
她的目光,多少让他有些尴尬。他咳了一声,低声对她道:“宝宝,你来癸水了。”
“癸水?”夕夕惊讶道,“那是什么?”
她挣扎着想起身来看,自己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元羲轻轻按住她的腰际,“先别动。”
然而就这么一眼,夕夕就看到了一大片血的颜色……她立刻吓得脸都白了,“哥哥!我这是……”
“宝宝别怕!”他柔声安慰道,“我会帮你处理好的。”
“可是我流了好多血啊!”她伤心得快哭了,“流这么多血会不会死啊……”
元羲帮她收拾好之后,便重新把人抱到怀里。
他重重的亲了她一口,大掌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庞,唇角有微微的笑意,“我的小乖终于长大了……”
“真的不会死吗?”她抽噎到。
元羲道:“傻丫头,哭什么?这是女孩子很正常的事情。是……值得庆祝的好事情。每个女子都会有癸水,癸水来了,代表着……这个女孩长成大人了,可以嫁为人妻了。”
一个清隽俊逸的年轻男子,说出这样的话,却丝毫没有违和,有的,只是眉宇间的百般怜意、千般柔情,还有,一抹难言的喜悦。
他是真的高兴。这份高兴当中,有将一朵娇花精心栽培后终于看到它盛放的惊艳感和成就感,也有因即将收获甜美成熟的果子所带来的的无尽的喜悦和快乐。
还有一种,隐隐的、带着几分病态的满足——他独占着她的所有甜美娇羞,她所有的不为人知。他对她从头到脚都一清二楚,她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在他面前没有任何的隐藏。他迷恋于这种感觉。
然而夕夕还是有些懵的。虽说她过去总是嚷嚷着想早点长大成亲,可是年纪渐长,大约是女子的本能,也渐渐懂得了这件事是不好总是放在嘴边喊的。
不喊,不代表她不想。所以呢,哥哥的意思是说,她长大到可以成亲了是么?可是,仙踪焉测外面的海棠花还没开呢……就因为她流血了,所以她长大了?有点难理解……
小姑娘眼睛滴溜溜的,脑子里想些有的没的,却都没说出口。
元羲看见她这个样子,轻笑道:“你不明白没关系。”低头亲了她的额头一下,“我会帮你处理的。你只须在感到不舒服的时候告诉我就可以了。”
“哥哥……”她双臂搂着他,又开始在他怀里蹭,低头,埋到他的颈侧。想起方才哥哥对着她的那个地方,脸色不自觉地微微发热。
应着,侧身亲了下她的耳朵,“来癸水应该多多休息,今日读书练武都取消了,小乖好好睡觉,好么?”
哥哥今日真大方啊……这可是多少年来第一次取消呢。
夕夕暗地里开心,嘴上自是娇娇应了,“嗯……夕夕都听哥哥的。”
“真乖!”他笑眯眯地又亲了亲她的额头、眼睛、脸颊,还有嘴唇。亲了又亲,仿佛永远亲不够。最后把她放好在床上,元羲又去给她备了个烫捂子,放在她的腹部捂着。
肚子暖融融的,果然很舒服啊。夕夕很快又睡着了。(8中文网 .8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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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元羲的照顾,夕夕的不适感并不严重,只是浑身有些乏力罢了。到了下午,她蠢蠢欲动地想起身,元羲原本是不允的,耐不住她撒娇,便准了。
起身的第一件事,便是跑去仙踪焉测门前,瞧瞧那株海棠。
这树已经长得很茂盛,然而这季节原本就不是花期,自然未曾开花。
小姑娘笼了下身上的斗篷,对着天地拜了一拜,心里头默念:天地间的所有生灵,保佑我家海棠树快些开花……
“在做什么?”哥哥清朗而柔缓的声音出现在身后。
夕夕吓了一跳,忙放下作揖的手,转身道,“哥哥,我就是出来透透气。屋里怪闷的。”
哎……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不想让哥哥发现的心理?
她来不及细思,身下忽然有隐隐的液体流出,这让她无暇顾及其他了。哥哥静静看着她,她却微微低下头,控制不住地渐渐红了脸。
虽然从没有人告诉她,但是她想,她不应该让哥哥帮她换那个东西吧……
哥哥给她换的时候,会不会发现她那里看起来很丑啊……感觉好丢人啊……
天呐!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小姑娘的脑子开始纠结,想撞墙了。不过元羲却并未注意这些,而是把手里的汤婆子放到她的手心里,“你身子原本就弱,这种时候更要多加注意。”
随口应着,却也不过敷衍。在她看来,这东西并没有什么可怕的,是哥哥太过紧张了吧。
不过很快她就得到了教训。
第三日,她觉得自己快好了,便在元羲没看见时,随意喝了一杯冷茶。这下可好,先前的小心翼翼都白费了,她抱着肚子在榻上疼得冷汗直流。
什么矫情、娇气、羞涩的,在疼痛面前,都变得不堪一击。
她再不能去想别的,只能任由着哥哥给她熬药煎汤,忙上忙下。
元羲对她是又气又急,然而最终只能使尽一切办法,希望能换来她的几分舒适。
她疼得晕乎乎的,很快就睡着了。睡着前,她有些模糊的视线中看见哥哥坐在榻边的身影,脑中的念头亦是模糊的——哥哥,这么好……这么好。
趁她睡着时,元羲又查了些书籍,结合她的脉象,仔细研究了很久,确定她并没有其他毛病,这才稍稍放心。
连轸立在元羲身后,忍不住低声道:“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吧,以后让她不要碰凉水就没问题了。”
元羲瞧他一眼,“你很懂?”
连轸连忙道:“不……不懂。只是……属下小时候听家里的姊妹们说起过。”
元羲嗯了一声。他倒也有不少姐妹,只不过王族中的手足,从来都交情不深。
过了片刻,连轸又低声问道:“主子,齐嫣这几日一直想见主子,说是有话要说……”
元羲一愣,差点忘了这号人物。
“我不是已经让她回去了么?”他皱眉道。
“她说想……”
“是我是主子,还是她是主子?”他的声音冷了几分,“我没有话要跟她说,不必见了。”
连轸只好点头应是。
“她的事情你倒很上心。上回我让你写的给我告病的信呢?写了没有?”
我什么时候对她上心了,还不是因为她是您和王后看重的人才嘛……连轸觉得自己很冤,也没办法为自己辩解,权当没听见。回道:“早就写好了,只是还得给您过个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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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轸趁着元羲看信时,便去疏影楼撵人。
齐嫣倒也没有再为难他,安安静静地收拾东西,离开青葙谷。
连轸送她离谷,待她跨上马即将要走时,忽然开口道:“那张纸条,是你给那丫头的?”
他说的,自然是写着让元羲下月十五之前赶回楚国的纸条。
齐嫣看他一眼,淡淡承认道:“是。”
连轸皱了眉:“你为何要破坏他们的关系?”
女子并无多少悔意,冷哼一声道:“……世子在她身上浪费了太多时间。”
“真的只是因为这个吗?”
齐嫣眉目一冷,“你到底想说什么?”
“容我大胆猜测一下,你藏在炼丹房,然后让夕夕欺骗主子,这个主意多半是你给出的吧?我不信,以你的能力,竟能受她的骗。她只是被你利用了,对吧?”
她冷冷看了他一眼,又慢慢笑了,“果然是连轸,有你在世子身边,难怪王后这样放心。”
连轸道:“看破你的并不是我,而是世子。你大概不知道,世子不仅对醉心曼陀罗极为了解,而且,对被封多年的炼丹房中的情况也十分清楚。所以你这次用计,只是徒增世子对你的失望,是下下策。”
齐嫣笑道:“那又如何?世子并没有把我怎么样。”她抬头看了眼前方的重重青山,道:“我先走了,后会有期!”
连轸看着她纵马离去的背影,心头莫名生出几分凉意。
外面的世界,权谋斗争,诡诈盛行。莫说夕夕身怀尚光灵玺,就算没有这个一出世便能引起一片腥风血雨的天下至宝,凭着她和元羲的关系,她也要被不知多少人虎视眈眈。就她这么个毫无心机的性子,定要被啃得渣都不剩。
世子一回国,便是个操劳命,大约也分不出太多精力特意照顾她的。
主子说得对,她还是不出世的好。
这日夜里,夕夕睡得极好,翌日清晨,白雾熹微,朝霞柔缓。
她醒来时,觉得身体充盈着力量,似乎好齐全了。她心头一喜,确认自己真的好了,这才走出屋子去找哥哥。
晨雾未散,青葙谷愈发像仙境了。明绣湖旁垂柳依依,柳树下置了雪白的大理石桌椅,元羲坐在那里,竟似在喝酒。
印象中,哥哥是极少喝酒的,一般也不许她喝。
元羲看见她,微微笑了,走过去把她抱起来,又坐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半塘荷花谢了大半,田田的莲叶,倒还很茂盛。
夕夕有点不高兴,“哥哥,最后一朵荷花都要谢了。”
“嗯。”
“没有了荷花映衬着,荷叶心里肯定很难过。他们应该一直不分开才对。”
元羲笑了,“你这说的是什么……他们一直如此,并没有不分开的说法。再说,明年荷花就又开了。”
夕夕靠在他肩膀上,手指玩着他肩后散下的墨发,“那哥哥呢?哥哥和我是不会分开的,对不对?”
这丫头,倒是很敏感。的确,他刚才就是在想,要如何抉择的事情。告病只能拖得一时,那以后呢?他应该早点决定下来了。他在连轸拟好的信里面,又多加了几句,大意是让王后早做准备,最好在族里挑个合适的人选作为继位人来培养,字里行间,已经表明,他不会再回国了。
其实这些年来,他已经整了元羡多次。现在只差最后一股摧枯拉朽的力量而已。对于丧家之犬,他并没有太多兴趣。
大约这几年的确太过云淡风轻,尽管前世受辱颇多,他如今竟也无太多怨恨。
重生来,并非只为了复仇,否则不是白白辜负了这一辈子来之不易的大好时光。
眼前的山谷如仙灵之境,安宁祥和,景色旖旎,堪称避世桃源。怀里的小姑娘灵动可人,冰雪娇俏,无时不刻不牵动着他的心。他喜欢这样的生活,远远多过喜欢尔虞我诈的权力斗争。
男子低头亲了下夕夕的发顶,忽然开口道:“夕夕,你一辈子都跟着哥哥住在这里好不好?”
夕夕笑道:“本来就是啊。哥哥别忘了,很早之前你就答应过我,不会离开这里的。”
男子笑着点点头,“是怕你有一日看哥哥看腻了。”
小姑娘立刻不服气:“怎么可能?!哥哥长得这么好看,看一辈子都看不腻!”
她的长发未束,墨发流泻下来,衬得小脸愈发晶莹透亮,只不过,这会儿泛了一抹粉红。
天呐……她又说了什么……哥哥会不会觉得自己对他的迷恋有点过分啊……
元羲轻轻摩挲她的脸颊,心头暗想,怎么最近他家宝贝越来越喜欢脸红了?莫非真是长大了,知道害羞了?
只不过,这个少女娇羞的模样,更叫他心动难耐。
他抱着她亲了一会儿,及时放开,把她按在怀里,轻声道:“那就好。”
这个时候,他们真的以为可以这样厮守在谷里一辈子,独避尘嚣风雨之外,继续编织着只属于他们的桃源之梦。
然而变故来时,没有任何人能反抗。命途舛桀,总不如想象中的美好。
时昭灵帝三十二年秋,楚国二公子元羡逼宫谋逆,为大司马高渐所阻,两方人马厮杀间,元都内外血流成河。最后以高渐生擒元羡而结束。楚王昏庸了大半辈子,儿子杀到头上来了才算清醒了一回,亲自给元羡定了罪,并下旨接回在外流亡多年的原世子元羲,并迎接在寺中吃斋茹素近十年的楚王后回宫。王为王后举办了极为隆重的酒宴,然而酒席未散时,二人却双双被毒死于坐席之中。死因成谜。(8中文网 .8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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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崖峰在雾霭中若隐若现,半山的绿树红花,都被罩上一层朦胧轻纱。
山间有白色石阶,蜿蜒而上。
“哥哥,”已经走到半山腰上,夕夕终于有点清醒了,双手搂着哥哥的脖子,呼出的热气一点点扑在他的耳侧,微痒,“我是不是太重了?你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自己走。”
元羲笑起来,轻轻拍了下她的屁股,“是比以前重了些,但对我来说还是轻得跟羽毛似的。”说着,他抱着她颠了几下,侧头过去,用脸蹭了下她微凉的脸蛋,又将她身上的斗篷帽子裹得更紧些。
“这里路不好走,还是抱着你比较稳妥。”
夕夕嗯了一声,脑袋放在他的肩膀上,尚且惺忪的眼睛半闭半合。
昨夜里她说想去断崖峰顶玩儿,哥哥答应了。她没想到哥哥竟然这样早,在她还在做梦时就给她裹了衣裳梳了头,背着她上了山。
说起来,哥哥有挺长一段时间没这样背过她上山了。好喜欢这样靠着哥哥啊……
她心里默默地开心,低头在哥哥颈侧亲了一下。
哥哥的颈侧有一处浅浅的牙印子,那是很久之前,他要离谷,她哭闹着在他身上留下的。这仿佛是一种宣誓,一种印记。
夕夕偷偷地笑,唔,哥哥是她的。
山间的清晨,轻风微微寒。虽然盛夏将尽,但路边仍有不少五彩缤纷的不知名的花卉,夕夕偶尔采一把过来,不一会儿,手上便抱了一大把。她靠在他背上,默默地编花环,很快做成两只,一大一小,大的戴在哥哥头上,小的戴在自己头上。
元羲将她往上颠了一下,头上的花环便罩到了眼睛处。“夕夕,我看不见路了。”
她凑过来,给他把花环戴好,一双小手冰冰凉凉的,顺势调皮地抚摸到他的脸上,顺利地让他嘶了一声。
“哈哈!”她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得瑟地在他身后摇来摇去。
他固定住她的腰,“再动,就要掉下来了。”
“哥哥不会让我掉下来的。”她得意道。
男子笑,“夕夕说得对。”
雾霭随着阳光的照射而渐渐消散,眼前的秀木繁花,越来越清晰。夕夕此时心情极好,嘴上哼着小诗,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惊呼一声。
“哥哥,你这么早带我上山,我昨日背的书还剩下一些,须得今日背完呢!怎么办……”
“不用背了。”男子淡淡道,“读书不过是闲暇时打发时间,背多了也没用。你只要好好待在谷里,那些东西都不需要。”
夕夕沉默片刻,又道:“哥哥好像对我越来越纵容了。以前哥哥可不是这样说的。”她还记得很小的时候,不管是文或者武,哥哥都对她要求很严格的。渊学阁中连戒尺都有,然而她一向乖巧,这戒尺一直没有派上用场。
元羲想了想,好像是那么回事儿。
过去,他是把她当女儿养,像所有望女成凤的父母一样,他期盼她能文能武,足够聪明足够强大,倒不是为了光耀门楣,而是期盼着她日后即便离了他,在这乱世中也能保全自身,不至于像他的前世,凄凉收尾。可现在,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心态已经不一样了。
他读诗书礼义长大,对这种转变也曾觉得羞辱,对她简直是种亵渎。然而他终究无法拒绝自己的内心。有的牵扯,大约就是上天注定。
现在他对她不会有任何期盼,只愿她一生在他的羽翼下,平平安安的就好。
当然,夕夕根本不会去想这些。她只是想着,哥哥这几日实在太好说话了。自从上次齐嫣一事,哥哥对她有求必应,而且如她所愿,每时每刻都在陪着她玩耍,她的任何事情,都是他来做,诸如吃饭、穿衣这样的小事也不例外。唔,事实上,她最近连走都不用了,都是哥哥抱着的。
她就喜欢这样。
越往上走,周边越冷。花木渐次稀少,然而阳光越来越充沛了。
走到峰顶时,温暖的日光已经冲破重重的云层,洒向了整个天地。夕夕欢呼一声,从元羲背上下来,然后跑到最前面,沐浴着寒凉的山风,朝着山下看。
谷中美景尽入眼帘,让人心神俱清。
夕夕站在那里发呆,“哥哥,这里好美。”
元羲看着她纤细而玲珑的身影,恍惚中,回想起多年前,她那么小那么脆弱地出现在他面前,如今,已经长得这般大了。
这么多年来,她身上的每一寸都已经烙上了他的痕迹。她已经成为他的命脉和呼吸。
夕夕转头,仿佛看到哥哥脸上有痛苦的表情。然而大约是眼花了吧,那份痛苦,一闪即逝。
元羲忽然走过去,从她背后紧紧抱住她,“夕夕……”他唇角轻轻蠕动着,说了句什么,然而夕夕并没有听到。
他也不敢让她听到。
初秋,天高云淡。他躺在草地上,上身半靠在山石上,雪白的衣袍铺展在地上。她横躺在他的衣袍上,后颈枕着他的腿。
小姑娘头朝上,双眸望着空中漂浮的云朵,小手指着一处云朵道:“哎,那是一只扇子!”又指着另一处道:“一只兔子!”
“啊,那边还有哥哥的脸!”她惊喜到。
元羲只是嗯嗯地应着,并未抬头看。此时,他更想看她。即将流逝的每一个时刻,他都不想浪费在别的事情上。
夕夕看了眼元羲,抱怨道:“哥哥怎么都不看嘛……”
元羲双腿微微抬起来,低头,捧着她的小脸,吻住她。
“唔……”
山风将树木吹得沙沙作响。偶尔花瓣飞舞过来,落在他们的发上、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夕夕的脸已经红透了,双眸仿佛含了水,娇娇怯怯,羞得直往他怀里钻。
元羲将她抱起来,然后也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这样的姿势比较安全。
他捏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然后两个人一起看蓝空苍穹,看云卷云舒,看霞光万丈。
这样美妙的时刻,时间仿佛能静止。
却终究不是静止的。这一天总要过去。
当日夜里,元羲给她点了熏香,夕夕闻着,觉得似乎比平时浓郁不少,然而哥哥做的事情,她是从来不会怀疑的,所以并没有多问缘由。
这个香,可以让她一觉到天明,中间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不会醒。
元羲收拾好一切,即将上马启程时,回头看了眼安安静静的双雁楼,忽然又转身匆匆上了楼去。
“哎,主子?”伺候在侧的连轸诧异地喊了一声。
元羲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想,他要看她最后一眼,最后一眼就好。
屏风后面,少女睡得香甜。这个季节的被子略显单薄,正好透出少女玲珑有致的身形。墨黑的发披散在枕上,仿佛水墨色的花,娇俏的脸蛋在月光中泛着柔美的光泽,细腻纯洁到让人不忍亵渎。
挺拔的男子,站在她床前看了一会儿,伸手掀开了她的被子。被子下面的身躯侧躺着,微微蜷曲着,靠着他原本睡觉的位置。
雪白的衣裙下,露出两截细致白皙的脚踝,腰间凹下去,到了胸前又有明显的隆起。
深刻的不舍让他恍然有些迷幻,他躺上去,压住她,吻住她。不像白天吻的那样缠绵温软,而是只有在她看不见的时候,他才敢暴露出来的粗暴和肆虐。
少女的衣裙纷纷散开,他不顾一切地汲取着她的气息,浑身瞬间升起滚烫,让他的大掌微微发抖。
“夕夕……夕夕……”他呓语着,失控地动作让睡梦中的她都发出娇弱的□□。
最后,他轻轻咬住她的耳畔,声音嘶哑而低沉,“夕夕……你要乖乖等我……”(8中文网 .8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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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不见了。
头三日,夕夕发了疯似的没日没夜的在谷中寻找哥哥,她不相信哥哥会这样对她,不相信哥哥会这样忽然离开她。
没有归期,没有告别,就这么忽然不见了。
她今年十三岁,可真正有意识的时光不过只有七年。七年里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恐慌、惧怕,仿佛整个人都被掏空。
连轸一再地跟她解释,哥哥实在有不得不走的缘由。她开始根本不愿意听,后来整个人都麻木了,才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哥哥确实不在谷里了。
好生气啊……她心头筹划着,等哥哥回来时,她定要如何如何地有效地、深刻地表达这份生气。
然而,渐渐的,时间久了,就连生气都没有了,有的只是深入骨髓的想念。
开始的几个月,她每天就坐在仙踪焉测门口等着,等到紫藤花落,绿叶褪尽,等到秋风渐凉,冬雪初至。
又一次,夕夕拿着布条给那株海棠树穿衣裳防冻,连轸给她举着伞。
眼前白雪茫茫,跟去年的冬天、前年的冬天、过往的任何一个冬天一样。只是,这个冬天,哥哥不在身边了。
“我记得,去年冬天,哥哥出谷一次,就是在这样一个雪天里回来的。”夕夕瞧了眼远处白莽莽的天地,“你说今天他会回来吗?”
这么些日子下来,连连轸都不忍心再次重复那些欺骗她的话了。他和小时候一样,总是告诉夕夕说,主子很快就会回来,很快就会回来的……然而他心里知道,这次主子归期遥遥。
或许五年,或许十年,或许更多。
好在人长了几岁总是不一样的。这丫头不像小时候那么难缠了,终归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这些日子以来,她也渐渐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吃睡之余,看看书,练练剑,倒也过得安然。但是连轸知道,她只是把那份入骨的思念放在了心底。
夕夕没有听到连轸的回应,便知道自己又是在白日做梦了。
护好树之后,她最后看了眼蜿蜒向谷口的路,然后搓了搓冰凉的手指,头也不回地转身回屋。
“连轸,我想吃藕粉丸子了,你去给我做好不好呀?”她扬着小脸道。
轸现在的手艺已经不错了,做的藕粉丸子并不比元羲做得差。
连轸做惯了老妈子,伺候夕夕可以伺候得很好。元羲不在谷里的第一个新年,连轸带着夕夕去断崖峰顶放烟花,绚烂的焰火照亮了半边天幕,她的笑容犹如盛春的阳光,灿烂明亮。
“连轸!断崖峰这样高,你说咱们在这里放烟火,哥哥能看见吗?”
连轸一愣,只是含笑看着她,并没有开口说什么。
其实,青葙谷下第一场雪时,连轸拿到了楚国来的一封信。却是齐嫣寄来的,只有寥寥数语。
宋梁二国共同抗楚。世子挂帅亲征。
宋梁二国在楚国的一南一北,虽然国力远不如楚国,然而若是联合起来,无疑让楚国腹背受敌,十分棘手。况且此时正值楚国内部动乱,两族火拼的时候,世子又刚回国不久……
他闭了闭眼,心想,老楚王真是留了个烂摊子给世子啊。世子既然出战,便是把性命都置之度外了。
哪怕只有一点点时间,世子定然都会休书回谷的,然而,这次却是齐嫣来的信……
连轸心中黯然。
这些他是不敢告诉夕夕的。他还是守着世子临走时的命令,好好在谷里守护着这个丫头吧。
次年春天,当第一只燕子飞入青葙谷时,夕夕的凝碧诀突破第六重,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一柄轻泓剑使得出神入化。
又一年春天,仙踪焉测门口的海棠树开始结了些小小的花骨朵儿。夕夕等了又等,可那若有似无的花骨朵儿还没开放,就被大雨打到了地上,碾落成泥。
到第三年春天,整个三月,夕夕都在冰莲洞中闭关。
凝碧诀第七重,剑影无形,伤人于瞬息之间。她的剑法,已经快到连轸完全无法看清的地步。
连轸含笑赞她,“丫头天赋异禀,只怕这天下间剑法能胜过你的也没有几人了。”
出关那日,她慢悠悠地一路闲庭观花,快到双雁楼时,前方的一树繁花让她瞬间失了所有的动作。
那株垂丝海棠,终是开了。
秾艳处,胭脂染,醉中吹落,香红强半。
她有点感叹,原来青葙谷中又是一年红桃绿柳。
哥哥,你知道吗?仙踪焉测前面的海棠花已经开了。哥哥曾经说过的,等到海棠花开,我就可以和哥哥成亲。
当年懵懂纯稚的少女已经长大成人,眉目间的无边丽色,能让人见之倾心。然而当年那个手把手搂着她种下海棠树的那个人呢?如今又在哪里?
青葙谷安然屹立于尘嚣之外,三年恍如一日。
翌日清晨,天边有炫目的朝霞。夕夕背着薄薄的包袱离开双雁楼,经过海棠树时,她小心翼翼地摘下几朵,放在丝帕中包好,仔细地放好在袖兜中。
她想,她等得够久了,她再也等不下去了。她要去找他,找他回来,履行他的诺言。
回头看看双雁楼,那里,被混合了**的酒水灌醉的连轸还在睡着。
“连轸,对不起了。”她低声说着,“我要去找哥哥了。”
她其实很胆小,然而哥哥的方向能给她带来无穷无尽的力量。为了哥哥,她可以克服一切。
海棠树目送着少女越来越远的身影,仿佛一幅孤单的画,镶嵌在窗口。
连轸看着这幅画,低声喃喃道:“丫头,你要好好的啊……”
他知道酒里有**,所以故意喝了。她大约也知道,他是故意的吧。(8中文网 .8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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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夕一直知道外面很乱,然而她还是没料到能乱到这个地步——刚走下苍华山,就目睹了一场杀人抢劫。
苍华山下是一条羊肠小路,路边长了几棵贫瘠干瘦的杨柳,杨花落了一路。夕夕站在路中央,看着眼前的岔路有点犯晕,耳边隐约听到有哭喊求饶声。
她一时好奇,循声而去。
不远处,两个持刀大汉正在扯一个粗布老妇的包袱,那老妇经不住拉扯,噗通一声被推倒在地,大汉一把捡起包袱,转身跑了。
刚赶到的夕夕都快看呆了。连轸说的对啊,这外头真乱。
她只需要找到哥哥就好,别的闲事不想搭理。然而那老妇躺在地上无声无息的,脑门上流了血,大约是刚才磕在石头上所以晕过去了。地上还躺着另外一个人,是个很年轻的姑娘,穿着粗布蓝裙,蓬头垢面的,胸口中了一刀,流着血,不知死活。
夕夕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决定出手帮忙。
她就在附近找了些鱼腥草,揉碎了,敷在了她们二人的伤口处。那老妇情况还好,年轻的那个似乎已经没气儿了。
老妇很快醒了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那少女的情况。她瞧着那少女已经没气儿了,当即捶地大哭起来。
夕夕愣了一会儿,也不晓得怎么安慰她,便默默道了句:“人已经死了,再难过也无济于事啊。你还是别太难过了吧。”
那老妇这才朝夕夕看过来。
她只见一个身形窈窕的少女半蹲在她面前,一袭白衣纤尘不染,质地瞧着极好,墨发上只绑了一根白色缎带,如瀑的长发披散下来,衬着雪白而飘逸的丝绸衣袍,竟仿佛下凡仙子一般。
只可惜,覆盖了整张脸的银色面具破坏了这份仙子气质。
“既然你醒了,那我就先走了。”夕夕不喜欢被人这么打量,当即起身要走。
老妇连忙站起身,“姑娘慢些!老婆子我还没有向姑娘道谢呢!”
“不用道谢了,我也没做什么。”夕夕准备去牵自己的马儿,那老妇又追问道:“姑娘是要出远门?如今世道不好,姑娘一人上路不怕危险吗?”
夕夕脚步一顿,向她打听道:“唔……对了,请问你知道……楚国怎么走吗?”
老妇诧异道:“姑娘要去楚国?楚国距离这里不知道多远呢!”
“我知道很远。你知道方向么?”
“老婆子我一辈子就没走出过骁国,也不晓得去楚国的路啊。”老妇叹了一句,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道:“不过我家老头子早几年是走过很多地方的。我家就在前面不远处,不如你随我一起去问问?”
夕夕这会儿完全不认得路,方才走了半日也没见着一个人影儿,也不知道遇到下一个行人是什么时候,便点头应了。
其实出谷的时候,她的心是雀跃的,总觉得离哥哥更近了一步。现在只需要有一个方向,她想她就可以马不停蹄地奔过去找哥哥了。
不得不说,没出过世的小姑娘想得太简单了。
夕夕又指了指地上已经断了气的人,“那不管她了么?”
老妇抹了一把眼泪,“我儿命苦啊……等我回去让老头子来背她回去吧。”
夕夕跟着她一起走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果然看见山脚下有一间简陋的小木屋。
夕夕心急,一进屋就寻找老妇口中的老头子,却一个人影儿都没见着。那老妇已经给她斟了一碗茶,递到她手中,“姑娘先喝口茶吧,老头子经常在屋子后头睡觉,我去喊他来。”
夕夕走了这一路,也的确有些渴了,便接过碗来喝了一口水。
一阵晕眩骤然袭来,夕夕心头一紧,抬头时,却见那老妇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来。
“你……”
来不及说什么,她已经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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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三婆是活跃在原乡一带的人贩子。前些日子她接了原乡城里一位贵人的单子,定金都收下了,客人就等着她把人送过去,不料路上遇到杀千刀的抢匪,抢了她的银子,还把她的“货”给砍死了。
她伤心不是因为死去的人,而是伤心已经到手的定金要没了。不过她做惯了生意的,脑子灵活,看人也准,瞧着来了个没什么江湖经验的小姑娘,便计上心来。
反正年纪也差不多,就这么送上去凑数吧。
祝三婆看了眼已经晕过去的夕夕,伸手揭开了她脸上的面具,却见一张遍布疤痕的脸,简直令人作呕。
祝三婆连忙把面具重新盖上,啐了一口,“没想到是个丑八怪!难怪带着面具。”
夕夕醒过来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黑暗的柴房里。
银丝面具被随意扔在一旁,夕夕摸了摸脸,发现第二层面具还在,便稍稍放了心。这还是当初哥哥给她准备的,说是第一层面具掩饰的意图太过明显,有时候反而更激发别人的好奇心,便又寻了特殊的材料给她做了第二层面具,这样便万无一失了。
其实,夕夕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掩饰真容。但是哥哥说过的话,她一桩一件都会记着,而且绝不会去违背。
哥哥说过,不要让外人看见她的脸。所以她出谷时便带着了。
忽然想起了什么,夕夕又紧张地看了眼自己的腰间,然后舒了口气。还好,轻泓还在。歹人大约并不知道,她腰间还缠着一把软剑吧。但是包袱已经不见了。
包袱不见了没关系,轻泓决不能丢。
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油光满面的粗壮男人给她端了些饭菜过来,放到她面前,“赶快吃,吃了好出来干活。”
说着,便转身把门关上了。夕夕有点不明所以。然而她一整日没吃饭了,这会儿看见吃的,便二话不说先动筷子。
这吃食十分粗糙,几乎难以下咽。但她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吃完后,那男人又进来把她推到了外面的院子里,命令道:“今天把这些衣服都洗了。”
这男人是祈栎侯府洗衣房的管事。原本这新买来的丫头并不关他的事情,是要调/教之后送去邵公子那里做丫头的,但说是生得太丑了,满脸疤,实在不顶事儿,也怕吓着了主子们,所以才把她调到了洗衣房。
他看了眼她此刻的脸,啧啧,满脸疤,的确很丑。
夕夕疑惑不解地看了看他,“洗衣服?”
“动手洗啊!还要我说第二遍?”
这人为什么这么凶。夕夕不开心了,直接席地而坐,脆声道:“我没有洗过衣服。不会洗。”
“嘿!”男人的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你个死丫头,你以为你来这儿是享清福的啊?”
夕夕没见过这么凶的人,这会儿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又皱眉道:“有话好好说,你忽然这么凶做什么?”
男人没什么耐心,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拿了个鞭子,呼啦一声就朝夕夕身上招呼过去。
“谁跟你好好说?!你个死丫头!”
他是给夕夕送过饭的,夕夕还以为他是好人呢,并没有防备他会忽然变脸,所以饶是平时反应机敏,也被那鞭风划伤了肩上的衣衫。
“你做什么打人?!”夕夕往后大退几步,站稳后诘问道。
男人骂骂咧咧的,“我打的就是你!你个丑八怪,不洗衣服,难道还妄想着去伺候邵公子吗?”
他几鞭子又甩了上来,可是夕夕的身影如灵狐一般敏捷,那凌厉的鞭子连她的一片衣角都摸不着。
“还敢给我躲?!”这管事颐指气使惯了,哪里容得下面的人在他面前横?遂追着她打。
夕夕在空中飞来飞去的,觉得这男人简直不可理喻。她瞅准了那大院的门,直接飞了出去。
外面有溪水花木,假山奇石,绿荫点点,蝶蜂漫舞,瞧着像是一处有钱人家的后园子。
夕夕不认路,不知道哪儿是出口,便只是横冲直撞往前跑。她用了轻功,雪白的身影闪电一般,一路穿花拂柳,让人只能看到花枝摇动,却看不清人影。
待她停下脚步时,那男人早不知在哪儿了。
夕夕喘了几口气,这才有功夫打量这是个什么地方。
一树老梅,数尾幽篁,透过雕花的轩窗,可见书阁里面挂的一幅画。
夕夕瞪大了眼睛,哎,这画上画的,不就是她么?
她正欲朝前走,身后传来一声女子的怒喝:“站住!”
一个年纪和她相仿的小姑娘朝她跑过来,一身嫩绿的衣裙显得清丽又活泼。叶珺叉腰站在那儿喘气儿,“你……你就是新买来的丫头么?”
夕夕水眸清澈,淡淡道:“我不是。”
“还说不是。”叶珺走上前,“你是刚刚从洗衣房跑出来的吧?没想到你一个丫头,轻功都这么好!追得我累死了。”
夕夕:“那你为何要追我?”
“你不服管教。追你自然是为了捉你回去。”
夕夕皱眉,“我说了,我不是你们买的丫头。”
叶珺这会儿缓过气儿来,摆摆手道,“好啦好啦,不管是不是,我找你是有另外一件事的。我看你轻功这么好,想必功夫也不错,这样,今年的品武大会,你替我参加。”
夕夕目光淡淡:“我跟你很熟么?”她只想马上离开去楚国,别的事情都不想管。
叶珺没想到这小姑娘如此的清冷淡漠,愣了一下,又道:“你帮了我的话,我自会给你好处的。你想要什么?我赏给你。”
夕夕果真四处瞧了下,然后淡淡开口,“这里大约没什么能让我瞧得上的。”
青葙谷中除了人没有这里多之外,什么东西都比这里好。
还是谷里好啊,这外头的人一个个都莫名其妙的。夕夕这样想着,想立刻找到哥哥然后回谷的心情更强烈了,转身就要往外走。
叶珺见抓她不住,便拔出了佩剑攻上去,想阻拦她。
好吧,除了莫名其妙之外,还有一项,胡搅蛮缠。夕夕原本不想出手,然而被逼无奈了,亦抽出了轻泓,反攻上去。
雪亮的剑光,瞬间散发开来,周边有柳絮杨花,霎时纷纷扬扬,落了满地。
仅三招,叶珺就败在夕夕的手上。叶珺看着自己被打落的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六岁开始习武,八岁开始练剑,除了哥哥之外,整个骁国都很难找到她的敌手。
“姑娘好剑法,我来会一会。”
清朗沉稳的男声忽然响起。夕夕转身,迎面而来的是漫天卷起的飞花落叶,当中破空而来的剑意,让夕夕陡然凝起了心神,手中轻泓如闪电般划出!
叶珺很少见过哥哥用剑,她只知道哥哥的剑法超群,璇冰剑轻易不出鞘。
轻泓以快著称,璇冰以重著称。双方各有优势,两个人从内院打到外院,园子里的花花草草不知毁了多少。
最后是夕夕停了剑,高高立在围墙之上,脆声道:“我不想跟你打,不想跟你浪费时间。”
叶胥见她欲飞身离开,目光一冷,“慢着!我府里买下的丫头,哪里能说走就走?”
很快,府里的侍卫都聚集起来,将夕夕所在的地方团团围住。(8中文网 .8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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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胥的剑早就收起,颀长的身影立在阳光下,锦绣长袍、金色发冠衬得人愈发俊美不凡。
然而夕夕真的很讨厌他……
“我说过了我不是你府里的丫头。”夕夕仍然试图申辩,“你们抓错人了。”
即便对方人多,她现在要走也不是走不了,只是可能要伤人性命了。承然,她其实对伤人性命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反感,只是她怕麻烦,事情闹得越大,只怕自己更难脱身吧?
叶胥看着围墙上面立着的白衣少女,眼睛眯了眯,“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姑娘若想离开,还得给我们一个证据来证明你的说法。”
夕夕想了想,道:“你去找那个老婆婆就知道了。是她把我迷晕了带进来的。”
叶胥笑了一声,“姑娘武功高强,一个老人如何能把你迷晕?”
说起这事儿,夕夕一肚子气。她脆声道:“若非她骗我说会告诉我怎么去楚国,你以为我会上当吗?”
“哦,姑娘要去楚国?”叶胥的语气缓和不少,“恰好,过几日后,我也要去楚国一趟。姑娘若果真不是我府里买来的丫头,也可以暂且留下来。一同上路,好歹有个照应。”
很久以后,夕夕才渐渐晓得,这外头的人,最擅长的就是欺骗。然而现在,叶胥这么一说,她立刻信以为真了。
她心心念念的就是楚国,然而楚国遥遥,她现在连方向都找不到。眼前这个人瞧着地位不凡,他定然去过楚国,知道楚国怎么走。她可以先留下来借机打听一下。
话说回来,这群人武功都如此不济,若她哪天不愿意待了,还不是可以说走就走?
“留下来也可以,”夕夕道,“但是我不是你们的丫头,也不会洗衣服。”
叶胥笑了一下,“若是你的话查明属实,自然不会让你洗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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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夕便暂时在祈栎侯府住了下来。
原乡城一年一度的品武大会今年如期举行,这次又有一个年轻人脱颖而出,十招之内就击败了场中最强的对手,观众无不惊叹,只道是剑光快得,还没看清,对方就已经被打落台下。自此,轻泓剑之名不胫而走,东昭诸国各茶楼的说书先生们,又有了新一轮的传奇故事。
然而,外界传得神乎其神的少女,这会儿正在和叶珺以及一群丫头们一起玩跳绳。
其实除了刚来的时候一场打斗之外,祈栎侯府待夕夕很是不错。叶胥一声令下,夕夕丢失的包袱很快找回来了,所吃所住,也都是完全按照夕夕的意愿。
不过叶珺私下里偷偷告诉夕夕,说叶胥这是惯用套路,她这个哥哥,每每遇到有特殊才能的人都会想办法笼络下来,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笼络得久了,这个人也就不好意思离开祈栎侯府了,最终成为给他办事的助力。祈栎侯府中就住了不少这样的人。
夕夕和哥哥感情深厚,对叶珺这种主动揭短的妹妹不太理解。但她很快就知道为什么了,叶珺太过活泼好动,叶胥却致力于把她打造成淑女,刚好叶珺处于叛逆的年纪,便时常和叶胥发生争吵。叶珺连续拿了三年的品武盛会第一名,这次叶胥如何都不许她再去参加,而品武盛会上一届的第一名是必须参加的,这才有先前叶珺让夕夕替她参加的事情。
叶胥和叶珺的每次见面,几乎都是一个黑着脸教训,另一个伸着脖子顶撞的画风。倒不是他们每次见面,夕夕都有幸在场,而是他们说话的声音,夕夕总是在老远都能听到。
说起这个,不得不提一件让夕夕不太舒服的事情——高门大院里碎嘴碎舌的人实在太多,她几乎不用出门就每天都能听到一两则八卦或者秘闻。比如侯爷给小姐选了好些夫婿,都是诸侯国中的名门子弟,然而叶珺一个都不愿意嫁啦,比如骁国的某个公主爱慕俊美的侯爷,但侯爷已有正妻,她就郁郁寡欢至今不肯出格啦,又比如,和骁国一衣带水的徐国里,徐王有喜欢幼/女的癖好,所立的后妃最小的才七岁啦……话题从本府的后院到东昭诸国,十分的丰富多彩。
夕夕已经渐渐学会了值得听的就听,不值得听的就忽略掉。当然有时候也会出个把意外。昨日傍晚,她只是待在自己的屋里,就听到了叶珺对邵温表白失败的全过程。
原来叶珺是心有所属了,所以才看不上叶胥给她选的这些。不过从丫头的碎嘴里,夕夕晓得,其实叶胥一直是有意撮合叶珺和邵温的,然而邵温心心念念的都是一个画中人。人家一国国君的幺子,自然不能逼着人家娶亲,叶胥也就作罢了。
说起邵温这个人,夕夕和他倒是不打不相识。
因这几年宋梁楚三国大战,阻了去蔡国的路,为策安全,邵温一直客居在祈栎侯府。最开始,他和同样寄居叶府的夕夕也不过是点头之交。有那么一日,夕夕因为好奇,就取下了先前看到的那幅画着自己的画,仔细瞧了瞧。邵温看见后,一改平时的温谦,对夕夕发了好大一顿火,责怪她动了他的宝贝。
夕夕这辈子都是被人放在手心里捧着的,又哪里是受气的人?这么一点小事,他就这么凶她。小姑娘心头一刺,直接抽出轻泓和他打起来了。
邵温三两下败在她手上,被打了一回,脑子清楚了些,也觉得自己太过失常。主要也是事关他的宝贝美人画的缘故。
夕夕也主动道了歉,两个人自此反而有了些交情,偶尔会一道下个棋做个画什么的。不过夕夕看得出来,邵温很不喜欢她的脸,每每跟她在一起,一眼都不会瞧她。
当然,夕夕不在乎这个。他有足够的见识见解能和她谈一谈诗词画作,让她在各种碎嘴碎舌的嘈杂声中得到一股子清流,这也不错了。
其实在夕夕看来,这些人在她生命中不过过客,她迟早要和哥哥一起回谷的。这也是她之所谓不会告诉邵温,画中人就是自己的原因。
叶珺表白虽然失败,但大约天性乐观,第二日,也就是今日,她就恢复活力,拉着夕夕并上几个丫头一起出来玩跳绳。
叶珺发现这姑娘十分奇特,若说没见过世面,那些价值连城的金银珍宝又都不打眼瞧,若说见过世面,怎么却连跳绳都没见过?
唔,她其实不止没见过跳绳,也没见过其他任何一种需要很多人一起才能玩起来的游戏。
这会儿夕夕跳得出了些薄汗,便背过身去,取下银色面具来擦汗,
叶珺盯着她狰狞的脸,瞧了一会儿,道:“你的脸是为什么成为这个样子的?”
夕夕道:“小时候的事情,不记得了。”
“我看你身段极好,声音也好听,怎么就长了这样一张脸。真是可惜了。”叶珺惋惜道。
夕夕重新戴好面具,默了默,“唔,你哥哥到底去不去楚国啊?不去的话,我就要先走了。”
叶珺爱莫能助:“我哪里能知道他的行程。若是知道的话,一准儿会告诉你的。”
正说着,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丫头跑进来对叶珺道:“小姐!侯爷让您过去问话呢!”
“知道了。”叶珺道。
小丫头低声道:“听说是今日一早邵公子去找侯爷辞行了,侯爷大约觉得是您昨日傍晚说错了什么话,邵公子才想离开这里。侯爷这会儿,正火大着呢。”
叶珺愣了下,又满不在乎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走!”
夕夕原想跟着一起去问问叶胥到底什么时候去楚国,但想想人家兄妹说话,指不定又得吵一场,还是算了吧。
她在后园里赏了半日的蜀葵,只觉得原乡虽有蜀葵之乡的雅号,这个时节城中处处都盛开着着蜀葵,也算漂亮,但比起青葙谷的蜀葵园来,就差得太远了。遂看得有些意兴阑珊。
瞧着时间差不多了,夕夕向丫头们打听了下,得知叶珺已经回了自己的院子,这才去叶胥的住处找他。
多亏了她独特的听力。还没到叶胥的住处,她就听到了叶胥和一个陌生人十分隐秘的一段对话。
原本夕夕并不喜欢凭着这种能力来偷听别人的墙角,然而这个墙角里面出现了她的名字,她才下意识地听了下,听完后浑身仿佛冬日里被人用雪水当头浇灌,寒凉个透彻!
“那个女子,凭空从苍华山下出现,之前踪迹全无……的确太过蹊跷。看来,真的只有亲自试验了,才能知道她是否真的跟那样宝物有关。”叶胥的声音。
“就是如此。此事宜早不宜晚,不若今夜就给她服下软皮散,全身皮肉分离之时,便能感知到那样宝物的气息。若果真有那宝物的话,可以直接取为己用了。”最后一句颇有几分得意。
“唔……那她那身功夫也保不住了?”
那人笑道:“命都没了,谈何功夫?侯爷可别糊涂了,虽然她剑法超群,是个可用之才,但比起那样宝物,就显得太过微渺了。”
“你说的是。”
……
元夕是用轻功飞回自己屋里的。她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听到外头的脚步声时,生怕是来给她服什么软皮散的,她腿都吓得差点站不住!
推门进来的却是叶珺。
“哎,咱们这是心有灵犀么?”她看见元夕在收拾东西时,似乎并不惊奇,“你终于等不及我哥了,想现在就去楚国么?”
元夕定了定神,勉强朝她笑了下,“对啊。”
叶珺凑到她跟前,悄声道:“刚好,我也想去楚国看看,咱们一起去吧!”
元夕当然想拒绝的。叶珺又道:“我已经受够了我哥哥了,再也不想在这府里待着了。听说楚国和骁国的风光完全不同,我也想去看看,顺便也去看看你心心念念的哥哥。咱们俩一起上路,也有个照样,你说好不好?”
元夕想说不好。然而叶珺这些日子对她确实不错的,她这样笑着问她,夕夕有点不好拒绝。
“唔,但是你也不知道去楚国怎么走啊……”夕夕道。
叶珺得意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邵温知道去楚国的路!他回蔡国就得途径楚国。我问过丫头了,他刚刚动身离开不久,这会儿大约还没出城,我们跟着邵温一起走就能到楚国了。”
夕夕也不禁高兴起来,终于可以找到去楚国的路了!
但是……夕夕又问道:“你怎么知道邵温会愿意带着我们一起走?”特别你刚刚跟人表白失败,人家明显在躲着你嘛……
后半句夕夕自然只是在心里想想。
“他打不过你啊,你逼他带着我们不就可以了?”叶珺理直气壮。(8中文网 .8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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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温比夕夕她们预想的更加宽广磊落,没有等她出手武力威胁就点了头,愿意带着她们一起上路。
用邵温的话说,是回国征途迢迢,有两个朋友相伴也是极好的。当然,当他后来晓得,三个人里面,只有他一个人带了银子盘缠时,他有想立刻把她们甩了自己跑路的冲动。
叶珺:“以前都是丫头带着的……我自己从来不带那玩意儿。”
夕夕:“银子是什么?我没带过。”
当时他们正走在原乡城北边数百里处的紫薇山,邵温望了眼面前漫无边际的紫薇花海,无奈地叹了口气。然而他一回头,就看见两姑娘在不亦乐乎地采紫薇花,比拼谁做的花环更漂亮。
这么两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跟着邵温的两个贴身侍卫,瞬间也觉得压力山大。
由于三个人的盘缠要供五个人用,所以经济上骤然极为拮据,以至于偶尔留宿些比较贵的客栈时,已经买不起四间房,只买两间房,两个女孩子挤一间,原本挤一间的两个侍卫在邵温床边打了个地铺。
对于邵温的小气,叶珺颇有微词。元夕也很苦恼,她只能整日整夜地戴着两层面具。
然而又能怎么办?谁叫她们没钱。
事实上,这一路都是邵温在做主心骨。他年少时便离开蔡国四处游历,年纪虽不大,在外行走的经验却很足。这会儿,活像带了俩孩子。
对此,他夜里对着窗外的缠绵月色很严肃地思索了下。眼瞧着即将离开骁国境内,离开骁国便离开了叶胥的追捕,但也离开了叶胥的庇佑,其实前路是更危险了。叶胥虽对叶珺严苛,但毕竟是亲妹妹,若叶珺在路上出了什么事儿,他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思来想去,他决定过了涘水之后,把两个人送去碎玉山上的旻恩侯府,再给叶胥报个信儿,让他来接人好了。她们俩玩了这几日也够了。
行行复行行,翻过紫薇山后,又过了几座城。大约花了七八日的功夫,三个人终于离开了骁国境内。
这日,三人面前出现一条宽阔奔腾的江水。
江边有浩浩茫茫的芦苇,有悠闲渡步的白鹭,还有淡蓝色渐变的凤眼莲花,唯独不见有摆渡的船夫。
叶珺道:“喂,让你带路,你就带了这么一条路?这里没有船,咱们怎么过去啊?”
邵温好脾气地解释道:“从骁国去楚国要么取道虞国,再从宋国入楚,要么渡过涘水取道唐国入楚。宋国刚刚战败,正乱得厉害,莫非你们想去宋国瞧瞧生灵涂炭是个什么场面?”
叶珺听后,立刻摇摇头,“当然不要。咱们还是走这条路吧。”
邵温收起了手里的扇子,“你们没出过门不知道,涘水上的船夫都是午后才停靠的。现在瞧着时辰,应该快到了,咱们等等便是。”
“哼,就你行。”叶珺说着,在岸边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捶了捶腿。
三个人在等船的过程中,又有一位蒙着面纱的紫衣姑娘亦到了江边,大约也是要等船。
邵温时不时朝那姑娘瞧,眸中的惊艳是掩不住的。叶珺冷笑,低声问元夕道:“你说,是我好看,还是那个紫衣姑娘好看?”
元夕很认真地抬头敲了下,只见那女子紫纱裙角随风飘荡,眉目若初春之桃,行止若扶风之柳。那半张若隐若现的脸,对她的风姿丝毫无减,反而增加了几分惑人魅力。
元夕唔了一声,不好意思打击人,便道:“各……各有千秋吧。”
叶珺哼了一声,很不服气。却也没辙。
如邵温所料,午后便有摆渡的船夫自水天相接处出现。岸边的人统统上了船,原本就不大的船身愈显拥挤了。
涘水的另一边。
一个面容剽悍的中年男人身着一声紫袍,眉眼间仿佛天生透着凶狠。他冷眼目送着那只渡船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水天相接处。
他身后还跟着一群人,个个面目冷肃,虽然常服,但腰间佩刀,站立有素,一看便是出自军队。
“将军,他们一个是蔡国的小公子,一个是祈栎侯叶胥的妹妹。”旁边有一个人低声禀报道。
男人沉声道:“还有一个呢?”
“只知道她剑法很好,前几日忽然出现在原乡城的,没有什么特殊的身份。”
男人玩味儿地冷笑了下,“你不觉得,她的身影,和一个人很像吗?”
即便过去十三年了,他仍然认得出来那个女子的身影。
“给景陵侯修书一封,让他知道此事。”毕竟事关尚光灵玺,他一丝也不敢马虎。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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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船行至江中时,叶珺无意中看了眼前方,惊喜道:“哎,那是什么山?好漂亮啊!”
远处,遥遥可见峰峦层叠,云雾漫漫。当中有一座极高的山峰,上面开了满山的白色花朵,仿佛点点碎玉。
“那里便是鼎鼎有名的碎玉山了。山上开满了雪白的木梨花,所以叫碎玉山。”那船夫道,“那是唐国闻人家的地方,被唐王封为旻恩侯的那家。”
世人皆知,闻人家和唐国王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两族联婚多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千百年来,闻人家一直为唐国效力,唐国之所以强盛至斯,和闻人家脱不了干系。
邵温接着开口道:“碎玉山可是东昭极有名气的,闻人家更是东昭历史最久根基最深的世家之一,闻人家现在的家主叫闻人池,博学广识,才华横溢,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年纪轻轻就大有作为,掌了偌大的闻人家。”
叶珺道:“我也听哥哥说起过这个人。”接着,他们便说起了闻人家的各种传说。
正值夏季,涘水上有那么一处江水十分湍急,小船忽然荡得厉害。叶珺的尖叫声十分撕心裂肺,一边喊着:“邵温!邵温,快点牵我一下!”元夕便看见邵温扑过去,牵紧了叶珺的手。
她的头不小心撞了船舷一下,自己努力站稳了。心头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哥哥,会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的哥哥。
“你没事吧?”忽然,一个如珍珠落入玉盘的声音响起。夕夕抬头,是那位紫衣姑娘。
她伸手牵住了夕夕,瞬间夕夕便稳住了身形。
夕夕近处瞧了她的眼睛,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些熟悉。
待到水流平稳处,女子松开了手,取出了一个药水沾湿的帕子,递给夕夕,“用这个敷一下头,很快就不疼了。”
夕夕眼睛一热,吸了吸鼻子。按照她说的做,额角登时一阵舒适的清凉。
下船后,那位紫衣姑娘脚步匆匆,很快就走远了。然而元夕他们几个,又就该走哪条路开始争论。
叶珺提议此地离夏国的凌霄峰也很近,要不去凌霄峰逛逛。邵温却说,前不久夏国出了个大事,夏国的世子被刺身亡,夏王悲痛欲绝,夏国肯定四处搜刺客,这会儿不宜去那里。
邵温又说他和碎玉山的闻人家有些交情,途径此地应该上去拜访一番,所以主张去唐国。
当然,最后还是有钱人获得了胜利,一行人在江边驿站住了一夜后,便上了去碎玉山的路。(8中文网 .8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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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涘水上能看到的碎玉山其实离涘水并不近。元夕、邵温并叶珺一行三人雇了马匹,骑行了大半日,直到傍晚才到了碎玉山脚下。
霞光照耀下,整座山仿佛淹没在雪白的飞花之中,显得圣洁而梦幻。
上山不久便看见闻人家恢弘的门牌,一早守在门牌处等待客人的家丁们衣着整齐,举止礼貌得体,不愧出自名门世家。
“邵公子,我家公子现在正在接待一位贵客,所以未曾亲迎,还请邵公子和叶小姐莫怪!”
“不妨事。是我们多有叨扰了。”邵温回到。
坡势平缓,繁花烂漫,峰回路转间,忽见数重飞翘的屋角。很快,眼前豁然开朗,庞大而华丽的建筑群出现在众人面前。从正门口望去,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满目梨花漫漫。
元夕随手在空中抓了一下,手心处便有几片白花,脆弱苍白的模样。她轻轻吹了一下,那白花便纷纷扬扬地飞走了。
“这花很美吧?”
一个清凌凌的声音响起。元夕抬头,只见漫天飞花中走来一位面覆紫纱的年轻女子——正是先前在涘水上看见的姑娘。
闻人家的仆人都朝她行了礼,“绫小姐!”
元夕和叶珺自是不认得绫小姐是何许人也,而邵温却明显地露出惊讶的神情。
元夕道:“是很美。就是太容易飘散了,让人觉得不踏实。”
“是啊。”女子轻声应着,没再说什么,朝他们点头致意,便离开了。
三个人等着也无聊,邵温便低声说了方才那女子的来历。
因元夕过去从哥哥口中听过一些列国故事,这会儿跟邵温说的拼接起来,事情原委愈发明朗。
主要牵涉到夏、虞、唐三国。从若干年前东昭天子分封诸侯开始,唐虞以及唐夏的关系就不怎么好。然而唐国强盛,虞夏在经过几次战败之后便惺惺相惜地成了盟友,所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就是这个道理。
这一对好朋友之间,先是夏国嫁了个货真价实的公主给虞王做王后,不料这王后不顶事儿,不久就被有心人挑拨地和娘家结了怨。虞王便又做主,想从虞国嫁个公主去夏国。然而虞王宫中并无适龄公主,虞王倒是机灵,从虞国颇有名望的绫家找了个美人儿,封为公主,然后嫁给了夏国的护国将军冯皎。
冯皎这个名字,元夕挺熟悉的。因为他在哥哥给她讲的故事里出现过不少次。少年将军,白面儒将,骁勇善战,谋略过人,是个值得钦佩的人物。
“方才这位绫姑娘就是嫁给冯将军的紫曦公主。名唤绫紫。”邵温道,“她的母亲就是出自闻人家。我昨日就觉得她眼熟,所以多看了几眼,但就是没想起来。现在听他们唤绫小姐,才骤然想起来了。”
听他此言,叶珺十分高兴。她拍了他一下,“没想到你知道的还不少嘛。”
邵温叹口气,声音压得更低了,“现在是在别人家里做客,你作为祈栎侯的嫡亲妹妹,也该端着些该有的淑女架子才是。你看看元夕……”
他的话语一凝。
正蹲在地上捡花瓣抛着玩儿的元夕抬起头,“看我什么?”
邵温额角青筋抽了抽,“唔,当我没说。”
又过了约摸半盏茶的功夫,闻人池才脚步匆忙地赶了过来,向邵温告罪。
元夕拍了拍手里的花瓣,抬头看着这位年轻的闻人家家主,只觉得……这人眉目间仿佛有一抹清辉,让人心清目明。谈吐说话亦极有风度,是个极有韵致的男子。
这夜,一行三人顺利地住进了闻人家的霜冷苑。
据说碎玉山中观景的最佳位置在秋白苑,然而已经被那位贵客占了,所以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
翌日一早,山下便传来两则消息,一是刺杀夏国世子的刺客在凌霄山附近被抓获了,唐夏边境一带已经戒严,夏*队正在搜寻同党。
听到这个消息时,夕夕暗道,幸好昨日没有听叶珺的,去夏国的凌霄峰玩。
邵温意图等叶胥的人上山,便带着两个小丫头在碎玉山四处游玩拖延时日。偶尔闻人池也会来尽一尽地主之谊,给他们做个把时辰的导游。只不过家主事务繁忙,更多的是那位绫姑娘来带他们玩儿。
这紫曦公主的确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她第一次不戴面纱出现时,邵温直接看呆了。叶珺在一旁冷眼瞧着,又附耳对元夕道:“你说邵温是不是特别肤浅?只知道看脸。”
元夕不知作何回答。其实她觉得绫紫的身材也很好啊。
为了表明自己的专情,邵温后来解释道:“美人见一个少一个,当然要好好瞧瞧。她们只是停留在眼睛里。留在我心里的人只有一个。”说着,还把一路带着从不离身的那幅画像拿了出来。
叶珺在一旁冷嘲热讽地感叹他的痴情。元夕……又不知该作何感想。
不知是因人家天生温柔,还是因元夕有时候太孩子气,绫紫对元夕一直照顾有加,时常关照她吃饱穿暖什么的。虽是小事,但这让元夕有点感动,毕竟出谷之后,她是第一个这样嘱咐自己的人。
绫紫的存在让叶珺一直不怎么开心,好在绫紫并没有住几天,就告辞下山了。
她说是夏国那边来催她回去了。她这次,只是趁着木梨花的花期,来这里小住的。
元夕总觉得跟她莫名投缘,便自告奋勇地送她下山。然而闻人家着实是个遇到俊男美女的好地方,此番元夕又遇到了一个生得还不错的男子。
一位蓝衣公子,模样颇为风流倜傥,俊逸翩翩,眸中仿佛有桃花水,带着浅浅的戏谑。手中一把玉骨扇,扇坠子是最名贵的象牙木雕刻而成,随风发出泠珮之声。
他大约也是来送绫紫的,但双脚却颇高贵地没有挪动一步,只是含笑看着她。
绫紫走过去,朝他见礼,“原来秋白苑里的贵客是景陵侯,难怪阿池连我都瞒着。”
许南垣虚扶了一下,“你如今是公主之尊,无须同我行礼。”
绫紫笑了一下,“我来这里,便不想提公主的身份。”
许南垣没再接她的话,只是淡淡道:“你好生回去吧。”
绫紫点了点头,转身一步步下山去了。
至始至终,他脸上都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是那种很有风度的笑容,带了点疏离,更多的是如沐春风。
这种笑容,很吸引女孩子的目光。当然,除了元夕。
至始至终,元夕觉得该来送别的闻人池却没出现,元夕后来想,或许人家表兄妹早先已经别过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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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珺在碎玉山待了三日,便耐不住寂寞,怂恿着元夕跟她下山去玩。
然而大约他们跟碎玉山有什么不解之缘吧,叶珺还没能发动元夕时,山下再次传来两个爆炸性消息。
其一是唐国发现夏国今年进贡的银两中竟有人刻了一些侮辱唐王的话语,两国关系再次趋于紧张,涘水北边很快屯了重兵炮火,时隔十三年,唐夏之战再次一触即发。
其二是刺杀夏国世子的主谋有了眉目,竟是夏国位高权重的将军,冯皎。官方说法是,冯皎不甘为臣,早有谋逆之心,所以暗中策划了这场针对夏王继位者的刺杀。
如此剧情,真是跌宕起伏。此时夏国真可谓内忧外患了。原本可以作为旁观者的元夕,却因为绫紫的关系,微微有些担忧。
不知会不会牵连到她。
邵温也没有想到,他们在碎玉山这么一待,便待了大半个月。因涘水境况紧张,祈栎侯的人过不来,叶胥便让鸽子带了信给闻人池,拜托他好好照看叶珺。
叶珺是个闲不住的,这会儿被掬在这里多日,便四处挖八卦来说给元夕听。比如闻人池虽然身份高,但身边没一个伺候的女子啦;比如闻人家有个被遗落在山下不让入宗谱的一个私生子啦;又比如,闻人池似乎和住在秋白苑里的景陵侯许南垣有点断袖倾向,两个人时常一起作画,共同抚琴。
听到最后一条时,元夕的嘴角抽了一下。她也无意中见过二人共同抚琴来着,两个都是外形出色的人,在一起原本是极好看的,但被叶珺这么一解说,元夕忽然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唐夏两国很快打起来了,听说,唐国是赫赫有名的曹广将军上阵,而夏国,夏王终究没让狱中的冯皎上阵,而冒险用了其他人。
北边,楚国和宋梁两国的约书也缔结好了,大大小小的条款很多,元夕在叶珺说起时听了一遍,略略记了记,宋国割了边邑二十城给楚国,而梁国则割了五十一城,几乎是国土的二分之一。另有银两进贡,两国世子入元都为质以示归服等。
听完了楚国的消息,元夕的心就飞走了。她胸口仿佛燃了一团火,每次听到跟哥哥有关的事情,都能让她激动好几天。
实在太想哥哥了。
元夕想着,不如自己先走吧。原本她和邵温叶珺他们就不是一路人。
于是这日入夜之后,元夕便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还是薄薄的一只包袱,外加一把剑。
她给叶珺和邵温各留了一封告别信,便踏着月色,踩着满地的木梨花,一个人下山。
记得小时候,她是极怕黑夜的。若是离开了哥哥,她夜里便完全睡不着,可现在呢?
她望了望四周山林,月色下的木梨花树愈发干净漂亮,仿佛静静睡着的美人,周边暗香浮动。脚下有斑驳的月影,疏影横斜。
她还是有害怕的,只是太多心思放在哥哥身上,已经没有多少心思用来害怕了。
她总是想着,不知道哥哥现在在做什么……吃饭?睡觉?抑或是如连轸所说,处理忙不完的国家大事呢?
其实在她的记忆中,哥哥是并不怎么忙的。她想要他陪的时候,他都会有时间。而她想要他陪的时候,着实很多。
后面忽然有一声异响。元夕骤然绷紧了心神,刷的一声,拔出轻泓剑,反身朝后面刺过去!
快若闪电的剑法,绝非浪得虚名。
男子一声闷哼,已经在这一瞬间退开老远。修长的身影被月色拉得长长的,一只手捂住自己的颈侧,声音低缓清冷如月华,“轻泓剑果然厉害!”
元夕质问道:“是你?你跟着我做什么?”
许南垣用帕子抹了下颈侧的一点血迹,唇角勾起淡淡的笑意,“我还没那个闲功夫跟踪你这么个小丫头。你瞧瞧地上是什么。”
元夕往他指的地方一瞧,差点吓死了。
是一条体型颇大的蟒蛇,不过已经被砍成了两半。
元夕是个喜欢小动物的好孩子,然而绝对不包括虫子和蛇。有半截蛇身还在地上扭曲着,着实骇人。元夕忍不住捂住嘴对着旁边干呕起来。
许南垣抱胸站在那儿,“若非我经过得及时,你已经被咬了。不过这蛇虽然模样可怕,却是没什么毒性的。咬了也没怎的,就是疼一疼。下次,就该让它咬你试试,省得我救了人,还要被当成坏人,差点死在你的剑下。”(8中文网 .8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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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在哥哥的故事里是个诡诈到极点的人,然而确实救了她。
元夕对他诚心诚意道了句谢谢。
许南垣淡淡道:“我不要你说谢谢。我只想问你,你是师承哪里?枉我自认通晓天下剑谱,却着实看不出你学的是什么剑法。”
元夕:“我不想告诉你。”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奸诈小人。”她很认真道,“你对我笑是没有用的。不用白费功夫了。”
许南垣被噎了一脸,“这大晚上的,你又看见我对你笑了?”
当然看得见。我还能看见你身上沾了不少碎叶污渍,刚打过架的形容。
也不知这大半夜的,他是去做了什么亏心事。
不过元夕懒得跟他费口舌。她不想理他,背着包袱继续往前走。
“喂,可别怪我没说。我刚从山下回来,山下有不少吃人的野兽聚集。你即便要走,也等白天再走吧。”
元夕有点不敢相信,这好端端的碎玉山,又有多年根基的闻人家在此,该是灵气充沛之地,怎么会有野兽?
许南垣指了指那条还在挣扎的蟒蛇,“喏,那个就是从山下爬上来的。最近碎玉山有些异象,约摸是要有大事发生了。”
元夕不信他的话,她用轻功往前飞了一段,侧耳一听,果然有野兽的声音。
许南垣立在那儿没动。他眯眼瞧着元夕的动作,心头暗想:这么远就能听到山下的声音么?难怪之前有好几次他试图接近她时,她就跑了。今夜,大约是她陷于沉思,所以不妨吧。
夕夕垂头丧气地往回走,许南垣取笑道:“听说你急着去楚国找你的兄长,楚国刚打了胜仗,你哥哥正在家里等着你回去庆祝呢!哟,怎么又不走了?”
元夕懒得理他,只瞪了她一眼,然后往回走。
别的野兽她倒是不怕,她就怕蟒蛇……又圆又长的动物,是她的死**啊。
许南垣跟着她一起上山,见她情绪低落,也没再说什么。到了闻人家后,元夕径直走向霜冷苑,许南垣道:“再提醒你一句。那蟒蛇碰到人的皮肤,容易让皮肤起疹子。我不确定刚才是否碰到你了,但你一个女孩子,原本脸就长得丑了,实在应该防备一下。”
元夕瞧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回到霜冷苑后,元夕默默地把叶珺和邵温的信都收了回来,心头安慰自己道:只是再晚几日而已。三年都等得了,多等几日算不了什么。等野兽退了,她就立刻走。
又想起许南垣的话。
她犹豫片刻,还是去打了水来,锁了门,关了窗子,这才对着镜子取下了银色面具,露出满脸疤痕的脸。动作不停,纤细的手指解开胸口的衣襟,然后手指在锁骨处仔细地刮了几下,肌肤出出现一道裂纹。她小心地捏住那里,然后以极缓慢的速度,一点点,解下了第二层面具。
整个房间都被照亮。镜中少女的容颜颜若朝霞,双眸熠熠仿佛洒落万千星光。整个人仿佛水晶一般,晶莹透亮,纯净美好。
许南垣想,若非他服用了控制鼻息的秘药,这会儿多半要惊叹出声。
他此刻藏身在屋顶上。事实上,他虽然行事多诡诈,但过去还从未做过这等宵小偷窥之事。他只是对这个小姑娘太好奇了。好奇到他不惜动用秘药来使此事成行。
她有过人的耳力。如果他不服用这种秘药,肯定会被她发现。
而这种药,吃了之后的确不好受。试想一下,把呼吸放慢,比身体需求的速度再慢上一倍,你就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了。
许南垣再次回到秋白苑时,等候多时的手下回报道:“主子,绫紫又回来了。是冯皎一早就派人守在了夏国边境处,把她迷晕了,送回了虞国绫府。她在绫府醒来后,就往碎玉山来了。”
许南垣沉吟片刻,“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随她做什么吧,改变不了大局。”顿了顿,又道,“收拾一下,明日一早启程离开。”
此间事务已了,接下来就看曹广的了。至于那个漂亮小姑娘……他若是留下来,肯定会忍不住欺负她,瞧她天真稚嫩的模样,指不定被她骗得衣服都不剩。他还是赶紧离开,当给自己积点德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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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元夕听到丫头说秋白苑的人离开了时,莫名一阵高兴。许南垣虽然笑起来还挺好看,但当真是个令她发怵的人。她很清楚,自己虽然功夫好,但着实是个很容易受骗的,这种诡诈的人,离她越远越好。
元夕不知道,她已经被人家诈过一回了。
正当元夕策划着第二次下山时,叶珺来邀请她去灵虚台看星星。
元夕诧异,“你先前每天看星星不都是邀的邵温么?”
叶珺更诧异,“你怎么知道我每天看星星,还邀了邵温?”
元夕说错话,捂了下嘴。当然是她听到的呗。好在叶珺不准备细究这个问题。
她摇了摇元夕,讨好道:“陪我一起去嘛。今天邵温帮着闻人池去选聘礼去了。你不知道么?闻人家即将要迎娶唐国的天昕公主。”
元夕因出谷没带钱,所以一直跟着邵温和叶珺混吃混喝,自然不太好意思拒绝她这小小的要求,便点头答应了。
灵虚台是碎玉山中一个很偏僻的地方,叶珺和元夕到达时,亭子里面已经有人了。叶珺和元夕看见亭中立着的绫紫和闻人池,吓得躲进了草丛里。
“难道传闻是真的?”叶珺的声音很小,她兴奋地盯着那两个人,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形容。
“什么传闻?”元夕道。
“你不知道吗?”叶珺道,“就是闻人池和绫紫,曾经是一对……然后被虞王活生生拆散了!”
元夕惊讶于叶珺的确很善于挖八卦啊……
这个事情,她其实也听几个年长的婆子私下里说起过。但绫紫和闻人池两个人的相处实在朴实地找不到任何让人遐想的地方,所以元夕只当没听见。
现在看来,是他们两个都极擅伪装。
彼时,夜色正浓,繁星正盛。
灵虚台四周,木梨花一团一团的,仿佛雪白的云,围绕在两人周围。
闻人池没有平日的爽朗从容,冷冰冰的。绫紫倒是一惯的模样,手上不知拿了什么,细细把玩。
“你找我来,所谓何事?”
“你知道我来了碎玉山,为何装作不知?这样自欺欺人么,闻人家家主的胆量,也不过如此。”女子的声音还如初见时好听,一字一字,落在夜色里,格外清晰,“当初让我刺杀夏国世子后嫁祸给冯皎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形容。”
闻人池皱眉道:“我并没有让你这么做。”
“对。你没有开口让我做,你只是在苦于寻找合适的人选,然后故意让我知道。”她一步步走进他,语气变得温柔,仿佛情人的呓语,“可是,你知道的,只要我做得到,我都会帮你,哪怕舍下我这条命。”
闻人池闭了闭眼,一语不发。
当初颍都的密信里的确是让他选择绫紫这个绝佳的棋子,他也想过是否有更好的办法,但是……没有。
“阿池,你知道吗?”她把手里的一只紫玉簪放到闻人池面前,“这是冯皎送我离开夏国的时候给我的。后来我发现,里面有一封绝笔信。原来他一早就知道一切,知道我才是那个刺客。可他却认罪了。他因我而丢掉性命,被我害得身败名裂,背上背主谋逆的千古骂名。”
她一直记得,上次来碎玉山之前,她和冯皎告别。那是他们的最后一面。他对她说:“阿紫,世上的女人都跟你一样冷血无情吗?还是说,只有你是这样冷血无情?”
他说这话时,还是很温柔地抱着她的,语气轻缓,仿佛叹息,唇角堪堪落在了她的额角。
“他很爱你。”闻人池轻声说着,打断了她的回忆。
“那……你呢?”停在闻人池面前,双眼和他对视,“你我从小在碎玉山相伴长大,青梅竹马,情意相通,曾经互许过白首诺言。我只问你,你爱我吗?”
闻人池沉默了许久。
绫紫的笑容仿佛易碎的花,“唐国的天昕公主,阿池,她长得好看么?听说你们已经开始准备聘礼了。阿池,你终究要有别的女人了,是么?”
女子盯着僵立的男子,目光前一刻还是情人般的温软如水,下一刻就成了仇人般的狠戾如刀,“那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曾在这满园的木梨花里,互相拥有过最完美的彼此?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他死了,死在了你的手上!”(8中文网 .8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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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元夕和叶珺藏身在木梨花丛中,绫紫因为过于激动,说话声渐渐高亢,她们已经能听得非常清晰。
叶珺握了握拳,低声愤恨道:“没想到闻人池是这样的人!”
她看不到闻人池的面部表情,可元夕却能看得很清楚。闻人池的神色随着绫紫的话语越发灰白,不见血色的唇角颤抖着,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元夕感受得到,他其实非常痛苦。
只可惜,绫紫和叶珺一样,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又是这个模样。”女子冷笑道,“我过去总觉得你这样什么话都不说,只让我去慢慢发掘,这样深沉的性子,很好,但现在,却恨死你这个模样了。”
“那年虞国封了我做紫曦公主,不过是让我去夏国和亲。我当时还傻得跑来和你哭诉,后来才知道,原来此事是你一力促成。你让我去和亲,就算准了冯皎对我的宠爱和信任,可以助我顺利地在贡银上做手脚,顺利地嫁祸冯皎,顺利地挑起唐夏的战火。这么久远的算盘,阿池,你真是厉害。”
“你就是为了让我去和亲,才逼迫我拿掉那个孩子的。对不对?可怜我到现在,才知道个中原委。还骗我说什么,大夫诊出那孩子是个怪胎,不能要……呵呵。”绫紫苦笑了声。
叶珺的手又捏紧了,恨不能上去撕了闻人池的模样。元夕却很平静,她想,这只是绫紫一方的说法,她觉得闻人池一方,肯定还有一番说法。
然而闻人池至始至终没有出声。真是沉得住气啊……连元夕都替他急。
绫紫显然已经受够了他的沉默。她一把抓住他,厉声道:“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想了千百个理由为你开脱,假装这些都跟你无关!可是我已经骗不下去了!你告诉我为什么?!”
闻人池一把推开了她,大步朝外走。
“站住!”绫紫大声道,“你知道夏国冯家的独门炮火吗?”
男子脚步一顿。
“当初冯皎为了逗我开心,教我怎么用那种炮火。一枚很小的东西,却可以让整座山化作飞灰。如今,我这里就有。”她左手不知何时,握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碎玉山里别的地方,我也埋了些。”
闻人池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你疯了么?”
“对,我是疯了,是被你逼疯的。”绫紫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将发上一只紫玉簪取下来,瞬间,长发如瀑般卸下,衬得一张脸愈发美艳夺目,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她一捏,紫玉簪化作齑粉。
闻人池骤然瞳孔一缩。
“这是当初你送给我的。现在我要戴上另一支了。”她将先前在手里摩挲的紫玉簪重新插了上去,那是冯皎送她的。
这个簪子长得一模一样。元夕一度怀疑,绫紫是怎么分得清楚的。
“阿池,在你继承家主之位之前,一切都好好的。可是成为家主后,一切都变了。你为了闻人家,这样狠心伤害我,利用我……就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活该是你的棋子。是吗?”绫紫将炮火捏得紧紧,仿佛下一刻就能覆灭这个闻人家。
闻人池忙道:“阿紫,我是欠了你,但闻人家上上下下几百条人命,你何必造此杀孽。”
“杀孽?”绫紫笑道,“冯家上上下下也是几百条人命,现在都化作冤魂了。我还怕什么杀孽?”
闻人池声音带着悲悯,“阿紫,收手。这里也是你故去的母亲的家。”
“别以为我不知道,”绫紫讽刺道,“我根本不是闻人玥亲生的。到现在,你还要欺骗我吗?”
“阿紫……”
“够了!闻人池,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已经仁至义尽了。你是不是,也应该还点什么给我?”女子的声音,仿佛人在濒死前的呓语。
身后阁楼中轰然燃起的火光,终于成功撕碎闻人池的沉默。
“对,你不是姑姑亲生。你是……我父亲亲生。你知道吗?阿紫。”闻人池的脸色十分悲伤,对阁楼中已经燃起的火似乎没有一丝害怕,“我们俩,是真正的兄妹。我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后面的声音,元夕已经听不到了。因为阁楼失火,炮火很快就会炸起来,元夕和叶珺拼命往外跑,若是再慢一步,必定被炸得粉身碎骨。
砰的一声,撕裂了夜空的寂静。不多时,整座碎玉山都被笼罩在火光之中。
今夜碎玉山上有强风。木梨花开遍的碎玉山,瞬间浓烟肆虐。那些雪白的脆弱的花朵,根本经不起半点考验,很快都化作灰烬。
叶珺早就吓哭了,元夕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火苗很快把她们包围了,她们根本辨不清方向,也找不到出路,无处可跑。
这片富丽而精美的建筑群俱淹没在火海之中。木头在烈火中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无数琉璃瓦雕花梁一一坍塌,轰隆隆的仿佛能刺穿耳膜。
叶珺和元夕都被砸了好几下,两个人都已经动弹不得。
“哥哥!哥哥!你在哪儿……我要死在这儿了!”叶珺脸色青白,嘴上哭喊着。
“别吵!”元夕忽然打断她的哭声,她侧耳细听,隐隐约约中,好像听到邵温唤叶珺的声音。
她心头一喜,拖着被砸伤的腿往那个方向爬,“我们在这里!我们在这里!”
叶珺也瞬间仿佛找到了生的力量,跟着她一起喊。忽然,前面的一角火墙被轰然推开,一个人影冲进了被大火包围的院子,俊秀的脸上一半都布满了黑灰,正是邵温。
叶珺看见邵温就扑到他身上哭,邵温一把将她抗到背上,大声对元夕道:“我先把她送出去!”
元夕点点头。
可就在邵温背着叶珺踏出去的刹那,那一角出口再次被火焰堵住。
炙热的火焰将她的面具都冲了下来,露出那张满是疤痕的面具啊。元夕心想,这下不会真要烧成这个模样了吧。
邵温背着叶珺一路跑到半山腰,才把她放下,转身又回去。这次的路更不好走了,火焰冲天,浓烟呛得人根本无法呼吸。好不容易快到灵虚台时,他忽然想到什么,又回了同样起了火的霜冷苑,在浓烟肆虐中快速地在自己的卧房里翻找着,终于找到那幅画。他如获至宝,将画好好收在袖兜中,冲出了卧房。
元夕的位置在灵虚台,霜冷苑离灵虚台有些距离。两处相连的地方已经被大火占领了。就他去霜冷苑的这会儿功夫,已经绝了他再去灵虚台的路。
邵温急得满头大汗,却始终没找到救元夕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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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夕等了好久也没等到邵温回来。
眼瞧着火势越来越猛,进来救人的人大约也凶多吉少。
元夕趴在地上,呼吸有些困难。眼睛被熏得难受,她闭上眼,就看到了哥哥的脸。
“哥哥……”
手指划过腰间的轻泓,握住剑柄上挂着的粉色莲花剑穗,那是哥哥给她编织的。
轻泓的剑身发出嗡嗡的声音,元夕把剑从腰间抽出来,软剑立刻发出清冷而明亮的剑光,在火焰中愈发夺目。
元夕忽然眸光一亮,想到了脱身的办法。
哥哥说过,轻泓剑自寒冰取出,剑气遇水会变弱,而遇火则会变强。而凝碧诀中说,剑气若是足够强大,便能毁天灭地,再造乾坤。
她的凝碧诀才刚到第七重,远不到剑气杀敌的地步。姑且试试吧。
腿上受伤,站不起来,她便只是坐着,手中紧握着轻泓剑,然后最大限度地催动真气,朝面前挡住出路的火墙挥剑而去——
许南垣赶到时,迎面劈过来巨大的剑光,如雪亮的网,凌驾在火焰之上,在这片火海中异常刺目。
雪光当中忽然抛出来一个人,从高处落下,他飞身出去,将那人接到了怀里。
元夕猛的吐出一口鲜血,都喷在了许南垣的身上,顷刻晕了过去。
百年基业的闻人家,在一场大火中毁灭殆尽。昔日飞花如梦的碎玉山,自此成为一片废墟。闻人家主闻人池以及紫曦公主自此失了下落,大约同闻人家大部分人一样,都葬身火海了吧。
据说唐国的天昕公主因为闻人池的死而伤心多年,后抑郁而终,一生未嫁。又据说,唐王也为此伤心了一阵,不过很快又给闻人家再寻了个风水宝地重建家宅。
世间其他人,大约对这场大火便没什么印象了。毕竟闻人家再如何辉煌,它的毁灭又怎么比得上当时打得如火如荼的唐夏之战?
世上又有多少人知道,闻人家才是唐夏之战爆发的真正的起点。天道轮回,它也因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天下百姓大多不会把脑子浪费在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上。也就是茶余饭后,喝酒小酌时的话题罢了。谁对谁错,谁是谁非,又怎会去分辨。
话说回来,各国战争不息,或许每一场战争的背后都有着一个疮痍的故事,又何止闻人一族呢?如此看来,当初连轸说的那句,世间人都是在挣扎中过活,蝼蚁尚且偷生,的确十分贴切。
倒是冯皎。元夕一直以为他已经死了的,后来才知道,他的心腹手下拼死将他救了出来,然后冒充成他的模样,喝下了夏王赐下的毒酒。
几年后,已经成为大楚王后的元夕有幸见过冯皎一面,却已是人未老发先白,风烛残年的模样,哪里像传说中叱咤风云护得夏国一方安宁的大将军?(8中文网 .8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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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国,元都。
夜漏声尽,高大巍峨的天极殿在夜色中屹立着,仿佛沉睡着的巨兽。
一道窈窕柔美的倩影莲步款款,循着层层的白石阶走进殿宇。淡蓝色的曳地千水裙上,绣着点点樱花,外罩一层透明的轻柔薄纱,夜风吹过,樱花瓣随着轻纱轻扬。
高阔的殿宇中空空荡荡的,巨大的盘龙柱肃然矗立着,四壁上的烛火暗淡摇曳,照出中央龙榻的轮廓。
即便在睡梦中,男子的容颜也透着刀削斧刻般的深邃,找不到一丝脆弱抑或懈怠。高挺的鼻梁,削薄的双唇,线条分明的下颌骨漂亮异常,透着令人心动的性感。胸口随意盖着龙纹刺绣的玄色被褥,一只手掌放在胸口下方,骨节分明,五指匀长。
女子坐在龙榻边沿处,俯身下去,轻轻握住他的手,放进被褥中。墨发如瀑般泻下来,衬得容颜莹亮而妩媚。
他的手,很温暖很严实,指腹有薄薄的茧子。
女子竟一时不舍得松手。
“夕夕……”他在梦中低低唤了一声,手掌忽然握住了她。
封听蓝脸色微变,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却没有挣开他。
“夕夕……”男子的眉峰皱紧,不知梦到了什么,似乎陷在担心和焦急之中不能自拔。
他的手指十分用力,把她抓得生疼。她咬了唇忍受着,如何都舍不得放开他。
等了整整十年,才等到他回国。又守了三年,才守到楚军旗开得胜,凯旋归来。
人生有几个十三年?女人又有多少个十三年可以挥霍?
可是为了他,她心甘情愿选择等待。他是如神祗一般的男人,她甘愿俯首在下,终生仰望着他。
元羲猛的惊醒,睁开眼,只见高阔的殿顶上七彩的藻井花卉。
大手微微使力,推开了她。他露出几分不悦,冷声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封听蓝站起身,笼了下肩上的薄纱,“陛下,楚国的气候比不得骁国的温暖宜人,夜间寒凉,应该盖得厚些才是。”
男子的声音愈发沉冷,“天极殿何时轮到你来说话?出去。”
女子忍下心口的委屈,却忍不住眸间的盈盈泪光。
“没听见吗?”男子却没有丝毫怜香惜玉。
封听蓝福了福身子,缓缓退了出去。
寂冷空虚的殿宇,又只剩下他孤身一人。
唯有闭上眼,回味梦中的情景,才能让他有些许的欢乐。
晴空潋滟下,花影重重。那个娇俏可人的身影在前面不停的奔跑,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哥哥!”
昔日女孩儿稚嫩的唤声让他心头骤然一软,他想抱着她,抱着她好好亲一亲,可是她却不听话,不肯停下脚步。
“哥哥,来追我啊!”
她回头看他时,笑靥如花,灿若彩霞;然而他却看到,她的前方是漫天的火海,火舌肆虐,浓烟弥漫。
他不停地喊她,叫她停下,心脏紧张地几乎失去跳动!他的夕夕……他的……
他睁开眼睛,大口的呼吸着。梦中的场景那样鲜活,就像真的一样。这让他的心瞬间揪了起来。
随意披了件衣袍起身,他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信。
他很少写信。元都距青葙谷天南地北,山水遥遥,中间又需经过对楚国防备有加的唐国,信息很难联络。一个不慎,便会给青葙谷带来灾难。
为了她能平平安安的,他必须忍耐。
现在国中局势渐渐稳定,唐国正忙着和夏国周旋,无暇他顾。该是可以写信的时候了。
元羲写完了正事,便想着额外给夕夕写一封。然而白纸上落下夕夕二字之后,却再不知该如何继续。
提起的笔,又放下。
笔毫尖端的墨色缓缓落下,积成厚厚的一点。
不知不觉,已经三年过去。他的夕夕,如今是个什么样子了?
心口有无穷无尽的话语,竟不知从何处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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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个夜晚,元夕也陷在梦魇之中。
人生之苦,宿命之苦,情爱之苦。
绫紫的命运仿佛一把刀,把满目疮痍的现实劈开来,鲜血淋漓地展现在元夕的面前。
乱世之中,人命若草芥。她被当成一颗棋子,被她所爱的人利用着。她的爱情,成为了有心之人的工具,最后刺死了那个最爱她的人。
情爱之事,身不由己。她爱上了不能爱的人,却怎么都无法爱上那个她应该去爱的人。哦,不,元夕想着,最后绫紫应该是爱上了冯皎的吧?不然,为何因为对冯皎的愧疚,就选择将自己、将闻人池甚至整个闻人家族,都一一毁灭殆尽呢?
她应该是悔不当初的,然而大错已成。
或许,绫紫不过是一个缩影。这个世界里,不知有多少人爱得不得,求而不得,在权势的博弈之战中,挣扎着在缝隙里寻求一席,战战兢兢地呼吸着每一口空气。
这便是真正的人世,绝不同于青葙谷的平静美好,它是现实而残忍的。它第一次以这样赤/裸/裸的姿态,一览无余地展露在元夕的面前,让她倍受震动。
绫紫和闻人池的最后一段对话,始终在元夕的耳边回响。
冲天的火光中,绫紫的声音幽幽的,“阿池,你为什么不爱我了?”
闻人池的声音充满悲伤,“因为,你是我的亲妹妹……我们不能在一起……”
兄妹,是绝对不能在一起的……绝对不能!
为什么,她到现在才知道这个事实呢?难怪哥哥离开,再也不回来了,因为哥哥不能娶她,她不能和哥哥在一起!
“啊!”
从梦魇中惊醒,她猛的睁开眼来!
眼前是一间摆设精致而温暖的房室。千工拔步,银钩流苏,室中暖香阵阵。旁边一直守着的绿衣小丫鬟看见元夕醒了,惊喜道,“你终于醒了?”
“这是哪里?”元夕道。
那丫头笑着道:“这里是颍城。我们唐国的都城。我们公子亲自把小姐您带回来的呢!公子吩咐过了,让我们好好照顾小姐!对了!奴婢叫招云,若是小姐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招云就是。”
她转身倒了杯茶来,递给元夕,“小姐昏迷了好些日子了,您腿上的伤已经好了,但是内伤还没好,还须得好好养着。”
这丫头叽叽喳喳的,话多的让元夕插不上嘴。
她这会儿脑子还是晕的,但颍城两个字还是很快有了些概念。
颍城……在碎玉山之西北。很好,她离楚国更近一些了。
然而下一刻,她想起梦中场景,巨大的阴翳骤然笼罩上心头,连喝水的动作都停下了。
“小姐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那丫头问道。
元夕抬头道:“我问你个问题,亲兄妹,可以成亲的吗?”
那丫头笑道:“亲兄妹当然不能成亲了。”
“为什么?”
招云为难道:“这个招云就不知道了。但是大家都知道的,亲兄妹绝对不可以成亲。”
元夕低低地哦了一声,然后把水杯还给了丫头。
“你刚才说,是公子把我带来的……是哪个公子?”她沉默了片刻,又问道。
招云道:“景陵侯啊。我们公子一直亲自照顾小姐呢!奴婢从未见过我们公子对什么姑娘这样上心过。”
元夕皱皱眉,正想说什么,她猛然觉察到,自己脸上的面具没了?!
“我的面具呢?”
招云诧异:“面具?奴婢没见过什么面具啊。公子把小姐送过来时,小姐就是这个模样的。小姐长得这样好看,要面具做什么呢?”
元夕急得到处找,然而身上的衣裳早就换过了,就连轻泓剑都不见了踪影!
“你是在找这个么?”
许南垣走进屋,手里拿着元夕先前带的银色面具,脸上是一惯的似笑非笑。
他今日穿了一身蓝色常服袍子,少了几分冷清,多了几分柔和,愈发雅致如玉。
元夕立刻朝他伸手:“还给我!”
许南垣作势还给她,然后在她的手即将拿到时,又猛的收了回去,耍了夕夕一回。
元夕脸都气红了,双眸恨恨地瞪着他。
小猫脾气又来了。许南垣有点想笑,然而又不想气着她。毕竟她伤还没好呢。默了默,他把面具放到她面前,“喏,给你了!我就是瞧瞧而已,看你小气的。”
元夕又质问道:“还有一个呢?”
许南垣双手一摊,“那个面具已经坏了,我瞧着那模样恶心吧啦的,就给扔了。”
“那是我的东西!你怎么能扔掉呢?”她质问道。
许南垣很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道:“那东西是谁给的?你戴着不嫌累么?这么漂亮的脸,为什么要整成那副鬼样子?莫非就是故意要把对你有想法的人吓跑?让你一辈子嫁不出去不成?这人可真够缺德的。”
元夕:“你才缺德呢。”哥哥才不缺德。
许南垣笑出声,“好,我缺德。我缺德地大半夜跑回去火海里把你救出来,又想方设法地给你找名医,还千里迢迢地把你带回唐国最繁华的颍都来医治。如果这就是你认为的缺德的话,那我认了。”
元夕安静了会儿。她觉得自己不应该跟他吵。她越骂他,他每次都笑得更开心,简直不能理解。
自从出了谷,她就遇到各种不能理解的人和事。她正在慢慢习惯。
许南垣见她沉默,便又坐在她床沿上,“怎么,在想怎么感激我么?那大可不必。你只需别总把我当坏人就好。”
元夕低声道:“你本来就是坏人。”
许南垣的手指轻轻捏住她的下巴,然后抬起来,定睛看着她,双眸含笑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元夕一把推开他的手,“没想要感激你。本来就是我自己逃出火海的。”
许南垣心情极好的样子,并没有跟她计较,被推开的手反过去给她盖被子,瞧了瞧她有些苍白的小脸,道:“你这强行催动全身内力,是极其危险的事情。这次幸好大难不死。以后可再不能用了。你瞧瞧,我这不是去救你了么?不过话说回来,你的功夫的确不错。我很少见过你这样年纪的人却能催发出那样强大的剑气的人。好好打磨,日后必成大器。”
元夕瞥他一眼,“跟你没关系。我不用你关心。”她现在心情很不好,不想跟坏人说话。(8中文网 .8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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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南垣叹口气,伸手欲去碰她的脸,被她偏头躲开了。
他站起身,脸上的笑意浅了一些,道:“你心心念念的哥哥若是真疼爱你,又怎么会忍心让你这样独身一人在外闯荡?太危险了。尤其,你还长了这样一张脸,有这样一身好功夫。”
顿了顿,他大约怕元夕听不懂,又补充道:“不管是人还是物,只要是有价值的宝贝,没有哪个国家不争相抢夺的。你这样单纯的性子,行走在大街上,活像一枚行走的银锭子。”
“你才是银锭子呢。”
许南垣笑了笑,摇摇头,“孩子气。”
元夕抿了抿唇,脆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我不是戴了面具了么,是你给我扯下来的。而且还有我的剑呢?你把我的剑放哪儿去了?”
许南垣笑得很得意,“那东西收缴了。你在这里养伤,用不着。”
元夕一愣,怒道:“那是我的剑!”
许南垣:“已经被我捡了,现在是我的。”
轻泓是元夕最不能丢的东西,那是哥哥送给她的,承载了无数她和哥哥小时候的记忆。
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啊!
元夕气得把枕头朝他身上扔,大吼一声,“你还给我!还给我!”
许南垣被她这脾气吓了一跳,他还没得及回答,小姑娘就眼泪都哭出来了,嘴上一直重复着“还给我……呜呜呜呜……轻泓剑……呜呜呜……”
景陵侯表示……他投降。
他转身出去吩咐外面的人把轻泓剑取过来,然后反身回来安慰道:“好了好了,已经让人去取了。”
他碰哪儿,她就避开哪儿,就跟被惹毛了的熊孩子一样。
直到轻泓剑放到她面前时,她才擦了擦眼泪不哭了,小小的鼻头红红的,肩膀一抽一抽的。
元夕摸了摸那只剑穗,如同宝贝一般把剑捧着,细细摩挲,一边摸,一边又开始掉眼泪。
好想哥哥了……哥哥在哪里啊……
走了这么久,还没有见到哥哥……
这次她只是流眼泪,却没有哭出声。泪水大滴大滴地掉落在锦被上、剑鞘上,这个模样,更让人心疼。
许南垣无奈了,“不就一把剑嘛,这都还给你了,你还哭什么?”
元夕低声道:“这是哥哥送给我的。”
许南垣调笑道:“哥哥送给你的,就这么宝贝?那你爹送的呢,你娘送的呢?”
元夕不想跟他多说,沉默片刻,又抬头对他道:“许南垣,我的东西,你不许碰!特别是这把剑!”顿了顿,又红着眼睛,声音糯糯地补充道:“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才没有孩子气……我是很认真的。”
许南垣摸了下鼻子,第一次听人这么威胁他。“知道了,小丫头!还挺威风!”
元夕靠在床头,又开始陷入沉默。
许南垣深觉这丫头的性子真是奇了。孩子气就孩子气吧,偏偏对他戒心这么重,他任何试探性的话语,在她这里都只是吃瘪而已。他从她口中得不到任何重要的信息。
元这个姓,在东昭并不多见,也只有楚国有这个姓,包括楚王,便是姓元,楚都也因此取名为元都。她要去楚国找哥哥,兄妹二人无疑是楚国人。
楚国……于许南垣来说,无疑是个棘手的话题。
特别是宋梁溃败后,楚国国土大增,国威大盛,已经隐隐有超越唐国成为东昭第一大国之势。
为什么她偏偏要是楚国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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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南垣作为唐王身边最重要的智囊,当然是很忙的,很快就有下人来报说唐王有急事宣他进宫。
他走后,那个叫招云的小婢便又进了屋,陪她说话。
“奴婢当真从未见过我们公子对别的女子这样低声下气过。”招云高兴道,“小姐真是好福气。”
元夕懒得跟她说话,躺进被子里小憩。轻泓一直被她抱在怀里,陪着她入睡。
这日傍晚,许南垣从王宫中回来,听说她中午用了些小青菜米粥,如今精神尚好,便忍不住过去瞧她。
元夕因先前一直都在蹭别人家的饭,如今只是换个地方蹭而已,所以想通了也十分坦然。只是心里一想起哥哥,便忍不住一阵抽痛。
招云为了逗她开心,便搬了个梨木小凳子坐在床边给她讲故事。开始给她讲了个小姑娘都爱听的唐国民间小寓言,不料元夕听得快睡着。她想了想,便给她讲起了唐夏之战的现况,元夕果然很挺感兴趣。
唐夏之战的结果并不难预料。虞夏联盟名存实亡,虞国内部就是否派援兵一事还在激烈争论。夏国失了冯皎这员猛将,自是节节败退。十万唐军长驱直入,据说夏国已经连续丢失东北九城。料想唐军兵临夏国王都,已是指日可待。
“我们曹将军向来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再加上我们公子在后头出谋划策。想来夏国投降的日子不远了。”招云自豪道。
元夕唔了一声,淡淡道:“这都是你们家公子算无遗漏的结果。一早就料到的了。”
招云诧异:“小姐的意思是?”
元夕睡了一觉,精神好了些,安稳地靠在床头上,条条分析道:“据我所知,你们唐国和夏国早在十几年前就开始打仗,这十几年来,夏国年年向你们进贡巨额银两,国家本就空的厉害;这次又加上世子被杀,将军谋逆,可谓雪上加霜。偏偏这时候他们还脑子发热地做出了胆敢侮辱你们唐王的事情,引得你们对他们宣战。这一切,你不觉得太过巧合吗?”
招云不解。
元夕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这会儿有点无奈,坐正了身子,又解释道:“打个比方,你如果想要吃一个藕粉丸子,但是那个丸子特别硬,特别难咬。那你要怎么办呢?”
“藕粉丸子?”招云明显跟不上元夕的思路。
元夕只好自说自话,“你就只能把丸子再去蒸一蒸,煮一煮对不对?首先加点水,再加点火,让丸子难受煎熬一阵,变得酥软了,再一口吃下去。夏国就是那个丸子。”
招云云里雾里。
外头传来噗嗤一声笑。
许南垣对她鬼斧神工的比喻实在忍俊不禁,笑道:“你很喜欢吃藕粉丸子吧?”
元夕看见他,又开始没好气了。转过头去不愿意说话。
“传话下去,今晚晚饭记得给小姐做藕粉丸子。”
招云应了下来,福了福身,出门去了,顺便还把门关上了。
许南垣就坐在床沿,玉骨扇摇啊摇的,很有几分风度翩翩。当然,在元夕看来,就是自恋而已。
“你来说说,我是如何加水,又是如何烧火的?”
元夕不理他。他收起扇子,然后把她的下巴轻佻地挑起来,“愈发放肆了。我问你话呢。”
她故技重施,欲伸手推开他的扇子。许南垣一早料到她会这样,出其不意地按住了她的双手,一只手就把她双臂制住。
“你干嘛?”她怒目瞪他。
他却觉得一股幽香扑鼻。他心头一动,低头亲了下她的额角。然后附在她耳畔,低声道:“就不能好好说话么?非要跟我倔,是在逼我用强?”
除了哥哥之外,从来没有别的男人对她这样过。她的脸迅速红了,愈发恼怒,却也只能红着眼睛瞪他。
沉默片刻,许南垣放开了她。
元夕立刻缩到床角上去,“你,坐到椅子上去!”
许南垣笑了一下,当真按照她说的做了。
元夕这才道:“在碎玉山时,我就知道了。刺杀夏国世子的是绫紫,是闻人池让她这样做的,并且把罪证都放到冯府,嫁祸给冯皎。我知道今年押解贡银的就是冯皎,想必贡银一事也是如法炮制。闻人池应该是听从你的命令行事的吧?尽管你们俩在一起像断袖,但我知道,闻人家上任家主曾经得罪过唐王,颍都是有打压闻人家族的打算的。闻人池作为现在的家主,为了家族的长盛不衰,自然要听你的话。”
许南垣眯了眯眼,“你竟然连闻人家上任家主得罪过唐王的事情都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元夕道:“是你非要我说的。现在说了你又要怪我知道的太多了。这是什么道理?”
许南垣又被噎了一下,又道:“断袖又是什么?我什么时候断袖了?”
元夕缩了缩头,“我只是说‘像’断袖而已。”
男子哼了一声,“继续说。”
“所以呢,冯皎蒙受不白之冤,入狱赐死,是你一步很重要的棋。夏*事大半靠冯家军,除了训练有素的士兵之外,还有许多不外传的火炮弹药之类的武器。可以说冯皎一死,夏国便成了一块砧板上的肉,再无挣扎的可能。”元夕指了指桌上的茶水。
许南垣不解其意。
“渴了。”小姑娘脆声道。
许南垣无奈地摇摇头,起身给她递了杯茶。她喝过一口之后,又道:“我记得三年前,颍都就曾经因为贡银一事对夏国发难,但是夏国隐忍,你们没法子挑事儿,所以无疾而终。这十三年后也是,你们不过是找个打仗的借口而已,还要装作委屈的模样。但你们知道,以夏王那个性子,这次是决计不会隐忍了的,便是死,也要和你们斗个痛快。”
许南垣道:“不错。我唐国欲拓展疆土,必须先从夏国开始。无奈夏王一代比一代没用,却一代比一代更有骨气,无法用和平招降的上上策,便只好用最小的兵力和时间来解决掉他们。如何投入最小,才是关键所在。”
小姑娘又道:“还有虞国那一摊子事儿,也和你脱不了关系。夏虞两国的联姻一直很失败,四年前,天子派了你去见证了虞王的更替,如今这一位虞王想必和你交情匪浅,他又如何会同意援夏抗唐?所以,夏国这次,只会是摧枯拉朽般的溃败。”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不过败得也值。不然还要受你们长久的骚扰,不得安宁。不如早死早超生。啧啧。”
许南垣听她说了这么久,心头愈发惊叹。
元夕看了他一眼,“你这是什么目光?想杀人灭口么?”
许南垣笑道:“哪里舍得。我只是奇怪,你才多大,连十三年前的事情都知道?”
元夕只喝水,不说话。
她当然不会告诉他,这都是哥哥给她讲故事的时候提到的。
许南垣有点小郁闷。一直以来,他以为当世之中很少有人会看透他全部的谋划。没想到,就这么个十五六的天真的小丫头,就都看穿了。(8中文网 .8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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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碎玉山之后,元夕便失去了邵温和叶珺的消息。许南垣特意派人去打听了下,告诉她说,叶珺已经回了原乡,邵温也回了蔡国。元夕这才放心了。虽和他们交情不深,但毕竟也蹭了这么久的饭,生死总要关心一下的。
话说那场大火死了那么多人,他们三个当真福大命大。
随着伤势渐好,夕夕想要离开颍都的心情也越来越强烈。然而她知道,许南垣既然救了她来,自然不可能轻易放她走。那么只能有一条路,就是她做过不止一次的,偷偷逃走了。
哥哥……当一个人在心头回转过无数次时,变成了某种精神的信念。过去她一味奔赴楚国,只为了能和哥哥成亲。现在,她已经不晓得还能不能和哥哥成亲了……
她想,即便不能和哥哥成亲,她也要永远和哥哥在一起。哥哥是她从小到大的信仰,是她今生永恒不变的图腾,她会一生追随着他。
许南垣知道她通晓国事后,便时常来和她聊天,对她一点儿也不避讳。元夕有时候想,如果他知道自己是楚王的妹妹,会不会气死。
其实靠近了才知道,这位景陵侯也不光是诡诈,还是个挺有情调的人。弹琴作画下棋什么的,一样不落,平常除了去王宫之外,偶尔还会去逛逛戏院青楼。
听招云说,颍城是东昭最繁华的城池之一,只有楚国的元城能与之媲美。夕夕追问她,元城是不是楚王宫所在的地方,招云点头称是,于是后头招云说的话她大半都在走神,只听到了最后一句,颍城的夜市是天下一绝。
元夕忽然计上心来。
这日,她跟许南垣说想去逛夜市。许南垣只道小姑娘好奇心重,自然一口答应。结果晚上在市集中,夕夕以如厕为由,偷偷翻墙,从另一个方向跑了。
许南垣等了许久,不见人出来,知道她是设计逃走后,脸色沉得厉害,当即亲自追了上去。
元夕独身跑到一条小巷子里,很快就看见巷子前面的街道有士兵在搜人。
这速度也太快了吧。元夕有点懵,这往前也不行,往后也不行。正不知如何是好是,旁边一个边门忽然打开了,有一个人将她拉了出去。
“啊!”
“别怕,是我!”连轸及时捂住她的嘴,然后带着她迅速躲到暗处的一堆草筐当中。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元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连轸?!”
“是我。”月色下,连轸一身黑色衣衫,面容透着几分倦意,但双眸炯炯有神,显然也是因为找到了夕夕而高兴。
“你不用待在谷里了么?”
“傻丫头,”连轸敲了她一下,“我待在谷里是为了守着你。你人都跑了,我还守什么劳什子?”
“那……那你不会是来捉我回去的吧?”
连轸摇头,“不回去。我带你一起去元城。”
夕夕笑起来,出谷以来,第一次笑得这么甜。她扑到连轸怀里,“太好了!马上就能见到哥哥了!”
连轸把她挖出来,“这里离元城还远着呢!高兴太早。咱们还得先把许南垣给甩开。”
话落,外头就有搜查的声音。两个人都屏息凝神。待听到他们在想办法踢开那小门时,连轸轻轻推开草筐,然后拉着夕夕一起,纵身越上另一边围墙,朝夜色深处纵身飞去。
连轸没想到,许南垣竟然为了夕夕,这么迅速地进行了全城戒严。
夜市上的百姓都被驱逐干净,街上到处都是搜查的士兵,城门紧闭。两人只好先暂避在一处废弃的院子里。
借着月色,连轸仔细打量了一番夕夕,然后摇头道:“瘦了这么一大圈。看来这回见到主子,一顿板子是吃定了。”
夕夕摸了摸自己的脸,相比在青葙谷,这脸上的肉是少了些。
“膝盖受了伤?还受了内伤?”他又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夕夕惊奇道。
“我在许家潜伏了好几日,都没能接近到你。”许南垣把她看得很严。
连轸说着,又叹口气,“真不知放你出谷是对是错。”
“明明是我自己逃出谷的。哥哥不会怪罪到你的头上。”夕夕道。
连轸点点头,“也对。反正主子也舍不得罚你,不管犯的什么错,你都给我好好担着吧。”
两个人絮絮叨叨一整夜,天擦亮时,连轸带着元夕轻手轻脚摸出门。街巷一片静寂,许南垣大约已经撤兵了。
两人稍稍放了心,结果刚转到通向城门的一条主街,就看见许南垣带着两队侍卫立在当街处,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声音。许南垣正看着二人,脸色泛着微微的青白色,却难掩一脸煞气。
连轸被当头一棒。转头对元夕道:“你不是应该能提前听到的么?”
元夕也困惑地摇摇头,“大约……大约是一夜没睡,听力受了影响?”
当然,他们不知道,许南垣他们是服用了秘药的。
这会儿许南垣立刻服下了解药,咳了好几声,脸色迅速好转,“早知道你们会走这里。果然守株待兔是正确的。”他又看了眼元夕,“小白眼儿狼,养了你这么多日,你就要逃跑?想的未免太容易了。”
元夕皱眉,“我跟你原本没什么关系。你对我有恩,我会记着的。但我实在想早些去楚国……”
“他就是你哥哥?”许南垣道。
连轸拱手道:“久闻景陵侯气度卓然,颇有君子之风。舍妹这几日的叨扰,元某来日必重谢,只是此时我母亲罹患重病,只盼着临死前能再见妹妹一面……”
元夕在心中拍手叫好——真能编啊。
许南垣听后,却笑了,反而拱手朝连轸作了揖。
“既然如此,倒是我未曾远迎元兄了。夕夕,你何必要这样离开?说清了缘由,我送你去楚国又何妨?”
一句夕夕,叫得小姑娘头皮发麻——他们啥时候这么熟了?
许南垣上前一步,又道:“实不相瞒,我对夕夕十分喜欢,早有求娶之心。我在唐国也算有些钱财地位,日后也绝不会亏待夕夕,会一生一世爱护她。不知道元兄意下如何?”
连轸一时哑然。他以为许南垣如此紧追不舍,多半是因为尚光灵玺。没想到……
诚然,夕夕的确长得好看。然而对于许南垣这样的人,一张漂亮的脸又算得了什么?
元夕声音响亮又娇脆:“你说什么呢?我才不会嫁给你。”
许南垣笑道:“夕夕还小,不懂事。但想必元兄应该晓得。并非我许某人自夸,如今放眼东昭各国,有几个人能比我更有信心地说一句,我能让自己喜欢的人幸福呢?”
这句话,着实很令人感动。连轸觉得他都快被感动了。
然而大多数有点呆萌幼稚的元夕,总能在恰当的时机表现出异常的沉稳和理智。
“你说得好听。可是我知道,你是个不懂真情的人。”
这样的盖棺定论着实有点让人不能接受。
元夕继续道:“你总是善于利用感情来成就计谋。闻人池的感情,绫紫的感情,甚至冯皎的感情,都是你能利用的对象。我还知道,如今他们这样的结局,你不会有丝毫愧疚。你说,像你这样的人,如何懂得真情的可贵?”
许南垣脸上的笑意散尽了,他盯着元夕,半晌,“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自己的感情,我只会珍视,绝不会利用。你说我自私也好,卑鄙也好。这是事实。”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低声下气。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惊讶。
连轸心想,这可是个大麻烦了……
“景陵侯的心意,我已经知道了。只是嫁娶之事岂非儿戏,相信景陵侯的婚事也并非您一人可以定论。现下我母亲病势危急,我们须先行上路了。”连轸只好继续编,只要现在能脱困就好,以后的事情就交给主子自己吧!
连轸牵着元夕,直接朝前走过去。许南垣沉默不语,然而当他们经过时,他忽然伸手挡住了去路。
“这走了,恐怕就再也找不到了吧?”他语间仍然有笑意,然而下一刻,他猛然拔了旁边一个士兵的佩刀,朝连轸攻了上去,如猛虎一般。
“你根本就不是她的哥哥!”
夕夕曾说,轻泓剑是她哥哥给送的。能送出轻泓剑这样绝世神兵的人,所佩兵器又怎么会是寻常刀剑?再者,若真是母亲病危,作为儿子,不可能撇下母亲,千里迢迢来颍城找妹妹。这与理不合。
连轸的身形翻转如灵蛇,躲避着他的攻势,大退几步后,亦拔出刀,与许南垣缠斗起来。
元夕见此,二话不说,抽出了轻泓,和连轸一起打许南垣。许南垣后头那些侍卫也都纷纷参战,一时间刀兵声四起。
原本许南垣是站上风的,然而因为元夕的存在,他妥妥成了下风。他哪里会对她下手,不止如此,那些士兵也不敢伤她。故此,他们二人倒是越打越威风。
在不小心削了几根元夕的头发后,许南垣终于停了手,“夕夕,我放你走,但是我必须派个人陪你一起走。”
“不需要。”元夕道。
“好,那你别走了。”许南垣冷冷道,“在颍城我若想杀一个人,根本易如反掌。”他说的是连轸。
元夕也知道,方才是他们手下留情了。这会儿只好看了连轸一眼。
连轸点了点头。元夕便点头答应了许南垣。
许南垣这次终归失了策。虽然他派出的是武艺高强的心腹之臣。然而即便再强,一旦踏上楚国的领土,连轸便可轻易解决他。说到底,是许南垣完全没料到,元夕的哥哥在楚国有如此的权势。
穿过唐国数十城,再横渡洺水,尔后翻过鸿鹄山,纵马快行数日,当元夕终于踏上了楚国的领土时,夏天已经过去大半。
有连轸在,这趟旅程无疑事半功倍。其一是因为连轸对路线十分熟悉,其二是连轸身上总有用不完的银子……
关于银子这个事情,元夕曾经表示过疑问。
“我出谷时没带银子,后来只能跟着邵温和叶珺蹭吃蹭喝。其实我跟他们也不怎么熟,这么做总觉得不好。但我当时也没办法。现在我跟着你,这一路都是好吃好住的,你是怎么做到身上的银子花不完的?”
连轸道:“银子算什么?你只要在见到主子之前,给我赶紧长胖些就好了。”
元夕道:“这我可控制不了。”顿了顿,又道:“哎,你放心啦,都说了罪责我来担。若是哥哥要罚你,我第一个给你求情!”
连轸很不放心。这离元城越近,元夕是越兴奋了,可他却越担心了。首先放她出谷一事,他至今都不敢上报。然后这丫头前面跟着祈栎侯府的人瞎折腾,还在碎玉山遇了险,最后还被许南垣给扣了。啧啧,这一桩桩,一件件,任意一条在主子看来,都可以把他这个不称职的手下给剥皮了。
他也不寄希望于能瞒过主子。思来想去,还是去元城躺平认宰吧。
元夕的确是很兴奋,她觉得自己的心都快飞起来了!随着离元城越来越近,她每夜都激动地睡不着觉。
“连轸,你有没有跟哥哥说我来了啊?”
“连轸,元城还有多远啊?哥哥现在是在元城吧?”
“连轸,哥哥会不会很忙,没有空见我啊?啊,不对,都过去三年了,哥哥会不会不认识我了?”
“连轸……”
连轸表示,他需要一个棉塞,可以塞住耳朵的那种。
******
元夕在脑海中构想过无数次和哥哥重逢的场景,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一种。
八月末,值君王祭天之礼,元都人潮涌动,无数士兵守在街头巷尾。百姓夹道跪拜,迎接君王的巡视。
元城不愧是东昭名都,街道宽广,楼台重重,店铺鳞次栉比,人也格外的多。以至于元夕刚进城不久,就被人群挤得动弹不得。
连轸一边开路,一边还得护着元夕,也是满身大汗。
“夕夕,今日有祭祀典礼,陛下的銮舆会绕城一周,再去朝日坛行祭祀礼,只怕不到夜里也闲不下来。”
元夕有点懵:“陛下,就是哥哥么?”
连轸点点头,发现后面有个人在一个劲儿挤夕夕。
连轸一把推开他,怒道:“挤什么挤!”
那人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就是离得咱们陛下近一些,沾沾龙气。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就想站得前面一点。我……我不挤就是了。站这儿也一样。”
“你想靠的近,别人也想靠的近啊!”旁边一个中年妇人搭腔道,“这位大兄弟你可别挤了,大家都让着些,让陛下瞧瞧咱们元城的老百姓都是和和气气互帮互助的。”
“你说的是。”那人挠挠乱蓬蓬的头发,笑得极憨厚。
连轸听在耳里,心中难免感叹。百姓对陛下的敬意和仰慕,溢于言表,可见除了破除宋梁联军之外,陛下这几年还做了许多事情。元都瞧着,也比过去更加物阜民丰。
他们身处的是元都的主街道,已经有士兵拉开了长长的人墙,留出中间的街道。
很快,夕夕便从嘈杂不止的百姓谈论欢呼声中,辨别出了车轮的辘辘声。随着车驾的渐渐靠近,百姓们也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注视着从远处逐渐行来的君王仪仗,浩浩荡荡的队列,整齐而肃穆。
高阔宽广的舆车顶头镶嵌着斗大的金珠,四角亦飞舞着金龙,四周垂下玄色的帘子,上面画着凤舞龙腾,前方的帘子朝两边拉开,座中人一身玄色冕服,广袖如流水般倾泄,头上坠下的冕旒微微摇晃着,掩下君王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露出完美的下颌线条,明朗漂亮,却又坚毅如刀削。
夕夕小小的身影立在茫茫的人群之中,她完全无法控制自己,呆呆盯着他看。
所以,当全部的人都俯跪下来高喊万岁时,只有夕夕是站着的。
连轸拉了下她的袖子。她现在太引人注意了。那边已经有士兵朝她看过来了。
尽管夕夕是不用担心被处罚什么的,但祭祀天地是极为重要的仪式,最好还是不要横生枝节。他敢打赌,若是主子这会儿看见夕夕,约摸今天的祭祀就要临时取消了。
元夕像是做梦一样,眼睁睁看着哥哥从自己的眼前走过去。她好想高喊一声哥哥,但是喉咙仿佛被扼住了一样,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这样的哥哥,跟过去那个哥哥,差异太大。
眼前这个哥哥,被万民敬仰,被供奉在高座之上。他仿佛是一尊神,无所不能,恩泽四海,目中深邃不见底,外人看不透一丝心思。
然而,除了气势过强之外,还是这么好看……夕夕对他的脸太熟悉了,尽管气场跟青葙谷时完全不一样,她也不会怀疑,他就是她的哥哥,那个将她从小养大的哥哥。
很快,元羲的舆车穿过了夕夕所在的地方,朝前走了。
夕夕猛然惊醒过来,然后提着裙子,也想往前面走。
有不少百姓都在跟着车舆,高喊着“陛下万岁”,夕夕跟着他们一起跑,嘴里喊得却是“哥哥”。
连轸差点被她吓死,急得去追她。但她跟不要命似的,一直往前挤,放在那座舆车上的视线都没有移开过,脚下被绊倒了,也不知道疼,便立刻爬起来继续跑。
哥哥,夕夕来了!哥哥……等等我!
幸好现在人多,声音杂乱,她的声音淹没在一片嘈杂中,也并不算明显。
这样的追,元羲自然是听不到的。倒是跟在元羲后面的舆车上,封听蓝捕捉到了这个声音。
她今日是代替她的兄长封濂来参加祭祀的。按照楚国的惯例,她应该是和元羲同乘一车的,表君臣相好之意。然而元羲宁愿违背祖制,也不愿意和她同车。
看着脚下伏拜的万民,她觉得,自己虽然坐在车上,可却跟那些百姓一样,只能在他身后跪拜仰慕,手捧着最炽热的心,献给睥睨天下的君主。
她循声而望,很快看到在人群中穿行的那个小小的身影,那么不顾一切,那么全力以赴。她唇角骤然扯出几分讽刺的笑意。这个姑娘,很像她。然而,她都追求不到的人,这种凡夫俗子又怎配痴心妄想!
夕夕一路追着,也不知跑了多久,喉咙都喊哑了,但根本一点用都没有。
最后,浩浩荡荡的队伍进了朝日坛,持枪的士兵将如潮的百姓挡住,哥哥的身影便消失在殿门中。
“哥哥!”
她最后喊了一声,眼泪忽然迸涌而出。
“哥哥……哥哥没看见我!”她转头朝一直跟在后面的连轸扑过去,哭得好不伤心,“呜呜呜呜……哥哥没看见我……哥哥又走了……不见了……呜呜呜……”
连轸头一次觉得,没有提前告诉陛下夕夕来了元都,是不是个错误。
“人太多了,他听不到你的声音。”连轸连忙安慰道,“若是听到了,看你这个样子,肯定心疼死了。”
“真的吗?”她抬头,满脸都是泪水,很快又扑到他身上继续哭,“可是他没看到我……呜呜呜……”
这一哭,天崩地裂,水漫金山。也不知哭了多久,一双漂亮的眼睛已经肿得不能看了才勉强止住。
太阳已经快落山了,朝日坛外头围着的百姓早就散尽了,但是夕夕怎么都不肯走,她要等到哥哥出来。
连轸一边用湿帕子给她敷眼睛,一边道:“你傻不傻,没看见别人家都走光了么。朝日坛本就是连着王宫的,陛下祭祀完了就直接回宫了,你还等什么劲儿?”
夕夕仿佛当头一棒,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要出来了。
连轸忙道:“好了傻丫头,我已经让人递了消息进去了,很快就会有人来接你进宫的。”他摸了摸她的发顶,“以你的身份,犯得着跟普通老百姓一样,为了见陛下一面而跟着车子跑么?以后还不让你看个够。瞧瞧,这肉没长起来,膝盖又磕破了。”
他叹口气,已经在想明天的太阳他还能不能见到了。
夕夕被他的语气逗笑了,胡乱擦了下眼睛,“接我的人什么时候来呀?”
话音刚落,耳边就传来军靴囔囔的声音。
连轸抬头,看见一队侍卫正列队朝这么跑过来,脚步十分整齐。待看见带队的人时,他眸中泛出笑意,大步朝他走去。
“高大人!”
高渐亦大步迎上去,脸带笑容,如同看见多年的老兄弟一般。
高渐如今位列楚国大司马,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然而他对这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带着银色面具的白衣小姑娘丝毫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朝她行了礼。
夕夕不知道他是谁,便没推辞地深受了。
连轸正欲和夕夕说一下他的身份,高渐摆摆手阻止他,然后笑容满面地道:“小姐今日还未用膳吧?不如我先带你去尝尝元都的风味佳肴,如何?”
夕夕摇头,“不要。我不饿。”
高渐沉吟片刻,又解释道:“按照惯例,陛下祭祀之后还需同朝臣商决国事。只怕要到夜里才能见小姐……”
“没关系。我等他。”小姑娘坚定道。
高渐没办法,只好依她所言,一路把人送进楚王宫。
高渐和连轸心照不宣,现在是谁都不敢去当先禀告陛下这件事。谁去禀告都会死得很惨。可是拖着不禀告,又会死得更惨。
高渐作为元羲的心腹,对青葙谷之事还是有不少了解的。陛下若是知道小姑娘哭了一天,肯定会责罚他们这些知情不报的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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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朝日坛后,元羲便觉有些头疼,大约是夜里没睡好的缘故。
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总是梦到夕夕。而且每次梦到,都是她处在危险之地。火海中、悬崖边、还有刀光剑影的笼罩下。
尽管疲惫,他也没有懈怠于国事。直到月初升,众臣才散去。
张解端了杯茶呈上,一边回禀道:“陛下,连轸大人求见。”
元羲喝茶的动作一僵,“你说什么?”
“常驻骁国的连轸大人今日进宫了。”张解重复道。他不像高渐和连轸,他是不了解元夕的。这会儿只是据实以报,“听说,连大人带着一位小姑娘一起回来的,那位小姑娘……”
元羲猛的站起身,茶水洒在身上而不自知。
张解不解陛下的激动,原想辩解点什么,然而楚王陛下已经大步走远了。
于是,可怜的张解顺利地把连轸和高渐不敢回的话给回了。
天极殿一如既往的空旷宽广,泛着森森凉意。夕夕站在里面,抬起头,甚至看不到殿顶。
她走了一会儿,还没走到中央那间龙榻,就觉得走累了。身上衣衫单薄,她便坐下来,手臂环住双膝。
终于……终于到了哥哥所在的地方了……
不过,这么冷的地方,哥哥是怎么睡得着的哦……
当元羲卷着一阵夜风大步进殿时,只能看到空旷的殿宇当中,安安静静坐着一个小不点儿。那么渺小娇弱的小人儿,却仿佛太阳,照亮了整座殿宇的黑暗和寂寞。
他的脚步不由得变慢了,一步步地靠近,好怕,好怕这是一场梦,若是太用力,会不会把美梦惊飞?
小人儿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雪白的裙,墨黑的长发,单薄而柔软的身影,在摇曳的孤灯下,娇弱又楚楚可怜。
他的脚步停在她面前,激荡的胸口让他的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夕夕……”
夕夕迷迷糊糊的,快要等睡着了。这会儿睁开肿胀酸涩的眼睛,抬头一瞧。
还没看清来人的脸,她已经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整个儿抱了起来,然后狠狠地、狠狠地摁进了一个坚硬的怀抱里。
“夕夕……夕夕……”真的是她……男人喉间的唤声模糊不清,竟似带着难以抑制的嘶哑和哽咽。
“哥哥?”夕夕这会儿彻底清醒了。腰背上的男人的手臂如铁钳一般箍着她,那么用力,仿佛要把她镶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她被弄得喘不气儿来了,身子生疼的,但却伸出手,也缓缓地抱住他。他的背已经变得宽阔结实,她伸出双臂都没能围住。
下一刻,她感到脖子上有水渍落下。冰冰凉凉的。
“哥哥……”她心头一跳,小手推啊推的,结果被男人抱得更紧了。
“别动,宝贝……”
清新、纯净、清澈、甜软、娇柔……久违了的感觉啊,他几乎要溺死其中。
他的夕夕,他的宝贝。似乎……比以前更娇软了。
他微微放开她,一把扯下她脸上的银色面具,两个人的鼻息相距不过薄薄一张纸的距离。他的视线滚烫的、专注地落在她的脸上,目光仿佛情人间最炽热最胶着的吻,一寸寸,将她细细吻遍。
夕夕这才有机会看到三年后的哥哥的脸。又大又亮的眼睛盯着眼前的俊颜瞧,一眨都不眨。
真的……真的是哥哥!
脱去面具的少女脸庞仿若天边最艳丽的朝霞,纯净晶亮的双眸泛着满满的泪水,红嫩若花瓣的唇儿却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绝美的笑。
这是哥哥……这是她想了好多年,想的要快死了的哥哥啊……
熟悉的泛着月华清辉的眉眼,如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男子,唔,似乎比以前更好看了。过去只是俊,现在,轮廓愈发坚毅,线条愈发明朗,俊眼修眉中蕴着成熟而沉敛的气质,那是一种男性性感的引力。
她不禁伸出手,轻轻抚上男子的脸颊。
元羲自动贴上她柔软而微凉的小手,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看着她和过去相比的每一分娇媚的成长、每一分蜕变出的美丽。
他的夕夕,已经长成这个模样了……该死的,让他痴迷到舍不得移开眼睛的模样。
大掌捧住她的俏脸,他的呼吸有些急促,
他们都像久违了水的鱼儿,饥渴得快要死掉了,然后,终于得到了一泓清泉。
是的,元羲这一刻觉得,他这几年大约过得都是行尸走肉的生活吧?这一刻,在触到她清澈的眸光的这一刻,他才觉得自己是真正活着的。
这三年,是少女变化最大的三年。她的脸,已经到了艳丽夺目,勾人魂魄的地步。然而一双眼睛,如记忆中的清澈和干净,不染一丝尘埃,仿佛冬日里最纯白最干净的雪。她的这种纯净和明澈,几乎能要了他的命。
他颤抖着迫不及待地吻上去,吻住她漂亮到极点也干净到极点的眼睛。心中压抑的一头雄狮仿佛就此释放出来,带着席卷一切的疯狂,将他整个人占据。
“哥哥……”夕夕被他箍住强吻,小手下意识地想推拒,可很快又停了下来。她心头亦同样激荡不已。虽然被他吻得很疼,抱得也很疼,但她不在乎。她也想要哥哥,很想很想。
柔软的小姑娘,心甘情愿溺在他肆虐的吻中,这更加助长了他胸口膨胀的火焰。
从眼睛往下,一点点,一寸寸,都没有放过。他**她的双唇噬咬着,双眸带着几分癫狂的赤红,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大约只有她,才能真正了解他的心情。她温柔地,依赖地看着他,小小地回应他,一双手臂吃力地想环住他。
踮起脚尖,终于环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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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去多久。
她是他当年一点点浇灌着长大的,他对她的了解比她对自己还要多。这空白的三年,终究无法当做不存在,她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变了很多。不,应该说是长大了许多。十六岁的她,如今已经透着几分女子的娇美和媚色。
他便将如今的她仔细检查了一遍,又重新标上他的痕迹,满满的、不给她留一丝余地。不管她变得何种样子,她都是独属于他的。
夕夕脸上红得像番茄,趴在他怀中,小奶猫儿一般。她有好多好多话要说,却又好像什么都不用说了,只需要这样紧紧靠着他就好。
元羲轻轻抱着她,仍是不停地吻着她的小脸。手指停在她红肿不堪的眼睛上,“怎么弄得这样。”
揭下她面具的时候就发现了,小姑娘似乎早已哭了很久,一双大眼睛肿得红红的,脸上都是泪痕。
还有膝盖处也有一点淤青。
说到这个,夕夕想起在拥挤的街上追着哥哥跑的时候,又委屈地不行。
“我今天看见哥哥了。哥哥坐在很高很大的车上,可是哥哥没看见我……我叫了好久好久,都没有看见我……”
“嗯,是我不对。”他的声音低柔轻缓,就像多年前在青葙谷中一样。
“我不该没看见我的夕夕……是我不好。”他重复地说着,仿佛这样才能削减一点点他心中难抑制的愧疚和疼痛。
殿中冰冷的空气让她的身子瑟缩了一下。
“冷么?”他嘴上问着,手上已经快速地把身上的衣袍脱下来,套在了她的身上。
他的衣袍她穿着实在太大,她低头瞧了瞧空荡荡的袍子,“我想要穿自己的衣服。”
她爬过去往地上捞衣裳,元羲一把搂住她,“已经坏了,不能穿了。待会儿遣人给你置办新的。”(8中文网 .8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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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轸忐忑了大半日,却一直没等来主子的责罚。
他瞧着远处那高阔巍峨的天极殿,忽然了悟,这个时候主子跟那丫头叙旧还来不及呢,哪儿能想到他啊,他真是瞎担心一场了。
不对,不是叙旧,多半是亲热……连轸想起在青葙谷时,两个人的腻乎劲儿,一天亲无数次,巴不得两个人化作一个人似的。
而且现在小丫头都长成一朵花儿了,娇娇嫩嫩的,主子肯定绷不住,说不定……
连轸一个人嘿嘿地笑起来,旁边的高渐莫名其妙瞧了他一眼,他立刻止了笑,装作若无其事地咳了一声。
这个时节,元城的夜晚还是有些冷,高渐搓了搓手,道:“眼瞧着三更都过了,陛下今夜大约不会传唤你了,咱们这么多年没见,不若出宫去好好喝一杯如何?”
连轸点了头,笑道:“我也正有此意呢!”
高渐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咱们去会英楼,那里的老板和厨子一直没换过,做出来的椒麻鸡口味还和以前一模一样,今儿我就带你去尝尝家乡旧味儿。”
“哦?这么多年过去,会英楼还是老样子么?”
“那是当然……”
两个人的身影越走越远,话语中俱带着爽朗的笑,最后消失在夜色中。
其实,连轸真的想多了。天极殿中,夕夕也在吃饭。
今日一早进的元城,直到现在滴水未进。元羲摸到她瘪瘪的小肚子,哪儿能让她扛着,当即让御膳房备了各种吃的,流水一般一一呈上,铺了满满一桌子。
“怎么就饿成这个样子了……”元羲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拿了筷子喂她。
夕夕一边吃一边模糊道:“我忙……忙着赶路,想早点见到哥哥啊……”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忙忙地吞下嘴里的东西,从他腿上跳下来。
元羲正在给她夹菜,被她弄得措手不及,便没来得及阻止她。小丫头穿着宽大无比的曳地衣袍,上面还绣着象征君王的金龙,整个身子都空空荡荡的,显得很滑稽。
“你做什么?”
夕夕没回答他,随意把拖地的袍子捞起来抱在怀里,然后跑到她那堆已经撕烂了的白色衣裙里面,蹲下身去翻找。
元羲叹口气。这挠人心的小宝贝,还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的孩子气啊。
然而夕夕肿了一整天的眼睛,这会儿又要掉眼泪了。
“怎么了?轻泓剑我已经给你取出来放好了,你还找什么呢?”元羲也蹲下去帮她一起翻找,然而根本什么都没有。
“……不见了……怎么办……”她手都要发抖了,显然是极重要的东西。
翻完了衣裳,又开始在殿内到处找。娇娇弱弱的小身子趴在榻底下往里看,硬是把那身尊贵的锦绣龙袍在地上蹭来蹭去。
元羲自然不心疼龙袍,他是心疼他家宝贝的腰背。
“好了夕夕,找不到算了,”他终于忍不住把她从地上抱起来,擦了擦她脸上蹭到的一点灰,“到底是什么东西?我给你重新做一个可好?”
夕夕当真呜哇一声哭出来,“不好不好……呜呜呜……”
元羲没辙,只好出去唤了人进来,搬来了许多宫灯,把整座殿宇都照得亮亮的。
殿内盘龙柱上是华贵而庄严的龙凤图腾,大理石地板上有精致而绵延的蔓草花纹,殿中的华丽和精细都变得无比明晰。
小姑娘的泪光在烛火下愈发晶莹剔透,元羲亲了亲她的眼睛,吸干了她的泪水,然后牵着她一起找。
“若是不在这殿里,我就派人去外面找,你今天跑过的大街上,还有朝日坛那儿。再不行咱们出城去找,不管什么东西,哥哥一定给你找到。”
夕夕嗯了一声,声音沙哑。
忽然,角落处的一个黑乎乎的小布条落入元羲的视线。他大步走过去,把那东西捡过来,放到夕夕面前。
“是这个?”
夕夕还在用丝帕擦眼泪呢,这会儿立刻破涕为笑,高兴地跳了起来。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玄色的布条,缝成的一个很粗劣的小袋子,只有巴掌心大小。夕夕把那小布袋子小心翼翼地打开,然后手指伸进去,抽出一团丝帕来。
丝帕里面包着的,才是夕夕看重的什么宝贝。
元羲看着那团黑乎乎瞧不出什么模样的东西,一头雾水,“这是?”
小姑娘却跟献宝似的,“这是仙踪焉测门口的海棠树开出的花。”顿了顿,又补充道:“唔,时间久了,所以干掉了。”
元羲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这会儿哑然失笑,“不过一朵花,刚才紧张成这样做什么?”
夕夕急道:“这不是普通的花!哥哥难道忘记了?哥哥说过的,等海棠树开了花,我就可以和哥哥成亲了!”
她纯澈的双眸里还跟过去一样,带着几分天真稚嫩,然而她已经长得这样高了,扬着脸跟他说话时,他已经不用刻意弯下腰了。
很多年前,她跟他说同样的话时,她的发顶还不及他的腰,那时候,她还是个孩子。
那现在呢……
元羲微笑着摸摸她的头发,“我记得。”
夕夕秉着一鼓作气的心态,脆声道:“我这次出来,就是为了给你看这个花的。你看,它已经开花了。哥哥不能食言!”
她煞有介事地把那只黑乎乎的“花”摆到他面前。
“嗯,”他低头,亲了亲她的唇,深沉的目光看着她,“不会食言。”
小姑娘这才高兴起来,然后又跟对待珍宝似的,把那又干又黑的花放了回去。
“以后它年年都开花,就怕你看腻了。这团干花,你还收得这样紧做什么?”他笑着刮了下她哭红了的鼻子。
小姑娘抬头,水灵灵地瞪了他一眼,“这是第一树花!我要永远留着的!”
这一瞪,不知怎的,倒让楚王陛下全身舒泰……真是久违了啊。
这么些年,没有她的日子里,他高高在上地坐着,独享高处的孤寡,从没有人这样瞪他。不能,也不敢。
他家的宝贝娇娇儿,当真重新回到了他的怀抱。
元羲忍不住,**她的唇,亲了一会儿。夕夕唔唔地挣扎着,待他放开后,她捧着那小布袋子,看了看身上松垮垮的锦绣龙袍,苦恼道:“该藏哪里比较好?”
元羲想了想,“先放我这儿吧。但总放在身上也不方便,待给你备好房间,你放到睡觉的枕头底下。可好?”
夕夕点点头,将东西放到了哥哥手心里,“要好好保管哦!”
羲放好东西之后,才将她抱起来,“乖乖,咱们饭菜都快凉了,再吃一些。”
元羲一边给她喂饭,一边听她讲这几年的各种事情。
凝碧诀到了第七重;渊学阁里的书都读完了;明绣湖上的荷花开始结藕了;小白生的小小白又生了小小小白……
关于这个小小小白,又有一系列的故事。刚出生的小鹿崽特别皮,总喜欢往外跑,跑出去了又找不到回来的路,夕夕去寻过它好几次,最后把草棚附近围了个圈,那只小鹿崽才作罢。
“篱笆是我让连轸用竹子做的,下面又种了很多葡萄。”夕夕笑着道,“待哥哥回去谷里,那葡萄藤子肯定爬满整个篱笆了,然后结出的葡萄可以摘下来吃。”顿了顿,她凑到他跟前,笑眯眯道:“我要给哥哥吃最新鲜的葡萄。”
小时候夕夕曾经给他剥过一整碟的葡萄,元羲全都吃光了,这让夕夕一直误解他喜欢吃葡萄,元羲也没有辩解,夕夕便误解了好多年。
听着她说这些,元羲的思绪亦回到了那个摒除世间尘嚣的桃源世界。平静、安宁、欢乐无忧,多么美好的世界。
然而,这于现在的他来说,有些过于奢侈。
夕夕的故事还没讲到她决定出谷时,窗外便有光线照进来。
张解的声音在外面,“陛下,时候不早了。”
夕夕立刻停了声音,朝外头看了眼。
元羲摸摸她的发,“别怕,是来唤我上朝的。”
夕夕拉紧了他的衣角,“哥哥……”
这个时候,元羲又哪里舍得跟她分开?看不见想念,看得见也想念。他目光纠结,低头抱着她,亲了又亲。
“乖乖……今日哥哥不上朝了好不好?就陪着你……”话语淹没在唇齿之间。他的大掌牢牢托住她的后脑勺,墨黑的长发自修长有力的五指见流泻下来,眸间的情绪纠结难舍。
张解在外头等了半天,也没看见人出来,便有些惊奇。陛下一向勤勉,登基三年以来,还从未有过这种情况。
但是今日要面见几位宋国和梁国的降臣,早就定好了的,实在不容更改。
他只好紧着头皮,又唤了一声,“陛下,时候不早了。几位大人已经在宫外候着了。”
夕夕听到外头张解焦急的脚步声,想着大约是有什么急事,便只好放开了元羲的衣角,道:“哥哥,等你忙完了事情,我再继续讲给哥哥听。”
昨日她等了整整一日,今日也可以再等等。
元羲抱着她亲了半天,只吻得她小嘴通红,喘气儿都喘不过来了时,才放开她,一边整了整衣装,一边大步走了出去。(8中文网 .8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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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他最后说了一句,然后关上了殿门。
的确很快。因为他只是露了个面而已,然后发现自己无法集中精力,看哪儿哪儿都是夕夕的脸,听哪儿哪儿都是夕夕娇软的声音。
最后终于投降,只说有些抱恙,所有的事情都延后再决。
张解看着急匆匆回去天极殿的陛下,额角的青筋抽了抽,一路小跑着跟上他的步伐,待到殿门口时,元羲朝他道:“你退远些,别在这儿碍眼。”
张解应了是,正往外出退时,便听到殿内一声女子娇脆甜软的欢呼之声。
“哥哥!”
他惊得一个激灵,抬头一看,殿门已经砰的一声关了。
张解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望了望头顶的蓝天白云,忽而想起封大人的妹妹来,那位可是号称楚国第一美人啊……陛下从来不近女色,身边接触最多的也就是封大小姐,他原本还以为那位是王后的不二人选呢……
看来,这王宫的天,是要变了。
宫殿中,小姑娘仍是穿着那身宽大的龙袍,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待听到脚步声,也不穿鞋子,就蹭蹭地跑下床,朝元羲身上扑。
元羲此刻身上是另一身龙袍,刚下朝的衣装,整个人透着几分冷冽和严肃。
只不过,神情却是朝臣从未见过的温柔。
他把小人儿抱起来,拉了拉她宽阔的衣襟,“怎么不换上给你送来的衣裳?”
他上朝前吩咐下去,送些衣裙到天极殿。
夕夕摇摇头,娇娇道:“我要哥哥回来给我穿。我不要自己穿。”
元羲瞧了眼桌上已经换了一拨的菜肴,“饭也不吃。也要我喂才吃?”
夕夕点点头。双臂挂在他脖子上,双眸笑得亮晶晶的。
元羲亲昵地用额头碰了碰她的,“小娇气包。”
还能怎么办呢?自然是如她所愿,亲自动手给她换衣服。
王宫里的东西,自然没有差的。元羲给她挑了一件对襟束腰丝锦长裙,外罩雪白的华衣,裙尾拖曳在地,若清月银华。
这样的衣裙让她纯澈天真的气息愈发明显,一双璀璨的眸子看着他时,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纯净又无辜。
元羲看着她,久久没动。
夕夕让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忽然搂住他的腰,笑着道:“夕夕现在是不是比以前更好看了?”
元羲笑起来,点头道:“是好看。但如果眼睛没有这么肿的话,会更好看。”
昨天一天,不知道哭了多少回。这又熬了一夜没睡觉,眼睛不肿才怪呢。
“夕夕,吃点东西就睡觉好不好?”
她的头发也很久没打理了,尽管还是柔滑漂亮的,但额头上的刘海有些蓬松。元羲将那刘海轻轻往旁边拨了拨,“听连轸说,你赶路这几日,好多天没睡觉了,怎么熬得住?”
夕夕道:“这有什么。我原本就睡得很少。”默了默,她又道:“三年前我在谷里初初一个人睡时,总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也没见哥哥回去心疼我一下。”
元羲哑然,想起他当初离开后,她一个人在双雁楼的凄凉情景,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抚摸她头发的动作更轻柔了。
“是我不对。都是我的错。”他把额头抵住她的,这么近得看着她,让她看清自己眼中满满的温柔,“夕夕原谅哥哥了吧?”
哥哥长得太好看了,睫毛那么长,都快刷到她的脸。夕夕一时看呆,然后木木地点了下头,接着,仿佛忽然明白过来他说了什么似的,又飞速地摇头,“哪儿那么容易?哥哥以后要慢慢赎罪才行。”
看小姑娘傲娇的模样,元羲微微勾了唇角,“嗯,好,都听你的。”
夕夕又开始给元羲讲她的经历。对于元羲来说,并不在乎她说了什么,只须听到她这样又细又软的声音,便是一种享受了。当然,当开始说到出谷的事情时,氛围就没那么好了。
“唔,一出谷就遇到人贩子?”男子的声音有点冷,“那个人贩子是谁,长得什么模样,你还记得么?”
“早就不记得了。我刚出谷时有点脸盲,瞧着谁都长得差不多。反正都没有哥哥好看嘛。后来慢慢的才算有了点谱,勉强能辨认知道谁是谁了。”
夕夕这会儿还是开心的,对于她来说,对哥哥讲这些就跟讲故事一样,已经不带有自己的感情。而且,其实当初她被迷晕后送到祈栎侯府的洗衣房时,她也没多恨那个人贩子。那时候只是想不通,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脸盲……元羲看她可爱的模样,心中恋爱顿生。不记得没关系,他总会查出来的。
“原本我是不害怕的。后来我在祈栎侯府住了些日子,才晓得那些洗衣房的丫头好可怜的哦。”她朝元羲比了比,“有的丫头手上生了这么大的冻疮,到了夏天都好不了,还要不停地洗衣服。幸好我没被困在里面。”
她又得意道,“我有一身功夫,哪里这么容易就被人欺负了?”
“嗯,夕夕很厉害。”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感激上苍——这样一个天真的小姑娘,能从叶胥那只老狐狸那里全身而退,真的是上苍垂爱啊。
叶胥此人,元羲是有过接触的。他和许南垣简直一路货色,对外是高风亮节如清风明月,实质上是极其狡猾的人。说起来,许南垣比叶胥还好些,至少没他那么唯利是图。
叶胥其实从来没有打消过尚光灵玺就在苍华山上的怀疑,也没有停止过寻找,只是不敢做得太明显,怕别国的人知道。
皮肉分离……叶胥倒是敢说!元羲听到这四个字时,手掌都不自觉地攥紧了。
“唔,哥哥,别抱得这么紧……”夕夕挣扎了下。
元羲却愈发抱紧了她,在她白玉般的耳边轻声道:“夕夕当时是不是吓坏了?”
“对啊……我吓得立刻回房收拾东西跑了。”夕夕续道,“我本来就不想留在那里的,只是我身上没带钱,而且还脸盲、路痴,这若是强行出了门,说不定离楚国越来越远怎么办……出谷时没考虑那么多,出来后才晓得,自己最初想得太简单了。”
“我原以为叶胥是个好人,没想到是个大坏蛋!”夕夕郁闷道,“哥哥,你说我是不是很倒霉啊?你看,坏人遇到一个又一个的。”
夕夕还是单纯,只会用好坏来评判一个人。
元羲显然也不想破坏她心目中黑白分明的单纯的世界。
他想了想,道:“夕夕,跟你一比,世上根本没有好人。”顿了顿,又低声道,“你是最纯洁美好的。”
小姑娘的脸红了一下,“才没有,哥哥就是好人。”
元羲微笑,却没再说什么。想起这几年的事情,他……真的不是好人,甚至称得上恶魔。比起叶胥的狠毒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然而,他在夕夕面前永远是最好的。他原本是希望这个形象能在她这里永远维持下去,然而现在……还能做到吗?
后来,夕夕又讲到碎玉山的事情,讲到碎玉山大火时,元羲又开始皱眉了。
唐国旻恩侯府的事情,他是有所耳闻的。那时候高渐他们几个人还很是高兴了一阵,毕竟闻人家从来都是许南垣的助力,闻人池的死,对许南垣来说算得上一大损失。
元羲没想到,夕夕竟也牵扯其中,且是这样危险的游历在生死之间。
夕夕越讲到后面,元羲越是心惊、心慌、心疼。他想,他是该把私自放夕夕出谷的连轸大卸八块了呢,还是该直接给自己一个巴掌——归根到底,还是他自己的错啊……是他舍下她,离开她的,明知道,她离开了自己,会多么无助。
元羲将她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胸口,低声道:“夕夕,对不起。”
夕夕愣了一下,然后笑道:“我也没事啊……”
大约感知到元羲有些低落的情绪,夕夕没有再继续把自己的悲惨经历讲下去了,反而双眸亮晶晶地问他:“哥哥,我说了这么多,该你说了吧?”
“我没有你的这么有趣。”元羲道,“就是不停地打仗而已。”
“那哥哥也可以讲给我听。”她笑眯眯道,“就跟小时候哥哥给我讲故事那样。”
她的需求和愿望总是停留在小时候。于她来说,能跟哥哥像小时候一样地生活,便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元羲便真的讲给她听。当然,太过血腥和暴力的片段,都被他用温柔的语气轻轻带过。
在他这样的声音下,大约真是精神松懈的缘故,夕夕听着听着就有些困倦了,靠在他怀里,一双漂亮的眼睛半开半闭的。
待她睡着后,他便将她轻手轻脚地放到龙榻上,掖好了被角。
夕夕抓住他的衣角不肯放,元羲就坐在榻边,轻轻地拍着她,跟多年前哄她入睡的时候一样。
经过这么多艰难险阻,就为了来找他。夕夕,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你若是受到丝毫的伤害,我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幸好,幸好一切都化险为夷。
元羲握着她的手,看了她很久很久,再抬头时,照进殿里的已经从日光换做了月光。(8中文网 .8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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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元羲让人把距离天极殿最近的锦泰殿收拾出来,好好布置一番,给夕夕暂住。
元夕对此不解,她觉得她跟哥哥一起住就好了啊,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元羲回答说,天极殿太大太空了,锦泰殿小些,而且房间舒适而温馨,比较适合她。
他又让人尽量把锦泰殿装饰地同青葙谷的双雁楼一样,夕夕对此十分满意。
宫廷对于夕夕来说,无疑是极陌生的地方。她只是想跟元羲在一起而已。元羲陪了她整整一日,但靠着日理万机的楚王来陪着,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元羲最终还是让连轸进了锦泰殿。至于宫女丫鬟什么的,就算了,夕夕也不喜欢。
这几日不见,连轸发现,夕夕的行为一下子倒退到了几年前。
吃饭要喂,走路要抱,穿衣服也要元羲动手。实打实的几岁孩子啊。
不过连轸是一路看着她过来的,她这是因为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找到了哥哥,所以要跟哥哥腻歪个彻底。
元羲呢,自然是纵容着她的。以致于一向以勤勉著称的楚王,连续罢朝了三日。
元羲亲自把锦泰殿的一切都安置好,又把夕夕从天极殿抱到了锦泰殿。
第一次出大殿时,小姑娘焦急地四处翻找她的面具。元羲笑道:“不用找了,就这么出去吧!”他将她抱在怀里,亲了亲她光洁的额头,“这王宫里除了我之外,没有别的男人。”
夕夕忽然想起来太监这个词……当然,后来又来了个连轸。不过,想必连轸这个做惯了老妈子的,在元羲心里,也算不得是男人吧。
对于夕夕一直戴着面具这一点,元羲无疑是极为开心的。这种心态有点扭曲,但……他这辈子是改不过来了。话说回来,幸好她一路上有面具遮掩,不然只怕更加能招惹歹人。
夕夕看到锦泰殿中酷似玉荷池的地方,便立刻二话不说跳进水里去玩,一边朝元羲招手道:“哥哥!我要洗澡!你陪我!”
元羲走到池边,看着遇水之后愈发艳丽分明的容颜,一时有些犹豫。
即便再天真烂漫,她如今也不是真的孩子了。之前在天极殿中,他不能自控地把她衣服撕烂了,亲遍了她全身。他已经十分熟知她的身子如今的模样。
因当时见到夕夕太过激动,他对她那样做,几乎是痴迷的、膜拜的姿态。圣洁而完美,纯澈又干净的小东西,是他暗夜人生的光芒。他珍惜她、爱护她的心情太过强烈,已经胜过作为动物本能的肉/欲,所以才能平安无事。
但现在初始的激动已经过去了。夕夕在他面前,已经成为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某种精神的图腾。这个人鲜活而诱人,身上无一处不干净雪白,无一处不完美精致,叫他如何能做个心如止水的柳下惠?
只可惜,水里的傻姑娘看不懂他心头的纠结,一个劲儿在水里唤他。
她见他半晌不动,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升起调皮的心思。她偷偷凫在水中,朝他游过去,待游到他身边时,忽然伸出手来,拽住他的衣角死命往下一拉——
元羲当真被她拉下水,溅起了巨大的水花。
夕夕开始往他身上浇水,一边浇一边笑,活像个小傻子。
不一会儿,元羲已经浑身透湿了。他把身上沉重的龙袍脱下来,甩到岸上,然后扑过去,把夕夕的双手擒住,“小皮猴,玩水容易着凉,给我好好洗澡。”
元夕道:“哥哥给我洗!”
她伸出手臂来,对着男子道:“先给我脱衣服。”
男子低头看着她,沉默片刻,终是吐出一个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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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里面的各种水声。连轸有点同情他们家主子。
还以为在天极殿时,陛下会忍不住吃了她,可如今看着情况,明显还没吃嘛。小丫头还是天真活泼的,什么事儿都不懂。
哎,看来主子还要继续过这种生活了。这都多少年了,何时才是个尽头啊。民间的童养媳,一般到了十三四岁就可以吃了吧。
呸,掌嘴!夕夕哪儿能跟童养媳比,明明是……童养小公主。
不管连轸如何腹诽,他家主子终究还是忍住了的。
元羲抱着夕夕出来时,就看见连轸在那儿碎碎念。他开口道:“坐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些去看看房间里的熏香点好了没有。”
连轸应了一声,然后赶紧地去干活去了。他擦了擦额角的汗,主子这,明显是欲求不满,所以拿他出气啊。
小姑娘是由宽阔的布巾包裹着出来的,元羲把她放到榻上,她在团团的白色布巾里探出小脑袋来,活像一只可爱的糯米丸子。
元羲又拿了另一块布巾,给她擦头发上的水珠,夕夕的脑袋配合着他歪来歪去的,一双清亮的大眼睛打量着室内的摆饰。
她想去抓那只挂在纱帐银钩处的珍珠穗子,可两只手缠在布巾里拿不出来。元羲刚给她擦好头发,松开她之际,她就豁然站了起来,身上的布巾褪尽而毫不自知。
元羲只觉得血气骤然翻涌了下,他眉峰一皱,很暴力得把将她塞了回去。
“那个那个!还没拿到呢!”她指着那串珍珠道。
元羲转身想把那串珍珠取下来给她,不料手上用力过猛,那珍珠串子被扯散了,晶莹剔透的珍珠很欢快地掉落到地上,散了整整一地。
“呀!”夕夕惊唤了声,然后手忙脚乱地准备光着身子爬起来下地。
元羲连忙制止了她,“别起来,待会儿自会有人来收拾的。”
男子转身找了一套衣裙给夕夕,然后给她换上——很保守的裙子,脖子下面都扣得紧紧的。
夕夕觉得有点难受,想把上面两颗盘扣给解开。元羲阻止了她,“会冷的,宝贝。”
夕夕哦了一声,很听话地不再计较,然后往床上一滚,拍了拍旁边的空位,“哥哥上来睡!”
元羲此时也是一身白色松软的衣袍,刚沐浴后随便穿上的。他知道,今日这个架势,他若是不陪到她睡着,她是不会睡的了,所以很认命地躺了上去。
“哥哥要睡着了。”男子淡声道,眼睛已经闭上了。
夕夕则在他怀里翻滚来翻滚去,最后停在他的胸口。
哥哥跟以前比更结实了些,胸前硬邦邦的,磕着下巴疼。他此刻一身白袍子,大约是当时在浴池忙着伺候夕夕去了,他自己胸口处的衣带只系了一只,脖子下的肌肤,从敞开的衣领处暴露出来,精致的锁骨,蓬勃有力的肌理……
夕夕忽然觉得有点口渴。
她忽然凑到他眼前,一双眼睛可怜巴巴的,“哥哥,我想亲你了。”
元羲这会儿是闭着眼睛装睡的。他以为夕夕只是想吻吻嘴而已,便继续装作睡意朦胧的样子,轻轻唔了一声,声音无意识地带着某种动人的磁性。
小姑娘毫无征兆地趴在他胸口,低头舔了下他的锁骨。
男子猛的抱紧她,如鹰一般锐利的双眸睁开,可他对上的,却是一双无比纯真的大眼睛,带着灿烂的笑意。
“哥哥……哥哥没睡着啊!”戳穿了他的伪装,她很高兴的样子。
长长的墨发流泻下来,带着淡淡的湿意,落在他的胸口。他双眸隐忍,大掌抚着她的长发,将她前面的刘海都尽数顺到后面,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雪白的脸。
“夕夕……”他皱着眉,正欲说话,却又被她主动地吻了一下唇。
“啵”的一声,十分响亮。
她凑到他耳边,娇声道:“哥哥,我想要亲你所有的地方。就跟你对我一样,好不好?”
“不行!”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从来都是有求必应的哥哥,头一次这样生硬地拒绝了她!她有点受伤,然而她是一直被他纵容着的,这会儿不愿意轻易放弃,争辩道:“可是……可是为什么哥哥可以呢?”
男子的理由有点生硬:“因为……因为我是哥哥。”
小姑娘的声音脆生生的,带着她独有的稚气,“所以呢?只能哥哥能亲妹妹全身,妹妹不能亲哥哥的……”
元羲捂住了她什么话都敢说的小嘴,摆出极其冷硬的态度,“我说不行就是不行!这件事没的商量!”
小姑娘不满,趁着他的手即将离开时,张嘴咬了一口——却也没敢用力。
她大眼睛愤愤地看着他,红唇抿得紧紧的。
元羲只好又揉了揉她的头发,亲了亲她的小嘴儿,柔声安慰道:“好了,宝贝。该乖乖睡觉了。闹了一天不累么?”他觉得她现在比小时候最顽皮的时期还要难缠。
听从哥哥的话,已经成了夕夕的某种深入骨髓的“奴性”,这会儿也不再追究了,既然哥哥说不行就不行吧。
“我不累……”她低下头,趴在他胸口,一动不动,低声道:“哥哥累了么?”
元羲赶紧点头称是,还故意皱着眉揉了下额角。
夕夕是会心疼她家哥哥的好孩子,见此,只好闭上十分清醒的眼睛,乖乖道:“好吧,那我们睡了。”
反正现在哥哥就在她身边了,明天早上起来还是能看到哥哥,可以和哥哥玩,所以也不急在一时了。
元羲暗地里松了口气。
和很多年前一样,他们紧紧相拥而眠。只不过,昔日小小软软的娃娃已经成长为娇俏而动人的少女,如同六月清晨的粉荷初绽。而昔日芝兰玉树的少年,已经成为冷酷而沉稳的男人。这样的相拥而眠,还能和过去一样安稳吗?(8中文网 .8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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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任男人平时再如何沉稳,在这样的夜晚也是沉稳不了的。
元羲很有耐心得拍着她的背,低声哄着小姑娘睡觉,待到她睡沉了时,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开,然后轻手轻脚地起身。
待完全离开她甜美的少女气息时,他才抹了一把脖子的汗,转身去浴池再泡一次澡。
过去在青葙谷时,他也有过这样为难的时候。被诱惑,然后抵抗诱惑。
过去他还能用她还很小,身子还没长好这类的理由来说服自己忍耐,可现在……她已经成功地长成一只诱人的小妖精,她有女子当中所有的最好,还有一副清纯天真的笑容,当真是……让人忍无可忍。
他闭了闭眼,觉得周边的水都热了起来。
从水中站起身,他穿了衣裳走出殿外,唤来了张解。
张解给他送来了一幅图纸,那是给元城西南处濒临渭河的一个地段所设计的一处宅子。
这事儿陛下在年初时就开始筹备了的,他原本还惊奇这是要造个什么府邸,现在终于猜出一二。
元羲坐在梨花木靠背椅上,仔细瞧着,想着要给夕夕一个怎样的府邸。
夕夕不可能没名没分地就这样住在王宫里。他想要她,必然要给她一个名分,给予她最尊贵的头衔,这样,才算圆满。
然而……夕夕太依赖他了,她总是哥哥、哥哥地唤,让他时常陷在自己就是她亲生哥哥的迷幻里,所以有人想娶她,他便应该是她的娘家,是那个在她的夫君面前帮她撑腰的人。事实上,他也的确是帮她撑腰的心理……所以在娶她这件事上,哥哥和未来夫君的双重身份要求他,必须格外地郑重和周全。
首先她需要一个强有力的身份,不然如何让满朝文武对她服气呢?
他略一思索,提笔,在那图纸旁边写下铁画银钩的五个字:纯熙郡主府。
这件事情,于他来说,并不难,但就是需时日久,而他,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夜已深,元羲在椅子上眯着眼睛,半睡半醒,张解在一旁低声唤道:“陛下,您该歇息了。”
他这几日在连轸那里恶补了那位小姑娘的身份,这会儿说话很机灵,既不说天极殿,也不说锦泰殿。
元羲起身,缓缓地往外走几步,很快,又返身回来,“今日,寡人就在这里歇息。就在这外间摆个凉榻就好。”
也算是守着她了吧……这样,他才能安然入睡。
入睡的时候是安然的,然而睡梦里,却不怎么安然。迷迷蒙蒙中,那座恢弘漂亮的府邸建成了,他走了进去,里面有一个园子,园中有一池占地广博的湖水,那是依着渭河而建的活水,轻盈盈碧透清亮的,水质极好。有个身姿婀娜的女子正在水中沐浴。他控制不住自己,走入水中,然后朝她靠近……
哥哥为什么睡觉都出了这么多汗哦……夕夕趴在凉榻旁边,双眼瞧着榻上男子,目不转睛的。
她小手伸过去,触到他的额头,然后猛地缩回来——有点烫。
小脑袋想了会儿,想起自己睡觉出汗时,哥哥都是怎么对她的。她灵机一动,跑到柜子里拿了块巾子,开始给他擦汗。擦完后,还留了个沾湿了的帕子,放在他的额头上。
可是,好像收效甚微啊。哥哥还是在出汗,脸色都变得有些红了。
她有点苦恼,哥哥是不是做噩梦了啊?又想了会儿,对了,还可以脱衣服散热。
元羲人生得挺拔,衣裳自然没那么好脱了。夕夕费了好半天,才把他上衣脱了。她喘口气儿,正欲解开他的腰带时,他猛的捉住了她的手。
天旋地转,她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压在了身下。
男子如狼一般,恶狠狠地将她制住,手掌即将掐住她的脖子时,忽然看见她无辜而受惊的目光,他恍然——原来是夕夕。
行军打仗多年,半夜惊醒发现身边有人时,他有时候会下意识地过度警觉。事实上,这几年半夜出现在他榻边试图杀他的人,出现过不止一次。
他猛的松开手,夕夕有点惊恐地看着他。
春梦的旖旎早已消失殆尽,他歉疚又心疼,连忙抱着她进怀里,轻声抚慰。
“夕夕不怕。”他亲了亲她的额头,“我不知道是你……”
他有点懊恼——果然啊,有的东西是掩藏不了的。这三年的杀伐鲜血,让他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
“我不怕的,哥哥。”她抬头,双眼笑得弯弯,然后又下地去,把从他额头上摔落的帕子拾了起来,“我是给哥哥散热来了。哥哥一直在出汗。”
散热……元羲苦笑。她真的知道,应该怎么散热吗?
小姑娘献宝似的把帕子重新放到他额头上,“这个先用着,我去给你换个新的!”
她要跑了,他从后面抱住她,大掌握住她的后脑勺,很轻易地将她转过半个头,然后吻了下她的唇,“乖,有一块就行了。”
他重新躺回凉榻上,她睡在他怀里。
室内有微暗的烛火,温柔的光芒,将二人相拥的身影映在墙上。
“夕夕,夜里怎么忽然爬起来了?”他低声问道。
“哥哥都不在我身边一起睡。”她不满道,“我就醒了。”
元羲:“那这几年,你不都是一个人睡的么……”
“那是哥哥不在,不得已。但是现在有哥哥了,为什么还要一个人睡?”她两只手捉住他的手掌,揉来揉去的。
元羲叹口气,“你这是赖上我了啊……”
夕夕顿了下,转过头去很认真地看他,“我知道,哥哥要说我长大了,不该跟哥哥一起睡。我这段时间一个人在外面,也见过别的兄妹,他们都觉得,兄妹在一起睡很荒谬。可是,我们是不一样的。”
“哦?哪里不一样了?”元羲感兴趣道。
“我们不是真的兄妹啊。连轸跟我说的。”夕夕道,声音糯糯的,带了点迟疑和胆怯。
这个事情,曾经让她难过了好久。后来跟连轸在颍都重逢,她说起这个事情,连轸差点没笑死。
元羲微笑着轻抚她的长发,“夕夕连这个都会问了啊。果然独自出门一趟,得到了不少锻炼。”
“那当然!”她就喜欢哥哥表扬她。
男子又道:“你说的都对。但是我们不能同睡的原因不在于此。”
小姑娘惊奇地啊了一声,“还有什么?”忽然间,她想起了什么,双眸大睁,破口而出道:“难……难道,咱们其实是父女?!”
难得,连元羲都被惊了片刻,然后笑起来,戳了下她的脑袋,“你都在想些什么?!”
小姑娘争辩道:“可是,可是我在外面,看见的爹爹对女儿的照顾,就像是哥哥对我的照顾一样。”所以在知道不是亲兄妹之后,她曾惊悚地怀疑过是不是亲父女……
男子嗯了一声,含笑道:“你说得对。来,喊一声爹爹来听听。”
他不过随口调笑,不料小姑娘惟他的命令是从惯了,当真开口喊了一声,“爹爹。”
娇脆如黄鹂,稚嫩若春桃,水润清甜的声嗓,仿佛能掐出一把水来。
元羲止了笑,抬起她的小脸,低低沉沉道:“乖,再叫一声。”
“爹爹。”
他头扬起,忽然覆住她的唇,深入地勾取着她的甜美。
……
好在元羲是个忍耐力挺强的,过了不知多久,他终是想起了最初的问题。
“夕夕,我们不能一起睡,是因为你是女子,而我是男子。当初给你的女诫你可还记得?一个女子的贞洁何等重要,若是跟别的男子睡了,贞洁便没有了。”亲热之后,他的语气难得很严肃。
然而夕夕想了下,还是不懂,“那我早就跟哥哥睡过了,贞洁早就没有了,还介意这个做什么?”
元羲唔了一声,思索片刻,又道:“从宽泛的意义上来说呢,你的贞洁的确早已不在了。从严格的意义上来说,你的贞洁还在,但若是你继续跟我一起睡,指不定哪天就没有了。现在第一种意义的贞洁,咱们就不提了,只是这第二种,必须要守住。”
这种跟小女孩聊贞洁观念的事情,对于一个大男人来说,还是不太容易的。不过元羲想起过去在青葙谷时连癸水都聊过了,这点又算得了什么。
苍天大地,亏得咱们这位陛下分类概括以及表述的能力如此了得,虽然说的有点绕,但逻辑思维还不错的夕夕,还是听懂了的。
她皱眉想了下,“可是为什么第一种可以守不住,第二种就必须要守住呢?”
元羲:“因为第二种更加有实质意义,这是关乎你日后……”的新婚之夜。
他想,他要是把这后半句说出来,夕夕更要跟他打破砂锅问到底了。而目前,他还不想对她进行如此彻底的某种教育。
“日后什么?”她双眸熠熠的。
“日后的幸福。”元羲又强调了一遍,“对,就是关乎日后的幸福。”
于是,又进入了她听不懂的阶段。幸福这个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的……她忍不住开口:“丢失了贞洁,我会死吗?”
“当然不会。”
“那会生病吗?”“会难受吗?”“会被哥哥抛弃吗?”……
如此种种,她问了个遍,元羲自然都是摇头。小姑娘抿了抿红唇,道:“那就不会不幸福啊。到底是为什么,没了贞洁就会让我不幸福呢?”
大楚国无所不能的王这会儿觉得很头疼。
“哥哥!你怎么不说话了。”她问道。
“我头疼。”他无奈道。
夕夕立刻面露担忧,殷勤道:“是么?那我来给你揉揉吧!”(8中文网 .8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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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她果真给他揉起了太阳**。没什么手法,只是照着他过去给她揉的模样,学着做而已。
其实,夕夕几乎所有的技能,都是跟着元羲学的。包括写字的笔迹、作画的方式等等,除此之外,就连说话的神态和语气都有着相似之处。只不过,同样的动作和神情,元羲偏于沉敛老成,而夕夕做起来则是一派天真。
元羲也没指望她真能揉出什么来,只是由着她闹。不过话说回来,小姑娘如今是越来越知道心疼他了,这是好事。
这夜关于贞洁的话题,就此打住。元羲觉得自己说服不了她,反而快要被她说服了。
至于今晚,她都跑到他床上来了,他自然是认命,搂着她睡就是了。
同一个夜晚,却有另一对恋人,正在生离死别。
元城以南的一处郊外破庙中,肮脏而**,有一个佝偻的身影正缩在墙角处瑟瑟发抖,半边瘦削的脸被月光照亮,墨黑的眸子竟藏着上位者才有的锐利和凶悍。
“公子!”一个女声传来,他的瞳孔猛的瑟缩了一下,然后身子慢慢挪了出来。
“公子?你在哪儿?”
“我在这里。”人影的声音虽然沙哑,却带着眸中掩不去的镇定和傲然。
女子听到这样熟悉的声音,几乎要泪流满面。这是独属于他的声音啊!然而,当她借着月光,看到男子几乎变了形的身体时,她捂住嘴,泪水夺眶而出。
曾经那个高贵傲然的公子,不可一世,光鲜无比,现在却成了这副模样……
“我还没死呢!”男子冷冷道。
他是大楚最尊贵的公子元羡,他是大楚至高王权独一无二的继承人!现在虽然他败了,但他还活着!只要还活着,他就一定会把那些本该属于他的东西全部都夺回来!
背上因为被打断了骨头,成了驼背,再也恢复不了了。两条腿都被挑断了筋骨,养到现在,才渐渐恢复了一两成的知觉。
见他走得吃力,女子连忙扶住他。
元羡看了她一眼,伸手温柔地给她擦了泪水,“你看我好像很惨?可是你不知道,当初我那个好哥哥逃亡在外时,又比现在的我好多少?”
女子抽噎着点头,“公子,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
“不是有希望,而是,一定。”他的目光无比坚定,带着赌上一切的勇气,看着她道,“一定要成功。也一定会成功。大楚的一切都是属于我的。”
“嗯!”她不停地点头。
“所以,你听着,”他捧着她的脸,目光犀利地盯着她,一字一字道:“这次的行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我一定会拼尽全力的。”女子说着,双手附在他的手掌外面,感受着他,含泪的双眸静静看着他,里面有着难舍难分的深情。
“公子,我这一去,不论成功与否,都逃不过一个死字。”女子的泪簌簌滑落,沾湿了他的手,“日后我不在了,还望公子,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好好……活下去。”
元羡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听着女子的哭声,缓缓地,将她拥入了怀中。
窗外,一轮寒月挂在孤冷的夜空中,悲悯地俯瞰着人间。
翌日,元羲终于开始正常上朝。上朝前,吩咐连轸带着夕夕去城北碧霞山转一转。
延迟了数日的会见宋梁两国降臣,已经不能再拖了。
梁国一位公主主动献艺,元羲应允。当藏在绸缎中的利剑忽然袭来时,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握住那只剑,反手直接砍断了那位公主的右手。
动作迅猛如电。坐在下首第一位的高渐心里暗道,陛下连续三日陷在温柔乡里,剑法的速度竟然一分都没慢,真是难得。
而此时大殿之中,已经乱成一片。
那位梁国公主丢失了一臂,血流如注,她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瞬间就被侍卫的刀枪叉在地上。
这是个很美的女子。都说楼国女子以肤白貌美著称,没想到梁国也有这样如凝脂白玉般的瓷美人。她身上穿的是舞女的裙子,胸口大片□□,裙子也是布条拼成的,两条雪白*在布条中若隐若现。刚才殿中无数男人都被她的舞姿撩得魂儿都没了。
她带着最完美的笑容,舞着水袖朝大殿正中的楚王而去。馨香扑鼻,妖娆妩媚。元羲原想是否该做出一副被她迷住的形容,然而,他不想做。
长得虽美,脑子里却塞的棉花。他即便没有做出假象,她还是按原计划妄想行刺他。这样没水平的行刺……真是浪费了他陪坐这许久时间。
元羲站起身,玄色的袍裾透着冷冽和威严,五爪金龙的靴子缓缓停在她眼前。他低声道:“该叫你梁国的淮馥公主,还是干脆叫你……公孙馥?”
其母是公孙家派到梁国的奸细,其父是那个跟他女儿一样没甚脑子的原梁王。虽身为梁国人,亦深受梁王宠爱,奈何一颗心却实打实向着公孙府,或者说,是向着和公孙府同气连枝的她的表哥元羡。元羡当初出事后,就是逃往了梁国。然而梁国不过弹丸之地,既然敢藏匿下楚国的罪人,也就不要怪楚国毁了它。
女子在地上□□惨叫,然而看向元羡的目光却怨毒仿佛淬了毒蛇之液。
就是这个人,毁了公子的一切!就是他,让高高在上的公子变成现在这样只能隐藏在黑暗中生存,难见天日!
这样的目光,他并不陌生。这几年不知道多少人对他这样露出这样的目光。敌国俘虏,或本国叛徒。仿佛他真的是天下间最十恶不赦的恶魔一样。
“听说,元羡对你很有几分情意。”他淡淡道,声音里仿佛有清浅的笑意,“寡人若是命人将你绑缚宫门外,然后慢慢将你凌迟,你说,你那个表哥,会现身吗?”
对,或许他的确是恶魔。然而若是他和元羡的位置反过来,那他只会出手比自己更狠罢了。
力量的角逐、智慧的拼杀、地位的抢夺。胜者王,败者寇。
女子听到他的话语,终于露出一丝惊骇的神情,然而下一刻,她哈哈大笑起来,“狗贼,你打错算盘了!公子志比鸿鹄,心若大海。他不会因为我而乱了大计!狗贼,你等着吧!总有一天他会重新回来的!”
狗贼……
元羲心道,这个称呼还挺新鲜。贼,多以窃取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而称之为贼,但是明明他才是大楚至始至终名正言顺的世子。可见世人多愚蠢,假象维持得太久,倒变成真的了,可见元羡前些年也没少到处宣扬洗脑,说他才是真正的王位继承人。
这日,楚王宫西大门处哀嚎不尽,惨叫声能震破耳膜,血迹叠了一层又一层,后来冲刷了好些日子,才冲刷干净。
天庆殿,一干臣子刚刚离开,元羲坐在龙椅上,双眸沉敛,沉思着什么。
殿中只余下高渐。高渐见此,低声回道:“元羡素来狡猾,这次能将他一个助力铲除,亦拔出了梁国余孽中的毒瘤,是可喜可贺的事情,为何不见陛下高兴呢?”
“元羡在元城附近出现,都没能拿下来,又有何高兴?”他反问道。
高渐面露愧色道:“陛下说的是,是臣失职。”
“不怪你。”他摆摆手,“是寡人太过轻忽。只是……寡人有些不解。当初元羡的后院里虽然有几个小妾,却为了公孙馥一直不肯听从父王的话大婚娶妻,为了她多次公然插手梁国内部的事情,甚至为了救她差点丧命。这些都不是假的。那为何,他能眼睁睁看着公孙馥惨死,却一直不现身呢?”
虽然当初也料到,他很大可能不会出现。然而果真未出现时,他还是失望的。心下忍不住同情起这个梁国的公主了。
高渐回道:“若臣下没记错,元羡为了救她差点丧命,是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陛下还在楚国,元羡地位不显,当然要冒险舍命,拉拢这个公孙家最强大的外力。然而他心中到底还是大业更为重要的,女人又算得了什么?”
元羲沉声道,“是寡人错误估计了情在他心中所占的分量。”
高渐心想:陛下这是推己及人吧……只可惜世上人大多数人都是冷血的。
“陛下,不知梁国的其他王室以及降臣,又要如何处置?”高渐道。
元羲看他一眼,“除了梁世子之外,其他都杀了。他们里面能出了公孙馥这样的人,还不知有没有别的奸细。”
高渐面露担忧道:“这样做,会不会让宋国人心生寒意……”
“就是要震慑那群人。”元羲道,“当初楚国有多少将士死在他们手上,如今能留他们一命,已经是恩赐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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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霞山行宫中的夕夕,成功避开了这顿凌迟中的尖叫鬼嚎。这也是元羲一早算好的。
傍晚,连轸带着夕夕回到王宫,逼近宫廷时,她皱了下眉,“怎么这么重的血腥味儿?”
连轸道:“西门那边对着个屠宰场,整日里杀猪杀牛的,所以血腥味儿比较重。”
刚踏进宫门,就看见元羲站在那里接她。玄色的广袖衣袍,挺拔的身影,背后有重重宫殿,为金色夕阳所染,苍茫肃寂。
“哥哥!”她从马车上跳下去,朝他飞奔过去,元羲一把抱起她,低头在她额角烙下一个吻。
“夕夕今日想我了没有?”
小脸扬着欢快的笑意,抬头朝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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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夜里,元羲带着夕夕去沐浴。
他这次没下水,只是在浴池边,给她擦拭着身体。
夕夕给他讲着碧霞山的所见所闻,娇脆而甜美的声音,忽然间停了下来。
她盯着元羲脖子下面,瞪大了双眼,“哥哥,你流血了!”
元羲低头朝衣领处一看,果然有一点血迹。已经干涸了,不仔细看的话,还发现不了。
“这不是我的血见她快要哭了,连忙道:“是别人的。今日,斩了一个犯人。”末了,又补充道:“一个十恶不赦的犯人。”
夕捧了水珠子,想帮他洗掉。芬香馥郁的身子就靠在他眼前。
他轻轻隔开她的身子阻止了她,“洗不掉了。我去换身衣裳就好了。”
他出去片刻,夕夕就看着浴池边的血渍发呆。那是哥哥的靴底有干枯的血,被浴池边上的积水一泡,就露出了痕迹了。
其实元羲在接夕夕之前,已经把染上血腥味儿的外衣换掉了的。但他没太注意到鞋底,也没想到,衣领处连里面的衣裳都有点血迹。
小姑娘没怎么见过血,所以难免敏感一些。然而这会儿想了想,反正不是哥哥的血,很快就释然了。
沐浴结束后,元羲把她抱回床上,给她穿衣服时,夕夕见他又是拿了件极厚实的,便拒绝道:“我不要这个!要薄一点的,透一点的。唔,领口要开一点。昨夜睡得都快憋死了。”
元羲只好给她另拿了一件桃粉色的单衣,但还是给她把脖子下面的扣子扣得紧紧。扣完之后,他去给她穿裙子,她就立刻给自己松了两颗扣子。
夕夕低头看了眼元羲,忽然开口道:“哥哥,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讲。”
元羲揉了揉她的发,笑了,“你在我面前,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衣服都穿好了,元羲刚坐在榻上,她修长的双臂就勾了上来,环住他的脖子。桃粉色的薄纱袖子太宽大,全部掉了下去,露出雪白而稚嫩的肌肤。
“哥哥!碧霞山虽好玩,但比起青葙谷来还是差一些的。我今日在山上,早就玩腻了,想回来找哥哥,但连轸使尽浑身解数,就为了拖延时间把我留在那儿。”
元羲状似不经意地唔了一声。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哪儿能那么容易糊弄。”她双眸亮亮的,“哥哥,你是不是因为今日要惩治犯人,不想让我看见,所以才把我支开的?”
元羲又唔了一声,“大概……是的。”
“不管哥哥要做什么,我都只想留在哥哥身边。”她很认真地说着,“以后如果再有这样的事情,你不用支开我的。”
男子捏了下她的脸,“果真是长大了啊,已经这么精了。”
她笑得两眼弯弯。凑上去想亲一下他,结果被他用手掌阻止。
元羲没她这么乐观,他含笑看着她,很淡定地摇了下头,“不行。”
“为什么啊?”
他把她抱在怀里,靠在床榻上,这才低声道:“你若真体验过血肉横飞血流成河的场面,就知道我让你离开是正确的。”
夕夕坚定道:“我不怕的。”
元羲笑了下,“当真不怕?把人的肉一块块割下来,每割一块,他就要惨叫一声。然后能看到他白森森的骨头,最后是肚子、肠子……”
他描述地太形象,夕夕顶不住脑海中骤然浮现出的画面,胸口翻腾起一阵的恶心。
然而她努力憋住了,只是脸色有些红。
元羲摸了摸她的脸,“小乖,即便你不怕,我也不想你看见那些。”
纯洁的小东西,不该沾染上那些血腥。她是他心头的光芒,明亮、神圣。
夕夕有点沮丧。她发现自己真的很难改变哥哥的某些决定。
“可是……哥哥以后一旦要惩罚犯人,我都要去碧霞山么?那还能剩下多少日子可以跟哥哥在一起呢。”她低声道。
“哥哥,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她的小手也跟他一样,爱抚而亲昵地贴着他的脸颊,“我想每时每刻都跟哥哥在一起。”
元羲叹口气,大掌将她的脑袋按进怀中。
“夕夕,我也想时时刻刻跟你在一起。”
若是以前在谷里,他说这话,夕夕是信的。但是现在,她有点怀疑哥哥只是在哄她而已。
果不其然,这夜她半途中醒来,先前还抱着她的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夕夕不见哥哥身影,爬起来在锦泰殿里转了一圈,都没看见哥哥。她心下一急,便跑出去找人。
外面夜色正浓,连宫灯都熄灭了。她茫然四顾,心想着哥哥到底在哪儿,待看见前面有一处极高的殿宇,便朝着那儿跑过去。
夕夕在王宫里没有任何禁制,她直接跑进去天极殿,果然看到元羲在里面的龙榻上睡着。
小姑娘有些难过。跟她这么亲近的哥哥,这是在故意跟她拉开距离么?
没关系,她可以追着他跑。他在哪儿,她跟去哪儿就是了。
夕夕小心翼翼地爬上榻,脱掉鞋袜,掀开了被子的一角,缩了进去。
哥哥的被子里面好暖和。夕夕一身单衣在外面走了一圈,这会儿暖气袭来,十分舒服。好不容易回了温,她便朝哥哥那边挪。
元羲是半侧着的姿势,夕夕在他背后,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腰。
修韧的肩背蕴藏中无尽的力量,正在安静地沉睡着,带着着某种独属于男性的热力。
夕夕另一只手着迷一般抚摸上去,轻轻地,感受着他的温度,然后低头,隔着单薄的衣衫,亲了上去。
小姑娘生性单纯,行止天然。她想做什么便做了,没有什么教条束缚,特别是跟哥哥独处时。
这会儿,她已经被榻上沉睡的男子蛊惑住了,她想抱抱他,亲亲他。
元羲生得本就极好,再加上登基三载,帝位日盛,平添几分严整威仪。这种男人最能引人心动,整个大楚,不知迷倒多少女子。
夕夕想翻过哥哥的身子去瞧他的脸,但又怕将他扰醒了,便还是待在原处。
跟昨夜一样,她半途醒了,就睡不着了。盯着哥哥的后背瞧了一会儿,鬼使神差的,手指就从他的后腰处滑了进去。
没了那层上衣的阻隔,她真切地感受到了哥哥的热度。
很光滑很温暖。就在她要舒服地喟叹出声时,一个低沉压抑的男声响起。
“停手,夕夕。”
她吓得僵住了,说话都不利索,“哥……哥哥?”
“手,拿出来!”男子的声音带着紧绷,仿佛是含着怒意。
夕夕原本是想缩回手的,然而她忽然想到,哥哥为什么又这么凶?不就是……摸了一下么,比起他偷偷离开锦泰殿的恶劣行径好多了!
小姑娘是被元羲宠惯的了,根本不怕他。这会儿觉得自己有理,心里也有底了。一双小手就在他背后作乱,有一只甚至停在他的后腰上,小嘴很淡定:“我不想拿出来。”
她知道他会翻身过来,便靠得他更紧了,这样他会因为怕伤到她而不敢强行翻身。
显然她对他心里的把控很到位。元羲感到她贴得他更紧了,他便不敢动。
她的柔软让他完全无法思考,只好闭闭眼,声音低哑道,“小乖,听话。”
“刚才不是还很凶么!”夕夕很得意,一只手就顽皮地滑到他身前。男子猛的捉住那只手,然后猛然把她拉到了身前。
“啊!哥哥不要!”她惊呼一声。
然而他又哪里会伤到她,只是把调皮的小人儿固定在怀里,双眸火热地盯着她,两指抬起她的小脸,“不要什么?”
“不要……”对上男子黑亮的眼睛,夕夕一时忘了词儿。她脑子里乱了一阵,然后道:“不要生气嘛!”
小姑娘讨好地搂住他的脖子,亲了他的唇一下,解释道,“还不是因为哥哥夜里总是跑掉,我才会醒的,醒了我就睡不着了,又没人陪我玩……所以,所以只能玩哥哥了。”
她笑得极为纯真,却不知道自己说出的话带着何种意味。
元羲此刻他的唇很干涸,被她亲了一下,只是杯水车薪。他忍不住轻舔了一下,才缓缓开口,“好玩吗?”
小姑娘点了下头。她觉得此刻男子的目光太亮了,有点刺目,莫名让她有点想躲。
于是她就躲进了他的怀里,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哥哥!”她讨好地在他怀里蹭,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夕夕想跟你一起睡,哥哥为什么总是跑掉啊……”
元羲闭了闭眼,长叹出一口气,伸手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发顶。慢慢平息自己的冲动。
那套贞洁理论已经不管用了,他这会儿也想不到更好的理论来说服她。这一刻,他竟然觉得有点累——比上阵杀敌还累啊,这日子过的……
累得楚王陛下不愿意讲话。
夕夕其实也不在乎他的回答。对于她来说,此刻能抱着哥哥就行。
唔……还是哥哥身边舒服,再舒服没有了……
“夕夕。”他终于又想到一个理论,沉沉开口道,“你知道这世间都是有规矩的么?”
怀里的小脑袋抬起来,好奇地瞧着他。
“同辈的男女不能一起睡,除非是有正经名分的男女。”元羲很耐心地解释,“这是所有人必须遵守的规矩。”
夕夕道,“这个规矩我知道啊。就是要成亲嘛!”
元羲点头,“对,成亲后才能睡一起。可我们现在还没有成亲,没有名分,所以不能一起睡。过去在谷里,隔绝世人,勉强可以抛开这规矩,但现在是必须遵守的。”他格外强调了必须两个字。
元夕想了片刻,“可是,没有人看见我们睡在一起啊。跟在青葙谷又有什么区别呢?”顿了顿,又补充道,“即便有人看到了,只要咱们没被抓到,咱们打死不承认就好了。”
元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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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元羲不知道,还有更头疼的事情等着他。
好不容易忙完了,刚离开天庆宫,就看到外头愁眉苦脸候着的连轸。
得知夕夕不止早饭没吃,连中饭也没吃,元羲连衣服都来不及换,脚步如风地走到花园里找人去了。
连轸一路引着他走到假山处,然而先前还在假山上面玩花环的白衣小姑娘已经不见了踪影,徒留了一把花叶的碎屑,零零碎碎的散在假山上。
“人呢?”元羲问道,声音有点冷。
连轸擦了擦汗,后头跟着的王宫总管张解连忙指挥着宫女太监们搜寻整个花园。
大楚王宫戒备森严,所以不可能是出宫了。而且出宫也不符合她的性子。元羲想了想,多半是躲在哪个角落里,等着他去寻她呢。
他也管不得身上宽阔威严的玄色冕服,纵身飞到了王宫中最高的摘星楼,立在那里四下一望,果然看到羞月殿的屋顶窝了个小小的身影。
夕夕坐在那儿瞧那屋脊上雕刻的各种凶兽,觉得又精致又威风,小手便伸过去想摸一摸。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风声,她心头一惊,连忙起身,双足一点,眨眼功夫,已经轻盈盈地跃到了另一处殿阁的屋顶。
“夕夕,站住!”
我偏不站住!她心里这样想着,朝前飞跃的速度更快了,轻功如凌波微步,元羲在后面追。他的视线里,她像只纤细柔软又敏捷顽皮的灵狐,轻快自如地穿梭在王宫中重重殿阁的屋顶上,仿佛马上就能抓住了,可又没抓到,下一刻,又离自己更远了。
三年的裂痕,不是说没了就没了的。元羲没想到,夕夕的轻功竟然已精进至此。
他应该高兴才是。可他此时只想把顽皮的她捉住,然后狠狠纳入怀抱中,紧紧锁住。
“别追了!”夕夕终于停了下来,朝后面的元羲道:“哥哥追了这么久都没追上,哥哥的轻功已经不比我好了!你就承认吧!”
小姑娘的语气里颇有些得意。元羲道:“好,我承认。你也别跑了,快些到哥哥这里来,我带你去用膳。”
夕夕:“我不想去!”
“为什么?”
“我还在生气呢!我才不去!”
“都一天了,还在生气。好了,是哥哥不对,行不行?”
张解连带着一群宫女太监都站在地面上朝屋顶上看,听到他们的王如此的低声下气,一个个都目瞪口呆,活像见了鬼。
“连……连大人,以前陛下对元小姐,一直这样么?”张解道。
连轸瞟他一眼,“以前是有过之无不及。”
张解也擦了擦额角的汗,心想,这位小姐以后千万千万不能得罪。
只可惜,元羲低头认错,夕夕反而更委屈了。她坐在屋脊上,双臂环着双膝,大声道:“你现在为了哄我,就什么好话都能说出来了!可早些时候,就各种对我凶!第一回第一回我都忍了,可事不过三,这次我不会再忍了!”
哪儿来的一回二回三回……元羲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她指的是什么。
“你看看你都忘干净了!”夕夕这一开了闸,便有发泄不完的控诉,“我走了那么多地方,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你,可你就这样对我!”
想起一路上的艰难险阻,她更委屈了,眼泪就这么止不住得往下掉。她想忍住不哭的,本来都忍了一天了,没想到这一刻还是没忍住。
“呜呜呜……哥哥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不喜欢夕夕了……”
这可冤枉了。元羲想走到她身边跟她说话,但还没靠近她时,她又飞远了。
小姑娘的眼睛红通通的,远远地看着他,让他的心都一阵阵的抽痛。
“是我不对,小乖。今天早上不应该那样凶你。我给你认错。至于你说的第一回第二回……我不记得了,也是我不对。我的夕夕记性好,夕夕告诉我,我一定记住,好不好?”男子低声认错,语气满是诚恳。
夕夕原本是不愿意说的。但怪她目力太好,这么远远的,也能看见男子深皱的眉峰。她知道,现在哥哥是真的很难受。她每次闹脾气不吃饭或者哭的时候,哥哥都会难受。
其实哥哥难过的时候,她也心疼啊……谁叫她这么爱哥哥呢?
爱这个词,还是今天她从封听蓝那里听来的。封听蓝说,她很爱哥哥。夕夕不想跟她说话,所以一直没理她。但夕夕心里想着,你爱,我更爱,世上没有谁比我更爱哥哥的。
想到这里,她便决定告诉他了。
她朝脚底下瞧了瞧,道:“你让他们都走开,我不想让他们听到。”
“好好好!”
元羲让连轸张解等人退下之后,夕夕才缓缓开口道:“第一回,是哥哥不许我脱了哥哥的衣服来亲哥哥,明明哥哥对夕夕就可以;第二回是哥哥说一旦要有流血的刑罚就要把我赶去碧霞山,不许我跟在哥哥身边,明明我都说了我不怕的!可是哥哥都不信我!第三回……咳咳!”
她一下子说太多字儿,便咳了几声,尔后续道:“不许我跟哥哥一起睡。可是我一个人睡不着!我这三年都经常睡不着,只能跟哥哥一起睡才睡得着,可是哥哥还不许我跟你一起睡!”她不断重复着这段话,一边哭一边说,让元羲觉得,他真是做了一件罪大恶极的事情。
“是我不对。夕夕,都是我不对。这三条,我……”元羲犹豫片刻,有的事情,真是不能答应啊……
然而他一对上夕夕的目光,就莫名心软。对她心软,便只能对自己心狠了。他狠下心,咬咬牙,“这三条,我都答应你。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夕夕哭累了,哑声道:“除了这三条呢?没别的了?”
元羲懵了片刻,连忙道:“还要什么,你说,不管是什么,我都答应你。”
夕夕抹了下眼泪,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什么好的条件。但她觉得,肯定还要一条额外福利的,不然不是白闹这一场?
她又抱膝坐下去,脑袋趴在膝盖上,抽噎道:“我……我也不知道。但是肯定还要一个的!你自己想啊。”
元羲:“小乖,过两日哥哥带你去元城玩儿好不好?去会英楼瞧瞧,那里有很多骁国没有的素菜小食,你肯定喜欢。”
夕夕:“这个你原本就要带我去的吧?不算。”
元羲:“……”
“说起吃的,我想吃哥哥做的芝麻馅儿藕粉丸子了。”夕夕糯声道,“三年都没吃过了……”
“好好好,我现在就去给你做!”元羲连忙道。
折磨人的小姑娘终于点点头,声音软软的,“那你做好了我再下去!”
张解看见他们的楚王陛下二话不说往厨房冲的时候,简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连轸敲了他一下,催到:“陛下要下厨,还不快些找几个机灵的人伺候着些?”
张解这才回过神,开始忙起来了。
这碗久违的藕粉丸子,是在屋顶上吃掉的。
“很久没有做过,到底生疏了。”元羲总算是坐到了夕夕旁边,卷起宽大的衣袖,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只丸子,吹了几下,然后放到她嘴边,“尝尝,看味道是不是跟以前一样?”
小姑娘侧过头,避开,“哥哥你先帮我尝一下是不是烫。”
她百依百顺的男子把那丸子放到自己嘴边,轻轻碰了一下,又送到她嘴边,“乖,已经不烫了。”
夕夕肚子早就饿扁了,这会儿满意了,便一口吞进嘴里,忙不迭就往喉咙里吞。
“慢些。”元羲一边喂她,一边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儿。
喂完了一碗,他朝她伸出双臂,“小乖,下去了好不好?”
小姑娘肚子都喂得饱饱的了,心里头开心了,这才乖顺地窝进他的怀里。
“哥哥……”
男子的大掌抚摸着她的发顶,低声叹口气。这是天生来磨他的小魔星啊。
是夜,他给她敷眼睛,亲一口,敷一下,末了捉住她的唇,很深入很热烈地交流了一番。结束后,元羲道:“这藕粉丸子,味道好像不错。”毕竟一整锅丸子都进了夕夕的肚子里,他一口没尝到,只能从她嘴里尝了。
夕夕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我是不是吃太多了?”
“不会。多吃点好。”元羲捏了捏她的小脸,“太瘦了。”
夕夕道:“当然瘦了,相思那么苦,我等了哥哥三年。”
元羲有点想笑。她这种天真的语气,却说到相思这个词。然而他知道,她是真的相思。和他一样。
夕夕忽然道:“哦,三年不算什么,还有十三年的呢!我是望尘莫及。”
元羲:“什么十三年?”
“封听蓝啊。”夕夕道,“今日我坐在假山上,她非要跟我聊天,然后跟我说她有多么多么爱你。还说了跟你成亲就必须要做王后母仪天下什么的。不过我才不怕她呢。我知道她就是想跟我抢你。但我不答应。”她伸手抱住元羲,“哥哥是我的。”
元羲笑起来,搂住她,道:“嗯,你说得对。”
“不过她长得很好看。”夕夕忽然抬头道,“哥哥,你说是我好看,还是她好看?”
“当然是你好看。”元羲的回答简直毫不犹豫。
小姑娘立刻喜滋滋的,又道:“对了哥哥,我出谷后,看见不少姑娘都喜欢在脸上抹胭脂水粉什么的,叶珺跟我说,抹了之后就更好看了。今日那个封听蓝脸上也抹了不少脂粉。可我在青葙谷时从来没用过,所以也不会用。哥哥,你怎么不教教我呀?”
她以前从来没想过要跟人比美,也未曾在乎过自己长得什么模样。封听蓝激发了她在这方面的好胜心。
元羲:“唔……这个,哥哥也不会。”
夕夕诧异道:“原来也有哥哥不会的东西。”
元羲笑,“我也有很多不会的。比如针线绣花。这都是女子常备的技能,夕夕若想学,我可以给你找全国最好的老师来教你。”
夕夕:“针线绣花就算了,我使剑使惯了,使不来绣花针。但是可以找个教我怎么做妆容的老师。”虽然现在她也并不觉得自己比她差,但她希望这个输赢来得更加有差距。
元羲点头答应下来,又道:“我家夕夕原本就已经极美了。”
夕夕笑眯眯的,“哥哥,我若是变得更美,哥哥是不是就更喜欢我了?”
男子轻笑。他抬起她的下巴,低声道:“已经没有比现在更加喜欢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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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屋顶上迫不得已答应的那三条,元羲还在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处理。
好在当晚夕夕似乎累极了,并没有向他索要第一条,很快就在他怀里睡着了。他是不指望她一直忘记此事的,心头琢磨着,是不是该给她教育一下某些方面的知识了。
夕夕早上醒来,很满意地发现还在哥哥的怀里待着。
只不过哥哥的眼睛却有点红,似乎并没有睡好。
“夕夕,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跟你睡吗?”他握住她的小手,然后缓缓往下。
这日早晨直到元羲离开,小姑娘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亲近哥哥,哥哥就会生病难受……唔,她固执地认定那是生病发烧的反应。
对于元羲来说,她怎么认为无所谓,只要她答应,即便跟他一起睡,也不会总是蹭到他,就行了。所以这个教育基本上是成功了。因为“会生病”的原因,先前元羲答应的第一条,夕夕也选择不执行了。
仿佛是从断头台上下来了,元羲心情很好。他现在发现他家夕夕已经知道心疼人了,实在让他惊喜。
今日下朝早,元羲回到锦泰殿时,发现夕夕正在园子里练剑。
竹叶纷纷,飞花片片。白衣少女在飞花落叶中执剑而舞,身姿翩跹,腰肢袅娜,宛若精灵仙子。
凝碧剑法本就以灵巧轻盈、变化万千著称,招招式式,或凌厉破空,或绵密如雨,或光芒流转。少女的动作宛若行云流水,轻泓仿佛已经成为她肢体的一部分。
从未见过如此曼妙的剑法,如此灵动的身姿,简直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元羲静静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瞧了很久。如今他亲眼目睹了,他的夕夕在剑法上的确今非昔比。昨日在屋顶上,她的轻功也表现不俗,让他刮目相看。
夕夕知道哥哥在看她,仍然是练完了整套剑法,才收了剑。
“哥哥!”她穿过漫天的落叶,跑到元羲跟前,甜甜地笑,“我们来比试一场吧?”
小时候,她在哥哥手里,根本走不过一招,力量太悬殊,所以也很少对战。那么现在呢?
元羲没有立刻答应她,缓缓走上去,瞧见她微有薄汗的小脸,便掏出丝帕来,给她擦汗。
很温柔的力道。夕夕乖乖站着不动,闭上眼睛任哥哥动作。
她感到丝帕离开后,自己的脸颊上印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剑法不错。但还是过于柔和,有些该凌厉的地方,有力道不足之感。”他低声说着,欲给她把个脉探探她的内息如何,不料小姑娘身姿灵巧地旋转而出,离开他的身边。
“哥哥现在都追不上我,”夕夕得意道,“还怎么指点我的剑法?我苦练三年,就是为了能有实力成为哥哥的对手,哥哥,拔剑!”
元羲眯了眯眼,瞧见小姑娘挑衅自己的骄傲的模样,只觉得心中爱意顿生。
既然她想玩,就陪她玩吧。
男子朝身后的人吩咐道,“拿我的剑来。”
元羲的佩剑,名千华,它亦是取自一种十分罕见的深海寒铁,和夕夕的轻泓剑不同,千华剑剑身更为厚重,长度也要长很多,抽出剑鞘时,便有森森寒意而出,比之轻泓更让人心惊胆寒。
东昭各国如今也有不少剑客刀客,有些人特意蓄养着这些会武的人,就为了能在关键时刻派上大用场。当初叶胥欲强留夕夕,就是这个原因。
元羲作为一国之君,手上自然有不少这样的人。他偶尔会挑几个上来互相对战,自己偶尔也会拔剑上场,但却从未遇到比眼前的夕夕更为灵巧刁钻的对手。
刚开始,他们几乎能做到势均力敌,若非元羲对凝碧剑法也极为熟悉,必然会疲于应对她这样变幻莫测的剑锋。只不过,她很快就不行了,气息不够,内力不足,轻泓的气势完全被千华所震慑。
元羲有意避让,想提前结束。奈何小姑娘跟赌气似的,一招招攻过来,非缠着他比完。
第二十招,元羲忽然从轻泓的光芒中俯身滑过,从后面制住她拿剑的手腕。夕夕只觉得手腕一麻,轻泓叮的一声落地,身子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往后一拉,落到了他的怀里。
他手上的千华也掉到地上,那只手顺势抬起她雪白的下颌,低头精准地吻上了她的红唇。
小姑娘挣扎得厉害,使了全力推他,可对于他就跟挠痒痒似的,倒还图添了几分乐趣,让他愈发深入起来。
“哥哥……”娇媚酥软到骨头里的一声嗔怪,终于在他骤然撤离时顺利发出。
元羲微微笑起来,轻轻拂过她红肿的唇,“输了,还不许我亲了,嗯?”
夕夕双眸含了水,双颊绯红,此时仍是她再瞪他,他也只当是娇俏害羞,爱还来不及呢。
小姑娘清了清嗓子,离开他的怀抱,走过去拾起轻泓剑,神情懊恼,“哥哥,为什么我还是这么快就输了?连轸明明都说了,我的剑法快得连他都看不清。”
元羲道:“光快又什么用?你的招式并没有输,是内力输了。”
她抬头,争辩道:“我已经过了第七重了啊。”
元羲含笑,走过去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偷懒了吧?第七重,就只是这点威力?”
“没有偷懒。不信你问连轸。”夕夕不开心了。
元羲哪儿跟她计较这些,见她练剑这么久了,便牵着她的手进屋歇息。
亲自下厨,又给她煮了芝麻馅儿的藕粉丸子。夕夕还在想着刚才比剑的情形,吃得有些心不在焉,一只滑溜溜的丸子直接从嘴边滑落,差点掉到了地上,幸好被元羲及时用碗接住了。
一旁的张解看得胆战心惊,这可是……陛下亲自做的啊……
夕夕有点心虚,元羲瞧她一眼,轻拍了自己的膝盖,“还是我来喂你吧。上来。”
夕夕立刻跳下椅子,坐到他的膝盖上。然后可以光明正大地边吃边走神。
长了这么些年,还是这么轻,这么小。也不知这么多藕粉丸子都吃到哪里去了。元羲暗暗想着。
这日夜里,夕夕就在榻上闭目打坐,说是这段时间奔波劳累,内力好像变弱了,她要把内力练回来。
元羲瞧着她煞有介事的,自然也随她去了。
“这几年,你经常这样打坐一夜么?”
夕夕点点头,“对啊。我经常这样练功的,才没有偷懒!”她对元羲白天说的偷懒还耿耿于怀。
元羲摸摸她的头发,低头亲了一下她雪白的光洁的额头,“我知道夕夕最听话最乖了,不过跟你开个玩笑而已。”
夕夕没有睁开眼,只是小脑袋偏过去,避开了他,娇声道:“哥哥别亲,我要练功了!”
练功……
可他只要看一眼在他龙榻上打坐的纤秀小巧的身子,便总忍不住要去打扰一下。特别她她此刻身上不过一件单薄的丝绸衣裳,空空荡荡的,仿佛风一吹就要掉下来似的……
元羲闭了闭眼,觉得自己需要一杯凉水。
好不容易小丫头夜里不在自己怀里蹭了,他应该高兴才是。
男子靠在床头,双腿交叠,就着殿中微弱的灯光,静静看了她许久,正当他微有睡意时,夕夕忽然眉峰一皱,露出痛苦的神情,喉中一阵腥甜翻涌,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夕夕!”
男子惊惶低吼,扑过去接住了她软软倒下来的身子。
“夕夕!夕夕!”他无措地唤了几声,给她擦血的手指都在发抖。少女面色惨白,已然晕了过去。
他几乎不能静下心来好好给她把脉。
门外的张解听到异响,推门进来。还没看清里面情形,便听见元羲带着惊惧的吼声。
“快宣太医!”
“是!”
他吓得出门时差点被门槛绊了一下——三年来,他从未见过陛下如此惊惶的形容,即便三年前,宋梁二十万联军曾经兵临我楚国仅有五千将士的城池时,陛下也是镇定沉着的。
元羲强迫自己稳下心神,把脉时感到她体内内力胡乱翻涌着,似乎下一刻就能冲破她脆弱的经脉。他心头一震,没有人任何犹豫地,将她的上身摆正,然后源源不断地输注着自己的内力给她,疏导她体内紊乱的气息。
待夕夕再次醒来时,已是次日早上。
她感到一阵阵强大的气流从身后传来,如同一股暖风,将她体内原本郁结成团疼痛难忍的脉络都一一舒展开来,让她的身体渐渐回温,筋骨渐渐舒畅。
“哥哥……”她低声唤着。
“夕夕!”元羲这才停止了内力输注,将她抱到怀里,“夕夕,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长时间的内力输出,让元羲的脸如纸一般惨白脆弱。夕夕的脸色倒是比先前红润了不少。
“哥哥,我没事了。不要……不要为了我浪费内力。”她低声说着。
元羲握住她的手腕,静默片刻,含笑道:“差不多快好了,马上就不疼了,小乖!”
她受了很重的内伤,在没有痊愈的情况下强行练功,导致肺腑中的伤口再次裂开,经脉紊乱,内力喷涌,差点冲破她的血管。幸好他动作快,不然恐有性命之忧。
内力在体内乱窜的感觉是很疼的。他知道,她最怕疼了,小时候手指被刮破都要哭很久的那种。
他又给她输了一会儿,待她完全恢复了,才停下。
夕夕不愿意他这样做,但这会儿她没力气反抗,又娇又软地一声声唤着哥哥,而这,只会让元羲愈发怜爱她,愈发想要付出一切,只为换回她的平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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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原以为已经躲过去的一顿板子,终究是没躲过。
连轸趴在床榻上,扒了裤子,高渐正在给他上药。
“啧啧,可怜。”高渐道,“让你早点跟陛下坦白吧?偏不听。”
连轸叹气道:“当初在颍都,太医说了她的内伤虽然重些,但多养养也就好了,并没有别的影响。我以为这都大半月过去了,她的内伤早该好了,所以才疏忽了。谁曾想她身体这样弱,养了这么久还没好。”
顿了下,又有些庆幸,道:“不过这次幸好陛下就在身边,救得及时,不然小丫头这次走火入魔,当真性命堪忧了。”
“你不是说过,她小时候曾经中毒难医,沉睡三载才清了毒么?体质肯定是比一般人要差很多的。”高渐说着,不由得也叹口气来,“咱们楚国王室子息原本就不丰,如今到了陛下这一代……更是堪忧啊。”
连轸道:“你想得也太远了吧?我瞧着夕夕那个样子,不等个七年八载的,也不会生孩子。生出来怎么办?让陛下一个人伺候俩孩子么?”
高渐道:“不是还有你么?我瞧你挺会带孩子的,一个带俩不成问题。”
连轸:“……”
两人沉默片刻,高渐又道:“这次陛下狠心罚你,我瞧着,也不止是那丫头受伤的事情,还有许南垣的问题。”
“你说得对。这才是最棘手的。”高渐无奈道,“许南垣这个人,狡猾不说,还相当有自信,看上的东西哪儿会轻易放手?况且他对夕夕,费的心思还真不止一星半点。好在如今唐国正忙着,他景陵侯大约也不会分心来关心一个小姑娘吧。”
高渐也点点头,“你啊,还是先别想这些了,早点把伤养好,好回去锦泰殿。你若不去,陛下是不放心把那丫头交给旁人照顾的,只能自己照顾,然后把朝政推给我和封濂。啧啧,打仗我还比较擅长,但繁琐的国事我真不想管。”
锦泰殿里,夕夕睡了一觉后,感觉精神比之前足了些,身上的筋骨脉络不仅不痛了,还十分松爽。小姑娘微微侧头,便看见躺在她身边的哥哥。
面色依然惨白,睡容疲倦。
她连呼吸都轻了,生怕扰了哥哥休息。细白的手指,隔空,轻轻描画着哥哥浓黑入鬓的英眉,心头忽然就疼了起来。
她如今身上汹涌澎湃焕发着生机的内力,都是哥哥给的。她知道,哥哥耗损很大才救回了她,他如此毫不节制地将内力输注给她,一点都不考虑自己。
哥哥每每跟她在一起,都是不断地在付出。而反观她,却从未为哥哥做出什么,还总是拖累他。
出谷一路至今,她目睹了各国纷乱,她也知道,哥哥作为一国之君,也必然面临着无数强敌,或明或暗。在谷里时,各国君主抑或臣子只是他们口中的故事,可是出了谷,他们变成了其中一员,是这片纷繁乱世中,许许多多面临着危机和困难的凡人中的一员。
而她,出谷来找哥哥,并不是来麻烦他,拖累他的。
“在想什么?”
男子温而淡的声音响起。他双眸微微睁开,看到眼前一张娇俏娇艳的小脸,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
低头吻了下她的额头,“身上还有不舒服么?”
夕夕摇摇头,“哥哥是不是不舒服了?”
元羲抚摸着她的长发,“我是大人,有点不舒服也不要紧,忍忍就过去了。”
夕夕皱眉:“我也是大人。我都十六岁了。哥哥的言辞语句也该换换新的了。”小时候,她这样问他,他就会说,他是大人,什么疼痛都没关系。
她那时候以为长成大人了就能产生某种能力感知不到疼了呢,后来才晓得并没有这种能力,只是大人会逼迫着自己忍耐而已。
男子并没回应她,只是安安静静地看了她半晌,又将她搂进自己的怀里。
“夕夕……以后,不要再吓我。”他柔声道,带着叹息,“知道了么?”
小姑娘点点头。
“以后也不许再瞒我。这次的事情,我已经找连轸问清楚了。你在碎玉山逃过一劫,上次说得如此轻巧,我还道你是轻功跑得快所以未被大火波及,原来是自己强行催动内力求生!你竟敢骗我这件事,自己受了重伤也不知道保护自己,你知道这次有多危险吗?”
话到后面,他几乎是低吼着的。
小姑娘闷声道:“我在颍城看过大夫了,大夫说没有什么大碍啊,我以为都好了,所以……”
“傻丫头。许南垣身边的人说的话,你也信?”他把她放开来,盯着她的眼睛,一字字道:“你给我听好了,从现在开始,好好回忆一下在许家听到的一切,然后认认真真地告诉自己,这些全部都是假的,绝对不能信!知道了?”
顿了顿,他又不放心地补充道:“许家的人,也全都是坏人!”
不止受了这样重的内伤,还惹上了许南垣……真是后患无穷啊。
夕夕:“……可是,我觉得他们府里那个叫招云的小丫鬟挺天真可爱的。”是个小话唠。其实叶珺也是个话唠,但她太骄傲自恋了点儿,没有招云来得质朴可爱。
元羲:“天真?还能有比你更天真的么?”他轻轻敲了她的额角,“你跟许家的人打交道,都只有被骗的份儿。”
虽然夕夕对哥哥一直有点盲从,但她好歹也这么大了,书念得不少,如今人也算见得不少了,自然有自己的一套判断。她想了想,又道:“可是他们没有骗我啊。”反而对她挺好的。
元羲道:“那叶胥呢?在你无意中听到那段谈话之前,他又有当面骗过你吗?你说你在叶家也有好吃好喝,但那是对你好吗?傻丫头,坑人的法子太多,你是防不胜防的。”
夕夕想了想,好像是那么回事儿……她当初也一度认为,叶胥是个好人来着。
元羲觉得教育得差不多了,便安静地抱着她,大掌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久久不言。
“夕夕,我真是不放心。你离开我一步,我都不放心。”他无奈地感叹道。
小姑娘眨了眨大眼睛,“咱们分开了这么多年呢,相隔了好多好多步,怎么之前哥哥就放心呢。”
这几年的分别成了元羲永远的罪证,小姑娘时不时就拿来说。每次一说起来,他就忍不住对他家宝贝愧疚的。
男子眉目温柔,开口道:“青葙谷跟外面是不一样的。青葙谷是这世间唯一安全的地方。”
他近距离看着她的眼睛,手指轻轻拂过她娇嫩的脸蛋,“外面太乱了,不适合你这样天真单纯的小姑娘。”
夕夕抿抿唇,“哪里天真单纯了……我是手握轻泓的一代女侠好吗……”拜原乡城的那场比试所赐,她现在还有那么点名气呢。
男子忍不住笑了,“我们威风的夕夕女侠,前几日还在屋顶上哭鼻子呢。”
夕夕咬了下唇,晶亮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娇声道:“哥哥……”
又开始撒娇了。元羲伸手拂过她的嫩唇,原是让她别咬自己的意思,不料小姑娘小嘴一张,**了他的手指。
一双乌黑而璀璨的大眼睛,盯着他瞧,安安静静吮吸着他的食指。
这是她幼时经常干的事情,不会说话的时候就学会了,每每一饿了,就捉他的手指来吸,而元羲便知道,她这是想吃东西了,然后会想办法给她喂食。
后来大了,夕夕才渐渐改了这习惯。
这会儿元羲瞧着她的样子,思绪一下子被她带到几年前,她还是个奶娃娃的时候,又软又香,笑起来时咯咯的,眼睛弯成两道小月亮。
如今,一双小月亮变成了一对水灵扑闪的大眼睛,仿佛蕴含了万千华彩。
男子就这么看着她,身上的不适也渐渐远了……
哥哥竟然就这么睡着了。可见真是累坏了呢……
夕夕松开他的手指,继续静静看着哥哥的容颜。她想,哥哥对她这么好,她也要对哥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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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羲这次损耗不轻,但终归底子好,睡了一觉后便恢复了精气。夜里用饭时,他是按惯例开始喂食工作。没想到夕夕这次却抢着自己吃,不让他喂了。
“哥哥……你好好歇息吧!我可以自己吃。”小姑娘双手捧着青花瓷碗,双目水润润的,对他道。
男子笑了,仍是拿过筷子,一把将她搂进怀中,动作又快又稳当,“再怎么累,但是伺候你这个小宝贝还是没问题的。”
夕夕便有些苦恼,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对哥哥好。
元羲瞧着她食欲不佳,开口道:“原说今日带你去会英楼,却耽误了。过两日带你去吧。”他瞧见桌上一盘已经被扒完木耳的木耳肉丝,放在她腰间的手轻轻抓了一下,只觉得又软又细,仿佛轻轻一折就要断了,“这么瘦,还不肯吃肉,这可怎么好。”
夕夕却觉得痒,小手抓住他的手掌,边忍不住笑,边娇嗔道:“哥哥!不要动这里!”
男子唔了一声,趁机夹了一块剔过刺的鱼肉,放到她微张的口中。
她眉一皱,就要吐出来,男子下意识地吻上去,堵住了她的动作。
幸好张解已经事先将人遣散了,不然这位陛下的威严形象早就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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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闻人池番外-
木(zha)梨(nan)花(i)开(bai)
他总以为,自己这样做是对她好的。可最终,她恨死了他,爱上了另一人。
闻人家坐落在碎玉山上,碎玉山上长满了木梨花,木梨花花期长,到了夏秋,亭台轩榭泰半都簇拥着白色的花朵,大半年都不败。
小时候,娘亲曾跟他说,木梨花沏茶,最是清香沁脾,理气安神。他曾经看见娘亲亲手给爹沏这样的茶水,晶莹修长的手,端着雨过天青的瓷器,袅袅地散发出淡雅的香味。
不过,通常只有客人在的时候,娘亲才会给爹爹泡茶,若是没有外人在,娘几乎不会出现在爹爹跟前。
他的父母,只是外人眼里的恩爱夫妻,权当是撑着旻恩侯府的面子。他们两个互相憎恨,虽在同一个屋檐下,却早已形同陌路。
“娘一个人挺好的,不是还有阿池陪我么?”她对他淡淡说道,忽而又开他的玩笑,“即便以后阿池取了媳妇儿,陪不了娘亲了,娘亲也有这半山的木梨花作陪,不会寂寞的。”
那时候他摇头,“不会的,我会一辈子陪娘亲的。”
她笑道:“是么?你舍得阿紫妹妹么?每次人家小阿紫来了,你都围着她转。”
小小的他脸红了一下,低声糯糯道:“阿紫妹妹长得好看。”
对,他喜欢阿紫,大约就是从她长得好看开始的。后来渐渐变味儿,他觉得,她若不是长得这样就好了。那样他可以更好得爱她,而不是像后来那样,终日为了她的安全而担忧。
她的眼睛肖似翎蓝公主。那位传说中身怀尚光灵玺的楼国公主。
闻人一族世代都效忠唐王,所以他也知道不少流传于东昭大陆的秘辛。
唐王一直在寻找尚光灵玺,尚光灵玺在楼国的翎蓝公主抑或是她的后嗣身上。这两点他一直都知道。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绫紫竟然是他亲生父亲和翎蓝公主生的女儿,是他的亲妹妹,也是最有可能的尚光灵玺的寄体。这是后来他继承家主之位时,才知道的。
可怜娘亲只知道爹爹因为一个楼国的女子而对她无情,却不知道爹爹甚至跟那个女子有了一个女儿,偷偷寄养在别处,更加不会知道,这个女儿就是经常来碎玉山的绫紫。他的娘亲,甚至曾经对他说:“你以后要对阿紫好好的,不要像你爹这样。”如今想来,实在很可笑。
他十七岁那年,娘亲抑郁而终,他跪在榻前,她无力地手握住他的,柔声道:“阿池,日后遇事,万不可学我和你爹这样倔强的性子。软和些,宽容些,一辈子才能过得容易。”
他想,娘亲应该是有些后悔和爹爹赌气一辈子了吧。闻人家纳妾的男子不在少数,爹爹即便喜欢另一个女子又如何?不是照样给了她嫡妻的面子。她本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但她太容不得沙子。
他那时候只是边抹泪边点头。而他的爹爹,当时正身在外地,没有送她最后一程。
后来他想,若是娘亲知道绫紫的身世,大约就不会说这句话了。
十八岁,他继承家主时,他知道了绫紫的身世。爹爹已经两鬓银白,他让他好好照顾好绫紫,当妹妹一样照顾。
可笑,那时候,绫紫刚怀了他的孩子,他原本想着,继承家主之日,便是他向爹爹提出求娶绫紫之时。
他是有些恨他的父亲的,为何不早些告知他绫紫的身世。不然,他也不会犯下这样的大错。
那时候他还不是家主,有一回他和阿紫多日未见,久别重逢,在灵虚台上看星星看了个通宵。月下花前,娇美的心上人就在怀里,他又正值年少,热血风发,又哪里忍得住?他们曾经拥有过一个美好到仿佛梦幻的夜晚。
他当时是想,他很快就会娶她的。
可是终究事与愿违。
她是他的亲生妹妹。他们的爱情不能留,他们的孩子更不能留。他给她喝下那碗药时,她疼得脸色雪白,她死死掐着他的手时,他的手亦在剧烈地颤抖。他对自己说,没关系,经过这场痛,她就可以彻底离开这场不伦之恋的悲剧。
悲剧却不止于此。
绫紫的母亲是翎蓝公主。这件事不知被谁,告密给了唐王。
为了尚光灵玺,颍都的人从来都是不择手段。
十三年前,曹广为了逼出尚光灵玺,曾经对一个三岁的娃娃用了极残暴的刑罚,将她折磨致死,只因怀疑她是翎蓝公主的亲生女儿。
这次有了一个新目标,颍都的人一早就盯上了绫紫,甚至对他暗示过不少次,让他把绫紫送往颍都。
他很怕。怕得整夜整夜睡不着,一闭眼就看见绫紫浑身血淋漓地站在他面前,唤着他的名字,“阿池,救我!救我!”
即便他不把绫紫送去,唐王也有一万种方法将她捉去颍都。强权之下,他选择臣服。
许南垣说,可以帮他在唐王面前说明,绫紫身上并无尚光灵玺。但唐王多疑,最重要的,是必须让绫紫成为对唐王有用的人!这样,才能真正摆脱杀身之祸。
紫曦公主,和亲虞夏,便是当时的策略。
冯皎将军和紫曦公主大婚那日,他如可怜虫一般,蹲在灵虚台的角落里,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他告诉自己说,没关系,只要她活得好好的,别的统统不要太在意。
就像后来绫紫嫁去夏国时,他安慰自己的那般。
关于冯皎,当年他其实早就调查清楚,冯皎小时候来碎玉山庄游玩,就喜欢上了绫紫。绫紫嫁给他,会很幸福。他想,他应该放心的。
这份放心,后来渐渐演变为揪心。夏国王都的密报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传来一次,冯皎作为夏国的护国将军,府里的大小事宜都是重点。冯皎对她的好,让他自愧弗如,亦让他心痛如绞。他的阿紫,终于渐渐变成别人的了。潜意识里,他是不想绫紫最终爱上冯皎的。
当年他的父亲曾经从唐王的手上,勉力救下翎蓝公主,唐王对此一直很不满。许南垣说,事有因果,当初若不是他的父亲横插一脚,翎蓝公主早就落入唐王手中,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找不到尚光灵玺。他们闻人家需要为此赎罪。绫紫婚后数年,在冯皎对绫紫完全没有戒心的时候,唐王让他引绫紫去杀夏国世子并嫁祸冯皎。
一切计划顺利进行。他那时候想,冯皎死了,她可以回到绫府,好好生活。绫府的人不知道她的身世,一直对她很好。
他虽是偌大家族的主人,可是却有太多难违的事情。唐王如何威风凛凛,然而鬓边还不是华发丛生。这个乱世,从贩夫走卒到帝王将相,没有谁能活得容易。他只愿她能好好活着,为此,他可以付出一切。
记得从他知道绫紫是自己的亲生妹妹开始,他便刻意疏远绫紫。最初,她还会忍不住来问一问缘由,但他都选择沉默。他想,知道得越少,对她越好。傻姑娘,何必要问这么多呢?开开心心的只为自己而活,不是很好吗?他多么希望,她能自私一点,把所有的感情都给自己。
后来,她也就不问了,渐渐沉默,渐渐疏远。到后面,似乎真的成为一对以礼相待的表兄妹。
大火那日,她又逼问他,为什么这样对她。其实他做的决定从来都是为她好的,可是结局却是这样。这叫他如何解释?
他知道,她爱上了冯皎了。从她毁了他送给她的紫玉簪,转而戴上了冯皎送他的簪子,那一刻,他就知道。
冯皎故意送了她一模一样的紫玉簪。冯皎知道她会分得清楚,也终有一日知道,两支簪子哪个对她更重要。他一直是个运筹帷幄的人,对绫紫也是如此。
冯皎死了,她便选择自杀。她自杀的同时,还要拉他来陪葬,甚至让他整个家族陪葬。奇怪的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对她生出恨来。
死亡并不可怕,火光冲天的那刻,他竟然异常平静。这样的际遇,他已经不再留恋人世。
他虽然没能和绫紫做成夫妻,但好歹死在一起了。生未同衾,死能同**也好。或许下辈子,能再遇上呢?
他希望下辈子他们能再次相遇在木梨花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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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夕夕虽出谷日久,但因一路心系哥哥,自然无心游玩。如今尘埃落定,她本就是童心,便早就巴望着哥哥能带她游一游。
好不容易等来了闲暇之日,元羲将二人都化成了普通兄妹的模样,牵着夕夕,一起走到了街上。
元羲原本并不想扮什么兄妹的,然而他身边的小姑娘天真之态实在太足了些,扮成一对夫妻着实不像,也就作罢了。
因是在王都,二人便未曾带侍卫,走到会英楼时,正值人潮高峰,那店小二说等一会子才有二人雅间,元羲便带着夕夕,挤在众人中,听大堂里的人各种高谈阔论。
元都向来繁华富庶,即便楚国三年征战,这里也未受什么影响。元城人骨子里有一股子优越感,富贵文华,位望通显,元城人的贵气和傲气,仿佛是天生而来,即便是市井中的言论,也泰半关于王侯将相、诸国要闻。
因为人太多,夕夕被淹没在里面,看不到说话的人,只能听到声音。她点了好几次脚,脖子扬起来,不妨身后一双大掌将她纤腰轻巧地托起,让她刚好能有最适宜的视野。
半晌,她回头来对元羲说,“哥哥,他刚刚说了绍国和楼国的丰泽一战,楼国出奇制胜,以少胜多。但是,他们讲故事没有哥哥讲得好听。我不想听了。”
元羲便将她放了下来,将一直握在手中的两只糖葫芦递给她,“饿不饿?先吃这个吧。”
这是来时的路上买的。先前夕夕一个人在骁国时,就见过这种红通通圆溜溜的果子,她那时候喜欢得不行,可囊中羞涩,只能干看着。现在又遇到了,元羲瞧她的目光所向,立刻买了两支。
小姑娘将那两串糖葫芦接住,一手抓一只,双眼亮亮的,“我才舍不得吃呢,我要留着。”
男子摸摸她的头发,“若喜欢,再去买就是了。”
夕夕露出惊喜,“可以么?”
“当然可以,今日就是带你出来玩的。”微热地大掌拂过她娇嫩的脸,眸中满是爱怜。
出宫时,夕夕还不忘她的面具,然而元羲说,有他在,便不用带面具了。夕夕是从来就没搞明白过这面具的用处,这会儿他说不戴自然还是听他的。
听他此言,夕夕又有些不解道:“先前在原乡,叶珺跟我说,女孩子是不能总在外头逛街的,因她总出去逛,所以她哥哥便时常罚她。哥哥,我也是女孩子呀,为何哥哥对我没有这样的要求呢?”
元羲笑道:“我们楚国的民风原本就比骁国开放些,元都里在外行走的年轻女子并不少。再者,夕夕又怎是普通女孩子?好不容易带你出来一趟,就是要你尽兴,不用有所束缚。”
“嗯!”小姑娘点点头,便主动拉住他的手,“雅间还不知要等多久,咱们先去街上!等下再来吃饭吧!”
正值掌灯时分,街上各色酒铺饭馆灯笼高挑,幌旗招摇,古玩店、胭脂店、成衣店应有尽有。两个人俱是一身白衣,男子俊美挺拔,如瑶林琼树,女子娇俏精致,如精灵仙子,走在街上,难免引人注目,街边上的小摊贩们都愈发拼命朝他们吆喝着招徕生意。
夕夕几乎每走到一个小摊上,都要停下来看许久。
皮影戏、捏面人、莲花灯还有各种小饰物,几乎都是没见过的。夕夕当真是比深闺大院的千金小姐还要没见过世面,一双大眼睛盛满了光彩,看见什么都新鲜。
“哥哥,你看这个,”一个木雕铺子前,她瞧着摊子上摆着的木雕小鹿,立刻笑了,指着它道:“这个像不像小小白?”
元羲点点头,“喜欢么?”
小姑娘点了头,元羲便先付了钱,告诉老板把东西留下来,晚些时候再派人来取。
那老板见此,更是舌灿莲花地开始给夕夕推销东西,偏小姑娘是个别人说啥就信啥的,差不多把人家半个摊子都买了。
老板笑得合不拢嘴,“这位姑娘,你哥哥可真疼你啊!”
夕夕自豪道,“那当然!”
小姑娘拉住元羲的手,又继续往前。
街上灯火点点,行人攘攘,两个人刚离开,便又有一位头戴斗笠的黑衣男子走了过来,一双眸子定定瞧着兄妹二人离去的方向,薄而红的唇角勾出一抹笑意来。
找了几日,终于找到了。
元夕,你就这么甩开我的人,当我从未在你身边出现过,未免太无情了。
“这位公子?”老板道:“要不要看看小店的木雕?方才那位姑娘,买了好多呢!”
许南垣抬起头来,朝他看了一眼,那店老板只觉得眼前一亮,没想到斗笠底下,有这么一副俊逸绝伦的姿容。
今儿倒是难得,刚送走两个神仙般的人,又来了个这样容色不凡的,看来要走大运了。店老板心里莫名喜滋滋的。
“有哪些好的,给我瞧瞧。”许南垣说着,视线落在夕夕刚才赞扬过的那只木雕小鹿上。
“哟,客官,这个是刚才那位姑娘看中的,已经被他们买下了的,不好意思了!”店老板将那木雕小鹿收了起来,又顺带把别的元羲付过钱的也都收了收,登时,摊子空了一半。
都是些小孩玩意儿,许南垣也懒得挑了,大方道:“把剩下的都给我包起来吧。”
先买下来留着,日后再给她玩。他这样想着,伸手从袖兜中掏出一锭银子来,递给老板。
那老板简直乐呆了,收了银子后忙给他收拾买下的东西。
“不急,我晚些时候再来拿。”说着,他大步朝前走了。
元城的繁华比之颍都当真分毫不差,行人穿着也是整齐干净,有不少卖花灯的,将街道照得亮若白昼。
前面那个纤弱而娇俏的身影实在太突出,融在这一片喧嚣灯火中,平添几分鲜活。
夕夕这会儿正低下身子,瞧着一只小白兔的眼睛。
小姑娘没见过活生生的兔子,见到这样可爱的生物,惊讶得不得了。她瞧了半晌,忍不住对那老板道:“我可以摸摸它吗?”
老板连连点头,“姑娘,这兔子最好养了,每天只要喂些白菜,而且也干净,你瞧瞧,雪白的毛,漂亮着呢。”
夕夕小心翼翼地将兔子托了起来。那兔子倒也乖觉,毛绒绒的长耳朵蹭她的手指,眼睛滴溜溜的黑珍珠一般。夕夕另一只手轻轻抚弄着它的毛,细细软软的感觉很舒服。
“哥哥,给你摸摸!”她朝元羲道。
男子摇头,“我怕我一摸,它就吓跑了。”
夕夕转身把兔子还回去,又去看旁边的鱼缸。鱼缸中有红、白、黑各种颜色的小锦鲤,正悠闲自在地悠着。
小姑娘瞧了很久都舍不得走,元羲道:“喜欢便买下来吧,回去慢慢瞧。”
夕夕摇头道:“我大约养不活他们的,买了也是浪费银子,还是不买了吧,现在瞧瞧就可以了。”
元羲笑起来:“浪费银子?你连这个都知道?”
“当然。哥哥刚才买了那么多东西,肯定花了不少银子吧?要是花光了可怎么好?”小姑娘担忧道。花光了,就只能跟她当初一样,去别人家里蹭饭,受制于人,多不好啊。
男子轻轻揉了揉她的发,“傻丫头,放心好了,有我在,你这辈子都不用省银子。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夕夕狐疑地看他道:“真的?”
低声附在她耳边,道:“若是我连夕夕都养不起,还谈什么养整个楚国的百姓呢?”
小姑娘了悟的样子,然后指着铺子道:“那这些我都要。兔子可以带回去给小小白作伴,小鱼儿可以放到明绣湖里养着,还有……”
她把各种小动物的处理方法都规划出来了,基本上就是青葙谷的各种,末了抱着元羲的手臂,摇啊摇,笑眯眯道:“哥哥,以后咱们谷里就更好玩了。”
元羲按例掏钱,心里却想着,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得去谷里呢……
远处,隔着行人,许南垣瞧见这对兄妹当街各种腻歪也不避嫌,心中隐隐不舒服。想来也是,夕夕对哥哥如此在意,他们兄妹二人的感情自然是极好的。
兄妹而已嘛……他这样想着,等到哥哥有了媳妇儿,妹妹有了相公,兄妹又算得了什么。
元羲拉着夕夕,一路逛到了一处猜灯谜的地方。这里的灯光愈发明亮,照在小姑娘雪白细嫩的脸蛋上,愈发颜若彩霞。
她指着一只画了数枝桃花的灯笼,回头朝元羲一笑,“哥哥,这个桃花画得好看!”
那一笑,让周边看灯谜的人都忍不住驻足观看。许南垣远远望着,觉得万年不动的心,就那么跳了一下。
佳人之笑,他见得固然不少,然而这种清澈和天真,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笑容,当真世间难觅。
这样纯真漂亮的小姑娘,有哪个男人可以做到不心动呢?偏偏她还有一副玲珑心。
撇开了唐国各种要事,冒险潜入楚国,找了她这么几日,这一刻,他知道他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那边,夕夕拉着元羲一起,已经开始猜灯谜。两个人连续猜出来好几个,很快就有人围在旁边鼓掌喝彩。
那摆灯谜的老板是位银白发色的老人,见二位衣着不俗,容色出众,便知必定出自王侯贵府。他拱手道:“老夫在此摆摊多日,第一次见到如今聪慧的两位客人。听这位公子的口音,是咱们元城人没错,不知是否方便告知,二位是出自哪一座府邸?老夫我改日登门拜访如何?”
人群中的许南垣也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夕夕正玩得高兴,见这老爷爷和善,遂声嗓娇脆道:“好呀好呀!咱们可以一起画花灯写字谜!”
元羲一手揽住她蹦跳的身子,淡声道:“舍妹好玩,见笑了!”
夕夕好奇地瞧他一眼,闭口不说话了。
元羲又道:“我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身份。老人家抬爱了!就此告辞!”说着,便牵着夕夕的手,在众人的瞩目下离开了。
“哥哥,我们猜灯谜赢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拿呢!”小姑娘不乐意了。
元羲:“晚些时候让连轸来取。”顿了顿,又道:“顺便把那个画花灯的也带进宫去陪你玩儿。”
“啊,真的可以吗?”夕夕拍手笑道:“我还以为哥哥不许呢。”
男子停下步子,将她发髻上扎的蝴蝶结扶了扶,“当然可以。只是咱们身份特殊,不好在一个地方待太久,会被人认出来的。”顿了顿,又补充道:“出门在外,不要轻易就放松对陌生人的警惕。那人虽然瞧着没什么问题,但还是要调查清楚了,才能放进宫。”
夕夕点点头,“哥哥说得对!”
男子欣慰地笑了笑。
两人此时正处在一个人烟较少的拐角处,元羲握住夕夕的手,忽然转过身,朝后面的人道:“你已经跟踪我们很久了,到底有什么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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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许南垣盯着元羲,犀利的眸子微微眯起,“你就是夕夕的哥哥?”
这话……听得元羲皱起眉。
夕夕瞧见他,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他不是在颍城么?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的?
待听他这么一句,小姑娘连忙道:“你干嘛又叫我的小名?我跟你又不熟!”
许南垣笑了,看着夕夕的目光有不加掩饰的爱意,“是谁当日把血吐了我一身,晕过去后逼得我寻遍了名医才把你救醒的?又是谁,在我的榻上躺了数日,吃我的用我的,伤好了后就拍拍屁股走人的?”
他边走边朝她靠近,含笑道:“夕夕,你就这样忽然离开了,还甩开了我派去保护你的人,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夕夕立刻抱住元羲的胳膊,自豪道:“我有哥哥就行了。才不要你担心!”
许南垣又把视线移到元羲身上。
此人器宇不凡,气息疏冷,眉目隐隐含威。许南垣料定,这人在楚国身份必不简单。
不管如何,想娶人妹子,自然先得谦卑一些。
他拱手作揖,直言不讳地道了自己的姓名和国家,又道:“我和令妹先前机缘巧合在碎玉山相识,后来又在颍都相伴过一段时日。不瞒元兄,我非常喜欢令妹,虽然有些冒昧,但我还是想坦言一句,我想求娶令妹,若真能得偿所愿,必会爱护她一生。”
男子的声音很坚定很清朗,听得出来,是极度认真的。
即便这是个生性狡猾的男人,即便元羲一直在试图寻找他的不真诚之处,然而找不到一丁点儿破绽。
夕夕见天在他耳边“哥哥”“哥哥”地唤,让他时常觉得自己都有点分不清自己的定位。然而这一刻,他异常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并不是她的哥哥,并不是!
若是亲生哥哥,大约听到这样的话,听到名动天下的景陵侯如此表白,总要为妹妹高兴的吧?或许会好好考量一番,若是通过了考量,说不定真会把人嫁给他。
可元羲此刻只觉得怒气翻涌,巴不得立刻把眼前这个人立刻赶出楚国。
夕夕是他的。任何人,连觊觎的念头都不能有!
可笑的兄妹身份,让他此刻连这种怒气都不知如何发泄,只是异常森冷地立在那里,沉默不言。
哥哥握着她的那只手,力道忽然变大了,夕夕知道哥哥生气了!遂对许南垣道,“你别胡说了!谁要你保护我一生?你才不要你保护呢!我是要跟哥哥一辈子在一起的!”
许南垣只当她是个孩子,自然不会把她这话放在心上。
夕夕又娇声道:“我跟你根本没有关系。”
她对他的言辞语句虽然没一句是友好的,可用这样娇软甜脆的嗓音说出来的控诉,只让人怀疑她是在撒娇。许南垣笑道:“夕夕,你若记得我曾对你有恩,便不能说我们没有关系。而且,知恩图报,想必你哥哥也教过你这个道理。”
才没有,哥哥只教过我,许家的人都是坏人……
夕夕刚想说话,便听见哥哥冷极的声音。
“景陵侯当日对我家夕夕的帮助,我们会早日偿还。至于嫁娶之事,就不要再提了。”
许南垣笑容散了散,正欲说话,清冷的声音又响起:“如今唐夏两国鏖战正酣,奉劝景陵侯还是早日归唐的好。”
说着,他握紧了夕夕的手,转身大步离开。
许南垣看着他们匆匆离去的身影,眸中闪过沉思。
元羲走得极快,夕夕几乎要跑着,才能跟上他的脚步。小姑娘知道他生气了,但也不晓得怎么让他不生气。眼瞧着哥哥似乎要带她回宫了,便拉住他道:“哥哥!哥哥!我们还没去会英楼呢!”
元羲终于回头看了她一眼,“饿了?”
夕夕连忙点头,双眸渴望地看着他,“说好的去会英楼吃饭的!哥哥不能反悔!”
男子点点头,又牵着她,转身朝会英楼走。这次脚步慢了一些,但握着她的手依旧异乎寻常的紧。
天色已晚,会英楼中已经半空。两个人进了一间名叫“逢春轩”的雅间,殷勤的店小二跟在后头,递上了酒水菜肴的各种单子,立在旁边介绍着本店的招牌特色。
这是夕夕妹子此生第一次在酒楼雅间吃饭,难免兴奋,拿着酒菜单子东挑西捡的,最后觉得难以抉择,还是给元羲拿主意。
元羲不想看那菜单子,声音淡淡,却语出惊人,“每一样都来一份。”
店小二:“啊?”
元羲把菜单扔到他手上,看都没看他一眼,“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店小二捏了自己一把,回了神,“是,客官!小的这就去准备!哎,对了,”他又谄媚地笑道,“那酒水呢?客官要来点什么酒?”
正拿了桌上的湿巾给夕夕擦手的男子皱了下眉。
那店小二立刻机灵地反应过来,“酒水也每样一壶!小的知道了!”
“还不赶紧给我滚。”男子低低道。
“是!”
身后的门终于关起来了。
夕夕看着自己的在他掌中捏着的一双小手,抬头瞧了眼元羲,抿唇道:“哥哥干嘛这么凶啊?”
他没回答她,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
夕夕缩了缩手,“已经擦好了,哥哥。”
他动作一顿,“你叫我什么?”
小姑娘重复道:“哥哥啊。”
下一刻,他捏住她双手的手臂猛的往怀中一带,另一只手用力箍住她的头,低头凶猛而粗暴地咬住了她的嫩唇。
很快长驱直入,放肆地**着她口中甜美的津液,几乎要将她的小香舌吞下去。
小姑娘惊得瞪大了双眸,纤长的睫毛颤抖着,小手动了动,却被他更加用力地捉紧。
他用了很大的力道,几乎要把她镶嵌入自己的身体。
夕夕挣扎了一会儿,便不动了。她不知道哥哥为什么忽然这样,不过没关系,哥哥亲她,她也很开心。
她的服从并没有让他停止掠夺。
这一刻,他深刻地感受到,自己对眼前这个女孩儿强盛到病态的占有欲。他想这是不对的,他虽然把她养大,但并没有权力去决定她的人生。但是,怎么办呢?他现在只想把她放到胸口里藏着,限制她的一切自由,让她的生活里只有他。
如今想来,当初想让她永久地待在青葙谷中,多多少少也有这样的因素在。青葙谷也是他的,夕夕在里面,不会有任何人来抢她。她一辈子不见外人最好,一辈子只属于他一个人。
可她顽皮地跑出来了……跑出了他给她画的圈里,终是引来了旁人的觊觎……
吻终于慢慢缓了些,但却愈发缠绵起来。
小姑娘稚嫩的喉间发出承受不住的嘤咛,双眸微微闭着,仰着的小脸在灯光下,艳若桃花。
元羲捉住她双手的那只手转而搂住她的腰,让她的姿势舒服一些,然后继续侵略着她……
“砰!”
窗子忽然被撞开,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剑直直朝元羲的后背刺过去!
元羲豁然侧过身,避开剑锋,双手将夕夕带到一边,然后抽出剑来,迎了上去。
这一连串动作,仿佛就是瞬间发生的。夕夕被带到一旁,站稳后抬头一看,却见许南垣已经和元羡打起来了。
打斗中,许南垣看了一眼夕夕,却见她被吻得红肿不堪的唇,心头跟针刺一样,愈发疯狂地朝元羲攻过去。
“兄妹?”他讽刺一笑,“好一个兄妹!”
两个人打得不可开交,却都默契地避开了夕夕所在的角落。
“你们别打啦!”她喊了一声,但没什么用。
夕夕实在不知道他们干嘛要打起来,无仇无怨的。虽然知道哥哥的剑法好,但刀剑无眼,夕夕还是怕哥哥会受伤。至于许南垣,正如他所说,毕竟有恩与她,她也是不想他受伤的。
小小的雅间不好施展,还要顾着站在一旁的夕夕。两个人很快从窗口跃下,打到了街上。
“哥哥!”夕夕朝窗下一望,急得也想跳下去,身后忽然传来敲门声。
“客官!您的酒菜到了!”
夕夕推开门,店小二正端着一个小桌子,桌上放了不少小菜,彩瓷蝶菊纹的小碟子,趁着色彩青嫩的菜肴,异常引人垂涎。
夕夕饿了许久,这会儿看见好吃的,差点两眼放光。
但哥哥还在打架呢……
她舔了舔唇角,“你先端进来吧!”
店小二应了一声,矮着身子将那桌子抬了进去,然后将桌上的菜肴一一摆上。
“客官,方才不是有两位的么,怎么只剩下您一位了?”那店小二笑着问道。
夕夕指了指窗外,“在外头打架呢。咦,”她看了那店小二一眼,“你不是刚才那个人啊!”
“店小二”忙躬身道:“客官莫怪,我师父家里忽然有急事,吩咐我来给两位贵客送菜。”
夕夕点点头,不以为意。她又站到窗口去观战,看了片刻后,发现那许南垣剑法明显是不如哥哥的,而哥哥,明显没有尽全力。
看来哥哥不会受伤了,而且哥哥也没有要杀许南垣的意思。
她稍稍放了心,想起当初在颍都时,从未见过许南垣用剑,约摸他尝使的兵器并不是剑吧。
“客观,敢问一句,不知您和那位公子,是什么关系啊?”那“店小二”问道。
夕夕诧异道:“你怎么还没走啊?”
“店小二”笑道:“今日小人就是伺候两位客观的,所以要留在这里。”
“哦。你们会英楼的小二哥都挺热情的嘛!”
“是是是!客官说的是!”“店小二”把一碟子干果送到夕夕跟前,“另一位客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不如您先尝尝这个?”
夕夕瞧了那干果一眼,有点纳闷,“我有点这个菜吗?”
哥哥说每样来一份,但……方才她看了许久的菜单,菜单里好像没这个菜啊……
那“店小二”忙道:“这个是我们会英楼额外给客官制的,味道甘甜可口,小姑娘们都喜欢吃。”
夕夕摇头道:“我不吃。哥哥还在打架呢。”
“店小二”的目中闪过异光,“姑娘是说,方才那位白衣公子,是姑娘的兄长?”
夕夕道:“不是真兄长,是……你一个店小二,打听这么多做什么?”
她说着,狐疑得看他一眼。
那“店小二”忙告罪道:“客官息怒,客官既然不喜欢小人,小人就先退下了!”
“店小二”推开门离开,脚步似乎有些匆忙。夕夕看着哐啷一声关上的门,这才眉峰一跳,顿悟过来!
想起方才那人冷光泠泠的视线,登时一阵毛骨悚然!他肯定不是这里的店小二!
她想出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但细思一番,还是安全为重,转而从窗口用轻功跳了下去,落到了街上。
楼下的大街上,早就没有了百姓的踪影,已经有人领着一队护城侍卫来了。
元羲猛的格开他的剑支,旋身飞跃到夕夕跟前,对许南垣道:“景陵侯,枉天下人都赞你聪明,你可知道在这里跟我打斗,会是什么后果?”
带侍卫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高渐。一众侍卫列成了整整齐齐的步伐,将街道围住,然后对着白衣男子纷纷跪下,高呼陛下万岁。
许南垣的脸色异常难看,他盯着元羲以及元羲旁边尚且天真懵懂的小姑娘,咬了咬牙,“原来……你就是楚王元羲。”
元羲把手里的剑随手往地上一扔,冷声道:“寡人现在只须一声令下,你顷刻间便会万箭穿心。”
话音一落,已经有无数箭支对准了许南垣。
许南垣大笑一声,“没想到我聪明一世,却因为一个小姑娘栽倒了。果然,色字头上一把刀,美人窟,英雄冢。”他把手里的剑亦随意一扔,“楚王陛下这招美人计当真用得妙,便是现在,我也还是死心塌地想娶到你的这个小妹妹。”
他的视线落到夕夕身上,夕夕这会儿也正看着他,清澈无辜的模样。
真让人不忍心苛责。即便她真是美人计,他也不忍心怪她。
小姑娘被他看得,不知怎么就有点难受起来。她小手拉了拉一旁元羲的衣袖,低低唤了一声,“哥哥……别……”
别什么?别杀他?
她还没说出后面的话,因为被元羲骤然看过来的冰冷目光堵住了。
元羲不动声色地拉回了自己的衣袖,回头对许南垣道:“她不是我的妹妹,她是我的女人,是我大楚的王后。你若再敢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我大楚百万精锐将士可不是摆着好看的。”
语气冷沉低缓,带着君王独有的威仪。
许南垣笑容未褪,声音懒懒的,“楚*队的勇猛我是早有耳闻,但楚王这样对待自己的王后,我却是头一次见识了。你可知道,她重伤时,是我给她换的衣裳,我早就把她看光了,若非念她年幼,说不定她已经是我的人——”
惩嘴上一时痛快,一支箭已经朝他的左肩射了过去,他险险避开,脖子侧边出现一条血痕。
“你瞎说什么啊!”夕夕急道。
许南垣:“夕夕,你当时是晕着的,又怎么会知道?”
“景陵侯!寡人本无意杀你,你不要再试图激怒寡人!”男子的声音冷冷的,一只手拉住了欲向前质问他的夕夕。
许南垣这回没再说话,只是目色深沉地看着夕夕,也不知在想什么。
元羲道:“今日,寡人会放了你,保你安全离开楚国。另外,待你离开边境时,还会送你一份大礼。”顿了顿,他续道:“这些,权当是还了当日你救了夕夕的一份恩情。往后,你们俩再无关系。”
许南垣目色陡变,戏谑道:“原来你们楚国王后的命也就值这些。”
元羲目光一冷,“或许景陵侯是更想今日就死在寡人手上?寡人虽不如唐王那般手段狠辣,但……元城的消息,还是能封锁得干干净净的。”
这一刻,许南垣终于知道,夕夕绝对不是什么美人计,他和夕夕的相遇纯属偶然。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楚王,当真是因为夕夕而放了他的。
当然,若非因为夕夕,他许南垣也不会傻兮兮地跑到这个鬼地方来。
许南垣笑了一下,似笑非笑道:“好吧,那还是请楚王陛下放我一条生路吧!”
许南垣走的时候,还是回头看了夕夕一眼,问了句,“喂,你们到底是不是兄妹啊?”
夕夕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而且她也不敢回答他,她觉得哥哥今日好像要发大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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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她料得不错,今日楚王陛下的确发了大火,还不止一次。真正的怒火并非对她,而是对着负责王都安全的护卫队。
元羡出现在会英楼,并且趁他不在的时候如此轻易地接近了夕夕。当太医在逢春轩中的彩瓷碟子中检查出剧毒时,元羲的目光简直可以杀死人。这已经是半夜的事情了。
时间倒退到许南垣刚走的时候。夕夕瞧着哥哥脸色冷极了,便有点怵,小小的身影立在那里,也不敢说话。
其实她从来都是不怕他的,过去在青葙谷,他一边冷着脸,她还一边撩老虎胡须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现在在王宫里,她也没有多怕他,前几日不还跟他轰轰烈烈闹了一回么?但现下不一样。
在将士面前,这个男人大约是天生有着震慑人心的气势。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夕夕下意识地便有些怕。
元羲早就叫来了马车。他把她一把抱起来,放到马车上,掀开帘子的动作很粗暴,将她放下的动作却不自觉得轻柔。
他这会儿脸色不好,心里跟泡在酸水中一样,他想,这回让她抛头露面这么久,已经足够了,她还是乖乖留在他的怀抱里,只见他一个人比较好。
到哪里去找一个隐秘的空间将她藏起来呢?只有他可以进入,不会有任何人看见她。不管他和她在里面待多久,做什么,都没有人来打扰。
“哥哥,我们还没吃饭呢。”夕夕瞧着马车已经开始往王宫的方向走了,低声糯糯道。
元羲这次权当没听见,自己坐到马车后,便吩咐他们走得快些。
夕夕往旁边挪了挪。元羲把她用力拉进怀里,然后低头吻她。
“哥哥!”她被他抱疼了,娇呼出声。她的唇早在逢春轩时就被吻得肿了,他这次肆虐的时间倒也不长。
“夕夕,”他低声说着,“你总是唤我哥哥,那你知道,你是我的什么人吗?”
想起许南垣看她的目光,他心头一阵痛苦,大掌捉住她的小手,放到唇边亲了一下,然后忍不住地将她娇嫩可爱的手指放进口中,时重时轻地咬着。
她的手缩了缩,但更被他用力咬了一下。
原本想要回答他问题的夕夕,这会儿疼的眼泪花花都出来了,嘴上自然是八分疼也要喊成十分的,娇弱又绵软地唤着,好疼,哥哥。
元羲的目光变得有些阴翳,他放开她的手,低头瞧了下那咬痕,但他心头却愈发空虚,总觉得还有更多更深入地方式来表达内心这份濒临狂暴的占有欲。
怀里的小姑娘此刻可怜兮兮的,想离开他怀里,但却不能动弹。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张娇俏的小脸上,已经习惯性地带着可怜无辜委屈求饶的神情。
他咬的其实没多深,比起她咬他的,着实不算什么。是她习惯了撒娇,所以显得格外委屈。元羲是努力控制自己不要一口将她吃了,心头长久的怜爱和柔软总算让他手下留情。然而他现在实在太难受了,难受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小乖,回答我。”他低声道。视线看着她艳若朝霞的容颜,眸中翻涌着骇人的光。
既然唤了你哥哥,我自然是你妹妹。然而夕夕知道答案并不是这样。她想,她若是回答不好这个问题,哥哥真的会很生气很生气的,说不定一口咬死她。
她回想起哥哥对许南垣说的话,灵机一动,“我是哥哥的女人。”
声音娇脆甜软,带着一点她独特的柔弱。说完后她不自觉地脸红了,目光愈发水润。唯一能动的纤细的脖子往后面退了退。
元羲心头一震,视线幽暗无比,大掌一把托住她的后脑勺,近距离看着她的眼睛,“再说一遍,我的宝贝。”
夕夕咬住唇,抵抗着少女内心自然而来地娇羞,“我是哥哥的……哥哥的女……女人。”
连女人两个字都陌生得说不清楚。这个小姑娘……
元羲却忽然满足地笑了,视线落在她细巧的脖子上,她的每一寸肌肤都嫩得出奇,那里已经泛着樱花瓣的粉色。
他低头吻住了那里,牙齿不满足地咬着,手指控制不住,附上了她胸口的衣带子……
满以为回答对了问题,哥哥会放过她,没想到还是咬她。夕夕的身子被他固定得死死的,这会儿连转个头都做不到,感受到哥哥的动作,心里没来由地害怕。
这个时候,他只要一用力,真的就能咬死她。
“哥哥……哥哥……”她啜泣地唤着,虽然根本不疼,可她不自主地就要闪出泪花,声音娇弱地像小动物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元羲终是抬起头,大掌将她后仰的脑袋扶起来,低声道:“小乖,你是我的女人,记住了。不许让任何人对你有觊觎之心。”
夕夕委屈地靠在他怀里,原本想说,人家怎么想她怎么管得上呢?但她现在不敢这么说,便很乖顺地点点头。
元羲觉得稍稍满意了,**她的嫩唇轻轻抚慰着,“夕夕真乖……”
小姑娘这会儿就是不想乖也得无限装乖。她才不要再被咬。这会儿她的脖子肯定已经有一大片的痕迹了……
元羲的心情平复了些,抬起头,看见小姑娘乖顺无比的样子,心里余下的怒气也散了几分。
说白了,许南垣这件事,根本就不是夕夕的错。是他的错才对,谁叫他没有将她好好护住呢?让她一个人在外那样久。
她这么单纯,根本不懂她这样的清澈美好,对于男人是怎样的诱惑。特别是越被权势争夺污染了双眼的男人,对她便越欲罢不能。
他根本没有权利对她发火。
他沉默片刻,语气尽量松缓,“夕夕,饿不饿?还是带你去吃饭吧?”
夕夕立刻笑了。
“哥哥!我饿了!”小丫头就爱撒娇,这会儿顺杆儿爬,抱着他的那只手摇啊摇的,笑得极甜。
元羲侧身理了理她有点凌乱的鬓发,“哥哥并没有生你的气。”
要生,也是生自己的气。她是一颗水晶心,在某些方面太懵懂了。大约她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打一架。
其实他真真切切地应该感谢许南垣。他的的确确是对夕夕有恩的。所以……即便付出这样大的代价,他也要替夕夕还了这份恩情。
马车又返回去会英楼。两个人上楼梯准备回逢春轩,夕夕才猛的回想起来。
她拉住元羲道:“哥哥!别去那儿了,那里刚才进来了一个坏人!”
元羲:“什么?”
小姑娘朝四周望了望,经此一闹,楼里哪里还有人?都跑光了。只剩下店老板和店伙计,恭恭敬敬立在那儿,就等着伺候他们楚国最尊贵的客人了。
“已经不见了。”夕夕道,“刚才你们在下面打架,我在逢春轩里,就有一个人假冒店小二来给我送菜了,还故意打探我的身份。后来他听到官兵来了,就匆忙跑了。”
元羲眸色一利,大步走到逢春轩,果然看到桌上一桌子小菜,那些菜色都十分粗糙,并非出自会英楼,更像是随便准备的。
会英楼的人也十分确认,这菜不是出自会英楼,这些碗碟也不是出自会英楼。
“夕夕,你可记得那人长得是何模样?”元羲问道。
夕夕认真想了想,然后苦恼道:“我不记得了。哥哥,你知道我脸盲的嘛……”就见过一回,而且也没什么很明显的特色,她真的记不住。
元羲心头绞得厉害,他总觉得,这个莫名出现的人,非常麻烦。而且他是直接找的夕夕,很有可能是知道他们的关系,所以盯上夕夕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元羲的眼皮一直在跳,他耐心道:“小乖,你仔细想想,不只是脸,别的地方呢?比如身材声音,都没有什么特征吗?”
夕夕道:“他一直勾着背,看不出有多高。”小姑娘很努力地想着,忽然灵机一动,道:“哦,他好像是驼背的,因为我就没见他直起身子过。”
不止是元羲,就连旁边站得的高渐等人,也都瞬间脸色变了。
他最怕的,就是一直在外逃窜的元羡找上了夕夕。这个人,是恨透了元羲的,而且心肠歹毒,狠辣凶残。
怕什么来什么,这个人果真是元羡。
这时,在一旁检查食物的几个太医也是目色陡变,跪地回道:“陛下,这彩瓷碟子上涂了剧毒,名七日采魂散。此毒无色无味,一旦服下,初始时没有丝毫症状,第七日会忽然发作,性命不保!”
元羲忽然双手掰过夕夕的双肩,让她面对着自己,手掌那么用力,仿佛要把她的骨头捏碎了。
“宝贝,你刚才吃了那些东西没有?”他急促问道。
小姑娘懵了。她当时心神都系在楼下打架的哥哥身上了,她记得那个假冒的店小二端了一碟子干果送到她跟前了,但她不记得自己吃没吃。
太医是说那碟子有毒,吃了便活不过七日。
元羲的心都快被什么东西绞碎了,“宝贝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夕夕从没见过哥哥如此焦躁过,她吓得都快哭了,“我……我不记得,我想不起来了……呜呜……”
男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把她吓到了。他连忙放开她,搂着她,柔声抚慰道:“是我不好,宝贝别怕,别怕……”
几个太医一一给夕夕把过了脉,都觉得十分正常。但这个毒原本在发作前就是把不出什么名堂的。
在第三个太医把脉的时候,坐在元羲腿上的小姑娘平静了片刻,思维也清楚了不少,她低声对元羲道:“哥哥,我想起来了,我没有吃他的东西。我当时说,哥哥还在打架,我不要吃。”
元羲这会儿也平静了不少,恢复了几分平时的沉着镇定。他是想好了的,七日采魂散,解药必然就在元羡身上,若是夕夕果真中了毒,元羡只会拿此来要挟他来获取他想要的利益。
他的本意不会只是害夕夕这么简单,最终的目的还是自己,最终还是会找上自己。
想到这一点,他竟然觉得十分高兴。
听到夕夕细细软软的声音,他点点头,亲了下她的发顶,“乖,没吃就好。”
会英楼的东西今日是吃不上了,也不敢吃了。元羲带着夕夕回宫,让连轸陪着夕夕在锦泰殿好好歇息,自己先去了天庆殿处理此事。
连轸见小姑娘今日受了这么多惊吓,便自己下厨给她煮了藕粉丸子。
夕夕一个一个地吃,每吃一个就往门口看一眼,“哥哥怎么还不回来啊?”
连轸道:“听说天庆殿里龙颜大怒,负责王都护卫的统领都给斩了。倒也怨不得陛下,一个丧家之犬在元城这样肆无忌惮地转悠,堂而皇之对陛下下毒,竟然还没能捉住他?传出去,别国的人估计要笑掉大牙。”
夕夕好奇道:“那个人,真的有那么讨厌吗?”
连轸无奈道:“你这丫头,不知世间险恶。他跟陛下是仇人,仇人你懂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那种。你以后若再有机会碰到他,一定一定要躲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夕夕不解:“既然是哥哥的仇人,我看见了,肯定是上去杀了他啊,为什么要躲?”她现在就很后悔没有当时把那个假装的店小二弄死,不然哥哥也不会那么担心和焦虑。
连轸无语了,“你……你杀过人么?就敢说这样的话。”
夕夕淡定道:“我现在还没杀过,但多杀几次就会了啊。凡事都有第一次的。”
连轸瞧着她认真又平静的表情,诧异道:“你真的敢杀人?”
小姑娘想了下,道:“谁叫他要害哥哥呢?要害哥哥的人,我都敢杀。”
连轸觉得,他可能需要重新认识一下这位小姑娘。
尽管夕夕说自己没吃过那些东西,元羲也不敢轻易放下警惕。接下来的几日,元羲总是时不时就给夕夕把脉,除了上朝和与大臣议事之外,几乎都和她寸步不离。
整座元城都被一寸一寸地翻了一般,高渐在元城以及附近一带布下了天罗地网,虽然没能搜寻到元羡的下落,但找到了之前他藏身的一处巢**。
元城郊外的一处破庙,角落处有草铺和柴堆。高渐亲自带了人将里面搜了一遍,结果在草垫下面搜到了一张字条。
那是元羡临走前写给元羲示威的。
“我的好哥哥,听说那个小姑娘是你最爱的女人,真是天真可爱。”
元羲看完字条,眸光愈发冷厉如冰。
“陛下,元羡早就是丧家之犬,他留这个字条无非就是想增添咱们的不痛快而已,陛下不用放在心上。”高渐道,“他现在只要一现身,就会被碎尸万段。我看这次多半已经逃窜到别国去了。”
元羲吩咐道:“还是不能放松元城的戒备。另外,继续扩大搜索范围。”
“是。”
中午议事结束后,他就在天庆殿歇息了片刻。殿中静寂,不过睡了一盏茶的时候,却忽然惊醒过来到了。
窗外有日光照进来,桌上的茶水发出袅袅的热气。梦中残影在脑海中划过,梦里,元羡那张狰狞的脸孔,对着无助的脆弱的夕夕扑了过去,他阻止不及,眼睁睁看着她被元羡捉起来,然而……
男子深吸一口气:都是假的,梦而已。
离开天庆殿,起身去锦泰殿。殿中静悄悄的,几棵木芙蓉开得正艳。
楚国的花开得晚,这个时候骁国的花儿约摸都谢了,楚国的花却正当盛放。连轸瞧见元羲,立刻上前行了礼,回道:“夕夕上午跟几个丫头斗蛐蛐儿,大约是玩累了,现下睡着了。”
元羲点了点头,走进房间,先给夕夕把了把脉,见没什么异常,这才伸手把熟睡的夕夕抱在怀里,陪着她一块儿睡。
七日终于过去了。应该是没事了吧……
看来元羡真的已经盯上了夕夕。他该怎么办呢?
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元羡的残忍。前一世的一幕幕,从没有被他遗忘过。
那时候他被囚禁在离阳殿,于他根本已经构不成威胁,但他还能三天两头找各种方法羞辱他。一个可以把无辜的孩子放到蒸锅里煮的人,若是夕夕真的落到他手里,他简直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夕夕睡得很安稳,大约觉得气息很熟悉,身子不自觉地往他身上靠。小手巴在他的胸口,娇嫩的手指可爱地弯曲着。
世上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可爱的小东西……
他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指,感觉十分柔软。
过了片刻,小姑娘的手指动了动,眼睛悠悠的张开了。
“哥哥?”夕夕看见熟悉的容颜,立刻笑了,手臂越过去,环住了哥哥的胸口,“哥哥怎么来了?现在不是白天么?”
“嗯,来看看你。”他问道,“小乖,有哪里不舒服么?”
夕夕笑眯眯的凑上去,亲了他一下,“哥哥,换一个问题吧,你这个问题我都回答过八百遍了。”
元羲顿了顿,“夕夕,你有没有后悔来元城找我?”
小姑娘立刻摇头,拨浪鼓似的,“哥哥为什么这么问?”
“跟着我并不安全。哥哥有很多仇家。”元羲柔声道,“除了元羡之外,还有别国的,比如宋梁两国那些所谓的坚贞义士,对我全都是想杀之而后快的。他们拿我没办法,便会找我身边的人下手。”
“你这样单纯的小姑娘,是最好的下手目标。夕夕,”他语气郑重道,“哥哥派人送你回青葙谷吧?还是让连轸跟着你,青葙谷是唯一安全的地方。”
夕夕不停地摇头,“不要不要,哥哥你不要赶我走!”
她扑到元羲的胸口,可怜兮兮道,“虽然我也很喜欢青葙谷,但我更想跟哥哥在一起,哥哥,求求你,不要赶夕夕走!”
元羲久久不言。他又何尝想这么做呢?相隔千山万水,思念会成狂。
夕夕见他不说话,更伤心了,“哥哥,我知道是我让哥哥担心了。可是我发誓,下次再也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任何人跟我说话我都不会再理会的!哥哥,我要留在哥哥身边!”
小姑娘快急哭了,元羲忙道:“好了好了,就留在哥哥身边。”
“怎么越发爱哭了。”他给她擦了下泪水,“我怎么舍得赶你走?哥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我不要!我不要这种‘为了我’!”
她狠狠地摇头。心里想起从青葙谷到元城的这一路艰险,哥哥竟然说要送她回去?
小姑娘倔脾气一来,挡也挡不住。她往上挪了两寸,然后趴到元羲的耳边,照着他的脖子,咬了一口。
那个地方,是她每每生气时泄愤的“基地”,有着深深浅浅的牙印,都是她留下的。
这次咬得不轻不重,元羲轻轻拍着她的背,低笑:“还生上气了……好了,不送你回去。哥哥是逗你玩的。”
但她没有起身,反而细细地啃了起来,仿佛在吃什么好吃的东西。
男子发出低低的呻/吟,“好了夕夕,别……唔!”
她用力咬了一口,然后抬起头,恨恨地瞧着他。
“哥哥还说想跟我在一起,可是总是想法设法地不跟我在一起。”
元羲只觉得脖子侧边一片湿漉漉的,都是她留下的口水……
哎……他心下叹口气。“我是怕你出事。”他摸摸她的头发,“夕夕,答应我,以后不要对任何人放下戒心。”
小姑娘点点头,“我知道。哥哥不许再说让我回去的话!”
子轻轻吻了下她光滑的脸,“我也不会再离开你的身边的,让那些人再无可乘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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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许南垣离开楚国时,果然收到了一份大礼。
他摊开那卷轴,看到图中无比详尽的丰国地形图,眼中一亮。
绍国位于夏国和楼国之间,唐国攻下夏国之后,接下来便是丰国。但丰国以地形复杂崎岖而著称,易守难攻,是他们的难点。如果有这幅图在手,便能事半功倍。
这份礼物于此刻的唐国来说可谓十足的重礼。唐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得上是楚国最大的敌手了,元羲竟舍得下这样好的东西,任由唐国坐大,可见他是极有诚意的——极有诚意地想要让他跟夕夕撇清关系。
许南垣唇边勾起一抹笑——这位楚王这么做未免太草率了,他许南垣可从来没答应过这桩买卖,都是他一人自说自话而已。东西他收下了,但是想让他对夕夕死心,还没那么容易。
许南垣顺利离开楚国的消息传到王宫时,元羲正抱着夕夕坐在鱼池边上钓鱼。
“呀!鱼儿跑了!”夕夕道。
连轸吓得差点没转身走了。还是元羲叫住了他。
连轸这回脚步放得很轻,夕夕回头朝他做了个鬼脸,抱怨道:“你来得真不是时候。”
连轸不屑于跟小孩子计较。他低声对元羲道:“陛下,景陵侯已经顺利离开楚国了。”
元羲点点头,“东西他收下了?”
“收下了。但是……”连轸想了想,忍不住开口,“依他的处事风格,未必就肯断了念想了。”
元羲轻笑一声,“我何尝幻想过用恩惠就能打消他景陵侯的念头。我要的……”他低头看了眼夕夕,而夕夕呢,也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瞧他。
“我要的是我们自己问心无愧就好了。”他看着她的眼睛,低声说着,抚了抚她的长发,顺势亲在了她的发顶,“夕夕,以后你也不欠许南垣什么了,日后若是再见他,就当是敌人。”
夕夕有点诧异。即便不欠什么,那也是形同陌路,怎么就成“敌人”了……
显然元羲已经不想就此事解释什么。他的视线又放到池塘上,握着鱼竿的手稳稳的,另一只大掌将夕夕的身子往自己身边拢了拢。
夕夕等了一会儿还不见鱼儿上钩,便有些不耐烦了。
她在他怀里扭来扭去的,元羲纹丝不动,声音淡淡,“跟你说过多少次,钓鱼就是要有耐心,要忍得下寂寞。小时候就罢了,如今这么大了,也该有些长进。”
夕夕心里默默地不服。她刚才都忍那么久了,若不是连轸来了,都已经钓到一条大鱼了。
但她还是没动了。她刚才正要伸伸胳膊的,这会儿就停在了一个不太舒适的姿势上。
等到又有一条鱼儿上钩时,元羲将线收起,让一旁的张解取下了鱼儿,这时候小姑娘才可怜兮兮地呻/吟起来,“哎呦,哥哥,我的手要断了!”
元羲伸手给她捏胳膊,“刚才怎么不动?”
小姑娘:“是哥哥不许我动的。”
元羲:“……”这是小姑娘倔脾气又上来了。瞧瞧,就为了呛他一句,她就能忍着酸疼,这么久都抬着手臂不动。
他暗叹口气,只是继续给她揉着,没再说什么。
“哥哥……”夕夕的声音又娇又软的,一双眼睛湿漉漉地瞧他,“你是不是还在生气啊?”
“生什么气?”
“许南垣啊!上次不是说好了么,我跟他没什么关系。怎么现在哥哥还是不开心。”
元羲模模糊糊地唔的一声。
夕夕暗道:都怪连轸,许南垣走了就走了呗,偏要来告诉哥哥,哥哥听到这个名字,就会心情不好。现在又得重新哄一哄了。伸手臂去勾他的脖子,然后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哥哥,我才不喜欢他呢。我一早就知道,他是个狡诈的人,耍得全天下人团团转。”
他是个狡诈的人,但对你,是真好的啊……他亲自潜入元城,对他而言是莫大的冒险。但他还是这么做了,还在元城待了好几日找夕夕。若非他是楚国的王,还真未必抢得过他。
抢……这个世道什么都是用抢的,没有谁就是归给谁一说。他心里清楚得很。他的夕夕,如今也成了一样他必须用力跟别人抢,才能拥有的一样宝物。
元羲的大掌放到她的发顶,沉默不语。
夕夕见这哄一哄似乎没什么起色,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待第三条鱼儿上钩时,元羲把鱼竿收起,没有再放下去。
“夕夕,你如实回答我,”他忽然问道,“当初你受伤时,他当真……当真有给你换过衣裳?”
小姑娘摇头,“没有。当时我身边有一个丫鬟的。”
羲抚摸着她的长发,“没有就好。”
钓鱼是适合清早进行的活动,等到太阳升起时,元羲便要去天庆殿,顺便把夕夕交给连轸带着。
连轸瞧着主子的神色,知道主子还是有心情不爽的。许南垣那厮就是喜欢膈应人,他说的是夕夕昏迷时给她换的衣裳,所以夕夕不知道也是很正常的。事实到底如何便只有他一人说了算,实在不好判断真假,主子这心里能舒服得了才怪了。
但连轸见小丫头照常无忧无虑的模样,根本是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啊……
夕夕这会儿正在鱼缸边上看鱼——刚刚哥哥钓上来的三尾活鱼,每条都很大只,把她之前在宫外买的几条小鱼都挤得边边上了。
小姑娘给鱼缸投了点鱼食,然后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鱼缸,手指在鱼缸边上敲了敲,嘴上道:“小红小黑,快点吃东西,等下要被大鱼抢光了!”过了片刻,又蹦跳着拍手道:“呀!连轸你看,小红吃食了!小黑还是不肯吃……小黑快吃快吃!吃了快快长大!”
连轸默了片刻,道:“丫头,你不觉得,今天早上陛下离开时心情还是不好吗?”
夕夕抬头,茫然:“啊?”
“唔,没什么。”他觉得,这事儿靠夕夕解释也解释不清楚,还是让时间来冲淡陛下的不爽好了,“你继续玩吧。”
夕夕当然不晓得他是个什么意思,也不想管了,继续逗弄她的小鱼儿。
连轸看着她瞎乐呵的模样,心里感叹:陛下真可怜,摊上个活宝。
夕夕玩了半晌,瞧了眼连轸:“你干嘛总看着我啊?你看鱼儿啊,多好玩儿!”
连轸走过去,躬身到她跟前,好奇道:“哎,我说,你是不是只要在陛下身边,就从来没有烦恼的事情啊?”
夕夕脆声道:“哪有?我也有烦恼的事情了,只是没有跟你们一样,表现出来而已嘛。”
连轸乐了,“哎哟,你倒是说说,有啥烦恼的事情啊?”
夕夕离开鱼缸,跳到一旁的白石凳子上坐着,两条腿晃啊晃的,忧愁道:“因上回的练功走火入魔,哥哥如今说什么都不许我练功。我的轻泓已经闲置了好久,我手痒得很,昨日忍不住拿了练了一会儿,结果哥哥就把我的剑收缴了,如今不知道藏到哪儿去了。”
陪伴了自己多年的佩剑,忽然没了真的很不习惯。其实夕夕还是挺怀念当初在原乡的比武台上力挫群雄,勇夺第一的光荣时刻的。她后来把这个比武在哥哥面前添油加醋描述过好几次,重点强调了她的威风八面,然而哥哥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每每只是清清淡淡地嗯一声。
如今可好,就因为一次意外,她连佩剑都没了。“我明明是个女侠来着,女侠怎么能没有佩剑呢?”小姑娘苦恼到。
连轸听到她的抱怨,呵呵笑了,“你算哪门子女侠?整日里吃饭要喂,睡觉要抱的。奶娃娃还差不多。”
夕夕丝毫不以为耻,反而慢悠悠道:“如今我在哥哥身边,既然有人喂,有人抱,当然要好好享受一下了。享受到同时,也不耽误我练功啊。哥哥也跟我说过,他的仇家很多的,我练好了剑,可以帮他杀仇家,同时还能保护自己,省得他担忧,这是两全其美啊。”
“这事儿还得你自个儿想法子说服陛下了,虽然我知道很难。但若是你都说服不了,别人就更不行了。”连轸道。
他心想,陛下整日里巴不得把她放手心里捧着,嘴巴里含着,怎么可能舍得让她去帮他杀仇人?绝对不可能。
夕夕趴在那儿,蔫巴巴的。“若是以往,我跟哥哥撒撒娇,抱着他亲一亲,指不定哥哥就把轻泓还给我了。但自从这次从会英楼回来,哥哥就一直心情不大好,我也不好开口了。还是先忍忍吧。”
连轸目中透着沉思。“这几日陛下的确心情不大好,不止是许南垣,还有元羡。元羡一日不除,陛下是一日不得安心的。”
夕夕忽然感兴趣道:“连轸,你能告诉我,元羡到底和哥哥有什么过节么?为何要这样势不两立的?”
连轸沉默片刻,“你在宫里待着这么久,陛下有没有带你去过离阳殿?”
夕夕摇头,张大双眼,“那是什么地方?”
连轸有点惊讶。陛下至始至终都没告诉过夕夕过去的事情吧?离阳殿是陛下少时的寝殿。陛下小时候在离阳殿,不知受过多少欺凌。不过这些事情说不说在于陛下,他还是不要多嘴了。
“到底是什么地方啊?”小姑娘追问道。
连轸笑了一下,“没什么。丫头,你方才说想要轻泓剑,若是在青葙谷,你大约已经自己去找了吧?反正,你再怎么无法无天,主子再怎么生气,也不会舍得罚你的。怎么如今在王宫,反倒束手束脚起来?”
夕夕苦恼道:“王宫这么多房子,而且很多房子都长得一样。我怕我剑还没找到,就迷路了。”
连轸笑道:“小路痴。还有点自知之明。”
小姑娘吐了吐舌头,忽然从凳子上跳下来,朝屋里跑去。
“哎,你上哪儿去?”连轸连忙跟上。
“该喂小兔子吃菜啦!”夕夕头也不回,声音脆弱黄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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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接下来几日,高大人全力探查元羡的行踪,可是元羡还没找到,倒是揪出一个之前藏匿过元羡的人,却是高大人自己麾下的一名将军。
高大人自是绑了人上了天庆殿,向楚王负荆请罪,那将军也判了死罪,全军全部彻查是否有其他人牵连,这一纠又纠出了一拨人,甚至有好几个封丞相府里的门客。
这个结果无疑让人胆战心惊,难怪元羡入元城如入无人之境。
“元羡的手段,我从来就不曾小觑。倒是高渐他们……还是没有足够重视他。”元羲的声音有点懒懒的,回响在殿中。
锦泰殿布置温馨宜人,此时元羲坐在五蝠捧寿纹梨木罗汉榻的一边,罗汉榻上另一边坐着一身粉红色高腰丝锦襦裙的小姑娘。小姑娘怀里抱着一只小白兔,她一手拿着一片菜叶子,小心翼翼地喂着,嘴上念念有词,“乖,乖,再吃一点哦!长大大!”
连轸原本是在听元羲讲话,但夕夕这么横插一句,他实在很想笑。忍了忍,他轻咳了一声,又道:“陛下说的是。元羡毕竟在元城经营多年,有些根底也再所难免。相信经过上次的淮馥公主之死,再加上这次的天罗地网,他在元城的根也毁得差不多了。”
元羲当然也听到了夕夕的话。她喂小动物时所用的说辞,跟他小时候喂她的时候很像。
男子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眸中闪过柔软,口中却叹了一声,道:“他的根,在别国也不少。还得一点儿一点儿地,慢慢拔掉。”
连轸心头微惊。他和高渐一样,其实并不觉得元羡有多么难办,毕竟只是一国公子,他常年想着做世子也一直没有做成,又能有多少根底呢?但如今听陛下这样说来,的确是他们轻敌了。
但是,陛下又是如何知道这些的呢?
元羲这会儿只是静静地看着夕夕,不打算再开口。
小姑娘给兔子喂了几片叶子,就献宝似的把兔子送到元羲跟前,“哥哥,你看!它是不是给我喂胖了一些?”
元羲表示他看不出来。
夕夕就把兔子送到他跟前,“哥哥,你抱抱他,看他是不是重了。”
元羲没有抱兔子,大掌放到她的细腰上,轻轻一抬,将她整个人都放到自己怀中。
“哥哥!我让你抱兔子呢!”她不情愿,想跳下他的膝盖。
元羲大掌掰过她的脑袋,转过来,薄而凉的唇覆上去。
兔子蹭的跳下了小姑娘的怀抱,而小姑娘已经被男人紧紧搂着,吻着。连轸已经很有眼色地带着兔子一起,离开了房间。
“整天兔子兔子,兔子那么好玩么?”元羲放开她时,声音染上一重性感的嘶哑。
元夕点头,又道:“这王宫里也没什么好玩的。又没有轻泓剑给我练剑,只能玩兔子了。”
元羲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知道你想要轻泓剑。过一段时间再给你。现在还不行。”
“哦……”
元羲抱着她,忽然起身站起来,大步朝外面走去。
“哥哥,去哪儿啊?”
“不是说王宫不好玩吗?带你去找找好玩的地方。”元羲微笑道。
离阳殿。
元羲放下夕夕时,前面便是这样一块烫金的匾额。日光照下来,给这三个字莫名添上几许苍白色,沧桑而厚重的感觉。
这座殿阁很偏僻,而且平时一直是封锁着的。守殿门的侍卫见是元羲,便给开了门。元羲牵着夕夕的手,踏进了殿中。
夕夕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似乎连轸提到过,但她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
她只觉得踏进来的刹那,哥哥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男子神情凝重,眸间划过无限的悲凉。从青葙谷回来的这几年,他都没有踏入这里一步。今日……不知为什么忽然想来看看。
“哥哥?”她不安地唤了一声。
元羲低声道:“这是……哥哥小时候住的地方。”也是曾经被囚禁了一辈子的地方。
大约是封闭日久,宫殿已经失去了过往的富丽光彩,墙瓦上随处可见点点斑驳。小院中花木倒是很繁盛,中间开了大团的红色野蔷薇,地面上杂草重生,亦开着不知名的粉色小花。
夕夕跑过去,仔细瞧那花,“哥哥,这个花好红哦。”
像是血染的红色。
元羲闭上眼,仿佛能看见,前世里,他就是跪在这里,喝下了那杯鸩毒,口吐鲜血,顷刻毙命。
那种疼痛,回想起来,还是那么清晰,那么尖锐。
“哥哥!”夕夕忽然拉住他的手,将他从回忆的疼痛中拉出来,“哥哥是哪里不舒服么?”
“没有。”男子微微一笑,亲了她一下,重新牵起她的手,“咱们到里面瞧瞧。”
离阳殿的正殿,便是他歇息的地方。偏殿里全部都是藏书。
即便是正殿,也并不算宽广。殿门一关,总有种让人透不过气来的压抑之感。
里面的摆设,是如此熟悉。他在这里曾经度过了漫漫的三十年岁月,从意气风发的年轻世子,变成了无一丝希望的将死之人。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仿佛都能看到他前世单薄而凄凉的身影。
忽然,前面桌案上放着的一只五彩蝴蝶纹梅瓶捉住了他的视线,他瞳孔骤然紧缩!
……
“啊——”蓬头垢面的女子疯妇一般朝他扑过来,只剩下一身白色内衣的瘦削男子立在桌案旁,脸颊异样的潮红,指甲几乎将自己的手心握出血来。
疯女人终于捉住了他,开始失去理智地撕扯他所剩不多的衣裳。
早先被灌进去的药物此时正发挥着最大的功效,他身体滚烫,视线涣散,心头在呐喊着拒绝,却生不出一丝推拒的力气。
元羡说,哥哥年纪大了,也该给安排个嫂子了。他从元城郊外的破庙里找来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乞丐,灌了跟他一样的药,送进了这里。
殿门锁得紧紧,他和眼前这个可怜的女人,没有一个能逃得掉。
双手胡乱地挥舞着,他摸到了桌上一只梅瓶。
那是很小的时候,父王送给他的,他一直视若珍宝。
可此时,他咬牙,抬起梅瓶,朝自己的脑袋狠狠砸了一下!
鲜血罩住了视线,疼痛让涣散的神智部分回笼。他用尽了力气,也推不开那个女人,便拿起梅瓶,朝她砸过去。
她终于被推开了,但只是片刻,就不顾满头鲜血朝他再次扑过来。他从地上捡起花瓶的碎片,毫不犹豫地朝自己的颈侧划过去!
这是他这么多年的囚禁生涯里第一次求死。他那时候想,已经受够了,死是一种解脱。
然而,他并没有死成。只是继续在囚笼里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而已。
……
“哥哥!哥哥!你怎么了?”熟悉的娇脆声音响起。
他闭上的眼睛睁开来,望见一张颜若朝霞的少女的容颜。
“哥哥?”夕夕眼睁睁看到一滴泪从哥哥的眼角滑落,着实吓得呆住了。
男子捏住她的小手,然后用那只小手擦了下那滴泪水,声音带着沉默过久的沙哑,“夕夕,我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而已。”
将她柔软的手贴着自己的脸颊,他感受着她的娇软,心头一阵熨帖。
“夕夕,抱抱哥哥好不好?”他低声道。
夕夕便伸手去抱他。他微微弓下身子,由着她的双臂环住自己的脖子,一双大掌顺势环过她的腰际。
柔软而清香的小姑娘,在他怀里乖乖的,一双小手还时不时地拍着他的背,安慰着他。
这才是如今的真实。过去的那些,早就远去了……
飞舞的尘埃在光影中愈发清晰,仿佛是沧桑历史的载体。前世今生的它们,不知是否一样呢……
而他,已经不一样了。如今的他足够掌控自己的命运,如今,也该是他将别人踩在脚底的时候。
他会守护好他所珍视的东西。怀里的小姑娘,是他黑暗旅途中散发着光芒的夜明珠,驱散他的阴霾和晦暗。他会一直守着她。
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夕夕也感到哥哥的心潮动荡。
好不容易,他松开她的时候,夕夕连忙道:“哥哥!这里不好玩。我们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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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元羲摸了摸她的头发,“宝贝,再陪哥哥一会儿可以吗?”若是你不在,我怕我会没有勇气继续走下去。
小姑娘只好点点头,然后小手把他的手指攥得紧紧的,“哥哥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元羲忍不住笑了,将她的手指放到唇边亲了一下,“好,我不怕。”
正殿旁边有一个隔间,空间不大,四周挂着浅绿色的帷幔,积了不少灰。就是这里,他记得他给那个女人生的孩子做了一个粗陋的摇篮。
对,她生下了一个孩子,那是她之前就怀上了的,元羡并不知情,以为是元羲的骨肉。元羲是很久之后才知道,是高渐在背后帮了他一把。元羡的目的就是要他和这个女人交/配得子,若她未曾有孕,他只会故技重施,再次像对待畜生一样对待他而已。
元羡倒也是恶趣味,大约觉得看着他养这样一个贱种很有趣吧,平时也会给他一些米汤米糊之类,可以喂养孩子的东西。至于那个女人……生下孩子之后,就被元羡扔出去了。
如今想来,他之所以能养育着夕夕,有很多经验都是从前世来的。
虽然,前世的那个孩子着实可怜。活到五岁的时候,就……
他和那个孩子虽然并无血缘关系,但却是他一点点养大的,养了整整五年。这个孩子是他那么多年中唯一的乐趣,最后仍然残忍地毁在了元羡的手上。
现在想起那桩事,似乎已经没那么难以忍受了。因为他刚踏进这一世时,就遇到了夕夕。他把她护在怀里,一点一点地养大,长成一个小大人。冥冥中,他觉得,或许夕夕就是他失去那个孩子后,老天给的补偿呢?
他这次一定会好好守护住。
“夕夕。”
“嗯?”她扬起小脸。
“哥哥会守着你的。”他走到她面前,看着她认认真真道,“绝不会让你受到一丁点儿伤害。”
“我知道,哥哥对我最好了。”她笑嘻嘻道。
再次转回到蔷薇花丛时,已是太阳西沉。血色的花朵在夕阳下愈发显得凄艳起来。
前世的旧时光似乎就这么过了一遍。曾经的刻骨铭心,渐渐都被岁月磨平,曾经的痛彻心扉,也渐渐变得平静。
这段被他刻意掩埋的回忆,总归是存在的。他想,他终归要放下所有的心结,面对这些回忆时也终有一日要做到完全的坦然。
元羡,他绝对不会放过。这次他既然敢拿夕夕威胁他,他便下定决心,势必要将他彻底消灭。
忽而想起那日在天庆殿,高渐跟他说起软肋的事情。
夕夕是他的软肋,是一个太容易被攻击的命脉。这样一个脆弱的小东西,必须花大量的时间精力来保护,这对于他来说,无疑是一个很大的负担。
那时候,他回答高渐说,她不是他的软肋,她是他的心肝。你见过有人不好好保护着自己的心和肝的么?就是再麻烦,也要好好护着,不然……就死了。
高渐当时哑然,半晌才回到:“陛下所言,倒让微臣茅塞顿开,终于了解了陛下的所作所为。即便再难,也不是没有法子。微臣以为,一味地将元夕小姐藏在桃花源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瞧着她是十分聪慧的,若陛下从旁指导,有朝一日,她也会成长为足够强大的人。或许,不仅不再需要我们的保护,还能成为咱们的助力。”
对此,他并未做什么回答。
任何变强的过程总是不那么愉快的,而他终归不舍得。
“哥哥,你把你以前在这里的事情都讲给夕夕听好么?”夕夕侧过头,仰着笑吟吟的小脸问他。
元羲瞧她灿烂的模样,惊讶道:“这宫殿空寂凄冷。方才走了一遍,你不害怕么?”
小姑娘摇头,“不怕。我就是怕哥哥不开心。”
“不会了。过去的都过去了。”他停下脚步,轻轻抱住她。挺拔的身影投下长长的影,和蔷薇花的影子交织错落。
“哥哥,我知道这里跟元羡有关,上回连轸跟我说了。哥哥,我们去把元羡抓过来杀了可好?那样哥哥就再无隐患了。”小姑娘坚定道。
男子失笑:“好。”
从离阳殿离开之后,虽然夕夕一再追问元羲过去的事情,但元羲还是不想将这些可怕的历史呈现在她的面前。他一直致力于给她打造一个理想的毫无杂质的美好世界,如今她来了元城已是不可挽回,但他还是希望,她能生活在一个纯粹而清澈的世界里。
可夕夕却像是一棵渴望长大的小树苗,她渴望自己也能保护哥哥,连夜里都梦见她手执利剑,割了元羡的首级。
醒来后,夕夕把梦境绘声绘色地讲给元羲听。元羲只是笑,“你这么恨他,那下回果真抓到他,就让你来杀他好了。看你到时候会不会手软得拿不动剑。”
夕夕不服道:“没想到哥哥跟连轸一样,只会看扁我。”
男子抚摸着她的发,顿了顿,缓声道:“夕夕,我原本是打算咱们下个月就成亲的。但……刚收到了消息,元羡有了下落。他此刻将你看做打击我的目标,此时操办大婚有些风险。所以哥哥想先出门一趟,彻底将他解决了,咱们再成亲。”
听到成亲两个字,某个小姑娘的眼睛像是被点亮了,笑得愈发灿烂,又委屈道:“哥哥都不提这个成亲的事情,我还以为哥哥忘记了呢。”
“不会忘记。”元羲轻声笑道,“早就让高渐准备着了。因要建造你的府邸,所以耽误了时候。”
“府邸?”小丫头呆掉了,惊讶道:“我……我要府邸做什么?”她不要府邸,她只要哥哥就好啦。
看她好奇宝宝的模样,他的目光变得无限温柔,带着一点点微不可查的愧疚,“楚国女儿出嫁,是要新郎抬着花轿去新娘家里接的,新娘要有父母兄长的祝福,然后要游街,最后才会把花轿送到新郎家里拜堂成亲。”
她没有父母,也没有家,只有他一个哥哥而已。所以,他要给她创造出所有。
“夕夕,你的府邸,以后就是你的娘家,日后若是夫君欺负了你,你可以回娘家,找哥哥给你撑腰。”男子柔声续道。
夕夕丝毫没觉得伤感什么的。这会儿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张得大大的,“可是哥哥不就是夫……夫君么?”额,这个词好生疏。
元羲笑起来,将她搂得更紧些,亲了亲她的眼睛,“嗯。”
小姑娘被他亲得,很快忘记自己问的是什么了。
“等你的府邸落成了,身份有了,咱们就可以成亲。”唇齿交缠间,元羲模模糊糊地说着,“即便是如今要多出一趟门,也只是再耽误个把月而已……”
两个人亲了一会儿,夕夕忽然道:“那哥哥要走的话,会带我一起的吧?”
“当然,”元羲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光滑的脸,“哥哥再也不会离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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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主子要离开楚国的消息,封濂和高渐等朝中重臣又开始进入紧张状态。封濂当日便在宫中待到很晚,回到封府时已是三更天。
作为朝中举足轻重的丞相,封濂的仕途无疑是春风得意的。不同于当今大多数国家的重武将轻文臣,封濂这个文官也过得春风得意。
他的父亲封杞当年为了救陛下而死,是陛下的恩人。他又有个被称为楚国第一美人的好妹妹,从来都被人视作王后的不二人选。这样的身份,的确可以春风得意。然而这份春风得意似乎现在有了些威胁。
刚踏进府里,就有下人匆匆来报说,小姐不见了。
封濂脸色一黑,“你们怎么当差的?看个人都看不住!”
前些日子封听蓝不知在王宫里做了什么,回来后不久,陛下便暗示他要好好管教妹妹。封濂并不知发生了什么,封听蓝也不愿意说,便只是将她软禁在房中。后来他也隐约知道,妹妹是因为什么触怒龙颜了。
陛下身边有个小姑娘,那是未来大楚的王后。这是陛下当众亲口说的,所以封听蓝已经没有做王后的机会。他素来识时务,知道此刻最不能做的就是逆着陛下的意思,将别的女人往他面前送。妹妹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他自己在陛下心中的地位,绝不能因小失大。
封听蓝的贴身丫鬟阿月已经挨了罚,衣裳都抽破了,这会儿跪在地上,哭着回到:“小姐今日听说陛下快要离开元城,就开始魂不守舍了。奴婢料想,小姐是想跟着陛下一起去。”
“蠢!”封濂怒道,“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就知道瞎胡闹!”
他又朝一列护卫道:“一定要把人给我找回来!不要给我在外面惹是生非!”
一个护卫道:“若是小姐不肯跟我们回来呢?”
封濂顿了顿,眉目冷厉,“绑都给我绑回来!她若是还看不明白形势,我不会再认她这个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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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鸿鹄山下,有茫茫芦花,并一滩浅水。
一只白鹭立在浅水滩中的白石上,悠闲自在。
一个雪白衣裙的小姑娘,正蹑手蹑脚地轻轻翻开芦苇荡,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紧紧盯着那只白鹭,绣花鞋踩在芦花铺就的地上,只有细微的声响。
近了,更近了。
正当她准备扑过去时,那只白鹭却忽然觉察到危机,鸣叫一声,展开翅膀扑棱棱地飞走了。
飞扬的芦花散到夕夕的脸上,她随意拂了一下,转身朝身后的白衣男子,小脸皱皱的,娇声嗔怪道:“哥哥,你骗我!你说它不会飞走的!”
男子含笑,“哦,我说它不会飞,你就信了?若是不会飞,那人家长翅膀是干什么的?”
“哥哥都变坏了。竟然骗我。”夕夕红唇抿了抿,小小声道。
元羲走过去,给她一点一点地拈掉头上的芦花。她墨发如瀑,并没有做什么装饰,只有一寸宽的雪色缎带绑成的小小蝴蝶结,垂下细长的白色流苏,和墨发一同垂下。
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含了水,娇艳的小脸在日光下泛着浅白的光晕,愈发地白里透红,颜若朝霞。
小姑娘长得漂亮,即便是生气的模样,也这样惹人喜爱。
“是我不对。我不该骗夕夕。”男子说着,又忍不住发笑,“傻丫头,我说什么,你都信么?即便这么荒谬的事情,你也信?”
“怎么不信?”小姑娘歪着脑袋,双眸比此刻的碧云天还要清澈,“哥哥说什么我都信的。”
从小到大,她都是听他的。他塑造了她的价值观世界观人生观。
元羲这会儿瞧着这样无辜的小姑娘,愈发自责了。
“嗯,我以后再不逗你玩了。”手指忍不住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感受着她的娇嫩,头低下来,轻轻用额头碰了一下她的,然后不起来,就这么跟她咫尺之距,低低注视着她,“小乖,不生气了?”
小姑娘这会儿微微笑了,小脑袋顺势蹭了蹭他的额头,娇声道:“要哥哥亲一亲,才不生气。”
其实他要是再往前一寸,就能亲到她的唇。但元羲唔了一声,故作为难道:“今天哥哥亲了你很多次了,该换你来亲了吧?”
小姑娘在脑子里很灵活地过了一遍,是亲了很多次了啊……早晨客栈醒来时亲了,漱口之后又亲了,哥哥给她梳头时对着镜子亲了,吃饭时她闹着不肯吃肉,哥哥就把一块鱼肉咬在嘴里喂她,这也算亲了吧?还有刚在同骑在马上,也亲了一次还是两次……
想到这里,夕夕傻笑起来,脆声道:“没有!我一个都不记得了!”
“小坏蛋。”男子低低一声,然后捧着她的小脸,猛的**她的唇。
吮吸了片刻之后离开,他低声道:“现在记起来了没有?”
小舌伸出来,她无意识地舔了舔泛着水光的红唇,然后故作沉思地唔了一声。
大眼睛亮亮地看着他,然后忽然,纤细的身影翩跹如蝶儿,瞬间往后退了几步,脱离了他的控制范围。
夕夕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跑,“还是不记得啦!全都不记得了!”
茫茫的芦花丛,仿佛看不到边。白衣小姑娘在花丛中如蝴蝶一般欢乐地又跑又跳的,后面的男子即便再沉稳,也要被她带得童心大盛。
他追了几步,然后使了轻功,直接蹿到了她的前面。她就这么直接撞到了他的怀里。
把娇柔的小人儿抱起来,双脚离地,让她和自己平视。闭月羞花,明眸皓齿,水眸璀璨,他心头轻叹一声,再次**她的嫩唇,细细地描绘。
白鹭儿早就被他们惊得飞跑了。风一吹。漫漫芦花飞落到二人的身上。时光寂静,岁月无声。
远处,一匹白马栓在一棵歪脖子柳树上。连轸另牵了一匹黑马,抱胸靠在半干枯的柳树干上,双眸半开半合的。他是想睡着的,无奈怎么都睡不着。
也谈不上折磨,毕竟他早就习惯了。
在宫里时主子好歹还是有些顾忌的,现在么,他感觉又回到了青葙谷的时候,每天都看着他们两个各种形式各种角度地腻歪个没完。
二人一同上路,唯一带着的人就只有连轸。
连轸觉得,他现在唯一的职责,大约就是夕夕的候补老妈子。哦,你问御用一号老妈子是谁?当然非他家主子莫属了。
从元城到鸿鹄山,走了好些日子了。这些日子里,他就眼睁睁看着他家主子各种自虐——小姑娘撩起来固然有意思,但撩起火来却不能灭火,就不好玩了。
这几日他们住客栈,他已经见过好几次元羲半夜里要冷水了。
呵呵。他很不厚道地在心里笑了笑。他们整天在他这个单身狗面前甜蜜蜜,有考虑过单身狗的感受吗?大冷天的洗冷水,也是主子自找的。
话说回来,作为最受楚王陛下信任的手下之一,连轸也是为他的身体健康着想的。他觉得,主子完全可以先把这傻丫头给吃了,干嘛还要拖到大婚?反正也是迟早的事情嘛……
当然,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他的想法不顶什么用。他还是继续乖乖受他们的虐吧,虐着虐着就麻木了……
芦花丛里,不知什么时候,两个人已经躺在地上了。
地上铺了一层衣袍,那是原先穿在元羲身上的。这会儿他身上只剩下中衣了,不过人长得好看,穿什么都是瑶林琼树、风尘物外之感。
小姑娘刚才撒了一会儿娇,他才把外袍脱下来给她做地毯的。这会儿得偿所愿,小姑娘一咕噜爬上去,嗯,还不忘脱了鞋子,露出一双穿着罗袜的娇小**。
“哥哥,上来!”她笑眯眯地招呼道,“咱们跑了半天路了,在这儿睡一会儿嘛!”
元羲仍然有些挣扎。嗯,好像他的身份,是什么来着……
“哥哥!”小丫头声音又娇又脆,又千回百转的,小手抓住他的手掌,晃啊晃啊,“来嘛来嘛!睡觉嘛!”
他是经不住她撒娇的。这会儿看了看四周,但见群山重重,芦花茫茫,唯一的第三双眼睛连轸也很识相地站得很远。看来可以姑且抛弃一下楚国君主的包袱了。
男子即便躺在地上,姿势也很讲究,一双修长的腿,微曲放着,一只手臂枕在脑后,另一只手搂着娇俏少女的腰际。
夕夕就像每天晚上睡觉那样,扑在他胸口。红唇微微勾起,明明在笑呢,眼睛却是闭着的。
元羲的手掌往上,盖住她的小脑袋,“天这样亮,能睡得着么?”
夕夕道:“夕夕好困了!哥哥不要吵哦!”
元羲便果真不说话了。他安静地看着头顶的蓝天,心头无比宁静。
鸿鹄山地处偏僻,附近土地贫瘠,没哪个国家来抢,是个三不管地带,平时除了赶路的之外,几乎见不到人。
虽身不在青葙谷,但是有她在身边,远离元城的繁杂事务,也能这样安宁寂静,仿佛身处世外,实在是一种宝贵的体验。
“哥哥,你怎么不说话了?”夕夕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
“不是你说不要吵的么。”他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
“唔,哥哥知道我是装睡的嘛……我以为会戳穿我的呢。你怎么不按照我的安排来呢?”夕夕道。
男子笑了一声,“哦,戳穿了之后呢?”
“我就可以说,其实我就是想在地上躺着玩儿而已,但我必须要装睡一下,证明我刚才说想睡并没有骗人啊。”
男子嗯了一声,“好了,我承认你没有骗人。”
小姑娘立刻笑眯眯的,上身忽然往上,伸手去摸他的发髻。
少女柔软的地方刚好对着他的脸。元羲闭了闭眼,两只手搂住她的细腰,然后往下一拉,“你做什么?”
夕夕刚要够到他头上的一抹芦花,这会儿就被他拉下来了,一时啊了一声,从他胸口抬起头,双眸炯炯道:“哥哥你头上有个东西!我正帮你拿掉呢!”
馨香柔软的身子又在他身上爬。他忍了忍,问道:“好了吗?”
“没好。”夕夕正盯着他发髻上的白玉簪瞧,觉得模样十分好看。
元羲眼前的天空如今被她占了,修长稚嫩的脖子,欺霜赛雪一般,身上是早上给她穿得对襟白色裙子,襟口的系带大约是刚才玩闹时松了些,露出中间一点欲掩还休的白皙娇嫩。正对着他。
一股清淡的幽香,让他一时沉迷。心里有个声音,忽然嘶吼起来,让他抱住她,亲上这片雪白幽香之境,让他挑开她半松半紧的衣带,看到里面更多的白皙甜美……
幕天席地,芦苇茫茫,这样的环境,竟愈发增加他的绮念……他忍不住想,若是在这里,在这里要她……
“快些,夕夕!”他低低催着,声音莫名染上一层薄怒。
“好了。”她这才爬下来,手上有几片芦花,微笑道:“哥哥头上沾了好多。我都弄好了。”
她笑得太美。他伸手压下她的头颅,头扬起,就着她说话时张开的小嘴,勾住了她的舌尖。
手里的芦花又撒在两个人的身上。她却顾不得了。
也不过亲了片刻,就放了她。这种时候,最要不得的,就是放纵。
一丝放纵也不可以有,不然就会像野马脱掉了缰绳,再也回不来了。
“夕夕,我跟你说过的话,你忘记了?”他哑声道。
小姑娘手指放到红肿的唇上咬了一下,“就是,睡觉的时候,不能总是乱动么?不然哥哥会不舒服?”
他点点头,故作严肃道:“既然记得,为什么还要犯?”
她立刻很愧疚,“哥哥不舒服了么?那夕夕再也不动了!”
小姑娘三两下就回到了最初的睡姿,脑袋枕在他的胸口,身子侧卧着。
元羲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心里又开始自责——这是自己杂念太多了,又怎么能怪她呢。
大白天的,小姑娘自然睡不着。她安静了片刻,忽然开口道:“哥哥,好奇怪,为什么跟着你的时候,基本上每天晚上都可以住上客栈,但之前跟着邵温的时候,偶尔就会住在野外。”
元羲立刻脸色沉了沉,“你们偶尔住野外?”
“对啊。就像这样,随便在地上铺一铺,睡一晚上的那种。”夕夕道。
元羲虽然心里不高兴,但细想一下,也并非邵温的错。邵温虽在外行走多年,但也不会每条路都熟悉,若是遇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当然只能夜宿在外头了。
他却不一样,他虽是微服,但这一路上都是有所安排的。
“啊,不对,”夕夕纠正道,“我睡的地方根本没有铺东西。因为我的衣裳通常给叶珺盖被子了,我就这么直接躺在草地上的,睡得一点儿也不舒服。所以我有时候就打坐练功,这样可以不用睡觉,而且可以精进我的凝碧诀……”
“你是说,你把衣裳脱了给人家盖被子,然后你自己打坐?”元羲打断她喋喋不休却跑偏了重点的话,俊眉都深深皱起来了。
“对啊。”她点头道,一时又傻笑了下,“叶珺跟我一样,在外面睡不好的。她说想要被子,又不想要邵温的衣裳做被子,就只能用我的了。”
元羲敲了敲她的额头,“傻瓜,她睡不好干你何事?要你做这个好人?难怪刚看到你时,你都瘦成猴子了!”
夕夕摸了摸被他敲的额头,道:“没有啊,我没有想做好人。”默了默,她低声道:“我当时没钱嘛,一直花叶家的钱。萍水相逢而已,我只是不想欠别人的。”
小姑娘声音软软的,乖乖的,让他觉得心头被她挠了几下,心里愈发柔软了。
这一点上,她真是从了他的。不想和别人牵扯太多,宁愿自己吃点亏,也要还了人家的情。
世上有多少人是真心相待?他们有彼此就够了,旁的人,都不需要。
元羲抱着她,亲了亲她的额角,“小乖,真可怜。”
“还不是怪哥哥?跑出谷了,音讯全无,还要我来找你。”她小小声说着,小嘴一张,又轻轻咬了一口他的下巴。
“嗯,哥哥错了。”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认错了,“以后哥哥绝对不会离开你了。”
大掌将她按在自己的胸口,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安静地享受着彼此相依的时刻。
“夕夕,邵温对你是不是不好?”顿了顿,他伸手抚摸了一下她的脸,叹气道:“若非当初我让你带着那第二层面具,他肯定会对你很好的。你也不至于多吃许多苦。”
当初邵温误入青葙谷,他就已经查清了他的身份了。
小姑娘道:“也没有不好啊。相比于其他人,他和叶珺对我已经不错了。”不然她也不会一直跟着他们蹭饭啊。
唔,所以说,其实是因为大家都对她不好吧,比如叶胥之流。矮子里拔高的,他们二人就算不错的了。
元羲拂过她的刘海,低声道:“宝贝,那些对你不好的人,哥哥都给你报仇,好不好?”他家的宝贝,怎么可以这么受欺负呢?只要一想起来,他就觉得心头绞得难受。
夕夕笑了,扑到他怀里,蹭了蹭,然后抬起头,眼睛亮亮的,“其实当初我心里就想到了,哥哥肯定会给我撑腰的!”
男子唇角勾起,又抱着她好生亲了一番。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夕夕便有些困倦了,靠在他身边,真睡了过去。
元羲侧过身去,安安静静地抱着她,偶尔低头瞧一眼她粉红色的娇嫩小脸,便觉得心头满足。
此生有她相伴,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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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夕夕在安静悠闲的芦花丛里睡了一个好觉,醒来时却发现自己是在马上狂奔。当然,抱着她的元羲已经很努力的让她不受颠簸了。
熟悉的男子气息就在头顶,夕夕从宽大的斗篷里探出脑袋,望见外面一片皓月繁星。
“哥哥?”她低低唤了一声,小手还揉了下惺忪的眼睛。
元羲低头亲了她的眼睛一下,“吵醒你了?”
夕夕摇头,“我是睡饱了才醒的。”
顿了顿,她又搂住他,娇声道:“刚才做了个美梦。梦见哥哥在芦花丛给我烤了一只红薯来吃。特别特别好吃呢!”
小姑娘的声音带着刚醒来时的嘶哑,听起来十分可爱。元羲瞬间觉得心情很好,眼瞧着前面有一道坎儿,他修韧的手臂揽紧了怀里的人儿,上好的骏马嘶鸣一声,飞奔着越过了那道坎,重新落地。
“下次,哥哥一定烤给你吃。”他柔声回答道,“肯定比梦里的还要好吃。”
语气一如既往地带着浅浅的温暖的笑意,丝毫不像是正在被人追杀。
是的。之所以他们跑得这么快,是因为傍晚时,就在鸿鹄山下,有几个蒙面刺客忽然出现。这批刺客身手不怎么样,但胜在人多,且有援兵,元羲便决定先甩开他们再说。
夕夕至始至终都没受什么干扰,这会儿还沉浸在那只烤红薯的香味儿里,有点呆呆的。
“哥哥,我饿了。”夕夕勾住他的脖子,娇声道。
“就快进城了。咱们到了城,就可以吃饭了。”
“嗯。”
“你想吃烤红薯,等一下就让人烤来给你吃。”
“好呀好呀!”她小声欢呼起来,“哥哥跟我一起吃。”
“好。”
……
两个人絮絮地说着,渐渐地,马儿的速度慢了下来。后面连轸骑着黑马跟了上来,道:“他们已经被我们的人截住了。”
楚王一行,明面上只有连轸一个护卫。其实暗地里还有不少跟着的。
元羲淡淡应了一声,低声道,“梁王派来的一群草包而已。”
连轸惊道:“梁国竟还敢如此大胆,上次淮馥公主的事情难道给他的教训还不够么?”
元羲冷哼一声,“他们不过是垂死挣扎,”他还欲说什么,却发现怀里的小姑娘正扬着小脸,竖起耳朵听着呢。
他低笑起来,捏捏她的鼻子,“这么认真做什么?”
夕夕道:“哥哥怎么不继续说了?我想听。”
元羲:“打打杀杀的,不适合你这种小姑娘。天晚了,咱们赶紧进城吧。”
他们此时在楚唐之间的芮国境内,前方便是芮国最大的城池之一,陵阳。
进城之后,元羲去的并不是客栈,而是一处闹中取静的小院落。
早就有人迎接着了,菜肴也备了满满一桌子。元羲抱着夕夕去吃饭,夕夕喝了碗汤,很快便有烤红薯呈上来。
那端来烤红薯的是个中年男子,身着干净整齐的蓝衫,身形瘦削,泛着淡淡的药草香。
这中年男子人称戚大夫,他的夫人唤作婉儿。二人以行医为生,在附近颇有些名气。此二人已经在陵阳城数十年,大约谁都想不到,他们是楚王放在此处的暗子。
他把东西呈上后,朝元羲行礼道:“婉儿出去采买药材了,明日便能赶回陵阳,还请陛下今夜先稍作休息。”
元羲点点头,“你们先都退下吧!”
“是!”
元羲便一边给夕夕布菜,一边开口道:“小乖,陵阳城是芮国大城,跟骁国的原乡一样,是个颇安宁的地方。咱们便在此暂住几日,但是须自称作是方才那个人的远亲,以掩盖身份,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夕夕用银质的汤匙对着烤熟的红薯挖了一下,挖出许多果肉来,放在唇边舔了舔,香香甜甜软软的,十分美味。
她一边吃,一边唔唔地答应着,小舌头时而伸出来舔着玩儿。
“好好吃。”元羲盯着那小截香舌看了几眼,沉声道。
夕夕这才规矩了些。
吃完后元羲帮她打水,夕夕自己沐浴。刚到元城的一段时间,他是有天天给她沐浴的,但后来因他事务太繁忙,夕夕便很大方地给她减了这项日常工作。这于元羲无疑是极好的。
然而今日不知是那么好日子,洗个澡都洗不安生。
夕夕刚洗完澡,拿了一旁的干净衣服正准备穿上,不料这窗子如此不顶用,就这么忽然被别人从外头撬开了。
夕夕听到声响,立刻套上了衣裳,待那人从窗子外头跳进来时,她已经拔出轻泓迎了上去。
听到刀兵打斗声,元羲推开门进去,却见热气弥漫中,夕夕和一个紫衣女子在过招。
那女子眉眼生得颇为艳丽,然而元羲看见她,却皱起了眉。
他出手,很快制住了她,剑锋指着她的脖子,冷冷道:“你不在芮王宫好好待着,为什么出现在这儿?”
齐嫣低笑一声,“陛下的剑法还是胜我许多。”
当年楚王后死于非命,经查所中之毒和芮国有关,齐嫣便潜入芮国深入探查,这一潜就潜了三年。如今的齐嫣不止是齐嫣,还是芮国国主的宠妃。
她感到脖子上的剑锋一紧,急忙道:“慢些!陛下,还有这位……”她的视线落在整理衣衫的夕夕身上,似笑非笑的,“这位小姑娘,你们误会我了。”
她从身上掏出一个布包来,布包打开,里面竟躺了一只巴掌心大小的冰蝉。
“齐嫣不辱使命,从芮王手上拿到了这块解毒圣物。这东西戴在身上,可百毒不侵。”她将那冰蝉送到夕夕手里,“送给你,做三年后的见面礼。”
说实在的,夕夕已经忘记过去那个齐嫣长什么模样了,听她这话,才恍然想起来。一时悔恨刚才没有多给她一些杀招,以报先前的仇。
不过,她这是什么情况?送这么好的东西给她?夕夕看着那冰蝉有点发傻。
元羲将那冰蝉仔细看了看,“没错,的确是那只可解百毒的冰蝉。”
女子笑了一下,娇丽的五官带着说不出的动人韵致,“这是芮王送给我的。”顿了顿,又道:“这次陛下来芮国,为何不召见齐嫣?莫非……”她顿了顿,瞧了夕夕一眼,“还在为几年前的事情介怀?怕我伤了这位小姑娘么?陛下放心,当初是我不对,我擅作主张,想把这小姑娘从陛下身边赶走,才会那么做。我对王后和陛下的忠心,天地可鉴。王后既然去了,我自然唯陛下之命是从,又怎么会轻易伤害陛下的心上人呢?”
听她这样说,夕夕愈发紧紧拉住了哥哥的手。元羲以为她害怕,便低头亲了亲她,又抬头道:“人心难测,就凭当年那件事,叫寡人如何相信你?”
齐嫣淡笑道:“这块冰蝉,便是齐嫣的诚意。陛下,今日我来这里只想问清楚,陛下让我找的冰玉蝉,我也拿到手了,陛下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召我回国?”
当年楚王以及楚王后莫名猝死,当中有证据指向芮国,元羲便派了齐嫣到芮国深入调查。后来证明,芮国与此无关。然而混入芮王宫的齐嫣却阴差阳错被芮王看上了,成了宠妃。元羲便顺势让她继续潜伏在芮国,以便后续需求。
“我自有打算。”元羲淡淡道,“你只需要等待命令就行了。”
齐嫣道:“陛下,如今芮王对我已经十分信任,若是陛下有意,我可以让陛下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芮国,又何必要这样干等着呢?”
“我知道你的能力,”元羲声音愈发疏冷,“但你惯会自己出主意,这便是寡人不太愿意用你的原因。”
齐嫣的笑意凝了凝。
“你先行回去吧,免得芮王生疑。”元羲淡淡道。
齐嫣有些不甘,却也无可奈何。最后她看了一眼夕夕,却见小姑娘朝她得意地笑呢,一只手正紧紧得握着元羲的手,调皮地甩啊甩的。她没有什么表情,转身又从窗户跳了出去。
元羲将窗子重新关上。
“哎,她好伤心的样子,被你这样无视!”夕夕跳到一旁的凳子上坐着,两条光/裸的腿晃啊晃的,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
她这会儿只套了件白色衣袍,未着里衣,领口松散地挂在肩上,似乎下一刻就要滑落下去。长发也是湿漉漉地垂在肩头,但她也不管,就这么慵懒地坐在那儿,一双水润的眼睛定定瞧着元羲。
她极少露出这种小狐狸似的模样。元羲的视线落在她精致白皙的锁骨上,上面还有细小的水珠子。
“把衣服拉好。”他低声道。
她当没听到。元羲拿着冰蝉,走到夕夕跟前,准备给她戴上。
“你过去中过毒,体质又差,三天两头地让人担心,有了这个就好了。”
微微拉开她的衣领,将冰蝉的系带绕到她纤细的后颈,仔细地系上。不知是她脖子太细,还是系带太长,系好后,玉色的冰蝉直接掉到衣裳里面去了,隐入了胸口。
她跟没人事儿似的,就坐在那儿由着他动作。他只好伸手去取,指尖触到那一丝柔滑娇嫩,真真叫人心痒。
男子禁不住心旌摇曳,少女却毫无所觉,双眼纯洁无辜的模样,
他心下又开始自责,很艰难地抽出了手,然后将系带的长短调到最合适的位置,又帮她把衣领拉好,低声道:“以后不要离身。”
夕夕伸手摸了摸胸口那块冰凉凉的玩意儿,道:“那师父送我的麒麟宝玉戴到哪儿呢?”
“那个暂且不带了,哥哥会帮你收好的。”元羲拂过她的刘海,亲了下她的额头,“夕夕已经长成大姑娘了,那块宝玉是小孩子戴的。”
“大姑娘?”夕夕笑了,“但我明明是小姑娘啊。”
男子将她抱在怀里,把小人儿送到榻上去,淡淡回道:“大部分瞧着的确是小姑娘,但有时候又像是大姑娘。”
他的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他刚碰过的某处。
夕夕刚**,双臂就缠着他的脖子不放,“哥哥……我想亲一个。”
……唔,他有时候觉得她是故意在玩火。然而视线落到她的双眸,又只看到一片纯真无暇。
“哥哥?”她又唤了一声。
元羲低头,亲了亲她,这一亲,自然又要过好些时候才分开……
这日夕夕在芦花丛里睡得太多,元羲原以为她要闹一会儿才睡得着的,不料她今日如此听话,嘴里数着哥哥,很快就睡着了。
对,别人家睡觉是数绵羊,一只绵羊,两只绵羊,这样数。但夕夕睡觉却喜欢数哥哥,一只哥哥,两只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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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夕夕过去是住在谷里,后来住了一阵子皇宫,却鲜少住进这样普通的百姓之家。
夕夕当然不会以为哥哥是特地带她来体验生活什么的。果然,翌日清晨天还没亮,就有人在外头敲门了。
元羲起身出去开了门,也不知跟来人说了什么,很快便转身回来,告诉夕夕说他需要出门一趟。
“元羡就藏身在芮国的崡风山上,已经被我们的人打成了重伤。现在是剿灭他的最好时机,我必须亲自去一趟。”
夕夕原本迷迷糊糊的,听到元羡的名字,一个激灵就完全醒了。小姑娘立刻拉住哥哥的手,娇声道:“我也要一起去!”
“不行。”他低声道,“崡风山上危险重重,你不能去。”
“可是哥哥才说过,不会离开我的!”她不满道。
男子已经穿好了衣裳,一身玄色的锦袍,衬得眉目沉敛如同深海礁石。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忽然搂住她亲了一下,“小乖,崡风山离此地不远,快马来回只需半日罢了。你就跟在王宫里一样,当我是上朝去了。我会把连轸留下来陪你的。”
夕夕还没来不及说什么,他就大步离开了。
小姑娘在榻上翻滚了会儿,听到外面有鸟叫声,却无法再入睡。
“丫头!”连轸在外面敲了敲门,推门进屋,果然看见小姑娘长发披散地靠在榻上,整个人蔫蔫的。
“我就知道你要不开心,所以特地来瞧你了。”连轸忽然从袖兜里抽出一本书来,递给她,“看看这个,是不是对你有用。”
夕夕狐疑地接过来,翻了两页。发现这果真是一本奇书。它介绍的世间各种声音的特点,教人如何通过声音得到更多、更有用的信息。
夕夕原本就能听到很多声音,但太多了,又夹杂在一起,凌乱地让人很不舒服,有的声音又不知道是什么发出的,所以小时候才会特别害怕,夜里不敢一个人睡觉。但这本书可以教她怎么整理、归类这些凌乱的东西,然后从中抽取自己需要的。
她把书册合拢,想瞧瞧书名,却发现封面已经脱落了。
“这是我经过鸿鹄县的时候在地摊上淘到的。你瞧瞧是不是挺有意思的?”连轸道,“主子今日出门出的急,也是情非得已。你可别生气了,自己找点东西打发时间才好。”
“我没有生气,就是怪自己不争气。”夕夕低声道,“我晓得我现在跟去只会拖累哥哥。所以还是乖乖留在这里吧。”
连轸道:“你晓得就好。主子也是为你着想。”
“好啦!我先瞧瞧这个,你去给我做藕粉丸子。唔……还要昨晚一样的烤红薯。”小姑娘开始点菜了。
既然开始点菜了,那就是不生气了。连轸觉得挺好,便很开心地去做丸子了。
天亮之后,夕夕出了门,才发现这个院落颇为清幽,院中东北角一株巨大的合欢树,枝繁叶茂的,倒像极了青葙谷中渊学阁前的那棵。
她一时兴起,便拿着书飞到了合欢树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半躺在枝桠上看书。
日光落下斑驳的影子,照在她的脸上。眼瞧着日过中天了,哥哥仍然没有回来。
早就料到哥哥早上那番话是哄她的。即便是来回只须半日,他办事也需要时间,哪儿能跟上朝一样呢?
夕夕叹口气,心里一边郁闷,一边又劝着自己不要时时都粘着哥哥。就这么纠结了半晌。正值日光和暖,秋桂飘香,她将书本盖在自己脸上小憩着,很快有了睡意。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笛声。
悠扬中透着幽咽,幽咽中暗藏伤感。吹笛人似乎有一段难以释怀的往事,融入了这幽幽笛声中。
夕夕小时候倒也学过笛子,虽也会吹,但终究只懂个皮毛。倒是哥哥,曾经吹过许多种曲子给她听。
这个人的笛子吹得十分不错,几乎能和哥哥的媲美了。然而笛声的情绪太重,让她原本就担忧哥哥的心情愈发沉重起来。
“怎么又是这首曲子?”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
吹笛人骤然停了,另一个略低沉的男声响起,“抱歉,打扰到公子了。”
先前的男子笑道:“你的笛声这样好,怎么能说是打扰?只是你自小游遍各国,素来磊落洒脱,怎么就这件事如此放不开呢?”
这笛声和对话声,应该都是隔壁院子的。笛声就罢了,后头的对话声除了夕夕,大约别人是听不到的。
若是以往,夕夕是不会听这个墙角的。但那吹笛人的声音实在很熟悉,她一时想不起是谁,心头有些好奇,便下意识地继续听了下去。
那吹笛人声音愈发低了,透着几分沉重:“你说得对,我素来磊落,但对那个小姑娘却算不得磊落。若不是我的疏忽大意,她就不会丢掉性命。我当时竟然情愿先去拿那幅画,也没有抓紧时间去救人,明知道,当时情况危急,耽误了一瞬间可能就是生死一线。”顿了顿,他续道,“如今每每想起,我都痛悔不及。毕竟是一条人命,又怎么会是一件死物所能比的?她当时还是在回家的路上,总是跟我说她想回去找哥哥。我不晓得她的哥哥是谁,说不定,她的哥哥就在家里日日盼着她回家,而她却再也回不去了。”
“我说邵兄,你这是太过善良了,才对此不能释怀。这个世道,哪一天没有死人的?她是命该如此,跟你有什么关系?”
邵温没有说话,而是拿起了笛子,再次吹了起来。
夕夕听到这里,已经开始感叹她跟邵温是有多缘分了,竟然在此芮国都能住成隔壁屋。他这么自责倒叫她不好意思了,她还活得好好的呢,并不曾被烧死。
连轸忽然出现在树下,朝她喊道:“丫头,藕粉丸子好了,你来趁热吃。”
有好吃的了,小姑娘立刻眉开眼笑,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往树下一跳,差点没把连轸吓死。
“丫头,这会儿可没你哥哥在下头接着你!你别随便跳!”
“知道啦!”小姑娘随手将书扔给他,“帮我把书放进屋里,我晚些时候再继续看。”
戚家医馆的隔壁,是一间面积颇广的宅子,唤作隐林居。里面亭台轩榭、草木花林,房屋摆设亦颇为华丽。这宅子常年关闭,只偶尔有人来此居住。外人不知道,此处是芮国世子芮阳置下的别院。
元羲二人来芮国的时机,恰逢世子芮阳三十岁生辰,按芮国习俗是要操办生辰礼的,芮王便请了一些交好的别国公子来芮国一同庆贺,蔡国公子邵温便名列其中。
此刻,邵温和芮阳二人正坐在一丛美人蕉旁,园中有丹桂送香、菊蕊吐艳。
邵温一身素色锦袍,眸色幽深,心绪仿佛仍然停留在那个大火的夜晚。
自从碎玉山回国之后,他便时常做噩梦。有不少人都劝过他,他虽有失误,但终是那姑娘命薄才葬身火海,怨不得他。但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时常回想起这件事,每每想起,便非常后悔。
相比之下,坐在他对面的白衣男子,神情愉快多了。芮阳听完他一曲笛声之后,才开口道:“有些事情既然已经错过了,便只能告诉自己忘记。就比如说,你晓得我这隐林居,当初是为什么要买来的么?”
“为什么?”
“因为这附近住了一位姑娘,我心仪她,想追求她。”芮阳的唇角溢出一抹笑意来,大约是觉得过去的自己也曾做过这么一件傻事。“所以买下了这处院子,好日日去看她。”
邵温也觉得惊奇,放下笛子,感兴趣地听着。
“只可惜,她却不喜欢我,反而和一个籍籍无名的年轻书生情投意合的,后来就嫁人了,也离开了这里。我当时很是气恼了一阵。不过,后来也渐渐释然了。不就是个长得稍微漂亮些的女人么?也没什么放不下的。”
邵温淡淡回道:“我和你的情况不同,我并非喜欢她,我是对她愧疚。”
芮阳道:“说起喜欢……你先前不是曾说过你喜欢一个仙女么?后来找不到了。怎么如今没听你提起过了。”
邵温一顿,“对于她……不过几日缘分,这几年都没找到过她。想来当真是我自己的幻想吧。”
自从碎玉山大火之后,他因为那幅画耽误了救元夕的时间,内心愧疚之后,他就没有再时时想着那个仙女了,反而时常想起和元夕同行时的各个瞬间,时常回想起她的天真可爱来。
她大多数都挺闷的,时常一个人待在一个地方不说话,也不知在想什么,所以常常给人她很沉静懂事的错觉,可相处久了就晓得,她是比叶珺那个千金大小姐还要天真娇气,想来她原本的生活并不差,只是不知何故,独身在外,所以才收了脾气、敛了性情而已。
记得刚离开紫薇山那会儿,因为银钱紧缺,他吃饭时便少买了些。每个人分到的分量原本就不多,元夕还会在吃之前,将碗里的东西倒一半给他或者给叶珺,然后说她吃不下那么多。有一次叶珺闹着要买糖果,他被缠得没办法了,便买了一盒,送给叶珺之前留了一只给元夕。元夕接是接了,却笑眯眯道:“下回不用给我的。我知道这一路很拮据。分我一点饭吃就可以了。”
他当时对她的通透十分欣赏。她从来都知道自己的位置,也很理解身边的人。虽然大多数,她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融入外界。
芮阳观他沉思的神情,忽然笑起来,“我说邵兄啊,依我这丰富的情感经历来判断,你其实是喜欢上了那个戴面具的小姑娘而不自知吧?若非如此,你怎会将她的死看得如此之重,还把这罪责都揽在自个儿头上。”
闻言,邵温微微一愣,有一朵半红半黄的美人蕉,落到他肩上,他都没注意到。
这边,夕夕正开心地吃着藕粉丸子,已经把邵温忘到天边去了。
还没吃完,就听到外头传来一声笑,由远及近。她抬起头,却见一位白衣女子笑吟吟的走进屋。
“婉儿见过元夕小姐!早就听闻元夕小姐绝色异常,今日可算是见识了。”
连轸在一旁低声道:“这就是戚大夫的夫人。”
“哦,你不用这样多礼的。”夕夕道,“我在你们这里住,该我感谢你才是。”
婉儿淡淡一笑,“您是主子看重的人,我对你行礼是应该的。不过,如今主子微服入芮国,还需谨慎些,所以还要委屈元夕小姐在外人跟前自称是我的表妹,刚从楚国来的。”
夕夕点点头,“哥哥已经跟我说过了。”顿了顿,她又朝连轸问到:“我先前以为,咱们解决了元羡便可以回去了。难道,这次咱们是要在此久待么?”
“要等到芮国世子过完生辰大礼。”
夕夕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那婉儿虽说名义上是戚夫人,但却生得十分年轻漂亮,又一直爱笑,立在夕夕跟前给她介绍桌上各种芮国菜肴的特点,倒显得和蔼可亲。
夕夕吃了藕粉丸子,又吃了不少菜,肚子饱饱的了,便回屋去睡觉。方一躺下,就又听到了隔壁邵温幽怨的笛声。
她想了想,这样让他一直难受着,总觉得不大好。或许应该去告诉他,自己还没有死的事情。
夕夕爬起床,直接爬上合欢树,然后向围墙对面直接跳了下去。
她并没有想太多,恰好连轸又去跟那婉儿叙话去了,没有看着她,就让她这么轻易去了隔壁院子。她原本是打算,跟邵温说一句话就回来睡觉的,不料却惹出后续不少事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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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灵巧的身影如春日的雀儿,轻盈而欢快地落在一树丹桂旁,震落了几瓣桂花。
看着骤然从天而降的白衣少女,邵温双眸呆住,手中的玉笛啪的一声掉到地上。
绝色的容颜,同记忆中一样完美。一双眼明澈仿佛两弯清泉,正含笑看着他。盈盈的身形朝他走来,定定落在他跟前。
夕夕低身给他捡了笛子,递给他时,他却久久不动,仿佛中了邪一般,只是盯着她瞧,目中有着怀恋,也有着激动。
夕夕忽然就想起来当初自己是戴了面具的。
小姑娘将手掩住面部,做出掩住面容的模样,然后又松开,道:“我就是元夕啊,苍华山下那个戴面具的小姑娘。我还没死,你不用这样伤心。”
她见他不接,只好把笛子放到一旁的桌上,“以前倒是没听见过你吹笛子,没想到你吹笛子还挺好听的。但是别再吹这样哀怨的曲子了,我听着,都难过得睡不着。”
她话说完了,便欲离开了。不料方一转身,前一刻还跟个泥雕似的男子忽然长臂一伸,从后面紧紧抱住了她。
他力道极大,箍得夕夕完全动弹不得。仿佛是终于抓住了自己的命根子,他难抑激荡,眸中翻涌着黑潮,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用这样用尽全身力气的拥抱宣泄着他失而复得的无限喜悦。
“你……你怎么了?”夕夕问道。
“夕夕……”邵温低低开口,声音低哑而哽咽,“夕夕……你还活着……真好……”
这一刻,他晓得芮阳那小子的话是对的。他喜欢元夕,并非是仙源乡中那个缥缈的美人,而是后来默默跟着他从骁国走到唐国的可爱的小姑娘。
回去蔡国后他日日都去他们蔡国最灵验的菩萨跟前许愿,希望能保佑她。如今他感激菩萨神灵,让她还能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
不知过了多久,夕夕动了动,邵温便微微松开她,然后转到她的面前,低头吻了下她的眉心。
大约是他的目光太柔和了,像哥哥看她时的那种柔和,让她一时忘了避开。
“邵兄?”
芮阳走进小院时,眼瞧着邵温抱着一个小姑娘,惊诧出声。
邵温这才如梦惊醒般,尴尬地松开了夕夕。
夕夕只是看了眼芮阳,但见对方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便觉得不太舒服,也不愿意跟他说话了,只是对邵温道:“我走了。”
“慢些!”芮阳道,“你以为我这隐林居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小姑娘转身,“我只是来跟他说句话而已,你这么凶做什么?”在夕夕看来,邵温是她认识的朋友,邵温的朋友当然也不会是什么坏人。可她最讨厌别人对她凶了。
“你就是元夕?”芮阳瞧着她白嫩细腻的小脸,笑了,“不是说脸上满是疤痕嘛?我瞧着怎么比楼国女子的皮肤还要光滑漂亮?”
“那是我先前易容过了。”夕夕当初压根儿不知道当初哥哥为何让她易容又带面具,如今哥哥说不用戴了,她也照样听从。
“易容?你易容做什么?”芮阳感兴趣道。
还不待夕夕说什么,邵温回头瞪了芮阳一眼,让他收敛些。芮阳是有名的花花公子,对美人总会多出别样的心思,可夕夕不该是他能打主意的。
认识了这么多年了,第一回被邵温这样警告。芮阳便不再作声了。
“夕夕,你就是我三年前掉到苍华山崖下遇到过的姑娘,当时你还救了我,对吗?”邵温又问道。
小姑娘一愣,点点头,差点把这茬儿给忘了。是有这么回事儿。
邵温见她点头,心头转过千头万绪。当初她见过他的画,他找了她那么久,为了她在骁国驻足三年,而她就在他身边,却始终在他面前隐瞒身份。
“我走咯,好困了。”小姑娘细白的小手捂了下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我要去睡觉了。”原本就是睡觉被打扰才跑来的,现在说完了就该走了。
“你……你是住在哪里?”邵温道。
夕夕犹豫片刻,还是告诉了他,“我就住在隔壁。所以你别吹那曲子了,我会睡不着的。”
“隔壁的戚家医馆么?”芮阳道。
夕夕没理会他,直接运气,纵身飞上了围墙,然后消失不见了。
芮阳慢悠悠地步到邵温跟前,“呵,真是个小姑娘。”
邵温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眸中满是柔光,却也有着几分怅然。
芮阳笑道,“隔壁医馆虽说普通,可我也是无意中才晓得,那医馆的女主人,人称婉夫人,可是楚国允信侯未公开的一个义女。前几日我就听下人说了,隔壁医馆来了个远房的贵客,楚国来的,姓元。可打听不出来具体姓名。这么神神秘秘的,我估摸着八成就是允信侯了。我还听说,允信侯还有个亲生的小女儿,长得十分好看,大约就是你的这个心上人吧。”
东昭公侯虽多,但只有少数几个是受过天子封赏的。最有名气的当属唐国的景陵侯、骁国祈栎侯以及楚国的允信侯。这当中又属允信侯资历最老,是已经驾崩几十年了的昭穆帝当初封下的。
邵温听他如此说,诧异道:“听说允信侯久居深山,是不问世事的,为何会来此?”
“对此我当初也是疑惑。我的生辰大典,父王给我请了不少人,当然也给允信侯送了帖子。倒没想到,他会接下这帖子。或许是他老人家想出来透透气,也未可知。”芮阳道。
“不过,没想到他女儿长得如此漂亮。枉我见过美人无数,跟她一比,不过都是俗物。”芮阳瞧了眼邵温不太好的脸色,笑道:“你放心,我晓得这是你的心上人,我不会跟你抢的。”
他见邵温沉默不语,又续道:“她是允信侯的小女儿,你是蔡国国君的小公子,门当户对啊。邵兄,这梦想成真的感觉,如何啊?”
邵温低声道:“别拿我开玩笑了,她并不喜欢我。”不然当初为何一直掩藏真容?
芮阳见他失落的模样,笑得愈发灿烂了,“你傻不傻?没瞧见她一副什么都不懂的青涩模样么?情窦未开的小姑娘可是最好下手的。而且她现在就住在隔壁,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
“住口!”邵温低声喝道,然后拿着笛子转身进屋去了。
“哎,我说你,好心当成驴肝肺啊。”芮阳刚说完,就听见房门砰的一声关了。
“切,有机会却不去把握!难怪都说你不适合做世子。”芮阳低声说着,又转头瞧了眼隔壁。围墙之上,一株巨大的合欢正郁郁葱葱,有鸟儿在上面欢快地叫着,仿佛有一只钩子,让他心头痒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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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夕哪里知道,元羲早就在给她安排身份了。东昭备受尊敬的允信侯生的小女儿,便是他给她编的出生,都是为以后她嫁给他做准备的。
她回去后恰好遇到连轸过来瞧她。她便问连轸,允信侯是谁。连轸敲了她一下,“出谷时间也不短了,你连允信侯都不知道?”
“哥哥没跟我提过啊。”
“主子那么忙,哪有空日日给你说这些。”连轸叹气道,“你既出了谷,该多拓展一下见识。”
夕夕:“现在知道这样说了。先前却不让人出宫,我到哪里去长见识?”第一回出宫就遇到许南垣,后来哥哥再也不肯放她出来了。
连轸想说并不是他不让她出宫的,而是他那个主子不让。但见夕夕傻兮兮的又不服气的模样,一下子心软了。说起来都是主子太霸道了,巴不得把人藏起来才好,或许主子觉得她没见识才好呢,天天就想着他一个人。
连轸叹道:“没见识就没见识吧。以后这些事情我来告诉你。唔,我刚得到个消息,夏国亡了。”
“啊?”夕夕抬头。
“夏王跟他的兄长一样,在唐*队攻入王城门口时,吊死在了夏王宫的摘星楼上。不过他比他兄长还狠,自己死还不算,死前还把自个儿的后妃公主都杀干净了,鲜血染红了整座夏宫。”顿了顿,他续道,“太惨了。”
做个王也没多好,一个不慎就落得这样的下场。
夕夕却好奇道:“为何只杀后妃公主,儿子-却不杀呢?”
连轸:“他是怕后妃公主被唐军……”
“被唐军如何?”她目光灿灿的。
连轸吞下了后面的话,“没什么。我还听说,有个唐军统领带着部下在夏宫烧杀掳掠,然后景陵侯许南垣亲自把这统领给斩了。”
“不奇怪,他一向喜欢好名声。”夕夕道。
连轸瞧她一眼,“这话你在我跟前说也就罢了,主子跟前可千万别说。”
夕夕道:“我知道。”在哥哥面前,是绝对不能提许南垣的。
说到哥哥。夕夕朝外头瞧了眼,“哥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她又看了眼无所事事的连轸,“哥哥去抓坏人,你怎么不去帮忙啊?”
连轸无奈道:“主子派我留下来保护你。”
夕夕摇摇头,“你的剑法还没我的快,要怎么保护我呢?”
连轸:“……多一个人总是好的。”
“不用了,”夕夕摇头道,“哥哥向来不会食言的,他说过今日会早回来,如今还没回来,说不定是事情比较棘手。他不许我去崡风山,那就你去崡风山帮帮哥哥吧。”
连轸欣慰道:“没想到你能说出这么懂事的一番话来。”
夕夕推了推他,“你去吧,我今日醒的太早了,如今困得很,想去睡一觉。睡醒的时候,你得把哥哥带回来。可好?”
连轸其实早就想跟着一起去崡风山了,见她如此说,当然求之不得,便点头答应了,临走前叮嘱道:“主子和我都不在,你可别乱跑!别怪我没提醒你,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你出门就得迷路。若有什么需求,尽管跟婉儿他们说就是,他们会尽量满足你的。”
“知道啦,连嬷嬷放心!”她乖巧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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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没有元羲在,夕夕的睡眠向来很浅,屋里稍有些响动,她便醒了。
刻意放轻放慢的脚步,最后停在她床前,不动了。
小姑娘没有睁开眼,继续睡着。她倒像看看,这个人到底要做什么。然而这人定力好,她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什么动静。正诧异时,被褥忽然陷下来,他坐到了榻边。
邵温望着榻上少女粉嫩的脸蛋,心中虽然唾弃自己的行径,却是止不住自己泛滥成灾的思恋的目光。
芮阳那家伙不正经,果然看见夕夕后就不会安生的,竟然派人在戚家的水源中下了**,将一家子都迷晕了。若非他发现得早,夕夕已经被芮阳掳去隐林居了。
“邵兄,我这可全是为了你。原想掳来送到你床上,*一度之后,还怕他允信侯不把女儿嫁给你么?瞧你这温吞性子,我若不帮你一把,难道眼睁睁看着你日日相思不得?”
回想起芮阳的话,邵温轻声叹口气,他和芮阳交往日久,深谙他的秉性。芮阳是芮国世子,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虽他自诩情感经历丰富,可邵温却觉得他从未真正喜欢过什么女子,从未懂得过真正的喜欢是什么。他邵温既是喜欢一个女子,便只会对她好,绝不会用什么手段来满足一己私欲。
这会儿他是趁她昏迷的时候来偷偷瞧一瞧她。他想了她整整三年,白天那短暂的见面又怎么够?
他伸手,想碰一碰她的脸。
夕夕知道他的动静,终于在他碰到自己之前,睁开了眼睛,待看清他后,诧异道:“是你?”
邵温没想到她竟是清醒的,一时愣在那儿了。手指尴尬地一顿,然后收了回来,“你……你何时醒的?”
夕夕坐起了身,长发如黑瀑一般流泻下来,她随手拂到肩后,目光灿灿地瞧他笑,“我早就醒了。你做什么这样鬼鬼祟祟的?我还以为是什么坏人呢,差点拿轻泓砍你。”
邵温见她笑了,尴尬也散了些,低声道:“我……我就是想来瞧瞧你。想问一句,你这大半年的,过得可好?”
夕夕点点头,“我挺好的啊。”
男子顿了顿,又道:“可找到你的哥哥了?”
夕夕又点头,“找到了。”
邵温微笑道:“那就好。你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担心你。”
“我知道,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便有些冷场,邵温想问什么,可犹豫片刻,却开口道:“那我先走了,不打扰你歇息。”
他唰的站起身,夕夕脆声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邵温默了默,想问的话,还是问不出口,转而道:“你之前看到的跟我一起说话的人,是芮国的世子,他有时候喜欢胡闹,你若日后碰到他,就躲得远些。”
今日这**,她似乎没中?倒不知是何缘故。不过芮阳下的**不过普通的**,寻常个把时辰也醒了,或许夕夕是身怀武艺,才醒得格外早些吧。
“你为何会跟这种人在一处呢?”夕夕道。
“我跟他自幼熟识,晓得他的脾气。他旁的事情还是拎得清的,就是在女子方面,有些不成体统。”
“哦?如何在女子方面不成体统?”夕夕有些不大理解。
邵温想了想,解释道:“就是他喜欢的女子有很多,而喜欢他的女子也有很多。”
小姑娘明白了些,“就是……传说中的风流么?”
邵温点头,“正是。”
屋外忽然传来一声笑,“谢谢邵兄夸赞了。你方才发了那么大的火,我还以为邵兄要与我绝交了呢。”
因不是夜里,夕夕也不过是和衣而睡。这会儿既醒了,便起身下榻,两个人走到屋外,果然看见芮阳立在院中的合欢树下,正拂落肩上的几瓣落花。
不得不说,风流的男子总有几分美色的。这么远远一瞧,芮国世子也颇好看。逐渐告别脸盲症的夕夕这样想着。
当然,还是不能与哥哥相比。
不过,不知是谁造的房子,怎的外人如此容易就能进来?这一个两个的。
“你来做什么?”邵温道。
“惹了你发火,我来告罪来了。”芮阳摇了摇手里的酒壶,“这是别人送给我的生辰礼物,百年难得一遇的陈年佳酿,我可就这么一壶,来尝尝。”
他瞧了眼夕夕,笑道:“夕夕姑娘也一起来吧,权当是我给你们赔个罪,成不?”
说着,他拔开了酒壶,将三只白玉杯斟满,放到合欢树下的案几上。
登时,一股醇厚的酒香弥散开来,让人闻之心醉。夕夕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邵温开口道:“这是唐国的醉仙酿?你怎么会有的?”
芮阳笑起来,“邵兄好眼力。这的确是唐国的醉仙酿,是我那个名动天下的表哥送给我的。”
夕夕诧异道:“你的表哥就是许南垣?”她想起来了,这个酒是在颍都时,许南垣曾经给她喝过的,还炫耀说,这酒,全天下就只他这里有。
然而夕夕是喝不惯外面的酒的,那时候是直接把他一壶醉仙酿给砸了……犹记得许南垣当时的脸色十分不好看,大约这酒的确是珍品吧。
芮阳点点头,“元姑娘也认识我表哥?”
邵温道:“我们在碎玉山时,景陵侯也在那里。”
芮阳笑道:“倒是巧了。看来夕夕姑娘和我表哥也是熟识的,那我们更应该好好喝一杯才是。我先干为敬。”
邵温不晓得他又要干嘛,放**的事情还没完呢,又跑来找夕夕喝酒?他神情严肃地将夕夕那杯酒拿过来瞧了瞧,想知道里面是不是掺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芮阳直接劈手躲过来,往嘴里一灌,“邵兄!都说了是来赔罪的。再说了,这么好的酒,我哪里舍得用些不干不净的东西糟蹋了?”
邵温这才放下戒心。
芮阳又斟了一杯给夕夕,见夕夕似乎有所犹豫。他笑道:“夕夕姑娘怎么了?莫不是信不过我?即便信不过我,也该信得过邵兄才是。”
夕夕这会儿有些渴了,原想喝的,但想到她答应过哥哥,不能随便喝别人家的东西,就有些犹豫。话说回来,先前答应哥哥,是因为怕中了别人的毒,这会儿她不是有冰蝉了么?大约不要紧了吧?
想到此,她便一口气喝了。
邵温忙道,“你喝慢些,这酒后劲儿十足。”
夕夕道:“我若慢慢喝,肯定就喝不下了。”她是喝不惯外面的酒的,喝了一点便想吐。但她如今就在外面,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谷里的,便觉得自己应该适应一下外面的世界。
以前她还脸盲呢,连叶胥和邵温都分不清楚。现在不也渐渐好了?既然已经出了谷,就得有所改变,不然,最终拖累的还是哥哥。
芮阳嫌弃这院子太小,便提议说去隐林居。对于夕夕来说,一道围墙也算不得什么,左右哥哥还没回来,便跟着一起去了。
正值日暮四合,隐林居中景色宜人,芮阳又喊了两个擅音律的女子来此拨弄琴弦,轻吟浅唱,颇有一番意趣。
“你这里的人选得倒不错,模样很好,这曲子弹得也妙。”邵温道。
“那是自然。特别这两个人是要孝敬我表哥的,自然是万里挑一了。”芮阳道,“这可是我从丰国花重金买来的,又□□了好些时候了。邵兄可有兴趣?若是需要的话也送邵兄两个?”
豢养伶人是南方各大诸侯国的盛行之风,世家贵族之中,总有不少舞女艺伎。邵温因是地处北边的蔡国人,对此没多大兴趣,遂摇头婉拒。
夕夕这会儿跟看戏似的,才喝了两小杯,脸上便有些发热了。她没有再喝,只是支着腮听了会儿琴曲。
邵温瞧她脸色泛红的模样,低声道:“怎的酒量这样浅?我还是送你回去吧?”
夕夕刚要点头,那芮阳道:“等一下。邵兄,明日你就是跟我一起去王宫了,这可是最后一个你可以好好跟她说话的机会。”
邵温沉默片刻。夕夕勉力抬起头,目光都有些涣散了,心道这外头的酒真是厉害。“你……你想问我什么?”
邵温唔了一声,“我没有想问什么。我送你回去。”他起身扶起她,夕夕果然有些站不稳了。
芮阳简直笑出声,“我来替你问吧!夕夕姑娘,他是想问你,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邵温的动作僵了僵,脸上也红了起来,他瞪了芮阳一眼。
夕夕这会儿有点迷糊,倒也不全迷糊。她揉了下太阳**的位置,自己扶着桌案站稳了,脆声道:“我喜欢我哥哥。”
芮阳又道:“不是那种喜欢,是女子对男子的喜欢。懂了么?”
夕夕点头,“我懂啊。我就是喜欢我哥哥。”
芮阳觉得有点难沟通。邵温低呵道:“够了,她已经醉了。我的事情,也不用你操心。”
说着,他打横抱起夕夕,准备走了。夕夕已经迷糊地闭上了眼睛。
芮阳:“行了,算我多管闲事。但遇到像她这样的姑娘,当真要抓紧时机啊,不然你就等着后悔去吧。”顿了顿,又道:“不瞒你说,我可是前车之鉴,很久之前曾喜欢过一个姑娘,没有好好珍惜,后来……被送到宫里给我父王做了妃子。我就只好藏了这份情,到现在都没忘记。”
邵温冷哼了一声,“你的前车之鉴实在太多了,不晓得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芮阳干笑了声,“被你看出来了。”他看见邵温要送夕夕回去,便道:“我劝你还是把她留在此处,给她喂些醒酒汤吧,不然不晓得什么时候才清醒。隔壁那屋里也没几个伺候的人,如今还都是躺着的。”
邵温脚步顿了顿,低头一瞧,这丫头已经完全睡过去了,脸上粉红粉红的,唇色嫣红水润。
这回他倒是听了芮阳的话,在隐林居找了个干净整齐的空房子,放到被子里好好躺着,然后他去找醒酒汤去了。他没注意到,他给夕夕找的那个房间就在那两位丰国女子的隔壁。
芮阳很有些得意。虽说他下**失了手,没能迷晕她,还被邵温提前发现,但现在呢?他的目的还是达到了,那姑娘不还是躺到了邵温怀里。这叫殊途同归。
只可惜邵温太没情趣,大约要白白浪费一亲芳泽的好机会。
天完全黑下来,隐林居中掌了灯。芮阳独自又喝了一会儿酒,也渐渐有了些醉意正当昏昏欲睡时,邵温忽然焦急地推醒他。
“醒醒!你看到夕夕了没有?”
芮阳抬头道:“你不是抱去房间了吗?”
邵温脸色凝重道:“我是抱去了,但不过是拿醒酒汤的一会儿工夫,人就不见了!”
芮阳这会儿酒也醒了,“兴许是回去了呢?”
派人在隐林居四处寻找,仍然不见人。邵温还跑去隔壁瞧了下,她也没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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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夕被马车颠得难受,腹中一阵翻涌,眼睛还没睁开呢,就哇的一声把喝进去的酒水都吐了出来。
同一辆马车坐着的,是两个身着绿薄雾烟纱裙的女子,都是肤白貌美,身形纤秀,眸光水润,便是简单地坐在那里,也显出几分楚楚动人来。
只不过这时候看到夕夕竟然吐了一地的秽物,将华丽的马车都污染了,她们皱了皱眉,往旁边缩了缩。
小姑娘正难受着呢,哪儿顾得了那么多,她眼睛半开半闭的,下意识地掀开那车帘子,让外头的冷风吹了吹,才觉得舒服了些。
这一舒服,便又睡了去。
可见对于夕夕来说,有解毒的冰蝉完全不够,有时候喝醉了酒比中了毒还可怕。
这辆马车驶向的是一处唐国产业,正是景陵侯的落脚之处幻月楼。赶车的人是幻月楼的下人,因景陵侯即将到来,便奉命去隐林居把芮世子送的女人先接过来,不知怎的,竟把夕夕也误接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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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芮王宫,西凉殿。
齐嫣坐在荷花池旁的白石墩上,一身绯红的轻纱罗裙若花朵一般铺落在地上。她长发未挽,眉间有一点绯红色的朱砂花钿,那是芮王喜欢的饰物。
这荷花池很大,即便不是花期,如今竟也开了满池的花。这是芮王独独为西凉殿,寻了能工巧匠时时呵护着这满池荷花,才能做到的。
其实齐嫣并不喜欢荷花,只是她知道,元羲曾因为夕夕喜欢荷花,就给她在明绣湖上种满了荷花,她也想体味一下这种愿望被满足的感觉,所以当芮王问她喜欢什么时,她随口说是荷花。
不止是荷花池,整座西凉殿,都是芮王根据她的喜好精心置办的。芮王宫中盛宠三载的嫣妃,名副其实。
只不过,整座王宫里,大约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每每看见芮王,心里浮起的只是一阵阵的反感。然而她自小受过的训练摆在那里,她最擅长的便是演戏。
一个宫女来报说陛下到了。齐嫣便起身到西凉殿门口迎接。芮王虽已年过五十,但白皙俊朗的面容、修健沉稳的身形,丝毫瞧不出年纪,再加上身着玄色王服,眉目隐隐含威,行止颇有气势,是个很容易让女子着迷的男人。
事实上,芮王宫泰半女子做梦都想得到陛下的一分垂怜,可陛下却只喜欢那个很少给他好脸色的嫣妃。
“爱妃平身。”芮王低下身子,亲手把齐嫣扶起来,看着美人一如既往的疏淡的神情,丝毫不以为意,握着她的手,二人相携走进殿中。
路过荷花池时,芮王笑道,“今日这荷花开得好,爱妃瞧着可开心?”
“臣妾已经看了大半日了。”齐嫣淡淡道。
芮王原想驻足观赏荷花的,听她这样说,便识趣地继续往里面走了。
二人用过饭之后,芮王便唤齐嫣去伺候他沐浴。女子面上顺从地应着,可身子却磨蹭了许久,才去了浴池。
因方才饮了些酒,芮王微有醉意,此刻在雾气氤氲中,闭着眼睛,享受着女子的服侍,忽然开口道:“爱妃心里其实一直都不想留在这后宫吧?”
齐嫣手一抖,手里的巾子差点掉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寡人。但寡人喜欢你。当年是寡人对不住你。”他喃喃说着。
齐嫣权当没听到,继续该做什么做什么。这不是他第一次自言自语了,她知道,在他心里一直有一个女子,而自己只是这个女子的替身。
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男人猛的睁开眼睛,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陛下?”
芮王眸中泛着几分红,他对着女子猛的吻上去,唇齿模糊间,唤了一个名字,“天儿……”
水波潋滟中,有浅浅吟哦……
事后,芮王恢复了清明目色,手指拂过齐嫣光滑的脖子,“寡人送予你的冰蝉呢?”
齐嫣淡淡回道:“臣妾怕弄坏了,所以收起来了。”
男人笑道:“那东西戴着才有用,不戴便只是块石头而已,没什么用处。”
齐嫣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甜笑道:“有陛下在,臣妾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那东西戴不戴也没多大干系。”
芮王低低瞧着她艳丽的容颜,道:“你可知道,你的笑容最像她,可你和她一样,都不爱笑。”
齐嫣一愣,委屈道:“陛下提过许多次那个女子,不知是谁,能得陛下这样的眷顾。”
芮王却没再回答她。
已是入夜,不料有内侍进来不知在芮王耳边说了什么,芮王便又离开了西凉殿。
齐嫣知道,这时候多半是有密要须商谈。她坐在荷花池旁,开始盘算着等他回来时,该如何不露痕迹地探询一下他这大半夜里去见的人是谁。
******
许南垣这次进宫面见芮王,行程十分隐蔽。方到陵阳城便直接入王宫,和芮王谈了约一炷香的功夫,才出了宫,去了幻月楼。
夏既亡,人人都以为唐军会趁着气势攻打虞国,据说虞国的君主已经忧虑地失眠了好些时日,虞国的行军布防也早就做好准备,只待唐军来袭。然而许南垣最擅长的是攻敌人之不备,所以虞国他会先放着,转而对付夏国以南的丰国。
芮国和丰国交界,且两国积怨已久,若芮国能与唐军联手,两者对丰国形成包围之势,便可让唐国事半功倍。
多日马不停蹄的行程让他有些疲惫。方进了幻月楼的门,便有下人来报说,芮世子有急事求见他。
许南垣诧异道:“这个时辰,他能有什么急事?”
那回话的道:“听说……听说是送给公子您的美人,送错了。”
许南垣额角青筋抽了抽,“什么美人?”
“就是世子特意给你备的几个伶人,生得极好。先前你答应过的。”
许南垣想了一想,似乎是有那么回事儿。因最近从夏国一路赶过来,事情太多,这等小事儿他自然不记在心上。
他正准备说,让芮阳领了人回去就是了,然而心头诧异道:这芮阳向来脂粉堆里打滚的,什么美人没见过,怎的这区区一个女子,倒让他特地来幻月楼跑一趟?
幻月楼其实就是个青楼,是景陵侯的产业而已。青楼的后面隐了一栋小楼,那便是许南垣的居所了。
许南垣大步走到房中,掀开纱帐时,看见一个熟悉的小姑娘正抱着被窝睡得香甜时,震惊不已。震惊之后,更多的是喜悦。
所以,芮阳坐在那儿等了许久,才看见姗姗来迟的许南垣。
许南垣手里还是先前那把颇为风流的玉骨扇。他此刻心情好极了,简直比唐军灭了夏国还要开心,啪的一声将扇子打开,轻悠悠扇着,笑得顺心顺意,道:“你既把人送了我,便没有再反悔要回去的道理。”
芮阳呆住了。他以为以许南垣的为人,不会计较他这点失误的。想起邵温知道是下人们搞错了把夕夕送上了马车之后,那仿佛要吃了他的神情,他就觉得心虚害怕。
“表哥,她……她不是伶人,把她留着也没用啊!”
许南垣眉一挑:“你知道她的身份?”
芮阳便把隐林居的事情如实相告了,又道:“表哥,你看以我跟邵兄的关系,我怎么也不能做出对不起他的事情是不是?我得把他喜欢的人送回去。”
许南垣哼了一声,低声道:“桃花倒是很旺。”
“表哥你说什么?”芮阳道。
许南垣愈发不想费时间跟他周旋,只想早点回屋去看夕夕,“没把人看好,是你的事情。我累了,要去歇息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芮阳就这么看着他大步离开的身影,哑然了。
夕夕就跟个小猫一样,蜷缩在角落里睡着。许南垣亲手喂了她半碗醒酒汤,瞧了她半晌,“你的哥哥不是很喜欢你么?怎么总是照顾不好你。这次恰好遇到的是我,若是遇到别的人,还不知会发生什么呢。”
一旁立着的侍卫陶行心头暗道:若是别的人,可不敢像您这样不给芮国世子的面子,就是不肯把人还回去……
许南垣想起元羲,给夕夕盖被子的动作微微一顿。
夕夕和那个人时常形影不离,这次夕夕忽然出现在芮国,那说明那个人也在芮国!
这个节骨眼上,对唐国来说,那个人出现在芮国决计不是有利的事情。想起方才芮阳说的戚家医馆……他心头一凛,猜到这家医馆肯定一早就是效忠于楚国的,不然元羲不会把夕夕留在那里。
他朝陶行招了招手,低声道,“你从隐林居和戚家医馆入手,查一下跟夕夕同行的人的下落。有了结果立刻来回报我。”
陶行很有效率,很快就有了回音。许南垣得知元羲在崡风山附近剿灭楚国叛臣,心头大喜——当日在元城所受的屈辱,这么快就可以还给他了。他既敢乖乖送上门来,便不要怪他不客气了!
他立刻让陶行领了一队人,去崡风山捣乱。
“虽然不能完全破坏了他的计划,但……至少不能让他如此顺利就回来。”
“是!”陶行应声而去。
许南垣发布完指令后,又瞧了眼榻上的小姑娘,他有点想笑。若非她傻乎乎地跑过去找邵温相认,又误打误撞来了幻月楼,他又怎会得知楚王来了陵阳这样机密的事情?也不会知道这家医馆,其实是楚国的眼线。
“楚王啊楚王,这丫头日日给你拖后腿,不然就给了我算了。”他自言自语说着。
话落,夕夕忽然睁开了眼睛,却仍是半醉的模样。
“哥哥?”她下意识地唤了一声,然后抓住许南垣放在旁边的手,放到自己的脸颊边上,“哥哥……”她又满意地睡了去。
许南垣很不留情面地抽出了手,冷声道:“我不是你哥哥。”
小姑娘醉的眼睛都挣不开,这会儿莫名其妙别人凶了一句,小嘴一瘪,委屈地哼了几声,一只小手在外头抓了抓,“哥哥……哥哥……”
许南垣只好又把手送了回去,让她的小手握着,她才安静了。
“哥哥……夕夕喝醉了……”她低声喃喃道。
许南垣低下头,靠近她的脸庞,甜软的少女气息中混合着清醇的酒香,他忍不住亲了亲她红彤彤的脸,小姑娘刚好侧下脑袋,她的唇若有似无地划过他的,登时让他愣了一下。
“哥哥……”她不停地呓语低唤,终是把他心头萦绕的绮念都一一驱散。
他抬起头,微凉的手拂过她滚烫的额头,低声道:“当初在颍都,我给你醉仙酿,你不是看不上么?怎么跟别人倒是喝得欢畅。”
她似乎听懂了一些,低声回道:“夕夕想学喝酒……以后跟哥哥一起喝……”
“什么都离不开你哥哥。你是有多喜欢你哥哥呢?”许南垣没好气道。
“喜欢哥哥……”她低声附和着,还把他的手抱到了怀里,脸蛋蹭了蹭,睡梦中也露出一个笑容。
醉了,还会回答别人的问话。真是傻丫头。
许南垣忍不住想逗逗她,又凑上去问道:“夕夕,除了哥哥之外,你还喜欢别的什么人么?”
“喜欢哥哥……”夕夕仍然重复着,没有给出新的回答。
“许南垣呢?你喜不喜欢?”男子问道。
小姑娘皱了下眉,“许……许南垣,讨厌……”
他当然没指望着她说喜欢,但也没想到自己在她这里只是个“讨厌”。
“既然讨厌,为何还一直拉着我的手不放。”许南垣又想将手抽出来,却被她拉得紧紧。
“哥哥别走……陪夕夕睡……”
许南垣眉一跳,“你哥哥还会陪你一起睡?”
小姑娘点了下头,然后把捧着怀里的那只大手放到嘴边,张开小嘴,小舌头一卷,便**了他的手指。
许南垣心头一跳。他知道她是把这只手当成元羲的了。但他此刻拿出来,她必定又要哭的。
就这么任她含了片刻,她渐渐睡了去。
男子摸着她的头发,低声道:“夕夕,我并不是你哥哥。”
夕夕酒醒睁开眼睛时,天已经大亮了,但室内仍然有着烛火。
她感觉到陌生的环境,立刻警觉起来。榻边响起戏谑的男声,“终于醒了?夕夕,咱们真是有缘啊。”
她抬起眼来一瞧,撞进了一双笑吟吟的桃花眼中。
“又见面了。”一张熟悉的俊脸就在榻前,竟是数日未见的许南垣。
“你……”夕夕惊讶极了,她爬起来四周一看,“这……这是哪儿?”
“这是我的幻月楼。”
夕夕不晓得幻月楼是啥,只觉得这个男子高大的身影立在床前,让她颇有些压迫感,而这种情景,似曾相识啊。
“这……不会是在颍都吧?”夕夕吓得脸都白了。上次也是,莫名其妙睡一觉就到了颍都。
许南垣笑了下,“若果真在颍都,你要如何?”
夕夕愣了会儿,瞧了眼身上的衣裳,又把昨日的事情过了一遭,渐渐平静下来,“你骗我,这里还是陵阳。不过过了一晚上,怎么可能就到了千里之外的颍都?”
“哟,脑子长了不少。”许南垣道,“酒醒了,这次也没受伤,自己起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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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芮国的院子布置似乎都破有相似,夕夕踏出门时,只见外头跟隐林居一样,有排排的桂树,桂树下又植了菊花。东北角上另有一株巨大的芭蕉,葱绿葱绿的。
许南垣就坐在那芭蕉树下喝茶。
夕夕立在门口看了他半晌,男子抬头瞧她一眼,“在盘算怎么离开这里去找你哥哥吧?”
小姑娘被猜中了心思,也不恼,就走到他跟前,“你肯放我走吗?”
许南垣似笑非笑道:“你可知道你是怎么到我这儿的?”
小姑娘低哼了一声,心道难道不是你抓来的么?
“若不是我,你昨夜大约就在那个蔡国小公子的床上过夜了,又被灌醉了酒,只怕清白难保。你看,我又救了你一回,你应该感激我。”
小姑娘不以为然,“胡说。我相信邵温的。”
“邵温没告诉你吧?昨日你寄居的那家人都被下了**,不知为何就只有你没中**。后来他们见你没中**,便再生一计,给你喝醉仙酿。这个醉仙酿我最清楚,酒量好的人都禁不住喝的,何况你一个小姑娘?你说,他们不是居心叵测是什么?”
夕夕想起昨日情景,的确如他所言。她心下略有不快,暗道,世人虽然都爱骗人,但她一直以为邵温算是比较老实有风度的一个,没想到连他也是这样的。
还是哥哥好。哥哥是唯一不会骗她的。
“那当日在颍都,你也是抱着要灌醉我的想法,才给我送酒的吧?还好我当时没中你的计。”夕夕道。
许南垣一愣,喝了杯茶掩饰了下被戳穿的尴尬。又道:“你看你昨夜醉了,我也没把你卖了换钱啊。”
他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夕夕便接过来,喝了一小口后就放下,她想回去了,哥哥看不见她会担心的。
许南垣晓得她的心思,这会儿淡笑道:“你哥哥还在崡风山打架呢,远的不说,今日定然是回不来城里的。你姑且在这儿呆着吧。”
小姑娘瞪大双眼,“你怎么知道的?我哥哥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许南垣指了指茶壶,“你给我倒杯茶,我告诉你。”
夕夕动手给他倒茶,然而她不料那茶壶滚烫滚烫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壶身,她猛的一缩,砰的一声,茶壶连带着两只摆在旁边的瓷杯都被摔到地上了。
许南垣简直目瞪口呆,连忙走过去瞧她的手,“烫到了?”
只见细长白皙的手指上,泛着异样的红色。他拉着她大步走进屋里,给她用凉水冲了冲。
“我给你倒过许多次茶,原想吃你一杯,看来还是奢望了。”男子戏谑道,“你在家里都是你哥哥给你倒茶的吧?你给他倒过么?”
“当然有。”夕夕低声道,“刚才是失误。你这里的茶壶不好用。”
“行,是我这儿茶壶不好。我给它治个罪如何?”他含笑道。
夕夕想笑的,但她忍住没笑。许南垣跟哥哥不对付,她觉得她要站在哥哥一边,怎能轻易和他说笑?
再次走出门,那碎了一地的瓷壶已经收拾好了。
有下人端了碗羹汤上来,许南垣推到夕夕跟前。夕夕的确是饿了,便也没客气。
许南垣瞧她的小脸绷得紧紧的,伸手过去捏了捏,“给你吃的你还不高兴,做什么摆脸色给我看?”
夕夕心想,因为这汤做得有点腻,不好喝。
“没什么,”小姑娘吞下了心头的碎碎念,深觉自己在许南垣这里还挑三拣四有点奇怪,她抬头道:“你怎么会到芮国来的?”
“我为何不能在这儿?”男子含笑道,“你不也在这儿么?”
“可……可是你现在不是应该在夏国么?听说夏王宫被鲜血染透了。你还下令不许将士们烧杀掳掠的。”她昨日还听连轸这么说的,那是连轸刚得到的消息,想必发生时日并不远的。
“我离开楚国不久,夏王宫就被攻下来了,算起来有好些日子了。是我们捂住了消息,最近才传出来罢了。”
说到此,许南垣目色透出几分感叹来,“没想让他们那么惨的,但夏王过于刚烈,我只能随他去了。”顿了顿,又含笑续道,“其实吧,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若是如此不甘于亡国,便先假意投降,待日后东山再起,找我们复仇也是可以的,何必自己死了不算,还要拉全家陪葬呢?”
夕夕道:“性子不同呗。既然有你这般奸猾柔顺的,当然就有夏王那般耿直刚烈的。”
许南垣笑起来,“说的不错。那你是属于柔顺的,还是刚烈的?”
夕夕水眸瞪了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男子挑了下眉,含笑道:“看来也是刚烈的。刚烈的容易吃亏,有时候还是保命要紧。我先前跟你的家人提了两次亲,都被拒绝了。我若是强行娶了你,你会不会给我闹自杀?”
“自杀你个大头鬼……”她低低喃道。若真是如此,她不会自杀,会先把他杀了。
“小丫头,”男子忽然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脸上仍是笑着的,手劲儿却并不小,让她不得不抬头正眼瞧他,“敢当着面骂我。是看我治不了你么?”
他瞧了眼夕夕跟前那碗没怎么喝的汤,笑道:“你不喜欢喝这个汤是吧?”说着,他拿了勺子舀了满满一勺,放到她嘴边。
她闭着嘴巴不喝,他抬起她下巴的手使了点巧劲儿,让她不得不张开嘴,然后把汤送了进去。
“瞧给惯的!”连续喂了好几勺子,碗都见底了,他才放开她,又拿了一旁的帕子扔给她,“自己擦。”
夕夕怒瞪着他,他就悠哉地让她瞪,左右少不了一块肉。小姑娘也着实没办法,瞪着瞪着,就想哥哥了。
还是哥哥好,哥哥也经常喂她,但才不会像他这样粗暴。她拿着帕子擦了嘴边溢出的汤,然后低低开口道:“唔,我方才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我哥哥现在怎么样了,你知道么?”
许南垣缓缓道:“他么,是遇到点麻烦,不过若是他连这点事情都应付不了,那也做不了堂堂楚国的王了。你还是先放个心,先乖乖待在我这里吧。”
……这说了跟没说一样啊。夕夕道:“遇到什么麻烦了?”
许南垣道:“楚王的那个弟弟,很有些根基,牵扯到了不少势力。想朝夕就把他收拾掉,还是不太容易的。”顿了顿,又道:“像这种毒瘤,实在不急于一时铲除。楚王倒是独树一帜,这次弄得动静不小,似乎就想着一次性铲草除根了。好在芮王对此是睁一眼闭一眼,不然在人家的地盘上这么大动静,着实不好办。”
夕夕想起元都的事情,有些难受。是因为元羡拿她来威胁哥哥,所以哥哥才这么急于求成吧?
许南垣说的不少势力,不知道是指什么。她很是担心,怕哥哥会不会出什么事情了。
二人沉默片刻,小姑娘偷偷瞟了他几眼,然后狗腿地跑到他跟前,给他倒了杯茶。
那茶壶和茶杯都换了新的,青瓷蓝花,很是素雅。
“干什么?”许南垣挑了挑眉。
夕夕:“我哥哥现在有危险,你放我出去找哥哥吧?”
许南垣看了她半晌,接过她的茶放到一旁,淡声道:“每次救你帮你,你都是拍拍屁股走人,对我不大公平。当然,我也理解你想要离开的心情。所以要不这样吧,你给我付点钱,留宿的钱还有羹汤的钱,付完了,你再走。”
夕夕:“……我身上没钱。”
男子鄙视道:“我晓得你没钱。但人家的钱是怎么来的?你不知道自己去赚点么?什么都靠你哥哥给?”
这可真是全新的思路。夕夕忽然就悟了,对啊,她可以自己赚!
小姑娘有点兴奋,“那我可以上街去舞剑吗?先前看到有人在街上舞刀弄枪的,大家就会给钱。”
许南垣脸色一黑:“不许出这个院子的门。怕你还没给钱就跑了。”
夕夕为难道:“那怎么办?这院子这么小,让我上哪儿去找钱?”
男子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晓得幻月楼是怎么赚钱的么?”
夕夕摇头表示不知道。
许南垣就又挑起她的下巴,凑近她,道:“女子伺候客人,那个客人就给钱她了。你……可以把我当客人。”
夕夕懂了他的意思,但还是茫然,“那……怎么伺候你啊?”
看这漂亮小姑娘懵懂纯真的模样,一张嫣红的小嘴微微张开着,他控制不住地心头悸动,低声道:“你晓得幻月楼的姑娘怎么伺候的么?”
她当然不知道。就继续呆呆地看着他。
“夕夕……我……来示范给你看吧……”男子的声音低沉柔软,带着蛊惑。
男子缓缓靠近,只见她雪白的小脸上滑嫩细腻,找不到一丝瑕疵。少女柔软清新的气息,让他迷醉。
只有那么一寸,就贴上了她的唇。
然而就差这么一寸,小姑娘忽然伸手推了他一把,灵巧的身子往后一滑,已经退后了数步远。
她的脸红扑扑的,“我……我吹个笛子给你听吧?我会吹笛子的。”
虽然吹得不算好。
在乐器当中,弹拨一类的乐器她从来不碰,吹奏一类的倒还会一些。当然也许久没碰过了。
许南垣便只好勉为其难,听她的魔音灌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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崡风山到陵阳城有一条抄近路的小道。
快入夜的时候,小道上卷起一阵烟尘,有哒哒的马蹄声,裹着雷霆气势汹涌而来。
当中最醒目的是一男一女。男子容色冷峻,气势迫人,玄色锦袍上有不少划痕,那是打斗之后留下的痕迹。女子一身绯红的衣裙,眉目艳丽,肤色雪白,脸上似带着几分淡淡的笑意。
快进入官道时,男子慢慢停了下来,众人便也跟着停了下来。他侧身朝那女子道:“此次多谢云姑娘相助,到了此处,想必不会再有人追上来了。今日多亏了云姑娘拔刀相助,不知云姑娘方不方便进城?若是方便的话,进城去喝杯茶,以表元某谢意。”
那红衣女子微微一笑,“你已经猜到我的身份,自然晓得我不会进城的。但你知道我的身份,我却不知道你的,未免太不公平。你方才说你是允信侯府的人,但我不信。公子,不知可否告知真名?”
元羲目色不变,“想必姑娘也猜到了我的身份,就不必再多此一问了。”
红衣女子笑起来,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三年鏖战,大败宋梁两国联军。天依仰慕楚王已久,今日能遇上,也是缘分。”
她直言不讳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旁边的连轸等人这才知道她的身份,俱目露震惊。
这次捉拿元羡的计划,变故频出,一来是元羡在此隐藏了不少势力,二来是有其他人发现了元羲的踪迹,派了人来截杀他。好在最后都一一解决了。这个红衣姑娘,是无意中路过崡风山时冲进去帮他们的。
女子将骏马调转方向,拱手道:“天依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一行人目送着她离开之后,元羲才露出疲态。他伸手捂住了左肩,那里,已经渗出了不少血。
连轸忙道:“主子,这里距离戚家医馆还要些时候,还是在这附近先找个大夫吧!”
元羲摇摇头,“先回去吧。医馆里就有药材。”已经晚了一日,夕夕该担心了。
两个人继续骑马进城,其他人便都散了去,隐去了各处。
到了医馆时,元羲的脸色都变得雪白。
戚大夫领着药童忙上前来扶着他进屋,关好门之后,便赶紧给他处理伤口。
“这两日夕夕可好?”他靠在榻边,一丝力气也提不起来,眼睛微微闭合着,低声问道。
那戚大夫正想说什么,连轸却抢先道:“主子放心,那丫头好着呢。这会儿已经睡了。”
元羲低低应了一声,放了心后,才渐觉体力不支。心头虽想去看夕夕,但想到此刻去看她,多半被她发现自己这半身血,还是不去算了。
药童送了碗药来,他喝下后,愈发疲惫困倦,很快便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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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幻月楼中,夕夕正吹着笛子,很不乐意地和另外一个姑娘琴笛合奏。
那姑娘一身粉色云烟纱的长裙,宽大的水袖挽起,露出欺霜赛雪的双腕,纤纤十指跳动在琴弦之上,十分好看。
许南垣嫌她的笛声太单调,便唤了个姑娘来和她琴笛合奏。这姑娘正是和夕夕同一辆马车过来的,芮阳送予许南垣的美人。
不愧是特意调/教过的,许南垣觉得这女子琴声不错。美人看见他的赞赏的目光,含羞带怯的低下了头,一曲终了后,便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等着许南垣的指令。
通常这时候,主人会让她们陪酒,甚至……去房中伺候。
许南垣原本就生得俊,加之声名远播,这姑娘有此期待也实属正常。只不过,她注定是要失望的,因许南垣喊她来弹琴,本就是为了逗夕夕玩。
这会儿男子懒洋洋坐在那儿,朝夕夕道:“跟人家学学,是怎么在客人面前献乐的。你这笛子原本吹得就不好,过程中还不知道给客人多一些笑容,客人听得不开心,叫客人怎么给钱你?”
夕夕已经吹了好久了,从白天都吹到晚上了,哪儿晓得这人这么难说话。
她把笛子一甩,“我不吹了。”小姑娘走到许南垣跟前,喊道:“你到底放不放我走?”
许南垣揉了揉耳朵,“这么大嚷大叫的,耳朵都叫你炒聋了。”
小姑娘扬着小脸瞪他。
许南垣见她真恼了,只好道:“谁说不放了?你急什么。”
他朝其他人摆了摆手,“你们先退下。”
那粉衣姑娘收起琴,怯怯地唤了一句,“公子!”
许南垣却没理她,手掌牵了下夕夕,然后把两只小手握进来,轻轻揉了下手指,发现异常的柔软,“你说你的笛子也是你那哥哥教的。那他为何不教你琴呢?”
东昭诸国,琴才是女子里流传更加广泛的乐器。
这会儿院子里只有他们二人,银华疏淡下,他人也显得十分柔和。他说会放自己走,夕夕便也没再给他脸色,回道:“哥哥说了,我小时候手指受过伤,不能学琴。”
受伤?是什么伤,竟能叫人一辈子弹不了琴呢?
许南垣叹口气,感觉到她的手在试图抽走,登时捏得更紧了,道:“上回在元都,楚王说你是他的女人。你当真愿意嫁给他么?”
夕夕点头,“当然,我从小的愿望就是嫁给哥哥。”
男子却不死心,又问道:“你晓得嫁给他是什么含义么?”
“我知道啊,就是可以天天在一起了。晚上也能名正言顺一起睡。”她脆声道。
许南垣心里跟针扎了似的,隐隐的疼,“你确定……你对他,当真是男女之爱,而不是兄妹之情么?”
夕夕当真仔细思考起来,想了想,道:“男女之爱、兄妹之情,都有。”顿了顿,又续道:“反正他是我最重要最重要的人!别的我也说不清楚。”
许南垣道:“我瞧你根本不懂男女之爱是什么,就这么急着把自己嫁出去。再者,一国之后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我劝你还是再过两年成亲吧,省得日后后悔。”
夕夕水眸瞪了他一眼:“你已经不是第一个跟我说这个的了,但是没关系,我才不会听你们的。”
男子长叹一口气,“真是个小顽固。”说着,站起身准备走了。
“哎,你什么时候放我走啊?”夕夕喊道。
许南垣没有回头,淡淡道:“我心情好的时候再放。”他此刻心情很不好。
夕夕蹭蹭蹭地跑上去,拉住他,“你要去哪儿?”
“我要去幻月楼里快活,你也要去?”许南垣调笑道。
小姑娘道,“我去你会心情好吗?”
许南垣顿了一下,心生一计,低笑道:“带你去跟幻月楼的姑娘学一学吧。看她们是怎么让客人心情好,好到心甘情愿掏钱的。你若做得好,我就放你走了。你可愿意?”
“行,那我去。”小姑娘很虔诚地想讨好他,当然最终是想离开他。
男子笑起来,缓缓伸手,捞了她的长发,轻轻抚摸着,“那个地方你女儿家去,人家会把你轰出来的,要办成男子,他们才会让你进去。”
这倒也不难。夕夕进了屋,收拾了会儿,在柜子里找了一套小号男装换上,跟着他一起出门。
今日和许南垣约在幻月楼的是几个陵阳城的老朋友。
此处是烟花柳巷之地,坐在同一桌上的人无不是搂着美人儿逍遥快活的。那些美人儿细腰丰/**,衣着暴露,娇笑盈盈,和恩客之间推杯换盏,肢体亲昵,这幻月楼不愧是个销金窟、逍遥洞。
夕夕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场面,有心想学,但见此等场景,又怎么学得来呢?她咬唇看了眼许南垣,心道这厮又是在诓骗她,这个地方,明明是传说中的青楼嘛,叫她怎么学?
许南垣瞧她为难的样子,也不说话,也不告诉她该怎么办。
夕夕见此,也不管那么多了,就立在一旁,给他倒个茶,夹个菜什么的。能做到这样,已经是她的极致了。
这小丫头扮个男装也丝毫不像男人,仍一眼就能瞧出是个水灵娇嫩的青葱一般的少女,一起吃酒的几个人还是第一次看见许南垣带个女子来,便都有些好奇。
“景陵侯身边这位……这位公子是?”其中有人问到。
许南垣瞧她一眼,笑道:“过去都干看着你们风流,如今还不许我自己带一个过来么?”说着,他伸手搂了一下夕夕的腰,她脚下一软,直接摔到了他怀里,她慌慌张张地想站起来,却被他压制住了。
“你干什么?!”她怒道。
许南垣低头亲了一下她的脸,低声在她耳边道:“不是要我心情好?光倒酒夹菜是没用的,这样我才会心情好。”
另外几个人都觉得只是一双男女*罢了,嘻嘻哈哈地也对着身边的姑娘们搂搂抱抱的。
然而立在一旁的陶行却知道,景陵侯这模样的确是心情不好了。景陵侯很少有这样真正动气的时候,他估摸着,大约是被夕夕姑娘非要嫁给另一个男人的言辞给惹的。
他家主子从未如此在意过一个女子,然而这个女子却全心全意扑在另一个男人身上。这对于向来顺遂的主子来说,是很难接受的。
夕夕反抗不得,只好乖顺地在他怀里坐了一会儿,忽然拿了酒杯,学着其他姑娘的模样来敬许南垣。
许南垣自是欣然受着,待连续喝过三杯后,在她耳边轻声道:“别想着灌醉我好逃跑,你以为我的酒量跟你那般不中用么?”
小姑娘愣了一下,娇声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的确是想让公子您心情好呀。”说着,小手还十分温柔地拂过了男子的脸颊,最后停在他的脖子上,要拿下来时,被他拉住,然后圈住了自己的脖子。
元夕的学习能力其实很不错,就这么一下,已经有几分风尘女子的韵味儿。若是她哥哥看见了,不晓得是个什么表情。
只不过,她的目光还是清澈天真的,泛着灵动而灿烂的笑意。漂亮的眉眼在灯光下愈发夺目娇艳,让一屋子的姑娘都黯然失色。
众人只得在心里感叹,不愧是景陵侯,连口味都如此高贵。他以往即便来青楼,也从来不会碰这些风月场所的女子的,今日第一回带了个姑娘来,就是如此绝色的少女。
许南垣低头看着她,忽然握住她执着白玉杯的手,转而灌入她的口中,笑道:“好,这是我赏你的。”
两人就这么在一群人当中,你一杯我一杯的,很快夕夕就喝得晕乎乎的了。
“哥哥……”她又开始发酒疯,拉着他就喊哥哥,双手在他身上抓了几下。
许南垣捉住她的双手,“不要乱动。”
夕夕却低头瞧着他的腰间,“咦,这里原本还有一枚玉佩呢?怎么不见了。”
许南垣低头一看,那枚雕花玉佩果真不在了。
一旁的陶行吓出一声冷汗。那可不是普通的玉佩啊!他低头在地上四处找了下,都没看见玉佩的影子。
其他人见此,也都纷纷站起身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许南垣制止了陶行,镇定道:“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把夕夕搂在怀里,站起身朝另外几个人致歉道:“这丫头酒量浅,我先送她回去,晚些时候再过来。”
大步从后门离开幻月楼,走回了自己的小院。夕夕已经完全睡过去了,两只手软软地搂住他的脖子,暖乎乎的脸蛋安安静静地靠在他怀中。
他把人放回到被子里,低笑道:“才喝了三杯,就醉成这样。”
大掌轻轻拂过她的发顶,他的声音低沉如此刻窗外的夜色,“夕夕,我不会放你走的。”
许南垣出门时,对陶行道:“好好看着她。”
陶行点点头,又急急问道:“那公子的玉佩……”
许南垣道:“怕是掉在幻月楼里了,巴掌块地方而已,不用担心。”
许南垣刚一离开,屋里的夕夕就睁开了眼睛。她轻手轻脚地爬起床,然后将那三杯酒水都吐了出来。然后闭上眼睛,听着屋子外面的动静。
果然,许南垣以为她喝醉了,白天里布置在小楼内外的人都撤了一些,应该都派去找那只玉佩了。
夕夕心里偷笑,然后直接打开窗子,从那儿跳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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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诚然,夕夕是酒量浅,倒也没浅到这个地步。幻月楼中的酒水比之醉仙酿差得远了,她喝了小三杯,大部分都没真正吞进去,然后便开始装醉了。
这么往外闯,陶行自然会发觉。只可惜夕夕早有预谋,轻泓剑在手,轻功又快又漂亮,就是陶行也是追不上的。
陶行带着几个人,循着白衣身影追了许久。夜半的街道漆黑安静,一行人追到到一处墙角转弯处时,对面忽然冲出来一名蒙面女子,手执长剑,挡住了几个人的去路。
看身形,这个人显然不是夕夕,定是夕夕的帮手。
陶行几个人与之缠斗起来,那女子以一敌多,边打边退。陶行是许南垣身边第一侍卫,身手自然不差,然而却也无法突破这个女子的阻挡,终究是眼睁睁看着夕夕跑远了。
小姑娘沿着夜间黑暗寂静的街道,往前跑了不知多久,路边忽然转出来另外一个身影。
连轸看见她,悬着的整颗心终于放下了地,“丫头,你跑错路了,往这边!”
夕夕开始吓了一跳,待看见是连轸时,才笑起来,连忙拉住他的衣角,回道:“我能逃出来就不错了,还指望我认路?你不晓得我是路痴么!”
“行,你路痴你有理。”连轸拉着她,朝戚家医馆走,“主子已经回来了,你自己想想怎么跟主子说吧。”
夕夕道:“我这次什么也没干,就只是喝了一杯酒而已……哪里知道会有这样多的事情。这真不能怪我。”
连轸哼了一声,“你擅自跑去找邵温,这还叫什么都没干?”
夕夕:“……原来你们什么都知道了啊。”小姑娘开始苦恼了,怎么办,哥哥会不会训她呢……可这次不管怎么说,是她自己逃出来的,应该能将功补过吧?
连轸看见她担心的模样,叹口气,“实话跟你说吧,主子这回在崡风山受了些伤,还不知道你失踪一个日夜的事情。你等下回去还要把话说圆了。”
夕夕感觉压力有点大,“这……哥哥那么聪明,咱们能骗过他么……”
连轸道:“先糊弄过去再说,省得主子又要为你动气,影响伤势。”
夕点了下头,又担心起来——哥哥受伤了?她好像还从没见过哥哥受伤呢……
“这次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夕夕道,“元羡抓住了么?”
连轸本想告诉她,这次是彻底铲除了元羡这个隐患了,但顿了片刻,还是隐了隐脸上的喜色,故作严肃道:“你还是自己问主子吧。”
果然,夕夕听到这个话,愈发担心了,脚步也更快了起来。
夕夕刚进医馆时,恰听见戚大夫在给元羲换药时说的话。
房间里,男子赤/裸着上半身,肩上的箭伤十分狰狞。戚大夫仔细瞧了瞧那处伤口,面色有些严肃,“没想到这箭头如此歹毒,不止淬了□□,还有一个细小的倒刺在里面。箭头入骨肉,那倒刺便留在了血肉里面,很难清除。主子的毒,方才已经解了,但这刺,还需那小刀来割开伤口,将其取出。”
夕夕听着都吓死了,立马眼泪汪汪地跑过房中,“哥哥!”
元羲没料到夕夕会忽然冲进来,这会儿立马给了戚大夫一个眼色。
戚大夫忙道:“小姐别担心,主子并无大碍,只要顺利取出里面的刺即可。”
元羲觉得他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根本安慰不了什么。夕夕仍然是眼泪汪汪的,瞧着元羲还来不及掩盖的上身,“哥哥……是不是很疼啊?”
戚大夫擦了擦额角的汗,心道这刺必须马上取出来的,不能因为要安慰小姐就弱化它的危害。
“不疼。”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怎么大半夜的起身了?”
“唔……我要来看哥哥。”她的小手抚上他伤口旁边肌理,就是不敢碰那个伤处,“哥哥骗我,肯定很疼。”
元羲顿了顿,捏住她的小手,放到唇边吻了下,然后放了下来,道:“夕夕,你先回去睡吧,我这里要处理一下伤口。”
夕夕摇摇头,就往后退了两步,道:“我不走。大夫继续给哥哥看伤吧,我就在这里帮忙。”
连轸原以为她帮不上什么忙,没想到这次还真帮上了忙。
消过毒的小刀子割开有些化脓的伤口,却怎么都找不到那个铁刺的位置。男子脸色发白,额角溢出大滴大滴的汗珠子,虽然疼得厉害,却一个声音也没发出。一旁的连轸急道:“这么找能找到么?”
戚大夫也是满头大汗,道:“我这里工具有限,若是有王宫御医手中那等长而细的镊子,就好办了。”
“那我去找!”连轸道。
戚大夫喊住他,道:“现在已经来不及了。”他抬头看了眼元羲,低声道,“主子,你忍着些,我用探到更深处找了。”
他应了一声,顺着戚大夫的力道,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身体都颤抖了起来,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夕夕吓得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捂住嘴一个劲儿流泪。
戚大夫脸上忽然露出了笑容,大约是感觉到了那个东西。他试图慢慢往外拖,不料,半途受到阻力,出不来了。
他擦了下额角的汗,实在不知如何是好,视线忽然略过立在床头默默地哭的小姑娘,开口道:“小姐,你能帮个忙么?”
“唔?”她擦了下眼泪。
“那个倒刺就在里面一点点,似乎被卡住了。小姐手指纤细,由小姐来取的话,主子的痛苦应该会小一些。”
夕夕愣了下,想动手,却又不敢动手。
元羲微微睁开眼睛,苍白的面色,目光仿佛深海的礁石,幽暗而沉静。
“夕夕,别怕。”他缓缓道,“我不怕疼的。”
她走到他跟前,又擦了一把眼泪,便在戚大夫的指导下开始帮他取倒刺了。
初始时,她的手都是颤抖的,视线也被泪水模糊得看不清。元羲忽然捉住她的手,低下头,亲了一下她红彤彤的唇,柔声道:“小乖,别哭了。你快点取,取完了哥哥就好了。”
她点点头,似乎得到了几分勇气。
她纤细的手指穿入了自己的皮肉,力道比戚大夫起来,有着女子独有的温柔。低下头,便能看见她娇嫩而专注的脸,长长眼睫上,尚挂着晶莹的泪珠子。
这些,几乎让他忘了痛。他的心里,仿佛被一根小东西在撩拨着,那是只有她才能带给他的悸动。
真正动手时,夕夕的动作很稳当,这也让戚大夫很惊喜。她很快就把那该死的倒刺取了出来。那东西被扔到一旁的盘子里,上面沾满了血肉。
此时,元羲也已是体力不支,半靠在床榻上。
“哥哥……”夕夕不肯把位置让出来,要亲手给他上药。戚大夫便只好指导着她上。
他也看得出来,夕夕来处理这些时,主子的面色都舒适许多——也不知是她果真动作到位让人感觉不到疼痛,还是主子自己心理作用,任这个姑娘不管对他做什么,他都觉得好。
上好了药,又绑好了绑带,戚大夫和连轸才松了一大口气。
元羲让他们都退下,自己仍然是坐在床榻上,双眸目不转睛地瞧着夕夕。
“哥哥……”她刚唤了一声,就被男子一把捞到了怀里。他力道极大,仿佛完全没受伤的形容。
夕夕生怕撞到他的伤口,连忙想要离开他,他却不许。
“夕夕……”他低低唤着,捧住她的小脸,双唇宛如饥渴的旅人一般,忽然**她的唇,一点一点地吮吸着她的气息。
很绵软柔和的吻,仿佛在获取她的生命力,借以浇灌他自己的心。
“哥哥!你的伤!”夕夕推开他后,娇声嗔怪道。
元羲笑了一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没事了已经。夕夕,这伤受得也值。”顿了顿,他又紧紧抱着她,道:“咱们终于可以无后顾之忧地成亲了。”
夕夕感觉得出来,他现在是真的开心,就连唇角的笑意,也是不同于寻常的明显。
所以,这次是成功了么?彻底把那个坏人铲草除根了吧。
元羡的存在,前世的记忆,仿佛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一直笼罩在他的心头。今次虽有变故,导致他受了伤,但仍然取下了元羡的首级,这就够了。
其实,他也曾想过,是不是要跟前世里元羡对他做的一样,残忍无情,让他生不如死。然而最终作罢。
或许是多年青葙谷的安宁生活终究影响了他,让他即便是身怀仇恨,也不会恨到丢失人性的地步。而且,他此生还有夕夕,以后他会跟夕夕成亲,然后二人相伴,享受人生幸福,何必为了不值得的人费心思。
不过,想起今日崡风山的变故……最大的变故莫过于忽然冒出来一群人,试图趁乱拿他的性命。目前虽然不知道是何方人马,但陵阳才多大,很快就能查出来是谁。
夕夕听到他说成亲,便笑道:“真的吗?那咱们很快就能成亲了是吗?”
男子笑着点头,将她抱紧,两人一块儿躺到了榻上。
“对。很快就成亲,然后永远在一起。”
夕夕靠在他胸口,也不敢跟平时那样乱蹭,怕弄到他的伤口。
她听到哥哥平静的呼吸,觉得十分安心,两日以来都没好好睡了,这会儿,便很快有了睡意。
元羲轻轻拍着她的背,很快便感觉到她睡熟了。
小心翼翼地把小人儿摆正,躺好。他朝外头唤了一声,“连轸。”
守在外头的连轸便晓得主子要问罪来了……当真如夕夕所说,想瞒过主子,那就是做梦。
果然,连轸一进门,元羲的脸色就不好看了,虽然拍着夕夕的动作仍然没有什么变化,“这丫头一身的酒气,还有几分异样的脂粉香气。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两日夕夕怎么过的,都一一说给我听。”
酒气?脂粉香气?
连轸表示,他怎么就没那么灵的鼻子呢?
问夕夕怎么过的……他也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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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元羲见他答不出来,低呵道:“去给我立刻查清楚。”
这语气冷厉的模样丝毫不像是重伤在身。
连轸连忙退出去了,刚出门,就看见婉儿回来了,衣裳上染了血。连轸刚要问,她便道:“都是皮肉伤,不打紧。这次的事情我都查清楚了,连大人不用去了。”
隔壁的隐林居是芮阳的地方,这一点婉儿固然心知肚明,她只是没料到常年空着的地方会忽然有人居住,更没料到,里面会住着夕夕的旧友邵温。如此,才有了夕夕被送走的事情。
元羲坐那里没动,静静听着,拍着夕夕的手已经停了下来。
瞧着像是闭目养神,但连轸却知道,主子异常安静的时候,越是有怒火。不过他也是着实服了许南垣,怎么就这样纠缠不清了呢,明明夕夕跟他毫无关系啊。
连轸作为从小看着夕夕长大的人,他觉得嫁给主子简直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也是不可能会变的事情,姓许的何必横插一脚?
当然,后来连轸把自己这个想法跟婉儿说了,她作为女子,却有另一番见解。她分析了一下,觉得站在夕夕的角度上,嫁给许南垣其实也很不错。其一是许南垣并非国主,可以想撒手就撒手,带着自己爱的人逃离乱世隐居桃源,那该多么惬意和快乐,换成主子,想脱身可没那么容易;其二是主子占有欲太强了,夕夕在他这里未必能全然快活。连轸反驳道,那主子养了夕夕那么多年呢,怎么算?婉儿笑道,养了那么多年又如何?谁说被他养了就要嫁给他了,那当初养她的时候,可问过她的意愿了?
此是后话了。
这会儿在元羲跟前,婉儿一五一十地把幻月楼的事情说清楚,待说到夕夕在青楼里和许南垣搂搂抱抱时,她分明听到有一声筋骨的轻响,似乎是主子握紧了拳头。
许南垣,真是好样儿的,上次放过你,你便不把寡人放在眼里么?!
“是唐国的人。”婉儿回完话之后,元羲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崡风山里遇到的那群人,是唐国的人。”
“不错。”婉儿回到,“但是那毒箭……倒不像是许南垣的作风。”
“他们终归是听命于唐王的。”元羲淡淡开口道,“但若不是许南垣,我的行踪不会暴露。”他侧过头,伸手将夕夕的小手握在掌心里,轻轻捏着,“他这笔账,我先记下了。”
婉儿道:“那先前的计划,还跟之前一样不变么?”
元羲笑了一下,“当然要变。本想暂且放过唐国,相安无事便好。既然他们敢下这样的手,我也就不用客气了。他们唐军不是在夏国战无不胜,正士气高涨么?那就让他们尝一下流血千里一败涂地的滋味儿。”
婉儿应声而去,连轸这便跪在那儿请罪了。
元羲瞧着他碍眼,话也不多说,只一句,“下回再有这样的事情,你就不用跟着我了。”
连轸冷汗涔涔地应了,刚要离开,便听见元羲道:“给我打些热水来。”
主子这会儿要沐浴?连轸微微抬头,只见元羲正侧头看睡在里面的小丫头,登时灵光一闪,晓得这是要给那小丫头沐浴吧。
挂了伤终究没有平时灵便,元羲并没有给她沐浴,只是拿了巾子给她擦拭。小丫头身上这裙子,明显是急急忙忙的时候换上的,就连肚兜的系带都没系好,解开外衣时那里便松开了。
这是为了来见他,特意换的衣裳?先前呢,不知穿的是什么……
幻月楼那种地方,哪里是她能去的!想到此,他就心头一阵火烤一般,难以抑制地加重了手里的力道。
姑娘长大了,已经会打主意了。她骗他只是不想他担心,她骗了许南垣,然后自己逃出的幻月楼,对此,他应该高兴才是。可是为什么,他现在只想给她加一套锁,将她锁在他的房中,哪儿也去不了。
夕夕在睡梦中,感到一阵汹涌急切的气息,不断纠缠着她的唇舌,她被吻醒了,小手推了推,“哥哥,要睡觉……”
元羲闻到她身上若有似无的青楼独有的魅香,心头愈发火起,哪儿还管睡觉?先把这一身莫名其妙的味道消灭了再说。
怎么消灭?这是个问题。他想,还是早点娶她的好,如今这样,他总是拿她没办法的。
男子终于泄气地放开了她,而夕夕已经彻底清醒了。
她捂了下发麻的唇,水眸水润,“哥哥,你怎么不睡呀?”目光看了眼他的伤处,那里被衣裳掩住,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元羲见她醒了,又有些惭愧。他轻轻拍了她的背,又道:“睡吧,天还没亮。”说着,自己当先躺好了,闭上眼睛,不再动作。
小姑娘觉得今夜哥哥太过分了,把她弄醒了,自己却闭眼睡了,不带这么玩儿的好吗。
若在平时,她肯定闹得他也睡不了的。但因如今哥哥受了伤,夕夕只好忍着了。小姑娘一双眼睛瞪着帐顶,牙齿咬了咬唇,不晓得现在要怎么办。
沉默了许久,元羲忽然侧过身,把她搂进怀里,低头亲了一口她的脸,“宝贝儿,睡不着的话,我便给你讲故事吧?”
夕夕目光一亮,哥哥好久好久没给她讲过故事了呢!
她不知道,就这个沉默的时间里,元羲是不断告诉自己,她是无辜的,一切都是许南垣的错,她才侥幸免于被哥哥“惩罚”。除了许南垣之外,便是他自己的错,怪自己没陪在夕夕身边,让她出了岔子。
这次的事情,更让他觉得,他是寸步不能离开夕夕的了,一旦离开,总有各种各样的状况。她招惹的人,除了许南垣,还有芮阳、邵温之类的,竟没一个是省油的灯,着实令人头疼。
元羲是舍不得对夕夕如何的,这会儿见她因为自己的伤势如此乖巧,又想到先前她为自己处理伤口时的可怜小模样,他便暂且将这份气收了起来。
“讲故事好!哥哥今日要讲什么呢?”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照亮了男子半边瘦削而坚毅的脸廓。他像小时候一样,低沉的嗓音,在夜色月光中,娓娓道来。
“既然身在芮国,便给你讲个芮王的故事吧。”他抚摸着夕夕的发,视线变得悠远,“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我也是机缘巧合才晓得的。”
“所以,是芮王宫的秘密是么?”
“对。夕夕,你可听说过芮国以南的丰国?”他悠悠续道,“这个故事,不止关乎芮国,也关乎丰国。”
“我只知道,丰国的国主是个姑娘,旁的就不知道了。”这还是当初在骁国时听说的。东昭诸侯国无数,女子为君的独独这么一家。
元羲点点头,“丰国虽小,却盛产金矿,从来都是大国眼红的一块肥肉。只不过丰国到处都是山地沟壑,地势崎岖不平,易守难攻,加上这几辈的君主都很有魄力,特别是如今当政的年轻君主云天依,外交手段十分厉害,远近各国拿捏平衡,才阻了有心之人的念想,得以保存至今。”
“云天依?”她诧异道,“就是丰国的国君么。”目中透着几分崇敬。
“对。云天依是丰国国君,年不到三十,尚未嫁娶。如今人人都晓得她是丰国国君,却不知道,十几年前,她在芮国和芮阳好过一段时间,她一直想成为芮国的世子妃。后来……”
“后来怎么?”
“芮阳弃了她,还把她送给了芮王。”
小姑娘张大了双眼,“他们……莫非不知道她的身份?”
“自然不知道。她在芮王宫被关了一年,才逃出去。在这一年中,芮王用计离间了丰国的国君和世子,也就是云天依的父亲和哥哥。丰国王都一场篡位政变,死了世子,重伤了国君,后来才有了云天依归国,继而登上王位的事情。”
“芮王为什么要这样做?”
元羲摸了摸她的柔软的发,“芮国和丰国早在诸侯分封时就因为边境之争有些摩擦,不合已久。上一辈芮王明面上是抱病而亡,但也有小道消息说,其实是丰国派去的奸细给芮王下了慢性毒,日久天长才丧了命。”
夕夕叹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就不能相安无事么?”
元羲笑道:“人心欲壑难填,各国永远不会相安无事。其实芮王找云天依多年,应该多少知道云天依的身份,但也丝毫影响不了芮丰两国之间的旧恨。”
夕夕道:“芮王我就不说了,芮世子可真够缺德的。”她想着,若是邵温还总跟芮阳混在一块儿,她就跟他绝交。
元羲摇头道:“当初云天依用的是化名,又只是个伶人的身份,芮世子将她送人,也没什么错。只是没有事先跟她说一声,而是直接把人送到了龙榻上,才引出这一场事情来。”
夕夕想到芮阳送给许南垣的两个美人,似乎懂了点。
想到此,她有点后怕。她这回也算是被送人了吧?幸好及时逃了出来。
元羲自然也想到了这个,这会儿他低头**她的唇,温柔地吻了一会儿,道:“宝贝儿,以后切不可再乱跑了。”
“哥哥,这次又是我自己跑出来的,你看我是不是很聪明?”夕夕笑道。
元羲目光淡淡的,并没有要表扬她的意思,“再有下次,不是他关着你,而是我要关着你了。”
小姑娘愣了下,不笑了,低声道:“哥哥……”
男子叹口气,没再说话。
小姑娘心里琢磨着,这会子想要哥哥一下子原谅自己似乎不大可能,她还是先别提这事儿了,让哥哥忘掉它才是上策。
“哥哥,”她又脆声开口道:“芮王即便对云天依恋恋不忘,也不妨碍他后宫三千啊,不是说他很宠爱齐嫣么?还送了她冰蝉来着。”
元羲顿了顿,道:“当年,云天依在芮王宫受宠太甚,别的妃子又怎会甘心寂寞,她中过两次毒后,芮王便把冰蝉给了她,但她走那日,把冰蝉留了下来。齐嫣之所以受宠,也是眉眼间有几分肖似云天依的缘故。”
夕夕哦了一声,“没想到芮王还挺深情的。”
元羲瞧着她晶亮晶亮的眼睛,道:“夕夕,你之前说,我讲故事,比茶楼里讲故事的先生还要讲得好,既如此,你是不是也应该付个酬金什么的?”
“啊?”
夕夕心头暗忖:这年头是怎么了,每个人都朝她要银子……许南垣那么有钱,还找她要银子,她是不理解的;这会儿哥哥也找她要,哥哥难道不知道,她身无分文,就连衣裳都是哥哥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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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在幻月楼“学习”了一阵,夕夕还是有些心得的。那些姑娘花枝招展、搔首弄姿的,不过都是为了博得客人的欢心。然而这讨欢心么,也需要投其所好才行。许南垣说,她若是亲了他,他就会开心,也能当酬金。但哥哥肯定不是,如果是的话,她亲了哥哥那么多次,他也不会还来要酬金了。
小姑娘想了片刻,觉得束手无策,便双臂搂住他,娇声道:“哥哥,夕夕没有钱……”
她轻轻蹭了蹭他的手臂,续道“夕夕是哥哥养大的,就算夕夕赚到了钱,也是属于哥哥的啊,怎么给哥哥做酬金呢?夕夕什么都是哥哥的……”
男子原是拗不过心头对许南垣的这口气,才随口这么说了一句,不料倒听到她这么一句可人心的话来,着实惊喜。
他勾了下唇角,手指抬起她的下巴,“你方才最后一句说的什么?”
夕夕见他目中泛着笑意,便晓得他没再生气了,便也顺杆儿笑得十分灿烂,甜甜道:“夕夕什么都是哥哥的。”
他的笑容更浓了,总觉得这丫头偶尔泛着傻气,却愈发生根在他的心里。
他轻轻吻了下她,又恢复一惯的温柔浅笑,“夕夕,早些睡吧。明日便是芮王宫的世子礼庆典,我带你一起去。”
其实原本他的计划是他去观礼而夕夕留在这里。可这次崡风山之行让他改了主意,他觉得夕夕最安全的地方就是他身边,那就不管去哪里都带着她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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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国祖制传下,世子须年满三十岁行世子礼,全国庆贺,百姓参拜。典礼之后,才算得上是真正的世子。故此,世子的三十岁生辰尤为受重视。
这一辈的芮王子息单薄,除去幼年夭折的两个,平安长大的就只有这么一个世子。这回世子礼庆典,他的帖子送到了东昭各诸侯国,来的人也有不少,其中最受瞩目的便是楚国的允信侯府也来了人。
这可是个神秘又崇高的府邸,能请得动他,芮王也十分高兴。还有些路途遥远本不大愿意来芮国的人,听说允信侯都来了,也赶来凑个热闹。
芮王给各国的贵客都安排了住所,就是陵阳城中毗邻王宫的万和宫。
邵温这日回到万和宫时,天都快亮了。随行的蔡国护卫见邵温脸色苍白,形容憔悴,担心道:“马上就是世子典礼了,公子可还要参加?”
邵温无休无止地寻了夕夕一个日夜,开始也拉着芮阳一起寻,但后来芮王召芮阳回宫准备典礼事宜,他就只有一个人找。芮阳并没有告诉他,是他们家的下人送错了人,误把人送去给了许南垣,而许南垣又不肯放人。
邵温愣了一下,恍然想起还要观礼,恍惚地点了头,“当然要去。”
“邵温!”
门口忽然响起少女惊喜的呼声,“邵温!终于见到你了!”
邵温转头,却见多日未见的叶珺出现在门口,一身浅绿的裙,笑容满面,正朝着他奔过来。
她扑到他身上,又跳又笑的。邵温疲累地揉了下额角,推开了她。
“你怎么也在这儿?”
叶珺笑道:“你能在这儿,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邵温略一想,便明白了。这次芮国的世子礼,各国人聚得很齐,叶胥带叶珺来,还是想给叶珺攀一门贵亲吧。
叶珺伸手来拉他,他避了避,淡声道:“我想歇息了。咱们晚些时候再叙吧。”
说着,他便回了房。叶珺呆了,邵温向来注重礼仪,以前在原乡,即便是最不耐烦的时候,也从未对她如此失礼过。
邵温的贴身侍卫道:“公子一夜未眠,还请叶小姐见谅。”
“一夜未眠?为什么啊?”叶珺道。
“这……属下也不清楚。”
叶珺只好悻悻而归,但想到就快要世子典礼了,典礼上必然能看见邵温,便又开心起来。
自碎玉山一别,她回去原乡后,总是时时想起邵温来,想起他在大火中奋不顾身将自己救出来的样子。女子对于救了自己命的英雄总是很容易生出倾慕来,何况她这个原本就倾慕邵温的女子呢?
不过满心欢喜的她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时,迎接她的又是哥哥的冷厉。叶胥把下人都遣退了,负手立在那儿,冷声道:“当初为兄给你和邵温制造了那么多的机会,他住在原乡三年之久,都未曾对你动心,如今早该放下了,还去找他做什么?”
叶珺没说话,只想回房去。叶胥道:“听说这次允信侯府来观礼的是一位年轻男子,大约是允信侯的公子。如今楚国势威,这个人……可比蔡国的邵温有价值多了。”
叶珺瞪了他一眼,“你不要把自己的一套名利观念强加到我的身上。”然后啪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卯时刚过,万和殿中便是高朋满座。元羲和夕夕是在典礼马上就要开始的时候才到的,外头通报允信侯府时,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闲聊,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门口。
雕梁画栋,凤舞龙腾。芮国地处南方,宫殿的风格比之北国的大楚来说,色彩更为华丽,图腾更为浓艳。夕夕都被快殿中的彩色琉璃晃花了眼睛,只乖乖由着哥哥牵着她,走到上首一处坐席上。
她没有戴面具,若非她身边这个人气场足够强大,殿中不知多少人要把目光粘在她脸上了。
元羲固然也生得好看,然而眉目太疏冷了些,让人望而却步。
这二人一入场,整个大殿中安静了片刻,也是奇景。当然,在座都是各国王侯公子,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也就安静了片刻,便又谈笑如常了。
坐在元羲旁边的是徐国公子,他趁着位置便利,当先朝元羲拱了拱手,“元公子!”
元羲只是朝他微微点了头。当初他登基为王时,并没有摆什么阵仗,在座的人也基本上没见过楚王长得啥模样,他才能这般给自己随便捏个身份。
“哥哥,你看那个!”夕夕瞧见了殿中挂的七彩琉璃,在日光的照耀下十分漂亮。
元羲应了一声,低声道:“你若喜欢,回去给你做一个。”
小姑娘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哥哥真好。”
她是万事不管,纯粹当来玩儿来了,东瞧瞧西看看的。
叶珺和邵温坐在一处,可邵温的目光自元夕进殿后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叶珺瞧了瞧那双兄妹,耳边是身后几个人的絮絮低语。
“那就是允信侯的小女儿?当真天姿国色、灵气逼人啊。”
“啧啧,人们都说楼国出美人,我看楚国的美人才多。去年我有幸在元都见过那楚国第一美人封听蓝一面,那容色当真让人脱俗难忘,如今见到这位允信侯府的小姐,那封小姐倒还要逊色几分了。”
“旁边那位公子,可是允信侯的公子?以前倒没听说过,允信侯还有一位公子的。”
“允信侯隐居多年,咱们不认识这位公子,也是正常的。”
……
叶珺低声对叶胥道:“哥哥,为何这允信侯如此有威名?比咱们祈栎侯府还厉害么?”
叶胥低声道:“允信侯的祖辈是东昭的战神将军,当初是和东昭天子打过天下的。如今的楚国王室与他们出自同族。”
叶珺想了想,后面一句才是重点吧?纵然曾经是东昭天子的战神将军,可如今东昭天子还不如楚国或者唐国的一个公子更让人重视呢,战神将军又如何呢?如今大家这样看重他,还不是因为他来自楚国,又跟楚王沾亲带故的。
楚王如今是炽手可热,没有哪个国家不想攀附的。
世子礼仪式后,殿中上了酒水菜肴,又叫上了舞女伶人上台演奏。过程中,芮王带着芮阳当先给元羲敬酒,这一开了口子,殿中人三三两两都来给元羲敬酒,就连坐在他对面的景陵侯许南垣都不例外。
许南垣喝完之后,又瞧了夕夕一眼,似笑非笑道:“我还想敬一敬这位小姐,不知能否如愿呢?”
夕夕正在吃着一盘山药枣糕,这会儿抬起头瞪他,还不待她开口,元羲就道:“她沾不得酒,怕是不能让景陵侯如愿了。”
许南垣只笑着瞧了小姑娘一眼,转身走了。夕夕越是瞪他,他反倒越开心。
这次的典礼如此隆重,最开心的当属芮王。他一身冕服,端端正正坐在高座上,眉眼威仪中又含着淡淡的笑意。
酒宴到一半时,舞娘又换了一批,那领舞的女子眉目艳丽,笑容妩媚,水袖翩翩,身姿曼妙。待她朝当中座位上的芮王投去一笑时,芮王骤然瞪大了双眼。
“天儿……”
他喃喃说着,手掌握得发抖,感觉手心一阵疼痛,才知道这并不是梦!
消失了十几年的人,寻找了十几年的人,忽然间出现在他的眼前!
那女子朝他笑着,身姿舞动如天仙子。雪白的缎带仿佛有着灵魂,优美地在殿中飞扬盘旋。
他几乎要迷醉在她这样的笑容里,忘了整个宫殿里的人,甚至忘了自己。
雪白的缎带中,骤然露出一抹冷光。
坐得离芮王最近的元羲目光一凝,抚摸在夕夕长发上的手掌骤然将她往自己怀中一带,同时,一支利剑从缎带中飞出,直插入高座之上芮王的胸膛!
鲜血飞溅,染红了元羲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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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万和殿中大乱。刚去换了一身衣裳的芮阳刚回到殿中,便看见这样一幕,呆愣之后,扑到芮王身上,“父王!”
芮王瘫倒在龙座上,心口正正中了一剑,双眸犹自大睁着,却已经断了气。
坐在对面的许南垣飞身上去,本欲制住那女刺客,没想到那女刺客仿佛没想过要挣扎,眼见得手后,便一头撞死在了盘龙柱上。
大理石铺就的华丽的地板,瞬间洒上殷红的血。
夕夕被元羲抱在怀里,耳边都是女子的尖叫声,其中有个惊恐的女声尤为熟悉,在心头过了过,恍然想起来是叶珺的声音。
她努力地在他怀中拱了拱,想抬头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元羲不许。
直到离开万和宫,他才放心,将她放开了。夕夕探头一看,啥也没看到,不开心道:“哥哥,千载难逢这样一个亲眼看见刺杀君主的大场面,你都不许我看!”
元羲看她十分遗憾的模样,笑道,“杀人有什么好看的。你都不害怕么?”
“我想看。每次都只能在哥哥的故事里听到,现在能亲眼见一见,我兴奋还来不及呢。”
“既然如此,下回就让你亲眼见见好了。”男子闲闲道。
夕夕:“啊?还有下回?”
元羲点点头,道:“快了。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像今日这样成功,一击得手。”
夕夕想了想,忽然瞪大双眼,低声和他耳语:“哥哥,今日那个女刺客,不会是你派的吧?”
元羲笑着摇头,“咱们跟芮国还没有这么大的仇恨。姑且看戏就行了。”他也有些惊讶,云天依竟然这样快就出手了。
那个女刺客,是云天依□□多年才调/教出来的一把刀。若说齐嫣只有三分像云天依,这把刀便有九分像。
若不是他手里一直有着云天依行踪的消息,他估计也要以为这个女子就是她本人了。
“太好了!”她习惯性地抱着元羲的脖子摇啊摇的,忽然间想起来哥哥身上还有伤,又立刻放下了双臂。
回到戚家医馆,元羲需要换药,夕夕主动帮忙。小姑娘平时瞧着天真,认真起来倒也很可靠,雪白的纱布缠得紧致又整齐,倒像是练过一般。
“哥哥,我就学了一回,可能包得不大好,你若觉得疼了,我便让戚大夫来包。”
包好后,她拿起换下的带血的纱布想扔出去,却被男子拉住了手,将那纱布从她手上扯下来,扔得远远的,“让他们忙就好。”
说着,他把少女馥软的身躯抱在怀中,袖子一挥,拂下纱帐,直接将人压到榻上,低头亲她的小嘴。
忍了很久了,早在万和殿中,那无数目光留恋在她身上时,他就想这么做了。然而那时候他必须忍。
夕夕这次露面,是必须的。她坐实了这个身份,待回元都便可册封郡主,继而和他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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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国这次的世子典礼,竟是以芮王被刺身亡而告终。万和宫中各国贵客次日都离开了陵阳,芮阳亲自来送客,形容十分憔悴,如变了一个人一般,再不是昨日那个意气风发的贵族公子。
芮国遭此大变,自是举国同悲,不出一日,整座陵阳城都挂上了白幡。那个已经自尽的女刺客,被挫骨扬灰,尸骨挂在城门口。
当然,对于别国的人,就不过是一阵唏嘘,感叹一句福祸无常、生死有命罢了。
不晓得是从哪儿传出来的消息,说是允信侯的一双出色的儿女就住在城南这家小小的医馆,短短一日,便连续有好几波人来此拜会。
大部分都给连轸和婉儿挡了,然而有些却十分虔诚,很有耐心,比如邵温。
邵温就在门口默默等着,等到半夜都不肯走。连轸进去回禀此事,恰巧碰见两个人在下棋,下着下着,某个小姑娘就跑去对手怀里撒娇了,娇声脆脆道:“哥哥,你怎么从来都不让一让我啊?明知道我下不过你……”
“又就认输了?”元羲笑道,“这是第几回认输了?”
“唔……哥哥这样的,天下没几个人下得过吧?反正我下不过,不想跟哥哥下了。”
元羲拉住欲走的小姑娘,顺势把她抱起来,放在膝上,点点她的鼻子,“自己棋艺不精,总有这许多借口。”
小姑娘低头,红唇抿了抿,“我跟连轸下,就不会一直输。”
男子调整了下她的位置,指着棋盘道:“你的白棋,如今也并非毫无出路。你看,将这枚棋子移开,便能打开左下角的口子……”
因身上有伤,元羲这几日都未曾出门,就和夕夕一起宅在这里。少了国事烦扰,两人倒拾起了几分安雅闲趣。
连轸立在那儿等了许久。元羲讲完了这一盘棋,才抬头瞧了他一眼,“什么事?”
连轸回禀道:“蔡国那位小公子等在外面不肯走,死活想要见……夕夕一面。不知要如何处理?”
元羲目光瞬间就没了笑意,“让他滚。”
连轸呆了:“……可……毕竟是蔡国的……”
“哥哥,他是因为之前对我愧疚,这回跟他喝一回酒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想必更愧疚了。哥哥你等等,待我出去打发他。”夕夕说着,就跑了出去。
元羲皱了下眉,起身跟了出去。
邵温看见元夕,眸中满是激动,想抱她一下,却被夕夕避开了。
夕夕道:“我现在已经平平安安的了,你不用有什么负担,还是早些回去吧。”
邵温:“夕夕……方才那位连大人已经跟我说过了,你是平平安安的,可我有另一件事想与你说。”
夕夕:“啊?”
邵温笑得十分温柔,走上去,双手放在夕夕的肩上,“夕夕,我……我喜欢你。我这次回蔡国,立刻央父王去楚国提亲,我……”
话未落,他的视线里出现一角月白的锦袍,明明是银华清雅的色泽,却莫名透着某种张扬和威慑。
他抬头一看,是那个在万和宫陪着夕夕一起的男子,此刻正冷冷地瞧着他。
邵温拱手作揖,“元公子,先前在万和殿和公子有一面之缘,一直未曾正式拜会。在下蔡国邵温。”
“你不必介绍,我知道你的身份。”元羲冷声道,“当初夕夕一个人流落在原乡,还要多亏邵公子的照顾了。”
这话听着是感谢,可这语气,丝毫听不出感谢之意。邵温想起当初那一路,他对夕夕着实谈不上好,特别是最后在碎玉山,他还没救她……
邵温惭愧道:“当初我并没有尽到责任,夕夕也受了不少苦,还险些丧身大火。这回又不小心弄丢了她,让她险些落入坏人之手。这些都是我的过失,我愿意补救,我想……”
元羲摆摆手,止了他的话,“我元家与邵公子非亲非故,过去你对夕夕的照顾,连带着这回醉酒的过失,便算是功过相抵,再没有什么牵扯。慢走不送。”
说着,他便拉起夕夕的手往回走。
邵温愣了片刻,醒过来后连连唤道:“夕夕!夕夕!”
夕夕还想说什么,可元羲已经让人关门了。
夕夕瞧了下哥哥的目光,晓得哥哥不高兴,便也住了口,心头却是不懂的。哥哥这神态,分明像极了上回面对许南垣时的样子。所以哥哥不止不喜欢许南垣,也不喜欢邵温了么?
回屋之后,元羲的神色缓和了些。
他把那棋盘收了收,夕夕便站在那里不说话。元羲瞧她一眼,淡淡开口道:“夕夕,去换身轻便的衣裳。”
小姑娘诧异道:“嗯?如今天都黑了,还要出门么?”
元羲一笑:“你不是说想看刺杀么?今日夜里,我带你去看。”
天下间能把刺杀当成一场热闹来看的,只怕也只有这对兄妹了。身处俗尘乱世之中,却还能有独辟风雨外的心境,倒也是难得。
夜间出去做偷窥的贼,但二人不约而同地仍旧服了喜欢的白色,实在太不低调了。夕夕换好衣裳好,走到元羲跟前,“哥哥,咱们要去哪里看?若是远的话,需要骑马么?”
元羲牵着她的手,二话不说,便直接飞跃着,跳过了院子的围墙。
“你当是去戏园子看戏不成?咱们悄悄地轻功过去,躲在暗处,再悄悄地回。”他抱着她在怀里,身形也屋顶上也腾跃地十分稳当。
夕夕自小被教得习惯良好,似乎还没体会过夜里起来做坏事的感觉。这会儿偎依在于她来说全世界最安全的怀抱里,心头十分兴奋。
身边时飞掠而过的屋瓦,夕夕高兴地笑出了声。
元羲道:“夕夕,不好听的话我先说在前面,此番出来你可要乖乖懂事,不然若是犯了错,引出什么事儿来,我可要罚你的。”
“知道了啦!”夕夕点头道。
陵阳城外有不少树林子。树林子很绕,若是夕夕单独进来,肯定三两下就迷了路,可元羲却能走得很顺。
二人刚找了一处大树顶处坐着,由着宽大繁密的枝叶掩盖住自己的身躯,树下就传来了一阵马蹄急响。
月光塞下树林,落下点点疏影。当中立着一位女子,绯红的衣裙,长发如墨,肤色如雪。
一匹黑马冲破夜幕,朝着她奔过来。到她近前时,急忙停下脚步。
芮阳翻身下马,目光粘在眼前背对着自己的女子身上,似乎在辨认,到底是不是往昔的那个人。
“你终于来了。”女子的声线清越动人,一如她俏丽优美的背影,十分动人。她缓缓转过身,她站的这个角度,一张艳丽的容颜恰好被月光照得分明。
“真的……是你,雪奴。”
“芮世子,还是唤我的本名,云天依吧。雪奴这个名字,对于我是一种耻辱。”女子声线沉着而低缓,没有女儿家的甜软,倒有种透骨而来的威仪。
雪奴,是当初她在芮阳府上做伶人时所用的艺名。芮阳府中歌女舞女无数,得宠的通通以奴字赐了艺名。后来她喜欢上了芮阳,才告知了他,自己还有个小名,叫天儿,却始终没有告知全名是什么。
芮阳仔细瞧着这张同记忆中殊无二致的脸,苦笑道:“你果真是丰国的天依公主,哦,不,现在是丰国的王。我一早就该提醒父王的,是我一直不愿意相信。”
“不愿意相信什么?”云天依一笑,“不愿意相信,当初那个被你们父子俩当个物件儿一样耍弄的人,竟然成了你们最大的威胁?”
芮阳低声道:“雪……天儿,连我都怀疑过你的身份,父王也同样怀疑过的。但我们都选择不去追查,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朝她渐渐走近,“因为我和他,都是真心爱你的。”
云天依目光无一丝波动,“然后呢?你们表达爱的方式就是当初对我做出那禽兽不如的事情吗?呵,怪我当初年幼无知,受了你的哄骗,以为你对我是真心,谁料到,你却把我灌了酒,送给你父王。你们芮国王室的行事作风都如此令人作呕,想必,国运也长不了了。”
芮阳脸色灰败,“当初我把你送给父王,心里也是难过的。我那时候还未意识到我对你的真心。后来你去王宫,我才后悔不及,深恨自己不能救你于水火。”
云天依淡淡道:“芮世子仿佛在说笑。”当年她在芮王宫被那个比她父亲还大的男人强迫时,她就已经恨透了眼前这个人。如今他说后悔?后悔又值多少钱?
芮阳续道:“我虽游戏花丛,但自从你之后,心中再没真正装下过任何人。你信也罢,不信也罢。至于我父王……你离开王宫之后,这十几年,他只宠过一个嫣妃。嫣妃长得像你。”
云天依笑了一下,“真不好意思了,无法对你们的真心感恩戴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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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芮阳见她如此模样,怒道:“如今我父王也死了,难道你还不满意么?”
“当然不满意。你不是还没死么?”她说着,忽然目光一厉,出手拔剑,朝他道:“芮阳,如今咱们都算得上是对方的杀父仇人,丰、芮两国本就多年宿怨,我是丰国的王,而你如今也是芮国的主,咱们……便做一个了断吧。”
芮阳只身赴约,自然也带了兵器,他不想跟她动手,却被逼地不得不动手。
树上,夕夕听他们的对话听出了些道道,正觉得有趣,侧头一瞧,却见哥哥眉头深皱着,正看着两个打斗的身影。
她低声附在他耳边,“哥哥怎么了?”
元羲耳边一阵痒,而后同她一样,对着她白嫩的耳朵轻声道:“和先前的计划不一样。”
按照原本计划,云天依是要继续隐瞒身份,装作和芮阳久别重逢后的欢喜模样,然后趁他不备时拿下他的性命的。和刺杀芮王的方法有些类似,只是这次由云天依亲自来做而已。
可现在……他们这是在决斗吧?哪里是刺杀了。
夕夕倒不管这些,她的注意力放在他们的打斗上,心中感叹,人不可貌相啊,芮阳先前瞧着不过是个醉卧花丛的纨绔子弟,没想到武功这样好。再看云天依,一个漂亮的姑娘家,亦是不可小觑。
二人势均力敌,打了很久也没分出胜负。而此地在陵阳,拖得越久,对芮阳越有好处。
果然,树林子里渐渐传来人声,大批的芮国侍卫赶过来了。那是芮阳来赴约时告诉过部下的,约定时间之内还未回归,便派人进山。
云天依听到响动,知道大事不好,心神有一瞬间被扰,就这么一瞬间,芮阳一剑正正刺入她胸口!
剑势太猛,他收势不及。云天依脸色惨白,双眸看着那寒冷的剑光朝自己挥过来——
“啊!”
忽然,一个雪白的身影从天而降,一股劲风卷着那剑支调转了方向。那剑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反朝芮阳刺去!
芮阳躲闪不及,正中胸口,喉间发出□□,口中吐出血来。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这人影是何模样,人影已经带着云天依飞走了。
这样快的动作,这样凌厉的内力,这样犀利的剑法。芮阳心头震惊,想追上去,无奈受伤太重,双腿一软,晕了过去。
树林边缘处,元羲将云天依放下,女子脸色有些发白,拱手道:“谢楚王搭救。”
元羲脸色有点沉,“云国主,不要忘了和我的约定。若是一时冲动,坏了计划,被连累受苦的,可是你丰国的百姓。”
云天依目光有些怔忡,看了元羲片刻,点头道:“我知道。定不负咱们的约定。”
元羲:“我那一剑,芮阳就算是不死也是重伤,云国主就不用留在陵阳了。如今时辰也不早了,你还是早些去崡昌城备战吧。”
崡昌城,正是唐国欲攻入丰国的第一处要地。
说完这些,也不待云天依有所回应,便转身回去树林。
“楚王陛下!”云天依喊住他,“如今树林里都是芮国侍卫,你还要进去么?”
元羲没有回答她。他的夕夕还在树林里呢,方才骤然出手帮忙,只来得及给夕夕一个眼色就走了。夕夕轻功虽好,躲过芮国的侍卫不是问题。但她是个路痴,一个人大约走不出这个林子。
“哥哥!”娇脆的声音忽然响起,夕夕刚从树林里跑出来,恰巧看见元羲,她大松口气,“哥哥跑这么快,我都追不上。”
元羲伸手抱住朝他冲过来的小姑娘,难得露出这样明显的笑意,“挺聪明的,竟也晓得我那一眼是让我跟着我走的意思。”
夕夕甜甜道:“我和哥哥心有灵犀啊。”
二人抱了一会儿,不远处的云天依正惊讶地看着他们,夕夕注意到她的目光,便从元羲怀中下来了。
夕夕也好奇地看了眼云天依。
云天依瞧着忽然冒出来的小姑娘,又听她唤哥哥,笑道:“这位,不知道是楚王陛下的哪位妹妹?”
元羲淡淡道:“不,这是我的王后。”
云天依一愣,笑赞道:“好一双璧人。”顿了顿,道:“今日情况特殊,此地不宜久留,云天依来不及和二位多说了,望后会有期!”
云天依走后,元羲也带着夕夕很快离开了这个地方,回到戚家医馆时,天正好大亮。
戚家医馆门口竟然又守了一拨想拜见他们的人。元羲二人便只好从围墙处飞进去了。
“外头又是谁啊?这么一大早的就来了。”夕夕问道。
连轸:“据说是楼国的一位公子。你们歇着吧,我去把他打发了。”
元羲却脚步停了下来,“慢些。这个人,我要见一见。”
夕夕正在打哈欠,小手揉了揉眼睛里的泪花花。这半夜起身真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
元羲给她理了理微乱的鬓发,捧着她的脸亲了一口,柔声:“乖,快些去睡,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
夕夕强撑道:“我要跟哥哥一起。”
元羲揉了揉她的发,忽然弯腰把她整个人都抱起来的,大步走向了室内。
“哥哥!”她连忙搂紧了他的脖子。
男子已经将她放到榻上,想走,她的手却勾着他的脖子不放。
“乖,我出去一会儿就回来睡。”他伸手把她的手臂轻轻拉下来,又给她盖好被子,便出去见那位楼国公子了。
房门口守着连轸和婉儿。二人瞧着元羲离去的身影,婉儿道:“这几日来访的人不知道多少,第一回见主子主动见别人的。楼国与楚国相距甚远,主子为何会跟楼国有所牵扯?”
连轸道:“陛下来陵阳城一趟,其一是为元羡,其二便是这位楼国公子了。”他瞧了眼目露诧异的婉儿,续道:“跟楚国没多大关系,主要是关乎夕夕。”
“哦?”婉儿想了片刻,忽然瞪大双眼,“莫非……夕夕小姐果真是楼国人,是那位楼国翎蓝公主的女儿?”
连轸忙道:“这话只能在心里想想,切不可说出口。如今夕夕就是允信侯的小女儿,没有旁的身份。”
婉儿点点头,可心里却免不了担忧起来。
翎蓝公主……那可是个仿佛厄运缠身的女人。传说中身带尚光灵玺的人,哪里能有什么安宁日子?若是她的女儿,这辈子只怕都要笼罩在被人争抢和迫害中了。
难怪,主子想要给她另造一个身份,还千方百计给她弄来了冰蝉。
前厅里,元羲喝着茶,静静看着眼前这个年过四十的楼国公子。
这一辈楼国的王十分长寿,也生了许多儿女,翎蓝公主便是其中一个。然而大约是儿女太多,楼王对儿女都不大上心,只求偏安一隅,保全自身。
眼前这位楼国公子便是明渊的长子明渊,身量挺拔,略显清瘦,眉目有着楼国人独有的清秀儒雅,却暗含几分愁郁。
明渊是想来找元夕的。那日万和宫一面,他总觉得这位姑娘的眉眼有几分肖似他那个苦命的妹妹,这几日几经挣扎,终于还是忍不住再来瞧她一眼。
他那个妹妹,当年为躲避追杀,多年来流落异地,后来好不容易回国,又很快送到唐国和亲。大约没几个人晓得,当时妹妹已经有一个女儿。当年他送她出楼国时,她就对他说过,自己大约命不久矣,希望明渊能把她女儿藏好。谁料,妹妹离开楼国边境没多久,明渊尚未来得及返回楼国王都,她那个孩子便被人掳走了。
是他没尽到责任。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心结。然而楼国国小病弱,父王懦弱无能,就连自己的公主都护不住,连带着整个王室都是醉生梦死,也只有他,还在不间断地寻找着她们母女。
“所以,明渊公子也并不知道翎蓝公主的下落?”元羲淡淡道。
明渊摇摇头,“找寻多年,一无所获。”顿了顿,他抬头道:“在下已经坦言了一切,如今只想知道,元夕姑娘到底是不是我要找的人。我看得出来,你对元夕姑娘十分宠爱,既然如此,想必你也会希望她能与自己的亲人相认。若她果真是……”
“不是。”元羲打断他的话,沉稳而淡然,“她不是楼国人,而是楚国人。她是允信侯的女儿,出生的时候我就在他身边。所以,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明渊愣了下。
元羲续道:“我今日之所以见你,也是因为先前就有人怀疑过她的身份,并且差点让她身陷险境。我不想让这种疑心变成她的威胁,所以才特地来见你,让你知道,她并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他的神情平静无波,明渊根本无法判断这话的真假。
元羲站起身,道:“明渊公子若是没有别的事情了,便早些回去吧。来人,送客!”
看着元羲离去的身影,明渊才觉得自己走了一步没脑子的棋。这个男人隐藏很深,他说的话根本不知道该不该信。可问题在于,如果元夕当真是自己要找的人,那元羲如此拒绝自己,反而对她更加安全。所以不管真相如何,他都该装作元夕与自己无关的模样,让她远离楼国这摊子浑水,方是上策。
打发完了那楼国公子,元羲的神情却似乎愈发沉重了。他原以为明渊会知道一些翎蓝公主的消息,没想到他也没有,白费了这么长时间套他的话。
找到翎蓝公主,才能找到让夕夕脱离尚光灵玺的方法。他找了许多年了,仍然一无所获。或许真的已经死了?
元羲叹口气,朝连轸和婉儿道:“你们都准备一下,明日一早回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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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昭灵帝三十五年冬,唐军占领夏王都,后二十万大军南下,直奔夏丰边境的崡昌关,欲攻入丰国。不料那丰国女帝仿佛能预知未来似的,算准了对方进攻的时机,以三千精兵诱敌深入,利用崡昌关的峭壁悬崖,攻破了唐军二十万,登时轰动了东昭各国。
从夏国一路势如破竹的唐军,在崡昌关一战中,损失惨重,大伤元气。
“公子,曹将军不知听了何人挑拨,得知这地图是楚王处得来之后,便不肯用。如今才落的这样的结果……”陶行低声对许南垣道。
许南垣仍然是悠闲的模样,只不过眼中一惯的笑意比平常略浅了些。
他将手里的茶杯放下,“我早料到他不会轻易用那地图。但却没料到那云天依竟有如此本事,过去倒是我小看了她。”
陶行又低声道:“芮世子这次重伤,至今未醒,想必也是云天依下的手。若非如此,有芮国的协助,曹将军这次也不会轻易中计。”
许南垣摆摆手,“胜败乃兵家常事。事已至此,就无须怪旁人了。”
这次崡昌关一战,是他老早就开始筹备了的。拉拢芮国,趁丰国不备一举攻下边境重地崡昌关。不料,不止云天依事先有了唐军的消息,就连芮阳那里,也忽然出了岔子,没有及时协助曹广。最后白白葬送了无数唐军的性命。唐王盼望已久的南征就这样功亏一篑。
许南垣思来想去,这样巧合的事情,背后定然有一把推手。这推手,光云天依一个人是万万做不到的。
陶行见主子陷入沉思,沉默半晌,才低低问道:“主子,咱们如今是继续去楚国,还是回唐国?”
楚王带着夕夕回国了,他原计划是追上去的。倒不是他胡搅蛮缠,而是那个小丫头在幻月楼时拿走了他的玉佩,他得把玉佩拿回来才行。
他也是把幻月楼前前后后翻了个遍,才想起来大约是被那丫头偷走了的。那玉佩不是普通的玉佩,是他过世过年的母亲留给他的遗物,当然不可落入旁人之手。
但是,现下唐军遭此大败,这事只好放一放了。他叹口气,淡淡道:“先回颍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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崡昌关唐军大败的消息传到碧霞山庄时,元羲正在抚琴,一身素色锦袍,宽大的衣袖落在膝上,右边有一团鼓起,仿佛藏了一只小猫,边缘处露出一角嫩黄的纱裙。
夕夕就趴在他的膝盖上,安安静静地听他的曲子。
早春时节,枝头结了许多花骨朵儿,地上有深浅的嫩绿。
料峭春寒让她觉得有些冷,小脸半藏半掩在元羲的袖摆下,偶尔露出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瞧着琴弦上跳动的修长的手指,实在觉得赏心悦目。
张解不敢打扰,直到一曲终了,才敢上前去回禀。
元羲只是嗯了一声,便让他退下了,又补充了句,若无重要的事,不要再来打扰他。
这一战,虽说与楚国无直接相关,但其实是意义非凡的。楚国去年大败了宋梁联军,国威大噪,而唐国也不甘示弱,夺取夏国之后,又直取丰国。这出乎意料的崡昌关一败,让楚国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东昭第一大国。张解知道这个消息时,高兴极了,原以为陛下怎么也该有点反应才是,不料竟如此波澜不惊。
夕夕瞧着张解有些遗憾的模样,推了推元羲,替他问出了他的问题,“哥哥,你怎么一点都不惊喜啊?”
元羲一边拨弄着琴弦,一边淡声道:“早就料到的事情,有何惊喜?”
话毕,又道:“现在这首是《明月夜》,你听听,看是否与过去弹的有所不同?”
夕夕点点头,又侧头靠在他膝盖上了。
有暖融融的阳光照下来,将她娇白的脸庞照得明亮。她觉得有些刺眼,便又躲进了他宽大的袖摆中。
张解只好默默地退开了。
从芮国一路回到元城,元羲没有进宫,而是带着夕夕暂时住在了碧霞山庄,这个时节的碧霞山庄,景致极好,漫山遍野的花木,都仿佛新生一般,即将绽放出蓬勃的生命。连轸被派出去办事儿了,元羲便召了王宫里的张解过来伺候。
晌午时,封濂到了碧霞山庄,被张解拦在了外面,“陛下今日兴致好,两位若无重要的事情,就晚些时候再进去回禀。”
封濂听到里面的琴音,道:“这……可是陛下在抚琴?”
张解点头,“陛下抚琴,最不喜被打扰。”
封濂了然,“我是来回报关于纯熙郡主册封的相关事宜,倒也算不得急事,便姑且等等好了。”
两个人站了没一会儿,又有另一个人赶到了。
张解瞧着满脸兴奋的高渐,奇道:“高大人这是有什么喜事?”
“大喜事!大喜事!”高渐连连道,“陛下可在里面?我要面见陛下。”
张解拦住他,“高大人慢些,陛下说了,若无紧要事,不要进去打扰。”
“梁国传来的捷报!”高渐道,“你说是不是紧要事?”
张解也瞪大双眼,“哦?这是可是祝将军的折子?”
祝续将军,便是此时征讨梁国的主帅。自楚、梁、宋缔下约定之后,梁国又试图行刺楚王,楚国以此为由,去年冬再次兵发梁国。虽说两国兵力悬殊,此战告捷是早晚的事情,但能这么早就取得捷报,也是很令人惊喜的。特别是在唐军大败的背景之下。
封濂闻此,也凑了上来,喜笑颜开,“咱们楚国如今是当之无愧的东昭第一强国,也不枉陛下三年亲征的辛劳,还有无数楚国将士的英勇。哦,当然还有祝将军也是功不可没啊。”
“哈哈,说的是!”高渐捋须而笑。
高渐和张解一前一后进了园子,那琴声舒缓中透着安宁,轻盈中隐含抚慰,正如它的名字,明月之夜、静谧之乡。
元羲听到了脚步声,却没停下指尖的动作,只是抬头朝二人使了个眼色,暗示他们脚步放慢些。
琴声犹自悠扬,膝上的“小猫儿”却没有了动静,一只软乎乎的小手原本是放在他腿上的,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滑了下来。
他及时接住,又轻轻放了回去。
袖摆微移,露出一张雪白的小脸。果然,已经睡着了。
琴声停了下来,她似乎有所觉察,脑袋动了下。元羲便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是那种她熟悉的频率,于是她便又安稳地睡了去。
高渐向前行礼,呈上了那折子,“陛下,祝将军八百里加急呈上来的折子,请陛下过目!”
“小声些,别把她吵醒了。”元羲轻声说着。
高渐这才看见趴在元羲膝盖上睡得正香的夕夕。
看高渐的神情,也晓得是个大好的消息。元羲却只是将折子扫了一遍,波澜不惊,“你们先下去吧,待祝将军归来时再论功封赏。”
“是!”
元羲又道:“封濂来了没有?让他进来回话。”
高渐一肚子狐疑地走出来,对张解道:“陛下为何不见高兴?”
张解道,“莫说这份早就有所预料的捷报了,就是我方才把崡昌关的事情告诉陛下,也没见陛下高兴的。”他压低了声音,道:“陛下说他早就料到这次崡昌关之战的结果了。”
高渐一愣,忽然露出喜色。心想定然是陛下在背后做了什么,不然那丰国不会这样容易赢了唐军。
“高大人可是想到了什么?”张解道。
高渐叹道:“陛下虽年轻,但慎思密虑,运筹帷幄,非常人所能及。”
******
夕夕醒来时,就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她抬起头,便看见哥哥坐在案前,正在写着什么。
“终于醒了?”元羲将她抱起来,顺便把刚写好的诏书给她看。
夕夕揉了下眼睛,瞧了眼,“纯熙郡主?”
男子点点头,微笑道:“封你做郡主,好不好?”
“不是说好的王后么?”她诧异道。
瞧她似乎等不及的模样,元羲忍不住笑起来,敲了敲她的脑袋,“没那么快。先封郡主,咱们再成亲。给你安排个妥帖的身份,也好堵住某些顽固不化之人的嘴。”
那诏书上说,楚王为世子时流落在外,少时幸得允信侯之女的救助,才躲过一劫,又因出生高贵,所以封做郡主。
这出生有了,功劳也有了,日后成亲,更是顺理成章。夕夕瞧了瞧那诏书,道:“哥哥的故事编得不错,瞧不出什么漏洞来。”
元羲微笑道:“傻丫头,这是事实,并不是我编的。”
“唔?”
男子伸手把她的衣领拉下一点,露出脖子下面一点肌肤。那里能隐隐瞧见紫色的蝴蝶翅膀。
“这里原本是一处伤疤。”他轻声道,“如今用刺青遮住了。这个伤疤,便是当年你给我挡箭所留下的。你那时候还小,所以不记得了。”
他的手指忍不住轻轻抚摸上去,经过这么多年,仍然有一点凹凸的感觉。
夕夕却猛的推开他,一边笑一边往旁边缩,“哥哥!不要摸,好痒!”
元羲见此,唇角微微勾起,愈发搂紧了她,手指滑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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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册封郡主那日,夕夕见到了自己名义上的爹爹,允信侯。
倒是个十分和蔼的老人,发色半白,笑起来十分慈祥。他送了块玉佩给夕夕,道:“不论过去如何,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允信侯府的三女儿了。你上头还有两位姐姐,都已经出嫁了。另还有一个义女婉儿,是你见过了的。日后你若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来雪瑶山寻我。”
雪瑶山位于楚国极北之地,正是允信侯的隐居之所。
夕夕后来问元羲,为何他会愿意接受一个陌生人成为他的女儿,元羲道:“因为夕夕比较可爱。若是一般人,他是不会收的。”
“哥哥,我跟你说正经的。”夕夕娇声道,“不许敷衍我。”
元羲便只好轻描淡写道:“两年前他女儿遇险,是我无意中救了她。他这是还我人情。”
夕夕这会儿已经不是小白了,听他这话,已经嗅到当中肯定发生了什么。不过哥哥既然不说,想必跟她关系不大,也就装个糊涂算了。
夕夕住进了渭河之滨的郡主府,那里像极了青葙谷。她住进去原本是高兴的,唯一不高兴的便是哥哥不能时时在此陪她了。
另一边,元羲这段时间落下的政务,几乎堆成了小山。楚王陛下就一连两日呆在天庆殿中,焚膏继晷地处理文书奏折。好不容易见底了,元羲停下笔欲歇息片刻,张解呈上一杯茶,低声道:“陛下,齐嫣姑娘回国了,如今就在宫外候着,陛下可要见一见?”
元羲犹豫片刻,点了头。
芮王死了,依照芮国的祖制,齐嫣跟一众没有子嗣的妃嫔一样,是要被送去出家的。当然,区区尼庵关不住她,她刚被送到那庵里,就使了个金蝉脱壳的计,离开了芮国。
回到阔别三年的楚国元都,齐嫣是喜悦的,甚至想到,她早就该把芮王杀了,这样,她也可早日解脱。可今日刚到元都,看到街上的张榜诏书后,便再也没有喜色了。
今日刚贴上的公告,陛下即将与刚册封不久的纯熙郡主成亲。
当初送她冰蝉,也不过是想先博取她的信任,再从长计议。没想到陛下的动作这么快,连婚期都定下了。可她,为了先王后的愿望,为了楚国的未来,定要阻止陛下这样做。
天庆殿中,齐嫣跪地行礼,“参见陛下!”
元羲的视线从文书中抬起,看着下面跪着的女子,淡声道:“寡人早就让你想法子怀上芮王的孩子,你不愿意。如今,寡人这里也没有什么位置给你的。”
齐嫣心头一凉,涩涩开口道:“陛下,您如此希望我待在芮国永远不回来,是真的……不当齐嫣是您的手下了吗?就因为当年青葙谷的事情?”
她抬头,看着元羲道:“虽说我在芮国并没立下什么功劳,但好歹拿到了冰蝉。陛下,难道不能让我将功折罪吗?”
“并非寡人不愿意用你。是用不起。”元羲想了想,道:“寡人不为难你,是因你是先王后生前最器重的人。你既然执意回元都,那寡人只能派你去给先王后守墓祈福。”
齐嫣脸色一白,道:“陛下如何处置齐嫣,齐嫣都自当认命。但齐嫣能否斗胆问一句,如今唐军崡昌关大败,我楚军势威,陛下接下来打算如何?”
元羲沉默片刻,道:“齐嫣,你去守了陵,只怕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面见寡人。寡人今日便多说几句。”他站起身,走到她跟前,“在你心里,其实从未把寡人当成主子过,你的主子,从来都是先王后。当年你设计离间寡人和夕夕,大约也是奉了先王后的命,寡人说的可对?”
齐嫣一震,说不出话来。
元羲道:“你对先王后素来忠心,先王后不在了,你自然也对寡人忠心。当初让你留在芮王宫做奸细,寡人知道你心中并不愿意,但并没有多说一句,还是依从了寡人的命令。”
齐嫣道:“原来陛下都知道。齐嫣的确不愿意伺候芮王,但我愿意留在芮宫,因为芮王的确宠爱我,这份宠爱,让我可以为陛下做许多事情。只要是对陛下的大业有益的事情,不管是什么,齐嫣都愿意做!”
元羲摇头道:“不要说的这么好听。寡人只想问你,你到底是忠心于寡人?还是忠心于那个以称霸天下为己任的楚王?”
齐嫣抬头道:“陛下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男子道:“寡人猜想,你今日见到城中告示,应该很不高兴吧?这也是你迫不及待面见寡人的原因。”对着女子诧异的目光,他便知道自己猜得不错,又继续道:“当年你在青葙谷那样做,就是因为在你心里,她是寡人的负累,是寡人成就大业的绊脚石。寡人说的可对?”
“陛下……”齐嫣低头道,“陛下料事如神。既然陛下已经说到这里,齐嫣也想问个明白。齐嫣听说,陛下为了那个小姑娘,甚至送了丰国的地图给景陵侯,这可是真的?”
元羲目光变得尖锐,当中泛着几分寒凉,“不该你管的事情,你想来都管得很多。”顿了顿,又道,“今日寡人便告诉你,事关夕夕,莫说丰国的机密,便是楚国的机密,寡人也愿意双手奉上。”
齐嫣抬头道:“我倒想问问陛下,如若那弱不禁风的小姑娘想要离开楚国,跟过去那样避世隐居,陛下是不是也会甩下这泱泱大国,抛下您的万千子民,离开元都?!王后看人果然没错,那个小姑娘,就是我大楚的祸水!”
“放肆!”元羲脸色黑沉。
一旁的张解胆战心惊的,“陛下面前,岂容你如此出言不逊?”
齐嫣却笑了一声,“难道我说的不对吗?陛下娶她,日后便不会再以称雄天下为要务了。这个世道,狼奔豕突,陛下如此行径,只怕我们楚国危矣。”
沉默片刻,元羲渡着步子缓缓走回到椅子上,喝了口茶,道:“齐嫣,寡人倒是好奇,你当初为何不设计害死寡人,然后再让先王后立你为储君。寡人看,你若是做个女君主,说不定比丰国的云天依还要做得好。”
齐嫣一愣,低声道:“齐嫣始终忠于先王后和陛下,怎会做出如此禽兽不如的事情?陛下若果真要齐嫣去守墓,齐嫣绝无二话。齐嫣只是觉得,那个丫头配不上陛下。”
元羲道:“你忠心的人始终是先王后罢了。你总是自视甚高,还总是瞧不起旁人。但你可知道,你并不了解夕夕,只是光凭外表就妄下断语。不说别的,她的武功就在你之上。你又有何资格,说她不配留在寡人身边?”
齐嫣还想说什么,元羲却摆摆手,道:“不必说了。寡人不想与你多费唇舌。如今就成全你对先王后的孝心,你收拾一下,自行去皇陵吧。”
******
办完了事儿的连轸回了元城,刚到郡主府,便瞧见夕夕一个人正在园中无忧无虑地荡秋千,忍不住感叹道:“你倒是逍遥快活,你不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劲儿,才把你引来的那拨人给一一打发走了。”
夕夕道:“什么?”
连轸瞧了瞧四周,并没有人在,这才放下心,低声道:“你可还记得邵温?”
“邵温怎么了?”
“他一路跟着我们来了楚国,怎么都不肯走。”连轸无奈道,“陛下便让我把他打晕了送走。”
夕的脚尖点了下地,秋千飞得更高了,“快来推我,我要踩到对面的桃花树。”
不止有邵温,还有不少想来提亲的人,都被一一打发了。主子也是自作孽,没事儿让夕夕在那样公开的场合露面,引来一大堆不自量力的人。先前他每回禀一次,主子的脸都要黑一次,后来连轸也学乖了,见到这些没眼色的也不去禀了,自己做主打发了。
不过看夕夕的模样,对此丝毫没兴趣。连轸只好咽下了这些话,转而道:“今日宫里宣了赐婚诏书了,你可知道?”
夕夕点点头,得意地笑了,“知道啊,我那个爹爹接下的圣旨。我马上就能跟哥哥成亲了。”
小姑娘顺着连轸的推力,在秋千上飞得更高了,穿着绣花鞋的脚终于踩到了对面的桃花树干上。一树的桃花纷纷扬扬的,掉了下来,落了二人满身。
“我要飞起来咯!”
正在兴头上时,外头有人来回禀说,外头有一位小姐求见郡主。
“哪位小姐?”夕夕道。
“是封听蓝小姐。”
夕夕茫然地朝连轸道:“这是谁?”
连轸回道:“封濂大人的妹妹,陛下的表妹。”
夕夕恍然想起了这号人物。想起当初在王宫里她的话,着实喜欢不起来,“连轸,我可以不见她的吧?”
“当然,郡主不愿见就可以不见。”
“那好,那你去帮我打发她走。”夕夕调侃道,“我晓得,你最擅长打发人了,经验很足。”
夕夕素来不喜欢麻烦,所以懒怠应付旁人,特别是难缠的人。然而眼瞧着夕夕顺利成为郡主,宫里又传出了大婚的旨意,有些人是坐不住的,由不得夕夕逍遥。
封听蓝被拒门外,可又怎么甘心放弃?
她离开郡主府正门,却绕了一圈,从围墙上跳了进去。
元羲带着夕夕去芮国时,她原本欲跟了去,然而还未到楚国边境,就被封濂捉了回来,一直软禁到元羲回宫之时。今日好不容易她才能摆脱封濂放在她身边的人,什么都不能阻止她的决心!她要让这个元夕知道,她根本不配嫁给陛下。
封听蓝刚跳下围墙,便听到花园中有打斗声。她心头一惊,分开前面的桃花树枝,这才发现,夕夕正在和一个红衣女子打斗。
“哎,你们停下!停下!”连轸刚打发了封听蓝回到后院,竟发现夕夕正在和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齐嫣在打架!满园的桃花瓣都纷纷扬扬,地上已经铺了一片。
齐嫣的武功不低,而且她学的招式都是狠辣阴毒,以夺取人命而目的的。可遇到夕夕,竟也被压制住了,一时处于下风。
连轸心道,这才多久,怎么这院子里就多出一个人来?且是个不省心的人。
看来这郡主府的防卫是还不够紧。
连轸纵身飞到二人中间,挡下了二人的剑支。
“齐嫣,你若是不想惹主子发怒,就给我住手!”连轸大声呵斥道,“枉我还总念着过去和你的共事之谊,你却如此执迷不悟。不要忘了,你只是陛下养的一个奴才!若再敢对郡主动手,就只有死路一条!”
齐嫣道:“主子跟我说,她的武功在我之上。我马上就要离开元都了,之后只怕再也回不来。我就是想临走前试试,她是不是真有这么高的武功。你让开!”
连轸道:“你这是疯了么?明知道陛下是容不得任何人伤害郡主的!”
齐嫣冷笑:“我疯了,总比咱们陛下被这个祸水蒙蔽的强!陛下若是娶了她,日后只怕再无心在楚国大业上!再者,你瞧瞧她,这么一副小孩儿的天真模样,又哪里配得上楚国的王后?”
连轸:“你……”
“连轸,你退开。”夕夕悠悠开口道,“我正无聊呢,刚好有个人陪我练练手,也挺好的。”
说起来,她似乎从来没真正生过什么怒气,这是生平第一次吧。她这辈子最在意的就是和哥哥成亲,和哥哥永远在一起。她不喜欢齐嫣这种搞破坏的人,奈何她一次又一次来惹她,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连轸为难道:“她不怕死,我是怕死的!你若是受伤,到时候陛下责怪下来,我也一样吃不了兜着走!”
夕夕将手中的轻泓剑收了收,皱眉道:“所以在你心里,我就是跟她说的那样,什么都不会是么?跟她打架,我就一定会受伤?”
连轸愣了下,“倒也不是……我知道你的本事,可凡事都有个万一,万一你受伤了呢?”
夕夕轻哼了一声,目光看向齐嫣,“几年前的旧账我尚且没算,上回在芮国瞧着你似乎有悔过之心,我也不想与你计较的。可你今日竟敢当先来挑事儿,我就让你一次学个乖!”
话毕,她身影迅疾,脚步如踏凌波,电石火花间已经跃到齐嫣面前,齐嫣一惊,往后退了两步,正欲提剑迎上去时,却发现轻泓剑朝自己身后劈了过去。
花木林被劈开一条路,路的尽头,立着几乎呆滞了的封听蓝。
“还有你!”夕夕用剑指着封听蓝,道:“我说了不想见你,可你还总是缠上来,实在惹人厌烦。今天我就一次性解决了。”
她随手挑了连轸身上的兵器,扔给封听蓝,道:“给个兵器你。你若想换别的,也可以。我不占你们的便宜。”
小姑娘声音仍然是脆脆的,可一双清澈的大眼睛中有着坚定,还隐隐带着倔强。她立在院子当中,对着封听蓝和齐嫣,缓缓道:“你们俩是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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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夕夕还是那个夕夕,黑发白裙,纤细娇柔。就连一直跟在她身边的连轸都没见过,她如此英姿飒爽的模样。
轻泓剑一挥,院中的轻粉薄红的桃杏纷纷扬扬落了一地。齐嫣攻上去后,夕夕便成了一道雪白而模糊的影子,旋转飞跃间,只能瞧见冰冷的剑光!
连轸擦了擦眼睛,心道她的动作怎么又快了这么多?齐嫣很快就被她压得死死的。
夕夕总是能预先瞧出对方的意图,比对方的动作更快地做出相应的招式。她大约也晓得自己难以坚持长久的弱点,所以下手也毫不留情,很快就把齐嫣打得节节败退,在对方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率先挑落了对方的兵器。
她身形未停,剑指着齐嫣,只差那么一寸,便能刺入她胸口。
原想刺进去一寸的,倒没想杀她,就是想给她个教训。但她素来怕疼,若是刺了人一剑,又没死,流下来一滩血,那该有多疼。将心比心,想到此,她便及时停了手。
春风过,她长发飞扬,雪白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还带了点孩童的天真,“你可服气了?”
齐嫣沉默片刻,惊疑道:“你这剑法……你这剑法为何如此奇异?”
夕夕冷声道:“少见多怪。”
她收回了剑,又对一旁至始至终立着不动的封听蓝道:“该你了!”
封听蓝自然也会武,只不过比起齐嫣来还差不少,如今看了这么一场,又怎么会不自量力跟夕夕动手?
她拍了拍手,道:“郡主剑法精妙,听蓝佩服了。”
夕夕见她不接剑,便想瞧瞧她到底要玩什么花样儿。
“郡主!”封听蓝朝夕夕福了福身子,算是见了礼,微笑道:“今日听蓝并不是来找郡主的麻烦的,只因郡主是骁国长大的,可能不晓得楚国人成亲的规矩,郡主身边也并没有女眷教着,听蓝……听蓝作为陛下的表妹,不知道有没有资格给未来的王后提点几句?”
夕夕见她如此啰嗦,似乎不想动手了,便收了剑,坐到先前的秋千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道:“你说。”
封听蓝道:“我们楚国女子出嫁,须得给婆家人展示一番才艺,还会与其他姑娘一起切磋。不知陛下是不是可郡主提起过?”
夕夕摇头,“第一回听说。”
“虽说咱们楚国尚武,不管男女都有会些功夫。但咱们女子,终究还是贤良淑德、温柔可人为主,崇尚的是琴棋才艺。郡主你说呢?”
夕夕瞧着她,只觉得今日这两个人来得倒巧,一个跟她比武,另一个是要跟她比文?
“昔日先王后入宫前,曾在封府前设下场地,棋艺征服了所有人。我知道郡主深得陛下宠爱,想必陛下也不在意这些,但毕竟是一国习俗……”
“你跟我弯来绕去这么久,无非就是想让我跟你比试才艺。”夕夕站起身,“我今日兴致好,接下了,你就不用说这么多废话了。”
封听蓝道:“郡主爽快。听蓝以前就跟郡主说过,听蓝心悦陛下,此番,你若能赢了我,我日后就敬你为王后,如何?”
夕夕:“你若早这么说,咱们也可以早些开始。瞧瞧如今太阳都落山了,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封听蓝道:“郡主,不若咱们也学一学先王后,在郡主府门口设下场地,公开比试如何?郡主自受封以来,我们元城的百姓还没见过,趁此机会,也该让大家好好见识一下,咱们未来王后的风姿。”
夕夕瞧她一眼,“原来你是想着,要让我公开在众人面前出丑。”
封听蓝脸色一僵,又道:“想必郡主是不会让百姓们失望的,何来出丑之说?”
连轸走到夕夕跟前,低声道:“郡主,这事儿还是问一问陛下吧?”
夕夕道:“问哥哥,哥哥准不答应。就是比试而已,你以为我会怕了她?”
连轸压低了声音,道:“封小姐可是楚国第一才女,她明显是下了个套,你都知道是她的套,为何还要往里钻?陛下好不容易给你办妥了成亲前一干事宜,若是横生枝节,岂不是白费了陛下一番心思?”
夕夕冷了脸,皱眉道:“所以,你跟那个女人一样,觉得我定然比不过她?”
连轸一时无言以对。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夕夕一把推开他,朝封听蓝道:“封……什么,我答应你了,咱们就公开比试。”
老虎不发威,就把人当病猫。既然总有这许多找麻烦的,她就发一发威,让这些人知道知道她的本事。
楚国风气相对开放,男女大防较之南方诸国宽松一些,对女子也并未要求不能抛头露面,楚国的世族大家间的确是有封听蓝口中的这个风俗的。
因这日天色已晚,二人便决定翌日清晨比试。这封听蓝倒也是本事,一个夜里,不知怎的,就把纯熙郡主要设台比试的事情传得人尽皆知。翌日夕夕才刚起身,连轸便来回,说郡主府门口围了好多看热闹的人。
连轸有点忐忑,他想着此番陛下知道了,会不会又打他板子。可夕夕不肯改变主意,那个封听蓝也是下了决心,叫了那么多人来,如今骑虎难下,可如何是好。
不过,话说回来,或许这也是个契机。陛下一向全心全意护着夕夕,然而一国之君的身份总有许多掣肘,他为了让夕夕能顺利进宫,是做了不少事情的,但仍然无法代替夕夕本人在百姓间树立一个好的形象。若是夕夕果真能赢了封听蓝,那日后便再不会有人敢说一句这王后立得不妥了。
这个时候,连轸没有想到,即便是夕夕赢了,这顿板子他也是省不下的。
******
这日,元羲仍然在天庆殿中忙得脱不开身。先前是处理先前出宫后的遗留,如今是布置下他大婚之后的事宜。
不错,楚王陛下想给自己休一个长长的婚假。
张解端了一碗汤上来,元羲猛的抬头,才发现已经是掌灯时分。
原想着今日去瞧一瞧夕夕的,看来又晚了。
他揉了揉太阳**,接过那碗汤。张解在一旁欲言又止,心里哀嚎着,怎么每次都让他来回这种话呢?也不知陛下听了是高兴还是发怒……
“有什么话就快说,扭扭捏捏的不像个男人。”元羲道。
张解心想,他本来就算不得男人……“陛下,今日纯熙郡主府门口摆了擂台,纯熙郡主跟封姑娘比试了才艺。”
元羲抬头,“什么?”
“但纯熙郡主都赢了,而且赢得很漂亮。”张解忙道。
元羲顿了顿,“都比了些什么?”
张解道:“据说什么都有,写字、作画、下棋,哦,对了,还有比武的。”
元羲皱了皱眉,低声道:“夕夕,我不在,你怎么就闲不住的要胡闹……”
他将桌案上的文书合上,站起身,“寡人要出宫一趟。”
渭河之滨,杨柳依依。河岸上掌了无数灯火,灯火中央是一个抚琴的蓝衣女子,围观的百姓比之白天只多不少。
那蓝衣女子乌发轻挽成流云髻,簪着几朵素雅的淡蓝色玉兰花,生得倒也标致,然而比起旁边立着的封听蓝,尚有些差距。好在琴艺了得,比方才封听蓝的琴还要弹得好。
夕夕就坐在她对面,一身白衣,如瀑的长发披散下来,目色清澈而明亮,静静看着蓝衣女子,心头也有着赞赏。
这女子的琴的确弹得很好,不愧是哥哥曾经救过的那位允信侯的亲生女儿。先前只听说她已经嫁人了,却不知道,原来她虽然嫁了人,但已经和她的丈夫和离了,如今仍是独身一人。
“允信侯十分低调,他的女儿嫁的也就是雪瑶山下一个普通富足人家。夫妇二人出门时遇到劫匪,陛下是碰巧救了他们。后来二人搬到元城,据说是她那个相公人越来越风流,时常眠花宿柳,所以两人就和离了。”连轸轻声告诉她道。
其实无须他告诉,夕夕已经能从下面一干百姓的议论声中听到了。
在楚国,只要女子自己有这个本事,做了寡妇或者和离之后都是可以再嫁的。从这个女子的目光中,夕夕看到了很熟悉的光芒——跟封听蓝看待自己的目光一样,嫉妒又不服。
夕夕跟封听蓝比了一日,现在已经很累了。她叹口气,道,“我的情敌可真多。虽然我没弹过琴,但这会儿让我认输却是万万不能的。”
连轸瞧了眼四周的百姓,道:“你今日也算出尽风头了,如今天都黑了,不跟她比也没怎的。再者,你素来不弹琴的,这女子却是个中高手,你何必……”
夕夕侧头瞟他一眼,“你又觉得我会输?”
连轸:“……”
“总被你瞧不起。今日我就弹给你看。”夕夕说着,便让人去府里取了琴来。
连轸拍了下自己的嘴,后悔不迭。夕夕就是孩子心性,小孩子就是经不住激将的啊,他怎么就学不乖。不过话说回来,这丫头的确没弹过琴啊,真不怕在众人面前出丑么?
蓝衣女子结束之后,朝夕夕福了福身子,“让郡主见笑了。只是郡主既然设了这个场子,我就忍不住来试试。今日见郡主各种才艺都十分出色,想必这琴艺也是一样。方才封小姐和我都展示过了,不知我们在场各位有没有这个福气听一听郡主的琴音?”
齐嫣也在人群中站着看热闹,心道封听蓝也是太过自负了,太小看元夕了。齐嫣是在青葙谷待过的,元夕小时候是陛下一手带大,所学所教无一不精。唯有琴,元夕是不会的。封听蓝早就该与她比琴。
蓝衣女子这样说完,台下的百姓都鼓掌起来。大家都三三两两地讨论着,觉得这位新封的郡主难怪能得陛下的宠爱,的确是很有本事,整整一日,把楚国第一美女加第一才女的封听蓝比得没一样能拿得出手的了。
夕夕将那张七弦琴放到面前摆正,手指在琴弦上挑了一下,叮的一声,十分清越。她思索着,这要怎么开始下手。
闭上眼,回忆起哥哥弹琴时的动作,耳边仿佛有动人的乐声在回响。
明月之夜,清辉洒落大地,暗夜的花木安静地沐浴在柔光之下,不约而同都在做一场甜美的梦……
这是哥哥前不久在碧霞山弹给她听的《明月夜》。
琴声开始还是有些艰涩的,不过很快就进入了状态。她刚用琴不久,就仿佛老手一般,极尽十指的灵动,诠释着乐曲的清冽。
齐嫣有些震惊,她没想到元夕竟有如此天赋。
夕夕呢,就这么一曲,仿佛让她找到了新的天地。她素来不爱念书写字,更偏爱练剑。至于弹琴,她过去没试过,没想到还挺有意思的。
这一曲结束后,她又想起哥哥过去弹的一些好曲子,便继续弹了。
元羲骑马赶到时,听到的是一首指法十分复杂的曲子,如同三月春暖中蜂飞蝶舞,繁而不乱,热闹中透着欢快。
看到人群当中安静抚琴的小姑娘,就连元羲都觉得不可思议。她可是连琴都没摸过的。
他翻身下马,穿过人群,走到了夕夕跟前。
元羲今日一身玄色,宽大的披风拖曳到地上,带着风。挺拔的身影立在她面前,她都没注意到。
连轸恍一抬眼,吓了一跳,连忙跪地迎驾。
郡主府的一干侍卫丫头们仿佛也才反应过来,纷纷跪地,高呼陛下万岁。
看热闹的百姓们也瞬间都跪了一地。
夕夕这才停了手,抬起头,看到熟悉的俊颜,立刻站起来,开心地往他身上一扑,“哥哥!”
这时候的渭河边虽有无数人,可都是静默的,唯有夜风习习。她这声清亮的“哥哥”显得十分清晰,带着欢乐和喜悦。
元羲把她抱起来,第一件事便是看看她的手,瞧着似乎没什么异常,这才放了心。
“跟你说过很多次,不能碰琴。”他低声道。
“我知道。”她娇声道,“可是我碰了也没怎么样啊,哥哥,我弹得好不好?”
她最喜欢的就是他夸她。元羲如她所愿,点点头,“好。很好。”
小姑娘立刻笑起来,又抱着他的腰撒娇。
这会儿她正得意,没有意识到周边围观的那许多人群。当然,大家都跪着的,看不到他们拥抱的身影,只能听到他们楚王陛下的柔声细语,还有小姑娘的娇声笑语。
那位蓝衣女子还有封听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
封听蓝在一处小巷里追上了那女子,“元姑娘!慢走!”
蓝衣女子停下脚步,“封姑娘,你请我做的,我已经做了,还有何事?”
封听蓝歉意道:“抱歉,我不知道……原来她会弹琴。”
蓝衣女子脸色仍然平静,“封姑娘,即便她今日真败于你,陛下也照样会娶她的。封姑娘何必作茧自缚呢?”
封听蓝沉默片刻,轻声道:“你说的是。是我作茧自缚。明知道他们的婚事已是板上钉钉,还要拼命挣扎,做一些蠢事。”
蓝衣女子道:“封姑娘也不必也如此悲观。王宫那样大,陛下只是先立后,迟早有一日还要封妃的。封姑娘的模样和性情都是一等一的,加上有封大人在,还怕不能进宫常伴君王左右么?”
封听蓝一愣,笑了,笑中还有几分酸涩,“也只能如此了。”
蓝衣女子淡声道:“封姑娘难道还希冀和陛下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成?封姑娘应该知足,这大楚不知多少女子羡慕着你呢。”
封听蓝道:“你呢?你想进宫吗?”
女子笑了下,“嫁过一次的人了,怎么可能进宫?所以,封姑娘要惜福,你比许多人都要幸福。”顿了顿,续道,“当然,你比不上那位纯熙郡主命好。她那样的好命,世间少有。”
“好了,封姑娘,我先走了。祝封小姐早日得偿所愿。”蓝衣女子走得干净利落。
封听蓝看着她的背影,叹息一声。刚转身,就看见有一队侍卫朝这边跑过来,那个骑马走在前面的人,是她的兄长封濂。
封濂满脸怒意,恨铁不成钢,“死丫头!你是要气死我吗?”他招呼身后的人,“把小姐绑回府,没我的命令,不许离开房门半步!”
“是!”
同时,连轸也带着一队人将齐嫣绑了起来,再不给她挣扎的机会,直接送去了皇陵守墓去了。
楚王带着郡主离开,纯熙郡主府的人群渐渐散了去,渭河畔恢复清净。水面上有落花,泛着淡淡的香气。夕夕立在水边,道:“这里有些像明绣湖,但终究不是明绣湖。”
她转身抱住元羲的腰,脑袋蹭了蹭,“哥哥,为什么有这么多人不喜欢我嫁给你?还是青葙谷里好,就只有我们在,不会有任何人来反对我们。”
元羲摸着她的长发,微笑道:“只要我们愿意就行了,何须她们同意?不相干的人罢了,碍不着什么。”
夕夕摇头道:“哥哥尽说些好听的。我知道,若非哥哥安排妥当,咱们也成不了这个亲。虽说这些人的反对并没有什么作用,但我还是希望,咱们能顺顺心心地成亲。”
她抬头望着他,双眸亮晶晶的,“你看,我把她们都打败了。”
元羲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下,道:“放心,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以后齐嫣和封听蓝都不会来打扰你。”顿了顿,又续道,“齐嫣因为是母后很器重的人,当年又为了楚国潜在芮国多年,所以我一直对她很宽容。如今,这宽容也到头了。”
夕夕抿抿唇,道:“我尤其不喜欢她。哥哥,她跟封听蓝一样,是因为喜欢哥哥,爱着哥哥,所以才这样纠缠的。但她却从不说出口,反而标榜自己是为了楚国才来对付我,简直可笑。”
元羲想说什么,夕夕愤愤续道:“还有那个忽然冒出来要跟我比琴的女子,我都听到人群里有人说起了,说她是因思慕哥哥才和她相公和离的,还故意散布了她相公的不好的谣言,让大家都同情她。太歹毒了。允信侯也是因此才对她不闻不问的。哥哥,这种人,你当初为什么要救她的?”
元羲唔了一声,“太久了,记不清了。”
夕夕抱着元羲,摇了摇,“哥哥……这元城里思慕你的女子实在是太多了。可是哥哥你要晓得,我才是最喜欢你的那个人,也是最配你的那个人。”
这话,简直像是给元羲的心里撒蜜,前些日子在芮国吃的一干醋,都一扫而空了。他将她抱起来,微笑道:“你说的,哥哥都晓得了。”他的额头轻轻蹭了下她的小脸,道“可是小乖,很晚了,该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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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今日出了一场风头,小姑娘就兴奋地有些失眠了。她由着元羲抱她进屋,就开始缠着他撒娇,不肯放他走。
连轸送走了齐嫣,回到郡主府,走到主楼时,就看见主楼外头立得一溜儿丫头。
“怎么都在外面?”连轸道。
其中一个丫头回道:“回连大人,陛下让奴婢们退到外头守着。”
连轸无语。他知道陛下是中途抽空来瞧一瞧夕夕的,很快就要回王宫里去。他看了眼屋里的灯光,听到里面夕夕娇俏甜软的说话声,心想着,大约今夜陛下回不去宫里了。
刚想到此,里面就传来元羲的声音,“连轸,你去宫里,把天庆殿中那些没看的公文取过来。”
“是!”
连轸应声而去,犹听见里面他家主子一声无奈的叹息,“今晚我不走,我不走……这样可以了吧……”
屋里,小丫头满意地笑了,赏了元羲一个侧脸亲,“哥哥真好!”
她细软的手指摸了摸他的脸廓,忽然失了笑意,皱眉道,“怎么两日不见,哥哥就瘦了这么多?是不是没吃饭啊?”
元羲笑了,将她的手指握住,“你倒是细心。”顿了顿,又道:“哥哥是大人,瘦一点有什么要紧。”
夕夕忽然想起了什么,就伸手来剥他的衣领。
男子哭笑不得,再一次捏住她乱动的手,“做什么?”
“哥哥,是不是之前受的伤没好?我在书里看到过,伤口疼了,就会很容易消瘦。”
说起这次在芮国受的一箭之伤,虽前面受了些痛楚,但后来每每都是夕夕来主动给他换药绑纱布,这待遇,着实让元羲再感受不到什么痛苦了。
他喜欢她柔软的小手放在他的身上,这让他莫名的悸动,也生出莫名的渴望……
趴在他身上的这个小姑娘当真对他毫无防备,胸口的衣襟松开了些,从他的角度能看到不少春光,她也丝毫不以为意。只怕他现在让她脱光衣裳,她也是二话不说的。
男子目光莫名深了些,他松开她的手,道:“你瞧瞧,看是不是已经好了。”
夕夕便很认真地给他瞧。
伤口已经好了,只留下了一道新鲜的疤痕。夕夕伸手摸了一下,“还疼么?”
男子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她,眼睛漆黑漆黑的。
夕夕以为他还疼,力道便放得更轻了,仿佛羽毛一般,滑过那里的肌理。
他有些心猿意马,又觉得自己是玩火*。他想亲她,可他知道,这一亲,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舍得放开的,照样是自作自受……
正当他纠结万分时,夕夕倒给了他一个出路。
“哥哥,我好想给你报仇啊。”小姑娘忽然闷声说着,一下子让他想发笑,心神从旖旎处转移开来。
这话,她说过好几次了。
元羲道:“这仇我已经报了。”这伤,用二十万唐军的鲜血偿还,也值了。他摸了摸她的头,道:“夕夕,你不用担心我,只要把自己照顾好,我就满足了。”
“今日这事,我就不多说了。但你要记得,下回再遇到这样的事情,你应该先来跟我说,由我来处理。”
夕夕:“为什么啊?”
“刀剑无眼。你独身一人练剑耍玩没什么,跟其他人打架,就危险了。万一受了伤可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夕夕又开始绵长而婉转地唤了声“哥哥”,脆声续道:“哥哥别小看人了,我根本不会让自己受伤啊。反而是哥哥自己,受了这么个大伤。”
二人就此事争执不下,最后以元羲叹气为终,道:“算了,就随你的意。但日后咱们成了亲,恐怕你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因为我会时时跟在你身边,让你再不能胡闹。”
夕夕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胡闹,完全是哥哥对她保护过度。比如哥哥到现在都坚持不许她上厨房,生怕她被厨房里刀啊火啊什么的弄伤了。可她都多大了,哪儿有那么幼稚呢?
当然,她不知道,自己有时候看起来的确很幼稚。
这日,连轸从王宫里端了一摞文书回来,送进屋里,就看见他家主子身上随意披了个褂子,周身泛着水汽,约摸刚从浴池回来。他手上抱着个小丫头,小丫头已经睡着了,整个人都团在了雪白的布巾里。男子正在给她擦头发上的水珠,她就趴在他腿间,嘴上还唤着哥哥,一边唤,一边往他身上拱。
十足的三岁孩子。
连轸回想起白日里那个在万众瞩目下挥笔泼墨,一幅漂亮的字将封听蓝羞得哑口无言时的夕夕,一时有些恍惚。这丫头,毕竟是长大了的,在外人面前其实是很强势的,但是在元羲面前么……还是个软娃娃。
元羲让他把公文放到一边,又问起他这几日办的事情。
连轸道:“祈栎侯刚到楚国不久,不知收到什么消息,忽然走了。没有回骁国,而是去了虞国。”
“他既然不到元城来,就让他多活两日好了。这段时间,我也不想见太多血。”
连轸点点头,又道:“其他人倒是没什么,就是蔡国的那个邵温,着实不好打发。我才把他扔出边境,他又来了。”
元羲顿了顿,低声道:“随他好了,就让他来亲眼瞧瞧我和夕夕的成亲礼,让他晓得自己的身份,不自量力的家伙。”
他将小姑娘放进被窝里,又道:“许南垣呢?”
“已经回了颍都。大约……”连轸笑得幸灾乐祸,“大约在琢磨怎么说服唐王,让唐王相信崡昌关之战的责任都在曹广身上吧。”
元羲淡声道:“你不了解许南垣,他最擅长的就是博取好感,在世人眼里做永远的君子。所以他不会推卸责任,反而会主动揽责任。”越是揽责任,唐王便越相信他是无辜的。
连轸了然,“还是陛下看得透。”
元羲:“行了,你下去吧。记得,以后再不许她弹琴了。”
连轸:“陛下,我看她很有天赋,今日弹了琴,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异常。”
元羲摇头道,“现在虽没有异常,但万一留下什么隐藏的后遗症呢?当年师父说得很清楚,她的手指能复原已经是个奇迹,是万不可疲累的。”
连轸心里咯噔一声,点头应了是。
一语成谶。
这日夜里,夕夕自睡梦中醒来,只觉得十指上泛起一阵火辣辣的疼,仿佛有火烤一般。
她睁开眼睛,两只手贴在脸上冰了冰,似乎舒服了些。可是很快,那点凉意就抵抗不住越来越明晰的疼痛了。
屋里留着微弱的烛光,她瞧了瞧自己的手指,着实看不出什么不一样,可就是疼。
夕夕心里害怕,看了眼一旁安静睡着的哥哥,终是忍了忍,闭着眼睛继续睡觉,两只手就放在被子外面,心想,或许凉一凉就好了,睡一觉到了明天早上就不疼了。
十指仿佛有万千蚂蚁在爬着,她咬牙忍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又睁开眼来,两只手轻轻一碰,竟无丝毫接触的知觉,都疼麻木了。
“怎么了,宝贝儿?”睡在一旁的男子醒了,却见小丫头双眸含泪,端着两只手不知怎么办才好的无助模样。
他急忙坐起身,点亮了床边的蜡烛,然后将她的手放到眼前一眼,瞳孔骤然缩紧了——十指泛着异样的红色,关节处肿了起来,是狰狞的青紫。
“疼……哥哥,我好疼……呜呜……”她这会儿忍不住了,一个劲儿掉眼泪。
“乖,哥哥给你瞧瞧,一会儿就不疼了。”元羲一边安慰她,一边朝外头喊连轸,让连轸去叫太医来。
他亲了亲她的脸,捉住她乱动的手,沉下心来把了一回脉,没察觉出别的毛病来,就是手指的旧疾。
她觉得越来越疼了,如今两只手仿佛在烈火中烧一样,哪里受得住?
“哥哥,我好疼……怎么办……呜呜呜……”小姑娘哭得并不大声,仿佛没力气哭的样子,只是双眸含泪地看他,脸上渐渐变得苍白,甚至有冷汗冒出来。
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见她这个样子,他的心仿佛被刀挖一般,也疼得翻天覆地的。
用最快的动作,将屋里的药匣子取出来,他找了几样清凉去热,消肿止疼的药,给她擦上,她的身子疼得一直在颤抖,他将她紧紧抱着,给她擦药的手指也止不住的颤抖。
他的夕夕,为什么总要经受这样的折磨……悔恨不已,明明知道她不能碰琴,怎么就让她碰了呢?!
整个府邸,这夜都注定不眠。
太医很快赶到了,可跟元羲一样,他们也并没有对症下药的方法,只能是外敷些药膏而已。可那药膏似乎起效太慢,完全抵抗不了她的疼。
她受不了这个疼,可怜巴巴对元羲道:“哥哥,我不要手了……好不好?我好疼……”巨疼难忍,她真的想切掉双手!也不知哪儿来一股劲儿,她忽然从他怀里挣脱开,抽出了挂在榻边的轻泓剑,就要往自己手腕上砍!
元羲及时制住她的手腕,“小乖!别……你别怕……等下就好了……”他只觉得心都碎了,没了一分平时的镇定,只是死死抓住她手腕,让她怎么都挣不开。
她不动了,只是缩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口中□□不断。
“乖,不疼了……不疼了……”元羲将她抱得很紧很紧,让她的脑袋靠在自己胸口,多想替她疼,替她难受……
“陛下,或许用冰雪泡一泡,郡主会舒服一些。”一个太医这样说着。
另一个太医立刻道:“不妥,冰雪泡久了,对十指经脉照样是损伤!岂非饮鸩止渴?”
“可是郡主这样疼,总要想个止疼的法子!再这样下去,郡主年纪小,会坚持不住咬舌的!”
太医不过实话实说,但听在元羲的耳里,简直是撕心裂肺。
他一脚把那太医踢了出去,“一群废物!寡人要你们何用?!”
“陛下恕罪!”一干太医连带着连轸一起,都跪在了地上,不敢起身。
元羲低头,见小姑娘嘴唇抿得紧紧,生怕她真的咬舌,便用力掰开她的嘴巴,将自己的手指伸进去,“乖乖,马上就不疼了……若是想咬,就咬哥哥的手……”
疼得时间长了,小姑娘连声音都叫不出来了,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元羲看了片刻,果真用力咬住了他的手指。
有血流出来。他却不觉得疼。男子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乖夕夕……”
后面倒是想到了一个方法,便是把夕夕敲晕。晕了便不知道疼了。可也不是什么好办法,元羲几乎是忍着泪把她打晕了,她很快又疼醒过来。
就这么昏昏醒醒的,折腾到了天明。
一屋子跪着的人仍然跪着。元羲的脸色也变得几分惨白,抱着夕夕轻轻摇着,嘴上喃喃着“夕夕乖……不疼了……”
她全身被冷汗浸湿,然后又干了,再次疼得睡过去了。这回睡得时间稍稍有些长。
元羲低头瞧了瞧她的手,终于发现那红肿有减弱的趋势。心头仿佛终于有了点方向了,眼中竟不自觉掉了下一滴忍了许久的泪。
他低头亲了亲她苍白的脸,“夕夕,就快要好了。”
这个夜晚,夕夕被磨得脱了一层皮,身体虚弱至极。于是这一觉,便也睡得天昏地暗。
在她睡着的时候,元羲下令,把府里的、连带着王宫里的琴都统统毁了,并严令禁止再不能用琴。
另外,连轸也被赏了一顿板子,还有封听蓝,被永久禁足在家。
夕夕睡了多久,元羲便在郡主府里守了多久,一个日夜都未曾合过眼。朝中众多政务,他一概不理;高渐、封濂等求见多次,也一率不召。整个楚国朝政,都跟那个安安静静昏睡着的小姑娘休戚相关起来。
连轸想,若是她不醒,陛下会不会就守在她身边,再也不走了?
好在第二日清晨时,夕夕终是睁开眼,醒了过来。
首先映入她眼帘的,便是哥哥苍白而脆弱的脸,眉峰蹙得那样紧,昭示着心头难言的痛苦和担忧。
他瞧她睁开了眼,有一瞬间的恍惚,以为自己看错了。但很快便惊喜起来,“夕夕!”
“哥哥。”她睡了一觉,精神如今足得很,十指也已经恢复了原貌。伸手来,抚上了男子的眉目,她低声道:“哥哥,是不是被吓坏了?”
元羲一把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又亲,动作里透着激动,“夕夕……夕夕……”
她很惭愧,搂住元羲的脖子,“哥哥,我已经好了。你不要担心。”
两人相拥良久,犹如劫后重生。夕夕这会儿伸出手来看,奇道:“为何昨夜疼得厉害,今日全都好了?”
元羲敲了敲她的脑袋,“不是昨夜,是前夜了。你已经睡了一日了。你这就是十指筋骨上的旧伤发了,用些药就能好的。倒也没旁的毛病,只因十指连心,所以疼得厉害,熬过来便好了。”
他低头看看她的脸,又把她搂紧怀里,道:“以后,咱们再也不用琴了。你再不会这么疼了。”
夕夕一愣,“哥哥以后也不用琴了?”
男子点点头,“我不用。凡是出现在你身边的人,都不能用。”
可是哥哥一向挺喜欢琴的。小时候他还说过,琴是乐器之首,即便不能弹,也不能不懂。
但见哥哥如今一脸后怕的模样,她也说不出什么劝诫的话来。
“好吧,那以后若再有情敌来挑战我,我就没办法把她们打退了。”夕夕道。
元羲低头,双手捧着她的脸,认真地看着,“夕夕,她们怎么能跟你比?拿什么跟你比?!”
他们俩的命早在多年前就相缠相交在一起,那是一种互相依存、缺一不可的存在。其他人,不过是浮云过客,连比的资格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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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楚王大婚日近,依据惯例,大婚前二人须得分开一段时间。元羲虽心有不愿,但想到天庆殿积了一堆的政务,还是走了。
这日傍晚,连轸按例,进宫来回禀一日里夕夕的起居事宜。因方历过了指伤复发的事情,夕夕如今是很乖巧的,每日就看看书而已。至于写字作画,都被禁止了。
元羲听完连轸的禀报后,沉默了片刻,沉沉开口道:“连轸,你是不是也觉得寡人管得太过了?”
连轸一惊,忙道:“这都是因为陛下您关心郡主的缘故。”
男子皱皱眉,“给寡人说实话。”
连轸只好道:“郡主孩童天性尚在,若是不管得多些,实在不让人放心。”
“那你是觉得,寡人这么做没错咯?”
连轸:这问题太难……
元羲瞧他绞尽脑汁想个妥帖回答的模样,忽然从桌案后站起身,“行了,不用为难了。寡人听说你时常和高渐去会英楼喝酒,今日便陪寡人喝几杯,如何?”
银月初升,宫灯通明。
元羲摈退了所有人,就留了连轸一个。二人如朋友一般,相对而坐,斟酒对饮。
元羲身处高位日久,除了夕夕之外,他在其他人面前常年都是淡淡的,难窥见真心。这段时间虽然大婚日近,他脸上也没表现出太多喜意来,这会儿月下酌酒,反而透着淡淡的愁绪。
连轸在心头过了一遭,道:“陛下莫非还在担心夕夕?”
担心什么?她的一切几乎都值得他担心。饭吃不好,觉睡不好,现在还加上一条,担心她那一身旧伤,会不会又忽然复发。
元羲没有回答他,只是默默地又斟了一杯酒,清汪汪的酒水中映了一轮安寂的月,透着清浅寒凉,他一口饮下。
他这算是变相默认了吧……
连轸心下不禁感叹:他家主子这媳妇儿,娶回来肯定够他累的。当然,不娶,也一样要累他的。他想了想,道:“恕属下直言,陛下实在不必如此担心。想当初,夕夕在芮国被困幻月楼,最后自己逃出来了;这次齐嫣和封小姐去找她麻烦,她也算应付下来了。这丫头虽爱撒娇,但已经有能力处理不少事情。陛下该少些压力才是。”
元羲道:“这些虽然担心,倒不是最让我放不下的。我最放不下的是……尚光灵玺。”
只要这个东西存在,夕夕便永无安全之日。他一直在想方设法寻找破解的办法,最好在她身怀尚光灵玺的秘密尚未被人知晓之前,将那东西从她身上取出来。
听到这四个字,连轸也没辙了。元羲叹口气,又忽然开口道:“你可知道,几年前我曾经想放弃楚国的一切,就待在青葙谷和夕夕相伴一生?”
连轸刚送到嘴边的酒,又重新放了下来,“是因先王后忽然过世,陛下不得不回国。”
元羲微微点头,“回国是不得已而为之。我当时的心愿仍然没有变。”
连轸吓了一跳,“陛下……陛下难道打算?”禅位隐居?
男子语气颇为遗憾,“我倒是想这么做。”若是能避世隐居,夕夕的问题也算不得什么问题了。
连轸连忙放下酒杯,整了整衣袍,跪地道:“今日陛下既让属下来作陪,属下有一言必须进谏!楚国如今势盛,大楚的精兵强将让各国闻风丧胆。全仰仗陛下的雄才伟略,大楚方有今日。可这也让楚国成为东昭诸侯的眼中钉肉中刺!这个时局,断断不容许有丝毫差错,不能退,只能进。往后一步便是万丈悬崖,累及万千子民!望陛下多以万民为念,莫要丢下我们!”
元羲神色平静,丝毫不为所动,“今日是叫你来喝酒的,你跪着做什么?给我起来。”
连轸又磕个头,“陛下!”
元羲沉默了片刻,心中浮现起过去种种。从生死流亡、朝不保夕到位尊雍容、金戈铁马。
他轻笑了一声,起身将连轸拉起来,“我只是说了句我的心愿而已。但凡是心愿,都很难实现。你这样紧张做什么?”
连轸站起身,仍有些后怕。想起前几日,夕夕因十指旧伤昏睡,陛下就守在榻边不眠不休,任天塌下来似乎都不能把他从她身边拉走。连轸心疑,若果真有那么一日,陛下忽然带着夕夕消失了,那可如何是好。
“行了,这副惨兮兮的模样给谁看?”元羲将他拉到位置上,坐下,“在其位谋其政,我便是真要走,也必会有所安排。”
连轸的心却仍是悬着的。
“东昭破碎至今已经数百年,统一大业岂非易事。”元羲的声音带着他独有的从容,仿佛看破人世纷争一般,“我心中有难以割舍的东西,不想一辈子都困在这处权力争夺的漩涡里。连轸,你跟了我许多年,应该晓得这一点。”
连轸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劝他了。正如婉儿曾经跟他说过的,陛下如今和楚国绑在一起,哪里能说扔就扔。至于夕夕……她的确不适合待在王宫,却也只能待在王宫。
又喝了几盏酒,连轸忽然灵机一动,道:“陛下,属下倒有个好主意。”
“嗯?”
“陛下可以和郡主早些诞下子嗣,待他成年之日便可传位下去,再避世隐居,岂不是两全其美?”顿了顿,又续道,“陛下英明神武、郡主也是冰雪聪明,想必生出的孩子也是年轻有为的。”
元羲笑了一声,道:“你这算什么馊主意?”若他果真有孩子,大约又会舍不得让他年纪轻轻就受着这样的重担吧?
他还是更倾向于在王室旁支中找一个孩子来培养。只是一直都没有合适的人选。
不过……连轸的话还是让他泛出了几分笑意。
孩子……想到他和夕夕会有新的孩子,心头莫名甜喜——他素来把夕夕当孩子,这若有了新的孩子,刚好可以和夕夕作伴,以后便不用他或者连轸,勉为其难下水去陪夕夕抓螃蟹了。
元羲神色缓了缓,又问道:“婉儿在郡主府……夕夕可还高兴?”
芮国的戚家医馆被发现了,婉儿夫妇便也没了留在那里的必要,所以都返回了楚国。他当日在芮国和夕夕相处得很不错,且算得上是夕夕的姐姐,夕夕即将出嫁,元羲便让婉儿去郡主府陪她——当然,最重要的是,提点某些只有女眷能提点的东西。
“郡主很喜欢婉儿。”连轸笑着应道。心想当初早该让婉儿来陪夕夕,而不是选那个心比天高的齐嫣。
元羲点了头,“那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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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河之滨,柳色依依、木槿花繁。花木当中,坐着一个雪白裙子的小姑娘,长发随意披散着后面,雪颜上不施粉黛,却丽色天成,仿佛小仙子一般。
她正好奇地瞧着对面女子的动作。
婉儿正在绣着一块鸳鸯戏水的花样,一边绣一边给她讲东昭刺绣的几大流派。
夕夕托着腮,听了片刻,便有些走神。
“郡主?郡主?”婉儿低声唤道。
夕夕哦了一声,回了神,歉然道:“唔……你继续说,我听着。”
婉儿打趣儿地笑道:“婉儿讲的东西哪里及得上陛下?郡主不爱听也不打紧。”她温柔地瞧着夕夕,道:“郡主介不介意跟我说说,郡主在思虑什么?”
最开始,婉儿和夕夕接触,她同大多数人一样,只是把这丫头当成一个娇气的小姐来伺候。但前几日,她无意中看到她的十指旧伤,也忍不住生出同情。
她私底下问过连轸,连轸把那旧伤的因由告诉了她。她想,这丫头受过那么多灾难,却能顽强地坚持下来,本性该是极倔强的。她谁说她是温室的花?她倒觉得,更像石缝里的草。
她不管学什么都天赋极好,只是被陛下养得太单纯了些,显得心事简单。这一点,婉儿觉得,完全是陛下对孩子的教育有问题,根本不能怪夕夕。
夕夕迟疑道:“唔……我盼望过无数次即将和哥哥成亲时的情形,但不知为什么,真到了这一刻,却有些心慌。”
婉儿掩唇一笑,“大多数姑娘都这样。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夕夕抬头:“是么?”
“姑娘家成亲么,就像是重新投了一会胎,”婉儿郑重道,“过去是跟娘家过,以后是跟婆家过。两种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她瞧着夕夕很懵的样子,解释道:“当然,对于郡主来说,或许没太多变化。不过……如今时局变迁,凡事都有个万一,也说不定会有变化。”
“什么意思?”
女子想了想,道:“这么说吧。成亲之前,郡主虽然也是由陛下照顾的,但郡主还是可以跟其他人亲近,可以嫁给其他人,甚至跟其他人一起离开陛下,郡主是有这个自由的。但若是成了亲,郡主便真真正正和陛下绑在一起了。陛下是一国之君时,郡主便是一国之后;假若陛下有一日沦为阶下囚,郡主也就成了阶下囚,二*福与共,是再不能离开了的。”
夕夕道:“这样很好啊。我就是想跟哥哥绑在一起。”
婉儿:“你难道没想过,万一陛下日后因一些难决之事,对你不好呢?你也不离不弃么?”
夕夕:“哥哥不会对我不好。”
婉儿摇摇头,“郡主经历太浅。须知很多时候,人都是有无奈的。即便陛下心中想一直对你好,也未必能做到。一国之君要顾忌的事情太多了。”
所以,若是不考虑陛下是她主子的这层关系,她觉得以夕夕的性子,实在不该嫁进楚王宫。夕夕在芮国万和殿露了一次面,来攀交的人差点把她那间医馆的门都踩破了。婉儿觉得,夕夕其实可以有更多选择的。
只可惜,夕夕从没体会过所谓一国之君的顾忌,自然也不大能理解婉儿的意思。
她想了想,忽然双眸一亮,道:“打个比方吧!郡主,你想不想回青葙谷去?但陛下却因为责任,不能陪郡主回去。这就是无奈。”
夕夕脆声道,“我自然是想回去的。但比起哥哥来,青葙谷也算不得什么。我只要待在哥哥身边,哪里都是一样的。”
婉儿觉得这姑娘快没救了,已经被主子调/教得,一心一意、全心全意都扑在主子身上了。主子都不觉得可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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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夏日晨起,紫薇红,木槿荣。
夕夕坐在梳妆镜前,由着婉儿在自己发上、脸上折腾,她的视线透过窗棂,瞧着外头的花木上几只蝴蝶,绕来绕去的好不快活。
“拂烟眉、远山眉、垂珠眉等等,咱们楚国不像别处,女子个性偏张扬,所以所画之眉也没有一个定数,喜好什么便用什么。有些地方,比如郡主过去所在的骁国,就喜欢画柳叶眉,据说是骁王后宫中一个模样极好的宠妃,喜欢用柳叶眉,国中女子才竞相效仿。”
婉儿一边给她上妆,一边解说着。
这是大婚前的试妆。这姑娘生得太好,唇红齿白,肤色如雪,妆粉和胭脂都不过略微用了些,倒也可以给她做个示范,她日后也能自己上一上。
不过……婉儿瞧着夕夕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也不确定她有没有在听。当然,婉儿很快就体会到了连轸曾跟她说过的话——这位准王后是个怪胎,从来都是一边走神还能一边学得很好的。
“我知道柳叶眉,骁国女子多以温柔娇弱著称,柳叶眉显得我见犹怜。”夕夕开口道,视线又回到镜子上,“婉儿姐姐,我这个眉是叫远山眉么?”
婉儿点点头,一时笑道:“郡主学得很快。”
长这么大,夕夕从来没上过妆,也从没梳过如此繁复的女子发髻。这会儿瞧着,竟透着不同寻常的气质。
“郡主容色好,但目光太清亮,总显得太过稚嫩了,所以我给郡主试了这种偏秀丽柔美的妆。看是不是能掩一掩这份稚气。”
有显得稚气么?夕夕在镜子里看看自己的脸,又看看婉儿的脸——好像是有哎……
一番细致入微的装扮后,婉儿稍稍松口气,然后看着镜中的女子,有点诧异——原想盖一盖稚气,让这姑娘显得成熟一些,可如今,的确成熟了些,可长睫轻颤下,双眸眨啊眨的仿佛含了水,妩媚天成仿佛蛊惑众生的妖。
这是一种会让男人望一眼就能陷进去的媚色。
婉儿掩下心中惊叹,笑道:“郡主,好了。”
坐了许久,闻此,夕夕立刻站了起来,只觉得头上有些分量,不似常日的轻便。
“怎么这样重……”夕夕想摸一下头,被婉儿阻止。
婉儿笑道:“过去郡主就是随便绑一绑而已,自然轻便。这会儿也不过用了两只步摇罢了,寻常姑娘家都会用的;到成亲那日要按例戴上凤冠,比现在不知重多少呢。”
夕夕哦了一声,然后有些笨拙地伸出手臂,套上一早备好的衣裙。
待一切妥当后,二人都松口气。外头有连轸的声音,夕夕立刻提了裙子往外跑,婉儿阻拦不及。
连轸端来了一盘子葡萄,这是刚送来的顶新鲜的葡萄。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一个身着水碧色千幅散花裙、外罩金丝软罗云烟纱衣的女子跑出来,流云髻上的珠钗步摇坠下晶莹剔透的细小珍珠,叮叮轻摇着,衬得脸色愈发娇嫩可人,吹弹可破。
“啪”的一声,他手一软,葡萄已经掉到了地上,洒了一地。
“呀!我的圆滚滚!”圆滚滚是夕夕给葡萄取的昵称,她忙不迭要去捡。婉儿忙道,“郡主,让丫头们捡就好了。”
连轸这会儿也回了神,脸上竟泛了异样的红色。
一直听说那位翎蓝公主如何魅惑众生,让无数男子神魂颠倒惟愿一夜风流。夕夕是她的亲生女儿,连轸却从不认为这个词也能用来形容夕夕,因为夕夕太纯稚了,根本让人起不来别的邪念。但现在,他信了。
他咳了一声,跟着几个丫头一起捡葡萄,也不再看夕夕,只道:“你进屋去歇着,我再去拿一些过来。”
夕夕嗯了一声,假装回转几步,然后又偷偷走到连轸跟前,忽然笑了起来,“连轸!你做什么不敢看我?”
连轸被她这忽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站起身,哭丧着脸道:“我的小祖宗,你去祸害陛下好了,我可不想被你祸害!”
说着,他转身就跑了。
夕夕有点不明所以。她不过吓了他一下,过去也时常这样闹着玩儿,今天怎么好像生气了?
待连轸再次端了葡萄过来时,夕夕正站在一人高的落地镜前,提着裙子转了一圈。
小姑娘开心地笑:“方才还没仔细瞧,没想到婉儿姐姐这样手巧,这个模样真是好看!”
婉儿虽也笑着,心里却觉得夕夕这样打扮不大妥当。就连连轸就能失态,何况是旁的人呢?一个王后,太勾人了并非好事。大婚之后,她还是少上妆好了,便是素颜也足够丽质无双。
连轸这会儿已经镇定了,将那葡萄端进来,道:“丫头,过来吃。这可是极品水晶葡萄,西边刚送进京的,陛下特意吩咐了给你送来。”方才还浪费了那么些。
那水晶葡萄碧透晶莹,水润滑嫩,的确令人垂涎欲滴。夕夕立刻吃了两颗,口舌一阵甘甜。
“哥哥自己吃了么?”她忽然问道。
连轸道:“宫里倒也留下了一些,但公务繁忙,想来还没来得及吃。”
夕夕便瞬间没了兴致,手支着腮,无精打采道:“好多天没见过哥哥了。”
连轸宽慰道:“明日夜里就可以见到了。”
婉儿去给夕夕备膳食了,屋里只剩下连轸。
夕夕瞟他一眼,忽然朝他招招手,待连轸走到近前,便古灵精怪地道:“连轸,你不是每日傍晚都要进一趟宫么?今日就顺便把我也捎带进去好不好?”
连轸正欲拒绝,小姑娘立刻堵住他的话,娇声威胁道:“你要是不答应,我有的是办法对付你哦!”
连轸登时一个头两个大,“……小祖宗,明天就是成亲吉日了,你就不能消停会儿?”
夕夕摇摇头,“不能。”
两人僵持了片刻。
夕夕便抱着他的手,摇了摇,道:“哎呀,我就去看一眼,一眼就好!好连轸……我最喜欢你了!”
连轸忙不迭道:“别别别!这话可说不得!我还想好好跟着陛下呢。”
他暗想,这几日陛下心里的确藏了事儿,心情并不开朗,不如就带夕夕去瞧瞧吧。反正他敢打包票,夕夕去瞧陛下,陛下只有高兴的份儿。至于什么成亲的规矩,都是狗屁。
这边二人策划着瞒过府里的侍卫,偷偷进宫,另一边,婉儿正在发愁,怎么把某些必须提点的事情说给夕夕听。
她在一早备好的一堆子书册里翻找了几下,找了两本画得尤为精致的,想着夜里塞到那丫头手里就是了。那丫头一向聪明,应该看得明白吧……
哪里料到,傍晚时,那丫头就不见了。连轸给她留了封信,说是带夕夕进宫一趟,晚些时候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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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明日繁琐的礼仪很多,元羲今日便也歇得早了些,用过晚膳后,便回到了天极殿。
刚走进殿,他就感觉到了殿中有人。
他目光一凝,提起了心神,不过在瞧见门后面露出的一双小巧的绣花鞋时,又松下了心弦。
难怪方才连轸在天庆殿回话时似乎神情有异,原是把这只娇娇小猫儿也偷进宫来了……
连轸倒也机灵,知道天庆殿中时常有臣工出入,便把人偷偷放进了天极殿。连轸也知道,虽然元羲面上不显,但其实是很想念她的。把她送来,他必然不会责怪。
夕夕这会儿屏气凝神,透过门缝看着哥哥走了进来。
男子一身玄色金丝龙纹刺绣锦袍,身形挺拔,沉敛如夜,不怒自威。他假装没觉察到屋里的动静,目不斜视地反身关上殿门。
小姑娘飞快地跃到他的身后,原想躲在他背后给他一个惊喜,不料她身上这件男式袍子实在太长了,倒将她绊了一跤,啊的一声,直直往地上扑。
她是扮作了个小太监的模样才得以溜进来天极殿的。连轸觉得自己实在太聪明了,但他不知道,他给夕夕打开了一扇新的门——给日后夕夕时常扮成小太监小宫女什么的溜到天庆殿御书房去看元羲打下了铺垫。
元羲素来眼疾手快,瞬间接住了跌倒的她,鼻息间有久违的清甜软香,他稳稳捞住她的身子,语中含着只有对她才有的柔和笑意,“这可是又胡闹了?”
夕夕这会儿被摔得脸朝下,这会儿被他从后面一把抱住腰,然后猛的翻了个身子。头上的太监帽子落下来,满头乌发如瀑一般泻下,光滑柔美,直落到地上。少女素白如雪的容颜落入他的眼帘。
正如婉儿所说,即便是没了妆,也是丽色无边。
“哥哥……”她望着思恋了好些日子的俊朗容颜,娇笑着,抱住他的脖子,心下也欢喜起来,“哥哥,夕夕等不及来看你了。”
元羲横抱着她,一双眼睛盯着她的小脸,亦有着狂热的思恋之情。
他的手指抬起她的小脸,低头温柔地吻了下去。
多日不见,又是大婚前夕,这个吻颇为缠绵悱恻。元羲好不容易才放开她,柔声道:“等不及见哥哥了?”
她脸色泛了几分粉红,有点晕乎乎的,点了点头,又继续伸臂搂住他的脖子,“除了想见哥哥外,还有一件事。婉儿姐姐同我说,成亲前后是大有不同的。夕夕想着,还有一些话,一定要成亲前跟哥哥说,所以就求连轸带我来了。我说完了就走。”
瞧着她煞有介事的模样,元羲倒生出了几分兴致。
“有什么要紧话,必须要成亲前说的?”
夕夕理了理思路,道:“婉儿姐姐说,成亲了,便要绑在一起一辈子的。我是很爱哥哥的,所以想和哥哥成亲。但……哥哥好像从没说过爱夕夕……所以我不晓得哥哥是不是也愿意跟我绑在一起。”
元羲愣了下,思索半晌,“我……没说过么?”
她很肯定地点了头,然后用期盼的目光瞧着他。
元羲:“……”
“哥哥?”她扬着娇嫩的小脸,催促道。
男子为难地咳了一声,抚摸着她的长发,“小乖,我当然也愿意的,这还用问么?”
夕夕立刻高兴地笑了,搂着他摇啊摇的不撒手。不过……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她忽略了?
元羲不想让她想起来,便又低头去亲她。亲了一会儿,她便又晕乎乎的了。
小姑娘过了半晌才回魂,避开他的吻,道:“我晓得,哥哥其实也有很多选择。但是哥哥既然愿意选择和我成亲后,我就一定会做个好妻子的,一定不会拖累哥哥,一定会听哥哥的话。”
所以,她是来给他表明决心的?
男子不禁发笑,“我记下了。那你对我呢?就没什么要求么?”
夕夕想了想,摇头道:“我想不出来。”
他笑出声,捏了下她柔滑的脸蛋,“你傻不傻?上赶着跟我表决心,却对我没有要求。就不怕我以后见异思迁什么的。”
夕夕摇头道:“哥哥不会的。我相信不会。”
元羲沉默片刻,很认真的语气,“当然不会。”顿了顿,又续道,“我原以为你还没有这样的觉悟,所以也从未与你说过。既然今日说起了,便让你放个心。夕夕,我这一生只会娶你一个人,只会对你一个好。唔,以后还会对我们的孩子好。我……”
楚王陛下滞了滞,还是没能说出那个爱字。
没办法,任谁对着自己从小养大的女孩儿,都说不出这个字来吧……
夕夕却没觉察出他的这点别扭,这会儿就抱得他更紧了,声音落在他耳畔,“我知道哥哥有很多事情要做,夕夕绝不会反对的。哥哥是君主,夕夕会跟着你;假使哥哥有一日流落街头食不果腹,夕夕也会跟着你……哦,不,夕夕会给哥哥找吃的。”
元羲被她逗笑了,摸了摸她的长发,抱着她良久不语。
前些日子,祈栎侯叶胥忽然转去虞国,密探来报,原来是虞、骁、唐三国有暗中结盟的意向。结盟的目的,自然是共抗楚丰二国。许南垣大约是知道了,他和云天依有了默契。
这动作,倒也算不得意外。只是对他来说终归不是好事。若是让他们谈成了,可得费些力气才能对付了。
梁国领土如今统统归了楚国,各国人不知有多少眼红嫉妒的,又岂容楚国越来越强大?前路只会越来越荆棘。
他不是怕这些荆棘,他是怕夕夕跟着他受苦。若是让其他人知道了夕夕身上的秘密,那她就更危险了。
然而,这些忧虑,这会儿在她的娇声软语中忽然变得不值一提起来。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每一日都是幸福的。他有这样一个全心为着他的小姑娘,乃是三生有幸。
这日夜里,元羲亲自把夕夕送回了郡主府。到府里时,她已经趴在他肩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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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从古至今,世人都晓得成亲这个事情很麻烦。然而不论有多麻烦,每个人都还是为之拼搏努力。女子想找个好郎君,男子想觅个贤媳妇,虽然都知道成亲之后未必会更幸福,但天下人还是会义无反顾奔着成亲这条路一去不复返。这或许是世间难解之谜。
楚王陛下成亲,与一般人不同,须得广邀四海诸国同贺,全国百姓同喜。故此,元城这日极是热闹。红布盖着无数鎏金嵌玉的箱子,那是纯熙郡主的嫁妆,绵绵延延十几里,一路至王宫。王宫里摆了无数火鹤花,艳艳的红色,占尽了前廷后殿。
姝华殿是楚王后的殿阁,与天庆殿、天极殿在同一中轴线上。历经数年,这座华丽高峨的殿宇终于迎来了它新的主人。
只不过这位主人颇为与众不同。
人家的新嫁娘坐在花轿中,都是捧着苹果安安静静的待着的,她倒是在花轿上吃了一路。
因花轿要绕城,绕完之后还得进宫,日理万机的楚王陛下怕她饿着了,便在头一夜抽空亲自下厨做了几样清淡可口的凉菜,放在花轿里。凉菜做得太好吃,以至于夕夕下轿时,小小案几上只剩下几个空碟子。
当然,这事儿多少有些折堂堂楚王的面子,也只有张解几个近身伺候的忠仆才晓得。
人家的新嫁娘被送进洞房后,都是羞羞答答等着夫君来的。她倒好,每隔一会儿就跑出来问:“哥哥怎么还不来?”
门口守着的两排十几个丫头,第一次见她跑出来问时,都懵了。一来是没见过有新娘子自己掀了盖头跑出来的,二来是……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新娘子,手里端着的盘子差点掉了。
其中一个反应快些的丫头,连忙将她往里带,神色慌张道:“这盖头,是不能随便掀的!”
夕夕:“可是太热了。”她又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脖子下面扣得紧紧的盘扣,好想解开,终究忍住了。
说起来,这王后的大婚礼服着实厚重了些,繁复绮丽的纹章刺绣,层层叠叠的毳旒珍珠。盘扣直系到脖子上,一丁点儿风都不透。如今正是盛夏时节,楚国的夏季又是格外炎热的,她这又穿了一整天了,身上都是汗,难怪她受不了。
那丫头道:“回娘娘,这礼服很快就会换下来了,娘娘且稍待片刻。”
说完后,丫头们很规矩地关上了房门。
夕夕独自坐在床榻上,犹豫半天,正准备大着胆子解开衣裳,便听到外头有人来了。
婉儿走进寝殿,立刻觉得殿中太过闷热,便吩咐丫头们送些冰过来解暑。
那丫头为难道:“按照规矩,燃了花烛的新房里是放不得冰的,水火相冲,不吉利……”
婉儿打断她的话,“规矩再重要,也重要不过王后娘娘。若是娘娘热病了,陛下怪罪下来,你担待得起么?”
那丫头还在犹豫。婉儿只好道,若是出了什么问题,她来承担。她这才去拿冰了。
婉儿今日的穿着亦十分喜庆,她以后便是这姝华宫的掌事宫人了,那些小丫头自然得听她的。婉儿行事风风火火的,进了殿便把门窗都打得大开。
夕夕只觉得一阵凉风袭来,舒爽极了。登时笑道:“还是婉儿姐姐对我好。”
婉儿道:“我先前听连轸说,陛下行军多年,倒把王宫的一干奴才也训得跟军队一样,十分刻板,不知变通。今日也是见识了。郡主莫怪,她们说的也的确是规矩。”
婉儿原本是一直跟着夕夕的,但方才队伍进宫时,却出了点小事儿。
原本定好的三百六十抬嫁妆,不知怎的,多出了一百二十台。婉儿因最近一直在郡主府主事,便亲自过去查看了,确定那些多出来的箱子里面并没有什么危险,才放心了。
至于为什么会多出来,今日自然是没工夫查的。但见多出来的箱子里,全是稀有的金银绫罗,想必这幕后之人也并无恶意。
婉儿因此耽搁了些时候,所以才来得晚了些。这会儿她立在床榻边上,想着袖中一早藏着的春/宫图册,又十分之纠结。
昨夜因她回府时已经睡着了,自然没机会给她看。现在可是最后的机会了。
“郡主啊,有个事情得给你说说。”婉儿开口道。
“什么?”夕夕这会儿已经把盖头扯下来了,靠在榻上凉快。
“你也知道,大婚规矩多。这还有一个规矩,是洞房前需要看本书。”她将那本册子快速地放到她手上,“郡主赶紧瞧瞧,晚了陛下该来了。”然后她便装模作样地去收拾东西去了,以免夕夕有可能问她难以回答的问题。
夕夕将那书册打开,却见里面一幅幅山水小画,十分清新诗意。小姑娘瞧了一会儿,点头赞道:“这个画得不错。不过……为什么洞房前要看这个?”
婉儿一听,有些诧异,走过去一看,想死的心都有了——忽然想起,早上那一通忙碌,她可能拿错书了。
婉儿干干笑道:“这个……我也不知道……”顿了顿,又续道:“有个事情,还是得跟郡主说一说。”她觉得她若不说点什么,委实对不起陛下,也对不起这呆蠢的丫头。
“你说。”
“就是……郡主晓得,洞房花烛是做什么吗?”婉儿道。
夕夕一边低头看那本画册,一边满不在乎道:“现在不就是洞房花烛吗?”
婉儿又道:“郡主晓得,什么是鱼水之欢吗?”
夕夕愣了下,抬头道:“自然知道。就是表示很亲密的意思。传说有一对明主贤相,那明主就曾说过,他有那位贤相,就像鱼之有水。”
婉儿:“……”
夕夕又继续看那书册去了。她倒看得很认真,看完后将书还给往给婉儿,道:“好了,我都记下了。即便是哥哥今夜要盘问我这书册内容,我也一定能答得上来的,你放心。”
素来夕夕看书,都是为了对付元羲的抽查盘问。
婉儿只好继续干笑,最后决定放弃了。心道不管怎么样,陛下今夜都要得到她的,就让陛下亲自来教育什么是鱼水之欢好了。
到了夜里,窗外吹进来的风渐渐凉了,姝华殿中渐渐安静下来。元羲踏着月色走进姝华殿时,一众丫头都齐齐跪地请安。
他步伐迈得极快,玄色金龙云纹的衣角卷着一阵夜风,昭示着内心的急切与喜悦。
只可惜,满怀喜意的新郎进屋后,看见的不是娇羞等待的新娘,而是靠在榻上睡着了的新娘。
长长的喜帐从空中飘落下来,将她的身影半隐在其中。他的脚步放得轻了,刚走到榻边,她还是醒了。大约睡得也不沉。
夕夕揉了下惺忪的眼睛,忙不迭地把那盖头往头上盖,然后坐得端端正正的,脆声道:“哥哥怎么这么晚才来。快来掀盖头,他们说必须要你来掀才行。”
男子轻笑一声,“夕夕久等了。”他拂开纱帐,望着一身大婚礼服的少女身影有点发怔。
龙凤呈祥的盖头下有黄色的流苏,流苏中若隐若现的,露出她雪白的下颌。一双细巧的手交握在身前,指甲上鲜少地涂了丹蔻,带了戒指和手镯。
一切都是按照新嫁娘的规矩。
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女孩儿。从襁褓中开始,蹒跚学步、牙牙学语,到后来,蜕变成美丽婀娜的少女,直到现在,一身红妆成了他的新娘。
元羲从婉儿手上接过喜秤,将那大红盖头掀开,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一双夺尽天地光华璀璨的眼睛,看着他后绽出灿烂的笑意,她带着不自知的倾城媚色,脆脆地唤了一声哥哥。
男子的目光有些凝住了,迟迟没动。他从没见过盛装的她,妆粉胭脂,配合得恰到好处,将她天生的纯真稚嫩掩去了,透出独特的娇媚可人来。
仿佛艳丽的罂粟,在烟霞之下绚烂着,夺取人的神魂。
“哥哥?”她见他不动了,心中莫名有些忐忑。又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这样不好看么?”
他一只手捉住她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抬起她的下颌,靠近,双眸定定瞧着她。
空气仿佛骤然有热了起来。夕夕被他看得,心头莫名直跳,想抿一下干涩的唇,又想起唇上还有胭脂,抿了会不会不好看了。
哥哥今日喝了酒,身上有淡淡的酒气,却很香醇。他的红唇上倒有些水意,小新娘蓦的抬头,**了他的唇。
元羲猝不及防,唇上感到一片娇嫩甜软,几乎是下意识的,放在她下颌的手指用了劲儿,让她不得不张开嘴巴。
舌尖长驱直入,勾卷着她甜美而清新的气息,很熟悉,可在这特殊的时刻里,又带着几分独有的迷醉。
软软的身子靠在他怀里,他有些欲罢不能。过去吻她,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加上时而冒出来的兄妹的心态,更让他颇为顾忌。现在却不一样了。
他们拜了堂了,如今,这怀中软软的身躯,是他的妻。该死的兄妹,可以去见鬼了。
可他刚想放开拳脚来,夕夕就在不停地推他,小嘴上逮着空隙,娇声道:“哥哥!哥哥!你等一下再亲!”
“夕夕,今夜不许再唤我哥哥。”元羲微微放开她,语气温柔却很坚定。
夕夕大吸了几口气,胸腔中被掠走的空气才恢复了些。
她有点眼晕,大约没听到他说了什么,只是**着捂住了自己微微肿起来的唇,“哥哥,你把我的胭脂都吃掉了……”
他却不以为然,拿开她的手,又舔了下她的唇,低笑道:“吃掉又如何?夕夕还不肯给我吃么?”
夕夕脸红了……怎么觉得哥哥的目光跟火一样啊,而且笑得也跟平常不一样……仿佛带了某种隐秘的意味。
小新娘呆愣的样子,仿佛迷路的小白兔,格外的惹人心动。他控制不住,又欺上去,热吻蔓延,伸手解开了她的扣子……
侍立在殿中的婉儿瞧见这情形不对啊,她心急火燎的,也不敢抬头,只听到榻上的各种羞人的声音,不知如何是好。
陛下似乎已经完全忘了还有个人站在床边呢。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婉儿心一横,低声道:“陛下莫急,还有礼仪没完成呢……司礼的嬷嬷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榻上传来男子的应声,待着淡淡的嘶哑。
元羲重新给夕夕整好了衣裳,又亲了亲小嘴,这才开口让司礼嬷嬷进来。
两个人端端正正坐在榻边,司礼嬷嬷端来了一碟子半生不熟的饺子,跪在夕夕跟前,用筷子喂到她嘴边。
夕夕摇头,“今天吃了好多了。我不饿。”顺便还很好心地道,“给哥哥吃吧。”
元羲笑起来,“这个是礼仪。表示……”他吞掉了后面的话,怕吓着了她。
夕夕便吃了一口,皱眉道:“生的。”
几个司礼嬷嬷立刻笑了,却也没有说什么。后又端来了交杯酒,两个人喝了,才算是礼成了。
司礼嬷嬷离开之后,婉儿欲扶夕夕去沐浴换衣,元羲却一把抱起了一身红衣的小新娘,道:“你退下吧,我来就好。”
婉儿只好告退了。
夕夕搂住哥哥的脖子,很开心——哥哥很久没给她洗过澡了呢,成亲了真好啊!
寝殿纱帐飘飘,他抱着她,伸手撩开了左边的纱帐,这里连通着汤池,这会儿水汽氤氲的,仿佛仙境。
她看见水,便想往水里蹦。元羲抱紧她不安分的身子,“小乖乖,慢些。”
她这会儿身上装饰太多,得褪干净了才行。
满头的银环珠翠,一身的凤服华裳,还有金玉镶嵌的项链戒指、翡翠莹润的手镯首饰。他给她一一褪尽了,还原到最原本的初态。
虽说小时候她是他带大的,但这会儿女大十八变,身子早不似过去那般了。男子深吸了口气,视线最后落回到她娇嫩的脸庞。她正纯真地看着他,小脸上有依恋的笑容。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夕夕,你当初还不及我的腰,如今,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小姑娘伸开手臂,“哥哥,你抱我下去。”
水面溅起波纹,小姑娘一到水里,手捧着水面的花瓣,边玩边笑,又朝他笑得艳丽无边,仿佛魅人水妖。他终是没敢下汤池的,只是静静看她在水里嬉戏,望着她,明明已是一身傲人线条,还不自知地孩童一般玩耍晃动……
他喉间无意识地动了动,高大的身影豁然站起来,朝外面走去。
夕夕诧异道:“哥哥?”
“去给你拿干净衣裳。”透过水雾,他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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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夕夕沐浴结束后,穿上了一件蝉翼般半透明的柔纱衣裳。她倒是挺开心的,一双小手摸着凉滑的料子,“这衣裳冰爽通透,若是白日穿的是这个就好了,那身礼服,实在太热了。”
元羲将她的小手拿开,伸手给她系好系带,低声道:“这种衣裳,只能穿给我看。”
他将她抱回了榻上,低头亲了她一口,“乖乖的,我洗完澡就过来。”
小姑娘点点头,待他走后,就开始在榻上翻滚。
她舒舒服服地仰躺在大红的喜被上,修长的双腿调皮地驾到了墙上,下身的裙摆纷纷滑落,露出光洁笔直的腿。她望着上面飘落下的绸纱红帐,心里也跟那纱帐一样,飘飘摇摇的,仿佛在云端。
多年的夙愿终于实现了,以后她便能名正言顺跟着哥哥,一辈子都不分开。
小姑娘高兴着,两只玉白的小脚顽皮地勾住繁花细密的喜帐,玩/弄着那丝滑的绸纱。大约是觉得这个姿势相当有趣,她的身子又往前挪了几寸,雪白笔直的双腿打开着,脚尖正在往上够一缕大红色的穗子。
元羲走出来,看见那双白花花骨肉纤匀的长腿,直露到腿根,心头狂跳了下,热血猛的上涌。
夕夕听到他的脚步声,知道是他来了,也不动,反而笑道:“哥哥,你看我能够够到那个穗子呢!”
喜帐上有装饰的穗子,悬得颇高。夕夕虽然骨架小,但双腿却很长,伸展开来恰好能够到那处。她只是觉得有意思而已,混不知,那两腿形态完美,肤色晶莹的长腿,摆在男人面前有多么让人血脉偾张。
她脚尖在那穗子上勾了勾,玩得不亦乐乎,视线中却忽然冒出来一只大手,带着温热,握住了她的脚。
珠玉般的光泽,娇小玲珑,剔透如玉,柔若无骨。脚趾如同可爱的细小贝壳,整齐而莹润。他爱不释手,心痒难耐。
忽然就想起,那一年,他们还在青葙谷时,她因不肯背书,被他追得满树林跑,鞋袜被树枝挂得掉落下来,落到了他的手里。他当时是依依不舍地给她穿鞋子的,那股子娇柔滑腻的触感一直留在心里,多年来挥之不去。那应该是他第一回感觉到,自己对她的心动难耐,那是一种男人对女人才有的冲动和欲念。
思想是有过斗争的,但最终屈服于渴望。她时常说想嫁给他,她却不知,他对这一日也同样盼望着,盼望着能尝尽她的甜美,占尽她的柔媚。
“哥哥?”她想缩回腿,却被他捉住不放。
不轻不重的吻,落在她的纤足上,脚趾可爱地曲起,那被吻过的娇白的肌肤,瞬间红了一片……
“哥哥……好痒……”她娇声唤着,更用力地想缩回来,然而男子却异常强硬地握住她的脚踝,分开她的双腿,火热的大掌顺着滑上去。
受惊的目光,颤动的眼睫。她抖了一下,然后拼命的挣扎起来,“好痒,哥哥,不要!哥哥!”
仿佛羽毛一般温柔的力道,缓缓划过,然后蔓延向全身,酥酥麻麻的,她本能地全身发软,却还要拼命离开他的动作。
男子像没听到她的抗拒似的,动作有力而直接。
“哥哥!不要玩这个,我不要玩这个了!”她一个劲儿唤着,一边笑着,软软的身子一边往旁边滚,身上原本就是松垮的纱衣已经歪得不成样子,有一边领口干脆滑到了手臂下面,露出那只漂亮的刺青蝴蝶。
可怜见的,她还以为某个人是在跟她做游戏。
元羲低头去亲她的唇,让她再喊不出来哥哥。那只火热的手掌,仍然留在她的腿上。
深入到喉间的浓烈之吻,几乎让她窒息。
这种吻法,不像是恋人的吻,更像是一只狼终于捉住了自己追捕了很久很久的猎物,带着疯狂的啃咬。
男子入坠迷幻,心中唯一的念头,便是那个曾无数次翻滚出来却都被他压下去的念头!
他要她。很多年前,他就想彻彻底底地要她了。
少女被他的动作弄得害怕了,小香舌被他弄得好疼,她开始推他,小脑袋拼命躲避着,。
“哥哥……哥哥……”她仍是这样下意识唤着。这两个字就是她的救命符,就像普通人遇到危险时会下意识地唤娘亲一样。她仿佛忘了,这会儿欺负她的人就是她的哥哥。
男人猛的放开她,声音浓浊,双眸泛着可怕的亮光,低低道:“不要叫我哥哥。”
夕夕都快晕过去了,细腰在他细小的动作下不停扭动着,眸中泛着水润的光,仿佛要落下泪来。
瞧瞧,这就要哭了。真是个娇娃娃。
元羲抚慰地亲了亲她的额头,声音愈发温柔,又重复道,“小乖乖,今夜不要叫我哥哥。”
她这才回了神,“为什么不能叫哥哥?”
他笑了一下,俊美的容颜愈发动人,“你叫哥哥,我怕我会狠不下心对你下手。”
下……手?她诧异于他的用词,但这会儿却没有精力问他。她在他怀里扭动着,是在尽力避开他那只一直在她腿上作乱的手,然而却浑然不知,胸口的系带被自己蹭散了,一身薄透纱衣,穿了比没穿还要来得魅惑动人。
“你弄得我好痒,我不要玩这个了……”她伸手想去拉住那只在她衣裙里面的手,哀求道:“我们玩点儿别的吧。”
真是可怜,一张芙蓉脸,都被他逗得嫣粉嫣粉的,仿佛美丽的烟霞。
他略略停了手,擦了擦她眼角若有似无的泪,“夕夕,我不是在跟你玩。莫非,你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么?”
小姑娘懵懵的,“什么心理准备?”
他瞧见她左肩露出的那只蝴蝶,干脆将那边衣领拉得更开了,大掌伸了进去。又凑到她耳边,柔声道:“小乖,你该做好准备,把你的身子……完完全全给了我。”说着,他颇为凶狠地**了她的耳朵,让她惊叫着愈发软成一滩水。
虽然这方面心智未开,可少女的生理反应是天然的。她的脸色如红莲一般,身子不停地颤抖,喉间的呻/吟如娇莺婉转,柔美甜腻。她这会儿心下才开始发慌了。
一直以为成亲就是搞个仪式在一起了,洞房花烛就是点个花烛一起睡了,哪里晓得个中细节。元羲的话,让她不解,什么叫……给了他?
男子见她还是在推自己,虽然力道小得可以让他忽视,遂挑起眉问道:“还是不懂?”
夕夕摇头,然后还反问道:“哥哥不教我,我怎么懂?”
元羲有点哭笑不得,可*苦短,他这个时刻实在没有耐心教,他现在只想冲进去,得到他盼望已久的纯洁的果实。
“哥哥……”她见他似乎有些不高兴了,心里莫名又发慌起来,娇娇地唤了一声,骤然想起方才哥哥说今夜不能唤他哥哥,便又灵机一动,唤道:“夫君?”
这一声无疑取悦了他。男子深吸一口气,双臂一伸,将她整个人都卷进了自己怀里。
“好,我教你。”顿了顿,又抬起她的小脸,低哑道,“但你要答应我,教完之后,你便什么都听我的。我让你做什么,你都不能拒绝我,我要什么,你都要给我,可好?”
她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元羲却苦恼——这要怎么教?
还不如直接做吧……
偏偏某个丫头还一脸求知欲地看他,身上几乎一/丝不/挂,还把光滑的手臂抱着他摇啊摇的,丝毫不自知某种火焰即将焚天噬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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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她初初发育那会儿,胸口的软包子总是疼胀,她以为自己病了,跑去跟他哭诉,他便给她上过一课,关于男女身体的差别。
时隔数年的今夜,大约算是把那一课的下半部分给讲了。
对着实物讲解结构……真是一堂极好的课。楚王陛下忍了一身的汗,浑身都快烧起来了,才将她猛然压在身下,舔着她同样艳红如火的小脸,哑声道:“讲完了结构……现在可以讲功能了……”
他的体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小姑娘软软的小手放在他结实的胸口,弱弱地**着,双眸茫然,“什么……功能……”
男子坚毅的脸庞隐忍地一脸暗沉,声音已经嘶哑到极点,额角落下一滴汗,滴在了她雪白的颈上,“乖乖,洞房花烛,就是要用它的动能……我先用了它,你便知道了……”
她咬着唇,漂亮的眸子里透着几分害怕。
他一边摆好姿势,一边提醒道,“第一回用,会很疼。你若是疼了,就咬着我,知道了?”
夕夕摇头道:“我不咬哥哥。”
元羲亲了亲她的鼻尖,“我晓得你最怕疼了,但这是必须做的。没关系,你咬我,我不怕疼的。”
迎着她蓦然睁大的目光,他低声续道,“你不要害怕,等用的次数多了……它就不疼了……”
接着,一边牢牢堵住她可能尖叫的唇,一边腰间猛的用力……
在此之前,夕夕在元羲心中的形象,跟在连轸心中的形象,大约相差不大,左不过是个娇软的小丫头,可人疼可人爱,虽然生得漂亮,身段也好,但天真可爱的成分着实太多。
过了今夜,便不一样了。
美丽的女人在床下或端庄或呆板或者跟夕夕这样的,纯真可爱,可一旦到了床上,被男人压在身下掠夺时,便能龟裂了平日的形象,别有一番魅惑风情,这大约是女人与生俱来的本能,能让这个男人快乐满足地仿佛在天堂里一样。
因元夕实在有点单蠢,先前答应了男人,不管什么都听他的,故此今夜尤其受罪,直到晕过去时,眼前仍然是哥哥火热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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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花烛发出吱吱声。
小姑娘醒来时,感觉到身体的异样。她被他锁在怀里,仍然维持着她晕过去之前的姿势。
“哥哥?”
听到她嘶哑的声音,男子睁开眼,眸中如汪洋大海般无穷尽的柔情蜜意,带着几□□心满足的快乐。
“醒了?”他摸摸她的头发,“要喝水么?”
她点点头,他便侧身过去,将榻边案几上的一杯水拿过来,自己当先喝了一口。
夕夕欲起身去接,男子却把那茶杯随地一扔,握住她的手腕,放到胸口,然后倾身过去,强硬地勾住了她的唇,将茶水喂了进去。
看着她细弱的喉间吞咽下茶水,同时也吞咽下他给予的津液,他愈发满足,而后又勾着她的唇亲了良久,身上有蠢蠢欲动的趋势。
“哥哥……”她软软地唤着,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就趴在他怀中一动不动,脑海中想到先前的肢体纠缠,脸红了一片。
说了好几遍,让她不要叫他哥哥,但并没有什么用。
他在她身子里时,她叫了无数次哥哥。不过元羲也发现,只要打开了这道闸,她这么叫,丝毫也不能减弱自己的“性”趣,反而像是增加了。
元羲唇角勾出笑意,轻轻拍着她的背,“小乖,还疼么?”
她点了点头,了顿,视线落到他的肩膀上。
她咬了他,而且很用力。没办法,她当时实在疼得厉害。
他肩膀上还有她细小的牙印。于是她伸手过去,也关心道:“那哥哥还疼么?”
元羲摇摇头,“小乖,我不怕疼的。这点疼算什么。”
夕夕道:“才不是,我咬哥哥的时候,哥哥一直在皱眉。”
男子揉揉她的发,“傻瓜,那是你箍得太紧了,我那里在疼。”
夕夕脸色都红透了,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男子看她这可怜模样,愈发心怜,握住她的手指,放在嘴边夕夕的啃咬,“小乖,以后记得放松些,不然哥哥动都动不了……”
小姑娘又要哭了,脸仿佛能滴下血来,小手本能地捂住他的嘴,让他不能再说下去。
男子笑起来,“好了,乖乖,有什么好羞的。我不说就是了。”顿了顿,又道:“如今,那个什么的功能,你可学会了?”
“知道了。”她闷声窝进他怀里,手指抚弄着他胸口结实的肌肉,道:“那这个,要多长时间用一次啊?”
就像看书作画,哥哥总会给她安排一个频率的。这会儿又学了个新的东西,虽然……是个很羞人的东西,但她想知道个大概,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元羲道:“你想听实话么?”
她点头。
元羲凑到她耳边,“我现在就想用,你可愿意给?”
小姑娘咬着唇,忽然道:“哥哥,我饿了,想吃饭。”
大晚上的吃饭?
“我……我真的饿了。”她嗫嚅道,还摸了摸自己瘪瘪的小肚子,道,“不信你摸摸。”
元羲当真摸了一下,果真是瘪的厉害。饿自然是饿了的,但更多的,是寻个理由,让他起身吧?她还记着,不能拒绝他的诺言,只好找别的法子变相拒绝了。
“小乖,我去命人送吃的来。”他亲了亲她,然后穿衣起身。
当然是极不舍的。但今夜毕竟是初夜,她那里又生得太小巧细嫩,极易受伤,他暂时还是该忍着些才是。反正,以后她就待在这里了,他想要她多少回都可以。
天边已经泛了微微的青白色,殿外彻夜都守着人。他朝那几个丫头吩咐了几句,很快又进了殿。
夕夕却双手撑在榻边的桌案上,身上还是那件薄纱衣裳,玲珑纤细的上身挺得笔直,一双晶亮的眸子正好奇地瞧着那对即将燃尽的龙凤喜烛。
轻纱下,布满印痕的雪色肌肤若隐若现。墨发披散在左肩,勾勒出胸前颇为挺拔的弧度,精致的脸蛋在烛光映衬下更添几分妩媚动人,剪水瞳眸中却泛着几分天真。
娇媚和纯洁的强烈反差,却又完美结合,这是对男人最致命的毒/药。
元羲大步走过去,一手搂住她纤弱无骨的身子,一边迫不及待地吻上去!
夕夕猝不及防,她正想仔细瞧瞧那花烛上的精致龙纹呢,小手想推他,又想到先前答应过哥哥的,今夜他不管要什么她都不能拒绝,只好委委屈屈地伏在他怀中,受着他给予的一切。
好在外头的丫头办事着实伶俐,很快,就送了一桌子吃的来。
元羲听到外头的回禀声,心里一阵可惜又一阵庆幸。
桌上很快摆满了热腾腾的吃食,还有一碗夕夕最爱的藕粉丸子。元羲没有让丫头们进来,自己亲手将菜肴摆放好,回身一看,那丫头身上裹了个大红的喜被,正无措地坐在床沿。
“哥哥,我没有衣服。”
那件薄纱衣裳在几经蹂/躏后,终于报废了。
在他看来,她完全可以不穿。但小姑娘毕竟是个脸皮薄的,他便把自己的外袍将她裹了起来,抱到桌案边。
夕夕瞧见那碗藕粉丸子,立刻高兴了,喝了一口后,道:“是连轸给我做的。”
瞧她这高兴模样,元羲一边喂她一边微酸道:“明日我亲手给你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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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填饱了肚子之后,夕夕便困倦地想睡了。
她的睡眠一向十分规律,很少同今夜这般睡得这样少。元羲自然知道她的习惯,这会儿便把迷迷糊糊的小娘子抱到榻上,拍着她的背,哄着她睡,
他的小妻子,当真累坏了,漂亮的眼睛闭着,底下有淡淡的青色。
事实上,他今夜虽得偿所愿,下手稍稍重了些,可着实不算真正放纵自己。她的身子,他比她还要清楚。他的夕夕,身体并不好,所以小时候,他才十分严格地给她安排好日常起居,不容许有分毫差错。这么些年过去,她的身子骨才养得好了些,但他又怎敢放纵?
偏生又长得这样勾人模样,瞧瞧,掌心下的肌肤丝滑如缎,触目可及的曲线让人目眩神迷。他的火热从来未曾退却,便是方才喂她吃丸子时,瞧着她艳红的小舌尖舔啊舔的,他都想立刻化身为兽。
她还问他疼不疼——他想告诉她,他忍得全身都疼。
小姑娘喉间又迷迷糊糊唤了一声哥哥,小脑袋又朝他怀中钻了钻。
罢了。男子叹口气,亲怜密/爱地抚摸着她的背,“小乖乖,哥哥疼你,胜过疼自己一万倍,你可知道?”
她无声无息的,愈发睡得香甜。
******
唐国颍都,景陵侯府。
屋里啪的一声,那只景陵侯平日最喜欢的彩瓷花瓶被他一把拂到地上,碎了一地。接下来是怒喝质问声以及下人的求饶声。
招云和陶行并着几个丫头侍卫都站在屋子外头,一动也不敢动。
景陵侯素来风度卓然,又思维缜密,所掌之事无一不顺其心意的,所以他似乎从未动过什么大肝火。下人做错了什么,他通常就是似笑非笑地批两句。今次这状况,真是罕见了。
数日前,唐王下来了命令,让景陵侯将手中的事情暂时交给唐相,将他禁足一段时间。颍都中不少捧高踩低的人都说莫非在唐国横行十数年的景陵侯终于因崡昌关一战失了宠?但许南垣本人却相当淡定,在府里待得倒是轻松惬意,浇浇花钓钓鱼,心情比之先前似乎还更好了。
可今日,不知是什么事情,让他忽然间动了这么大的肝火。
招云低声问陶行,“陶大人,你知道是什么事情么?”
陶行道:“公子发作的那个人,是专门负责楚国线报的。”楚王元羲娶了王后了,那位王后便是允信侯的小女儿,也就是那位元夕姑娘。负责线报的人也不过路上耽搁所以晚报了一日,便引得主子勃然大怒。
其实就算早一日,也改变不了什么。元城和颍都相距千里,况且,主子如今在禁足,是不允许出门的。
陶行一路跟着景陵侯,他知道,他家主子对那位姑娘有多么与众不同。当日幻月楼里那位姑娘跑了,主子丝毫也不恼怒,反而笑了一句:“瞧我,又误把你当成只有脸蛋没有脑子的傻丫头了,这亏,我吃。”
借着玉佩的因由,主子随着她的脚步追去了楚国,只可惜半途中被唐王召回了。
正沉思间,里面请罪的人被押下去领罚了,屋里又重新恢复了安静。
招云并着几个丫头,大着胆子进屋去收拾了花瓶碎片,招云微微抬了头,却见景陵侯坐在案前一动也不动,半边脸在烛火的映衬下,隐隐暗沉。
丫头们离开之后,许南垣才动了一下,靠在椅背上,唤了一声,“陶行!”
陶行连忙进了屋,“公子!”
许南垣道:“立刻给我好生整顿一下各地线报,我再也不想看见重要消息延误的事情出现!这几日我出门不方便,便把这任务派给你了。”
陶行应了下来,目光惊疑,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许南垣道:“有话快说!”
陶行:“公子,这次楚国情报延误,属下以为只是偶然,元城颍都千里之遥,也不过延误一日……”
许南垣冷哼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他伸手,将桌上放着的另一封密信打开来,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这封信时日已久,里面不过一张泛黄的单薄小纸,明显是从信鸽脚下的小竹筒中取下来的。许南垣将那纸条扔给了陶行,陶行展开一看,大惊失色!
“这……这是……”
许南垣冷笑道:“这是曹广给我的飞鸽传书,说的是夏王打算自缢的事情。几个月了,才送到我手上,早就没有了任何意义。须知,情报和战机密不可分,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都能发生,也难怪崡昌关一战败得那样惨。”
陶行的脸色也严肃起来,又道:“公子是怀疑有人从中作梗?”
“不是怀疑,是一定。”许南垣站起身,双手负在身后,一袭靛蓝的锦袍,一丝褶皱也无。
“你可有想过,既然有延误的情报,那有些情报可能根本没到过我这里。”许南垣道,“这幕后之人极其聪明,并没有阻断所有的消息,只通行了一些无关痛痒的消息,让人很难察觉。这让我想起了多年前,我曾经阻过一封从楚国去向骁国的书信,现在倒被人反打了一耙。”
陶行惊道:“公子怀疑这幕后之人是楚王?”
许南垣没再说话,因为有人来了。
“公子!陛下来瞧您了!”外头一个小丫头的通报声。
许南垣整了整衣袍,脚步匆匆地出去迎驾。
景陵侯身为君主近臣,自然不可能如此轻易就失去宠幸。唐王李衽和他是结拜的兄弟,关系很亲,唐王让他禁足也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
李衽看见许南垣后,放下了手里的茶,笑道:“我听说,你今日动了一场肝火。我还从没见过你动肝火呢,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他和许南垣独处时,从不用敬称。
许南垣道:“是我手下那些没用的奴才出了点差错,也没什么大事。”
李衽见其眉目不展,沉默片刻,道:“阿垣,是不是还在介意当日崡风山的事情?”当日,李衽知道元羲身处崡风山,便吩咐许南垣对其下了重手,那一支毒箭是致命的。奈何那楚王却命大至斯,生生逃过一劫。
许南垣道:“我只是因另一件事烦心,并非对兄长的决定有异议。”顿了顿,又道,“兄长今日来此,是不是有事吩咐?”
李衽道:“是有件事,刚好可以趁你‘禁足’时出门去办。这次三国结盟非同小可,只派魏思一人,我实在不放心。你跟着走一趟吧。”言下之意,是让他暗地里跟着,不要暴露身份,免得魏大人对此有芥蒂。
许南垣应下了,又道:“芮国那边可有消息?”
李衽摇头,眉目微微皱起来,沉声道:“先到虞国看看情形。如今芮王宫还乱着,若是芮阳连自己的家事都应付不了,也不用参与了。”
芮阳已经过世多年的母妃和许南垣的母亲同出自颍都,是同胞姐妹,同李家还有些亲故关系。然而这点关系,在李衽看来,根本不值一提。
许南垣道:“这次因芮阳误了事情,但归根结底,还是楚王在从中作梗。芮阳初初登基,能稳住朝政已属不易了。”
李衽笑道:“我知道你疼这个表弟,但既是一国之君,就要有相当的魄力才可守住一方子民。你看楚王元羲,登上王位时比芮阳年纪还小,却能把楚国治理得如此强大。啧啧,阿垣,我若说一句,他的才智心计丝毫不弱于你,你可服气?”
许南垣低哼了声。服气吗?当然不服!
李衽续道:“不过……说起这个人,行事作风着实不似他那般年纪能做到的。虽说他坑了我唐军,但我还是忍不住欣赏他。”他站起身,长袍华贵,胸口龙纹精致无一丝褶皱,负手走着,声音沉敛,“他在外流亡,多年来音信了无,没想到在楚国危难时会忽然出现。宋梁之战时,我也派人在边境处打了几次秋风,试探试探他,他始终都没作任何反应。没想到这次会忽然出手。”
许南垣道:“先前只是他的惑敌之策。兄长可还记得两年前的苍离野一战,梁军三万战俘皆坑杀殆尽,便可见此人之心狠手辣,有仇必报,又怎么会任人宰割。”
李衽微微点头,瞧了眼许南垣,“你既明白这一点,就该知道,那个姑娘,既然已经进了楚王宫,就注定是跟你无缘的。”
许南垣一愣,道:“天下至宝,能者夺之。女人也是一样。”
李衽走过去拍了拍许南垣的肩膀,“若是一般女子,我定是赞同你的,还要夸你一句有魄力,敢跟楚王抢人。但……有一件事,你似乎还不晓得。”
他从宽大的袖兜中取出一封信来,递给许南垣,“这是曹广的密疏,说那个女子跟翎蓝公主颇有几分相似,极有可能就是拥有尚光灵玺的人。”
一语如惊雷,镇定如景陵侯,也呆了片刻。
李衽续道:“你知道,尚光灵玺是我多年来的心病。所以,这个女子,我是一定要得到的。阿垣,个人感情比之国家大事,你该知道,孰轻孰重。”声音低沉,却透着无比的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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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元羲倒也没想过能将这事永久隐藏下去,所以当连轸来回报这件事时,他不过是略点点头而已。
唐王许衽对尚光灵玺的执着有目共睹,既然有了这个怀疑,日后便绝不会放过夕夕。连轸知道这个消息后都快急死了,才会在人新婚第二日一早就来告诉元羲。没想到对方如此淡定。
元羲道:“即便没有这回事,李衽与我也是敌对的。我如今就等着他扑过来,就怕他扑得不够狠。”
连轸一时无言了,而他那位主子已经转身回寝殿去了。
这可是他家宝贝成为他的女人后的第一日,他当然要陪在她身边不离开的,要让她醒来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自己。
红绸纱帐中,少女还在沉睡。如娇花般嫩透的脸,泛着浅浅的嫣红,双唇血色饱满,透出的气息有着独有的香甜。
他除了衣衫,又躺了回去。不待他动手,少女便下意识地滚到了他的怀里,全心全意地依靠着他。
这媳妇儿可真乖……
他捏着她软嫩的身子,颇为满足。低头瞧着她的小脸,忍不住在她眉心轻轻一吻。
结果,睡美人就这么悠悠醒了。
小美人眼睛一睁开,便看见哥哥温柔浅笑的眉眼。她初醒的神情有点呆呆的,一双眼仿佛蒙了一层水雾,清澈又漂亮。
“哥哥……”声音又细小又娇脆,直叫得他心头发软。
过去一直对这两个字不感冒,毕竟这丫头时时唤他,高兴时唤,不高兴时也唤,有事没事儿也唤一句,便叫他十分习惯了。可历过昨夜,这两个字仿佛有了几分独特的意味。
原以为会让自己生出廉耻感的两个字,事实上,生出的却是异样的冲动。他越用力,她越喊;她越喊,便刺激得他越想欺负她。如此“恶性”循环。
元羲觉得喉间干渴,侧身过去拿了案几上的一杯茶,一口灌了下去。
他家宝贝身子不好,他得有分寸。
夕夕抬起头,瞧见男子性感的喉结因喝水动了一下,不知怎的,就想起昨夜他在她身上时,她仰望着他的容颜,有汗珠子从上而下,划过那滚动的喉结……
夕夕脸红了。她拉住哥哥的手,凑过去瞧那茶杯,“还有么,我也想喝水。”
茶杯已经空了。元羲搂住她乱动的身子,“我去给你倒。”
夕夕点点头,抱着被子乖乖等着。
他身上几乎没穿,肌理分明的上身透着蓬勃的力量,与她的身体是如此不同……
拿着茶杯走回来,欲喂她时,她一把抓住那茶杯,猛的灌下去。
“咳咳咳……”呛到了。
元羲连忙拍着她的背,“傻丫头,急什么,又没人跟你抢。”
夕夕却闭上了眼睛,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脸,道:“哥哥,你快点穿衣服!”
元羲不知道她这又是想到什么,拉下她的被子,强硬地把她重新搂进怀里,瞬间,肌肤相亲。
“做什么要穿衣服?你不也没穿。”男子似笑非笑,还伸手捏了捏。
夕夕娇呼着避开。男子追上去,她就在榻上爬来爬去的,一边笑一边跑,最终又被他扯进了怀里。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后,元羲低头吻了吻她的额角,“傻丫头,别闹了。”再这样闹,他会忍不住。
夕夕平息了一会儿,低声道:“我看见哥哥没穿衣服的样子就口渴……想亲。”
元羲一愣,笑了。抬起她的小脸,“当真?”
夕夕点点头,脸都红透了。
没想到这丫头这么容易就被调/教了……方知人事,就已经领略到个中滋味儿。看来他这堂课教得不错……
没有哪个男人听到心爱的女子说想亲还能不动心的。正当元羲考虑再来一次时,夕夕却忽然跳下了床。
她在地上随便捡了件破衣裳,红着脸道:“哥哥,我刚才什么都没说!我饿了,想吃饭!”
元羲无言以对。小姑娘,这样容易害羞。
他起身走到她跟前,“好,咱们起身去吃饭。”顿了顿,又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今日夜里,给你亲个够。”
元夕:她为什么要说这种话的?看来以后不能跟过去那样,在哥哥面前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无一丝隐藏了。
元羲给她穿衣服时,气氛仍然相当旖旎。夕夕都怀疑哥哥会不会忽然改变主意不给她穿衣服了。想了想,眼睛瞧着桌上的已经燃尽的蜡烛,转移话题道:“哥哥,那个花烛漂亮,以后可以再点么?”
元羲挑起眉,“哦?夕夕过了一个洞房花烛还没过够是么?”
夕夕:“……”
沉默片刻,她又猛然看见花烛旁边有一块雪白的帕子,好奇道:“咦,那是什么?”
元羲瞧了一眼,低笑道:“想看看么?”
夕夕:“唔?”
“上面是你的元红。”
夕夕:“元红……是什么?”
元羲给她系好了腰带,又理了理裙子,闻言,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就是哥哥第一次进去你身子时你流下的处/子血……”
夕夕又羞愤地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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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楚国祖制里头,国君大婚是并没有假期的。传说是楚国称王时,国力并不强盛,内忧外患的处境十分艰难,故此那第一位楚昭王在修改国法规矩时便说了,楚国国君并无正经的休假之日,算是以身作则了。
这位楚昭王诚然十分勤勉,他的后辈也只能跟着他一样,一辈子兢兢业业、励精图治。不过今次元羲却要打破这个规矩了,大婚这日给自己休了三日的假。
当然并没人敢有什么异议。如今的楚*政之权集中于楚王一人,满朝文武都是拥戴他的臣子,即便有些个不愿意拥戴的,也早在三年战争中被洗掉了。加之前不久又以雷霆手段清了一遍残余的元羡旧党,所以,楚王如今在国中的地位几乎固若金汤。
这也是东昭诸国对这位楚王越来越忌惮的原因,亦是能引起唐王李衽特别重视的原因。
元羲给自己休了假,自然是想和自己的小娘子一刻不分开的。然而有那么个人,十分不识相,一大早的来寻他,回禀了一番唐国来的消息。把他打发了之后,没过多久,又急慌慌跑来了,生生打断了甜蜜美好的时光。
这个人,自然是连轸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干老妈子的活儿干多了,元羲觉得,他如今愈发不淡定了,说风是雨的,哪里有作为他身边一等侍卫该有的从容不迫。
连轸也晓得自己这样很不厚道,但有些事情着实一刻也不能怠慢啊。
脸色不大好的元羲刚走出殿外,连轸将手中一封信交给了他。一边摸着把脸上的汗,一边**着道:“陛下,方才臣去了一趟郡主府,竟有个黑衣人在府中,我追着那个黑衣人跑了两条街,没追上。返回去郡主府,发现他留下了这封信。”
元羲目光一凝,上下端详了那信封,确认并没有什么问题,才拆开来看。
“属下想,郡主府多出来的嫁妆,是不是跟此人有关。毕竟来人是冲着郡主来的,属下不敢怠慢!所以才斗胆扰了陛下。”
信封上只有寥寥一行:楚王若想知尚光灵玺的秘密,明日午时来城外破庙一见。
元羲脸上仍是淡淡的,瞧不出什么,将那信封收好后,道:“你可有和那黑衣人交过手?身手如何?”
“未曾交手,但轻功着实厉害。”连轸道。
元羲将那信递给连轸瞧了,又道:“如此,那我便去会一会吧。”
连轸看后,皱眉道:“来人身份不明,深浅不知。不如属下同陛下一起去?”
元羲摇头道:“他既是约到城外破庙见,自然是想单独见我。我若带人去,他不会告诉我的。”
连轸:“可是……这个人是不是真的知道……这个秘密,还不确定呢。陛下独身一人去,是否太过冒险。”
男子负手,幽幽道:“你也知道,这些年我找遍了东昭诸国,也没找见翎蓝公主。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蛛丝马迹,我不会放过一点机会。”只要能让夕夕早日离开尚光灵玺的阴影,他付出任何努力都是值得的。
顿了顿,元羲看了眼头顶越来越烈的太阳,道:“瞧着都快中午了,我好不容易偷来的三日假期已经过去六之其一。连轸,若是再有些许小事,别来烦我了。”
算账算得好细致……连轸暗自嘀咕道:“是因为您如今陷入软玉温香,极易失去忧患意识,所以我才更应该及时提醒您啊。”
元羲正欲转身回去呢,听他此言,回头笑道:“你说什么?”
连轸:“没……属下没说什么……”
元羲笑了一声,十分愉悦的模样,“你说得对,我是陷入了软玉温香了,也不想爬起来。你是不会懂得这其中乐趣的。”
说着,元羲大步走了,玄色金线绣龙纹的袍子,虎虎生风的。
连轸看着他的背影,讶异极了,主子今儿——似乎异常活泼啊。这是因为长久被封住的某种东西被释放之后带来的改变么?
元羲回到寝殿时,夕夕已经坐在椅子上,小口小口地吃粥了。一旁的婉儿倒是很细心,立在一旁给她布了不少菜,放在一只小蓝花瓷碗上,然而好几筷子都是夕夕最讨厌吃的猪肝。
夕夕正瞧着猪肝发愁呢,看见元羲来了,便甜甜地笑道:“哥哥,来吃粥!我已经给你盛了一碗了。”
她将旁边一碗粥推了推,顺带把装了许多猪肝的小碗也推到了一块儿,笑眯眯道:“还给哥哥夹了菜了。”
婉儿看见她的动作,正欲说什么,元羲已经走过去,一把将小姑娘抱了起来,放到膝盖上。
“你先退下吧。”
婉儿瞧见陛下无比淡定的神情,晓得陛下是要亲自动手喂的了,便放心地离开了。
这屋里剩下两个人,第一件事是搂住小娘子重重地吻了几口。夕夕口中的粥还未咽下,被他趁势夺去了一些。
这才离开几时,便觉得甚是想念。元羲抬起她的下颌,瞧着她水润的红唇,道:“夕夕,把你变成个荷包,拴在我的腰带上,如何?”
夕夕笑嘻嘻道:“我不要变荷包,我要变也要变玉佩啊……玉佩比荷包值钱。”
元羲勾了下唇角,无奈道:“不是早说过你的钱花不完么,怎的还如此财迷?”
过去被穷过一回,这个影响十分之深远。前些日子郡主府准备嫁妆,夕夕初初还受到了惊吓,道是自己这一文钱没有的人,去哪儿搞嫁妆去。后来才晓得,是哥哥给准备的;另外还有允信侯那边,也送了不少来,不过允信侯送的,归根到底也是属于哥哥的。
夕夕当时还有有些不高兴的,忽然觉得自己纯粹是个吃闲饭的,什么时候都是哥哥在操心。婉儿当时劝她说,陛下作为她的哥哥,置办嫁妆本是应该的。
想到这里,夕夕忽然沉思片刻,问道:“哥哥,我那个嫁妆什么的,是不是很费钱啊?”
元羲不晓得她怎么忽然问起这茬儿,点头道:“当然,一切都是按照郡主的规制。哦不,你的比一般郡主的规制还要更好些。”
元羲边说,边舀了一小碗汤放到夕夕跟前,低头见夕夕一脸不赞同地瞧着自己,不禁笑道:“怎么,我家小娘子才刚过门,开始干预我的用度开支了?”
夕夕道:“不是。是不想哥哥为了我花太多钱。”她搂住元羲的脖子,低声道:“我只要哥哥的人好了。其他的我都不在乎。”而且……她也不想自己变成一个总给别人添麻烦的人。
她也不知道这想法哪儿来的。很多事情,她过去并不曾细想,但渐渐的,历的事情多了,想得也便多了。不过她知道,这后半句话说出来,哥哥定然不会高兴,所以她只是将之放在心里转悠。
元羲被她那句“只要哥哥的人”给甜的,素来疏淡的脸上,笑意挡都挡不住,暖得像春风一般。
他搂着她的腰,低声道:“我知道。但有些事情,我想为你做。”
二人搂了片刻,元羲便继续喂她吃粥,又把夕夕先前推出去的小碗菜拿了回来,喂给她。
夕夕别开脸,皱眉道:“哥哥知道我最讨厌吃猪肝了!”
元羲道:“你曾经跟我说的最讨厌吃的东西,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我可不听你这套。快些,都凉了。”
挑食,什么毛病……难怪身体没好过。
夕夕抿了抿唇,小小地吃了一口,然后露出极其夸张的表情,“不要了。”
元羲叹气。这可怎么办,过去见她这样他还能强行喂,现在可好,他连这个都狠不下心来。明明知道她的难受八分是装出来的。
夕夕见其意志动摇,便将那碗汤乖乖舀来喝了,道:“我晓得,猪肝是补血来的。这个红枣汤也可以补血,我喝这个也是一样的。”
元羲只好妥协了,忽而又诧异道:“你竟然知道这是补血的?”
夕夕动作一顿,脸又红了,低声道:“方才婉儿姐姐跟我说的。”还说,郡主受累了,如今定气血不足,所以特意准备的这些羹汤菜肴。
二人都不约而同想起了那方元帕,夕夕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不知是因为昨夜没睡好,还是因为天气太热了,夕夕的食欲并不好,才吃了小半碗便不想吃了。
楚国夏季热得早,如今才五月,便已经与青葙谷的七八月相当了。
然而姝华殿当中,有一处纳凉消暑的宝地。
姝华殿极大,里面又分了不少殿阁轩榭、园林景点。这场消暑之地名为香风回廊,廊下曲折,却通透纳凉,回廊链接着两处花木繁盛之地,以至于此处的风中都携带着花香草香。
元羲命人在回廊下放了青竹榻,抱着她坐在那里吹着微风。
新婚小夫妻自是如胶似漆的,加之此二人是想了许久才盼到了这一日,如今自然是一刻也离不得。元羲素来行事稳健,颇有章法,但这会子在姝华殿,把他的章法规矩都抛到天边去了,当着丫头们的面,心肝宝贝儿的唤着,亲怜密/地亲着,让一干下人都脸红了。
他虽脸皮厚,但架不住姑娘家脸皮薄。夕夕娇娇地让他把近处的人都给遣了,元羲倒好,直接让他们统统退出姝华殿,包括婉儿和连轸。
原本应该高兴的,可夕夕忽然又紧张起来,吞了下口水,道:“哥哥,人家会不会以为咱们是要……那个什么,所以才遣散了她们。”
元羲这会儿肆无忌惮地**她的唇,用力**着,低声道:“我们已经是夫妻了,即便他们这样以为,也不打紧。”
说着,便更加放肆地朝她脖子下面吻下去,在她肩头那只蝴蝶刺青处,反复地勾勒描绘,缠绵难解。
如此这般,再多的凉风也阻不了火热。夕夕觉得,眼前这个抱着自己啃得停不下来的哥哥,当真与大婚之前的那个哥哥大相径庭。
元羲伸手将她发髻上的步摇取了,往旁边随便一抛。登时,丝缎般的长发散了下来,衬得那张脸愈发小了,雪白的容颜上,一双大眼睛仿佛蒙了一层水雾,正有点茫然地瞧着他。
小姑娘长成了女人,每每吻她,她都跟要晕过去一般。
男子心头愈发悸动,昨夜她在他身下亦是这般几分茫然几分沉醉的模样,下面的包裹几乎要了他的命。他想起来那份紧致柔滑,原本紧绷的身体愈发热血翻滚着,然后都朝着下面某一个地方冲聚起来!
“哥哥!”她见他来真的了,有点害怕地瞧了瞧四周,“这里……这里是外面!”
元羲三两下剥了她的衣裳,“殿中没别人了……”
“可是,有……有燕子……”她捂住自己的腰间系带,满脸通红地瞧了眼前面房梁上立着的一只燕子。
那只燕子倒像是通人性一般,十分好奇地将他们看着。
元羲哭笑不得,低头迫不及待地捕捉她的唇,“它若想看让它看……”
这会儿对于他来说,什么事儿都比不上立刻冲进去她体内重要。
小姑娘无助地唤了几声哥哥,最终也不过是图添了柴火而已。
香风习习中掺杂着娇柔低泣,一点一点地沿着九曲回廊传到外面的丛生花木中……
之后,元羲才渐渐理智回笼,颇有些歉意。他迅速地帮她把衣裙重新掩上,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如珠似宝一般。
“夕夕……夕夕……”他一边唤着,一边给她擦眼角的泪水。
跟水做的娃娃似的……他不过小小地要了她一次,时间已经极尽缩短了,她还要哭来给他心疼……
可是看着她似乎昏睡过去的模样,的确很疲累了。
夕夕睁开眼,第一时间还是去瞧那只燕子。那只燕子仍然维持着原来的位置,没有一点挪动,这么免费看了一场活春/宫……这会儿夕夕朝它一瞧,它仿佛也不好意思了,脑袋勾了勾,唤了几声。
方才最激烈的时候,它一直在叫唤……好像在给某个男人呐喊助威一样……
夕夕捂住了脸,娇声道:“哥哥!都被它看到了!”
元羲抱着她哄道:“好了宝贝,燕子有什么好怕的,它还能说人话不成!”
小姑娘扑在他怀里伤心哭道:“不要不要……燕子也不许看到……呜呜呜呜……”
元羲也是摸不透这丫头的思路了,想把她拉起来,她怎么都不肯抬头,一个劲儿埋在他胸口哭。他朝那只燕子瞪了几眼,实在没法子了,便道:“那我把这燕子杀了可好?”
夕夕吓了一跳,立刻抬头道:“不好不好!”
瓷白的小脸娇媚如红莲,双唇红肿又愈发水润娇嫩引人垂涎。这是刚欢/过后的证据。男子两指抬起她的小脸,瞧着她并无泪水的眼睛,笑道:“这又是假哭了不是……”
她害羞的时候喜欢假哭……借以掩饰她其实在害羞的事实。然而一只燕子而已啊,有什么好害羞的。
夕夕被戳穿了,愈发不好意思,便开始耍无赖,小手作势推他下榻,“坏哥哥!坏哥哥……”
元羲一把捏住她细嫩的小手,不顾她的推来推去的小小阻碍,倾身吻她,她再怎么推,他总能从另一个角度**这两瓣饱受摧残的嫩唇。
亲着亲着,她还在不停唤坏哥哥呢,她家坏哥哥已经再次生出一身火,搂着她,身子忽然利落地一转,将她从另一个角度再次压住。
沉重的体型挤压着她的娇弱身子,她几乎不能呼吸了,娇声道:“哥哥,不要……”
“不是叫我坏哥哥么?”元羲低笑着挑起她的下颌,“便坏给你看看……”
夕夕连忙道:“好哥哥,不要!好哥哥……”
男子的瞳孔深了深,亮光愈发炽热起来——这傻丫头,知不知道这样娇柔甜软几乎透骨的“好哥哥”,更能激起他的兴奋来……恨不能再把她压在身下弄几遍,几十遍……
元羲吸了口气,捂住她的嘴,“宝贝,好哥哥坏哥哥什么的,还是留着夜里再唤吧。你若再唤下去,哥哥真忍不住了。”
夕夕住了嘴,瞪大了眼睛瞧他。
元羲微笑道:“乖乖的。”
他抱着她平躺在青竹榻上,两个人沉默片刻,他也渐渐恢复了平静。
夕夕暗地里朝那只燕子做了个鬼脸,然后小脑袋埋进他的脖子处,手臂下意识地抱着他的胸口。
元羲握住她的手,让她不能再乱动,声音低低缓缓的,“宝贝儿,方才可还疼么?”
他这可是十足的关心怜,不掺一分情/欲。
夕夕脸又红了红,小小地摇了下头。其实昨夜也是初初疼得厉害,后面便是某种难以言说的境地。今日么,她因那只燕子,一路都在紧张。
元羲应了一声,摸着她的头发,道:“真是个乖宝宝。”
“哥哥,我晓得你以前为什么不肯和我一起睡了”小姑娘忽然开口,一双眼睛亮亮的,“还有哥哥先前说的……那个贞洁的含义,我也明白了。”
小丫头跟报道老师,我作业做完了似的,一本正经的模样。
元羲瞧她这憨样儿,便忍不住想逗她,道:“嗯,那你说说,你如今还有贞洁么?”
夕夕摇头。
“宝贝,开口告诉我。”他催促道。
“没……没有了。”
“给了谁了?”他抬起她的下颌,盯着她问,“嗯?”
夕夕咬了咬唇,心想现在这个哥哥真的太坏了……
“告诉哥哥,你的贞洁给了谁了?”他又低声重复了遍,声嗓低低哑哑的,几乎让她的耳朵红透……
“给了哥哥了……”
“大声点儿。”
她实在受不了了,干脆眼睛一闭,不管不顾地娇声嚷道,“夕夕的贞洁给了哥哥了!哥哥讨厌!”
元羲笑起来,看着在她怀里又开始闹别扭的小丫头,心头生出无限满足。哄着哄着,自然又是亲到一处去了……
耳鬓厮磨、缠绵悱恻的时光总是过得这样快。感觉到廊下香风渐渐透着凉意了,元羲便将小人儿抱回了屋里。
仍然不想让一干下人进殿,这种天地间独属于他们二人的时光实在太美好。元羲念着她中午吃得少,便亲自下厨去了。昨夜答应了她给她做吃的,一国之君自然不能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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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今日在那青竹榻上躺着厮混了一下午,待元羲去下厨了,夕夕一个人是再也躺不下去了。她欲下地时,只觉得双腿一软,胯间酸胀不已。
真是欲哭无泪。其实她也晓得,哥哥已经非常为她着想了,大部分时候只是抱着她亲亲而已,忍住了自己的冲动。然而她这身子太不禁疼爱了……她拍了拍自己红彤彤的脸,光裸的小脚踩在毛绒绒的地毯上,站稳了身子。
下午那场胡闹到现在,哥哥都没给她正经穿好衣裳。小姑娘便自己到柜子里随手拿了一件绯红色束腰裙装上,然后自个儿立在镜子前面照了照。
镜前的这个少女,仍然是那副熟悉的眉眼,却又透着某些不一样来。整个人都仿佛含了水,而且是娇艳带着香味儿的春/色暖水。她盯着自己瞧了良久,恍然想起曾在书中见过的几个字: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呸呸呸!她鄙夷了自己的想法。不过,话说这句话时哪儿看来的?过去虽读的书不少,但因为都是哥哥挑过的,几乎都是正统书籍,很难见到这种辞藻语句。
想起来了……是当初跟邵温一路时,从他的书那儿瞧来的。
她对世界的认知几乎都来自元羲。元羲不让她晓得的东西,她便什么都不懂。例如这男女之事。想起来也是好笑,生生让她在洞房夜还学了一课。
她暗自琢磨着,不知道别人家的姑娘出嫁前是怎么学的,难道也是新郎给教的?
小姑娘胡思乱想的,一会儿娇羞一会儿懊恼,待元羲走进屋时,便看见这姑娘立在镜子前面发呆,一身绯红的衣裳,将那灯下的媚色容颜衬托地愈发动人心魂。
夕夕素来喜欢学他,在能自由选择的情况下,跟他一样喜欢穿白色。没想到穿红衣也这么漂亮,几乎让他不敢呼吸,生怕惊飞了这美丽的仙子。
他悄悄走过去,从后面露出她,侧身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亲。这亲着亲着,吻又滑到了脖子下面,而那里,已经有无数斑斑点点。
“哥哥……”她侧身避了避,这回竟让她避开了。
元羲放开小人儿,道:“小乖,吃的做好了。”说着,当先离开了屋子。
夕夕便提着裙子,跟了出去。
“哥哥,不是说在房间里吃么?”
元羲状似不经意地唔了一声,道:“在蝉芳厅中吃更好些,厅前植了不少芙蓉花,开得正好,夜里有香气送来。”
蝉芳厅便是姝华殿中用膳的花厅,中午就是在那儿吃的。
夕夕道:“咱们中午不是看过了么。”
元羲:“再看一次。”
夕夕:“……”
元羲脸色不变,牵着她的手走向蝉芳厅。心里却想着,若是在房中吃,指不定她还没吃完,他就忍不住要将那件红裙子把扒了……
果然这一开闸放水,就止都止不住啊。
蝉芳厅前那几株芙蓉,的确开得很好。中午时因太阳烈,有些花瓣耷拉着,没精打采的。现在月色初上,花朵倒愈发精神了,在银华照耀下异常娇嫩绚烂。
用过膳后,元羲牵着夕夕在姝华殿里到处转了转,也算把自个儿住的地方熟悉了下。
姝华殿中有不少花似乎都是新植的,香风回廊连通着疏香园里面种了不少新桃树,长得还不到人高。
“哥哥,这桃树是今年春天才种下的吧?”夕夕道。
元羲点点头,“之前住在这姝华殿里的人不爱花木,这宫里没有几株像样的树。这宫里是翻修改造过的,我知道你喜欢,所以就趁着改造的时候种了不少。”
夕夕道:“以前住在这里的人,不就是哥哥的母后么?”
元羲摇头道:“我的母后常年住在宫外。以前住在这里的人,是先王的一个宠妃。”也就是元羡的生母。元羲的母后当初不过图有一个王后的头衔而已。
夕夕多少猜到了,便也没再多问。
待夕夕走累了,元羲还是同小时候一般,背着她走回寝殿去,待放下小人儿时,她已然睡着了。
夕夕自睡梦中惊醒,只觉得胸口一片濡湿,一阵热一阵凉的。
“哥哥……”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埋头在她身上的男子抬起头,低声诱哄道:“宝宝,给哥哥一次……”
话语淹没在缠绵的热吻中……
******
原以为这几日会和自己形影不离的哥哥,第二日竟然不见了。夕夕醒来时,瞧了瞧空荡荡的枕边,又瞧了眼床榻边立着的婉儿,颇感诧异。
“哥哥呢?”夕夕坐起身,问道。
婉儿见她醒了,便将一早备好的衣裙送上去,道:“陛下今日有急事,过了午时便回来了。”
夕夕点点头,猛然记起,昨夜他把她折腾得快晕过去时,似乎在她耳边说了句,今日要出宫一趟来着。
好吧,那她今日正好休息休息。想来是很重要的人吧,不然依哥哥的性子,绝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自己的……
夕夕自然不知道,这个人并非对元羲重要,而是对她很重要的人。
元城城郊外,有一座经年失修的破庙,坍塌了大半,上面染了厚重的灰尘。
元羲骑马至此,将马栓在一棵歪脖子老槐树上,然后走向了破庙。
他一身月白云纹的锦袍,上好的锦缎料子光滑细密,银线云纹刺绣上有若隐若现的金线龙纹,眉目雅致俊逸,又隐隐透着贵气,在日光下愈发显得神姿高砌,瑶林琼树,自是风尘外物。
这样好的眉目,这样挺拔的身姿。楚王元羲,果然不同凡响。暗处躲着的人心头赞叹着。
当雪白的靴子踏进那破庙时,元羲眼前忽然寒光一闪,一柄刀刃急急朝自己挥过来!
元羲侧身一避,手中千华剑已经出鞘,同那忽然跃出来的黑衣人缠斗起来。
这黑衣人武功不俗,虽对元羲紧咬不放,处处杀招,但元羲一直提着的心却渐渐放了下来。这个人就是连轸在郡主府遇到的人,他的身手在连轸之上,当时既没有和连轸对上,显然和他并非敌人。
两个人打到了破庙外头,那黑衣人倒像是不服气一般,明知道赢不了元羲,还不肯停手。
“阿虎,住手!”
一个女声传来。这声音十分悦耳动听,可诡异的是,竟让人判断不出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黑衣人收了剑,后退了几步,然后朝着破庙处跪下来,伏身拜道:“公主!”
元羲亦朝那破庙门口看去,心中抑制不住惊讶——方才他入庙那一刹那,已知里面有一个人,所以对于忽然出现的黑衣人,是有准备的。但是,里面竟还有第二个人?
此人闭息功夫了得,竟然让他都觉察不到。
门口处忽然如雪花一般,纷纷扬扬飘出白色缎带,一尘不染,在日光下熠熠闪光,刺得人眼下意识地闭上。
也不过一瞬间,再睁开眼时,门口已经立了一位雪白衣裙的女子,缠在肩上的丝帛仿佛堆砌了冰雪,长长地落在地上。
元羲看见这女子的脸,目光骤然一凝!
这女子生得冰肌玉骨、楚楚动人,着实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人。她朝元羲微微勾了唇角,双眸清凉水润,又仿佛有着洞察世态的沉静。
她长得很像夕夕。
没有人会怀疑这两张脸的相似度。眼前这个女子,必定是翎蓝公主无疑。
“你竟然真的独自来赴约,很有胆量。”女子微笑道:“不怕我给你设陷阱么?”
元羲淡声应道:“这里是元城。”他能掌控的地方。若是他连这点胆量都没有,早在几年前就死在阵前了。
女子微微点头,“抱歉,方才只是让阿虎试试你,毕竟我从未见过楚王的模样。其实方才见你到来时,我就猜到你肯定是了,能有楚王这般风采的人,世间难觅,况且,那柄千华剑,也着实醒目。”
元羲道:“公主信中说,会告知我尚光灵玺的秘密。我来只是为此。”
翎蓝低笑一声,“楚王急什么,你现在晓得我就是翎蓝公主,而这世上,没有谁比我更了解尚光灵玺。也没有谁比我更懂……”顿了顿,她看着元羲的目光,缓缓道:“如何把那东西从人体内取出来。”
女子缓缓走向元羲,声音一直是柔缓带笑的,“只要手执这灵玺,便可号令千军万马,坐拥天下。楚王,你可有心动?”
元羲道:“我只对如何取出来感兴趣。若是公主对这天下有兴趣,待我顺利取出之日,可以双手奉上。”
翎蓝看他淡然镇定的神情,方才她说那句话,他目光无一丝波动,便相信他说的定是真话。
女子继续笑道:“楚王作为一方霸主,却如此英雄气短,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元羲道:“耻笑与否,就不必公主费心了。”
“我若拿着那灵玺送去给唐王李衽,待他问鼎天下,君临四海时,必不会留你在世。你可能在他的追杀中仓皇度过余世,这样你也不后悔么?”
元羲道:“绝不后悔。”姑且不说李衽是否有那个能耐成为东昭新主,即便他成了,他也未必会一辈子受他追杀。他有的办法金蝉脱壳,可以带着夕夕一起远走高飞。不过这些话没必要与眼前这个人说而已。
他朝那女子淡淡看去,“公主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翎蓝观其神色,只见一派的淡然自若,这才真正满意了,笑道:“你果然没让我失望。你方才若露出一分想得到尚光灵玺的痕迹来,我都绝不会告诉你如何得到这样宝物。”
元羲皱了下眉,“那公主现在可否告诉我了?”
翎蓝道:“当然。但是在此之前,我还希望楚王能答应我一个条件。”
“说。”
翎蓝眸中露出几分柔意来,道:“我想和我的女儿相认,并且在她身边照顾她。”
“不可能。”他毫不犹豫地吐出三个字。
翎蓝没料到他拒绝得这样坚定,目露诧异,道:“为什么?我只是一心想照顾她而已,并没有其他任何歹念。”
元羲冷声道:“翎蓝公主当初抛下她时,怎么没想过要好好照顾她?若说当时情非得已,但这十几年来,怎么也从未见翎蓝公主来寻她?如今她已经长大成人,嫁人为妻,已经不需要你照顾了。再者,公主与她多年不见,虽有血亲之名,可跟陌生人也没分别,我又怎么断定,你对她并没歹念?”
白衣女子有心好好解释,可仔细一想,又觉得这时候最关键的,根本不是她的解释。
她和这位楚王说话说了这么久,他至始至终都是淡漠的,即便说到令天下男儿热血澎湃的称霸天下,他也没有丝毫意动。这样的人,却在她说出元夕时,忽然回应了这么一长串话。
女子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楚王,你这是在害怕么?害怕我的出现,会夺走你在她心中那个独一无二的位置。”
元羲的脸色愈发冷沉,“没想到翎蓝公主这样勤于察言观色。我不想让你们相认,除了方才我说的之外,的确也有我的一份私心,但并非是害怕,只是不想她的时间浪费在你们这些无谓的人身上,白白给她增添烦恼。”顿了顿,他续道,“即便我答应你这个条件,你也不可能取代得了我在她心里的位置。不止是你,任何人都不可能。我又何须害怕?”
白衣女子长长叹口气,漂亮的眼睛里泪光闪动,道:“其实你说得对,我生养她刚刚到三岁,便再没见过面,这十几年来也没尽到过一分为母亲的责任。不止如此,还让她因为我而饱受折磨。我和她母女情薄至此,你不信任我也是应该的。”
女子禁不住落泪,不过也只堪堪落了一滴,便忙止住了,道“楚王见笑了。”
元羲道:“前些日子,纯熙郡主府中多出来的十几箱珍宝银钱,是你送的?”
女子点头道:“我知道这点东西于楚王来说算不得什么。但还劳烦楚王看在我爱女心切的份儿上,帮我女儿收下那些东西。里面有些百年难见的稀世药材,于养生极好,若……楚王愿意,可以派人熬了给她……”
“不用了。”元羲冷冷打断她的话,“也请你以后不用再费这种心,她并不需要。”
翎蓝沉默了片刻,声嗓幽幽的,“都传言说尚光灵玺上沾了龙气,谁得到它便能成为天子。还说它能号令一支长久以来隐藏在民间的庞大的特种军队,有了这支军队便能所向披靡,问鼎中原。那些人就跟疯了一样,只要一有尚光灵玺的消息,便不遗余力来寻找。自从我身上携带这宝物的消息被人所知后,我便没有一日是真正轻松的!我身边的人也因我而成为那些人夺取宝物的目标。我自己深受其害,便时常想着,让我的两个女儿能过上正常人的日子,所以即便我再想再念,也逼迫自己不来找她们……”
多少个日夜的艰难抉择,多少个春秋的渴盼怀念。她有时候会后悔把她们生出来,可有时候又庆幸世上还有她们。虽相隔万里,虽女儿不认识自己,但只要晓得她们快快乐乐地活在世上某个角落,她便知足了。
“若非阿紫意外过世,我如今仍然龟缩在阴暗处,根本不敢现身。”她低声续道,“想必楚王也知道,去年旻恩侯府大火中丧生的绫紫,便是我的大女儿。如今我只有灵儿……灵儿是当年我给夕夕娶的小名。我现在只有她一个人了,我绝不能再失去她!”
“如今公主不担心自己的出现会给她带来祸端了么?”元羲面无表情道。
翎蓝道:“不瞒你说,我是考虑过多日才下决心来寻她的。楚王陛下应该知道,如今有不少人已经在怀疑她和我的关系,不少人在蠢蠢欲动,只是忌惮于楚王你的威名,所以还没闹到跟前而已。这种情况下,我的出现与否又有多大干系?总之夕夕的身份是掩不住的。”
沉默片刻,她又从袖兜中拿出一块木雕小屏来,巴掌心大小,上面雕刻着几枝精致的桃花,粉色花朵伴着翠色叶子,栩栩如生。美中不足的是,有一朵桃花断了几个花瓣,大约是被磕破了,上头缝隙连接处还隐隐有血迹,经年累月的变成了黑色而已。
“你可知道,当年我被逼无奈抛下她,上了去唐国的轿子时,正是她三岁生辰的前一个月。我跟她说,娘亲会赶回来给她庆生,并给她带一个生辰礼物。这个木雕小屏,是我在唐国偷偷买下的,她很喜欢这些小玩意儿。我好不容易炸死逃走,九死一生躲过李衽的追捕,回到楼国那日,正好是她的生辰。可迎接我的,却是她失踪的消息。”泪水又不自觉地滑下眼眶,她哽咽道,“灵儿学说话很晚。那时候她才刚会叫娘亲。我至今都记得,我离开那日,她抱着我的腿不许我走,然后忽然完完整整地说了一句,等娘亲回来……那时候我有多高兴……”
当时,她在楼国的日子并不好。因她未婚先孕,早已成为王族的耻辱,连父王都不打算帮她。只有大王兄明渊,对她们母女偶尔照拂一二。夕夕至始至终都生活在不健康的环境中,或许这也是她不愿意开口说话的原因。
她陷在自己的回忆中,元羲听她说着,脑海中浮现出小时候夕夕的模样,心头也隐隐地疼起来。
当初他捡到她时,她根本一个词都不会说。大约是受折磨多了造成的吧。还有她的生辰……原来是在六月……
夕夕……哥哥以后终于可以给你过真正的生辰了。
元羲忽然很想见到夕夕,很想抱抱她,亲亲她。也不知现在她在姝华殿做什么。
翎蓝擦干了泪痕,定定看了眼元羲,忽然就朝着他跪了下来。
“公主!”那名叫阿虎的侍卫惊唤了一声。翎蓝摆摆手,示意他不要作声。
女子道:“楚王若是不信我一面之词,可以派人去楼国调查,便知我所言非虚。骨肉亲情,血浓于水,希望楚王能答应我,让我在她身边照顾她。夕夕十几年来都没有父母疼爱,楚王陛下即便再神通广大,也代替不了生母的爱!难道陛下不希望她能找回缺失的这一份感情吗?”
元羲往后退了两步,道:“你跪我又有何用?我已经说过了,她并不需要你。”
那侍卫怒道:“元羲!我们公主都已经跪下了你还如此不识好歹!你可知……”
“放肆!”翎蓝朝侍卫喝了一句。
女子精致漂亮到瞧不出年纪的脸上,透着几分哀求:“楚王,此事难道真的分毫没有商量的余地吗?”
这张脸实在太像夕夕了。她这个模样,会让元羲想起夕夕抱着他哭的时候。可爱的,天真的,纯澈的,娇羞的,各种神情,都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让他心怜心爱。
元羲闭了闭眼,低声道:“没有。”
翎蓝脸上唯一的亮光终于灭了。她缓缓站起身,取出一纸薄薄的纸笺,递给元羲,道:“这是尚光灵玺的离体方法。我虽告诉了你,但跟没告诉也没有区别。”顿了顿,道:“我知道你是想让她脱离这个宝物,从而离开它所带来的困扰。可……那东西已经跟了夕夕十六年,若是脱体而出,夕夕几乎必死。”
元羲瞳孔骤然一缩。
翎蓝又续道,“即便有那么一丁点儿可能,侥幸没死,也是个残废了。”
******
元羲回到王宫时,已经快入夜。
姝华殿中挂的大红细绸还未完全扯下,在夜风中轻轻扬扬的,喜庆中透着几分寂静和安宁。
男子大步走进殿,顺手遣退了婉儿等人,刚走到寝殿内时,便听见嘶拉一声响,然后是夕夕的哎呀一声。
元羲几乎是轻功冲进去的,却见巨大的床榻上,原本挂在上头的红绸纱帐统统落了下来,扑在了床上,也顺便盖住了床上玩耍的小姑娘。
这会儿小姑娘正努力地从红纱绸中爬起来,一双雪嫩的腿儿在红纱中若隐若现。
好不容易爬出来了,她把红绸都压在了身下,身上竟只着了件粉色的肚兜,白嫩丝滑的娇躯落在鲜红的绸纱上,任是哪个男人,都能被瞬间刺红了眼睛。
小姑娘听回头一瞧,看见熟悉的高大的身影,笑着娇唤道:“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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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她并没有出什么事,这让他瞬间安心。可这副诱人的香馥雪躯,猝不及防闯入他的眼帘,又让他瞬间热血上涌,神魂尽失。
小姑娘仿佛浑不知自己衣着几近香艳,在红纱铺的榻上顽皮地扭动着,一双雪嫩笔直的腿来回晃动着,精致无暇的小脸朝他笑得灿烂无边。
“哥哥终于回来了!”她最后是趴在了榻上,双手撑在床沿,上身微微抬起来,恰好透出某处摇晃的高峰……
作为一个正常男人,所以元羲的视线不由自主地从她的脸蛋往下滑到了那处……
夕夕瞧他竟然愣了神儿,好奇地眨了眨水润的双眼,便欲起身来拉他。
可她刚想起身,哥哥便像是用了仙法一般,瞬间到了床沿,一只异常火热的大掌将她欲抬起的细弱脊背又按了回去。力道似乎是不重的,可却让她完全挣脱不得。
“别动。”他轻声说着,声音里仿佛有一根被绷紧的弦,说断要断了。
她懵懂地瞧着他,而他,在小姑娘这样清澈无辜和茫然的目光下,另一只手掌从她脖子处往里滑了下去……
她受不住地**一声,身子微微挣扎起来,一只小手按住他那火热的手掌,哀求道:“哥哥,别拧……疼呢……”
被她用细小的气力按住了,他竟也顺势停住了。
漆黑的眸子瞧着她的小脸,一双美目中有着哀求,有着委屈,可还有几分顽皮的笑意,这让她仿佛一只勾人的狐狸精,灵动而魅惑。
最可怕的不是被她魅惑,而是明知道自己是被她魅惑,还心甘情愿栽进去。
男子的动作停下,换取了榻上片刻的安静。小姑娘正欲舒口气,却瞬间天旋地转!
娇小的身子这么轻易地被他翻了个边,被男子如猛兽扑食一般地压在身下,铺天盖地的热吻落下来,火热的掌心仿佛有着魔力,让她浑身都在颤抖……
十丈红绸软,自是一片风月无边。
今日,不像大婚夜的耐心无限,也不像昨夜的温柔无边,男人像是有意折磨她,用了很大的力道,持久地、霸道地占据着她,不给她一分**。
她被完完全全卷入到那个可怕的世界,潮水翻涌着,一次比一次更加强烈勇猛。每次当她觉得自己已经受不了时,总有更加可怕的高峰在后面迎接着她,将她狠狠地卷上去,又重重摔下来……
当她哆嗦着即将晕过去时,元羲才放过她细嫩娇软的喉,停止了仿佛能把她灵魂吸走的深重的吻。他的额头贴着她的,双眸亮得吓人,一张坚毅的脸布满了隐忍,眉峰因这隐忍而紧紧皱着,脸庞都微微变形,“宝贝儿……别那么快晕过去,哥哥今日要好好你一次……”
之前的两夜他都即便最终释放时都是有所保留的,生怕弄疼了她,吓坏了她,生怕她受不住他这样汹涌的渴念。可这一刻,他觉得无法再忍。
胸口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将他绞得心肝都在难受着,等着发泄出来。他知道,这种情绪跟今日所见的那个女人有关,跟夕夕有关。
他一直以为,自己作为重生而来的人,历过生死,很少有什么情绪会让他放不下放不开的。但这份掺杂着害怕、怜惜、心疼的复杂情绪,如此汹涌,他无力压不下去,只能任由它蔓延。
夕夕,是你要勾引我的,正好,便让哥哥好好疼疼你,让哥哥将这因你而起的情绪化作滚烫的热情,彻底浇灌到你的体内……
寝殿外的一干丫头们,原先是立在门口的,尔后都被婉儿赶得远远的。
陛下今日……似乎异常纵情,偏夕夕是个纯真性子,被折磨的时候想叫唤,自然也没有藏着掖着。她这声音……娇媚如骨,能让人瞬间酥了身子。陛下血气方刚,也难怪忍不住。
婉儿红着脸,也立得远远的。待瞧见连轸进来时,她忙拦住了他。
“我有急事要回禀!”连轸道,“你挡我路做什么?”
婉儿简直想拍死他,“我说连大人,您有没有点觉悟?陛下刚刚大婚,这个时辰,是能找陛下的么?”说着,还恨铁不成钢地指了指天上那轮如眉的新月。
连轸道:“这……这不是刚刚入夜么?陛下已经歇下了?”
“歇下了!明儿再来吧!”婉儿道。
连轸道:“这不行。眼下是急事,陛下断不会不管的。”他朝里面望去,透过数重秀木繁花,瞧见花木深处的寝殿里面的灯火,便想朝里走。
婉儿晓得连轸是个榆木脑袋,便干脆给他让了路。结果连轸刚朝那处走两步,耳边便忽然飘过来一声娇软媚骨的吟叫……
似痛苦又似快乐。
连轸愣住了,老脸也红了红,然后灰溜溜转过身,边走边摇头,“哎,美人红颜,是那英雄冢处啊。”
婉儿好笑道:“你自己没老婆,会感叹这些。”
连轸道:“你不也没老公么?好意思笑我。”
先前在芮国跟婉儿扮夫妻的那个男子,亦是在暗处给元羲办事的手下,他跟婉儿不过是假装夫妻而已。
婉儿觉得这人心眼儿比女人还小,她懒得跟他计较,又问道:“刚才不是说,你有了不得的急事么?”
连轸道:“倒也没什么,是梁国旧地来了消息。明日再回禀也是一样的。”他若是现在敢进去,陛下会扒了他的皮的。
婉儿鄙夷道:“既如此,你方才急成那样做什么?”
连轸走到她身边,压低了声音,道:“这不是想打探一下今日陛下出城见的是谁么……陛下今日赴约,并没有带人。如今回来也这样一声不响的。”
说起这个,婉儿也有些好奇。她心思敏锐,暗道陛下今日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了,才没像前两日那般忍着,放开了折腾小姑娘来了……
连轸又回头瞧了瞧那寝殿,想起夕夕那小丫头,又有点心疼。这姑娘可是娇气得很,身子又异乎寻常地弱,能受得住这么折腾么。
不管是否受得住,元羲今夜着实是没放过她的。小姑娘唤得嗓子都哑了,最后含着泪晕倒在他身下,他则抬起她的小脸,含着她的唇给她渡气,待她幽幽睁开眼时,再来新的一轮冲击……
放飞自己的结果,是接下来一日都不能再要她。这夜他抱着她去沐浴时,已是凌晨。小姑娘早没了意识,将她放进水里时,也不过低低哼了一声,便靠在那儿不动了。
元羲仍然是抱着她,让她盘膝坐在自己双腿上,然后手掌心对着她的,开始给她输真气。
源源不断的暖流注入她的身子,她微微苍白的脸才渐渐恢复了红润。
说起来,她也是有内力的人,凝碧诀都七重了,不知为何,还如此的娇弱……
丝滑雪嫩上,到处都是他留下的痕迹。
他目光闪了闪,伸手轻轻撩了清水来,给她清洗着,心里一边懊悔着,一边又莫名想起翎蓝公主今日说的话。
她说他在害怕。纵然他极力否认这个词,可现在,当这层情绪因为方才和夕夕那亲密无间的肢体纠缠而渐渐减弱了时,他晓得,自己的确是在害怕。
因为害怕,才这样用尽力气占有她,得到她。他恨不能时时刻刻都在她的身子里面,宣誓着他们之间的极致亲密的感情。
父母又如何?血缘又如何?他此生在世,虽富有万民,端坐高台龙座之上,可归根到底,他只有她而已——这个在他重生之初,闯入他的世界的小东西,是他此生唯一的在乎。他不想,也不许,有人来夺走她。
自他晓得她身上有尚光灵玺以来,他便在寻找办法,将之取出,让她能摆脱这对她来说只是个祸端的东西。至于取出来怎么办,他当真从未想过。
这么多年的希望,今日碎了。他终于晓得为何翎蓝公主过去日日躲避李衽的追捕,情愿受尽折磨,她也没有用这个法子。因为用了,她便命都没有了。
因他一直在找她,所以对她的生平经历也有所探查。翎蓝公主是楼国国主后宫中的蓝妃所生,蓝妃难产而死,翎蓝公主甫一出生,母亲便去了。说起这位蓝妃,也是个绝色美人,却也是命途多舛。蓝府原是楼国世家大族,在蓝妃小时候便遭逢大变,全府的人都斩了个干净,只余下她一个,流落在风尘地,后来辗转伺候过数个楼国贵族,到最后是被楼王抢了去。
翎蓝公主出生后,因克死了母亲,也不受人待见。后因灵玺之事为外人知晓,便被掳走了。待她数年后再出现在楼国王都时,已经是怀了夕夕在肚子里。她回楼国时亦是隐姓埋名,然而三年后仍然被人发现踪迹。李衽以和亲名义将翎蓝公主押出了国境,她不知用了什么计策诈死脱身,回去找女儿时已人去楼空。
元羲看着夕夕红润漂亮的小脸,他想,他绝不会让她落入跟她娘一样的境地。
那玩意儿去不掉去不掉吧……他会好好护着她,任何人都别想打她的主意。
汤池上水汽迷蒙,鼻尖有淡淡的香花的味道。
小姑娘渐渐转醒,一双漂亮的眼睛瞧着眼前男子挺拔精壮的上身,往上,是俊美而坚毅的脸庞和一双漆黑的眸子。之前榻上那番狂风骤雨浮现在脑海,她立刻委屈道:“哥哥……”
声音有着淡淡的嘶哑,但似乎愈发甜媚动人。
他心里却莫名的满足,像低眼瞧到她满满一身的痕迹时的满足一样。这样无上的满足,能让他忘掉害怕,让他心情无比愉悦。男子心中不禁也对自己唾弃起来。
大掌将她搂进怀中,亲了亲她的额角,“好了小乖……我知道是小乖受委屈了。是哥哥不对。”
她伏在他心口,低软道:“哥哥……我以为我都快要死了……”
男子笑起来,“怎么会?哥哥不是给你渡气了么。”
夕夕抿了抿唇,细白的牙齿惩罚似的轻轻咬了他一下,“哥哥做什么这么用力,夕夕以为,肚子要被哥哥撞破了……”
她不过诚挚一言,却让男子浑身一热,大掌拖着她的下颌,猛烈地吻起来。
仿佛永远也吻不够,要不够。
“夕夕……”他咬牙停在她耳侧,道,“这种话不要随便说。除非你想要哥哥再进去……”
小姑娘立刻摇头,双眸含水,道:“哥哥,不要。”
他点点头,了顿,又续道,“今日还不是因你特意来勾我。”他在水下的手掌轻轻拍了下她的翘臀,发出细微的声音,“傻丫头,你如今这嫩生生的模样,也敢来勾人。”
一枝刚开放的嫩生生娇花儿,生让他折腾得汁水淋漓。可不是自作自受么?
元夕脸色红扑扑的,捉住他水下的手,辩解道:“我才没有想勾……勾引哥哥。”这个词都不好意思吐出来啊。
她咬咬唇,委屈道:“哥哥今日回来得这样晚,也没给我留个信儿。我差点以为哥哥要跟在陵阳城时一样,消失个几天,然后一身伤的回来了。哥哥害得夕夕担心了大半天,夕夕心里很不开心,沐浴过后,因没有哥哥给我穿衣裳,所以也不想穿,拿那帐子出气……谁知道那红纱帐这样不经我玩,直接掉下来了。”
至于怎么玩……肯定是跟那夜一样,将那穗子勾来勾去。真是……孩子气啊。
男子摸摸她的脸,微微叹息。
把纱帐都弄坏了。夕夕有点理亏,低着头不说话。然后又抬头道:“原本再挂上去好了啊,可是……可是现在那丝绸肯定用不了了。”被两个人以各种角度压了一遍……
他好笑地看着她的眼睛,道:“你以为我是责怪你弄坏了帐子?”
难道不是么?她好奇地看他。
元羲无奈道,“夕夕,你怎么好像永远也长不大?”伸手抬起她的脸,“我叹气,是因为你这么孩子气,让我觉得我是在猥/亵幼/童。”
夕夕咬了唇,不承认,嘟囔道:“才没有……”
元羲唔了一声,也不计较这个了,摸了摸她脖子上喉头所在的位置,道:“你这嗓子,明日得叫个太医来瞧瞧。”
夕夕忙摇头道:“不……不用了吧。”
元羲直接无视她,心里想着到时候也让太医瞧瞧,怎么给她调调身子,更好地承宠……
“哥哥,你今日是去做什么了?”夕夕问道,“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元羲亲着她的唇儿,带着无比的温柔缱绻。
过了半晌,他才低声道:“夕夕,你可记得自己三岁前的事情?”
夕夕茫然地想了想,道:“不记得。”
“灵儿……”元羲又道,“这个名字,你有印象么?”
小姑娘继续摇头,手指这会儿拨弄着哥哥肩上的黑发,玩来玩去的。
见哥哥忽然沉默,夕夕抬头道:“灵儿是谁啊?”
元羲摸摸她的头,没有回答她的话,缓声道:“夕夕,你真想知道我今日见的谁吗?”
夕夕忙不迭地点了头,一双黑亮的眼睛感兴趣地瞧他。
元羲闭上眼睛,柔声道:“我今日见的是你的娘亲。她跟我说,她想来你身边照顾你。”
夕夕傻了片刻,继而笑起来,笑声银铃一般的悦耳动人,“哥哥别开玩笑了,我才没有娘亲。”
小姑娘还双臂抱着他的脖子,撒娇道:“我的娘亲是哥哥,我的爹爹也是哥哥……”说完,在他脸颊上印上一个吻。
这是他最想看到的局面。可当夕夕果真如此时,他又觉得异常愧疚。
翎蓝公主是真心想要和夕夕相认的,她甚至跪下来求他。可他仍然没有动摇,卑鄙地阻断了她们母女相认的机会。
即便她过去对不起夕夕,可也是处境艰难情非得已。如今她既然下决心来找夕夕,他,作为关心夕夕的人,应该让夕夕身边多一份真正的母,才是对她好。
“夕夕。”他的大掌放在她的后脑上,让她着趴在他肩头的姿势不动,不让她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如果……我是说我如果,我今日真去见了你的娘亲,你的娘亲还说想来照顾你。你……愿不愿意?”
小姑娘想了想,道:“不知道啊。我能让哥哥给我决定么?哥哥让我怎么做,我怎么做。”
元羲笑起来,怀里的身子这样软这样可,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完完全全是属于他的。
夕夕抬起头,看见他的神情,“哥哥怎么忽然这么高兴啊?”她灵光一闪,道:“咦,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儿了?快点告诉夕夕,让夕夕也乐一乐!”
“是有好事,不过只是哥哥的好事。”
“什么呀?快告诉我!”
“因为哥哥捡到了宝了。谁都夺不走的宝。”他见她茫然,低头亲了亲她的鼻尖,“可不是你这块宝么……”
小姑娘笑容灿烂,任他亲吻脸颊,闭上眼睛,趁他不备时,小手忽然撩起水花来,打到他身上。
完了,刚夸了一句宝,又开始玩闹了。
他很少跟夕夕一起下水,原因之一是从小时候起,夕夕极喜欢在水里头跟他玩闹,怎么都不肯起身的。
不过今日,元羲有意纵着她,便也随着她一起闹。两个人互相泼水,泼到最后自然是夕夕认输,元羲将娇笑的小人儿一把抱起来,放在水池边,然后低头疯狂掠夺着她口中的空气……
“服不服?”最后,她软成一滩水,他也差点控住不住自己。他压着她逼她认输,她也委屈地认了,一边嘟囔着为何哥哥的体力永远都用不完,明明夜里在床上运动了一晚上啊,这会儿打水仗还这么厉害。
“夕夕总是打不过哥哥。跟下棋一样,每回都输。”她不满道。
元羲这会儿抱着她回到床上,听见怀里的小姑娘抱怨,不禁笑道:“是么?我怎么记得很小的时候,夕夕是比我更会打水仗的。我也有认输过。”
那时候她年纪太小了,他哪里真跟她打?也是被她浇得满头满脸的水,然后他意思意思地在她身上轻浇了两下,还要防着她不被水里噎着呛着。
那时候还是小娃娃的她,还怨他没有认真跟她玩……
夕夕如今大了,自然也知道这个事情。小姑娘娇娇道:“我那时候太小了呀……哈哈,我那时候最喜欢洗澡了,因为哥哥可以陪我玩水。”
想起童年趣事,她不禁开心起来。待元羲将她放到榻上,开始给她擦拭头发时,她又仿佛老者一般,叹气道:“哥哥把夕夕养这么大,也真不容易。”
元羲捏了捏她的脸,“你知道好。”
二人重新躺好准备睡觉时,夕夕忽然道:“哥哥,你喜不喜欢夕夕跟你玩啊?”
元羲瞧她十分认真的小脸,“什么?”
“是比如打水仗什么的啊……若是哥哥不喜欢,我下次不玩了。”她低声道,“以前我想得不多,想做什么做什么。但如今我是哥哥的王后,是不是应该收敛自己了?”
元羲没料到她竟能有这样的觉悟。他还以为她会一直天真烂漫肆意活泼下去。
他十分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低头亲了下她的额头,“没关系,不用收敛。至于打水仗么……”楚王陛下咳了一声,“只要不太频繁,而且没有我的部下在场,我也可以陪你的。”
夕夕立刻吧唧一声亲了他的脸颊,“知道哥哥对我最好了!天下间没有任何人比哥哥对我更好了!”
尽管哥哥这样说,但夕夕心里知道,这是因为他对她好,才什么都没关系。哥哥对她的放纵是因为喜欢,而她也喜欢哥哥,以后也会多为哥哥考虑的。
三日假期过去了大半,这第三日便显得尤为珍贵了。但因前夜他放纵太过了,这第三日他再不能碰她,实在让他过得有些艰难。但夕夕却玩得非常开心。哥哥带着她在花园中荡秋千,又摘了不少果子喂给她,还用桔梗花编了花环来给她玩儿,让她过回了一次青葙谷的童年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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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大婚之后,楚王陛下自是开始忙于朝政。然而不知是不是夕夕的错觉,她总觉得,如今哥哥比之前她住锦泰殿时要忙很多,大部分都天黑了才能回姝华殿,有那么一两回还是半夜才回的。这跟夕夕想象中的婚后生活着实差距太大。说好的成亲后可以形影不离呢?
好在姝华殿中风景不错,又逢盛夏草木繁盛之时,她各个景致逛一遍,也能打发时间。
这日傍晚时,她趴在水榭上看荷花。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这王宫清波湖上的荷花美则美矣,却少了几分青葙谷明绣湖的天然之态。好在夕夕却是个不甚计较的性子,瞧着眼前色彩明丽的景象,便十分开心了。
“这个,也是哥哥今年才种下的吧?”夕夕开口道。
一旁伺候着的丫头回道:“回王后娘娘,这是陛下去年种下的了。”
如今宫里除了连轸之外,人人都唤她做王后。然而她还是有些不习惯的。这个称呼一唤上来,她总觉得被什么束缚住了,再不能肆意玩闹。
比如这会儿,她看着水上清荷,心里便想跳到荷花上去玩耍,但旁边立了这么多宫女,一个个恭恭敬敬地唤她王后娘娘,还让她怎么跳呢?
不过这也算不得多大的事儿,这么远远看着,也挺好的。唯一的遗憾是哥哥不能陪她。
她如今的装束多由婉儿打理,每日早晨都花很长时间做这些,做得十分精致。反正哥哥不在,她有大把的时间,自然也随婉儿怎么弄去。今天她一身厢黄色束腰对襟襦裙,只在襟口袖口以及裙摆下沿绣了细小的黄线腊梅花,又镶嵌了鹅黄的花边,料子如烟似雾,层层叠叠,秀丽又繁复,再加上发髻上垂下的鹅黄色丝绦,随风轻轻飘舞着,远远一瞧,真如落入凡尘的神妃仙子。
夕夕轻轻抚弄着自己繁复绮丽的鹅黄色裙角,想起昨日连轸和她说的一番话。
连轸来跟她告别,说他要去一趟梁国办些事情。当然,现在梁国已经属于楚国了。夕夕对这些事情从不关心,但连轸当时的神情有点严肃,她便一时好奇,问了句,是出了什么大事,需要他亲自去一趟。
当时连轸愣了下,然后叹口气,似笑非笑道:“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宝贝蛋啊,什么牛鬼蛇神,都冲着咱们楚国来了。”
夕夕不解其意。婉儿当时瞪了连轸一眼,连轸便没再说下去了。夕夕觉得,他们肯定隐瞒了自己什么事情吧,而且是跟她有关的事情。初时还琢磨了一会儿,但很快忘了。
连轸原本还担心自己的失言会让夕夕起什么疑心,后见她仍是无忧无虑的模样,既是放心了,同时也觉得,这丫头真是有哥哥万事足,旁的什么都不上心。
的确有哥哥万事足,然而这会儿没哥哥。夕夕叹口气,雪白的下巴搁在朱漆栏杆上,也不知在想什么。貌若天仙的王后娘娘这么安安静静沉思着,愈发透着沉静之美,有几分温柔典雅的大家闺秀的风范。那一众宫女看在眼里,心中也对这位王后赞叹起来。
待婉儿端了药碗过来时,温柔典雅便撑不住了。夕夕老远闻到药味儿,不由自主地皱了下眉,双脚从凉榻上落了地,想要跑了。
在她的记忆里,她几乎没生过病,所以也很少喝药,更没怎么喝过苦药了。这个药是哥哥找了楚国一位擅长妇科的太医给开的调理女子身体的方子,据说里面有诸多百年难遇的珍贵药材,可是太苦了,她不喝。元羲便让婉儿佐了蜜饯来一起吃,她才算勉强入口。
“娘娘!”果然,婉儿的托盘上一边是小半碗药,另一边便是大罐子蜜饯。她将那托盘呈到夕夕跟前,“这是刚熬好的,娘娘快趁热喝了。”
碍于有很多对她无比尊敬的丫头在场,夕夕收回了脚,决定这次不做什么抵抗,乖乖地喝了。
婉儿哪里不知她的小动作?没想到成亲后还有这点好处,这姑娘碍于身份,在外人面前倒也有了几分典雅懂事的样子。
喝完之后,夕夕可缓了好一会儿子,才松展了眉头。
“这个东西真的有用么”小姑娘看着那黑乎乎的碗个大夫都没亲眼给我瞧过病,怎么开了方子了。”而且奇怪的是,哥哥还让她喝了。
婉儿一愣,“已经亲眼瞧了的,陛下未曾告诉你么?是趁你睡着的时候,陛下让那位太医给您瞧的。陛下说是怕给您施针时您会害怕,所以才……”
“施针了?”小姑娘脸色微微变了下,仿佛遇到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
婉儿倒是笑了,“还是陛下最了解你。”
太阳已经只剩下半边脸,湖上的风吹来时泛着淡淡的凉。婉儿见夕夕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便道:“天晚了,娘娘是不是该回去了?”
夕夕唔了一声,又慢悠悠地叹口气,起身道:“走吧。”
“娘娘是因何事叹气”婉儿道。
夕夕犹豫片刻,道:“哥哥为何最近都这么忙碌呢?我每天都等着哥哥来接我回去呢,但最终都是我自己回去。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婉儿忙宽慰道:“娘娘不必担心。最近几日朝中是有些事情,是那刚并入楚国版图的梁国,出了点乱子。你看,连轸不是亲自去了么。”顿了顿,又道:“娘娘安心,陛下素来行事稳健,滴水不漏,当年楚国在那样内忧外患的境地,陛下都能力挽狂澜,世上又有什么是他解决不了的?”
夕夕点点头,脸上也露出自豪的神态——她的哥哥,自然是最厉害的。
等到月亮升起时,哥哥仍然没有回来。夕夕便先睡了。
这时候的元羲,还在看一幅行兵布阵的沙盘图。
天庆殿此时十分安静,白天里觐见的群臣都已经散了,只余下一身玄色龙袍的君王,身影映在墙上,笔直高大,却颇显几分孤冷。
梁国有人举着旧日王室后裔的旗子,公开宣布要从楚国手里将自己的国家夺回去。这股势力来得很突然,而且大张旗鼓地到处宣扬楚国如何如何夺占他国土地。这也是败一败楚王的口碑罢了,其实那群人再有能耐,又怎能和兵强马壮声势正威的楚军相比?元羲已经派人领了兵去平乱,剿灭他们只是时间问题罢了。至于名声么,他跟许南垣不同,并没有那么在乎名声。
如今那边虽闹得似乎规模很大,可他知道,这只是李衽给他布的幌子。
他真正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张解端了茶上来时,看见那沙盘,原以为是梁国的地形,可细看似乎又不像。
元羲喝了口茶,瞧他一眼,道:“你也会看这个?”
张解忙退了两步,不好意思道:“奴才自然不大会看这个,也是看个皮毛。那高的肯定是山峰,插了旗子的肯定是军事要地。奴才瞧着这玩意儿高高低低的模样,还挺有意思的。”
元羲笑道:“是很有意思。这处原本是峡谷,是最适宜潜藏伏击的地方。可若是将这处小山移平……”他的手指先是指着一处两峰之间的凹陷夹缝,又将山峰旁的一处小山的沙土移了移,“你看,隐藏在这处山峰的人,便彻底暴露出来了,若是再用数万兵马围住这处,那么他们便成了真正的瓮中之鳖。”
男子修长的手指在沙地里划了几下,手指上染了沙土也分毫不觉。唇角露出浅淡的笑意,昭示着内心的乾坤在握。
张解听得似懂非懂,不过瞧着陛下的神情,反正是好事,也不再细想了。
元羲接过帕子随意擦了手,便伏在案上写着什么。
张解将案上的灯挑了挑,骤然变亮的光芒,照亮了纸上的字迹,龙飞凤舞,莫名透着凛然霸气。
他放下笔,最后看了一眼这封密信,目中有着晶亮的光芒。李衽,既然你想跟我斗一斗,那我也乐意奉陪。
张解已经将那印玺准备好,送到他手边。元羲在密信落款处盖上了红印,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抬眼一瞧,却见天早黑透了,不禁暗自皱了下眉,后悔自己没注意时间。
今日又没得空去陪夕夕,想那丫头会不会不开心呢……
张解道:“陛下,您从午时忙到现在,还未用过膳呢!奴才让厨房准备些吃食过来?”
元羲摆手道:“不必了,去姝华殿用膳行。”
他大步走出天庆殿,也不用撵车,自己走回去。一路上脑海中仍然残留着那沙盘的地形,想着还有几个细节问题需要和高渐商议解决。
夕夕都睡熟了。
梦里正和哥哥在湖边烤一只红薯吃。湖上开了满湖的荷花,岸边却没生什么花草,光秃秃的一片,刚好升了一团火,一根棍子串了只红薯在火苗上面烧着。
即便在梦里哥哥的原则也不容打破,他决不允许她走近那团火苗,只让她在他身后看着。
小姑娘抱着哥哥的腰,瞧着已经烧得焦焦的红薯,正开心呢,却忽然感到后颈一阵凉。
温柔而湿滑的吻落在那处,她朝床里面躲了躲,却被人从后面抱住,锁得紧紧,然后一只大掌毫不犹豫扯下了她前面单薄的衣衫。
小姑娘睡得毫无防备,娇软甜香的身子侧躺着,露出高高低低的诱人曲线,让精神紧张了一天的男人失去了任何自制力。
他还没用膳,也没沐浴,是刚到姝华殿而已。他想先来瞧瞧她,但这一瞧,似乎瞧不完了。
梦里,那红薯已经烤得香喷喷的了,夕夕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目光紧紧盯着它。
“哥哥!哥哥!可以吃了么!”她催促道。梦里的哥哥一身雪色锦袍,拉住她蹦跳的身子,“马上好了。”
身上一直被打扰着,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胸前还有脊背两处蔓延至全身,让她皱了眉,轻轻哼了一声。
夕夕心想这是谁啊别烦她,她还有红薯没吃呢!
小手轻轻推了推他,小姑娘不知做了什么好梦,不愿意醒来。元羲已经浑身发烫,每个毛孔都在叫嚣着释放。他捉住那两只对他来说丝毫造不成威胁的小手,放在嘴边含着,这么从后面搂着她猛然冲了进去。
她身子猛的一抖,梦里那只渴盼了好久的那只香喷喷的烤红薯,这么抖没了。
小姑娘睁开眼睛,只觉得酸胀得厉害,是那种仿佛内脏被扩充开了的可怕的感觉。偏身后那人仗着身高体重,将她控得死死的,她只能被动地接受着他给予的所有狂风骤雨……
“宝贝儿,睁开眼睛看看我。”结束之后,夕夕闭上眼睛佯装生气,是不瞧他。元羲只好将小人儿转过来,对着挂了泪水的脸蛋儿亲了又亲,“怎么又哭了?嗯?是哥哥又把你弄疼了么?”
他这样说着,还欲伸手去检查。
夕夕拉住他的手,仍然偏过头去不瞧他,娇声指控道:“哥哥白天不陪我算了,夜里还不许我睡觉!太过分了!”
元羲无奈,自是又亲又哄,心肝宝贝儿地唤个不停,“我这几日是有些忙,但很快忙完了……宝贝儿,明日哥哥一定下了朝回来,嗯?”
夕夕又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本意也不是要哥哥放下手里的国家大事来陪她,她只是抱怨一下而已嘛,心里也知道,哥哥是情非得已才没来陪他,楚国这么大,一天能发生大大小小多少事情,而这些,都是哥哥理当解决的。
至于夜里睡觉被扰醒……其实也没怎的,她是更喜欢抱着哥哥一起睡的。只不过今夜哥哥扰了她梦里一只烤红薯,才使得她十分生气。细细一想,自己也觉得自己是没道理了。
但因她方才控诉控得很理直气壮,如今也不好立刻对哥哥示好,是以仍然没说话。
元羲见她沉默,以为她还生气,又道:“夕夕,要不这样吧,以后你跟我一同去天庆殿,坐在一旁陪哥哥一起理政,好不好?”
小姑娘不答话,他**她的唇,或轻或重地吮吸着,那触感娇嫩无比,引人心醉。
方才一番欢,因是从后面进的,便没能照顾到这里,这下可得好好疼一疼……
夕夕下意识地想躲一躲,被他轻易地固定了脑袋,舌尖伸进去,执着而缠绵地缠弄着她的小香舌……
“唔唔……”她喉间柔软地唤着,无助地从他口中吸取着单薄的空气,胸前微微起伏着……
“啵”的一声,元羲猛的松开她,瞬间,一缕银丝从她的唇连到了他的,两个人都急喘着。
小姑娘都羞红了脸,一双水灿的大眼睛终于睁开来看他了,带了几许茫然和无辜。
元羲又柔柔地吻住她的唇,安抚了几下,才抬头,轻轻笑道:“愿意看我了?”
“哥哥……”她娇声唤着,语中带着被□□后的娇软无力。
男人应了一声,两指抬起她欲躲进他怀里的小脸,好笑道:“好好抱着你亲一亲,吻一吻,你便立刻乖巧了。这习惯,从小到大都没变。”
“哥哥!”夕夕皱着眉,嘴硬道:“我才没有!”
元羲立刻搂着她,拍着她的背道:“好了好了,我是开玩笑的。哥哥说的不对。每次亲亲,都是哥哥要亲的,跟你乖不乖巧没关系。”
“夕夕一直都很乖巧。”她强调道。
男子点头,笑道:“当然,不然哥哥为何总叫你小乖……”小姑娘好不容易哄好了,可不能再惹生气了。
两个人抱了一会儿,夕夕糯糯地开口道:“我方才并没有生气,是……是因为哥哥跟我那个的时候,我在梦里刚好正要吃一只烤红薯。结果没吃到,所以才……”
男子叹息道:“烤红薯有什么好吃的……你怎么这么吃那东西?梦里都在吃那玩意儿。”
夕夕道:“是好吃!”颇不服气的样子。
元羲似笑非笑道:“好吃有哥哥给你的东西好吃么?嗯”
这种话一般只有开荤的男人才能秒懂。楚王陛下这位心灵纯洁的小王后哪里听得懂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什么东西我没吃什么啊…”
“方才都被这儿吸干了,统统吞进小肚子里了……吃了我这么多好东西,还想抵赖”他坏笑着在她耳边说着,手指碰到的那处至今酸麻。
夕夕瞪了眼睛瞧他,瞬间捂住脸娇嗔道:“哥哥!”
元羲笑出声来,拉开她的手,捧着她的小脸亲了又亲的……
亲着亲着难免又起了火。男子喘着气儿在她耳边道:“夕夕,哥哥还想吃你,怎么办……你再给哥哥吃一回吧……”
这回她是懂了的,瞬间感叹吃这个词的含义丰富。她立刻伸手捂住他欲碰的地方,娇声道:“不给不给了。”
他便顺势握住她的小手,朝自己这边伸……
怜她承受不住,他才出此下册,谁料结束之后这姑娘更委屈了,一只手放在那儿不晓得怎么办才好,动也不敢动。男人便抱着她去洗了手,又答应她,回头得了空亲手给她烤几只红薯,让她美梦成真,她这才渐渐缓了过来。
夕夕最后趴在她怀里睡觉,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抬头道:“哥哥……你方才说我也可以去天庆殿?可是那个地方不是不许女子进入么?”
元羲笑道:“这话你倒是听进耳里了。小时候我让你不许去的地方,你还不是照样去的。”
“那我小时候不懂事嘛!”她小声辩解道,“现在长大了。”
元羲心想:长大了……给她一只烤红薯可以很开心的小丫头,这叫长大了么?
不过现在太晚了,他便不再跟她说话了,让她自个儿得意去。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小姑娘在他怀里安静了会儿,很快睡着了。
元羲亲了亲她的额角,待她睡熟了,才松开她下榻。
蝉芳厅中,婉儿早备好了膳食。元羲看见她,忽然问道:“戚云光和连轸一起去了梁地,我派他辅佐方绎驻守在那里,只怕短期内是不会回元城了。你想不想也随他过去”
婉儿一愣,见到元羲忙跪地道:“谢陛下恩典!但婉儿与他过去只是奉命行事,除了合作之外,并没有其他感情。如今去留与否全凭陛下差遣,婉儿都不会有异议的。”
元羲点点头,“既如此,你继续留在王后身边吧。过几日你也跟着一起去趟虞国,早些准备准备。”
“陛下要带王后去虞国”婉儿惊讶道,“可如今虞国正是四国会师,与咱们关系紧张,陛下此去……”
“无妨。虞国南部有座鹤望山,听说风景极美,最适宜避暑。这次正好带夕夕去瞧瞧。”
婉儿心中暗道:陛下真够淡定,跑去敌方领地看风景。不过转念一想,四国会师为了对付楚国,以陛下未雨绸缪的性子,又怎么会坐视不理……
看来虞国接下来热闹了。
待他再次上榻时,天都快亮了。一觉睡得颇沉,直到外头有张解的声音,他才醒了。
夕夕在他旁边微微动了下身子,双眸颤了颤,似要醒过来。元羲想了想,低头在她耳边道:“小乖,今日去天庆殿陪我吧?”
小姑娘这段时间都睡到日上三竿,这个时辰自然不愿醒来。她秀气的眉微微皱着,小身子往被子里缩,嘴上不知道在哼着什么。
“宝贝儿去不去”他又问道。
她在被子里摇头。她想睡觉。
罢了,前朝规矩多,去了天庆殿总归束手束脚,夕夕断然不惯的。元羲扒开被子,亲了一下小人儿红彤彤的嫩脸儿,又小心翼翼将被子盖回去,便起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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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数月前的唐丰之战,在崡昌关开始,却也止于崡昌关。先前大家只道这位丰国女君颇有能耐,竟能把所向披靡的唐军打得落花流水。然而时至今日,丰国北部忽然传来消息,说北部三郡都划给了楚国,说是感恩楚王的援丰抗唐。这消息一出,各国谋士们细细一想,自然能窥探一些当初那场大战的关节。
丰国北部有两座金矿,那可是多少人垂涎而不得的东西,这么被楚王收入囊中。
当丰国北三郡的文书送到天庆殿时,楚国诸臣自然喜笑颜开。只是座上的楚王却似乎不像他们那般轻松惬意。
玄衣男子坐在上首,目色因陷入沉思而愈发沉敛厚重,坚毅的侧脸在日光照耀下半明半暗,刀削斧刻一般深邃。
割让土地从来都是一国之君最不愿意做的,特别是这样好的土地。当初他和云天依商议的只是一个郡而已,她却送来三个郡……
“文书当中,可有丰国国君写的信函?”他忽然开口道。
封濂摇头道:“回陛下,并没有其他信函。”
元羲点点头,也不再纠结于此。他让其他人都退了,只留下高渐,又细问起梁地的部署来。
夕夕偷偷跑到天庆殿附近时,正巧看见几位身着朝服的大臣有说有笑地离开。
其中一个人道:“唐丰之战,我们根本没用一兵一卒,竟然能有三个郡的回报!啧啧,这丰国女君倒也舍得。”
另一个人道:“有何不舍?你要知道,若非咱们陛下出谋划策,他们丰军能以少胜多打退唐军吗?若非如此,只怕丰国早被践踏在唐军的铁蹄之下了,日子比现在难过多了。”
当先那人捋了捋胡须,“有道理。”
另一个人又补充道:“况且,天下谁人不知唐芮两国多年联姻,关系亲厚;而芮丰之间从来都是死敌,前些时候芮王被刺于万和宫,那刺客据说是丰国人。这么一看,若丰国当真败于唐国,可能芮国也要借势去欺压一番了。所以说,丰国对我们楚国主动交好,是当下的明智之举……”
说话声渐渐飘远了。夕夕鬼鬼祟祟地缩在墙角处,生怕被人看见了。
一众官员离开之后,夕夕正要探出脑袋,又有一列巡逻的王宫侍卫从殿前走过,步伐整齐,持枪挺立的样子,十分英武。
小姑娘吓得又赶紧缩了回去,嫩绿色的裙子有些长,差点将自己绊倒了。
她急忙抓住墙角上一株叫不出名字的的绿色小树,稳了稳身子。待看见自己身上的宫女服时,又觉得自己这样躲着挺傻的。既然是宫女,她是可以自由行走的吧?
倒不是她特意扮个宫女准备来戏弄元羲,而是实在找不到简单又凉爽的衣裳。婉儿今日一早将各色华服放到她跟前挑,她每一个看得上的。婉儿正发愁时,夕夕便指了旁边宫女的嫩绿色束腰长裙,“这个好。”
因今日要来天庆殿给哥哥帮忙,所以她要穿得简单些才好,不然一身金钗银环披披挂挂的,要如何帮忙?
昨日夜里元羲一句“陪他一起理政”,她是认认真真放在心上的。她心里提醒自己,她是来给哥哥帮忙的。
小姑娘捏了捏自己的脸,然后做出一副宫女们时常做的木讷表情,从旁边宽阔的大理石路绕过去,走近天庆殿正门时,她微微低着头,双脚正要踏进去,守卫自是拦住了她,厉喝道:“干什么的?”
“奴婢……奴婢是姝华殿的宫女,有话想要面禀陛下!”
两个守卫对视一眼。往常遇到这种情况当然是直接轰人,但姝华殿的王后娘娘可不一样,那是陛下最看重的人。
其中一人道:“陛下还在和高大人议事,不允许任何人进去。你还是稍待片刻再过来吧。”
言罢,两个人任由夕夕怎么瞪,都不再理会她。
此路不通,夕夕只好返回去了。小姑娘继续躲在角落里默默画圈圈,正郁闷间,耳边忽然传来哥哥的声音。
当然是在天庆殿内的。以她的耳力,都只是能隐约听到。
殿内,元羲和高渐正对着一处沙盘,正是昨夜元羲所研究的东西。
元羲不过三言两语,却让高渐骤然眸中大亮,“此计妙极!妙极!陛下三五日间竟能想出如此妙计,臣佩服!佩服!”
元羲却面色淡淡,道:“此计虽妙,但有几件事情,十分关键,想一一布置精细并不是简单的事情。特别是数万大军潜藏于山麓之中,该怎么做才可万无一失。”
高渐也沉思起来,商量着如何解决。
夕夕听得一知半解,还没搞懂怎么回事儿呢,两个人要动身去文华阁,说是去寻什么材料的制作法子,好给军队做隐蔽性好的战甲。
原以为两个人离开之后,守卫也会离开。谁知道他们竟没有一丝松懈,仍是一丝不苟地立得跟木雕一般。那王宫巡逻的侍卫每隔半个时辰要来巡一遍,十分准时。
日正当空,殿前守卫忽然听到右首角落处有石子声响,他们立刻过去查看,却又没看见什么。
两个人回到原地,继续立着,去却没注意到,一只小狐狸已经趁机溜进殿去了。
夕夕躲在门后,起初大气都不敢出。她飞跃进来时几乎只能看见个光影,自己都被这速度惊到了。看来,虽然她的轻功已经荒废了许久,但还维持着不错的水平。
沉默了片刻,她才睁开眼来,瞧着这处□□日忙碌的地方。
空、冷,大得超乎她的想象。
过去她以为天极殿是够大的了,没想到这里更巍峨高阔。也更加冷清、枯寂。抬起头,高高的殿顶让她有种晕眩之感,上面是龙腾凤舞的藻井以及无数围绕着龙凤的华彩纹章,隐隐透着高贵不可侵犯。
大殿正中央是白色石阶,石阶之上有属于君王的玉案龙座。
这里是和青葙谷完全不一样的地方。这里的每一分每一寸都透着阶级的严苛和王权的尊贵。立于九天之上,俯瞰众生万民,想必那个位置,如同这座殿宇一般,高而寒冷,还有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仪。
即便是夕夕这年纪不大的小姑娘,站在这里,也隐隐能感觉到作为一个君王的气势以及肩上的重任。
她一步步走上石阶,只见书案上面摆了大摞大摞的文书,另有笔墨纸砚以及明晃晃的国玺。
因离开得匆忙,案上奏折文书颇有些繁乱。夕夕走过去,看见上面有不少哥哥的笔迹,心头一喜,便仔细瞧哥哥写得都是些什么。
小姑娘站了会儿,觉得腿酸,欲一屁股坐在王座上时,又猛的弹起来——这位置,她可是不能坐的。
于是她便蹲在书案边上看。蹲了一会儿,觉得累了,便干脆坐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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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羲在文华阁中出来时已经过了未时,天庆殿还有几本文书没批完,但也不急,他犹豫片刻,便转身去姝华殿,心想着今日早些回去陪一陪他家小媳妇儿。
走到半路,便有一个绿衣小宫女来报,说王后娘娘不见了。
“说清楚,什么叫不见了?”他沉了脸,问道。
那宫女急得一身汗,道:“今日一早娘娘说要来天庆殿,也不许奴婢们跟着,连婉儿姑姑也不肯。奴婢原以为娘娘是在天庆殿的,可天庆殿的守卫说殿里面并没有娘娘。”她一口气儿说了这么多话,便急急喘了几口气,又续道:“婉儿姑姑怕是因娘娘贪玩儿,去宫里别的地方玩耍了,如今正带着奴婢们到处找呢。”
元羲朝身后的张解沉声吩咐道:“多派些人手,一起去找人。”
不见了……小时候她玩捉迷藏,时常偷偷躲起来让他找,但因年纪小,躲的地方那么几个,久而久之他熟练了,知道在哪个角落可以找到她。还为了维持她玩耍的乐趣,他时常要装作找不到的模样晃一圈,再去把她找出来。
不过,这个游戏她已经很久不玩了。且这里是王宫,和青葙谷不同,这里有些地方是封禁的。若是她钻到那些地方去,婉儿肯定找不到了。
元羲想了想,准备去那几处封禁的宫殿亲自去找,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夕夕如今是他的妻子,其实所言所行都已经不似那般不谙世事了。她晓得他会担心,想必不会不打招呼跑去王宫别的地方。
想到此,他又转身回天庆殿。问了守门的侍卫,侍卫十分肯定地说并没有人进去殿里。
元羲心想,夕夕若想进殿,以她的身手,完全可以避开这些侍卫溜进去。
殿门一开,内中一片寂静。只有阳光透过窗棂,照进这座高大的殿宇。
“夕夕?”他唤了一声,在殿中四处寻找,“宝贝,你在哪儿?”
然而四处找遍,并没有看见人。莫非真的不在这里?
元羲的视线落在石阶玉案上,唇角不经意地勾了勾。他家小猫儿来过这里了。
他一眼看出桌案上的文书摆放与自己走的时候不一样。他离开时很凌乱,而现在,摆放得异常整齐,而且分门别类地放成一叠一叠的。至于那本摊开看了一半的文书,仍旧摊得平平的放着那儿。这个地方素来只有张解能收拾,而张解今日下午都跟他在文华阁。
男子轻轻抚摸着那文书,心中对她的懂事颇感欣慰。像她说的,养她养得这么大,真不容易啊。
元羲瞧见桌角的地面上有一只粉色的桃花簪子,他心头一动,蹲下身去,将盖在书案上的明黄色桌布一把掀开,果然看见,里面缩了一只漂亮的小奶猫,睡得正香。
也难怪大家找不到,这处空间十分狭小,几乎是不能藏人的,也只得她,瘦瘦小小的,身子又软得厉害,才能把自己折叠着放进去。
她穿了跟宫女一样的装束,明明是见过无数次的、在别人身上普通之极的嫩绿色高腰襦裙,到她身上,偏透着一股子娇嫩清新来,像是春天第一抹绿芽,含了饱满的水分。
小脸儿雪白雪白的,呼吸又轻又甜,一双小手胡乱蜷缩在身侧,白皙柔嫩地叫人想咬一咬。
元羲忍不住唇角的笑意。这样空寂威严的宫殿,她倒还能睡得这么香。
他站起身,走到殿外,道:“让姝华殿的人不用找了。已经找到了。”
“是!”几个人领命而去。元羲则回到夕夕身边,目不转精地瞧着她,心中怜之意顿生。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来,放到王座上躺着。这丫头真是生得细嫩,半躺在那宽阔的座椅上,愈发像个孩子一般。他目光微闪,然后倾身吻她的小脸。
桌底下睡了那么久,小脸儿冰冰凉凉的,正好缓解了他的燥热。他**她的吻,细细吮吸品味着,小姑娘终因呼吸困难渐渐醒了,一睁开眼,便是男人透着亮光的双眸。
她避了避,口中呜咽地唤着的大约是哥哥二字,却听不出具体。男人喜欢她此刻迷糊而柔软的模样,吻愈发深而重,大掌捧着她的小脸,身子将她死死压在龙座上。
整个大殿,都能听到让人脸红心跳的唇齿交缠声……
莫名的升腾出渴望,脑海中不知不觉勾勒出她被绑在龙椅上被他浑身疼的模样。男子猛的抬起头,粗喘着,平息着自己周身的躁动。
夕夕手握着扶手,十分费劲儿地坐起来,然后要下地去。
元羲按住她的身子,“做什么?”
这王座有些高度,她这会儿软趴趴的跟没骨头一样,他怕她乱动会从椅子上摔下来。
“这个……夕夕不能坐。”小姑娘抬起粉红的小脸,十分严肃地提醒他。
元羲笑了笑,双臂一伸,将她抱起来,端端正正放了回去。
“这里是哥哥说了算。”手指捏了捏她因方才的深吻而红扑扑的脸蛋儿,又忍不住低头亲了亲。
这么乖的小姑娘,真可人疼。
“夕夕,下次不要在桌子底下睡觉。”他柔声道,“若是冻病了怎么办?”
夕夕瞪大了眼睛,“这是夏天,怎么会冻病?”她想起如今日日都要喝的那碗苦哈哈的药,又不服道:“而且夕夕从来不生病,可哥哥非要给我弄各种药来吃。”
“傻丫头,你之所以从来不生病,还不都是□□日操心来的?”他握着她有些凉的小手,捏了捏,又放在嘴边亲了亲,道:“若下次再看见你躺冰凉的地方睡觉,小心我罚你。”
小姑娘不说话,小手缩了缩。男人见此,倒愈发强硬,将娇柔的五指摊平了,然后一根根,含进嘴里**。
她终是忍不住娇声的笑,“不要不要啦!我都没洗手!”
“没关系。”元羲最后亲了亲她的手掌心,双目意有所指地瞧着她因坐姿而愈发挺拔高耸的胸脯,“我现在想亲的,原本不是这里……”不过,毕竟殿外还有那么多人呢,他也只能用亲亲小手来聊以慰藉了。
那目光,简直想要把她衣裳剥了似的。
夕夕不知道为什么哥哥总是轻易露出这种想要吃掉她的目光。这里可是天庆殿呢……
小姑娘低低道:“哥哥作为君主,实在太不成体统了。”
元羲忽然抬起她的下颌,一口咬住她已经红肿的嫩唇,然后又快速地一路蔓延,对着她细嫩的脖子急促啃咬着,大掌四处摩挲着,仿佛真要立刻剥开她的衣裳了。
夕夕吓了一跳,但她如今也知道,她这会儿推他,他只会更放纵而已。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元羲又忽然松开了她,低头,看着她清亮漂亮的眼睛,声音紧绷,“宝贝儿,有机会定要和你在此不成体统一番。把你剥光了绑在这里,哥哥想玩玩,想要要……”在她咬着唇娇嗔推他时,他握住她的手,低低道:“夕夕想不想?嗯?”
她立刻摇头,“不想不想!”
男子笑起来,吻了吻她的额头,对着她逮哪儿亲哪儿……
夕夕被陷在那张龙座上,简直是受折磨。待她好不容易逃开了他的吻下了地时,双腿都是软的。
“宝贝儿,慢些。”他连忙扶住她。
夕夕郁闷道:“哥哥,我来这里是为了帮哥哥忙的,才不是给哥哥亲的……”
“哦,”男子低笑道,“那你要如何帮忙?”他觉得,她对自己最大的帮忙,是乖乖地软在他怀里任他亲、任他疼罢了。
夕夕看他不以为意的目光,登时不服了,指了桌上整整齐齐的文书道:“我可以帮哥哥收拾这些东西,还可以给哥哥磨墨。”
小时候在青葙谷,他画画时,她时常给他磨墨。当然,有时候也会反过来。
元羲愣了下,倒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磨墨是可以。但我这里多用朱批,并不需要多少墨水。”他又瞧了瞧那文书,忍不住仔细看了看,道:“平常这些是张解来收拾,他也不过是把批过和看过与未批未看的分一分而已。没想到,你倒分得仔细。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分的?”
夕夕开始得意地介绍起来,“哥哥你看,这是国内各地郡守相关奏报;这是别国送来的相关奏报。先前我瞧着是按照军、政两大类粗糙分了分,但我们楚国幅员辽阔,国内各地政务奏报大有不同,还应该按照地域分一分才是;另外,有些奏报可以放着一起处理,比如这个,南安郡的水患和三川城的流民,本是同一个问题,却分了两份文书前后送上来,若是哥哥分开一一看这些人的长篇大论,未免太费时,放在一起能简便些。”
她说完后,又跑到桌案的另一端,道:“这边是别国传来的奏报,我也以同楚国的南北远近关系分了分。不过似乎最近唐国和骁国的动作有点多,当中又有不少关联,我便把他们两国的单列了出来,放在了这里。”她指了指她右侧处一叠文书。
不过一下午时间,她把所有的文书都看了一遍,且还分门别类搞得十分清晰。
元羲默默看着她,心头有些惊叹。她其实从小念书并不勤快,都因他管得紧,她又比较听他的话而已。然而这与她的聪慧并不矛盾。她若用心,什么都能做得很好。
其实这些文书,按理来说其他人是不能随意看的。张解都是瞟一眼是否有朱批而已,并不敢看当中内容。夕夕却看了个彻底。
对此楚王陛下丝毫也不介意,反而微笑着看她在他面前眉飞色舞地讲着自己的心得。
不知不觉间,太阳渐渐落了半张脸,天边有漫天的彩霞。绚烂的霞光照进这座殿宇,照亮了小人儿精致漂亮的容颜,一双眼睛明亮璀璨,着实美得惊人。
元羲忽然长臂一伸,将她拉到怀里,顺势带到了一大摞文书。
“哥哥!”夕夕惊叫一声,想去捡,却被他悬空抱了起来。
他把她举到能和自己平视的位置,亲了一下她尚且红肿的唇儿,道:“宝贝儿,以后你做我的案前书童好了。”
她顺势搂住他的脖子,这么吊在他身上,“好呀,知道哥哥也喜欢我陪在身边!”
元羲又严肃补充道:“但不许轻易来撩我,不然我没办法处理事情。”
夕夕:“我哪里有撩你,是哥哥自己不正经。”
元羲笑了一声,轻轻拍了下她的小屁股,“愈发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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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小姑娘吊在他身上,脑袋在他脖子边上蹭啊蹭的,被他打了屁股,反而娇声笑了,低声在他耳边道:“哥哥打人一点都不疼……”
少女清甜的香味儿透过他的耳畔,仿佛沁到了他的心口。
男人侧头含了一下她清甜的小嘴儿,然后抵着她的额头,道:“你晓得我舍不得真打你,敢这样一再违背我的话。”
夕夕委屈道:“哪有?我一直很听话的!”
“让你不要撩我,你还靠得我这么近。”他只要一侧头,便能**她的小嘴。伏在他身上的娇躯如此柔软,泛着清香,无时无刻不在挑战着他的神经。
夕夕诧异地瞪大了眼睛,“这……这叫撩啊?夕夕又不知道!”
她便从他身上跳下来,然后还往后退了几步,跟他隔得更远了些,然后睁着清澈的眼睛,道:“这样可以了么?”
男人怀中瞬间空了,既遗憾又庆幸。
看了眼窗外的夕阳,他心头暗道:姑且在此饶了她一回,待夜里回去姝华殿,定要狠狠治上一治……
元羲理了理有些褶皱的龙袍,坐到座椅上,提起了笔,道:“我刚好要写封信函,你便给我磨墨吧。”
这么一瞬间,楚王陛下恢复了沉稳淡定的姿容。
夕夕心里十分佩服,立刻嗯了一声,立在桌案旁迅速动作起来。
大殿中安静起来,只有他挥毫的沙沙声。夕夕尽量让自己不发出什么声音打扰他,两个人本不是第一次这般,当年哥哥在谷里作画写字时,夕夕也曾这样做过,如今自然也很有默契。
哥哥写字的模样还是这么好看。她这样想着,唔,是一种跟过去不太一样的好看。
以前的哥哥是单纯的好看,有书中芝兰玉树般的气质,而现在的哥哥……已经被外界套上了无数的光环,坐在龙椅上时,那骨子里透着贵气和威仪。
她喜欢过去那个哥哥,也喜欢眼前这个哥哥。
小姑娘边磨墨,边发呆,能这样看着心上人,心头便跟蜜一样甜了。
然而元羲却没她这么舒坦。他是想写封信函给云天依,想探探此次划分三郡的因由。世上好处哪里是那样好拿的?他隐隐觉得,此事背后的隐情,未必都是对楚国有利的。然而这信写起来简单,但云天依是否回复他,或者是否如实回复他,他都无法判断。
边思索边下笔,还未写完时,外头便有张解的声音,道:“陛下,高渐高大人有要事求见!”
元羲忙道:“让他进来!”
高渐行事一向是风风火火的,今日下午他们在文华阁寻找那特殊战甲的制法,并没有什么收获。高渐便说去请教一位已经解甲归田的老将军,没想到这么快有了发现。
高渐仍是下午离开时的那身官服,果然面有喜色,他行了个礼,起身,刚要说话,目光被桌案旁那抹娇俏如绿芽的少女身影吸引了去。
那女孩儿立得笔直端正,侧脸精致无比,睫毛又长又密的,只是微微低头朝下敛着,十分沉静乖巧的模样。
这是……是王后?
元羲觉察到高渐的目光,看了眼夕夕,然后面上一惯的不显山不露水,仿佛丝毫没觉察道这座天庆殿忽然混进一个女子有多么异常,道:“高大人何事要禀奏?”
高渐心里了然,便也不再管夕夕,开口说起了从那位老将军处得来的几个经验。
这一说,仿佛没了个尽头,从夕阳西下时直说到夜里。待把这战甲的事情说完之后,两个人又围着书案旁边的那个大沙盘,细细推敲此次计划的各个环节。
夕夕这便晓得,为何哥哥总是能误了回去姝华殿的时辰了。至始至终,她也没发出任何声音,倒是两条腿,立得颇有些酸。她身子动了动,欲缓缓这酸意,这刚一有动静,原本背对着她的元羲跟身后也长了眼睛似的,转身过来,将她抱起来,放到了座椅上。然后他又回去,继续和高渐围在那沙盘处,做最后的部署。
夕夕坐在椅子上,两条悬空的腿晃啊晃的,十分舒服。她听到他们正在部署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大战,心里暗自琢磨着,不知这对付的是谁。
高渐离开时,朝立着的元羲拜了拜,还朝坐在龙椅上的小姑娘也拱了拱手,倒也很有眼色。
高渐告退之后,元羲转身,把小人儿从椅子上抱起来,搂在怀里,亲了几口后,面露微笑道:“宝贝,哥哥会把曾经伤害你的人都报复回来的,一个都不会放过。宝贝,你高不高兴?”
夕夕:“唔?哪有谁伤害我啊……”
男子抱着她坐在椅子上,她顺势扑在他胸口,道:“有哥哥在,才没人敢伤害夕夕。”
元羲摸着她的头发,点头道:“那是自然。”
夕夕已经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了。她不知道,自己曾经经历过什么。她也不知道,那些人对她仍然没有死心,处心积虑地只想从她身上得到宝物。
“哥哥,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她忽然道。
元羲笑道:“怎么又问我这种问题?我会有瞒你的时候么?”
夕夕抬头道:“事关国家大事。方才我见高大人因我在场,似乎欲言又止的。”
“他行事谨慎惯了。没关系,久了他晓得不必在你面前隐瞒什么了。”男人捉住她在他心口划来划去的手指,道:“宝贝想问我什么?”
夕夕道:“我想知道,你们方才说的大战,是针对谁的。”
“李衽、叶啸。”他利落言道。
这两个人分别是唐国和骁国国君的名字。这两个国家,是目前东昭东部最强大的两国,对付一个很难了,还能同时对付两个?
夕夕骤然想起所谓四国会盟,里面唐骁两国还是朋友呢。她心头骤然一亮,道:“哥哥是想……离间他们,然后借力打力?”
元羲笑道:“聪明。但也不止于此。”顿了顿,他脸上的笑散了些,声音沉敛道:“夕夕,我会保护好你的。”他捧着她的脸,亲了亲,“一定会。”
在见到翎蓝公主之前,他只想给夕夕除掉那宝物,然后带着她远走高飞,过过去那样神仙眷侣的生活。但见了翎蓝公主之后,他知道,已经没办法了,他想要守护她,便只能将那些试图伤害她的人踩在脚下,牵着她的手,踏着他们的尸体,站到最高的地方——再无人能伤害到她的地方。
这日夜里,姝华殿中,他又趁着性子,把她翻来覆去地折腾个遍。仿佛一枚花瓣,软塌在横流的汁水当中,粉红动人,软到极致。
本性释放出来,那个芝兰玉树的哥哥便不见了,变成一只一日能吃乖巧小兔子好几遍的老虎。吃完后,还不停**着她柔嫩的身子,一边低笑着说她不中用,轻易被弄得颤抖连连,**不止。
第二日,夕夕照常睡到日上三竿,然而过了午时便去天庆殿报道。
天庆殿门口的守卫昨夜亲眼看见陛下抱着这女子离开的,他们已经认得夕夕,自然没再拦着她。
夕夕又站在书案边,接受着诸多大楚诸多臣工的注视。大家都说见过政坛杀伐的人,也很快适应下来。倒是张解,变得十分没有存在感。
过去在陛下批公文时,他还能递个茶水什么的。现在,只要殿里没别的大臣,他也是要退出来的。
几日下来,夕夕还是很喜欢这种生活的,能时时刻刻看见哥哥。不过有时候不太忙时,哥哥总要把她拖到怀里亲昵……
这日下午,封濂带着几个主管国库的大臣刚刚离开,夕夕便把那几封刚呈上的奏折摊开来,瞧了下大致内容,然后放到那一摞紧要文书当中。
少女纤细的身形,裹在嫩黄色的束腰长裙中,显得胸大腰细,凹凸有致。秀发挽了个利落的螺髻,簪了几只新鲜的粉黄色小花。一张绝丽的容颜微微低着,能瞧见一片纤长浓密的眼睫。
元羲趁着她走到自己身边放奏折时,大掌忽然摸了一下她挺翘的屁股,还颇为轻佻地用力捏了一把。
软嫩而又弹性十足。
“啊!”夕夕往后退了退,脸红地瞪着他。
元羲很淡定,也没去抓她,一只手肘撑在桌案上,俊美的容颜上没有一丝笑容,道:“宝贝,过来。”
夕夕犹豫片刻,走过去,站到他面前。
“哥哥。”
元羲头一抬,覆住了她的唇……
一阵温柔缱绻的亲吻之后,他这才将她圈在怀中,道:“宝贝,下回来不要穿这个。”碍于他的威慑,入殿的大臣自然不敢多瞧夕夕。然而她颜色太好,今日这颜色又尤其娇嫩,便有那么个别例外,没管好自己的眼睛,多瞧了夕夕一眼。这让楚王陛下难受了。
夕夕见哥哥似乎不高兴了,自然是点了头。
元羲瞧着她紧绷的胸口,抬手拂过她那交颈领口上的绣花,道:“这里怎么这么大……是穿来特意勾人的么……”
夕夕脸红红的,低头道:“我也不知道……是,是最近好像又长大了,这以前的衣裳都不合身了。”
元羲看她无助的模样,便想起那年她也是这样,说自己身上病了,长了个大包时的情形。
男人安慰地抱紧了她,“乖,这是因最近哥哥时常疼你的缘故。大了很好,哥哥喜欢……”
夕夕诧异道:“是么?为什么这样也能长大?”
他笑了一下,低声道:“亲多了揉多了会长大。”
夕夕:“……哥哥别说了。”
男人低低地笑,忽然推开了桌案诸物,将她压到冰凉的桌案上亲起来……
文书、奏章、玉玺,都散落一地,再无人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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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节,元城暑热难消。王宫中避暑纳凉的方式也不少,但终归不如青葙谷中天然的夏凉来得舒坦。
趁着最热的时节还没来,元羲带着夕夕,并婉儿,一行三人启程离开元城,南下去虞国消暑避夏。
这次元羲选择的是先南下入丰国,借道丰国入徐国,最后从徐、骁、虞三国交界的上枫郡,进入虞国。
“途径丰、徐两地,虽比取道唐国要稍远一些,但可路过上枫郡。那里有天下闻名的荷花,可以带你顺路去瞧一瞧。”马背上,元羲搂着夕夕,低低言道。
“荷花,咱们宫里不有么?”夕夕这会儿正吃一串糖葫芦,那糖葫芦下面包了一层丝绢,她细嫩地手指握着那处。雪白的小脸上染了几许红色糖浆。
“宫里不过一池而已,”他一边又取出赶紧丝绢来,给她擦了擦脸,一边笑道,“上枫郡的荷花可是开了大半个郡,让你一眼望不到头。”
夕夕目光一亮,侧过头来瞧他,“哦?那么好看?那我想去看看。”
元羲点点头,“坐好。”
夕夕又转了回去。待把那糖葫芦吃完之后,元羲给她细细擦了手和脸,低头在白嫩无暇的脸蛋上亲了几口。
夕夕觉得热,便推了推他。
这会儿她穿得十分单薄,粉色的柔纱裙子,领口开得很低,露出修长的脖颈和细致的锁骨。天气固然热,但元羲觉得,她身上简直跟凉玉一样,丝滑又清凉,忍不住手掌要伸进去,想好好凉一凉。
小姑娘在马上扭来扭去的,想捉住他的手,嘴上急唤道:“哥哥!哥哥!”她想说的是,这里虽然是野外,但后面还有婉儿跟着呢,怎么能这样动手动脚的……
元羲两腿夹住她的细腰,轻易把她的小手制住,把娇人儿搂在怀里,滚烫的吻自上而下,从腰际滑进去的手掌肆意抚弄着……
她终于放弃抵抗,乖乖在他怀里任人“欺凌”了。见此,男子倒是手劲儿松了松,低声道:“宝宝怎么不扭了?”
夕夕捂脸道:“哥哥……你怎么这样……”
“好了宝宝,不逗你了。”他拿开了手,而后又给她理好的衣裳,瞬间重新回到清俊无尘,一本正经的模样。
“婉儿不会看我们的。”他亲了亲她的额头,道:“宝宝别羞了。”
夕夕不想说话,眼睛朝旁边瞧了瞧,的确发现婉儿的马离他们有些距离。
元羲轻抚她的发:“宝宝,咱们要赶路了。你不是说热么?哥哥骑马骑得快些,咱们吹吹风好不好?”
小姑娘点头,男子便搂紧了她,拿了鞭子一挥,呵斥一声,那马儿便快速驰骋起来,扬起一阵草屑花香。
婉儿听到马蹄疾跑声,便也把马驾得飞快,跟上他们。心里却有点理解了连轸当初跟着他们一起出门时的苦闷。这两个人是甜甜蜜蜜的,丝毫不考虑他们身为单身男女的感受。
小王后每日早上都起不来床,都是陛下给她洗漱穿衣之后放到马背上,走到半路时,她才醒过来叫饿,陛下把随身带着的各种小食先给她填填肚子,然后再近去找饭馆。有一日住了个颇简陋的客栈,她宿在他们隔壁,结果一晚上都被床板吱呀声吵得睡不着……倒也没有别的声音,她想,大约是陛下把她的小嘴堵住了吧……
陛下如今跟解了封似的,日日抱着他家小王后腻歪个不停。不过婉儿觉得,也实在情有可原。放眼天下,有几个君主能做到后宫独有一人的?而且陛下对这丫头的用心,着实不止一点半点。
及至丰国时,路变得有些难走,马儿行的很慢。
夕夕靠在元羲身上,看着周边的花木山林,忽然低声道:“哥哥,有人一直在跟着我们。”
元羲动作一顿,“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到了啊。有两个人,且是一前一后的。”顿了顿,又犹豫道,“好像还在国中时跟着咱们了,但他们很谨慎,离我们的距离不短,所以我之前也不敢确定。现在他们竟然也跟着我们一起进了这荒山。”
元羲的手指抚了抚她娇嫩的脸蛋儿,奖励地亲了一口她的嫩唇儿,“宝贝竟有这么的本事?隔得这样远,都能听到,还能辨认出两个人。”
夕夕道:“因他们二人的马大有不同,踩在地上重量、频次都不一样,所以能辨出来。”
元羲也有些惊讶了。夕夕看见哥哥这神情,便又立刻骄傲起来,“哥哥,先前出门去芮国时路过一个叫鸿鹄县的地方,连轸在那儿无意间发现了一本奇书,是讲如何辨别各种声音的。你看,是不是很厉害?”
“嗯,很厉害!”他毫不吝啬地夸她,心里却有一点点不豫——是那种自己的宝贝没有全部受到自己掌控的不豫。连轸那家伙也是能耐了,竟然不给他禀报一下。
不过到底是个好事。他把夕夕欲去摘花的小手拉回来,“那两个人,从离开元城时跟着我们了。确切地说,是跟着你。”他见夕夕又伸手去采花,皱眉道:“那东西有刺,会扎到手的。”
夕夕只好悻悻地缩了回来,又道:“跟着我?为什么啊……”
“不用管他们。”元羲淡淡道。一个是邵温,一个是……翎蓝公主。
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因为夕夕,成了同路人。邵温是从夕夕成亲之后,一直留在元城没走,也不知是个什么打算。至于翎蓝公主,至始至终大约都没有放弃和夕夕母女相认。
夕夕见哥哥不愿意提他们是谁,便也不管了。元羲见她仍是眼巴巴瞧着旁边开了一路的月季花,便停下了马,亲自给她摘了两朵。从花萼处折下,便没有刺了。
夕夕拿着那花儿,立刻喜笑颜开的,抬头亲了他一下,“谢谢哥哥!”
她拿在手里玩了一会儿,又把花儿放到马背上,道:“马儿马儿,我给你插朵花……”
“宝贝儿,此地荒凉,今夜可能要睡在外头了。”元羲忽然开口道。一路上他是尽量住客栈的,怕夕夕睡不舒服。但毕竟出门在外,避免不了将的时候。好在他们早准备妥当,帐篷、干粮和水,都是备好了的。
夕夕点头:“没关系。”
不过是睡帐篷,还可以跟哥哥一起睡帐篷,她素来童心未泯,觉得十分新鲜,兴奋还来不及呢。
她没想到,这夜里会无意中把哥哥惹生气了一把。
此处虽到处都是崎岖山林,但那月季花倒是开了不少。夕夕似乎喜欢这花儿的香味儿,元羲便挑了一处抬眼便能看见漫山月季的地方置了帐篷。
元羲和婉儿随地捡了些干柴来,升了火之后,元羲便让夕夕站得远些,他把红薯烤熟了之后会送给她。
夕夕一个人坐在帐子边上做花环,时不时看着哥哥的身影以及哥哥手上的烤红薯。
青山秀木,陌上繁花。有夕阳余晖洒下来,将男子挺拔的身影映衬得愈发清俊舒雅。即便他正在烤红薯,也丝毫不影响瑶林琼树的气质。
夕夕瞧得有些呆了,一时又想起昨夜里他埋在她身上急不可耐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你脸红什么?”元羲拿了烤好的红薯走过来,低笑道,“又是热了?”
夕夕点头,“饿了。想喝水。”
拿了水壶来喝了一口,小嘴儿水润润的。元羲便抬起她的小脸来亲了会儿,也从她口中夺了点茶水来,然后舔了舔唇,道:“哥哥也渴了。”
夕夕低头不看她,低头啃她香喷喷的红薯去了。
当初连轸陪着一路时,路过山林只偶尔给猎几只小鸟烤来吃而已;婉儿却十分的心灵手巧,在山上转了一圈,除了小鸟之外,还采了不少野菜野果来,水灵灵鲜嫩嫩的,十分符合夕夕的口味。
吃得饱饱的之后,天也渐黑了。夕夕便迫不及待爬进帐篷里了。自己把外衣脱了,然后朝元羲招手,“哥哥,快来睡觉哦!”
元羲晓得她这又是一时兴奋劲儿,指不定今夜要兴奋到很晚才肯睡着。
夕夕原觉得这帐篷很大,不料哥哥一进来,瞬间变得狭窄了。
小姑娘身上只剩下一件半透明的薄透的长裙,胸口肚兜上粉色的桃花刺绣,若隐若现。她正盘膝坐在那儿,手里尚且揉着一朵月季花,便有几片粉色娇嫩的花瓣掉到身上。
元羲摸了摸地上垫着的褥子,觉得够厚实了才放心。又侧身把帐篷帘子扯下来,瞬间,里面变成了**的场所。
他把小人儿拉进了怀里,免不了又动手**一番,只觉得掌心一片娇嫩无骨,丝滑柔软。
“宝贝,脱这么干净是等哥哥疼么?”
这种时候,他是再正经不起来的。只是这帐篷隔音实在太差,比最差的客栈还要差,他免不了要克制一下。
夕夕捉住自己的肚兜,抵抗他的力道,嘴上忙道,“才没……才没脱干净。哥哥别这么用力,要破了。”
元羲用吻堵住了她的嘴……
一番亲热之后,他终是忍不住,吻住她的唇急急要了她一回。她整个人都软得如水一般,一丝力气也无,最后在体内涌入火热的洪流时彻底晕了过去。
恰好给他省了哄她睡着的力气,倒也不错。吃干抹净的男人颇为满足,开始给她整理衣裳。
手指无意中摸到一块玉石。那是夕夕没有离过身的玉佩,夕夕说是当时成亲之前允信侯给他的,他便也未曾怀疑。
但……此刻四处黑暗,他似乎摸到玉石上有异样的刻痕,刻的是两个字……
元羲目光陡然一凝,抚摸着小姑娘长发的手都停了下来。
“夕夕,”他低头唤她,“夕夕?”
小姑娘累得有些不想醒,无奈哥哥今次异常执着,含着她红肿的唇儿咬了咬,又用力咬了一口她细致漂亮的脖子,她终是醒了。
“哥哥?”
元羲似乎犹豫了下,才开口道:“夕夕,你身上一直带着的玉佩,是谁给你的?”
元夕嘟囔道:“是允信侯啊。不是告诉过哥哥么!”
“你没骗我?”男人又问道。
这语气,十分认真,还隐隐透着凉。然而夕夕还是迷糊的,并没当一回事儿,不开心道:“哥哥怎么连我的话都不相信了。”
男子沉默片刻,忽而叹口气,道:“没事了,你睡吧。”
柔软的身子伏在他身上,清甜的气息在他胸口,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他的宝宝,是他一个人的,永远都是。
夕夕正奇怪哥哥的异样,男子忽然分开她再次欺进去。
“啊!哥哥……”她被弄得惊唤了声,元羲搂住她,一边吸气,一边在她耳边道:“宝贝,那个玉佩,是许南垣的,你竟还一直戴在身上,从不离身……”
玉佩的边缘处,刻了细小的南垣二字。那是唐国地域历史上曾通行过的字体,夕夕看不懂,但他看得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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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今夜的月亮格外圆满,一轮清辉洒下,将满山的月季都照亮了。
花影重重,香风阵阵。白衣女子牵着马儿行于其中,曼妙的身影仿佛月中仙子。
这样的夜,即便她是单身一人,也没有一分害怕。她觉得十分圆满,因为她的女儿也在这同一座山上,跟她看着同样一轮月亮,赏了同一片花。
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人,她想了多少年,盼了多少年。如今能与她这样接近,她觉得很开心。然而开心之余,又不由得生出更多的愿望来。多想走到她面前,亲眼看看她的模样……
忽然,她听到身后有一阵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她略一思索,将自己的马儿随手系在一棵树上,自己则飞身跃到上面,靠在树枝上歇息。
后面同样牵着马的邵温路过她的马时,脚步一顿,听到头顶有女子的声音。
“邵公子,你要一路跟到何时?”
蔡国公子邵温,在元城时时常出现在纯熙郡主府附近,翎蓝疑他对夕夕不利,便将他身份查清了。
邵温自然也早就发现了这个跟自己同一条路的蒙着面纱的女子。他抬头一瞧,果然是她。
邵温道:“敢问姑娘是……”
翎蓝跳下树枝,将自己的面纱掀开。月色下,女子倾城的眉目仿佛被染上一层清亮的光辉,美得如梦似幻。
邵温呆了一呆,自是因她与元夕长得像。
翎蓝低声道:“我是夕夕的母亲。”
邵温愣了片刻,便反应过来,“原来如此。在下邵温。”
翎蓝点了头,“我知道,你是蔡国那位喜欢四处游历的小公子。”顿了顿,她见邵温欲言又止,道:“我知道,你是想问,为何我是她的母亲,却跟你一样,只能远远跟着,却不能和她在一起。”
邵温道:“在下的确有此疑问,不过……元夫人若不愿回答也无妨。”
翎蓝摇头道,“我夫家并不姓元,元这个姓,只是楚王给夕夕擅自安上的。”
邵温诧异道:“夫人……不是允信侯府的人?”那允信侯府的身份也是楚王给夕夕安上的?
翎蓝道,“当然不是。”
邵温心中一思忖,愈发对夕夕的身份好奇,不禁道:“不知夫人是出自哪一国哪一府?”然而一问出口便晓得自己僭越了。毕竟二人也只是萍水相逢。
“你我不知不觉中同行了这么久,我也知道,你不会对夕夕不利,所以才同你露出真容。”翎蓝抬头望了眼半空圆月,道:“至于我的身份……你可要知道,楼国的翎蓝公主?”
邵温道:“那位公主……据说长得貌若天仙,但是在十几年前和亲唐国时,半路上遇难亡故了……”他声音一顿,“难道,夫人您就是?”
她点点头,“我就是翎蓝公主。传说中身怀尚光灵玺的翎蓝公主。”
邵温自然也听说过这个传闻。但也只是传闻而已。他从来都视权力财富如无物,并不在乎这个东西。
翎蓝公主见其淡定的模样,笑道:“都说蔡国公子邵温颇有君子之风,果然如此。夕夕有你这样的朋友,是她的福气。”
邵温微笑道:“夫人谬赞。只是夕夕似乎并不愿意理我。夫人方才问我为何一路跟着,其实……我也不知道。只是想跟她距离近一些。”
女子摇头道:“她并不是不愿意理你。不过是楚王阻止她和你见面罢了。楚王把她从三岁带大,如今又娶了她,已经把她看做自己的所有物,哪里容得别的男子有分毫心思。”
月光温柔,翎蓝和邵温说起了当年夕夕如何从她身边被人掳走,辗转到骁国的事情。
邵温一个男子,听着她的述说,都心生哀伤之意。不禁想起自己远在蔡国的母妃,也是这样一心一意为他着想,每月给他一封信,也要求他每月一封家书保平安,才许他在外行走。
翎蓝最后道:“我如今不求别的,只希望能好好照顾她余生。但楚王似乎并不乐意,我还在想法子该如何和她相认。”
“母女亲情,血浓于水,楚王不该如此。”邵温颇有动容道,“若是夫人有需要邵温帮忙的,邵温定会尽力做到。”
******
夕夕再次自昏睡中醒来时,哥哥竟然不在帐篷里。
她吓了一跳,身上胡乱裹了衣裳,就爬出了帐篷,果然看见外头有一个人影,正坐在石墩上喝酒。
“哥哥!”
娇软的唤声传来。元羲回头,看见夕夕光着脚站在草地上,身上的袍子是他的,却反了个面披在她的背上,有一边衣领滑了下来,露出少女雪嫩的肩。
他的目光滞了滞,想起身来抱她,却觉得腿脚有些沉。
“宝宝,过来。”他朝小姑娘招招手。
夕夕走近他,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儿。小姑娘皱了皱小鼻子,道:“哥哥,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无妨,哥哥的酒量好得很。”他长臂一伸,将她一扯,让她跌倒在自己的怀里,“不像夕夕,这么不中用,丝毫酒量也没有。”
他低头,泛着酒香味的薄唇精准地攫住她的红唇。
她的唇还肿的厉害。方才在帐篷里的一场欢/爱,他用力蹂/躏着她的唇,甚至咬了几口。连同她的身子,也是一样。
胸口莫名翻卷的怒意,让他有些失控。待她被他弄晕过去了,他就后悔了,后悔不该把气撒在她身上。他的娇妹妹,娇宝贝,娇媳妇儿,哪儿经得起他这般粗暴呢……
可是心里还是难受。所以他给她盖好了被褥,掩住她满是印痕的娇躯,便跑出来喝酒。
今夜丰国的月亮格外好,又圆又亮地挂在空中,温柔地俯瞰着山川大地,亦柔和地望着这一对亲昵纠缠的男女。
正如他所言,元羲的酒量一直很好。喝了这么多,也不过脚步腿脚稍稍有些沉罢了,动作和力量却是一分也不比平时弱的。趁着几分酒香,他有些迷醉的热吻朝下蔓延,大掌下意识地欲解开她的衣裳,却怎么都解不开。
他忽然抬起头,低头看了眼她身上胡乱裹着的他的衣袍,皱眉道:“你这衣裳……怎么穿的……哥哥来……给你理理。”每一个停顿,都是他急不可耐地重重吻在她已然满是痕迹的脖子上。
如此一边吻一边理衣裳,注定是越理越乱。
“哥哥……”夕夕有点慌了。哥哥平时虽时有放纵的时候,但一夜必不会要太多次的。他会让她有些睡眠时间,让她身体恢复。但今夜,这是又要开始了么。
好在夕夕虽然衣裳穿得乱七八糟,衣带子却绑得很紧。元羲心中一急,便用内力震裂了那质地极好的袍子。
“哥哥!”夕夕唤道,“婉儿姐姐还在呢!”
此刻,可是在外面啊。
元羲没理会她,大约是故意让她急,并不告诉她婉儿刚刚已经离开了的事实。
夕夕羞得浑身泛红……哥哥怎么这样啊!
小姑娘看了眼天上的月亮,那么明亮,似乎把发生的每一个细节都瞧了去!她这会儿头脑倒转得快,一边推他,一边急急道:“哥哥,你……你慢些……唔,那个玉佩……我真的不知道是许南垣的……”
肯定是因为许南垣那个玉佩,哥哥才这样的。可是她不知道啊,她明明记得,她是把允信侯送她的玉佩放在身上的,怎么就变成了许南垣的玉佩?
幻月楼时,她的确拿了许南垣的玉佩,但她后来就忘记把那东西往哪儿放了……是了,后来大婚成亲的时候,婉儿姐姐帮她把一些随身的佩戴之物都放到一个袋子里了,包括青葙谷老人送她的那个璎珞项圈。后来,她便是从那袋子里将这玉佩取出来戴着的。莫非,是她一时拿错了?
其实两块玉佩的模样,她都未曾看清。拿错也是有可能的。
然而元羲现在对这些细节并没有兴趣,他听到“许南垣”三个字,动作就更粗暴起来,似乎只有立刻深入她的身子,他才能平静下来。
在此之后,夕夕总结出一条规律。但凡哥哥想要的,必须乖乖给,不然只会让他愈发变本加厉地欺负她而已。她的哥哥是个大醋王,是个……一旦做这件事就变得很下/流的坏蛋。
终是被他如了意。过程中,他一再逼迫她重复说着“我喜欢哥哥”“我爱哥哥”之类的句子。她无论说多少次他都不满足,都被逼得要哭了,这次却没能幸运地晕过去。
过后,元羲抱紧她,心疼道:“乖乖,谁让你出来的?你不晓得,我之所以跑出来喝酒,就是不想弄坏你的身子么?”
这下,明日又不能碰她了。
男人有些无奈。但好歹心头的阴郁发泄了不少。他的宝宝就可怜兮兮地窝在他怀里,这会儿睁大了眼睛瞧他。
“哥哥……现在不生气了么?”她糯声问道,长而密的睫毛在明亮的月色下,有一片阴影,然而睫毛下,双眸清澈如昔,被月光照得愈发纯真纯稚,犹如不染尘埃的孩童一般。
小姑娘落在他怀中,即便是刚被他彻底疼爱过,刚被一阵情/欲疯狂席卷过,还能露出这样清纯的目光,只是带了几分可爱的迷怔而已。这让他心弦都在震颤,他的娇娃娃,太单纯了,他怎么忍心因这样一件事而怪她呢?
“嗯,不生气了。”元羲抱着她,低声抚慰道,“宝贝儿,我不该生你的气。是哥哥太小心眼。”
那块玉佩,这会儿就在旁边,目睹了这场因自己而起的*之事。旁边是已经空了一半的酒壶。
元羲伸手将那玉佩拾起来,欲朝山上扔出去,忽而动作一顿,又改了主意,“夕夕,这个玉,我替你保管吧。”
夕点头。只要哥哥开心,她怎么都好。
圆月当空,月下有花影,颇有几分花前月下之境界。两个人相拥坐在草地上,这会儿气氛异常安宁而温馨。
元羲因怕夕夕冷到了,将她抱得很紧,夕夕在他怀里拱了拱,才能露出个小脑袋出来,看了眼四周夜景,娇声道:“哥哥,这片山林虽然荒凉了一些,但好安静。像青葙谷那么安静。”
元羲点点头,“还行。据说这附近有野兽。”
小姑娘立刻抖了抖,刚探出去的小脑袋又缩了回去。
元羲看她跟小动物似的,笑道:“骗你的,傻丫头。”
“哥哥……”小姑娘瞪了水汪汪的大眼睛委屈地瞧他。可瞪了一会儿,似乎也没什么用。哥哥反而愈发高兴了,又来吻她……
夕夕避开他的吻,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哥哥,婉儿姐姐怎么不在了啊?”开始时没注意,后来她仔细一听就晓得,婉儿并不在那帐子里。
元羲便只是继续抱着她,道:“有急事,她已经回楚国去了。”
夕夕张大眼睛,道:“什么事情啊?”
男子笑着摸了摸她的发,“宝贝,不关你的事。”
夕夕有点惋惜道:“婉儿姐姐怎的都没跟我告个别。”
告什么别,她走的时候,夕夕正被他做晕过去了……
元羲见她似乎有些不高兴,便道:“傻丫头,她的心上人在梁地受了重伤,她能不去么?”
心上人?夕夕好奇极了,扬着白嫩的小脸问道:“我跟婉儿姐姐在一起这么久,怎么不晓得她还有心上人?”
结果得到男人一个小小的爆栗。一点都不疼,反而透着宠溺。
他低笑道,“你这只顾着自己玩儿的小丫头,当然不晓得。我先前也只是怀疑罢了。她和戚云光在一起多年,生出感情也很正常。”只不过她先前死活不承认罢了。
他作为主子,其实很乐意看到他们能人生合满,并不要求他们倾付一生、一心一意地只为他一人役使。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在元羲看来,有情的人,才是活生生的人。若只为权力财富或者地位,那不是人,而是怪物。
夕夕在想这个戚云光是谁,很快就记得那个医馆的大夫来。又道:“哥哥,那个大夫,长得不如婉儿好看。”
元羲见她煞有介事的,便想逗她,道:“哦,那又如何?”
夕夕:“他们不登对啊。婉儿姐姐长得好,他们若是真在一起,婉儿姐姐就亏了啊。”
男子**着她的小手,“合着在你这里,配不配对只须看相貌?”
夕夕想了想,“也不光看相貌。可相貌肯定是非常非常重要的。”
元羲笑了一声,“傻丫头。那戚云光,长得不比婉儿差。他在芮国时,为少些麻烦,是做过易容的,原本并不长那样。”
夕夕眼睛一亮,“这样啊,那我以后要见见他才行。”
元羲捏了她一把,小姑娘娇唤一声,目光瞬间泛了水。男子抵住她的鼻子,道:“看他做什么,哥哥还不够你看么?”
说着,还轻舔了一下她的鼻尖。夕夕往后缩了缩,脸红道:“我就是……想瞧瞧是不是跟婉儿姐姐相配嘛……又没有别的想法。”
元羲用两只修长的手指,轻佻地挑起她的下巴,“宝贝,你说相貌要配对,那你说说,哥哥的相貌好不好?跟你配对合不合适?”
正对着哥哥俊美精致的容颜,夕夕便觉心神都被蛊惑了,嗫嚅着说出在心头想过无数遍的话,“……哥哥是世上最好的人。夕夕最喜欢了。”
元羲望见她眸中泛着的几分痴迷,心头就这么一悸。
“哎……”他长叹口气,将她温柔地搂进怀中。心头却跟抹了蜜一般,唇角也不自觉地勾起。他的宝贝这么好,他要更加疼她才行啊。
两个人抱了一会儿,夕夕就在他怀里扭了扭。
“怎么了?”
夕夕的小脸皱皱的,眸中有着委屈,道:“这里……这里的刺绣搁到我了,疼。”
元羲虽把别人扒光了,自己的上衣却一直稳稳当当的,只是领口微微凌乱些而已。他这身衣袍胸前有团纹刺绣,虽是简单的竹叶纹样,针脚却也密密麻麻的。
再看看她被蹭到的胸口,月光下细看一番,他瞬间倒吸了口气。
小姑娘那里都受了伤了,红肿地厉害,在月光下可怜兮兮地翘着。
方才实在太不注意了。
元羲懊悔莫及,再不留恋这外头的美景,搂着小姑娘回去帐篷中,又立刻点了烛火。四周被火光照亮,他便仔细给她看伤,从上到下,无一遗漏。
“宝贝,是不是很疼?”他目中无限愧意,心里像浇了辣椒水一样滚烫灼心。月光下总是暗的,他在外头要她时,并没看清她的伤痕……若看到了,哪里能下得去这个手。
看哥哥这样,夕夕抿了下唇,道:“也……也不是很疼。就一点点疼。”
元羲默默地了找了消肿止疼的药膏来,一点点给她用上,手指的力道温柔极了,眉头紧皱着,仿佛这伤是伤在自己身上了。
“傻丫头,你方才怎的不知道多推我几下?嗯?”还说就一点点疼……她是特意说来让他愧疚的吧?
他这会儿紧皱着眉,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了。若是这伤是别人弄的,他定然不会放过那人的,可偏偏是自己……
夕夕糯糯道:“我……推不动。”
男子动作一顿,又道:“你的武功呢?都学哪儿去了,受欺负了也不晓得反抗一下。”
这话说的……夕夕好郁闷啊,软软地控诉道:“武功有什么用?哥哥的武功比我厉害多了……我的反抗,哥哥根本不放在眼里。啊……”又连着一声娇呼。
元羲忙收回了手指,急得什么似的,“怎么了宝贝儿,这里碰一下都疼么?”
夕夕含泪,点头。
男人就跟猫爪挠心似的,愈发自责了。但这里的药不能不擦。他只好上前去抱着她,舌尖温柔地伸进她的口中,**她的小香舌,柔柔地**着。
似乎自从婚后,他便很少这么温柔不带□□地吻她了。
小姑娘果然如小时候一般,很快就有些迷糊了,视线里透着一股可爱的茫然,仿佛蒙了一层雾水。
趁此之际,他的手指才得以碰她的伤处,如春风过境般的柔和力道,给她涂了药。
结束了之后,她被那药膏的冰凉带来一身舒适,而他却浑身一股燥火,只得出去吹了几把冷风。回来时,小丫头还在闭着眼睛数哥哥。
“怎的又睡不着了?”他问道。
夕夕的身子立刻自动卷入他怀里,道:“要哥哥陪我睡。”
“好,陪你睡。”他宛若自虐一般抱着她,手掌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
“宝贝,下回再有这样的事情,千万要晓得保护自己。”他还在纠结这个事情。
夕夕嗷了一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黑暗,道:“可是我看哥哥很难受。那也不管么?”
“嗯,不用管。”他坚定道。
可夕夕想了想,道:“可是我想管。哥哥若十分想要,我就算再辛苦,也要给的。”
男子动作顿了下,低头,蹭了下她白嫩的脸儿,“你不是最怕疼么?哥哥弄得你疼了,你也咬牙受着?”
夕夕抬头亲了下他,眼睛璀璨地像星星,“嗯。”
“为什么,嗯?”他碰了碰她小巧的鼻尖。
小姑娘娇声道:“我不想看见哥哥难受。只要哥哥高兴,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情愿一生供他役使的,并非只有婉儿和连轸那些手下,其实还有她。
元羲心头软得一塌糊涂,情不自禁抱着她亲了会儿……
夕夕被他一亲就笑了,在他的怀抱中很快困意来袭,便渐渐睡去了。
留下元羲一人,睁眼看着黑暗,默默说了句:“真是个傻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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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婉儿走后,两个人继续赶路。因时间并不紧,所以每逢有意思的地方,元羲便会停下脚步,带着小姑娘四处转转,给她增添一些阅历。
夕夕过去长居于青葙谷,年纪又轻,阅历着实是少之又少,这才使得她偶尔显得尤其幼稚。当然,在元羲看来,这并不是什么问题,总归有他在身边,有没有阅历都不打紧。只是因为他发现小丫头还挺喜欢被他牵着到处逛的,他便想让她多开心一下。
因夕夕先前受了些伤,此后数日,元羲便未再碰她,小姑娘每日吃好睡好玩好,便异常活泼好动。元羲牵着她的手走在路上,她便能一蹦一跳的,长发的缎带纷纷扬扬飘荡着,腰间悬着的小铃铛泠泠脆响着,天真俏丽的模样,像极了他的女儿。
说起她腰间那只小铃铛,还有一个来历。
有一日他们路过丰国一家杂货店。那杂货店很大,里面有不少女孩子家喜欢的小玩意儿。夕夕一进去,就被挂在货柜顶头的铃铛吸引了目光。
店家推销说这铃铛有趋吉避凶的功效,是找*师开过光的。元羲自然晓得店家的话有水分,也只是听听罢了。但夕夕却很当真,追问那店家是不是真的,店家见她感兴趣,愈发开始吹牛,说是丰国的国师亲自开过光的。夕夕便摇了摇元羲的袖子,可怜巴巴地说想买。那铃铛做得小巧别致,夕夕喜欢也很可以理解。店家狮子大开口说要一两银子,元羲自是懒得跟他砍价,二话不说就买下了。不料刚走出店,小姑娘就小心翼翼地将那铃铛别到了他的腰带上,还开心道:“哥哥,这个可以趋吉避凶的,找国师开过光的。你好好带着,不能取下来哦。”说完还摸摸自己隔着衣领摸了摸自己脖子上戴的冰蝉,道:“夕夕有冰蝉,如今哥哥也有宝贝了。太好了。”
元羲看着自己腰上那玲珑可爱的铃铛,动一下还能有清脆的响声,简直哭笑不得。
“宝贝儿,你以为这东西真能趋吉避凶啊?丰国并没有什么国师,那店家是诓人的罢了。”他一边说,一边把那铃铛毫不犹豫取下来。
正欲把铃铛放回到她手上,他一看她的小脸,却见她脸上笑意全失,一双清澈的眼睛里满是受伤。
“诓我的?为什么呀……”她眼睛水汪汪的,似乎要哭了,低声道。
元羲捏捏她的手,“无商不奸。他们也是为了赚钱谋个生计。”
“哥哥方才为什么不戳穿他呢……如果我知道是诓人的,我就不买了。”她郁闷道。
元羲见她似乎十分之难过,低下身去,与她平视,“怎么了宝贝儿?不过一两银子而已,买了就买了,没什么好计较的。”
夕夕委屈道:“可是……这是夕夕第一次给哥哥挑的礼物,第一次送给哥哥的东西……”顿了顿,又有点气弱心虚地补充道:“虽然银子还是哥哥付的……”
街头人来人往的,元羲多少有些顾忌,便把她拉到一边空寂的巷子里,才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道:“不难过了夕夕,你的心意我知道了就好,嗯?”
夕夕闷了半晌,弱弱道:“为什么他们总喜欢骗人呢?我不喜欢。”
元羲叹口气,低下身去,将她抱起来,将她的小脑袋放到自己的肩膀上,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背,道:“是我不好,没有及时戳穿他。哥哥原本不想告诉你真相,哥哥希望夕夕眼中的世界一直是纯洁美好的。”
小姑娘双臂环绕过他的脖子,埋在他怀里,情绪低落道:“可是根本就不美好。我也不是没见识过……是我太蠢了,老是容易相信别人的话。”
元羲抱着她又哄了好一会儿,仍不见她开怀,最后只好暗地里咬咬牙,微笑道:“宝贝儿,这铃铛虽不能趋吉避凶,但还是挺好看的,一两银子也值了。你挑得很好,哥哥特别喜欢,你给哥哥戴上吧!”
小姑娘抬眼瞧他:“哥哥当真喜欢?”
元羲点头:“嗯!夕夕送的东西,哥哥很喜欢。”
她果然开心了点,挣扎要下了地,道:“我来给哥哥戴。”
此后,那铃铛便别在元羲一个大男人腰间连续好几日……后来大约夕夕也逐渐觉察到这铃铛同英武俊朗的哥哥不是那么匹配,才不要求他绑了。再后来,她便把它绑到了自己身上,走一步响一声,她觉得有趣极了。
两个人很快便入了徐国地界。途径一座小城时,恰巧碰见城里有两户人家成亲,吹吹打打的十分热闹。新郎家里颇殷实,骑着高头大马,走了一路,便洒了一路喜钱和糖果。夕夕就跟在那队伍后面,十分欢喜地捡了一路。袖兜里装满了,便兜在裙子中,兜了满满一裙子。
元羲一路跟着她,开始时还生怕她被别人挤到了,后来才晓得他家丫头在他怀里各种甜软,跟别人抢东西时可分毫也不甜软。糖果一洒下来,她用轻功嗖的一下,总能第一个冲过去抢。
“小姑娘,你抢了这么多糖果,能赏给我这老人家一点么?”正当夕夕捧着一裙子糖果,欲回去找哥哥时,人群里忽然走出来一个发色银白拄着拐杖的佝偻老人,衣裳褴褛,一边说还一边咳嗽,十分可怜的模样。
夕夕往后退了一步,打量了他一会儿,心道也不晓得这个人是不是骗她的。
那银发老人面相颇为阴柔,若非声音粗粝些,甚至辨不清男女。他见夕夕满脸怀疑,便低声道:“小姑娘,不瞒你说,我是夏王宫里逃难出来的,原是宫里的公公。如今无处谋生,已经饿了好些日子了……”
太监出了王宫的确没什么作用,而且被当地人视为不吉利。方才夕夕亲眼看见这老人想去抢糖果,但被送亲队伍的人推搡出去了。处境的确很惨。
夕夕抿了抿唇,腾出一只手来,摸了一把糖果递给他,“给!”
那老人立刻接住,点头哈腰的,“姑娘菩萨心肠,姑娘好人有好报!”
小姑娘欲绕过他离开,不料脚下忽然一绊,身子欲倒。那老人急忙过去欲扶她,却又另一只比他更快的手,及时将夕夕搂住。
元羲轻易就把她搂得双脚离地,一只手顺势拂了下她微微凌乱的鬓发,柔声道:“宝贝儿没事吧?”
夕夕边摇头,边朝方才自己走的地方瞧,原来是有个坑。
那老人叹息道:“可吓死我了,幸好没事。小姑娘,下回可要当心!”
元羲的视线划过那老人,神色淡然,又转回去对着她的小姑娘,“要这么多糖果做什么?也不怕牙齿吃坏了!”
夕夕这会儿在他怀里,一只手搂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在裙兜里捞来捞去,挑了一个最漂亮的糖果,剥了,送到元羲嘴边,“这个好吃,哥哥尝一尝。”
这糖果不过普普通通,也就是因是她自个儿费了力气抢来的,才觉得尤其甘甜。过去多少名贵的好吃的糖果送到她嘴边,她也不碰。
到底不忍让她失望,他虽是微皱了眉,还是吃下了那糖果。
这对兄妹容貌出尘,衣着华贵,在人群里鹤立鸡群,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出来的。这么一会子已经有不少人朝他们看过来,元羲不喜欢这些目光,便抱着夕夕离开。
转到一处人烟稀少的地方,夕夕下了地,喜滋滋地把兜里的糖果伸手扒了扒,“这么多,哥哥你看,我抢了这么多!”她又抬头朝元羲笑,“他们都没有我会抢。”
元羲笑道:“你做这个倒是很卖力。先前让你念书学武,也没见你这么卖力的。”
夕夕道:“我原先只是觉得好玩儿,所以抢一两个来玩儿罢了。可一群人在一起抢,我觉得我要比他们厉害才行。”说白了,就是小孩子好胜心强。
元羲捏捏她的脸,“人家府里的喜糖都被你一个人抢了,现在可高兴了?”
夕夕笑着点头,又苦恼道:“哥哥,没有袋子装怎么办呢?”
元羲道:“留几个就罢了,要这么多也吃不完,都扔了吧!”
夕夕瞪大眼睛,“不要!”又加了句,“我吃的完!”
元羲肃了脸色,“你看你这身子才多大一点,能吃得下这么多?回头又难受可怎么办?”
前几日在一家饭馆,她见隔壁桌有两个人吃辣吃得很开心,她也想尝试一下,点了跟他们一样的菜,结果辣得半天缓不过劲儿来,眼泪花花都流出来了,小嫩唇儿通红红的。末了灌了不少凉水才好了。
元羲觉得,他还是不能放纵她,稍一放纵,她就要岔子。特别是吃食上,这外头的饮食哪里是看上去那么好的?有不少是不干净的,所以一率都不能吃多了。
大约也回忆起先前的惨痛经历,夕夕这会子抬头瞧他,一张脸儿嫩生生的,“那我就吃一部分,别的都给哥哥吃好不好?”
元羲摇头:“哥哥不喜欢吃这个。”
夕夕又道:“那我们留着等连轸和婉儿姐姐来吃。”
小姑娘可怜巴巴地守着这一兜儿糖果,生怕元羲抢走扔掉了,简直像守着一堆宝贝。
元羲也是受不了她着可怜又可爱的模样,只好妥协道:“也行。但是只许留一点。我们出行在外,还要赶路,不宜带太多东西。”
事实上,这一路上给她买的小玩意儿已经差人送了一部分回楚国去了。
小姑娘点头道:“好。”
元羲便跟有仙法似的,从身上掏出一只小锦袋来,袋口扎着绳子,一拉那绳子,袋口就松口了。
夕夕开心死了,“哥哥怎么带了个这么好的袋子在身上?早知道我再多抢一些!”
元羲瞧她一眼,道:“那日你买的珠串手链,那店家附送的袋子。”带了这么个娃娃在手上,他就知道这东西必有用武之地。
夕夕立马把糖果塞进去,三两下将那袋子塞满了。她拍了拍自己浅绿色的裙子,又开始掏袖兜里的,直到那袋子鼓鼓的,实在塞不下了才作罢。
过程中,糖果里头也有不少喜钱铜板,夕夕也一一挑了出来,小财迷似的放回到袖兜里,一边义正言辞道:“这是夕夕自己的钱。哥哥,夕夕现在是有钱人了。”
元羲就默默地任她玩。从来也没有穷过她,他也是很惊奇,为何这丫头对自己赚钱这件事如此执着。
好不容易一切都收拾好了,最后还剩下了一把糖。
“扔了。”元羲言简意赅。他这会儿有点头疼地看着那只鼓囊囊的包,想着要怎么办才能背着夕夕把这些都处理掉。
夕夕不肯,提议道:“哥哥,我们送给别人好了。”
还不待元羲有所回应,忽然一个声音传来。
“姑娘,你赏给我吧!”先前那银发老人忽然转出来,哀求道。
元羲看了那人一眼,皱了下眉。
夕夕原本是不愿的,但她知道哥哥必定不会让她多吃了,也只好送给这个人了。
翌日出城时,两个人的马上除了必备的干粮和水之外,还多了一袋糖果。
不过多了一袋糖果,这马背骤然就窄了不少。夕夕瞧了会儿,抬头道:“哥哥,咱们可以雇马车走么?”
元羲摇头道:“接下来一站有些远,若想赶上有客栈的地方,必须走快些。”
夕夕道:“其实……住在外面也没什么。我们可以买帐篷啊。”就跟在丰国时一样。
元羲摸摸她的头发,道:“这一带可不像丰国那般风平浪静,还是快些离开才比较安全。”
夕夕只好点头,然后被元羲抱着,一起跳到马背上。
很快,夕夕就晓得哥哥的话的含义。因为他们刚出城没多久,就遇到了出门以来的第一伙强盗。
有哥哥在,夕夕根本连剑都不用□□,就坐在马上吃糖果。
元羲三两下解决掉几个,末了把千华剑收回剑鞘,冷声道:“也敢来劫我,活得不耐烦了。”
剩下几个晓得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瑟瑟发抖跪在地上,“这位大爷,小的们……小的们也是没活路了才做这个的,我们安阳郡三年大旱,颗粒无收,朝廷也不管我们!我们都是家人全饿死了,不想跟他们一样饿死,才逼不得已做这行当的啊!求大爷饶我们一命!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
元羲立在那儿听他们哭诉,仔细打量了他们,只见他们面黄肌瘦的,有个人拿的武器还是割麦子用的镰刀。另有一个躲在后面畏畏缩缩的少年,瞧着年纪不过十三四岁而已,个头矮小,唇色发青,眼底都深陷下去了。
“你们走吧。”他见他们不似说谎,便放了他们,翻身重新上了马。
很快,两个人便途经了他们口中的安阳郡。
先前丰国野外的景象多半是青山秀木、稻花飘香;可徐国这一代,却十分荒芜——并非没有人烟的荒山野岭,而是田地里都长满了杂草,山坡上也是光秃秃的,只剩下些坚韧的灌木。
此地的太阳,也似乎比别处更热一些。
夕夕瞧着路边的行人,一个个都是目光呆滞、面容憔悴的。她朝后面道:“哥哥,他们好可怜。徐国的王都不管他们么?”夕夕记得,楚国南安郡水患,哥哥拨了很多银子下去赈灾呢,结果还有一个主掌国库的范大人上来哭穷来着,说是连年用兵,又要赈灾,国库都空了。她当时也有点担心,不过哥哥却十分淡定,三两下把他打发走了。之后私底下跟她说,这个范仲最爱哭穷了,每次一用钱就要来跟他哭的,他都习惯了。最后还说了句,管国库就得用这种抠门的人。
这徐国呢,似乎也没在打仗,难道连百姓的死活都不管了么?
元羲停下了马,取了水壶递给夕夕,又望了眼四周景象,道:“徐国这几年遭遇了不少天灾。这里也不过是冰山一角。只怕国库也早空了。安阳郡五年大旱,颗粒无收,死了不知多少人。”
夕夕诧异道:“说起来昨日那家成亲的人家似乎很有钱的样子,洒了那么多喜钱。怎么同样是一国子民,这里的百姓却过得这么辛苦。”
元羲笑道:“傻丫头,富人和穷人的日子怎能相提并论。你可知道,昨日那座城里的婚事,是谁家的?”
“是谁啊?”
元羲道:“那新郎有一个堂妹,便是如今徐王的宠妃。他们家当然有钱。”
夕夕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元羲犹豫了片刻,又道:“那个宠妃……据说只有十岁。”
夕夕正捧着个水壶喝水,闻言惊讶地差点呛到自己。脑中一转,忽而就想起,在骁国时曾听说,邻国的徐王有喜/欢幼女的癖好……
元羲给她拍了拍背,道:“有人说,徐国之所以连遭天灾,是因为徐王失德,害死了很多小女孩儿,所以上天给了惩罚。”
“是真的么?”夕夕觉得有点恶心。
元羲道:“大约是真的吧。”忽而又笑道:“这徐国位置处得好,周边只有一个骁国稍微有些气候,可叶啸却安于守成。若非如此,徐国早就被其他强国收入囊中了。”
夕夕听他说着,视线却看到了不远处的路边,有几个人正在抢夺一个烧饼,瞬间打得头破血流的。
“哥哥,我们把这个给他们吧?”夕夕放下水壶,把马背上的那袋糖果抱到怀里。
元羲原本就看不顺眼这玩意儿,自然点头同意。
夕夕就一路小跑过去,把那袋子松开,小手拿了糖果送给他们,“给你们吃这个。”
一群人跟饿狼扑肉似的,蜂拥而上,差点把夕夕推倒。元羲一把将夕夕抱起来,将那袋子扔了出去,他们便扑向了那只袋子。
夕夕脸色有点白,抿了抿唇,道:“哥哥,咱们赶紧离开这里吧。”
元羲点点头,可两个人刚骑上马,有不少人就围了上来。
他们看到了夕夕刚才的行为,便都跪在他们前面作揖伏拜,想要他们再多施舍一些。
夕夕没见过这样的场面,难免心头震撼,小手伸到袖兜里准备拿铜板了,又觉得他们需要的应该不是钱,而是吃的喝的。小姑娘不知如何是好,遂无助地看了哥哥一眼。
元羲却眸中冷冰冰的无一丝怜悯。
他抱紧了她,没有一丝犹豫地挥了马鞭,疾驰而去。
那些人仓皇逃窜,倒也没人被马伤到。
这样快的速度,风仍然是泛着热气的。夕夕靠在哥哥怀里,忍不住朝后面看去,道:“哥哥,他们怎么这么可怜啊……”
元羲看着前面的路,淡声道:“世上可怜的人多了。何止这些。”
“哥哥,那你什么时候把徐国收了吧?有哥哥在,他们肯定能过上好日子。”夕夕双眸清亮道。
元羲莫名想笑,低头亲了下她的小嘴儿,道:“哪有那么容易。你是把哥哥当神了?”
夕夕道:“哥哥在我心里,就是神。只要有哥哥在,什么事情都可以解决的。”
元羲叹口气,道:“若有一日,你发现我并没有那么神呢?你怎么办?”
夕夕摇头:“不会有那一日。”
元羲沉默了片刻,道:“……夕夕,你这样,我会压力很大。”
小姑娘笑起来,抬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我是在鼓励哥哥!”
大道前面出现一道裂谷,元羲立刻抱紧了夕夕,道:“宝贝儿,坐稳了!”言罢,鞭子猛的一挥,千里马便嘶鸣着跳过了那裂谷。
马儿行得愈发快了,耳边风声呼呼,终于有了几许凉爽。
夕夕闭着眼吸了几口哥哥的气息,沉默片刻,忽然道:“哥哥,若果真有那么一日,我会帮助哥哥的。夕夕最疼哥哥了。”
若哥哥真有遇到问题解决不了的那一日,她会帮他的——即便以她的能力帮不上什么忙,但也可以给予精神鼓励什么的……
元羲勾了下唇角,道:“风太大,我没听清。你说的什么?”
夕夕搂住他的脖子,对着他的耳朵喊道:“我说,夕夕最疼哥哥了!”
男子笑起来,乘着骏马疾驰的洒脱之意,发出了舒朗的笑声。夕夕这才晓得哥哥又是在骗她来着,娇嗔道:“哥哥……你怎么这样……”
一路笑声软语,越过数重山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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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不出元羲所料,二人到达驿馆,正是月色初升。他们赶上了驿馆最后一间客房,若是再晚一步,便要露宿在外了。
驿馆老板见是一男一女,又听少女唤那男子为哥哥,他还颇有些为难。待那少女不知说了什么,引得男子微笑,继而当着他的面儿低头亲了少女一口时,他呆了一瞬,这才晓得原来是一对夫妇。
夕夕脸色微红,埋在哥哥怀里不愿出面了。
元羲便一边抱着她,一边问驿馆老板有没有马厩以及马儿吃的食料。那马儿跑了一整日,明日还要继续赶路,今夜是该好好歇一歇。
驿馆的马厩虽简陋,但对于行程在外的人来说,已经很不错了。元羲用饲料喂了马,夕夕站在一边瞧,
“出门在外,马是最重要的工具,也是伙伴。”元羲低声道,“如今各处时有征战,各国屯驻兵马,马也变得稀缺,好马更是难寻。”
夕夕道:“咱们这匹定然是宝马,咱们走了这么一路,也没见哥哥换的。”
元羲点头道:“这马儿伴我度过兵戎三年,算是我的老朋友了。”
夕夕立刻好奇道:“那哥哥为何不给它娶个名字呢?”一般书上很厉害的马不都有个很拉风的名字么?
元羲朝她笑道:“它没有名字,不如夕夕给它娶一个?”
那马儿鼻子里发出响声,正吃得十分开心。一双黑黝黝的眼睛,似乎还瞧夕夕一眼。
夕夕想了想,道:“叫小黑吧!”
元羲还以为她要想一个什么惊天地泣鬼□□字呢……原来还是她的一惯风格。
“我记得不错的话,你养的一条鱼儿,似乎叫小黑。”
夕夕点头道:“同名也没什么啊,我和哥哥名字也相似呢!”她跑过去,轻轻抚摸着马背,道:“小黑,你以后叫小黑了。”
一双大手从她身后抱起她,弄得她惊唤一声。
“我的马威风凛凛,倒被你叫了个小宠物的名字。”元羲侧头亲了她一口,也不放她下来,直接抱起她回房间去。
屋里已经遵元羲的意思,摆了些干净整洁的菜色。元羲把小姑娘喂饱了,又要了水来洗浴,小姑娘睡了之后,自己也收拾收拾睡了。
一路奔波,自然睡得也比平时沉一些。然而,当有人从窗外跳进来时,尽管那人起落的声音轻巧地仿佛银针落地一般,也没能逃过夕夕的耳朵。
刚要起身,却被搂着她的元羲不声不响地按住。
他是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睡的,夕夕倒是安全了,但暴露在外的他是危险的。
夕夕也是因此才欲动手的。但此刻见哥哥似乎已有所打算,便只好装作不知。
很轻的脚步,当先并没有靠近他们,反而是有意识地避开他们。待他将包袱看过一遍之后,又瞧了瞧那把摆在桌上的剑。
那剑初时看着并不起眼,然而他伸手一触,便晓得并非凡品。他见过宝剑无数,却没听说这把。他一时好奇,正欲细看时,忽然被人从身后捏住了脖子!
那力道,重若千钧。他毫不怀疑,若是再动一下,那只手必会瞬间扯断他的脖子!
然而让他吃惊的还不止是这些。他自认潜伏的功夫世间无人能识破,没想到今次遇到这样一个高手!
识时务者为俊杰,那人再不敢动。元羲见此,手臂用力,将他重重摔到墙上,同时烛火点亮,照亮了那人的面容。
是一个发色银白的男子。虽发色银白,可面容却不见老态,且五官柔和,皮肤白皙,有几分女相。这样的相貌,又配上这样的头发,让人觉得极不和谐。
若是此刻床上的夕夕还是清醒的,大约要惊讶出声。这个人,正是昨日找她要糖的那人。
只不过,没了拐杖,身体也不佝偻了,脸上年轻了几岁。显然,先前他是简单易过容的,现在才是他的真面目。
不过夕夕是没机会看见了。因为元羲悄悄起身时,便点了她的昏睡**,这会儿她已晕了过去。
元羲沉声道:“你偷偷潜入这里,是想做什么?”
那人低头瞧了眼那雪亮的剑锋,赔笑道:“还请这位……这位公子把这宝剑拿得远些,我……才好慢慢说。”
元羲并没有放下剑,淡淡开口道:“不用再编什么故事了,寡人知道你的身份。王腾,你为了叶胥背叛旧主,为骁国卖命了好几年,怎的还是个小小的祈栎侯府门客?”
王腾瞳孔一缩,脸色变了变,忽而又笑了,“楚王不愧是一方英主,不止一眼能看穿在下的身份,身处敌营也无一丝惧色,且有胆色如此坦白自己的身份,在下佩服!”
元羲道:“你的命现在在寡人的手里,寡人随时都可以让你永远闭上嘴巴,又有何不敢?”
王腾看见他冰冷的神色,晓得他不是开玩笑,脸色的笑意渐渐散了,道:“楚王陛下……您……息怒,小人……小人虽夜闯进来,却从未有什么害人之心,也只是瞧着两位来历不俗,有些好奇而已。”
元羲未置一语。那王腾忍不住抬头一看,却见这楚王眸光冷得如冰刀一般,当即一个哆嗦,又急忙坦白道:“在下,在下是因怀疑那位姑娘……所以昨日才特意接近她的。”
“怀疑她什么?”他逼问道。
那王腾最是个惜命的,这会儿腿一软,便噗通一声跪到地上,道:“怀疑她与尚光灵玺有关!”
元羲道:“所以,你以前见过翎蓝公主。”
“是……小人过去在唐国,跟在曹将军身边,见过一次翎蓝公主的模样。跟这位姑娘长得很像。小人前几日在街上见到这位姑娘,便心生怀疑,当时并不知她是楚王您的人,若是早些知道,小人也不敢打这样的主意!”
元羲冷哼了声,忽然收回了剑。“寡人最恨被人欺瞒。你若早些坦白,寡人也不用如此费事。”
王腾一下傻了眼了。
元羲道:“怎么?不想起身?那你继续跪着吧。”
王腾有些不可置信,吓软了的腿渐渐有了劲儿,但想了想,仍然选择跪着。
元羲走到床边,坐到床沿上,一边给夕夕掩好了被角,一边淡淡道:“你晓得寡人为什么放了你吗?”
王腾摇头表示不知。
元羲似笑非笑的瞧着他,“因为寡人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这么聪明,杀了有些可惜了。”顿了顿,又续道:“都说唐国将军曹广骁勇善战,是个绝不容许背叛的人,若是背叛了他,必会被他千方百计惩罚到死。你却能活得好好的,还搭上了叶胥这个新主。叶胥在骁国地位也比叶啸差些,你跟着他,不比跟着曹广差。可惜的是,叶胥虽信你,叶啸却不肯用你,委屈你的聪明,仍然屈居于叶敏、项拂等人之下,只是祈栎侯府的奴才。”
叶敏、项拂都是骁国朝堂的后起之秀,都是叶胥引荐入宫的。
王腾知道自己彻底暴露,也没再做什么挣扎,这会儿元羲倒是说到了他的伤心事。叶敏毕竟有王姓在那儿,提升快也算了;那项拂,当初是同他同时入的叶胥帐下,却在觐见骁王时把他写的变法策略禀奏上听,变成了自己的功劳,也因此得了骁王的青眼,封做了中卿。这是他毕生恨事。
他也想过离开祈栎侯府,另觅他处发展,他日必要报了项拂这个仇。可如今东昭东部比骁国强的只有唐国,而唐国又容不下他。
元羲又道:“寡人听说,那项拂受封之后,还特意来找你喝酒叙旧,赐了你一壶‘好酒’,可有这事?”
什么好酒,是项拂羞辱他的一罐童子尿。不过这事儿后来被叶胥压下来了,并没有传出来,也算给他个面子。没想到千里之外的楚王竟然会知道。
元羲见他脸色发青,淡笑道:“能忍一时之辱的人,日后总会有出头之日的。”
王腾脸色铁青道:“当初我在唐王面前出谋划策时,项拂还是个到处乞讨的穷小子!如今却敢如此羞辱我,这个仇,我此生必报!”
元羲道:“好!寡人喜欢你这性格。忍得了一时之气,待他日出头之时,还怕不能手刃旧仇吗?”顿了顿,他又微微叹息道:“寡人少时亦被奸人迫害,在外流亡十几年,受了多少辛酸苦楚。但如今,那些奸人都已被寡人挫骨扬灰。又有哪个敢同当年那般,欺辱寡人?”
楚王的事迹,诸国只要懂点政治的,都是知道的。见他如此激昂的神情,王腾也似乎受到了鼓舞,身体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心道:项拂,人家楚王当年还地位低下过,如今却是东昭第一大国的君主,你怎的如此料定,我王腾一辈子都会被你踩在脚下?
元羲目光暗查其脸色,知道他已经被说动了几分,心头大定。他站起身,走到他身边,亲手扶起了他,道:“寡人素来惜人才,今日又与你一见如故。王腾,寡人若愿意给你一个做人上人的机会,你可会好好把握?”
王腾眸中微亮。
元羲又道:“在楚国做人上人,可不会像骁国中卿那般寒酸。到时候荣华富贵、美女香车,享之不尽。寡人不封无用之人,但对有用之才绝不吝啬。”说着,他从袖兜中掏出一块血玉来,送到他手上,“出门在外,并没带什么好定西。这个小玩意儿,姑且赏给你做个礼物吧。”
王腾眸光大盛——这血玉,他识得,这可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唐王曾叫人去寻了许久都没寻到一块的。这楚王却轻易给了他!楚国果然是财大气粗!
话说到这份儿上,王腾也晓得元羲的目的了。两个人各有所求,一拍即合。
至于尚光灵玺,王腾也没必要再追寻了。看楚王如此淡定的模样,定然知晓这姑娘和灵玺的关系。他甚至有九成把握,肯定那灵玺在这位姑娘身上!而楚王与这姑娘形影不离,这灵玺便无论如何都是落在楚王手上的。他既选择忠于楚王,便不用再找灵玺。原本王腾寻找灵玺,也是想去骁王或者唐王面前邀功而已。
元羲倒也不怕他会把夕夕身上有灵玺这件事说出去,这种人,只要扼住了他的要害,他绝对是最忠诚的。
王腾仍然是从窗户上离开的。
元羲关上窗户,回身上榻歇息。将夕夕软乎乎的身子移到自己胸口,亲了亲她的额角,心头暗道:姑且让他快活几个月,日后定要他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百倍偿还。
翌日清晨,夕夕醒来时,元羲正靠坐在床上,眼睛微微闭着,手掌一下下抚摸着她乌黑的长发,不知在想什么。白皙的容颜在晨光下棱角分明,愈发的俊逸动人。
夕夕恍然想起昨夜之事,立刻翻身爬到了他的身上,对着他揉着惺忪的眼睛,道:“哥哥,昨夜干嘛把我弄晕了?”
元羲顺势抱住她,大掌搂住她的细弱的脊背,低头亲了一口小姑娘娇嫩的脸蛋,唇角有着淡淡的笑意,道:“唔……那个刺客长得太难看,我怕吓着你。”
夕夕:“啊?”
“人已经被我杀了,尸体也扔了,你是见不到他了。”
元羲甚至眼睛都没睁开,搂着她越亲越重,手掌又伸到她衣服里面去了,瞬间便让怀里的小姑娘无助地伏在他胸口**着,彻底忘了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夕夕感觉到,今日哥哥心情似乎异常的好。虽然脸上没表现出来,但手掌放肆的动作已经泄露了。
“哥哥……我们还要赶路呢!”她郁闷地推他。夕夕昨日特意问了哥哥接下来的行程了,若是纵马快行,今日便能到穆云江,坐船渡江之后,离那满城荷花的上枫郡便很近了。
她以前坐过船,却没和哥哥一起坐过。其实坐船还是挺有意思的,但是上回她因哥哥不在,所以没能仔细体会,这次要抓住机会。
所以他们现在应该赶紧赶路才对啊。
元羲不肯,气息粗重地忽然将她翻身压在下面,睁开眼睛,对着她肩膀上那只蝴蝶刺青吻了几口,又抬头道:“宝宝,好多天没疼你了,不想哥哥疼一疼你么?”
夕夕摇头,水汪汪的眼睛委屈看着他,“哥哥,我的伤还没好呢!”
“骗人。”元羲低笑着亲了下她的鼻尖,“哥哥昨夜仔细检查过了,早好了。”
夕夕瞪圆了眼睛。
“不信你自己摸摸看,看是不是好了。”他握着她的小手,往下滑。
“哥哥!”
男人看她羞愤的样子,那只小手各种挣扎,忍不住笑起来,含着她的唇深入浅出……“乖宝宝,让哥哥疼一疼……”
楚王陛下因收了那王腾,夜里思索着接下来的部署,几乎一夜没睡着。这会儿软玉温香的在怀里扭来扭去的,思维一下子松懈下来,哪儿还忍得住?巴不得立刻冲进去好好释放一番才好。可这丫头偏生跟他作对,趁他不注意小身子往外头窜。他猿臂一伸,将她重新带回来。
只听得哗啦啦啦的铜板落地的声音。原来是夕夕刚抓到了自己的衣裙,想穿上,被他猛力拉回去,这才使得那衣裳里藏的铜板都掉了,跟下雨一般,落了满地。
这声音着实很吵。元羲愣了一瞬,那丫头焦急嚷着:“我的钱!”
夕夕已经跳下床去捡钱了。
元羲看着她到处捡钱,细腰翘臀的跪在地上往桌案下面瞧,他须得拼命忍住,才使得自己没有冲过去将她地□□。
然而夕夕的思维显然跟他不在一个层面上。有几个铜板顽皮地蹦到桌案底下墙角处了,她手短,捡不到。这便起了身,一边拍着身上的灰尘,一边蹦到床边来,扯哥哥的袖子,道:“哥哥,你起来帮我捡!”
元羲不想动,坐在那儿闭目养神,开口道:“宝宝,那铜板不值钱。”
夕夕:“怎么不值钱?我问过了,三个铜板可以买一个包子呢!”
元羲笑了,“你连这个都问过了?好,那你告诉我,那桌底下有几个铜板?”
夕夕蹲下去数了数,又跑回来道:“六个。”
元羲:“那我等下买两个包子还你。”
沉默了片刻,元羲见她没声儿了,好奇地睁开眼睛,却见小姑娘眼眶都红了,站在床边看着他,万分委屈的样子。
看她是来真的了,元羲连忙起身来安慰她,搂着她亲了亲。这一亲,她眼泪掉下来了。
男子忙伸手给她擦,“乖宝宝,怎么哭了?哥哥逗你玩的呢……”
“我知道,哥哥是看不起这点钱。”夕夕擦了下眼泪,道:“可是这是夕夕的钱……我……好不容易有了钱……”
元羲肯定不知道,小姑娘的心思其实很细腻。她早在捡那喜钱的时候想好了,以后要真正买个礼物送给他,用自己的钱买,不用哥哥的钱。所以她要慢慢攒钱。
夕夕知道自己是吃哥哥的,用哥哥的,若不是哥哥,她说不定跟昨日遇到的那些灾民一样可怜。虽说嫁给了哥哥,可是她连身份、嫁妆都是哥哥给的。她从没有属于自己的东西,也没办法送一个真正的礼物给哥哥了。这几个铜板虽少,却是她靠自己的努力找来的,是属于她的“财产”。
她也晓得,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够给哥哥买东西的。不过,只要坚持,她想总有那么一天的。
元羲这会儿什么都不顾了,二话不说立刻蹲下身去桌底下捡那几个铜板,然后放到她手心里,“宝宝,给你捡来了。”
小姑娘低头一看,便不再哭了,低头哽咽道:“谢谢哥哥。”
元羲瞧着自己衣角沾的灰尘,拍了拍,似乎拍不掉。他叹口气,把她搂在怀里**了小嘴儿,“宝宝,别哭了,是哥哥错了。下回你让哥哥做什么,哥哥肯定听你的。”
夕夕闷了一会儿,不愿意说话。
元羲见此,更是心疼了,暗道自己也是太粗心了,明知道她很在乎这捡来的几个钱,他还这样逗她,实在不应该。
哄了好一会儿,男子把她整个抱起来,让她能搂住他的脖子,他的大掌托着她的屁股。“乖宝宝,你还有什么要的?我一定给你找来。”
小姑娘两只小手玩了一会儿那铜板,抬头道:“夕夕想去穆云江划船。”
“好,哥哥带你去。”元羲亲亲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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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前,他们赶到了穆云江边。
那里却有一群人马已经等他们多时了。邵温立在渡口,看见夕夕时,立刻露出微笑。
马儿停了下来,元羲却没有下马,盯着邵温道:“邵公子这是要做什么?”
邵温道:“我知道你们要渡船,所以特意准备了这船,送你们过去。”
江边的确停了一只十足豪华的大楼船,上面还有两层楼房。甲板上立着不少伺候的丫头还有船夫。
夕夕从没见过这样的大船,自然是好奇的。但她知道哥哥不喜欢邵温,所以也没有开口。
元羲低头问道:“夕夕,你想坐这个船么?”
小姑娘如实点了下头,似乎又有点害怕哥哥会拒绝他,清亮的目光闪了闪。
元羲低头亲了她一口,“都听夕夕的。”经过早上的铜板事件,元羲今天异常遵循她的意见。再者他虽不喜欢邵温,但也知道他对自己是安全的。
大船启动后,夕夕立在甲板上,吹着江风,满头的黑发连带着嫩黄色裙角都飘飞起来。腰间坠下的小铃铛也发出了声响。
她转过头来朝元羲笑:“哥哥!这里好凉快!”
骑了好几日的马,这样坐船的确是舒适多了。连小黑也眯着眼睛立在甲板上晒太阳,无比惬意的模样。
小姑娘纤细有致的身段在江风中凸显无疑。元羲皱眉,立刻走上去从后面搂住她,清淡的气息落在她耳畔,“小乖,不要站在这里。”
夕夕正吹得舒服呢,回过头来,问道:“为什……唔……”
红唇刚一张开,被他堵了个正着。
暮色四合,江天辽阔。绚烂的晚霞倒影到江上,照得水面一片金光粼粼,又洒在船头那双相拥亲吻的男女的身上,给他们渡上了一层绝美的光晕。
元羲根本不管有两个丫头还站在一旁,也不管那目不转睛盯着夕夕瞧的邵温立在不远处。他吻得很慢,很温柔,怀里的姑娘很快陷进去了,双眸朦胧的,一双小手无助地抚在他的胸口,在夕阳的光辉下,默默承着他给予的亲昵和怜。
邵温闭了下眼睛,终是进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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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夕夕觉得,邵温实在是个大好人,不仅给备了这么大的船,船上竟还有不少好吃的。
晚饭时,元羲一边喂着夕夕,一边对一旁的邵温道:“多谢邵公子款待了。”
邵温道:“我是夕夕的朋友,做这些也是因为夕夕而已。”说着还朝夕夕笑了下。
小姑娘这会儿对他很有好感,便也朝他笑了下,一边吞下一颗藕粉丸子,一边对他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呀?”
邵温道:“你不记得了么?当初我们在骁国,你跟我说过一回。”
夕夕哦了一声,高兴道:“你记性真好!我都忘记了。”
元羲这会儿倒反常地大方,又给了她喂了一口,低声道:“宝宝这一路奔波都没吃到什么好吃的,今日要多吃一点知道么?”
夕夕嘴巴里鼓鼓的,眼睛弯成了月亮,点点头。她却不知,男人这是把醋劲儿都攒着,待到夜里要一并从她身上讨回来的……
然而,今夜某个男人大约是无法如意了。
他刚把小丫头伺候好了,送**,盖好被子。外头就有人敲门。
“元公子,时间还早,出来下盘棋如何?”邵温的声音。
这是故意要打扰人家夫妻恩爱啊……
元羲本欲拒绝,但想着,若是趁机能劝得他死了心别再来找夕夕,也是好的。
他低头亲了亲小姑娘的唇,“宝宝,乖乖睡觉。”
今日一日也是在奔波中度过的,夕夕这会儿吃饱了又洗了澡,的确困得不行,眼睛半开半闭的。
元羲哄了一会儿,她便睡着了。
元羲拍着她的背,待她睡得更沉一些,才小心翼翼地给她掖好被角,起身出了门。
邵温一直等在外面。旁边一个丫头端了一盘棋。
元羲道:“就在这门口下吧,我要守着夕夕。”说着,便敛袍席地而坐。
邵温倒也没说什么,坐在他对面,两个人就这么气氛诡异地下起棋来。
黑白二子,一一落下。
邵温忽然开口道:“几年前我曾误闯一处桃源圣地,那地方是你的么?”
元羲淡淡嗯了一声,手指落下一枚子。
“你就是在那个地方把夕夕带大的?”
他没有回答。不过这问题答案很明显了。
沉默片刻,邵温又问:“你把她带大,又娶了她。你这样把她蓄意禁锢在身边,到底是为的什么?”
元羲未置一语。邵温却放下了手里的棋子,抬头看他,道:“你若说是因为喜欢她,我不信。喜欢不是占有,你现在只是在占有她而已。”
元羲这才抬起头,道:“所以邵公子今夜不是邀我下棋的,是来教我什么才是真正的喜欢?”他嗤笑一声,道:“若邵公子觉得一直缠着她不放就是喜欢,那我无话可说。”
“你……”邵温脸色有点难堪,“的确,对夕夕,我是放不下,所以一直在缠着她。可是,这并不是你逃避问题的理由。你扪心自问,你有把她当成真正的爱人吗?你真的……爱她吗?我指的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建立在平等、尊重上的爱,而不是宠物般的占有。”
元羲道:“看来你对此很有研究。”
邵温看他淡然的模样,想起夕夕对他满目的依赖,不禁愤然道:“她根本没能做出过自己的选择,你就占有了她的一切。你这是自私。”顿了顿,又道:“她没有名字,没有姓氏,没有父母,没有家人,没有一点点自己的空间,就连朋友,你也不允许她有。虽然你给她造了许多出来,可那都是虚幻的,是假的!你有没有想过,她其实很可怜。”
一粒白子砰的一声落地。他的脸色变得铁青起来。
邵温道:“怎么,戳到你的痛处了?”
他抬眼,冷笑道:“邵公子很通透。是,我给她的都是假的,要不然呢?你能给一个真的身份给她吗?你敢吗?”
邵温:“我至少不会阻止她和她的生母相认!不要告诉我,你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才不许翎蓝公主靠近她。就她的容貌,只要先前见过翎蓝公主的,早就把矛头对准了她。夕夕是否和翎蓝公主相认,根本不能改变什么。”
“你知道的事情倒很多。”元羲冷冷道,“那你知不知道,当初我捡到她时,她就剩下一口气在,是我把她救活的。她中了毒,几经生死边缘时,是我陪着她熬过去的。她在我的羽翼下,从一个小娃娃长到现在这么大,每一滴成长都是我浇灌出来的。她本来就应该是我的。其他人凭什么来抢?!”
邵温呆了呆,道:“我说的没错。你觉得她应该是你的,所以不给她选择,就占有了她的一切。”
元羲没有吭声。意思是,她就是我的了,我就占有了,你又能怎么样呢?
邵温道:“楚王身为一方霸主,想必送上门的美人不计其数。我在元城时就听说楚相封濂的妹妹就心悦楚王,并表示非你不嫁。那么夕夕呢?我知道她也说愿意嫁给你,可是两者真的一样吗?”顿了顿,他幽幽续道:“那位封小姐肯定能分清对楚王的感情和对封丞相的感情。可夕夕却分不清楚。她只是觉得应该跟你在一起,所以就嫁给你。若有一日,她有了真正喜欢的男子,你叫她如何自处?”
元羲已经不想听他再说下去,“此事说来说去,与你到底没关系。既然邵公子不愿意下棋,我就先行歇息了。”
邵温却忽然拔剑,阻了他的脚步,“下棋就罢了,比剑如何?听说楚王的佩剑亦是一柄绝世宝剑,刚好让我见识一下。”
元羲冷着脸道:“既然是你提起的,就别怪我不客气。”
言语不合,只能以武相斗。
夕夕睡到一半醒了,摸到旁边竟是空的。她便爬起床来,光着脚走出门,“哥哥?哥哥?”
外头烛火很亮,却不见哥哥。她往前走了几步,忽然瞧见前面立了个白衣女子,蒙了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正静静看着她。
夕夕走过去问道:“见到我哥哥了没有?”
这是翎蓝第一次如此近得看到夕夕,她整个人都僵住了,一双眼睛泪光闪动。
这张脸和她如此相似,只是更多了几分稚嫩和纯真。一看她,她就知道,这是她的女儿,是她养到三岁就被人偷走了的可怜的女儿!
夕夕看见她的眼睛,觉得有点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不过她这会儿担心哥哥,便又问了遍:“你看见我哥哥了没有?”
“你……不是应该听得到么?”女子声音低柔,听在耳里莫名有似水如歌的动人之感。
她比夕夕稍高一些,这会儿微微低了身子,与她平视。一双仿佛雨水洗过的眸子,静静看着她,带着无穷无尽的温柔软意,仿佛能把人融化了。
听了她的话,夕夕这才想起来了,立刻侧耳聆听,果然听到江风之中有衣衫翻飞刀兵打斗的声音。她朝船的另一边跑过去,眼前只有一片夜色茫茫。但她知道,哥哥就在前面,而且是在打架。
她心里一急,就欲去帮他。翎蓝拉住她,道:“他只是在和邵温切磋而已,等一下就回来了。”
切磋?夕夕暗道,邵温那几下子,怎么敢跟哥哥切磋的……当初在骁国,她和邵温打过架的,他的身手在她之下,更不用跟哥哥比了。
“你……要在这里等他?”女子迟疑道。
夕夕点点头,“若是跟邵温切磋,哥哥很快就回来了。”
翎蓝将身上的白色斗篷披到她单薄的身上,“这里风大。”结果看到她雪白娇嫩的光脚,又道:“我去给你把鞋子拿来。”
她急急地转身走了,夕夕都来不及喊她。
翎蓝走到屋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十三年的小女儿,如今长得这般大了……可是已经完全不认得她……
哭了片刻她又觉得自己是在浪费时间。邵温给她制造的宝贵的相处时间,她每一刻都要好好珍惜!
她胡乱抹了眼泪,去拿了绣花鞋出来,走到夕夕旁边,蹲下身欲给她穿上。夕夕往后退了几步,避开了她的动作,“我自己穿就好。”
女子只好把鞋子递给她。
夕夕穿好鞋子后,又瞧了瞧她的眼睛,道:“你的眼睛,长得很像一个人。”
女子眸中一喜,连忙追问道:“像谁?”
“像虞国的那位已经过世的紫曦公主。”
翎蓝眸中亮光淬灭了——果然还是她痴心妄想,竟还盼着她能记得她。原来是把她看成了绫紫。
对于绫紫,翎蓝固然有愧,可绫紫生出来之后,立刻就被抱走了,她几乎没见过她的面。所以论起感情,她还是对夕夕的感情更为深厚些。
“你认识她么?”夕夕问道。
翎蓝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长得很美,但是实在太悲惨了。”夕夕默默叹了口气。忽然又抬头道,“对了,你怎么知道我能听到很远的声音?”
翎蓝柔声道:“你在鸿鹄县找到的那本书,就是我特意留给你的。”
“啊?”
“我不止知道你能听到很远的声音,我还知道,你的生命力很强韧,即便受了致命的伤害也能保下命来。”她低低续道,“因为……我也曾经跟你一样。”
夕夕诧异地瞪大眼睛。
翎蓝看着她那双灵动清澈的眼睛,瞬间就想起她三岁时候的模样。那时候她的眼睛也是这般,很大很黑,仿佛世间最纯粹的黑色珍珠,不带一分杂质。
翎蓝不自觉得伸手,手指颤抖着,欲触碰她的脸。
夕夕感觉到她的异常,也有些愣了。不过哥哥不在,她如今也养出了几分警觉心,在她差点碰到她的脸时,她往后退了一步,娇脆中带着质疑,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她缩回了手,柔软的心被她的怀疑敲成了碎片。她的女儿根本把她当做一个坏人!
翎蓝再也忍不住,眼泪如掉了线的珠子,不住地落下来。
夕夕都傻眼了,她无辜道:“你怎么哭了?我……我没有说你是坏人,你别这样。”
翎蓝伸手,将自己的面纱缓缓拉下来,露出微微苍白的面容。
虽然周边只有摇曳的烛火,可是仍然能清晰地照出她的五官。精致、明媚,正如人们想象中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夕夕这会儿更傻了,张了张嘴,道:“你……你怎么跟我这么……”
“很像对不对?”翎蓝和她对视着,双手轻轻放在夕夕的肩膀上,边流泪边哽咽道,“好孩子,你是我十七年前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啊……我是你的娘亲……”
仿佛失了全身的力气,她说完这话,再说不出其他,心里头千回百转的,全是那十几年前,她带着夕夕在楼国王都日日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后来夕夕忽然被掳走,她想去找她却自顾不暇的悲凉。
她渐渐瘫软在地,双手仍是抱着夕夕,泪水如决了堤一般,再也收不住。
而那个懵懂的小姑娘呢,一脸茫然地低头看着这个抱着自己哭的女子。似乎丝毫体会不到母女相认的激动,只是默默思索着:怎么就忽然冒出一个娘亲来了……
在她过去的十几年人生中,她从未想象过她的娘亲是个什么样子,她也从未期盼过有一日她的娘亲会来认她。她压根儿就没费心思去想过自己的父母。她觉得这个娘来得太突然了,有点接受不能。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而且一向给她做榜样的哥哥,也基本上是个没娘的孩子。所以,跟一个娘是怎么相处的?怎么说话的?她不知道。
这会儿她就直愣愣站在那儿,任翎蓝抱着她哭,也不晓得怎么安慰她。
最终打破这个局面的是把邵温教训了一顿的元羲。
他飞回来时,远远就看见夕夕身边的翎蓝。他目光一凝,加快脚步,一踏上那甲板,就听到夕夕一声娇唤,“哥哥回来了!”
他刚站稳,小姑娘就朝他扑了过来。
身上披的那件白色斗篷一边滑落了,她也不管,扑到元羲怀里,蹭了几下,才抬起头,指着翎蓝道,“哥哥,她说她是我娘亲。”
这话的语气,同“那边有一颗大白菜”的语气差不多。
原本内心还在纠结的元羲听她这样说,内心抑郁竟都散了。他将她身上白色的斗篷直接褪了,然后把自己的衣袍脱下来,罩在她身上。低头看看她的脚,幸好有穿着鞋。
“宝贝怎么醒了,嗯?”他低头亲了她一下,爱怜地摸摸她的头发,“这么晚出来吹风,不怕冷么?”
“不冷。”夕夕道,“那哥哥这么晚还去打架呢!”
元羲用额头轻轻碰了一下她的额头,“夕夕敢管起哥哥来了,嗯?”
两个人亲昵无比的动作,都看在了翎蓝的眼中。翎蓝站起身,默默立在那里,就这么远远看着夕夕,目光都舍不得动一下。
然而元羲一把抱起她,准备回房去睡了。
翎蓝忙追了上去,道:“夕夕!”
溺在男子怀里撒娇的小姑娘这才朝她看一眼,立刻拍了拍哥哥的背,急道:“差点忘了,哥哥,我还有一个娘亲在这里!哥哥!”
她示意元羲瞧一眼。
元羲点了头,表示知道了。
夕夕又道:“她应该没骗我吧?她跟我长得很像,很多人不都说母女会很像么?”小姑娘一直没忘记,自己总是被外人骗的教训。
“嗯,她没骗你。”
夕夕哦了一下,又无助道:“是真的,那……那我该怎么办?”
元羲笑了一声,道:“傻丫头,你该问她到底要干什么。”
于是夕夕果真朝后头问:“娘亲,你需要我干什么?”
这声娘亲,带着陌生,带着夕夕独有的娇脆甜软,猝不及防地,让元羲和翎蓝以及刚刚上了船脸上挂彩的邵温都呆住了。
“夕夕,你唤她什么?”元羲淡淡道。
夕夕无辜道:“哥哥方才不是说她没骗我么?我唤娘亲有不对吗?”再说她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还有别的什么称呼可以唤的了。
“当然没有不对。”翎蓝接口道。她走到夕夕跟前,满是泪痕的脸庞却透着暖人的笑容,“灵……夕夕,你……你能再唤一句娘亲吗?”
夕夕原本以为只是个称呼而已,但好像大家都相当激动……她有点不敢喊了,遂求助地看了眼元羲。
元羲亲了亲她的唇,“宝宝,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顾虑什么。”
夕又搂着他的脖子超后头的翎蓝道:“娘亲。”
“欸!”她应了一声,这会儿多想抱一抱她啊……
但她知道,现在还不行。女子柔声道:“乖夕夕,娘亲没想做什么,娘亲只是想陪在你身边,一直照顾你,好不好?”
夕夕想了想,道:“可是我有哥哥照顾了。”说着还偏头靠了靠元羲的脸。
“多一个人照顾总是好的。”翎蓝又道,“而且我方才跟你说过,你身上很多事情,我了解,而且只有我最了解。我会教你怎么运用你的能力,会教你如何发挥出自己的天赋……”也会教会你**的人生观,而不是依附于一个男人的不健康的人生观。
当然,后面的话她此刻碍于元羲在场,所以不敢说。她必须珍惜每一个接近夕夕的机会,然而如今夕夕几乎全部把控在这个男人手里。
夕夕又不知该怎么办了,回头去看元羲。
男子柔声道:“宝宝想不想她留下来?”
夕夕摇头:“我不知道。”
元羲转身对翎蓝道:“姑且让夕夕考虑几日吧。”说着,便抱着夕夕进了屋。
元羲今日竟并不阻拦她,这一点让翎蓝很是欣慰。看来,邵温跟他说的一番话,对他还是有所影响的。
虽然没有立刻得到答案的,但现在这个状况翎蓝已经非常满足了。夕夕被元羲面对面抱着,小脸朝后,一双乌黑的眼睛最后瞧了眼翎蓝,带了几分茫然以及好奇。
门一关,元羲就把她压在薄薄的门板上重重地吻。
屋里烛火十分昏暗,男子的眼睛在暗光中尤其幽深难辨,仿佛不见底的漩涡,要把她一点点吸进去。
夕夕正想问问那个娘亲是怎么回事呢,就被陷入这样的风暴里。
脊背被压在门板上一点点地承着他的力道,门板亦发出吱呀声。小姑娘娇嫩可人的唇儿又红又肿,受不住而喉中发出细弱的唔唔声。
“夕夕,”他粗重的呼吸落在她耳畔,“娘亲来寻你了,你会跟她走么?”
小姑娘懵了一下,就被他一口咬住了娇嫩如花瓣的耳朵,细细**起来……
她已历过*之事,虽小脸还是纯真无暇,然而身子却已十分敏感,这会儿浑身仿佛抽掉了所有的力气,白皙如雪的肌肤渐渐染上胭脂红霞色……
翎蓝站在那房门外面,听到里面的动静,脸上笑意尽散。
她强迫着自己离开那里,渐渐走到江风口,心头的怒意才消了些。元羲即便再宠她又如何?还不是跟过去那些试图染指她的臭男人一样,都是把她们当成工具只为一惩兽/欲罢了!可怜她的女儿,天真无辜的,还什么都不懂,就这样被他夺走了一切。
夕夕感觉到门外的人走了,身体才稍稍放松些,但仍然难堪重负,**着往上缩,又被他一把拉下来……
彻底交融的感觉,才能让他心头的急迫感稍有缓解。邵温说他不给她选择的机会,那么这次他决定把选择权给她。可是心头这样害怕……这样害怕她会跟别人跑了……
男人的目光仿佛淬了浓烈的火焰,盯着眼前皱眉轻泣、艳若红莲的小脸。
夕夕……宝贝儿……你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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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六月快要过完时,楚王陛下带着他的小王后,总算是到了上枫郡。
上枫郡位于徐国北部,是通往骁国、虞国的枢纽。在徐国大片地区□□旱肆虐时,这里却仍然为大片湖水覆盖,开了满城的荷花。
水湖中央有一处精致的小亭子翘立着。亭中,一位绯红色衣裙的女子闲闲坐在石凳上,墨发高高挽起,容颜娇艳浓丽。
她微微闭了眼,靠在那儿听着一旁丫头絮絮的回话声,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等了这么久,总算来了。”
那丫头腰间亦配了刀,却是个女侍卫。她低声道:“可是这一路上,他都带着一个小姑娘。”
红衣女子睁开眼,“我知道,是他那个新娶的王后。”顿了顿,叹息道:“没想到这男人还挺宠媳妇儿的。”
忆起当初在芮国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漂亮小姑娘,真是天真烂漫不染尘埃。
想当年,她也有过这样天真烂漫不染尘埃的时候,可是遇上的却是个渣男。
“可不是?带着那小姑娘一路的游山玩水,全然不像一国之君的形容。”
红衣女子道:“若非如此,他如何骗得了那四国的耳目呢?”
女侍卫露出了悟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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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夕这会儿坐在马车上,闻着外头的荷花香,想出去却被哥哥拖在怀里不许她走。
湿湿热热的吻密密麻麻地落下来,夕夕躲来躲去都躲不掉。
自从她那个娘亲出现后,哥哥似乎愈发喜欢和她亲热,还总是问她,会不会跟娘亲走了。她也惊奇哥哥为什么总是纠结这个问题,明明她都说了不会啊。
小姑娘在他怀里拱来拱去,终于逮着一个机会,躲开了他的桎梏,兔子一般跳下了马车。
元羲的怀中一下子空了,来不及拉住她,有点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兴奋的某处,只好吸了几口气,掀开车帘子吹些风,冷静一下再出去。
到处都弥漫着荷花的香气,连夏天的日光都变得凉爽清透起来。夕夕提着嫩黄色的裙子,一路小跑着踏上蜿蜒曲折的湖上木桥,沿着那木桥越来越深。
“夕夕!慢些!”马车后面邵温随即跟了过去。然而小姑娘根本不听他的,忽然身子一飞,跳到湖水当中,立在了一株新开的清荷之上。
粉色的荷花只是轻轻摆动了一下,然后稳稳地托住了她。
小姑娘宛若没有重量一般,站在花蕊上面,提着裙子转了一圈。透明的纱裙盛开成另外一朵花,悠悠然栖在田田荷叶上。
邵温在水边瞧得叹为观止,望着荷花上面绝色的白衣少女,竟似看见了活生生的天仙下凡。
幸好元羲这会儿还困在马车上,他才能如此肆无忌惮地看她。
湖中亭的云天依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
这会儿还是清晨,湖上尚飘着几分薄雾。湖上仙子愈发如梦似幻,美得不真实。
“邵温!我的纸鹤忘记拿了!”夕夕忽然跳到了近旁的一株莲花上,乌黑的眼睛瞧着他。
这几日她都在叠纸鹤,说是要放在荷花当中许愿用的,要放满足足一百零八只才能灵验。在元羲没有刻意阻止的情况下,翎蓝和邵温也帮她叠了不少。
邵温被她深黑的眸子瞧得怔了一下,连忙道:“好,你等着,我去帮你拿。”
倒不是夕夕爱差遣别人,是她怕回到马车后哥哥会罚她……
还不待邵温走到,元羲已经下了马车,左手拿着一只琉璃瓶子,里面都是雪白的纸鹤。
他一眼就看到了水中亭的云天依,不禁微皱了眉,很快又转头,目光凝视着在满塘荷花之中飞来飞去的少女,久久凝视着,眸中闪动着某种深沉难解的情绪。
夕夕看见哥哥来了,便笑得异常灿烂,带了点讨好的味道,跑到元羲跟前,朝他伸手,“哥哥,纸鹤!”
元羲将那琉璃瓶子放到她白嫩的手心中,一双眼睛淡淡地看着她,待她高高兴兴欲收回手时,男人却扯住了她的细腕,“宝宝,你玩得开心了,哥哥怎么办呢?”
夕夕道:“那……哥哥跟我一起?”
男人叹口气,取了丝帕,给她擦了下额角的薄汗,然后低头亲了一下,“夕夕自己玩吧,哥哥在岸边等你。记得早点回来。”她点点头,扬起小脸也亲了他一下,然后便转身飞远了。
他家宝宝,总是喜欢这样幼稚的游戏……
大清早,有不少新开的荷花,她总能在那花儿开放的第一个瞬间,飞上去,然后把手中一只纸鹤放上去。
身影纤巧如灵燕,笑声娇脆若黄莺,四周的空气仿佛都被感染上快乐的气息,而且这少女又生得如此绝色。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对这样的美景无动于衷。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把她叫回来,锁在自己怀里,让她不能再这样“招摇”;甚至想折了她的翅膀,让她哪儿也去不了,便也没有任何人可以窥探到她一丝颜色。
忽然就想起邵温的话来。这是占有。
男子微微低下头,转而向亭中的云天依走去。
红衣女子微笑道:“我还以为楚王陛下也要陪着那小姑娘一起去水上玩呢。”
元羲坐在她对面的石凳上,冷声道:“先前我送了信给云国主,云国主一直未曾给予回复。这回却又忽然来找我。你这样善变,让我十分为难。”
云天依道:“先前我一直在陵阳,身不由己,无法与你联络。”顿了顿,她含笑道:“芮国现在彻底乱了,楚王难道没什么想法么?”
“你不打招呼就给了我丰北三郡,就是为了让我帮你发兵芮国。”男子淡淡道,“借我的手报仇?”
女子道:“我会帮你的,我们两国之力,吞下芮国又有何难?”
男子冷哼一声,“提醒你一句,他们是四国之力。”
“那又如何?大家各为其利,这结盟还未必能成呢。”
“云国主,恕我直言,你这样急进,不过是因……未对芮阳忘情。”元羲淡声道。爱而不得才生出恨,何必呢?
当初陵阳小树林一战,他就看出来了。云天依仍然喜欢芮阳,所以不愿意杀他。
啪的一声,云天依将手上的杯子放到桌案上,不咸不淡地看了元羲一眼,“楚王说笑了。我对他只有恨而已。”
元羲暗道,女人为何总是不承认自己的感情,还是他家夕夕最好,什么心思都坦白给他。
云天依站起身,神色缓了缓,又笑道:“我倒有一个好提议。可以让楚王不费一兵一卒,便能得到芮国一半的疆土。如何?”
“什么提议?”
女子目光含笑,“我们两国联姻,然后由我丰国出兵,分上中下三路全面进攻芮国,定能打得他们措手不及。若真能顺利得手,便将其一分为二,你北我南,如何?”顿了顿,又道:“即便不能得手,楚王也没什么损失。”
元羲略一思索,便知道她这是想攻打芮国,却因东边一直对其虎视眈眈的绍国而不敢轻易派大军西进,以免空了国中守卫。但若有楚国支持和加入则不同,即便只是名义上加入,也足够震慑绍国,让其不敢轻举妄动。至于她竟如此大方分给他一半,自然是因芮国易攻难守,她一口吃太多也消化不了。
这对楚国的确只有好处没坏处。
“这联姻,须得是身份足够的人来做,且要做得隆重,让大家都相信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云天依笑道,“但如今你我宫中并无可联姻的人,除了……你我。”
元羲看了眼湖中还在玩耍的小姑娘,淡漠道:“我已经有了王后,怎可能联姻?你是堂堂一国之君,又怎可能做妾?”
云天依道:“我自然不能做妾,即便我愿意,我丰国的子民也不会同意。但这个问题我想过了,我愿意和那位天真烂漫的姑娘平起平坐,同为正妻,如何?”顿了顿,又道:“而且,你我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是做给外人看的,我对你们的生活也不会有任何干预。”
“荒唐,从未见过还有人会娶两个正妻的。”
“规矩都是人定的,有何荒唐?楚王可知道,在世人眼里,你也挺荒唐的,整个后宫竟然只有一个女人,哦不,连女人都称不上,只是个小女孩儿。”她有点好笑地看了眼湖上的夕夕。
夕夕这会儿在抓一只蜻蜓,在湖上愈发跑得快了,腰间铃声叮叮的,头上的黄色缎带都飞扬起来。
元羲见她一个劲儿跑,心道这丫头又不省心了,等下出了一身汗,风一吹可不就感冒了么?
男子心下一急,忽然提气,纵身飞跃到湖上。
云天依对着他的背影道:“我给你一日时间考虑。”
“不用考虑了。”元羲的声音传来。
湖上,夕夕静待那蜻蜓放松警惕,蹑手蹑脚地靠近,时机成熟,正欲往前一扑时,身后传来风声响动,一双铁臂从她身后伸过来,将她紧紧钳住。
熟悉的气息,瞬间围满了她。她知道是哥哥,但哥哥把她的蜻蜓吓跑了!
“哥哥,我的蜻蜓!”她下意识就想去追,元羲见她还跑,伸手在她屁股上轻拍了下,“小乖,不要跑了,一身汗。”
“啊!”她摸了屁股,水润润的眼睛委屈地瞧着他。
根本就不疼,还装哭。元羲宠溺地捏捏她的鼻子,“这么想要?我给你抓来好了。”看她跑了许久也没抓到。
夕夕眼睛一亮,“好!”
也是奇怪了,那蜻蜓遇到哥哥仿佛就变笨了,动作慢,一下子就被抓住。然后送到了她手里。
男子摊开掌心,夕夕开开心心地往里面一瞧,却又哭丧着脸,抬头道:“哥哥,它死了。”
可不是?那只可怜的蜻蜓翅膀都掉了一只,似乎不动了。是他抓的时候掌风过猛,一下子抓死了……
元羲:“……”他欲给她再抓一只,但四周似乎并没有蜻蜓了。
夕夕垂头丧气的。
元羲将那蜻蜓扔了,低头亲亲她,道:“好了宝宝,那东西又不像萤火虫会发光。不好玩。”想当初被他抓死的萤火虫也有不少……
事已至此,也没办法了。夕夕低声道:“那以后有蜻蜓的时候,哥哥再给我抓。”
“嗯。”
小姑娘抬头,忽然看见木桥上一个红色人影正朝外头走去,道:“哥哥,那是谁?”
“不相干的人。”元羲随口说着,又元羲摸了下她有些湿润的鬓发,“宝宝,回去换身衣裳,吃点东西再来玩。”
夕夕现在的确有点饿了,便乖乖点头。
男子牵着小姑娘的手,一步步沿着木桥走出来。
夕夕四周望了望,“哎,这么漂亮的地方,为什么没多少人来?”
元羲淡淡道:“我花钱买通了上枫郡太守,让他把这一带都封了两日。省得外人来打扰。”
夕夕:“……”
刚把小人儿塞到马车上,元羲就开始给她剥衣服,从外到里,连肚兜都不放过。夕夕自己在包袱里寻干净衣裳,不料却找不到肚兜,刚转身想问哥哥,便叫男人一把搂了去……
“夕夕,饭食送来了!”
车内即将春/光旖旎时,就有人来打扰。元羲听出是邵温的声音,暗道这厮肯定是故意的。
夕夕立刻穿好了衣裳,理了理头发,这才下了马车。
邵温把一个食盒子放到夕夕手里,便道:“我有点事要先走了,过几日再来瞧你。”
他的朋友极多,这次是距离上枫郡很近的一个好友来信让他去聚聚,盛情难却。不过,他也觉得奇怪,他这次并没有对别人泄露过行程,这个人怎会知道他到了上枫郡的
夕夕点头。邵温转身离开,路过那马车时,低声道:“她身体不好,稍微节制些。”
这是说给元羲听的。
元羲脸皮简直比城墙厚,就当没听到。心知他要走了,简直开心极了。他抬头看夕夕正在偷看食盒子装的是什么,大约也没注意方才邵温的话,便放了心。
他走下马车,接过她手中的食盒子,放到湖边石桌上,将里面的菜色和饭食都一一摆出来。
这几日的菜全是邵温提供的。他既然非要揽这个活儿,元羲也懒得跟他争。不过元羲不爱欠别人人情,所以想着待此行结束,他得送点银子补偿给他。
“哥哥,这个桌子摆的位置很好。刚好能看花。”夕夕边吃边道。
元羲:“这是我特意让人摆放在这儿的。原本并没有。”
夕夕:“…来所有的美好都是哥哥弄出来的。
“怎么了?”男子抬起她的头。
夕夕把嘴里的藕片吞下去后,道:“哥哥,你每日都在陪我,是什么时候做的这些?我怎么没看见?”
“你只顾着自己玩儿,自然看不见。”他淡笑道。
小姑娘立刻乖巧地主动坐到哥哥的膝盖上,又把自己筷子上的一块藕片送到哥哥嘴里,道:“哥哥为了我玩得开心,是不是要做很多事情啊?”
元羲点头。
“哥哥带着我到处游玩,那些国事怎么办呢?”
元羲道:“自有丞相给我打理。有些重要的,会送来我手里。”
夕夕又若有所思道:“我想起来方才那个哥哥说的不相干的人了,她是丰国的女君主。她来找哥哥也是有要事吧?”
元羲动作一顿,道:“你听到我们说话了?”
夕夕摇头,“没怎么注意听。就听到联姻什么的。谁要联姻啊?”
望着她水灿含笑的眼睛,元羲道:“没有谁要联姻。只是个提议而已,被我否决了。”
小姑娘放下碗,细嫩的手臂环住他的脖子,软声道:“哥哥要做好多事情,实在太辛苦了。夕夕以后一定让哥哥省心。”
元羲笑了一声,拍着她的背,“宝贝有这个心,我也满足了。就怕玩的时候又忘记了。”
夕夕摇头,坚定道:“不会忘。”
******
虽然元羲说了不用考虑,但云天依又岂会轻易放弃?傍晚时,她又来找元羲,结果远远瞧见湖中亭里,元羲抱着那黄衣小姑娘在怀里,手里正拿着什么果子,正一只一只喂给那小姑娘。那眼中的温柔,隔得这么远,她都能感受到。
云天依在犹豫着是不是要去打扰他们。
不知两个人说了什么,元羲露出了笑意,然后亲了那小姑娘一口,放了她下来,自己起身,沿着木桥走出来了。
云天依以为他发现了自己,连忙躲得更远些,这才发现元羲是去马车处取什么东西了。
黄衣小姑娘也没在亭子里等着,而是提着裙子,朝湖上飞了过去,同清晨那般,盈盈立在荷叶上,然后弯身摘了个漂亮的荷叶,做成了帽子,戴在头上。
夕夕当下所在之处是荷叶丛中,颇为隐蔽,云天依心头一时兴起,飞身跃到湖中央夕夕的位置。
夕夕听到声音,转头一看,“是你?”
云天依看着眼前这张雪嫩到极点的脸蛋儿,说不羡慕是假的。
这不止是天生丽质那么简单,还有无数的宠溺和密不透风的保护才能浇灌而成。她料想,这姑娘肯定一丝儿苦都没受到过,才能养出这样漂亮无一丝瑕疵的脸蛋儿来。
还有那双清澈到极点的眼睛……
很多年前,她也很清澈很纯真,可是很快就被残酷的命运粉碎了,如今成了一脸的伪装。
“哥哥在那里。”夕夕朝马车处指了指。
“我不找他,我找你。”云天依道。
“找我做什么?”夕夕把头顶上的荷叶取下来,好奇道。
云天依笑眯眯道:“小姑娘,你多大了?”
“我十七了,已经嫁人了。不能叫小姑娘。”夕夕煞有介事道。
云天依一愣,点头道:“好。你应该认得我是谁吧?”
夕夕点头。
“那我想问你个问题。你也知道如今数个国家结盟,就为了一起对付你哥哥,你担不担心?”
夕夕点头。
云天依一喜,道:“若是有一个办法可以帮助你哥哥的,但需要你配合,你可愿意?”
夕夕道:“什么办法?”
云天依道:“我和你哥哥,名义上成亲。只是名义上的,你还是真正的王后。之后你哥哥便能不费一兵一卒拿到芮国一半的疆土,也能得到芮国的军队、钱财的补给,可谓实力大增,那三国联盟便不足为惧了。”
这个条件,对楚国十分有利了。
“你的哥哥怕你不开心,不愿意答应我。”云天依道,“我想,由你去说,他肯定答应。”
夕夕想了想,好奇道:“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个交易对你不公平。”
云天依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一时愣了。
“若是输了,你们丰*队肯定受到重创;若是赢了,你也永远成了有夫之妇,一辈子都不好再同自己喜欢的人成亲了。”
云天依道:“这是我自己才要考虑的问题。我并不觉得不公平。你可愿意帮我?”
她心里是吃惊的,暗道是她看走了眼,竟以为这姑娘只是个天真小女孩儿。可她明显很清楚各国局势,分析问题一针见血。
夕夕想,她是要让哥哥省心的,不能让哥哥因为她而浪费这样一个好机会。还有一点,芮国北部和徐国是接壤的,若是能拿下芮国,便可继续挥鞭东进,拿下积贫积弱的徐国。
若是快的话,一年内便可完成这样大的疆域扩充,那么楚国将以绝对实力成为东昭第一大国,哥哥便是天下第一的雄主。
夕夕觉得,哥哥为了她、为了楚国实在太累了,若有给他分忧解难的办法,她应该支持。
当然,哥哥要和别的女人成亲,即便是名义上的,她也是难受的。当初她是如何同齐嫣和封听蓝大战擂台的?就是因为她不喜欢她们的心思。可是这次的云天依不同。
为了楚国,为了哥哥,夕夕想着,要忍一忍这份难受。
思及此,夕夕道:“好吧,我帮你劝劝哥哥。但他是不是同意,我也不能保证。”
元羲从马车里取了笛子后,回到湖中亭,夕夕已经拿着轻泓剑,立在正对着湖中亭的那朵开得最大最绚烂的荷花上练剑了。
夕夕看见他,便停下了动作。一抹夕阳映红了湖中少女的脸颊,额角微微有些薄汗,无暇的脸上红扑扑的,远远朝元羲笑着,“哥哥!快点!”
方才二人在亭中吃果子,夕夕说起自己荒废已久的剑法。元羲觉得,即便他保护再好,但该有的防身之术还是需要的,便让她若有空还是练一练剑。
夕夕当时看了眼湖上荷花,兴高采烈地提议说哥哥来弹琴,她到湖面上练剑。
两个人以前在青葙谷就这样配合过。想来也好久没再试过了。元羲自然点头答应,只是他已不弹琴,所以去取了随身带着的一把笛子。
他不知道,这笛子吹得,让他魂儿都快没了。
笛声时而舒缓如春水潺潺,时而急促如骤雨疾风,少女立在荷花上舞剑,发上的缎带纷纷扬扬,腰间铃声清脆,姿态优美,身段柔软,把整塘荷花都醉倒了。
到底长大了,如今的身段比小时候诱人太多。幸而今日这里只他一人,不然他定要把看到他家宝贝湖上舞剑的人眼珠子都挖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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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笛声悠扬,伴着轻泓剑光的回旋跳跃。
仙子在花上旋转跳舞,仿佛揽尽世间颜色。
曲愈急,舞愈急,剑欲快,他沉迷于她轻盈的身影,下意识地想要知道她到底能美到何等地步,美的极限又是什么,笛子的旋律越吹越快,最后,流动的剑光在水面上编织成一张网,那个曼妙的身影,仿佛要如蝴蝶般翩翩飞去……
“砰”的一声,笛子忽然掉了。
而水上的少女也因为一下子动作断了,收拢不住力道,忽然噗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夕夕!”他猛然起身,纵身朝湖面飞了过去。然而毕竟离得太远,还是晚了一步。
夕夕的水性其实很好,掉在水里不足为惧,再加上刚刚舞剑太快,身上出了汗,掉进湖里洗个澡,倒也不错。
她在水里闭气,发觉这里的水都是清香扑鼻的,忍不住在荷花丛中游了一会儿,听到元羲唤她的声音,她才露出脑袋。
“哥哥,我在这儿呢!”她摸了一把脸上的水,露出笑容来。
元羲给她抹了脸上的水,语中透着焦急和担忧:“夕夕,冷不冷?”
“不冷。我想在这里洗澡!”她双眸灿灿道。
他捏住她的下巴,望着她芙蓉出水的容颜,黑白分明泛着水雾的眼睛。从水中出来的她,容色艳若妖魅,惊人心魂。
他心头一动,忽然低头吻住了她的唇。待触到她有些惊异的目光时,他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
夏天夕阳下的湖水带着几分温热,让人莫名舒服。水中的少女墨发四散,嫩黄色的衣裙也飘荡开来,仿佛水下一朵艳魅而飘逸的花。
元羲用力揽住她的细腰,吻得太重,不知怎的就失了平衡,两个人都没入水中。
夕夕挣扎起来,口中急切地需索着空气,便依附着他,靠着他的吻带来的空气,才能维持脑海的一丝清明。
美丽的少女,柔软的身段亦依附着男人,丝毫不知,那已经湿透的衣裙紧紧粘在身上,完完全全勾勒出她傲人的线条。
这一整日,他想要她都没要到。方才那舞剑已经够勾人的了,如今她这般巴着他,让他如何忍得下?
水底下几分撕扯,那不禁弄的嫩黄色衣裙便整成了水里一朵漂浮无根的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一同飘走的,还有她的鞋袜、内衣、肚兜……
小姑娘就跟砧板上的鱼似的,任人宰割。待她“受尽折磨”,好不容易脑袋浮出了水面,能自由呼吸时,小姑娘哭着推他:“哥哥坏!哥哥讨厌!怎么可以在这里……”
元羲忙搂着她哄,委屈道:“宝宝,你看,前段时间你受伤了我也没碰你,后来好不容易伤好了,你那个娘就夜夜都来找你,宝宝,你饿了哥哥好多天了……”
的确很委屈。那个翎蓝跟邵温一样,总是来打扰他们。元羲觉得,要赶紧想法子把她也甩了才好。
翎蓝因自己身份敏感,怕白天来找夕夕太引人注目,所以每次来寻夕夕时都是夜里。夕夕睡前,她都要来看她一眼,听她喊一声娘,顺便会谈一谈心——关于这个谈心,多半是她跟夕夕说她三岁以前的事情,夕夕就当听故事一样听着,心里却毫无感觉。
对于元羲来说,这种大方已经很难得了。元羲一直在学着让自己独占欲不要太强,至少就像邵温说的,要让夕夕自己选择最快乐的生活方式。然而,他觉得自己这门课业大约永远不能达标的。
怀里的乖宝宝又软又香,就该是他一个人独占的。他觉得他定是脑子进水了,当初才没有阻止这两个人插到他和夕夕原本甜蜜的生活中来。
夕夕这会儿见哥哥竟然前所未有地露出了委屈的神情,愣了下,不解道:“可是……成亲之前,哥哥从来不和夕夕做这个……不也好好的么?”
元羲含着她肿起的红唇,意犹未尽地**了会儿。才放开,道:“宝宝,哥哥以前从未和女人做过这件事。自然不晓得个中滋味儿。第一次做,就是进的宝宝的身子……”他语声变得很低,顺势**她那因他的话而红透的小耳朵,温柔地**了几口,“被宝宝的身子紧紧含着的感觉实在太舒服了,尝过一次便再难忘怀,哥哥巴不得一辈子插在里面不出来……”
男人大约生来就会说浑话,无师自通,信手拈来。这几句他是意在解释,也可把小姑娘羞得满脸通红,小手捂住他的嘴,道:“别说了,哥哥!”
元羲笑了一声,亲了下她的手指,“宝宝,说到底都是你勾的。你可知错了?”
小姑娘无辜:“怎么反倒成了我的错……”
元羲低声道:“你可还记得小时候在青葙谷?我每日只是教你各种本领而已,当真是把你当女儿或者当妹妹养的,心中无一丝邪念。但后来……”
元羲瞧着小姑娘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续道:“后来就跟邪魔附体了似的,看见你就想把你扒光了,好好亲一亲、疼一疼。”
具体这个转变是怎么发生的,他也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重生回来,然后捡到她,然后是在青葙谷的头几年,他想的不过就是找元羡复仇而已。对于这个小女孩儿,他疼之宠之爱之,但绝无一丝关于情/欲的杂念。事实上,他那时候在这方面也透明地跟水晶似的,根本想都没想过男女之事,更别说渴盼了。
可后来,她渐渐长大了,漂亮得惊人,又纯澈天真,事事依赖他。他喜欢她灿烂的笑容,喜欢她明澈的眸子,也喜欢她曼妙的身子。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孽根就种下了。
后来,他便无比期待着能和她水**交融,尝尽她的滋味儿……
事实上,待他真正得到她后,发现她的滋味儿比想象中美好太多倍。做这事,*上固然有无上的快感,但让他灵魂为之震颤的,是深入她时获得巨大的精神的满足,那是一种入骨的病态般的满足。那个时刻,他觉得自己是在真正拥有着她。
一想到那个滋味儿,他便又要蠢蠢欲动。
夕夕这会儿还是满脸的无辜。白嫩的小脸被清水洗得跟瓷娃娃似的,在初升的月色下愈发纯真动人。
男人低头亲亲她,“宝宝,我想来想去,大约是因你生得太好看了。”
夕夕不说话了,抱着他,撒娇地蹭了蹭他的脸。哥哥夸她的话她都觉得十分受用,即便只是夸她的外貌。
元羲轻笑,“好了宝宝,天晚了,咱们该起身了。”
天都黑了。
夕夕这会儿忽然紧张道:“哥哥!我的衣服没有了!”
元羲道:“没关系,这里没人。哥哥抱你上去。”他的衣裳还在一旁,拧一拧水还可以穿一穿。
小姑娘就这么被他抱出了水,一路上路程也不短,她紧紧缩在哥哥怀里,动也不敢动。心想若此时有人出现,她就装死。
上了马车终于穿上了衣服。回到上枫郡的客栈后没多久,翎蓝就来找她了。
女子素来清冷的脸上这会儿笑容满面的,手上还提了一只篮子。
“夕夕,你还没吃饭吧?娘亲给你带了两样好吃的来,你尝尝。”翎蓝将那篮子一揭开,便有一股香糯的味道传来。
夕夕立刻跑过去瞧,“咦?这是面么?”
翎蓝点点头,“这叫长寿面。”说着,又取了一个碟子出来,“这是寿桃包。”
那面味道很香,但模样同一般的面也没甚区别。倒是那一碟子十七个个头很小的包子,又小又精致,果真像极了桃子,十分之可爱。
夕夕好奇地看着那寿桃包,“这个好看。”
翎蓝将两样东西都放到她面前,道:“这都是娘亲亲手做的,都热乎着呢!夕夕快点尝尝!”
夕夕兴冲冲欲拿一只寿桃包,但拿之前,还是下意识地瞧了眼一旁静默不语的哥哥。待哥哥点了头后,她才敢拿来吃。
翎蓝坐在桌子旁边,笑眯眯地看着她吃,一边拿了帕子给她擦嘴角的碎屑,道:“好吃么?”
她点头,两眼笑得弯弯的。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拿了一只包子送去孝敬哥哥,道:“哥哥,给你吃!”
元羲摇头,摸摸她的发,“宝宝,这是该你一个人吃的。”他看见翎蓝拿出这两样东西,就知道了。这是楼国人庆生时要吃的东西。
翎蓝道:“对,夕夕,这个要你自己吃的。十七只代表了十七岁,每吃一只就代表了先前过完的圆满的一年。还有长寿面,你别看它样子普通,但这面条特别长,预示着夕夕以后也会一辈子幸福长久。”
夕夕好奇道:“那若是我活到六十岁,今日岂不是要吃掉六十个小包子?”
翎蓝笑道:“若是包子太多了,就会把十个小的换成一个稍大一些的。我知道你吃得不多,所以特意把这些做成小丸子大小。夕夕都要吃完才行。”
顿了顿,又道:“虽然明日才是夕夕的生辰……”她的视线意有所指地朝元羲看了一眼,又看向夕夕道:“我们楼国的风俗是生辰来临的那日清早时就要吃寿桃包和长寿面,但明日清早,我不在你身边,所以就提前送来给你吃了。”
夕夕诧异地看翎蓝一眼,心道我的生辰并不是明日啊。但哥哥似乎也没否认什么……
她搞不明白,便继续低头吃东西。
吃完了之后,翎蓝也没有久待,嘱咐了夕夕几句就离开了。
元羲这才抱了夕夕在怀里,摸了摸她圆滚滚的肚子,笑道:“宝宝吃了这么多……像是怀了个小宝宝。”
小姑娘瞪圆了眼睛——哥哥总是语出惊人。
男子笑一下,很快笑容便淡了。他捧着她的小脸柔声问道:“宝宝,以前哥哥告诉你的那个生辰是假的。她说的日子才是正确的。宝宝,哥哥以前也不知道你是何日生辰,你会怪哥哥吗?”
夕夕摇头,“不会。哥哥对我最好了。”
元羲低头吻她,“好宝宝,明日哥哥给你庆生。你想要什么,都给哥哥说,哥哥一定答应你。”
每年庆生,哥哥几乎都是这句话。过去夕夕着实没什么想要的,因为她想要的,哥哥早就送到她手上了。但这次……
夕夕猛然就想起来今日云天依跟她说的事情来。
小姑娘觉得这事不能用来作为心愿向哥哥讨要。毕竟事关国家大事,她觉得还是要让哥哥自己做决定才行。
不过她既然答应了云天依要劝劝,那她就劝劝吧……
“夕夕在想什么?”元羲挑起她的小脸,“莫非是想到什么心愿了。”
夕夕想了想,坦白道:“哥哥,今日你去拿笛子的时候,云天依来找我了。她把今日跟你谈的条件告诉我了。”
她伸手搂住元羲的腰,道:“哥哥,我觉得这件事对楚国有利无害,实在不应该轻易放弃。哥哥要不答应了她吧?”
元羲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声音比平时更沉些,“夕夕,我娶别人,你真不生气?”
夕夕道:“只是假的嘛。哥哥还是要日日陪我的。”唔,即便是假的,心里还是难过的。不过夕夕分得清楚什么最重要。
“哥哥以前教过我,先有国后有家,国家的荣辱兴衰是摆在第一位的,咱们都是为了楚国。所以哥哥你放心,我不会像打封听蓝那样把她打跑的。”
唔,虽然……翎蓝曾和她说,她自己是楼国人,夕夕便也应该算是楼国人。但夕夕坚决认为自己是楚国人,跟楼国没什么关系。
小姑娘照样在他身上蹭来蹭去,元羲却很严肃地拉住了她,沉声道:“夕夕,我只说一次。这件事情,我不可能同意。”
小姑娘瞪大眼睛,“为什么呀?”哥哥不可能不知道这会给自己带来多少好处。
元羲道:“夕夕,相比于楚国,我更在乎你。”顿了顿,又声音低沉道:“再者,接下来的计划我早就布置好了,并不需要走云天依那条路。”
夕夕唔了一声,乖乖道:“好吧。”那只能跟云天依说抱歉了。原本这事于夕夕就不是好事,这会儿哥哥拒绝了,她心头也莫名高兴。
而且,哥哥说她比楚国还重要……
小姑娘情不自禁露出几分笑意,又偷偷地把笑脸埋进了他怀里,不让他看见。
元羲见她肩膀一耸一耸的,将她小脸扳起来,见她正在笑,忍不住刮了刮她的鼻子,道:“傻丫头,笑什么?”
夕夕溺在他怀里,糯声道:“哥哥……夕夕想笑了,就笑了呗……”
说了跟没说一样。男人只好搂着她,任她在怀里娇声软语地蹭来蹭去了。
翌日,元羲带着夕夕在湖上玩了半日,便带她上街逛去了。上枫郡的市集自然没有大城池那般繁荣,元羲带着她算是了解下当地风土。
当地人十分流行一种火烤的串串,喷香喷香的。夕夕一脸垂涎,双腿卖不动了。元羲便挑了一个摊贩去询问,这烤得酥黄酥黄的丸子是什么东西做的。这小铺面是乡下人农闲时临时开的铺子,店家倒也老实巴交的,回说是磨的面粉和萝卜碎末用水混了,搓成丸子的。
元羲嫌东西加工太多,过程又不洁净,便不愿意买。他低头道:“宝宝,晚上我给你亲手做饭,这个不要买了好不好?”
夕夕:“我就想吃一个。哥哥……”
元羲想了想,“好吧,今日是你生辰,便给你买一个。”
买了一串拿在手上,夕夕笑眯眯的,为感谢哥哥,她便先举了那东西到哥哥嘴边,“哥哥先吃。”
元羲一口咬了一个。夕夕这才低头小心翼翼地啃了第二个。然而她嘴巴太小,雪白的小牙齿咬了一口还没有丸子三分之一大。
元羲看得想笑,这丫头啃东西怎么总像只小松鼠……
刚从火上拿起来的,所以有些烫,她吃得十分认真,便顾不得看路。元羲干脆一把将她抱起来,跟抱女儿似的,摸摸她的头发道:“慢慢吃。”
小姑娘点头,一双眼睛笑成弯月亮。
离开市集后不久,周边安静下来,夕夕立马就嗅到了异常的气息。
她搂住元羲的脖子,“哥哥,又有人跟踪我们了。”
元羲点头,亲了亲她,“没关系。”心里有些后悔今日带她出来。什么人敢撞在夕夕生辰时来找茬儿,他可不会客气了。
路过一处拐角,一个黑衣人并着几个身着粗布衣裳一副百姓装扮的人忽然跳了出来,为首那黑衣人道:“楚王还是这么谨慎,我在市集上布置了那么多人,竟然全都被你识破了。”
方才市集中小摊贩非常多,同样卖那萝卜串串的就有不少家,但元羲带着小姑娘驻足的小摊,却是货真价实的小摊贩。
眼前这几个百姓装扮却手执刀剑面目凶光的人,便是方才市集中出现过的几个面孔。
元羲道:“伪装并不高明,自然容易识破。”做惯了粗活的的百姓很多特点是旁人模仿不来的。
夕夕这才晓得原来方才热热闹闹的市集上还暗藏玄机。
那黑衣人拔了刀,道:“废话少说,元羲,你惨无人道、草菅人命,因你而死的亡魂数不胜数,今日我就要替天行道!”
夕夕不晓得这又是哪里来的刺客。不过哥哥似乎很淡定,她也就跟着淡定了,立在哪儿继续吃她的串串,一边欣赏她哥哥潇洒凌厉的剑法。
其他人起先是跟着一起打元羲,但见这边一个天真的小姑娘,便有两个人朝她攻了过来,大约以为她是个好欺负的了。
刀锋袭来,夕夕旋身避开,手上的串串不小心掉到地上了。上面还有最后两只丸子没吃完呢,她方才都不舍得一口吃完,因为她晓得哥哥不会再给她买了……
夕夕不开心了,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一串,就浪费了。小姑娘清澈的眼睛朝那人看一眼,莫名让人心头发寒。她哗地一声抽出轻泓,动作迅如闪电,那剑仿佛一道光,不过三招,就道光瞬间刺入那黑衣人的心口处。
那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夕夕,口吐鲜血,倒地而亡。
主攻元羲的那黑衣人功夫明显比其他人功夫高一些,只不过也是敌不过元羲的。元羲看见有人攻击夕夕,欲来帮忙,不料看见他家宝贝二话不说不声不响就把人给杀了,也吃了一惊。
轻泓既已出鞘,便把他们都解决了吧。夕夕丝毫不觉自己杀了人有何不妥,和元羲并肩作战,三两下就把那群人打得落花流水,为首那黑衣人原本以为元羲带了个孩子会受到掣肘,没想到这孩子如此厉害,而且跟楚王一样杀人不眨眼。
他往后退了几步,“撤!”带着唯一生还的手下,逃走了。
小姑娘还想去追,元羲拦住她,道:“不用追了。这种人杀不尽的。”总有那么些没脑子的人,以为派一些刺客来,趁他不在守卫森严的元城,就可以刺杀了他,真是可笑。
他走到一个尚且有气儿的人身边,雪白的靴子踩了他的胸口,问道:“你的主子是谁?”
那人怒瞪着元羲,仿佛想用目光杀了他,吐出两个字,“狗……贼……”
元羲脚下一踩,他便断了气,眼睛尚且大睁着。
夕夕还愤愤地上前补了他一剑。
元羲把她拉过来,笑道:“傻丫头,你激动个什么劲儿?”
夕夕一边收了轻泓剑,一边恨恨道:“他竟敢骂哥哥,不该让他死这么便宜。”顿了顿,又苦恼道:“可是现在他们都死光了,我们没办法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元羲淡淡道:“多半是宋国人。”
夕夕:“啊?你怎么知道的。”
“兵器。宋国人用的兵器与别国不同。”
夕夕:“那刚才哥哥为何还问那个人身份呢?”
“确认一下而已。万一有人用宋国兵器来掩饰身份呢?但见他骂我狗贼,多半就是宋国人了。”前不久,宋国有一个所谓爱国之士,作了首诗,讽刺宋王无能,骂楚王是狗贼。这首诗在宋国里面那群仇视楚国的人当中很是盛行。
夕夕若有所思,没想到有这么多门道。
一双铁臂猛的把她抱起来,元羲点点她的鼻子,“倒是你,不是让你不动手么?”
夕夕道:“帮帮哥哥嘛。”
“杀了人,你竟丝毫也不紧张。”元羲笑道,“没想到我家宝贝这样勇敢。”
夕夕:“他们都是坏人,死了就死了。所以说啊,”她笑眯眯的,“哥哥以前还不许我跟哥哥一起处置犯人,其实这并没什么,夕夕根本就不怕。”
元羲点点头,含了她的小嘴亲了亲,“好,是我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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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夜半,打更的梆梆声恰好敲了三下。
夕夕自甜睡中不情不愿地醒来,围绕着她的仍然是熟悉的哥哥的气息。她揉了下惺忪的眼睛,打了个秀气的哈欠,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在马背上了。
“夕夕?”正搂着她坐在她后面的元羲低头亲了下她粉扑扑的脸蛋儿,“哥哥是不是又把你吵醒了?”
小姑娘渐渐清醒,她看了下四周,道:“好黑呀……”然后又缩进了哥哥怀里。这么黑,她有点害怕。
元羲笑了一下。小丫头连杀人都不怕,却很怕黑。
“宝宝,我们须趁夜离开这里。”说着,他把马驾驭地更快了。寂静的小道上,只有马蹄哒哒的声响。
夕夕抬起头道:“哥哥,我们突然走了,那娘亲都不知道我们走了,找不到我们了怎么办?”
元羲脸色瞬间沉了下,“找不到不是更好?”
夕夕:“……”
“你是更喜欢娘亲,还是更喜欢哥哥?”元羲又严肃道。
夕夕连忙应道:“当然是哥哥!谁都不能跟哥哥比!哥哥在夕夕心里天下第一好!”
男子瞬间笑了,低头吻了下她的发顶,道:“她找不到就找不到吧,不用管她。”给了她这么长和夕夕相处的时间,他已经很仁慈了。
夕夕觉得哥哥似乎和娘亲不对付啊……
忽然想起昨日傍晚的事情来。昨日是她的生辰,却不小心在集市上遇到一群意图对哥哥不利的人。两个人虽然解决得很快,但不晓得为什么还是被娘亲知道了。娘亲来得比平时早许多,傍晚时就来找他们了,然后背着她跟哥哥谈了好长时间的话。
说起来,翎蓝的确是挺了解夕夕的。她晓得即便是背着她说,夕夕若是想听的话也能听得到。她便事先亲手备了几样好吃的点心,送到她面前。小姑娘光顾着吃了,就没怎么注意听隔壁屋里的谈话声。
只是谈完之后,哥哥脸色就相当不好,老半天都是沉默不说话。
夕夕忽然抬头道:“哥哥,是不是昨日娘亲说了什么让哥哥不开心的话啊?”
元羲一愣,沉默片刻,摇头道:“并没有什么不开心的。都是一些本来就需要面临的问题。”
翎蓝跟他说,让他把夕夕还给她,她可以带她去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生活,还说这十四年来,她在世人眼中消失,就是去了那个地方,那里非常安全。
元羲自然是拒绝。翎蓝又说他身处在这样的位置,他根本无法保证夕夕的安全,肩上重任无数,也根本分不出精力来保护夕夕的安全。
的确,想杀他的人太多了。夕夕只要是跟着他,那像昨日那般刺杀的事情便永远不会少。
翎蓝见他不答应把夕夕还她,又执意要求先带着夕夕离开他一阵,说要等到他把天下大定了才把夕夕送到他身边。然而如今天下四分五裂的,他即便是神也不可能朝夕之间就可平定四海。她竟然妄想让夕夕离开他这么长时间,他当然不会同意。
其实他本可以不理会她,就像如今这样,离她远远的让她找不到就罢了。然而,让他心中不痛快的是,她说的一切都是事实。他如今无法带给夕夕最需要的安全,翎蓝并没有冤枉他。
他想,他要尽快解决这些,以还给他家宝贝儿一个最安全最美好的世界。
夕夕见他虽脸色淡静如常,一双眼睛却比平时更为沉敛,似乎藏了什么幽深的东西在里面,忍不住又道:“哥哥不要不开心了,你若不喜欢,我以后再也不理会娘亲了就是。”
元羲低低一笑,“夕夕乖,我没有不开心。只要有夕夕在身边,哥哥不管怎样都是开心的。”
小姑娘点点头,靠在哥哥怀里安静了一会儿,又仰起头来看了看天上稀稀落落的星星。
虽然稀落,但夕夕还是数不清楚。数着数着便又有些困了……
路上不平坦,马儿忽然颠了一下,即将进入梦境的小姑娘又醒了。
元羲心疼地揉揉她的脸,“宝贝儿,明日我会让你好好睡觉的。”
夕夕唔了一下,脑子里又似糊涂又似清醒,不知怎的,又想起来娘亲说的一些话来。她抬头道:“哥哥,我这个娘亲好奇怪,我问起爹爹的事情,她都不告诉我。难道我是没有爹爹的?”也不待元羲回答,她又自言自语道:“可是,我现在知道,怀孕生小孩必须要一个娘亲和一个爹爹一起,做那个事情之后才能发生的啊,所以每个小孩都是有一个娘亲和一个爹爹的。我怎么能没有爹爹呢……”
男子笑道:“爹爹自然是有的,是她不愿意告诉你。”他分毫也不想要夕夕的爹爹出现,一个娘已经够让他烦的了。
“宝贝,是谁告诉你怀孕生小孩必须要做那个事情之后才有的?”他又好笑道。
小姑娘脸一红,低声道:“没有人告诉我,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但我觉得肯定是这样的没错……”
元羲道:“宝宝大声点,我听不清楚。”这次,他是真的听不清楚。
小姑娘转身抱住他的脖子,靠近他,有点不好意思道:“就是……就是哥哥每次从我下面□□去,送进肚子深处的那个……那个白色的汤水。夕夕肚子里灌了那个,就会长出来小宝宝……”
马儿忽然嘶鸣一声,瞬间被拉得停下了脚步。
元羲觉得他有一天肯定会被她逼疯。
这娇脆甜软的女娃娃声音,在他耳边吐着香气,可爱又娇羞地说出这等话来,他若还没有一星半点的心神摇曳,那他肯定是六根清净的得道高僧。
不,六根清净的得道高僧,也是经不住这样诱惑的。
马儿随意停在路边,男人抱着怀里的女孩儿吻得非常重,舌尖伸进去她稚嫩的喉中肆虐搅拌,带着粗嘎的气息和浓烈的侵略欲,仿佛要把她吞下去一般。一只手也禁不住地四处游移,用了蛮力**……
夕夕还是懵的,不晓得哥哥怎么就忽然兴奋了。说好的要赶路呢?
的确是要赶路。
元羲最后咬着她的耳朵,有点咬牙切齿的,“宝宝,这话以后留到床榻上说……”他保证要弄得她下不来床……
夕夕缩了缩脖子,咬唇,茫然道:“什么话啊……”
元羲低声道:“我送进你肚子里的……是什么,你知道么?”
小姑娘摇头表示不知,但又连忙补充道:“反正是能生宝宝的东西。”
男人语声愈发低哑,“宝贝儿……那个叫精/水。夕夕肚子深处是哪儿,你知道么?”
小姑娘被他这语气弄得浑身一阵酥软,抿唇不语,脑袋就要往他怀里躲。
男人把她的小脸扳出来,“告诉我,宝贝儿……嗯?”
“我不知道啦……”她低语道:“就是……就是哥哥每次都会进去很深很深的那个地方……唔!”
男人低头咬住她的唇,双眸泛着熊熊的火焰,理智都快被这火烧光了。
在他的热吻落到她的脖子时,夕夕娇声道:“哥哥,这里好黑……我不要……”
他猛的放开她,趁着小姑娘还迷糊着时,狠狠续道:“以后在床榻上,把这个重复给我听,听明白了?”
小姑娘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仿佛没明白。只是少女的羞涩的本能,莫名让她脸上发了烧。
此刻夕夕姑娘不想说话了,她决定要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元羲微微松开她,气沉丹田,用内力逼退了身上汹涌的燥意。
男人低头瞧她一眼,“你方才还没答应哥哥。快点答应。”
夕夕不说话。
元羲把她的小脸扳过来,作势又要吻,“你若不答应,哥哥现在就把你……”
“答应了答应了!”她忙道。
他这才满意地一笑,理了理两人的衣裳,将她重新靠到自己怀里,抱稳了之后,才挥了马鞭子,疾驰而去。
******
夕夕再次醒来时,已是身处床榻上。
多年的作息习惯,让她即便是在马上,最后也熬不住睡着了。也不知哥哥使得什么法子,后头她睡得倒也安稳,并没有多少颠簸。
睡了长长的一觉,登觉神清气爽。她一睁开眼,便看见哥哥拿了一套白色锦缎衣袍来放到她手上,道:“宝宝,换上这个。”
夕夕看了眼这陌生的厢房,摆设之物十分简素,不是客栈,像是平民百姓住的屋子。
她接过那衣裳,道:“哥哥,我们到哪儿了?”
“这里已经是虞国地界了,宝贝儿。”他亲了亲她尚且迷糊的眼睛,“你睡了大半日了,起来带你去吃点东西。把那衣袍试试,看合不合身。”
夕夕把那衣裳摊开,这才惊讶道:“哎,这是……男子穿的衣裳啊?”虽然很小只。这尺寸,似乎是给她量身定做的。
羲的脸色变得有几分严肃,手指拂过她细碎的鬓发,低声道:“宝宝,到了虞国,我们万不可再像之前那般放松懈怠。从此处开始直到四国会盟结束之前,我们随时都可能会遇到危险。”这衣裳是个伪装,倒也不指望真能瞒过他们,但好歹不那么招摇。
“所以此后夕夕可一定要听哥哥的话,不能闹出乱子来。知道了?”
夕夕很认真地点头。
“另外,到了平宛城之后,哥哥还须得去办几件事,也不放心把你单独留下,所以夕夕要跟着哥哥一起去。”顿了顿,他眉心微皱,略显担忧,“你……怕不怕?”
哥哥很严肃,又很担心她的样子。可夕夕却觉得很兴奋,就是那种一直在打酱油的小孩子忽然要做一件大事的兴奋。
她两只眸子亮亮的,唇角上扬,搂住男子道:“一点都不怕!还有多久到平宛呢?咱们赶紧动身吧?”
元羲既喜欢她这模样,又觉得不放心——她这明显是小孩子贪图新鲜吧?然而楚王陛下可是要去办正事儿的。
不过也没有别的办法,现在连轸和婉儿都不在,他必须亲自看着她才行。
“先把衣裳试试再说。”
夕夕动作极为迅速,三两下就把袍子套上了,小身子从床上蹦下来,然后在元羲面前转了一圈,“好看吗?”
原说这衣裳穿来可不是为了好看的,然而从未穿过男式衣袍的漂亮小姑娘穿上这身后,倒真独有一番风情。
雪白的衣衫一尘不染,美妙的曲线在衣袍中若隐若现,妖精般的艳色被不着装饰的锦缎袍子掩去几分,独独那张素白的脸,犹自倾国倾城的,清澈漂亮的眼睛含笑望着他。
“过来。”元羲朝她伸手。
夕夕往前走两步,便被他纳入怀中亲了亲。
“哥哥曾见过几个据说是东昭最美的小倌,也没有我家宝宝这么勾人的……”句子最后,淹没在她娇嫩的红唇中……
那还是他亲征打仗时,有个十分懂得变通的人,听说他不爱美女,送给他的美女全都是原封不动的送回,他就给元羲送了几个颇为俏丽的小倌。
最后自是被元羲统统遣回去了。心里叹一句有权有势的人,玩弄的花样儿就是多,他却玩不来。
夕夕这个模样,元羲觉得不行。他又从外头弄了不少黑色炭屑过来,本想给她涂一涂,但瞧着小姑娘白白嫩嫩的脸蛋儿,又有些下不去手。
夕夕看他手里端的黑乎乎的玩意儿,产生了兴趣,伸了手指在里面沾了沾,然后趁元羲不注意时,抹到了他的脸上。登时,哥哥变成了只花脸猫。
小姑娘笑起来,正欲逃跑时,被哥哥抓了回来,然后脸上也被摸了不少黑炭……
明明是该紧张的时候了,生生被她闹得又跑又笑的。元羲最后把她按在怀里,装腔作势地揍了几下小屁股,她才乖乖不动了。
不过是做个样子,根本不疼。夕夕摸摸屁股,立在那儿乖乖让哥哥给自己脸上抹东西,嘴上娇声抗议道:“哥哥,我不要那么黑。好丑。”
元羲淡淡地唔了一声,大约没听她的话,注意力都放在她的脸上了。他每每看见她那双眼,心头就跟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似的,总也定不神来,最后弄来弄来都觉得不好。
男人用水把她脸上的东西都洗了,道:“算了,就这样吧。宝宝记得,平时少笑一些。若有外人总是瞧你,你就到哥哥怀里来,知道么?”
什么啊……
小姑娘不高兴,道:“为什么要这样麻烦,我之前不是有个面具么?”
“戴面具也是会引人注意的。”元羲捏捏她的脸,微笑道:“夕夕乖,就这样吧。遇事遇人都机灵些便可以了。”
夕夕点了头,元羲这才开始给她绑头发。
同如今的小公子装束一般,黑发统统用一根缎带绑起在头顶。只鬓边有几根毛毛,绑不上去,就留那儿了。黑色的发丝趁着雪白的脸,透出独有的清纯。
元羲亲了亲她,“好了。”他带她到镜子跟前照了照,夕夕看着镜子里异常飒爽的自己,十分开心,还拿了轻泓剑对着镜子耍了耍,觉得这才是大侠该有的样子。
元羲端了一碗汤上来喂给她,那汤熬得十分粘稠软糯,夕夕吃得很开心,道:“哥哥,这是你的手艺吧?我吃得出来。”
男子摸摸她的头发,“你倒是机灵。”这民宅里有灶台,他便趁着她睡着时给她做了。
临出门时,元羲给她理了理雪白的衣袍,最后把轻泓剑缠到她腰上,道:“宝宝,这个万不可离身。”
夕夕点了头,这才由着乖乖牵着她的手出门。
一直陪伴着他们的马儿不知去哪儿了,民宅外头停着一辆马车。那马车虽不很华丽,但对于虞国百姓来说,也是颇有些底子的人家里才有的东西了。
这马车不紧不慢一路向北,直到虞国王都,平宛。
******
平宛位于虞国中心位置,交通四通八达,物资集散频繁,农耕兴旺,商贾云集,又是虞国的势力中心,当之无愧是是虞国最大的城池。
同其他国家的王都一样,平宛也有不少别国的人定居来往,城门口每日进进出出的百姓什么国家的都有,若在平时守门士兵略查一查也就放行了,但这段时间,他们奉了上头的命令,盘查得格外严格,导致城门外排了很长的队伍。
有人私底下问领头的,为何这几日这样麻烦。那领头的士兵也不敢明说有好几个国家的丞相即将到平宛来同他们虞国的王商议事情,只隐晦道有些大人物要来平宛,所以要特别保证平宛城中的安全布防。
另外几个人心领神会,难怪如今城里虽瞧着仍是平和安乐,但街上巡逻的士兵比平时多了一倍。
城门口那长长的队伍中,有一辆华丽的马车混在一群布衣百姓当中,尤为引人注目。细看那马车壁上,有繁密的纹草图案,若有些见识的人,便能识别出这是骁国人喜欢刻的纹样。
马车到城门口时,立刻有士兵问是何处来的。赶车的人衣着光洁,看着是高门大户的家奴,他高声回道:“骁国。”
士兵见其神态颇倨傲,便又问道:“里面不知是骁国哪位大人?”
“把腰牌给他看看。”马车中传来一个沉朗的男声。在城门外已经等得够久了,早知如此麻烦,就应该承了虞国丞相绫叙大人的邀约,跟他一道入平宛。
不过,平宛禁制严格,对他们也是个好事。
那士兵看见那虞国丞相手里才有的腰牌,立刻毕恭毕敬起来,将这辆马车迎了进去。
马车绕过繁华街市,最后停到一处僻静街道中的一家清雅茶楼。马车里面的男子走出来,却见一身锦绣长袍、金色发冠,容色颇为俊美,气质也不同凡响。
这家茶楼闹中取静,是做惯了高官重贾的生意的,十分有眼色。立刻有人迎出来,道:“祈栎侯,里面请!另外几位大人已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虞国丞相绫叙,唐国丞相魏思还有芮国派来的一位上卿。
这几个大人物今日偷偷摸摸地在此聚会,可把店主忙坏了。店主早就接到虞王的密旨,要他这日把茶楼清了,不再款待其他人,伺候的事情也必须他亲自来,不能有任何闲杂人等出现。
天很快黑了,茶楼中掌了烛火。一轮新月升起来。
淡月疏星下,几个人陆续离开茶楼。魏思和叶胥是一同出的门,两人拱手致意,各上了自家马车回去住处。
魏思的马车走得不快,车轮辘辘的。马车顶上那颗漂亮的明珠在月光映下长长的影,那影子旁边似乎有另一个影子,顺着马车的方向,渐渐往前移动。
夕夕这会儿跟在哥哥身后,也无声无息的。两个人都穿了能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色衣裳,穿行在街道旁的屋瓦上。
元羲即便是此关键时候,也不忘记牵着夕夕的手。他偶尔转头看一眼夕夕,见她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的,还隐隐透着兴奋,心头便忍不住想笑。
他觉得他不是办事来了,是带她玩来了。
魏思的马车很快便转到了闹市区。这个时辰,街道上灯笼高挑,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还有比白日里多出来的一股子脂粉味儿,那是平宛城最大的妓院正在开/门迎客了。
东昭哪个国家都有青楼妓院,尤以南方国家狎妓之风最为盛行。平宛城当街的这家春玉院便是据说最能让男人乐不思蜀的地方。
魏思竟没有直接回住处,反而半途绕去了春玉院。那辆马车也停在了距离春玉院较远的暗处。这位年刚过四十不惑之年的大国之相,换了一身靛青的锦缎衣衫,脸上泛起轻佻的笑容,变作了一个喜好玩乐的富家老爷。
魏思进了春玉院的大门。暗处的元羲只犹豫了片刻,便立刻对夕夕轻声道:“把夜行衣脱了。”
他没有回戒备森严的住处,反而留恋于烟花柳巷。这于元羲来说,最好不过。
他伸手把身上的黑色衣裳扯了,理了理身上的衣袍,转头一看夕夕,她也已经收拾好了,这会儿正低头捞他随意扔在地上的黑衣裳。
“哥哥,这个藏到哪里?”她四处望了望,问道。
元羲对于她这么主动积极,忍俊不禁,忍不住飞速地亲了她一下,“我来处理。”
他把衣裳堆到角落处,然后取出火折子,让其烧起来,泛出淡淡的味儿。因街上此刻到处都是烛火灯笼,这点味道也并不明显。
夕夕急道:“哎,这个不要了么?”
元羲见她往火里扑,心头就下意识震了一下,立刻拉住她,“不要了,宝贝,别乱动。”
夕夕心里好惋惜啊。这么帅的衣服就这么没有了。
元羲拉着她,绕去了闹市街道中,然后进了春玉院。
虽然他是不想夕夕来这种地方的,但事急从权,当下也只能如此。话说他先前晓得魏思虽然颇有谋略,心机深沉,但很好女色。但也就是府里姬妾多一些罢了,没听说他时常逛青楼的。不过细想一番,或许是因如今在虞国,他才能好好放纵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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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元羲牵着夕夕一进这春玉院,就被一群热情的姑娘围住了。春玉院里的人何曾见过这么俊的男人?一个个都拿出看家本领。只可惜这位公子却生了一张冷硬的面孔,手里还牵了个如珠似玉的小公子,听见小公子叫他哥哥,不少人心里暗想,这莫非是哥哥带了弟弟来学习人伦之事来了?因春玉院的姑娘艳名远播,平宛中也的确有些富贵人家来此做这件事的。
夕夕进来后,整个人都是半僵着的。说起来这是她第二回上青楼了,上次是陵阳城的幻月楼,跟着许南垣一起去的。然而这春玉院的姑娘比起幻月楼的,还要热情似火,只着了薄纱的玉臂几次来拉她,她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了。
元羲便冷着脸让她们都退开了,只要了些酒菜,进了一处厢房。
这里的厢房到处都缀了粉色的花边和细碎的流苏,夕夕好奇道:“青楼都喜欢这种布置么?太花了一点。”
元羲拉了她到怀里,将她脸上残留的一点脂粉擦了,笑道:“你方才的模样倒不似个姑娘,像极了傻小子。”
夕夕的脑袋顺着他擦脸的动作往后仰了仰,道:“哥哥说要扮个男子嘛……我方才连话都不敢说。”
“自然不能说。”他放下丝帕,又仔细检查桌上的吃的,一边道:“你这嗓子,若是开口说话,便立刻能听出来是个女孩儿。”
夕夕道:“哥哥,方才我见你说话,口音似乎不同以往。”
“那是我故意装作骁国人的口音。”元羲夹了一颗青菜叶子,送到夕夕嘴边,“宝贝跟着我跑了这么久肯定饿了,吃点东西再说。”
夕夕将青菜含到口中,“哥哥,我们不继续跟着那个人了么?”
魏思还在楼下看一群衣着暴露的女子跳舞,身边一溜烟儿八个姑娘伺候,也是艳福不浅。
元羲道:“等他上来再说。”
夕便乖乖吃东西。
细嫩的手指好几次指着那盘糖醋莲藕,表示要吃那个。
元羲却不喂给她。夕夕轻轻推了推他,“哥哥,夕夕要那个!”
男子笑起来,捏了捏她嫩乎乎的脸儿,“傻丫头,那盘菜里下了点助兴的东西。你是万万不能吃的。”
“唔?”小姑娘茫然,“助什么兴?”
元羲亲了亲她的唇,“就是我们经常在床榻上做的那个事情。吃了那东西之后,你就会很想做那个事情。”
夕夕张开了嘴,又摸了摸领口处,道:“我有这个啊。”
“傻丫头,这种青楼常用的助兴之物也算不得毒物,你的冰蝉是不会发挥作用的。”又笑道:“你若真想吃,我绝不拦你。反正我就在你身边,这厢房也安静,那魏思也要过好一会儿才上来,咱们可以先……”
夕夕捂住他的嘴,“哥哥又不正经了,哼……”
男人亲了下她的手指,低低笑了。
这春玉院倒真是大胆奔放,这种东西也敢随意下到客人的酒菜里。大约这习惯在这里是众所皆知了。他方才看到那脂粉环绕中的魏思面色就泛了红,想必也是用了些东西的。
元羲一边喂她,一边想起方才跟了魏思一路的情景。夕夕的轻功不比他差多少,而且身形纤细,敏捷灵动,做这种事情仿佛有生来的天赋,跟在他身后不止毫不碍事儿,反而能在魏思那边有任何动作时提前反应过来,提醒着他要跟得远些,不然要被发现了。
“夕夕,你知不知道军队中的斥候?”他忽然问道。
小姑娘抬头,“唔,就是侦探敌情的人。就跟我们现在这样,对不?”
她笑眯眯的,就等着哥哥表扬她。元羲抬起她的脸蛋儿来亲了亲,微笑道:“今日夕夕表现这样好,待咱们走完这一趟,哥哥好好表扬你。”
“哥哥要怎么表扬我?”夕夕开心道。
元羲想了想,倒也的确没什么好法子。她平时想要的他都给了。
夕夕见哥哥似乎也有些苦恼,忽然眼睛一亮,道:“哥哥,我有一个愿望!你答应我这个愿望,就当是表扬我好不好?”
元羲见她这兴奋样儿,就知道不是好事。“你先说说看,哥哥看能不能答应你。”
什么啊……夕夕以为他会说:不管是什么,哥哥都答应你呢。
小姑娘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哥哥,我想跟你一起去打仗,我去给哥哥做侦察兵!”
这几年楚国的战事几乎没断过,也就是今年停了几个月,但最近内地又有些动乱。夕夕知道,过段时间,又要开始打仗了。或许现在就有楚军已经在行动了。
元羲简直无语了,“你一个小姑娘,怎么会想做这个的?”
“特别好玩!”夕夕笑眯眯的,无比满足,又道:“而且哥哥你看,我可以做得很好的。比一般人都要好!哥哥相不相信我?”
男子看着她期盼的小脸,道:“我相信你。”
小姑娘立刻笑起来,“那哥哥答应了?”
“不答应。”男子声音肃然。
“哥哥!”她娇声唤着,两只手抱着他的脖子摇啊摇的,“为什么不答应啊?我可以给哥哥做好多事情的!”
“你傻不傻?”他揽紧她的身子,让她不能这样晃动他,晃得他头晕。“这活儿是普通人能干的么?风里来雨里去的,是要吃尽苦头的。哥哥知道你有本事,但我绝不会让你替哥哥干活。”
“夕夕不傻!”她甜软道,“我想要帮哥哥。”
小姑娘小脸扬着,雪嫩又漂亮,就跟小时候她饿了找他要吃的一样,巴着他的腿,摇啊摇的,就等他心软。
然而这次元羲是决计不会心软的。就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不瞧她。
夕夕把身上的衣袍提了提,然后一条腿一伸,不由分说跨坐到他的腿上,两只手臂圈住他的脖子,小脸贴上去,“哥哥,夕夕求求你了!”
她那张小嘴甜甜软软地勾得他心头痒,男人不想听她的话,便干脆搂住她的背,低头用力**她的小嘴儿,舌尖伸进去……
“宝贝儿,此事不必再提。哥哥不会答应的。”元羲放开她时,低低说道。
夕夕心里也知道这愿望是要泡汤了。这会儿摸了下自己肿起来的唇,糯糯道:“我这样,等下出去的时候,她们会不会看出来不对劲儿啊。”
元羲也微微苦恼,“怎么亲了这么一会儿,就成这样了。我也并没有很用力啊。”
他瞧着那花瓣一样的红艳艳泛着水光的唇,又欲低头。夕夕忙拦住他,道:“嘘!哥哥,下面有一个很厉害的人要出现了……”楼下的人似乎有一阵骚动。
果然,外头忽然有几声带着兴奋的传报,“媚儿姑娘来了!媚儿姑娘来了!”
原来是春玉楼久不接客的头牌姑娘媚儿出来献舞了。
场中人登时都屏气凝神来,被那些个环肥燕瘦簇拥着的有钱男人一个个坐正起来,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楼梯处缓缓走下的粉纱美人。
那美人蒙了面纱,身姿婀娜,莲步款款,粉色纱裙中雪白纤细的小腹若隐若现,那腰细得,仿佛一把就能掐断似的。脸上只露出一双眼,微微含着笑,简直勾魂夺魄。
“媚儿?呵呵,好名字。”那魏思喝了杯酒,哈哈大笑道:“人如其名啊。”
这虞国的艳妓当真别有一番情趣。今次来着平宛,是来对了。
眼里有了这极品美人,旁的姑娘也都不放在眼里了。那魏思坐在那儿,手支着腮,一双色眯眯的眼睛上三路下三路地瞧着舞台上旋转的女子,连酒都不喝了。
那老鸨儿见这位唐国来的贵客如此满意,自然欣喜。她暗地里给了那媚儿一个颜色,媚儿便愈发频频对魏思抛媚眼,弄得魏思浑身的骨头都酥了。
几个男人早就忍不住了,开始叫价要抢这个头牌姑娘。魏思财大气粗,以五千两银子拔得头筹,成了媚儿姑娘今夜的入幕之宾。
夜渐渐深了。当魏思和媚儿双双入睡时,元羲才偷偷潜入他们的房间,就着微弱的光线,在魏思的那堆衣物里仔细翻找着什么。
夕夕还在研究那处门锁,心中惊奇,这个门方才从里面上了锁,哥哥是怎么打开的啊……
小姑娘手里还抱了一只睡着的猫儿,软乎乎的。这是方才潜进来之前,哥哥不知从哪儿找来的猫,说是让她抱着,不要让猫儿醒了。夕夕也不知道哥哥为何要找只猫儿来。
屋里有一阵阵熏染开的香味儿,像花香又像檀香,闻着十分舒服。夕夕闻了一会儿,才发现是床榻前面那只金猊熏香炉子里发出的。
夕夕偷偷他想走过去瞧那是什么香,心道她回去也买来点一点。不料脚下不知绊倒了什么,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床榻上的魏思醒了过来,忽然起身道:“是谁?”
厢房中一阵簌簌的声响。魏思愈发得警觉起来,惊醒了一旁的媚儿。
女子修长的玉臂揽住魏思,娇声道:“大人……怎么了嘛……”
魏思冷声道:“给我点上灯。”
媚儿见此,只好悻悻地爬起来,将桌上的烛火点亮了。
室中一片寂静,地上散乱着两个人的衣裳,一路从门口到床榻,靠外头的是男人的外袍、女子的纱裙,到了床榻的地上,便只剩下亵裤和女子的肚兜了。
这场景着实让人脸红心跳。
魏思的一团衣袍上面,还有一只猫,正在抓啊抓的。它看见灯火亮了,便喵呜地唤了一声,抬头瞧着榻上一双男女,亦是一脸茫然。
魏思心里松了口气,原来是只猫。
“哎呀,哪儿来的猫啊?”媚儿起身去,把猫儿抱起来,然后把门打开将它毫不留情扔了出去。
回身来朝魏思笑道:“大人,是那个小畜生扰了大人安眠么?是媚儿的罪过,让那小畜生跑了进来。”
魏思赤着上身坐在榻上,这会儿也渐渐露出笑意,指了指地上他的衣袍,道:“把我的衣裳拿过来。”
媚儿将衣裳送过去后,他往那口袋中一搜,掏出来一封信。见信还好好的,才放了心。
“大人,这是什么宝贝儿啊?”那媚儿好奇道。
魏思将那信塞进衣袍中后,“这可是国家大事,你这烟花女子就无须好奇了。”
“大人!”媚儿的声音娇软地仿佛能拧出水来,又委屈道:“我可从来都不多事的,大人何必这么凶呢……”
南方口音总是比北方的柔软一些,魏思觉得这女子的声音也相当精妙,千回百转地绕到他心里,勾得他又想把她弄到身下,好好让她求饶一回。
抬眼一瞧,女子一身雪白的靠在自己腿上,他想起方才一番*滋味儿,自是浑身热血上涌,随手将衣袍一甩,一口吻住美人儿的红唇,一手搂着美人儿的细腰,入到红帐当中,大战三百回合……
房间中烛火未灭,两个人纱帐都未曾关上。那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元羲皱眉,抬手捂住了怀中小姑娘的耳朵。
方才情况紧急,他拉着夕夕躲进了衣柜当中。哪里料到,这柜子当中别有洞天。
里面空间不小,夕夕坐在他怀中,他可以很舒服地靠在那儿。眼前只有柜门缝隙透出的一抹微光,耳边的声音倒是十分丰富……
夕夕见哥哥不让自己听,便乖乖的不听了。她这会儿无聊的很,身子动了动,想伸手摸摸这柜子里都放了些什么玩意儿。
各种纱绸的衣裳,还有很长很长的红色绳子。夕夕暗道这绳子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即便是用作腰带,也过于长了吧。大约是媚儿姑娘跳舞用的?
她把那绳子放在手里绕来绕去的,朝哥哥瞧了一眼,是询问的意思。
元羲听着耳边的声音渐渐弱了,便拿开了覆住她耳朵的双手,手指勾住了那根绳子,似笑非笑地缠在她的手腕上。
夕夕明白过来。这东西是用来绑人的?但是为什么要绑人呢?好奇怪。
手指又摸了摸,又摸到几根红色的小蜡烛,并一只小皮鞭子。
这蜡烛比普通的蜡烛要细一些,短一些。夕夕瞧了眼,觉得没什么兴趣,便随手放下了。倒是那细巧的皮鞭子,她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没想到这位看起来温柔似水的姑娘还有使用鞭子的习惯……夕夕将那鞭子放在手心里轻轻敲了敲,唔,质地很柔韧,用来打人也不错。
小姑娘笑眯眯地朝元羲看了一眼,把那鞭子放在胸口抱着,意思是她想要这个玩意儿。
元羲捏了捏他家傻妞的小脸,忍不住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若真想要,哥哥送你一个,可不许反悔。”
夕夕点头,她不反悔。
男人笑了,“宝贝,你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吗?”
夕夕也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打人。”
在她说完之后,身子欲缩回去之极,元羲拉住她,道:“这是在床榻上,男人一边干着女人一边鞭打她助兴才用的。宝贝儿,即便你愿意被打,哥哥也舍不得……”
夕夕受到了惊吓,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溜圆的,手里的鞭子也跟烫手山芋似的,连忙丢了。
她手肘不小心碰了下紧闭的柜门,立刻吓得大气不敢出。过了片刻后,二人猛然发现那柜门竟被自己撞出来一个不大不小的孔,刚好可以看见外头的床。
当然不会是她撞的。是这柜子原本就是设计成这样的,有一个可供开合的孔洞。不止夕夕傻眼了,元羲也觉得这地方简直太过分了……
男子朝那空洞处一看,果然,刚好能看见那个此刻帐幔大开的床榻,上面……
元羲转过身,一把搂住了欲过来瞧的夕夕,“宝贝儿,不许看。”
别的男人的身体,她怎么能看?绝对不行!
夕夕陷在哥哥的怀抱里起不来,却莫名觉得哥哥身上似乎发了烧。夕夕轻声道:“好热。”
她其实早就热得不行了。这衣柜再大也就是个衣柜而已,两个人躲在里面还是很闷热的。加上夕夕今日为掩盖性别,穿得尤其多,一层包一层的,这会儿身上早就有汗了。
元羲搂了她一会儿,见她小脸的确通红通红的,额角也有了湿意,便微微松开她,给她解了身上的扣子。
小姑娘最会顺杆儿往上爬,开始拉扯身上的衣物。
元羲见她脖子上都是汗,也忍不住心疼了,便大幅慈悲,准许她多脱几件。
这丫头真是奇怪,身上的薄汗丝毫不浊,反而泛着少女的清甜香味儿。男子给她解开了将脖子包得紧紧的领口,露出一截雪白纤细的脖子,雪白中又透着淡淡的红粉色,娇嫩可爱,淡香袭人。
他忍不住低头亲了亲。
外头那一对像不知疲倦一般,又重新开始一番*,媚儿的声音亦是酥媚入骨,任谁听了都要热血沸腾,把持不住的。
也包括此刻抱着小娇妻在怀里的楚王陛下。
夕夕也听到了外头的声音,小脸瞬间红了。她已经觉察到哥哥的身体异常灼热了,这会儿她该离哥哥远一点……
然而柜子终究还是太小,他既当真想要,她是躲不掉的。她脱衣裳本欲取凉,最后却被他都扒光了去,被按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承受着男人给予的狂风骤雨……
人说唐国丞相荒唐,却也不及楚王的荒唐。或许是特殊的环境更能助长人的邪念?或许是外头那两个人着实太过奔放,让亲临这场活春/宫的人完全忍不住汹涌的欲/望?
总之,楚王陛下就是这么荒唐了一回。
倒是可怜了他家小姑娘,缩在他怀里,也不敢发出声音,就这么干熬着,承受一波比一波更汹涌骇人的激/情。
唔,这场*的最开始,哥哥就在她耳边威胁说,若是她能忍着不叫出声,他就允许了她的愿望,让她做斥候。
小姑娘单纯得很,便信以为真了,过程中即便哥哥再如何过分,再如何流氓,她也强忍着不发出任何声音。这可把她害苦了,小脸儿憋得通红红的,脑子几乎晕眩。
当然,后来的后来,她和哥哥提起这个事情,哥哥厚脸皮地说,只许她当一天斥候时,她是狠狠跟他生了一回气的,哥哥哄了很久才将她哄回来……那是后事了。
最后的高峰时,她眼前似乎闪耀了无数的白光,已经忘了身边的环境,娇弱的喉间终于忍不住叫出来时——又被他亲怜□□地**了嘴里……
可怜的小乖乖,软在男人怀里,双眸都避过去了。气息也变得微弱,红唇上有着明显的齿痕,甚至犯了几分血丝。
元羲连忙给她渡了几口气,心疼得看着她的嫩唇,把她温柔地抱在怀里,轻轻抚慰着她还在颤栗的身躯。
这会儿才想起来,荒唐二字,他自己最适合。
外头已经云消雨歇。元羲摸了摸尚且完好的上衣兜里的信,这是方才从魏思那儿掉包过来的。他暗道今日任务也算是完成了,这魏思暂且留着吧。他得赶紧出去让他家宝宝透透气才好。
夕夕虽在他的渡气下微微张开了眼,但根本一分力气也使不上。元羲愧疚又温柔地吻她的脸,在旁边随便摸了一套能穿的衣裙,给她穿好了,一手抱着她,一手悄悄打开了衣柜,趁着那两个人熟睡之时,从窗口跳出了房间。
小姑娘身子弱,那么一番折腾,出来后没多久便睡过去了。再次醒过来时,天已经亮了。
他们住在一处山林的小茅屋里。哥哥说这里若是被发现,是最好逃跑的。现在的虞国可不像先前他们走过的丰国徐国。若是元羲在平宛一旦露出行踪,虞国肯定会立即布下天罗地网来捉他。
夕夕从床上起身,抬头唤道:“哥哥?”
屋子外面熬粥的男人立刻进屋来,一双眼睛温柔地能滴出水,“宝宝醒了?”
他坐到榻边,仔细看了她的双唇,见其恢复了红润娇人的颜色,才露出笑意来,忍住上前很轻很轻地**,吻了一下,又放开。
她还有些晕乎乎的。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先前发生了什么。立刻做出委屈状,娇声道:“哥哥!你太过分了!”
竟然在那种地方那样子对她……她觉得自己都快死了。
“好了宝宝,是我不好。”他连忙点头认错,把闹脾气的小猫咪抱在怀里,轻轻拍着背,安抚着。
做都已经做了,还能怎么样呢?小姑娘想起这事儿,脸上忍不住发红。轻轻推开了元羲,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娇声道:“哥哥,那你答应了我,让我做斥候的。”
元羲故作为难状,“……唔,宝贝儿你记不记得,最后若不是我动作快,吻住了你的嘴,咱们已经被发现了。”
夕夕故作茫然状,摇头道:“我不记得。我一直都忍住了,我们没有被发现!”
元羲哦了一声,道:“那咱们来仔细回忆一下好了。最后哥哥**你……”
夕夕用力堵住了他的嘴,瞪着他,“我记得了!不用说了!”
元羲笑了一声,捏住她的手指,将之放到自己的脸颊上,轻轻抚摸着,感受着她的柔软和娇嫩,“记得就好。”
夕夕心里好难过啊。她忍了那么久,就最后一下子没忍住,然后哥哥就说话不算话了。
小姑娘低头,眼泪都要委屈出来了。
男人抬起她的小脸,见她含泪欲泣的,眼睛里满委屈,他心里也跟被拿了刀砍似的。
夕夕气恼的用力推他,大声道:“哥哥坏!呜呜呜……”
元羲忙搂着她安抚,“好了好了,宝贝,是哥哥错了。夕夕忍住了,夕夕没有出声儿……夕夕最乖了……我们没有被发现,所以应该算是夕夕赢了。不哭了可好?”
小姑娘闻此,擦了擦眼泪,“是我赢了,那哥哥说话算话。”
男子点头,“说话算话,答应你的事情一定做到!”顿了顿,又续道:“虽然现在我并不需要斥候,以后肯定需要的。若是需要的时候,就一定让你去,好不好,小乖?”
大拇指给她拭干了泪,这宝贝真是个水做的娃娃,随时都能决堤给他看。
夕夕点头,破涕为笑道:“好。哥哥要记得哦!”
羲应着。心里却想,这拖延的法子也不知管不管用。希望她过段时间就忘记这件事,似乎不太可能。若是以后她又给他提呢……到时候再想别的法子抵赖好了。
元羲哄好了人,便又转身去照顾他的粥锅。
这个茅屋相当简陋,但楚王陛下素来手巧,这样的环境也能被他整出来一个灶台,外带锅瓢碗筷什么的。加了柴火,待锅里的粥熬得糊糊的,他便盛了一碗,端进屋里。
夕夕正靠在床上玩她那只铃铛。
“哥哥,你的事情办妥了么?”她抬起头来,有些焦急道。他们在柜子里胡闹了一回,却不知有没有耽误事情。哥哥为什么总能这么淡定自若的,她也搞不明白。
元羲一边喂她喝粥,一边道:“已经办好了。我把他欲送往唐国王都的信掉了包了。”
夕夕诧异道:“那他若是发现了怎么办?”
“不会发现。那信已经当着绫叙、叶胥的面,封好了的,只有唐王才能打开。”他笑了一声,道:“如今送去颍都的,是一封伪造的信。”
夕夕:“这都可以……”
元羲道:“我原本还担心魏思身边戒备森严,不易掉包。不料他大胆包天,身上有这样重要的东西,也敢往青楼跑。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夕夕又道:“哥哥,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他转头见小姑娘的脸色泛红,便好笑地捏她的脸,“夕夕怎的总是这样喜欢害羞?你浑身上下哥哥都看过了,你身上所有秘密哥哥都知道,还有什么可羞的。”
……楚王陛下一言不合就耍流氓。夕夕完全招架不住。
小姑娘咳了一声,“你怎么那么断定我能忍住不叫出声呢?若是我一不小心叫出声,那怎么办?魏思会不会杀了我们啊?”
元羲淡笑道:“即便被发现了也没怎的。以我们的身手,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把魏思杀了。而不是他把我们杀了。”
夕夕:“……”
元羲给她擦了擦嘴边的米粒,道:“只不过,若把他杀了的话,善后会比较麻烦。唐国人素来很有野心,也很有血性,若是丞相被杀,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必会查清此事,且报仇雪恨。”顿了顿,又笑道:“我虽然不怕他们报仇,但这个时机,最好还是不要引起他们对楚国更大的仇恨。所以最好还是不要杀魏思。”
夕夕见元羲神情,灵机一动,脆声道:“那哥哥是不是想杀另外一个人?”
男子点点头,“你怎么知道的?”
夕夕:“我猜的啊。”她凑上去道,“哥哥,你是要杀谁啊?”
元羲抱着她,靠在床边,缓声道:“杀他,也不是这么容易的。咱们姑且还要等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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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等等消息,也就是说,两个人要窝在这偏僻山林里一段时日。
因不能现身,元羲只是在附近山林里弄些野菜、野味之类的煮来吃,开始还怕夕夕吃不习惯,不料这丫头就是个贪新鲜的,过几日这种穷苦山岭人家的日子,她也觉得很开心。
只不过他因此地危险,他不放心夕夕一个人在屋里,所以每次去山林找吃的,都带着她一起。于是,所有的活动都因为小姑娘的各种天真好动变得笑意声声……
夏日草木旺盛,草丛中生了不少嫩生生水灵灵的荠菜。元羲弯下身子去采,夕夕便给她提着竹篮子。
哥哥每递过来一棵菜,她就小心翼翼地放在篮子里面,摆得十分整齐。
采了满满一篮子之后,夕夕提着篮子就要回家了,元羲拉住她道:“这野菜都是泥巴,还要去洗一洗。”
两个人在山林绕了会儿,夕夕便听到了水声,峰回路转之间,眼前忽然出现一处叮咚的泉水,很细很清的水流,十分可爱。
元羲还来不及阻止,夕夕就蹦跳着过去,伸手接那泉水了,“哥哥,快来快来,还是温的呢!”
元羲瞧着她那被溅湿的衣裳,肃了脸色道:“夕夕,这会儿我们可没带衣裳,也没办法去买,你这身若是湿了,就不穿衣服待在屋里不出门可好?”
夕夕摇头,“不要。”
嫩白的小手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那泉水,很乖巧地立在一旁。
元羲稍稍撸起了衣袖,开始洗菜。这处泉水很细小,下面根本没形成水洼,所以他也是拦截了那泉水洗的。奇怪的是,同样的动作,哥哥的衣裳却没被溅湿,那水流仿佛在他手里就变得十分温柔听话了。
夕夕还在站在他身后,道:“哥哥,为什么你可以不弄湿衣服呢?”
元羲淡淡道:“身体站得远一些,也不要冲着流水急的地方伸手。自然不会溅到了。”
夕夕哦了一声,觉得哥哥真是个很会做事的人,大到排兵布阵、社稷民生,小到洗菜做饭、劈柴烧火,不管什么事情都能做得这么好。
洗菜结束后,两人回到小茅屋里,哥哥开始生火做饭,也不许她帮忙。
“夕夕,去屋里玩。”他一边把柴火往灶里放,一边对她道。
这会儿火还没完全升起来,有不少浓烟冒出来。夕夕扇了扇眼前的烟雾,跑回屋里去拿了个扇子递给元羲,“哥哥,用这个!”
元羲笑了下,一手接过扇子,一边低头亲了下她的脸,“小乖,你去屋里呆着,这里有火,会烫到的。”
夕夕往后面推了推,四处一望,看见不远处有一块石头。她把那石头搬过来,自己坐在那石头上,双手托着腮等哥哥。
元羲见她坐得离自己有些距离,也不再说什么。
夕夕道:“哥哥总是不许我靠近。可是根本没有那么容易烫到的。”顿了顿,又道:“哥哥,我听连轸说,是因为我小时候曾经差一点被火烫成了重伤,所以哥哥才不许我靠近火。可是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元羲瞧她一眼,“你那时才多大,自然不记得。”
夕夕道:“那时候,我那个娘亲在不在?”
元羲摇头:“我遇见你的时候,就从未见过她。”
“哥哥,那娘亲为什么要离开我呢?”她好奇道,“我看她也很关心我的样子,但当时为什么会离开我了呢?”
夕夕并没有一丝责怪抑或悲伤,她着实只是好奇。
元羲动作顿了顿,道:“这个问题,你下可以下回亲自问她。”
两个人正说着,忽然有一只鸽子从树林处飞过来,盘旋着停在了元羲跟前。
元羲连忙将那鸽子脚下绑缚的小纸筒取下来,摊开一看,顺便唇角勾起,露出满意的神色。
“哥哥,是什么好消息啊?”夕夕也想去看那纸条。
元羲却随手把那纸条扔进了火里面,伸手抱住她,在她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道:“宝宝,没想到事情这样顺利,你真是我的福星。”
夕夕看了眼那纸条,只瞧见落款的两个字:王腾。
她想了想,楚国文武百官中好像并没有一个人叫王腾啊。
元羲见她好奇,便笑道:“宝宝去把碗拿出来,我们摆饭了。吃饭的时候哥哥告诉你这个纸条上的消息。”
摆饭,也不过一个清炒荠菜,一个烤野兔,外带一碗浓稠的粥。
夕夕一边吃一边听他讲。简而言之,就是祈栎侯身边一个他十分信任的人秘密倒戈了楚王,然后这个人使计让祈栎侯诈死在平宛,并栽赃给魏思。
“动机呢?”夕夕道,“魏思为什么要杀祈栎侯啊?”
元羲道:“魏思只是棋子,真正的幕后是李衽。祈栎侯在骁国很受重用,因是他的变法强国才使得骁国在诸侯国中成为实力较强的那一拨。骁、唐两国本质上就有着利益纠葛。李衽最善于趁敌之不备攻击敌方,在会盟时期对叶胥下手,同时掩盖痕迹诬陷给他人。这的确就是他的行事作风。”
夕夕道:“哥哥说的跟真的一样。可李衽并没有下手啊,事实上是哥哥诬陷他。”
元羲笑道:“我就是跟你解释一下,他们所看到的表象,十分合乎唐王的个性。栽赃给魏思这件事必须做的若隐若现,不能明朗得让人一眼看穿,也不能模糊得根本无从判断。做到这个地步,便能足够勾起他们相互之间的疑心。王腾这个人身份很特殊,他旧主是李衽和曹广,新主是叶胥。即便查到他头上,也是直指李衽而已,跟我们全然没有干系。”
夕夕点头,“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元羲走过去,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抱起来,道:“等连轸过来,我们一起去鹤望山游玩。”
夕夕瞪大眼睛道:“哥哥,不是说虞国很危险么?我连裙子都不敢穿,怎么还能游玩啊?”
元羲亲亲她的小嘴,把她放到床上,道:“待唐骁两国生了嫌隙,就没空管我们了。”顿了顿,“不过,可能还要过些时间。咱们就在此等着吧,待连轸过来此处,便差不多了。”
说着,身子便压了上来。
夕夕往旁边躲了躲,一边推他,却一边吃吃地笑,“哥哥,那我们要继续做山野夫妇么……”
“嗯……继续做……山野……夫妇……”他不停地亲她,每一个停顿都是用力**她的肌肤**着……
只可惜,这对山野夫妇提前结束了山野生活。
这日夜里,他们正睡着,外头竟不知不觉包围了许多人。
夕夕猛然惊醒,抱着她的元羲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小姑娘侧过身去,低声对他道:“哥哥,屋顶立了十个人,窗下躲了八个,门口还守了四个。咱们怎么办啊?”
元羲低笑道:“你怎么数得这么清楚?”
“我听得出来……”
元羲摸摸她的头发,淡然道:“这是虞国派来打探虚实的人,身手不怎么样。我们直接杀出去。”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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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当初勤修剑法,就是为了有一日能同哥哥并肩作战。这一日终于来临了。
小姑娘相当开心,手中的轻泓剑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杀起人来一分也不手软,分毫不是正常人眼中小姑娘的性子。
只是这批人正如哥哥所说,实力太弱了,很快就被他们统统打退,她还没打过瘾时,哥哥就拉着她,离开了那山林小茅屋,往山林深处行去。
元羲道:“我们既已动了手,身份很快就会暴露,他们很快会派更多的人来捉我们,所以平宛城已经不能留了。”
夕夕:“可是,我们采的野菜还没有吃完呢!”
小姑娘想转回去拿。元羲忙拉住她,道:“那个在街上一个铜板就可以买一大把,不用去拿了。”
姑娘万分惋惜,“可那是咱们辛辛苦苦摘来的。”
“你若喜欢,下回咱们再去摘就好。”
两个人往前跑了一阵,因没有马,丛林深处路又十分难走,加上如今四周漆黑,元羲弯了身子,让夕夕跳到他的背上。
“哥哥背着你,你可以继续睡觉。”元羲含笑道。
夕夕搂着他的脖子,望了望四周的昏暗迷离中的树影花枝,心想若是没有哥哥,她肯定要吓死了。但是因为有哥哥在,她便十分安心。
小姑娘不睡,伸手把道路两旁的树枝分开,让哥哥行走得容易一些。
“哥哥,夕夕会不会很重啊?”她低声道。
男子一笑,将她在背上颠了颠,“就你这重量,哥哥还不放在眼里。小乖平时应该听我的话,多吃一些,特别要多吃肉,长得壮壮的才好。”
小姑娘笑出声来,“那我要是长成大胖子,哥哥就抱不动了。”
元羲低低道,“夕夕,你还笑得出来,我们可是在逃亡。”
“哦,可是我一点都不紧张。”夕夕道,“我可以听到后面并没有人来追我们。”
男子点点头,“那就好。但咱们还是要早些离开这里才行。”
“哥哥知道前面的路吗?”她软声道,“夕夕不知道。”
他捏了捏她的手,“翻过这片荒山,便是宜町郡,毗邻宜町郡的,就是鹤望山。连轸若在此找不到我们,会直接去那儿的。”
小姑娘低低应了,小脑袋靠在他肩上,“哥哥,好喜欢哥哥背我……好舒服。”
他笑了一下,望着前方微暗的光线,听着靴子踩在地上落叶草丛发出的嘶嘶声响,他忽而想起好多年前,他们亦是这般,在荒山野岭中一起逃亡。
不过那时候,她还是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小娃娃,他只能抱着她走。
小姑娘既然不睡,便十分无聊,忽然凑上去,侧头亲了下哥哥。
很香很软的气息。元羲笑了,“夕夕,我们小时候在去青葙谷之前,也是这样的。”
“是么?”她好奇道,“是什么样的?哥哥讲给我听。”
“那时候我们也是什么都没有,从唐国一路逃到骁国。就跟这样走在荒寂的山林里,不知道前面的路是什么。”
夕夕想了一会儿,低声道:“我忘记了。”
“那时候身上还没钱。”他忽然笑了一下,“你饿得哭了,我就把手指给你含在口中,你便不哭了。”
所以她直到现在都有咬他手指的习惯。
小姑娘也笑了,她细想一下,又道:“可是,那时候哥哥还不是楚王,为什么会有人追杀我们呢?”
“追杀我的,是元羡派来的;还有追杀你的,因为……”他顿了一下,道:“因为夕夕太可爱了,他们都想来抢。”
夕夕笑起来,“哥哥骗人。”
他也露出笑意,“没骗你,宝贝儿。”
“那我们最后去了青葙谷,所以就安全了是么?”她在他耳边吐着柔嫩的香气。
羲点头,侧头亲了她一口,“小乖,身子摆正了。”
夕夕挪动了一下,又感叹道:“难怪哥哥那么讨厌那个元羡。好在他现在已经死了,若是没死,我也要去补他几刀。”
“夕夕,哥哥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以后不要被有心之人骗了。”他低声道,“你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是因为你曾经中毒,九死一生才把你救回来。我们小时候逃亡时,没有谁给过我们恩惠,唯有给过我们几个包子的一个恩人,那是个普通百姓,哥哥已经重谢过他了。”
夕夕点了点头,“我知道,世上只有哥哥对我最好。”
他又笑了,“我并非想要你说我好。人活在世上,须要有个清晰的了解,谁是恩人,谁是仇人。”
可是,她的仇人,他却不能告诉她。所以她终究不能明晰。没关系,他给她报仇就好。
夕夕见哥哥不说话了,低声安慰道:“虽然同样是逃亡,但是现在夕夕可以自己跑了,不用哥哥一直背着。”顿了顿,又软软续道:“若是哥哥背累了,换夕夕来背哥哥吧!”
现在和那时候当然不同。元羲心想,现在他根本不把那些人放在眼里。这回入平宛虽涉险,但事成之后,便可以重重打击唐国。
曹广、王腾,是那时候对夕夕下杀手的人。他很快就能给她报仇。
******
唐骁两国大半为涘水而分,涘水曲折蜿蜒,自下游时又分出无数支流。其中一条支流途径双枫峡,两岸有青翠山峰,奇险异常。
这日,有个人从此峡谷泛舟而下,看见两边山峰各有一株巨大的千年古枫,暗道原来这就是双枫峡之名的由来。
左侧下方的山壁处有一片茫茫的翠色绿藤,在微风中细细飘荡,竟看不出一丝破绽,他心下一笑。
水边有一处凸起的岩石。高渐站在上面,朝船上的连轸笑道:“你这本该还在梁国旧地的人,却忽然出现在这里。我差点以为看花眼了。”
话落,他飞身跳到连轸的小舟上,拍了拍他的肩,道:“怎么,那边的事情都解决好了?没受伤吧?”
连轸道:“我怎么会受伤?是戚云光不要命的往前冲才受了伤的。他这伤,原本可以不受,偏要去找死。”
高渐不解道:“这是为何?”
连轸呵呵笑了,“上梁不正下梁歪。都是主子带的好头,为了女人什么都霍得出去。”
高渐略一想便明白了,“你是说婉儿?”
“除了她还有谁?”
高渐亦露出笑容。他见连轸的视线一直在藤蔓那处,道:“那里已经完成了。你看看,是不是跟真的一样?若不是自己亲手为之,我都不相信里面能藏这许多人。”
连轸:“他们可有人注意过这里?”
高渐摇头:“放心,保管神不知鬼不觉。还有一批也已经在涘水岸边安营扎寨,就等着他们上钩了。”
连轸点头:“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得去寻两位主子去。”
连轸的小舟很快离开双枫峡,高渐也隐了去。只剩下清澈的江水,顺着两岸的翠木繁花,卷着小浪花潺潺而下。两岸古风矗立,偶有猿啼声,回音阵阵,愈显平静安详。
此刻谁都不知道,半月之后这里会爆发东昭史上最有名的大战之一,唐骁两国的双枫峡之战。
当然,这个时候,李衽才刚刚收到魏思的奏报,说是会盟谈判中,祈栎侯要求兵发楚国的联合大军中,唐军作为主力须占有十之八成。具体如何还待下次商榷。同时,唐国大将军曹广手下的斥候来报,说骁国秘密屯了大军于涘水,似乎欲趁着四国结盟唐军主力兵发楚国之际,攻打唐国。
曹广虽打仗骁勇刚毅,但常常目中无人。他原本就不把骁国放在眼里,闻此消息十分愤怒,一边发了信函给颍都,一边让底下的人仔细查勘,那处驻军有多少,装置是否精良。没过几日,便有消息来,说是驻军并不多,只有区区五千,然而战甲刀兵都是顶尖的。这样精锐的军队,可以一敌十。
南边的骁王宫中,祈栎侯叶胥的死讯才传来不久。骁王悲痛欲绝,命人一定要查清真相,揪出凶手。叶胥的心腹之臣王腾指认是魏思所为,是因唐王多年前就对叶胥生了杀心,加上这次会盟上双方条件谈得不够顺当,唐王认为是叶胥在当中作梗,便让魏思暗中痛下了杀手。
好好的一次合作,不知怎的变成了这个局面。
许南垣赶到平宛时,只来得及看到叶胥的尸首,一箭穿心,干净利落。
“盖好棺,好好护送去雍绵吧。”许南垣摆摆手,眉头不展。他不过是晚来了平宛几日,事情都这么瞬间被搅乱了。
一旁的虞国丞相绫叙也相当头疼。骁国如此重要的人死在了平宛城,叫他如何交代?
“景陵侯也知道,骁*队比我们虞国要强上许多,若他们追究起来,可如何是好……”
许南垣看他一眼,道:“有我在,你怕什么?”
绫叙一喜,笑道:“全仰仗唐王和景陵侯了!”
许南垣觉得这事有蹊跷,他是想好好查一查再做下一步打算的。然而这次他千算万算,没能算到曹广那边的疏漏。
正当曹广对骁国心生疑窦时,平宛传来了叶胥的死讯。曹广心头一喜,便命人上了酒菜,当夜和几个手下喝酒言欢,十分高兴。然而乐极生悲,当日夜里,有人趁夜潜入曹广帐中,并趁着他醉酒之时,欲给了这位傲慢自持的将军一刀,让他再不能人道。曹广身经百战,不至于这样就中招,所以是有惊无险。可是这个行为已经激怒了他,特别是查出这个人是王腾派来的之后,他更是怒不可遏。
王腾过去曾是曹广“宠爱”过的宦官。后来他背叛曹广,曹广曾“折磨”过他一阵,并发过誓定要诛杀了他。只因他逃跑后投靠了叶胥,只好作罢。不想他在骁国有些气候之后,就胆大包天,妄想对他下如此毒手,叫他如何能忍?
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所以在曹广在数日后,得知王腾是骁军的军师时,他没有任何犹豫,即可率了二十万大军,迎敌而上。即便没有李衽的命令,但曹广身为唐国上将军,偶尔也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时候。况且当时骁军不过区区五千,是绝对敌不过他们唐军的。
******
“可见,即使性格再沉着淡定,若是被触到那根逆鳞,任谁都难以保持头脑冷静。不管是骁王还是曹广。”
元羲和夕夕坐在鹤望山半山腰歇脚的小亭子当中,男子淡淡跟她说起了这次骁国发兵的事情。
小姑娘这会儿坐在高高的石墩上面,两条腿摇啊摇的。
“曹广迎战我能理解,但骁王因为叶胥死了,就这样冒然攻打唐国,岂不是太鲁莽了?”夕夕不解道,“骁国实力比虞国强许多,虞国怕骁国找他们问罪,便晓得去找唐国做靠山;唐国的实力比骁国强许多,为何骁国就这样傻,直接硬碰硬呢?”
元羲道:“那是你不清楚骁王宫的局势。骁王膝下空虚,只有一个儿子,且是个痴呆儿。叶啸是把叶胥做储君来看的。叶胥若死,骁国前景堪忧。再者,叶胥和叶啸关系非常极好,叶胥之死,对他而言是很难承受的打击。”
夕夕道:“叶啸为什么不多生几个儿子呢?”
元羲微微一顿,低声道:“他后宫空虚,只一个妃子得宠。他不愿宠幸别的女人。那个痴儿,就是这个宠妃生下的。据说生下这孩子后,那宠妃伤了身子,再不能有孩子了。”
小姑娘闻此,吓得呆了一瞬,半晌后,才软软道:“没想到……他这么可怜啊。只是我怎么之前在骁国都没听说过这个?”
元羲站起身,抬手给她理了理额角被山风吹乱的鬓发。这会儿因她坐得高,她刚好能与站着的他平视。
“他不宠幸其他后妃的事情,旁人并不知道。也是为了不让那位宠妃成为众矢之的。我也是从密报得知的。没想到这叶啸还是个情种。”
夕夕:“可是他都没有健康的孩子,太可怜了。”顿了顿,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伸手摸了摸,苦恼道:“哥哥,万一我也生不出孩子来怎么办啊?”
元羲笑着捏她的脸,道:“怎么可能?”
大掌也顺势往下,摸到了她柔软的腹部。微一用力,小姑娘就哇哇地叫唤着痒,坐在石墩上的小身子扭来扭去的,他怕她摔着,立刻把她搂住。
两个人的视线刚好对视。夕夕笑得眼睛都是亮亮的,红唇朝着他的压过去。元羲便抱着她不动,让她细细地、慢慢地吻着自己。
亭子旁边有棵松树,树上有喜鹊鸣啼。
夕夕低声道:“哥哥,我是说真的,你不是说我小时候被毒侵过么?万一……万一不能生孩子呢……”顿了顿,又道:“而且我们……我们都这么久了,也一直没有动静……”
元羲点点她的鼻子:“你先前不是说一提起孩子就觉得陌生么?现在想要了?”
夕夕低头,默默道:“没有。还不是因为哥哥说的骁王的事情,让我有点担心自己。”
元羲指着树上那只喜鹊的,道:“瞧,那是什么?”
夕夕:“小鸟啊。”
元羲道:“喜鹊都是报喜的。依我看,说不定孩子已经在你肚子里了。”
夕夕立刻瞪大了眼睛,似乎又有些惊惧:“……不……不会吧!”
元羲又亲亲她,道:“好了,小宝贝儿,别想这些有的没有的。说起叶啸,他是一直太依赖于叶胥了。骁国的主心骨不是他,反而是个祈栎侯。若非如此,叶啸现在也不会惊惶至此。但我不同,即便我没有孩子,也没怎的。挑个有王族血统的孩子就行,让高渐和封濂辅佐左右即可。”顿了顿,又道:“再说了,咱们肯定会有孩子的。”
夕夕点头,道:“哥哥,咱们继续往上爬吧。我好像听到瀑布声了。”
子放下她,牵着她的手,继续往山上走。
鹤望山很高,远远瞧着,山顶几乎笼罩在云层当中,影影绰绰的,仿佛仙境。
这个地方不愧是避暑胜地,仲夏时节也跟春天一般,凉爽温润。
待那瀑布声音越来越响时,小姑娘愈发兴奋起来,提着裙子往前跑,元羲只好在后面追,跨过一处密林,眼前豁然开朗——对面一丛瀑布从高处奔腾而下,落下万斛珍珠,打在水潭之中。山壁旁边有一只翘立的亭子,如亭亭玉立的少女一般,悠然立在水潭之上。
亭上有一匾额,上书“鹤望亭”。
夕夕快乐地跑到那亭子上,望着眼前汹涌奔流的瀑布发呆,赞道:“这比我们青葙谷那个瀑布大了好多。”
元羲从后面抱住她,侧头吻了下她的粉颊,“那是自然,青葙谷虽大,但与外界的山清水秀地大物博还是不能比的。”
夕夕忽然挣开了他,道:“哥哥,我想洗澡了!这里的水好清,可以洗么?”
他们自平宛城到现在,为了隐藏行踪,一直没有露过面,也就没有换过衣服。出门在外,当然不能讲究太多,路上也就用溪水河水抹了几把脸而已,的确有好些日子未曾沐浴了。
瞧瞧小姑娘,身上还是先前那身男式袍子,衣角上有些污渍,头发统统束了起来,发髻却有些歪了。已经可以用狼狈来形容,尽管一张脸还是十分漂亮。
元羲身上倒还好,虽然衣裳也好多天没换过了。她这么一说,元羲才仔细瞧了下她浑身上下,不禁笑道:“是脏了些……”
“哥哥!”她不开心了,哥哥竟然说她脏……那刚才他还来亲,下回不给他亲了……
“宝贝儿虽然脏了,但还是很漂亮。哥哥很喜欢。”元羲一边笑着,一边扳着她的小脸亲了又亲。
夕夕推了推,趁他一个不备,小身子就朝水潭处跳了下去。
哗啦一声水花响。小姑娘的脑袋冒出了水面,然后手一伸,将绑发的束带扯了,登时,满头的墨发泻下,幽幽地飘荡在清水上。
女孩儿只露出一张小脸,雪嫩的容颜在薄薄的水雾中仿佛蒙了一层轻纱,惹人心动。
她整个身子都泡在水里,一边在水下扯衣裳,一边对元羲道:“哥哥,你去给我放哨好不好啊?”
元羲在水潭边上挑了个石头坐下,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只盯着她,勾了唇角道:“不好。我想在这里看你洗澡。”他心里清楚,夕夕不过是不想要他看,才要把他支开。放什么哨啊,十里之内一旦有外人闯入,她都能听得到。
夕夕嚷道:“不要啦!哥哥不要看!”
没得到他的允许就敢往水里跳,这会儿还不许他看?元羲也不乐意。
小姑娘心道,那你爱看就看好了,反正她就在水下面洗,才不起身给他看呢!
夕夕不管他了,一双小手扒拉了许久,总算把衣裳都扒出来了,随手就往哥哥岸边一扔。
这池水十分清澈,甚至泛着淡淡的花香,用来洗澡其实很不错。要不是这样,元羲也早把人捞起来了。
夏日炎热,她又一路疲惫,这会儿浑身舒展在这水潭中,她觉得身上每个毛孔都似乎张开了,正在贪婪地呼吸着清新的水汽。
小姑娘舒舒服服地在水中泡着,眼睛都快要眯上了。她能感觉到有灿烂的阳光刺破云层和水雾,温柔地照到她的头顶……
不料,头顶忽然罩上来一个阴影!
夕夕刚睁开眼,就被男人从后面紧紧抱住。二人身体猝不及防地紧紧相贴。
熟悉的气息不容拒绝地围绕上来,夕夕刚刚张口,就被他的热吻堵住。元羲感受着她身上这份柔软幼嫩,心头的火骤然燎原,势不可挡……
夕夕是不明白,为什么她能觉察到其他所有人的靠近,却经常觉察不到哥哥靠近……莫非是因,哥哥的气息太过熟悉了,所以她的大脑下意识把他的气息放在安全的一类,然后不给她任何反馈?
鹤望亭是个历史悠久的亭子,矗立在此已不知多少年。今日,它就眼睁睁地看着俊美的男人把那漂亮小姑娘锁在怀里,不停欺负着……潭水泛起异样的波纹,一波一波地时重时浅,一圈圈从他们身边**开去;女子的娇柔轻泣亦被巨大的瀑布声所掩盖,这也让她愈发能放得开那娇甜的嗓子,生把他叫得恨不能张口吃了她去……
这事后,就有点麻烦了。
夕夕继续缩在水里,她这会儿双腿都是软的,一只手用力趴在潭边的石头上,仍是方才被他弄的姿势。
她没力气动,很羡慕地看着哥哥离开水潭,悠然地把脱在岸上的衣服又重新套回到身上,立刻从“禽兽”恢复到衣冠楚楚的公子哥儿模样。
不错,他方才是下水前就脱光了的。这会儿衣服是干的,穿回来就好了。
“哥哥,我没有衣服怎么办?”她看了眼自己随意跑在岸边的已经湿透了的衣袍。
元羲见她还是撅着屁股趴在那儿,心头就一股邪火又要冒出来。
他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去,抬起她的小脸,狠狠吻进去……
待餍足了才点点她的额头,声音低哑道:“你方才跳下水去时,怎么就没想到?”
夕夕身子更软了,手都趴不住那石头了,眼瞧着就要往潭水里溜。
男人立刻伸臂,挟住她的腋下,然后轻轻松松就把整个小人儿都抱出了水,搂进了怀中。
“哥哥!”她低头看着自己,无比紧张道,“我还没穿……”
“好了,带你去穿衣服。”他摸摸她的头发,“穿了衣服再来玩。”
元羲见夕夕似乎很喜欢平宛城外那几日野外生活,便早早暗中命人在鹤望山的一处较为隐蔽的山头竹林间造了一处小茅屋。在那里也备了沐浴的工具。谁料这丫头等不及,要在水潭里洗,弄得他也跟着洗了一回……
他用自己的外袍勉强裹了她,然后用轻功很快找到了那处小茅屋。
小茅屋中已经有他们的衣物。
元羲给她找了一套白色的裙子,很体贴地给她换上。小姑娘瞧着四处,惊叹道:“哥哥,这是你用仙法变出来的么?”
元羲轻轻敲了下她的脑袋:“我若有仙法,得先把你变成乖乖的,不让你这样胡闹。”
夕夕道:“我哪里有不乖!”
元羲一边用布巾给她擦头发,一边道:“这山上冷湿之气很重,你在那潭水里泡这么久,也不知会不会着凉。”
夕夕瞪他,“后面是哥哥把我按在水里,不许我起来的……”
元羲唔了一声,道:“哥哥后悔了。等下给宝宝做点姜汤,你喝一喝,嗯?”
夕夕:“哪里有姜?”吃了好多天野菜野味儿,且都是没有调味料的……
元羲捏捏她的脸,道:“这段时日都把宝宝苦瘦了,哥哥马上就能给你做好吃的。”
夕夕躺在床上玩,元羲便在厨房里做饭。饭做好后,正欲给夕夕盛过去,外头就有人造访。
连轸一路赶着脚程,没想到一到目的地,就闻到一阵饭菜香味儿,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不过,一想到这定是主子下的厨,哪里轮得到他吃?一下又蔫了。
“站那里做什么?进来。”元羲立在门口,手上还端着一碗浓浓的姜汤。
连轸跟着元羲进屋,夕夕看见连轸后,从床上下来,笑道:“我就知道是连轸。”
元羲坐在椅子上,把小姑娘拉到怀里,开始给她灌姜汤。
连轸道:“自然是我,除了我,恐怕也没人能进的来这里。”这屋子外头的树木有元羲设的禁制,其他人走不进来。
桌上很快摆了几样小菜和两碗饭。夕夕这几日嘴里淡得不行,这会儿闻到菜香,两眼放光。元羲一边喂着她,一边瞧了眼一旁干看着的连轸:“你这是……等着我去给你盛饭?”
连轸一喜,忙道:“属下自己来就好!自己来就好!”
啧啧,看来主子今日心情不错,竟然赏了他一口饭……
三个人都坐在桌上,连轸开始说起了最近的形势。
“主子料事如神,骁国果然选在双枫峡进攻。”
元羲:“原本还不会这么顺利。”他看了眼兀自吃得开心的小姑娘,道:“是因王腾的归附,让我们省了不少力气。”
连轸惊诧道:“主子是说……是说……”
“王腾目前是我们的人。”元羲微微勾起唇角,“没想到叶胥死后,叶啸反倒能重用他。还让他做了军师。”
连轸:“这种人习惯了背主弃义,我怕……”
“所以,你过几日去骁国一趟,不要吝啬,多送些钱财珍宝过去。”
连轸傻了,“这样也行?”
“对付他,就得用这法子。”元羲笑道,“或许他有一日也会背叛我,但目前还不会。”
连轸若有所思地点头,“难怪叶啸出战出得如此干脆,想必听了不少王腾的馋言。”
******
连轸来鹤望山没多久,就被元羲打发去了骁国。他离开鹤望山时一不小心看到了水潭边的衣裳,登时了悟,主子这是过惯了甜蜜的二人世界,所以不想要他跟着了。他一边感叹主子有了老婆就忘了手下,一边把那引人遐思的衣裳销毁了。
数日后,东昭大陆东部两个大国,唐国和骁国之间因祈栎侯之死为引子爆发了一场大战。
骁*队北进经过双枫峡时,遭到二十万唐军的突袭,两军对垒,鏖战两个日夜,双方死伤都几位惨重。涘水下游血腥味儿飘了数日才渐渐散去。
当大家都以为因骁王出兵仓促,唐军素来勇猛,并且将士数量远胜于骁国这种种原因,军必会大败给唐军时,双枫峡却传来震惊诸国的消息——唐国大将军曹广重伤,骁军险胜!
此战引起不小波澜,不止因为牵涉的国家都是大国,还因为这大战的结果出人意料。虽说骁军精锐部队死伤也极为惨重,但唐军二十万却全军覆没于**峡谷,这也成为唐国既崡昌关之战以来第二次战败。
唐王李衽盛怒之下,将擅自发兵的曹广贬为平民,再不能入颍都。
骁王宫中,年过半百的骁王叶啸坐在龙座上,手轻轻扶着额头,一脸疲惫的模样,正听着一位将军详细回报此战始末。
“这一万精兵是忽然出现在双枫峡的,仿佛从天而降。”那将军道,语中亦带着不解,“若不是这一万精兵,我们只怕会被曹广的大军吞得渣都不剩。”
另一个人喜道:“莫非……莫非是祈栎侯在天有灵,遣了天兵神将来帮助我骁国?”
其他人闻此,也都群情激昂。
将军继续道:“曹广也是他们重伤的,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拿了下那狗贼的性命!可惜了!”
“听说曹广已经被赶出了颍都。现在上将军想要他性命,再容易不过。”另一个人回到。
“你说这一万精兵从天而降。”叶啸终于开口,“那大战结束之后呢?他们如何了?”
将军回道:“消失不见了。”
叶啸叹息摇头道:“若果真是祈栎侯派来的神兵,又怎么忍心弃寡人而去。”
“陛下!祈栎侯已经走了,您要节哀啊!”一众大臣见叶啸如此,都跪下来苦劝。
叶啸摆摆手,道:“罢了,寡人累了,你们都退下吧。”
那将军看着叶啸离去的身影,也只好把来不及回禀的留待下次再回。他是血腥大战中走过的人,并不信什么天兵神将,他料想,定是哪个国家看不惯唐国的恶行,所以出兵相助。
此战之后,双方因付出代价太大,都暂且休战。然而两国之间,自此结下了仇怨。此后三年,唐骁两国都时有摩擦,来来回回地打仗,双方颇有不死不休的意味。三年后,两国之间因虞国领土之争再次大规模打仗,最终改变了东昭东部的局面,此是后话了。
外面狼烟烽火,争端杀伐,丝毫影响不了鹤望山中某处小茅屋的安宁平静。
此处既然叫鹤望山,夕夕自来时便想亲眼见一见鹤是个什么模样。元羲牵着她的手,寻遍了整座山峰,却仍然没见到鹤的影子。
倒是顺路采到了一整筐的野菜野果,碧翠翠的叶子,红彤彤的果子,上面都滴着露水,甚是可爱。
夕夕背上背了一个小筐,一蹦一跳地走在前面,筐里那叫不出名字的果子也跟着一跳一跳的,有些跳出了筐外面,她也不知道。
“哥哥,有人来了。”夕夕忽然双手抱着一颗树,身子半扑在树干上,一双眼睛扑闪扑闪的朝后面的元羲瞧着。
元羲问她:“到哪儿了?”
夕夕:“不知道是谁,快到鹤望亭了。我们要躲起来么?”
元羲顿了顿,“不用了。大战都已经结束了,就算我们的踪迹被发现也没什么。”
他走到小姑娘身边,把粘在她头发上的一根草屑取下来,道:“宝贝下次不要在草地上滚。这里虽然也算干净,但还是比不得青葙谷。”
夕夕点头,又道:“哥哥,我想吃蘑菇了。”
“好,哥哥带你去采。”元羲柔声道。
采了蘑菇,回到小茅屋,元羲做饭,夕夕先在屋里待了会儿,又跑去厨房,趁哥哥不备时忽然抱住哥哥的腿,原想着能把他吓一跳,不料人家镇定自若的,语气都没一分起伏,道:“又调皮,是不是想找打了?”
她笑呵呵地搂着他,娇声道:“是。”
元羲便把锅铲随意一放,转身把小人儿搂起来,伸手拍了几下她的小屁股。结果越打小丫头笑得越欢,两条腿在那儿蹬着,绣花鞋都蹬掉了,露出两只又小又嫩的脚丫来。
男人伸手摸了摸,幼滑娇嫩的感觉,透着温意。他把她翻过来面对面,让她两腿分开夹住他的腰际,“夕夕,让你不许来厨房的,都忘天边去了。打你你也不听,看来是要我罚你点别的。”
他一边说着要罚她,一边还搂着小人儿,对着小红唇亲了又亲。
夕夕仍然是笑着,两条腿不安分,夹着他动来动去的。
“你说,该罚你什么?”元羲低声道,“该罚一点你怕的东西。”
男子认真而低沉的话语终于让她不再笑了。她唔了一下,搂着他讨好道:“别罚了,我下回不进来厨房了。”
“晚了,必须得给你个教训。”他低声说着,转身大步走到房间,一手搂着她的背,紧紧固定住她的挣扎,另一只手握住她娇嫩的脚底,如羽毛般轻柔地滑过……
“啊!不要啊哥哥!”她最怕痒了,这会儿奋力挣扎着,两条腿拼了命了蹬。
然而哥哥力气那么大,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最后只好讨饶道:“不要了哥哥,我听哥哥的,什么都听哥哥的……哥哥不要碰了……”
男人虽不再动了,但也舍不得放开她可爱的小脚。他把笑得浑身发软的小丫头放到榻上,低声道:“什么都听我的,那前日我跟你提的那个事情,你也得听我的。”
夕夕脑子都是空白的,“什么……什么事情啊?”
元羲挑眉道:“忘记了?”
夕夕想了片刻,忽然就脸色爆红,娇声软软的,“哥哥太坏了……夕夕不……”
“不要?”他低低说着,那只抓着她双脚的手作势揉了揉她丝滑白嫩的肌肤。
夕夕整个人都抖了一下,“要……要的!”
“说话算话?”
夕夕含泪点头,心里自我催眠道:不就是在哥哥面前不穿衣服练剑吗……没什么的,就当是普通练剑嘛……
原来是前日元羲和夕夕因闲来无事,便在屋后竹林里练了一回剑。也不知怎的,好好的练剑就被某个男人往偏了带,非要她在房间里脱光了衣裳再练一次。
夕夕拼死拒绝,元羲当时也没有坚持。不料这会儿提出来了。
元羲见她当真答应了,满意一笑,又道:“这处毕竟不够隐秘,又已有外人上山,暂且罢了,待回去元城,夕夕可要兑现诺言。”
夕夕含混地嗯了一声。
元羲这会儿低头看她两只小脚,好奇道:“真有那么怕痒么?连这个条件都答应了。”
夕夕的腿缩了缩,然后被他捉得更紧。
小姑娘哀求道:“哥哥……”
男子揉了会儿她光洁柔滑的小脚,忍不住凑上去,**她的红唇……
笑声软语,终化作浅泣低吟。
小茅屋外面,有一个身影静静立了一会儿。想靠近,终又决定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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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翌日清晨,夕夕醒得早,一大早就闹着要去看瀑布,元羲便背她去了鹤望亭。
那里已有人,水面上如烟似雾地飘着水汽,女子一袭白衣立在潭水边。还有一个黑衣男子立在她一旁,身形魁梧,腰间配了刀。这是当日在元城外曾遇到过的翎蓝的侍卫。
翎蓝还在想着昨夜里邵温同她辞别时,二人的谈话。邵温是跟她一起到的鹤望山,不过,在去了小茅屋那儿一趟后,大约觉得自己的确多余,便又决定离开这里。临走前,他来找她辞行,可是她却对他提出了那样一个要求……而且他还答应了。翎蓝心里莫名有些惭愧。
“娘亲?”夕夕搂着哥哥的脖子,抬头一看,惊喜道。
原本发呆的翎蓝听到这声儿,脸上立刻如过春风。
她转身过去,“夕夕,怎么这样早就起身了?”
小姑娘从哥哥背上下来,亦跑到潭水旁边,兴冲冲坐在雪白的石墩上,仰头望着仿佛从九天之上下来的瀑布,“我来看瀑布的。”
翎蓝坐到她身边,微笑道:“我来时去了趟山顶,那里有白鹤,你想不想去瞧瞧?”
夕夕双眼亮了,“是么?我找了好多地方都没找到呢。”
翎蓝道:“那我带你去。”
小姑娘兴奋道:“我们现在就去吧!”
正欲看下哥哥是不是同意呢,元羲已经走到她跟前,把她抱了起来,“走。”
夕夕见哥哥似乎没有不高兴,就跟小孩子得了家长允许似的,朝翎蓝开心地笑了一下。
几个人行得快,到达山顶处,果然有一眼潭水,潭水边栖息了几只白鹤。有些还在睡着,有些已经起来觅食了。
山顶处愈发凉了,几个人似乎能感觉到身边的云雾之气。元羲捏了下她的手,见还是温的,才放心放她去玩。
夕夕十分欢喜,那叫阿虎的侍卫不知从哪儿弄出来一小袋子小鱼虾,送到夕夕手上,道:“小主子,这是白鹤爱吃的东西,可以喂食。”
小姑娘果真去喂白鹤了。这里的白鹤倒也奇异,并不怕人。想来这种动物在世人心中是有着许多吉祥的象征意义的,并没有人捕捉它们来吃,所以才和人相处如此和谐。
“这段时间引起轩然大波的唐骁之战……你们是不是在背后做了什么?”翎蓝道。
元羲道:“你是如何得知?”
翎蓝笑道:“我只是随便猜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唐骁两国互相损耗势力,最终得益的人只有你一个。”
她见元羲沉默,便知的确如此,“没想到你的动作这样快。楚国地处西北,东部暂时无暇顾及,这法子很好,可以让东部最大的两个诸侯国互相损耗。待你们将西部吞并得差不多时,再发兵东部诸国。”
看来,夕夕的聪明也是有迹可循的。翎蓝公主的聪明程度亦配得上她的容貌。想来也是,如果不够聪明,那时候如何能在李衽的追杀下生还?
顿了顿,翎蓝又道:“虽然我是不喜欢你,哦不,应该是嫉妒你和夕夕的感情。但不得不说,你在这方面很出色,统一天下指日可待。”
元羲淡淡道:“东昭天子还在呢,何来的统一天下?这种话不可随意出口。”
翎蓝:“在我这里其实不用隐瞒什么,我对唐、骁那些诸侯国的恨只会比你更多。这世间,我只是为了夕夕一个人,她既已经是你的人,你好,自然她也好。所以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元羲道:“既然如此,希望公主以后不要再说带她走之类的话。”
“好。但是……我还希望你能带夕夕去楼国一趟。去看看她三岁之前生长的地方。”
男子目光看着夕夕,淡漠道:“此事以后再议。”
脚下已经朝夕夕那里走去。
小姑娘小手心中放了一条小鱼儿,然后把手伸到白鹤嘴边。白鹤啄一下,她就笑一声。元羲着实不懂,这有什么好开心的……
“宝贝,冷不冷?”他走过去,握了她另一只手,已经有些凉了。
他一来,大约是气势太强,白鹤就跑远了。
夕夕道:“哥哥,你把我的白鹤吓跑了。”
元羲亲了亲她嘟起的红唇,“喜欢这玩意儿,就连哥哥都不喜欢了?”
夕夕:“没有啦……”她抱住他的脖子,道:“哥哥,我想抓一只回去养好不好?”
元羲就知道会这样,所以昨日寻白鹤时,他故意不往山顶上来,就怕她要捉一只回家养……
可既然现在她知道了,也没别的法子,“夕夕,这白鹤人是养不活的。”
夕夕道:“可是它吃小鱼儿,我们每日抓小鱼儿给它吃,就可以养了啊。”
元羲只好道:“好吧,但这东西这么大,我们也不好带,回头我让连轸来捉好不好?”
她立刻点头,“谢谢哥哥!”
鹤望山的生活因翎蓝来了,元羲便失去了兴致。再者时间也差不多了,夕夕喂了山顶的白鹤两日之后,元羲便带着她离开虞国。
一路向西,开头几日仍是游山玩水的慢慢走,后来有一日,元羲收到一封方绎将军的急信之后,行程陡然快了起来。
“方将军不是一直在梁地平乱么?”疾行的马车中,夕夕道,“是不是那里出了什么事啊?”
元羲想了下,道:“是,也不是。”
夕夕:“……”
元羲轻抚她的长发,微笑道:“是出了点事情,但对于我们来说,多半算是好事。夕夕,我们明日就要换成骑马,但哥哥怕你长期这样赶路身体受不了。不如你跟着连轸先回元城,哥哥去一趟绍国之后再回去寻你可好?”
夕夕瞪大眼睛:“哥哥要去绍国?”那可是个很远的地方。在丰国以西。
元羲点头,“我只在那里待一个月,然后再回去找你。”
夕夕摇头:“我要跟哥哥一起。”她抱住他,“说好了一直不分开的。”
元羲握住她环在自己脖子间的手,“好,永远不分开。”
当日夜里,他们在虞国边陲的一座小城中备一些补给,之后又寻了一处饭馆吃饭,饭后哥哥避开了同行的翎蓝等人,说要带夕夕去见一个人。
时辰已经不早了,夕夕觉得挺困的,半梦半醒地趴在哥哥怀里,也不知是到了哪个偏僻破旧的院落,哥哥抱着她坐在当中一个椅子上,很快便有一个健硕高大的汉子带了一个戴了手铐脚镣的犯人上来。
那犯人大约受了不少刑,身上很多鞭痕,头发乱蓬蓬地覆盖在脸上,看不清模样。
夕夕一下子精神抖擞起来。心道哥哥这是言出必践啊,这就带她来看处置犯人了?唔,她其实没有这么急切的……
元羲摸了摸她的头发,“宝宝,去看看他是谁。”
那大汉把那人的头发撩起来,露出伤痕累累的一张脸。
这张脸虽带伤,然而仍见五官十分英俊,丹凤眼微微上斜着,此刻正努力睁开,带着几分恨意,看着眼前的人。
“叶胥?”夕夕吓呆了,赶忙跑回去抱住哥哥,“他不是死了么?怎么还在这里啊?”
“吓到了?”元羲搂着她,柔声道:“之前跟你说过的,只是诈死。”
运回骁国王都雍绵的棺木中,早就是空的了。
夕道,“那哥哥要把他怎么办呢?”
元羲笑道:“我带你来,就是让你处置他。”他见她茫然的模样,“你不记得了?当初就是他,把你扣留祈栎侯府,还欲把你皮肉分离的。”
夕夕想起来了。
“哥哥说过要给你报仇的。他现在就在你面前,你想怎么处置他,哥哥都听你的。”
叶胥这会儿微微有了力气,他认得眼前的人,女的是楚国允信侯的女儿,男的先前隐了身份,后来叶胥查过了,他是楚国的王,元羲。
他这会儿一细想,立刻明白过来整件事,看着元羲的目光简直能射出毒箭,却没有力气说话。
元羲分毫不在意他的目光。
叶胥这个人,是骁国在东部崛起为强国最重要的人物,是骁国虽尚未有名分却当之无愧的储君。他在治国上是有才能的。
夕夕道:“哥哥,都那么久的事情了,我对他也没多少恨了。既然他在世人眼中已经死了,就让他好好得去吧。”
她想,就凭他的身份,哥哥也不可能留他性命。她想不出什么折磨人的法子。若叫他也皮肉分离一回,夕夕也着实下不去手。
元羲瞧她的目光,就知道小姑娘心思还是单纯的,她哪里知道人心能凶恶狠毒到什么地步……若当初夕夕没有及时离开,叶胥不会对她手下留情。
那大汉忽然开口道:“陛下,王大人说,祈栎侯毕竟对他有知遇之恩,还是希望陛下能手下留情,饶他一条性命。可把他流放到海岛上,永世不入东昭。”
元羲淡淡道:“你跟王腾说,饶他性命是不可能的。即便让他在海岛上了此残生,于他这个政治家来说,比死还难受吧?”
他伸手取了那汉子腰间的刀,迎着叶胥愤恨的目光,毫不犹豫割破了他的脖子。
鲜血飙溅。
叶胥倒了下去,大睁着眼睛,死不瞑目。
夕夕一直看着他,从生到死。元羲放下刀,走过去牵起她的手,“宝宝怕不怕?”
小姑娘摇头,“不怕。”
“好。我们走。”他牵着她的手离开此处。地上的尸身很快失了温度,这位曾经名满天下的祈栎侯,就这样凄凉地终止了生命。
******
当唐骁之间隔着涘水剑拔弩张时,东昭大陆的西边诸国也并没有闲着。
西南边最为雄心勃勃的绍国,时常对周边的楼、丰等国进行边境滋扰,掠了不少边境百姓财物以及土地。绍国将士对此都习惯了,不料一不小心踢到了一块铁板。
且说梁国俱为楚国所占,过去绍国与梁国的接壤之地变成了与楚国的接壤之地。绍国的将军早就下了命令,对北边梁国旧地不可再放肆,几个统兵将领自是听着,但就有那么个人,和西边楼国人动手时,杀红了眼睛,被引入了北境而不自知,最后与北边的楚军起了冲突。
那统领傲慢惯了,哪里管是楼国、梁国还是楚国,就这么冲进去杀了不少将士。楚国的大将军方绎如今就在附近,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当即请了王命,统兵南下,攻入绍国。
元羲到达绍国时,已经攻下了岷川、长宁两座大城。大军驻扎在长宁城中。
绍国亦有不少强兵猛将,如今北门户都被撕了半开,自是奋起抵抗。此刻两方正胶着中。
夕夕是第一次去军队营地。
望不到边际的场地上,整整齐齐排满了身着铠甲的英武将士。他们正在操练,每一个动作都整齐划一,声音雄壮如钟,有气吞山河之势。场地周围插满了楚国的旗帜,旌旗迎风招展,发出猎猎响声。
小姑娘有些看呆了,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
牵着她的元羲亦停了步子,看了眼场地上将士的训练,对一旁的方绎道:“这负责训练的是哪个人?做得很不错。”
方绎说了一个名字,元羲吩咐让那人午后来见他。
“怎么,不想走了?”元羲捏了下小姑娘的手,好笑道。
夕夕转过头,道:“哥哥,他们好威武。我也想要这么威武。”
元羲笑着把她抱起来,继续往前走,“你一个小姑娘,威武个什么劲儿……”
一路奔波,元羲早就让人给夕夕安排了一间最好的厢房,让她吃饱后好好睡了一觉。
一直待在梁国旧地的婉儿听说王后到了长宁,便敢来瞧她。元羲正好让婉儿好好照顾夕夕,他去和方绎商议兵事。
夕夕醒来后看见婉儿,自是一脸欢喜,又问起戚云光的事情来,婉儿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两个人各自说起近况,婉儿听说翎蓝公主也来了长宁,十分惊讶。但见夕夕仍然不知尚光灵玺的事情,言语中也避开了去。
“既是娘娘的母亲,娘娘可喜欢她?”婉儿试探道。
夕夕想了想,轻轻点了下头,“算是喜欢吧。她会做很多好吃的素食点心,经常做给我吃,还会传功力给我。”又小小的嘘了一声,“不要告诉哥哥,我怕哥哥要不高兴的。当然我最喜欢的还是哥哥了。”
婉儿了然,道:“楼国的小吃点心是很有名气的,翎蓝公主是楼国人,难怪会做这些了。”
两个人正说着,外头就有人来报说陛下来了。
婉儿连忙从床边退开。
元羲掀开门帘,大步走进屋内,“夕夕,终于醒了?”
小姑娘搂着被子看向元羲,被男子气势迫人的装束震得呆了一呆。
元羲穿了一身盔甲,尚不及脱。脸上是刚在烈日下晒过的麦色,有淡淡的汗味儿,不难闻,反而满是惑人的男子英气。
哥哥真是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小姑娘痴迷地瞧着他,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元羲露出笑意,把头盔随手放到一旁的桌上,走到榻边,伸手抬起她雪白的下颌,泛着热意的薄唇吻住她。
她的唇如花瓣一般柔软清香,瞬间融化了他的冷冽刚硬。
他亲了一会儿,欲放开她。不料小姑娘似乎着了迷,小手捉住他胸前坚硬的衣服,小香舌继续往他口中伸。
他忍不住唇角的笑意,任她吻了一会儿,才轻轻推开她,道:“哥哥身上都是汗,要去洗过澡再来陪你。”
夕夕有点依依不舍,“唔……好。”
待屋里只剩下夕夕时,她跑下床,仔细看了下哥哥挂在床边的战甲。
很冷很硬。穿起来一定不舒服。但是很威武雄壮。
小姑娘想偷偷试试,料想哥哥要过会儿再来,便开始取了那铠甲下来,往自己身上套。好不容易套完了,又把那顶头盔往脑门上扣。
差点把眼睛挡住了。她十分困难地托住那头盔,好不容易让它乖乖待在头上不掉下来罩住脸。
身上有不少系带,她也不晓得是绑哪儿的,就瞧着哪儿松了往哪儿绑。
那盔甲上满满都是哥哥的味道,她觉得很舒服。待穿完后,她低头瞧了瞧身上,似乎已经想象到自己英姿勃发的模样。
只可惜屋里没有镜子。她也只能想象一下了。
元羲沐浴之后,换了一身雪白柔软的长衫,走进屋里,撞见他家小姑娘穿着远比她体型大上许多的盔甲,正低头傻乐呵着。
“偷穿我的衣服?”他好笑地走过去。
夕夕听到哥哥的声音,转身朝他跑过来,脚上却被长长的裤腿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了。
元羲连忙扶住她,又扶了扶差点掉下来挡住她那双大眼睛的头盔,道:“宝贝又顽皮了?”
夕夕也不怕他,笑眯眯地嗯了一声,道:“哥哥,我也想要一身这个衣服。要小一点的,我可以穿的。”
黑色的头盔下,是一张雪白娇嫩的小脸。那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瞧着他,天真又可爱。
男人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的脸,“这东西你要来做什么?”
“我要……”她心想如果说她想穿去打仗,哥哥肯定不许,所以她娇声道:“我要穿来玩。”
元羲拿她没办法,“这东西不能用来玩的。小乖,听话。”若是穿了这盔甲,便是楚国的将士了,是身兼责任的,也是必须用血肉之躯拼杀在狼烟烽火第一线的勇士。
夕夕不开心。哥哥要来脱她的头盔,她拉住不肯放。
“哥哥……”又开始撒娇了。
他无视她的水汪汪的哀求的眼神,终于解下了她脖子下的系带,随手把那头盔一扔,猛然发现小姑娘脖子下面有一道鲜红的勒痕。是因那头盔太重太大,老往下掉,她便系得很紧。
男人脸色立马黑了,“你傻不傻?不知道疼?”
男人开始给她扯身上的铠甲。她还是不肯。
元羲道:“夕夕,又不听话,是想哥哥再罚你?”
小姑娘一想到鹤望山上,哥哥对她的惩罚,立刻不敢反抗他了。可是她心里还是很想要一套盔甲啊……
很快就被他脱干净了。元羲深邃的眼望着她雪白的腰腹上的红痕,手指轻轻覆上去,道:“宝贝,疼不疼?”
因那处最松垮,夕夕便勒得极紧。欺霜赛雪、幼嫩柔软的肌肤上,这两道红痕极为醒目。
“一点点疼,不要紧的。”她低语道。
元羲捧着她的脑袋,低头吻了下她脖子上的伤,小丫头顺势抱住他,娇声道:“哥哥……别生气了……不要罚夕夕。”
她的衣裳被剥得差不多了,环住他的手臂仿佛堆了冰雪一般,泛着淡淡的少女清香。男人忍不住侧头轻轻咬了一口,一把将她抱起来,大步走到床榻上。
“哥哥得给你上点药。”他把小人儿放好,转身去拿了伤药来。
夕夕仰着头,让他擦脖子处的伤。修长细嫩的地方,纤弱地仿佛一掐就断。
这么娇嫩的小宝宝……他心头暗叹,低头亲了亲。
抹好了这处,小姑娘十分体贴地跪在榻上,上身直立着,撸起腰际的衣衫,让他上药。
男人看了眼异常纤细娇柔的那处,目光渐渐就窜了火,“宝贝儿这么乖,是不想受罚?”
她点头。
元羲笑了声,把那药膏放下,大掌抱着她,往自己身上用力一带。
温柔轻抚着,她的目光很快泛了水,“哥哥……”
男子**她的红唇,低语道:“既是不想受罚,得拿出点行动来……”
他家娇宝贝,真是适合用来疼爱,疼爱千百遍亦不够。
******
身在军中,元羲不能跟往常一样,时时刻刻陪着夕夕。再者,一番强制而激烈的欢爱,早让她下不来床,她也没办法跟上男人的脚步了。
元羲离开时,让婉儿守着她,又亲了好一会儿才走。
夕夕趴在那儿,看见哥哥身着盔甲走了,心里十分羡慕。然而她两腿软得跟面条似的,大腿内侧因长时间分开而酸疼着,根本不想动。
瞬间觉得哥哥说得对,她身体太弱了。
婉儿见她郁闷的样子,道:“娘娘可是饿了?”
这小王后是个童心,不开心的时候多半是饿了。这是婉儿的想法。
虽然她这回猜错了,但这一问,立刻把夕夕带偏了。小姑娘忽然就觉得肚子饿得厉害,别的愁绪一时抛到脑后。
见夕夕果然点了头,婉儿便给她上了一堆吃的。
吃到一半时,外头有人求见。婉儿跑出去一看,是蒙了面纱的一个白衣女子,猜她是翎蓝公主,便让她进来了。
翎蓝进了屋,才放下了面纱,露出真容,“夕夕,该练功了。”
自从鹤望山再聚后,每日翎蓝都会来传授功力给她。
翎蓝内力并不高,但修习的功法与凝碧诀十分相似。她这样做,也没指望自己微薄的功力能给她多少,只是想促使这丫头不要忘记修习。
夕夕自小学了那许多东西,在翎蓝看来,也只有武功是有用的。这个世道只有用武力捍卫自己,旁的所谓本事,都是花花胡哨而已。
小姑娘哦了一声,立刻快速地吃完了碗里的东西。
两个人相对而坐,对掌练功时,翎蓝忽然开口道:“夕夕,这里是绍国,离娘亲的故乡楼国很近。你想不想去看看?”
夕夕睁开眼睛,“楼国?”
“对,我带你去见见你的亲人。”她柔声道。
“是要见楼国的君主么?”她知道娘亲是楼国的公主,所以楼国的君主便是她的外公。
“不,我们不去王宫。”翎蓝道,“我带你去见见蓝家的人。”
蓝家……夕夕想了会儿,“是外婆家么?”
小姑娘声音太软,唤娘亲能唤的人心肝颤动,这声外婆也甜软乖巧之极。
翎蓝收回了手,亦睁开眼,笑道:“不要有什么包袱,就当去玩儿就是了。你这回出门,也去过不少地方了,该知道各处风物民俗各不相同,多见识一下也是好的。”
夕夕点了下头,又忧虑道:“不晓得哥哥会不会同意。”
翎蓝道:“娘亲会找个时间跟他说的。”
夕夕暗想,哥哥肯定不会答应的。
接下来几日,丰国传来消息,云天依趁着绍国楚国开战时,率军东进芮国,正打得如火如荼。同时,绍国这边,绍王派了个使者来,想与楚国议和。
议和简单,但吞入口的肥肉又怎么会吐出去?方绎不想放过大好的深入绍国腹地的机会,但是元羲答应了他们的协议,不再继续南下,但要割地赔偿楚国损失。
“陛下,如今我们对绍国,犹如探囊取物。为何要放过这个机会?”方绎不解道。
元羲摇头道:“你带了数万精兵,历时快两个月,也不过攻下两座城。越往前遇到的阻力越大,探囊取物四字可不是随口能说的。”
方绎虽有不甘,却也无话可说。
元羲道:“你也不必不服,寡人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要派你去做。”
方绎眼前一亮,道:“陛下有任何交代,方绎定当万死不辞!”
元羲将一卷地图扔到他手上,道:“助丰国攻打芮国。”顿了顿,又道:“拿下芮国之后,挥师东进,全力进攻徐国。”
方绎目光大盛,领命谢恩。
元羲回到住处时,翎蓝已经在等着他了,和他说起去楼国一事。元羲本欲拒绝,但翎蓝道:“蓝家的人最清楚尚光灵玺如何才能离开寄体。我也是想带夕夕去试试看有没有两全的办法。难道你不想么?”既能取出灵玺,又能保住夕夕不受伤害,她想看看能不能做到。
元羲冷声道:“你先前不是与我说过,无法两全么?”
翎蓝道:“我知道的并不比他们多。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总要去试一试。没错,现在没人敢来找你楚王的麻烦,不会有人来抢夺灵玺。可你想想你以后的孩子,孙子,难道你就甘愿自己的子孙后辈一直受灵玺的影响,难以自立于世吗?”
元羲脸色沉沉地看她一眼,“蓝家的人几十年前就被杀光了,又找谁去试?”
“我知道有一个人还没死。她是当年伺候过我母妃的,多年前就是蓝家家主的心腹,她肯定知道。”翎蓝道,“我先前去找过她一次,但她不肯见我。现在夕夕才是真正的灵玺寄体,夕夕去,她一定会见的。”
元羲回到房中时已经天黑了。夕夕躺在榻上滚来滚去的,大约是等他等得无聊了,嘴里一直哼哼着一首歌谣。
那是他们途径虞国西部一代,几个孩童口中唱的小歌谣。夕夕听了几句,就学来了,每每唱起,声音又软又脆,比那些真正的孩童还要可爱惹人疼。
元羲大步走过去把她捞起来放在怀里,“宝宝……”
夕夕歪在他怀中,开心道:“哥哥回来了!”她想起身,哥哥却搂着她不放。
他心虚翻涌,低声道:“宝贝,若是有人一直追杀你,你会怕吗?”
夕夕一愣,“哥哥以前问过这个问题了……我不怕。而且有哥哥在,我不会有事的。”
羲应着,久久不言。
他不想带夕夕去蓝家,总觉得去那里,便会发生一些自己难以预料和掌控的事情。他不想让自己处于一个完全听从某个陌生人的境地。蓝家留下的老仆人,谁知道她说的话又是真是假?
他的夕夕,他会护好的。
******
绍国事务结束之后,元羲带着夕夕回楚国。原该十分安全的一路,却遇到一批非常凶悍的杀手。很快,东边有密信来,是许南垣去双枫峡谷查看过后,找到了山峰当中可藏匿万人的洞**入口,并查出了这批所谓“天兵神将”乃是一早就在此等候的楚军。
当时那一战,是骁军从双枫峡谷当中经过,唐军趁机从两岸偷袭,加上曹广的军队兵力雄厚,唐军本该占尽优势,可当他们把骁军差不多灭完时,却被身后忽然出现的黄雀偷袭,措手不及才致大败。
李衽知道后盛怒难当,但唐军实力已损,最重要的是士气低落,如今发兵楚国无疑于找死。所以他派了一批最为精干的杀手,欲趁楚王未回国之时,做最后一搏。
“还有那个灵玺的寄体。”李衽缓声道,“阿垣,寡人手里最能干的人就是你了。你必须,是必须,把灵玺给寡人拿到手!”声音虽缓,手中的笔却被他抓得稀烂。
许南垣领命后,即刻离开唐国去寻找夕夕。
这日,绍国北部降了大雪。
一匹马儿在雪地上狂奔,元羲搂着夕夕在马上,躲着身后无数箭支。绝没想到,当初在虞国能轻易躲过敌人多次追捕,反倒是在离楚国这样近的地方,受到了强烈的阻难。
他此行所带侍卫并不多,但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如今除了后面已经中了一箭的连轸之外,其他人已经尽数死在雪地之中。
不过对手虽强,仍然没办法轻易伤到他。
也不知马儿往前跑了多久,冰凉的雪粒把脸都打得生疼。元羲低头看了下小脸被半遮在斗篷中的夕夕,“宝贝没事吧?”
夕夕摇头,伸手把那罩在头顶的斗篷取下来,“哥哥,他们离我们很远了。”
她朝后面一看,连轸的马儿一直落后于他们,现在已经看不见了。
小姑娘有点担心道:“哥哥,连轸那一箭正中后背心,十分凶险。我们要不要回去瞧瞧他?”
元羲策马继续往前,“现在还不行。他们的目标是我们,我们不能返回去。”
“可是……”
元羲握住她的手,道:“再往前一点就是楚国边境了,会有楚军驻守在那儿,我们到了那儿,再派人去找连轸就是。”
夕夕点头,望着前后左右都是茫茫看不到边际的雪地,心头仍然有着担忧。
果然如元羲所说,前面出现了楚国的营地。然而碰得不巧,这处营地中的将士都是些底层的小兵,大半还是新训练出来的新兵,没一个能顶事儿的。若非有令牌在,他们连楚王都不认识。
这次追杀他们的人武功十分高强,元羲看他们的样子,没一个有能力去救连轸的。
一群从没见过楚王的人这会儿都统统都跪在他面前,有些还吓得身子发抖。
元羲转身对夕夕道:“我去救他,你留在此处等我,哪儿都不要去。”此地已经是楚国境内,大抵是不会有危险的了。
夕夕乖乖点头。
元羲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吩咐其他士兵必须保护好她,然后立刻翻身上马,身影再次消失在茫茫雪地之中。
夕夕立在楚国的旌旗之下,身上雪白的斗篷被风吹得飞扬起来,灌入不少冰雪粒子。她伸手拢了拢,视线一直盯着哥哥离开的方向。
这位可是楚国的王后。营地里的士兵没一个人敢怠慢的,好不容易有个胆子大点儿的兵上前道:“外头风大,请娘娘入军帐中等候吧。”
夕夕也没看他,“不用了,我就在这里等。”
她不走,剩下的士兵也不敢进帐,就这么在外头吹冷风。
跟小时候一样,哥哥让她等,她便乖乖等着,哪儿都不去。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哥哥仍然没有回来。苍渺的天空上仿佛有千钧重量,沉沉地压下来。雪花夹了冰渣滓从天而降,越来越大。
眼前一片茫茫,什么都没有。有士兵上来给她擎了伞,她恍然不觉。心中有点后悔没有跟着哥哥一起去。其实她的功夫并不差,虽比不上哥哥,但比连轸要好上许多。
已经预感到连轸即便被救回来,也要被罚得很惨了。
小姑娘想去帮哥哥,但想到哥哥临走时的吩咐,只好静下心来耐心等。闭上眼睛,耳边都是大雪的簌簌声,簌簌声中,仿佛夹杂了一点别的……
是马蹄声!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一定是哥哥!
夕夕高兴起来。然而那马蹄声很乱,而且不止一个人,中间还夹杂着打斗的声音。
心头的焦灼让她再等不及了,顺手牵了匹战马,也顾不得纷飞的大雪,朝前狂奔而去。
茫茫雪原中,隔了老远,夕夕就看见雪白的天地之间,哥哥在几个黑衣人当中挥剑斩敌的身影。他的马背上还驮了一个晕过去的人,大约是连轸。
夕夕想立刻追上去,然而旁边一处雪丘当中忽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
女孩儿心头一凛,身子往旁边一躲,恰躲过一只淬着毒液的冷箭。她所骑的马儿嘶鸣一声,瞬间发了疯一般把夕夕甩下了马背。
夕夕滚到了雪地当中,呛了几口雪,抬起头,看见两个浑身上下都裹着与环境融为一体的雪白皮毛的人,朝自己扑过来!
这是一早就躲在这里的人,就是为了等待她的到来!
此刻纷飞的大雪无疑是遮掩视线的天然的工具。隔得老远,元羲隐隐看见夕夕驾马来找他了,然而当他低头刚斩掉一个黑衣人的头颅,再一抬头,却又不见了那马儿的踪影。
那处天地相接的地方,什么都没有,只能看见茫茫的雪白。但他知道,他方才并没有眼花!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神。
他挥剑斩断了最后一个黑衣人的手臂,又毫不留情给了他当胸一剑,那人终于倒了地。
元羲把马儿驭得飞快,迎着雪粒,走到夕夕方才消失的地方时,只看见雪地上长长的滚动的痕迹,另有一支被大雪掩了一半的箭,以及夕夕腰间挂的那只铃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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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北地的风雪总是凶悍狂野,一下起来就不知疲倦。
原野广阔仿佛没有边际,已看不到本来面貌。然而,却有人想逆天而为,无数士兵却正冒着凛冽严寒欲把这里的冰雪铲平。
夕夕在雪地里凭空消失,没有留下一点痕迹。那支毒箭虽并未射中夕夕,但也足够让元羲心胆欲裂。元羲不信,对手能有这么大能耐,能把人就这么不留一丝破绽地带走。
翎蓝比他们要晚出发,到了此地后,拿了那毒箭细看,目光森冷中带着几分恐惧,“这是……李衽的人。当年他追杀我就是用的这种毒箭,这毒可以让人全身麻痹,不能动弹,随意任他们摆布。”视线在风雪中几乎睁不开眼,她伸手挡了下,对雪中静立的男子道:“他已经知道灵玺在夕夕身上了。”
夕夕当年受了他们种种折磨,又身中剧毒,还能奇迹般的活下来。李衽也猜到了,这是体内尚光灵玺的功效。所以他现在精锐之力尽数出巢,除了欲诛杀元羲之外,更想要的,是捉住夕夕。
元羲久久不言,头上身上都积了一层薄雪,他立得仿佛雪中一尊雕像。
他已经把这处的雪地都细查了一遍,并无任何发现,又下令铲雪细搜,可铲平的区域越来越大,寸草不生的地面更是什么都没有,他们愈发茫无头绪。
翎蓝道:“已经派人朝唐国的方向追了么?”
元羲没答话,身后一个小兵回了是。然而按照李衽的性格,他们抓到夕夕后,不会那么蠢得直接往唐国方向带。周边有楼、绍、丰国,哪个方向都有可能。
翎蓝想了想,“我朝楼国的方向追去看看。”说着,她立刻骑了马冒着风雪,朝西南方向奔去。
尽管前路茫茫,但她必须要去试一试。已经不能想象,现在夕夕可能会面临什么,她才刚刚寻得不久的女儿,怎可再次失去?!
女子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天地间。
连轸苏醒之后,也顾不得身体,由着士兵搀扶过来,跪到元羲身后,道:“陛下,属下……万死难辞其咎!”
若非为了救他,夕夕也不会被抓走。他知道夕夕不见了时,内心尚且焦灼万分,他知道,此刻陛下的心情,必是比他更难熬千万倍!
不知不觉,天已渐渐黑了。
高渐、婉儿他们都已经带了兵朝不同方向去找人,元羲却跟僵了一般在那儿。
陛下不回去,所有人也都不敢回去。连轸原本就身受重伤,这会儿在雪地站了这么久,脸色也愈发青白,然而他也分毫不想回营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追出去的人仍然没有回音,四周的积雪铲完,很快又积了一层新的。
手掌在发抖,一直拿在手里的那只铃铛,忽然滑落到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一时就想起夕夕戴着这铃铛时日日在他身边跑来转去,时时朝他笑得两眼弯弯,“哥哥,这个铃铛真好玩儿!”
“咳咳……”
他忽然咳了起来,连轸抬起头,恰看见一线血丝从他捂口的手掌滑下来。雪中高大的身形摇摇欲坠。
“陛下!”连轸忙起来扶住他,“陛下,您先回营地中去吧!说不定他们很快就有消息了。”
元羲摆摆手,轻轻推开他,“不,我就在这里等。”他就在夕夕消失的地方等,哪儿都不去。
弯下身去,将那铃铛重新捡起来。他望着眼四周茫茫的雪地,仿佛心都被掏空了。
一直以来,他都把她保护得很好,他以为他可以继续做到的,可终究……
连轸见他苍白如纸的脸色,忍不住劝道:“陛下,以夕夕的身手,不会那么轻易就任人宰割的。”
任人宰割……
这个词,无疑让元羲想起当年。夕夕还是小孩儿的时候,不就是任人宰割么?她还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他们这样对她是为了她身上的宝物。
到现在,她仍然不知道。
这一刻,元羲也不知道自己过去瞒着她是对是错。若是没瞒着她,至少她知道事情的因缘。
夕夕,你现在在哪里?
漆黑的雪夜忽然撕裂了一道痕迹,一个白色的身影忽然出现,白蝴蝶一般朝这边飞跃过来。
“哥哥!”
甜软清脆的嗓子,带着少女的欢快之意,响在风雪当中,瞬间击中了元羲的心脏!
他朝那处一看,目光仿佛不会动了。
夕夕仍然穿着那身白色的斗篷,手中拿着雪亮的轻泓剑,翩跹的身影方一落地,就朝元羲跑过去!
“哥哥!”她还是笑着的,仿佛刚做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一样,就等着人家夸她厉害呢。
快乐地扑到哥哥怀中,没想到今日哥哥这样弱不禁风,竟被她扑倒了!
小姑娘有点诧异,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就着压在他身上的姿势,雪嫩的脸蛋儿抬起,撞进了一双深敛望不到尽头的黑眸中。
“夕夕……”他伸手捧住她的脸,目光幽深纠结,带着不可置信,又带着难以控制的狂喜,声音亦喑哑着唤着她的名字。
“哥哥,你怎么了?”她见哥哥脸色异常难看,还想说什么呢,后脑就被男人狠狠一下,仿佛用尽了全力,咬住了她的红唇。
他们躺在雪地上,也不顾漫天飞舞的雪花。男子仰躺着紧紧抱着她,夕夕的身体比他的小了许多,扑在他怀里,就跟个小软娃娃一样。
可是这会儿元羲已经快魔怔了,用力亲了一会儿她之后,仿佛终于晓得她是真的回来了,又一把推开她,在雪地上坐起来,焦急得上下查看她的身子,道:“宝贝受伤了没有?嗯?”
夕夕摇头,颇为自豪道:“没有啊,凭他们那样,也想伤我?门儿都没有。”
元羲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瞧她,“那你消失这么久,是去做了什么?”
夕夕道:“我想看看他们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要针对我一个人,所以就佯装被他们带走了。结果他们一路把我带去一个十分隐蔽的地下洞**,我怕进去之后就逃不出来了,所以只好把他们杀了。”顿了顿,又开心道:“不过我从他们身上搜到了好东西哦,哥哥你瞧。”
小姑娘从兜里掏啊掏,掏出两个金灿灿的小金条,“这个,好多钱呢!这两个人真有钱……不过现在是我的了。”
她有伸出双臂去搂他的脖子,道:“哥哥,我原本还想去那洞**看看的,说不定里面会有更大的发现。但是他们当中有一个人,死前拼了命把那洞给重新封住了……我怎么都打不开,好可惜……”
说到这里,她也没注意男子越来越冷的神色,一骨碌从地上坐起来,拉着元羲的衣袖,道:“哥哥!你帮我去打开它!”
元羲猛的用力,扯回了自己的袖子,顺带着让小姑娘摔得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
高大挺拔的身影理都没理她,转身离去,坐在雪地上的小姑娘都惊呆了。
“哥哥!”
陛下一路走远,大约是回营地了。剩下的一众士兵都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连轸知道陛下是生了夕夕的气了,正欲低头和夕夕说句话呢,就听到元羲远远传来的声音。
“除了她之外,都给寡人回营地去!谁敢再留在这这儿,都是死罪!”
连轸吞下了话语,只好跟着士兵们一路回去,临走时给了夕夕一个安慰的眼神。
却并不能安慰到她。
小姑娘看着大家都走了,就留她一个人,水汪汪的眼睛盯着哥哥的背影,然而哥哥似乎十分坚决,脚步很快,好像真的不要她了。
“哥哥!”当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黑夜中时,小姑娘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拍身上沾的雪,朝元羲飞奔过去。
她扑过去,从后面抱住元羲,委屈道:“哥哥不要走!夕夕好害怕。”
现在可是晚上。而且还下了雪,到处都是风雪肆虐的声音。这里离营地有好一段距离呢,四处荒无人烟的,她才不要一个人留在这里。
元羲却转身,狠心推开了她。
他低下身,与她平视,可目中再无温柔,只是一片冰冷刺骨,比现在的风雪还要冷。
“你害怕?那你知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我有多害怕?”声音很清晰很缓慢,带着刻骨的恨意——对,就是恨意。
小姑娘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一张小脸委屈又可怜的,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哥哥消失了。
她咬住了唇,手里金灿灿的金条掉到雪地上都不自知。心里好难过好难过……
元羲还没回到营地时,高渐就回来请罪了,说并没有找到夕夕的踪迹。元羲疲累道:“让他们都回来吧,不用找了。”
连轸朝高渐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夕夕已经回来了。”
高渐开始高兴了下,但又有点惊异——既然回来了,为何陛下还是这样黑的脸色?
元羲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转身对高渐道:“你去把她接回来。”
终究是不忍心让她一个人待在冰天雪地里的。
她说她佯装被抓走了,想看看他们是什么身份。可她为什么不想想,自己这样忽然消失了,会留给他怎样的惊惧和恐慌?!
他的心能轻易被她弄碎。瞬间有种浑身的乏力感。
高渐领了命,立刻带了一队人去了夕夕那儿。这附近一带已经满是楚国的布防,安全自是不用担心的。但小姑娘身子弱得很,如何能在雪地里吹这么久?
在高渐、连轸和婉儿他们心里,夕夕就跟一个可爱的孩子一样,不是什么王后,而是陛下生活中、他们的生活中,一泓纯透的清泉。
当然,她在陛下那里还有这更深重的意义,是绝不能缺少的。
雪地中终于看到那个娇小的身影。高渐下了马,走到她跟前,道:“娘娘,天冷,陛下让我来接你回营地去。”
夕夕抬起一张沮丧的脸,有点不敢相信,“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陛下最疼娘娘了。”
小姑娘仍然不敢轻易高兴。她想起哥哥方才的眼神和话语,就觉得无限委屈。
一路骑马回到营地里,连轸见她浑身都是雪,早就备好了巾子欲给她擦一擦。谁料夕夕下了马就问:“哥哥在哪里?”
连轸刚指了指中间那个最大的军帐,夕夕就奔了过去。
那军帐是木制的门,如今关得严严实实的,门缝处透着里面微弱的烛光。
她抹了下眼泪,装作没哭的样子,唤了一声:“哥哥,夕夕回来了!”
没反应。
“哥哥!”她又唤了一声,小手拍了下木门,“夕夕回来了!你开开门!”
仍然没反应。
连轸拿了伞过来,给她挡了头顶的风雪。夕夕却大声道:“我不要!”然后站到了伞的外面,仍由大雪落到她身上。
得,这是倔脾气又犯了。连轸晓得这会儿他做什么都不管用的,只能靠陛下出马。
小手拍了又拍,喊了又喊。然而元羲丝毫没有给她开门的意思。
元羲负手站在屋里,木木的,没一点动静。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种种事情划过。他家小宝贝当初浑身血淋淋的,几乎是一团肉泥,落到他眼前。他一点点的,把她养到这么大,怎么能,又让她落入这样的危险中?
夕夕消失不见的时候,他真的怕得要死。可归根到底,是他的错,他的小宝贝只是不知实情而已,她想查那些人的身份,并没有什么错。
“哥哥!夕夕好冷……给夕夕开门……”
小姑娘还在喊着,带着哭嗓,小手拍得很用力,木门发出啪啪的响声。
门忽然间就开了。
夕夕怔怔了一下,立刻被卷入一个坚硬而强劲的怀抱之中。
立在军帐外头的连轸眼瞧着军帐再次关上了,这才松了口气。他身体一软,差点栽到雪里。旁边有士兵立刻把他扶起来,他站起身,这才放心地一瘸一拐回了屋内养伤去。
然后,戍守在军帐外面的士兵,便听到军帐里面一声女孩儿的大哭。
憋了好久好久的哭声,终于在此刻顺当地发出来了。小姑娘窝在哥哥怀里,哭得跟个没人要的小孩儿一样。
元羲抱着她,在狭窄的帐中走来走去,像小时候一样拍着她的背哄她。
他把满是积雪的白色斗篷取下来,又擦了擦小姑娘湿漉漉的头发,最后把小人儿放到简陋的木床上,拿了被子围紧了她。
“好了,不哭了。”拇指揩她的泪。
夕夕捉住他的手,泪眼模糊,伤心到极点,道,“夕夕不听话,所以哥哥不要夕夕了么?”
“没有。”元羲吻着她滚烫的泪水,已经被她掏空的心仿佛又有了生命——至少知道了疼,疼得厉害。
她猛的摇头,“哥哥不要!不要!”眼泪跟喷泉似的一个劲儿涌出来,“哥哥不要不要夕夕……哥哥……不要……”
她怕被哥哥遗弃。这个可能性让她生不如死。
元羲见她伤心成这样,又无比后悔。这会儿她就跟小时候他要离开青葙谷时一个模样,整个人都在发抖。
仿佛这么多年过去,她在这方面的智商没有一丁点的提高。
他怎么会不要她呢?
男子柔声道:“宝贝,哥哥不会不要你的。你若不信,我给你咬一咬可好?”
说着,他搂着她,把她的小脑袋放到自己脖子边上。为了她方便,他还把衣领往旁边扯开了些,露出那处的肌肤来。
夕夕也是傻妞,她果真就咬了,而且咬得很用力。
元羲是自作自受。他皱了眉,也没反抗,就让她一直咬,力道由重到轻,最后变成了舔。
这大约是灵药。小姑娘果然就不哭了,只是还是抽噎着。
她轻轻舔了舔自己刚咬出来的伤口,这才抬头,“哥哥……”
羲应了一声,抬起她的小脸来。漂亮的小脸哭成这样,仍然是漂亮的。红彤彤的鼻尖,热乎乎的嘴唇,愈发让他怜爱。唇上有一点点血渍,那是他的血。然而他那里却一点都不觉得疼。
低头舔了下她唇上的血渍,哑声道:“咬够了?”
她点头。
元羲见她乖乖的,就忍不住露出浅浅的笑意,又把她温柔地搂进怀里。
两个人静默了片刻,夕夕低声道:“哥哥方才是生气了么?”
“嗯。”
“对不起,是夕夕错了。”她软软道,“夕夕不应该自作聪明,假装被他们抓走,让哥哥担心。”
“现在晓得错了?”他低头吻了下她的发顶,“夕夕,哥哥只要你平平安安地待在我身边,从来不求你做什么大事出来。”
夕夕嗯了一声,抱得哥哥更紧了。心里暖暖的,有哥哥在真好啊……哥哥不会不要他,真好。
元羲捏着她的手,低头一看,小手拍那木门都拍肿了。掌心还被刮破了一块,流了一点血,不过已经干了。
“傻丫头。”他摸摸她的头,执着她的小手,亲了又亲,“你是哥哥的心肝宝贝,哥哥怎么会不要你。”
这么嫩乎乎的小手,都伤了。他转身要去找药来,夕夕却跟小猴子似的,吊在他身上,不许他走。
男子大掌及时托住她的屁股,让她能安安稳稳扒着自己。
拿了药之后,回到榻上,他给她的小手先擦了擦,才把药膏涂上。夕夕道:“我也要给哥哥擦药。”
“……好。”
小姑娘跪在榻上,直立着身子,把他的衣领拉得更快些,望着上面小小的牙印。
她一时觉得自己挺可怕的,伸手捂了下小小的嘴巴,低声道:“对不起哥哥。夕夕把你咬疼了。”
元羲笑了下,“夕夕,我不用药。夕夕给我多亲一亲,就不疼了。”
她瞪大双眼,信以为真,就搂着他,慢慢地亲……
男子缓缓躺在床榻上,享受着少女柔若春日新开花瓣的香吻。一寸寸,一点点,落在他的颈上……
他忍住喉间的□□,大掌忽然握住她的后脑,扳过她的小脸,猛兽一般精准地吻上去……
这一刻,他需要深入她体内,才能缓下内心的惊惶与躁动……宝贝,快些为他敞开吧,他已经等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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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渐止,长夜未央。
婉儿也很快回到了营地。此地严寒,帐子也十分简陋,几个和元羲比较亲近的人,便跟驻守的将士一般,聚在一起,升了火取暖。
高渐皱眉道:“娘娘身上那东西留着,总不是长久之计。不是说翎蓝公主如今就在陛下身边么?为何不让她把那东西取下来。”若能取下来,那楚国就是当之无愧的执灵玺者,对征战天下也有很大助益。
婉儿道:“想必是有苦衷的。不然陛下也不会这样束手无策。不过我也同意你说的。若能取出,有百益而无一害。”顿了顿,又道:“这次的事情,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对方更加想要的是带走娘娘。对陛下的杀招虽狠,却更像是幌子。”
“哼,李衽自己也知道,我们陛下哪里是那么容易杀的。”
婉儿点点头,视线看向空中,惊喜道:“没想到雪停了之后,还会有星星。”
高渐笑道:“想必是陛下和娘娘已经雨过天晴了。”
雨过天晴么?明明是风雨肆虐才对……
狭窄的军帐中,到处都是他们欢爱的痕迹。榻上、地上、桌上,椅子上、还有十分脆弱的木门上……
素来弱质纤纤的少女,这回倒异常“勇猛”,十分主动,更弄得他舍不得放开,舍不得离去,巴不得有一个密闭的空间,让两个人能永远在此互相结合,彼此相连……
后来的后来,元羲抱着她回到榻上。
被子重新盖盖好,两只光光的手臂也放进去。
小姑娘迷迷糊糊的,小手刚放进被子,又急急伸出来,捉住元羲的手指,闭着眼睛,软软道:“哥哥,我的金条还在雪地里呢……”
元羲忍住唇角的笑意,“好,哥哥派人去捡回来……”
“嗯……要快点哦……”她嘱咐着,终是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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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这年冬季,楚、丰联军势如破竹,攻下芮国大半土地。眼瞧着联军即将兵临芮国王都,芮王为陵阳城的百姓着想,对联军递了降表和国玺,身着素衣,领着满朝文武,出城十里跪迎联军入城。
一时诸国感慨,这芮王比之夏王,真是识相多了。芮国的崩溃比元羲预想地还要快许多,看来云天依对此战是早做了准备的。
元羲因关心战况,一时也没能回元城,在楚绍边境的营地呆了几日。待方绎的奏表正式呈到他手里时,他吩咐营地里备些好酒好菜,大家庆祝了一番。
结束之后,元羲回到军帐中,颇有些醉意。
已经睡着了的夕夕立刻爬起来,十分殷勤地去扶他,还很贤惠地给他脱了坚硬厚重的外衣,学着他的样子挂到了柱子上。
见着她小媳妇儿似的乖巧模样,元羲搂着她,狠亲了几口,犹觉不满足,把小人儿整个儿打横抱起来,放到了榻上。
唇齿间的吞咽声响起,让整个室内都变得暧昧火热起来。
夕夕推了推他,“哥哥,等一下再亲!”
元羲莫名地看着她。
夕夕身子够到桌上,从旁边拿过来一封信。
在她拿信时,男人也跟等不及似的,一个劲儿亲她,脖子,背上,腰上……
“哥哥,这是娘亲让人送来的信,说这封是给你的,还说我不能偷看。”她把那信给了元羲。
翎蓝得知夕夕已经回归,却并没有返回营地,而是去了继续去了楼国。
元羲颇有些不满足地吻了她的红唇一下,然后才不情不愿地放开她,拆了那封信来看。
夕夕觉得嘴边都被他亲麻了。每天都有亲热啊,为什么哥哥总是等不及的样子。
刚看了两行字,元羲眼中残留的醉意立刻散得干干净净。他站起身,快速看完后,立在烛火下将那信给烧了。
翎蓝说她见到了那个老仆,而且老仆告诉她,可以有法子取下尚光灵玺而不伤害夕夕。
“哥哥,上面是什么啊?”夕夕抱着被子,道,“为什么我不能看?”
元羲走过去,微笑着摸摸她的头,“没什么。过段时间,咱们去楼国玩。”
“哈?”
元羲搂住她,“不过还须方绎那边尘埃落定才能走,约摸要等到开春了。”
“先前娘亲说要带我去楼国见见亲人,我还以为哥哥不会答应呢。没想到哥哥竟答应了。”夕夕好奇道。
元羲犹豫了片刻,低声道:“你……当去玩吧。亲人见不见,都无所谓。反正你也不靠他们,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牵扯。”
夕夕点了头,但还是觉得奇怪——为什么要去楼国那么远的地方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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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绎并没有让元羲失望,刚开春时,徐国连连传来捷报。元羲看着地图上的几个要地,已经占领地差不多了,也没等楚军完全凯旋,带着夕夕南下楼国。
这一趟路,元羲无疑是慎之又慎的,尽管如此,心中还是免不了各种担忧,一时觉得,这比千军万马两军对垒还要难,实在一丝都不敢松懈。
夕夕呢?小家伙儿开心死了,喜欢哥哥带着到处玩儿。一路上仍然是带着那个铃铛,蹦蹦跳跳地往前跑。
楼国人极擅手工艺,夕夕很快发现,她那丰国买来的小铃铛跟楼国街上的精致小玩意儿相比,根本算不得什么。七彩蜡线的手链、草帽绣花裙的娃娃、山草木珠的风铃……几经挑选,夕夕最后还是挑了个铃铛,下头缀了五彩线编织的花朵的。她把这玩意儿替换了先前那个铃铛,先前那个铃铛给了连轸那里保管。
快到南水城时,翎蓝过来接他们,见夕夕喜欢草线编织的东西,便亲手教她编织蜻蜓蝴蝶什么的,夕夕瞧得满脸兴味,连睡觉都不想了。
这日,元羲进了屋,见小丫头还是捣鼓着一堆线头,“宝宝,别弄了,小心眼睛疼。”
夕夕头也不抬,道:“这只蜻蜓马上编好了。”
元羲犹豫了会儿,终于还是坐到她身边,郑重道:“宝宝,你的一个舅舅想来见你一面。你愿不愿意见他?”
小姑娘唔了一下,白嫩的手指还在跟彩线打架呢,根本没听。
元羲轻声叹口气,只是从身后抱着她,下巴顺势放到她瘦削单薄的肩头,视线落在她的指间,纤细白嫩的手指,他看见了,想执到唇边亲一亲。
夕夕终于编好了一只蜻蜓。把蜻蜓放到哥哥面前,道:“哥哥,我编得好不好?”
元羲点点头,道:“编得很好。”
夕夕便笑道:“送你?”
元羲握住那只蜻蜓,顺带握住了那只手,“宝贝,明日你一个舅舅想来见你一面,你愿不愿意见他?”
小姑娘想了会儿,苦恼道:“哥哥,其实夕夕从小没有想过要认亲人,可现在这些亲人都主动跑来找我相认。我若是拒绝,岂非辜负人家一番好意?好难办。”
“有什么难办?你若嫌烦,我们不见。”元羲淡淡道,“左右有我在,他们只有讨好你的份儿,不敢对你不利。”
夕夕笑了,搂住元羲的脖子,小红唇儿亲了下他的脸,“哥哥最厉害了,全天下再找不到比哥哥更厉害的人。”
徐国也渐渐收入囊中。如今,即使不论强大的军事实力,光是楚国这样辽阔的土地,足够让天下诸侯惊叹羡慕的。
元羲笑了一声,“我家夕夕也最会夸我了……全天下属你最会夸我……”
夕夕小脸娇俏的,“哪里有?我瞧天庆殿中那许多夸哥哥的文书,遣词造句比我有文采多了。”顿了顿,又道:“待哥哥成了君临四海的天子,夸哥哥的人更多了。”
无疑,他很喜欢她此刻崇拜的眼神,一双眼睛那么清透明亮,仿佛星子。他低头亲她,她手里蜻蜓不小心掉到床上,便扭来扭去地挣扎,道:“蜻蜓……哥哥……”
他想亲亲,想要要,哪里管什么蜻蜓。
待夕夕后来爬起身时,蜻蜓早被她的身子撵扁了……
至于那个舅舅,夕夕觉得既然人家都找上门了,她还是决定见一见。
翌日,当夕夕看到一大群人时,有点后悔答应见什么亲人了。
夕夕当时都傻了,看着眼前站了一大群的男子,个个儿都是锦衣华服,瞧她的眼神各有不一,有些激动、有些畏惧、有些惶恐,有些还带着审视。
夕夕:“这……到底哪个是舅舅啊?”
牵着她的手的翎蓝道:“他们都是你的舅舅。”
夕夕:“……”
翎蓝道:“来,娘亲带你认一认。这个是大舅,这是二舅,这是……”
大部分态度都不错,但夕夕唯有在大舅舅明渊眼中看到了几分该有的关,至于其他人,并没有太多的感情。至于那隐隐对夕夕的几分畏惧和惶恐,大约来自陪同夕夕在一起的元羲。
最后,人群中走出来一个发色银白的老人,生得十分和善儒雅,衣着也尤为考究精致,细看之下,衣袍落地的边缘还绣着细小的龙纹。
他走到夕夕跟前,道:“我是你的外公。”
夕夕:“……”她有点想逃走了。
元羲的脸色早难看到极点了。待把人都认过一圈之后,他牵着夕夕准备走了,分毫也不给楼国君主的面子。
楼王明睢见此,忙道:“楚王留步!”
他朝后面一众明家的人摆了摆手,让他们都退下去,待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人以及翎蓝时,他才缓缓开口道:“我知道楚王此处前来乃是微服,并不想弄得大张旗鼓。楚王的行踪,翎蓝只告诉了明渊一人,是我逼迫明渊把此事告诉我的。”
明睢低头朝元羲恭恭敬敬地拱了一次手,道:“此次我借机来找楚王……实是有事相求。”
元羲转身,好笑地看他一眼,想着他大约还有很多话要说,便坐到椅子上,顺便让夕夕坐在他的膝盖上。
身在自己的王都,年纪也比元羲还大上一轮,这位楼王竟还如此屈尊降贵,自降身份,大约真是有所求了。
翎蓝在旁边简直无地自容。她还奇怪怎么今日来了这么多人,原来都是她这个父王拉来的。找这么多人来跟夕夕相认,这是为了证明,楚王的王后是他楼王的血脉么?所以借机来跟楚王讨要帮助?
难怪,如今天下人都说,若论窝囊,谁都不及楼国的王。
夕夕倒无所谓,乖乖趴在哥哥怀里,好奇地看着这个外公。不论窝不窝囊,这个楼王长得其实很不错,虽已经上了年轻,但仍然能见几分年轻时的俊秀模样。难怪,能生出翎蓝这样的女儿来。
明睢看了眼夕夕,抬头对元羲道:“我这外孙女既和楚王结了秦晋,楚国和我楼国也算有了姻亲关系。楼国虽国小兵弱,但好歹也是当初东昭建朝时分封下来的国家,也不该如此受人鱼肉……”
楼王一番长篇大论,历数了隔壁绍国对楼国的种种劣迹,楼国边境土地不断落入绍国之手,如今只能偏好一隅。因先前绍国在楚国这里吃了亏,它对软弱楼国的掠夺愈发变本加厉,甚至扬言,今年之内必会踏平楼国南水城。
楼王虽安逸惯了,但也不想做这亡国之君。想那夏王自尽如何凄凉,芮王投降又如何?还不是流配千里,如今生死不知。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了,才想着要奋发图强了。但训练将士非一日之功,所以他想向元羲借兵,先抵一抵绍国的精兵强将,待过了此危急时刻,再归还回去。
明睢也算有些诚意,连训练兵将的计划都提得十分详实,大约是真想大干一场。
夕夕听他讲得可怜,便也认真听了,这会儿他话说完,小姑娘也跟着抬头,期待地看元羲。元羲都快被她听故事一样的神情逗乐了,捏了捏她的脸蛋儿,开口道:“楼国的兵并不少,而是弱。恕我直言,借兵对于楼国并不是最管用的,你还不如亲征来得实在,若是有楼王亲自在前线,楼王将士肯定能士气振奋,锐不可当。抵御区区绍国,不在话下。”
明睢为难道:“若我再年轻个十几岁,去前线也没什么,但现在连刀都提不动,去了前线,不是给他们徒增负担么?”
元羲沉默片刻,“既然这样,我可以借给你五万精兵,期限一年。一年之后,还请楼王尽数归还。”
明睢还想说,五万哪里够用呢。元羲已经抱着夕夕起身欲走了,神情冷淡得生人勿进,明睢也不好再说话。
算了,五万五万吧,总比没有要好。
夜里睡觉时,夕夕照样又在编彩线。元羲唤她去洗澡都不肯,男人最后也只好叹口气,起身来抱她到浴桶边上了。
这里没有水池,也只好用浴桶将。
元羲来剥她的衣裳,夕夕这才抬头道:“咦?好大一个桶!”
元羲一边扯了她的腰带,一边道:“你不肯洗,只能哥哥帮你洗了。乖,把手臂张开,我给你脱衣裳。”
夕夕把彩线放到一只手里抓着,另一只手抓着少了只翅膀的蜻蜓,乖乖站着任他动作。
待楚王陛下把小奶娃般的王后光溜溜地抱进浴桶时,桶里溅起水花,小姑娘连连唤着:“哥哥!慢点!我的蜻蜓要打湿了!”
元羲看她这样子,仍是一味纵容。小姑娘一边洗澡,一边编蜻蜓,真像他的女儿啊……
“宝宝,头抬一抬。”
夕夕微微抬了头,元羲给她洗了洗白皙雪嫩的脖子。清水划过稚嫩娇弱的地方,肌肤愈发清透诱人,让他看得有些眼热。
他收回视线,亦收起自己的绮念。心道,小时候跟她洗过无数回澡了,如今他还是他,她也还是她,怎么心境完全不一样了呢。主要是她在他心里的定位发生了太大的改变。
“宝宝,手。”
夕夕立刻把一只手腾出来伸给他。
元羲握住小手,清水洗了洗,又低头亲了下。
这么一路洗下来,夕夕的视线始终不离开那蜻蜓。洗澡快结束时,她终于编好了,立刻直起身子,把蜻蜓放到元羲面前,道:“哥哥你看,这个比起昨天那个是不是有很大进步了?”
元羲的视线却在她露出水面的上半身上。
夕夕见此,立刻伸手捂住自己,娇嗔道:“哥哥!”
男人笑了一声,“那里我刚刚还擦洗过的,你现在害羞是不是晚了点?”
夕夕想缩进去水里,却被元羲一把抱起来,跟小时候一样,围了一块大布巾,直走到榻上。
一边给她擦头发,一边道:“宝贝这么乖,像是我的小闺女儿。”
夕夕抬头,一张娇嫩动人的脸儿愈发清透白净,重复道:“小闺女儿?”
男人低头吻了下小闺女儿的红唇,点点她的鼻尖,“对。宝贝,要不你别唤我哥哥了,唤我爹爹吧。”
他不过开个玩笑,但夕夕的思维却被带跑了。她思忖道:“哥哥,你看我现在好多亲人,有娘亲,有外公,还有一堆舅舅。听说还有不少姨母什么的。但仍然没有爹爹。”
羲好笑道:“你想要爹爹么?”
夕夕搂住元羲的脖子,娇笑:“不想,我们说过的,我的爹爹是哥哥。”
元羲正给她擦身上的水,这会儿遇到雪嫩幼滑处,便伸手捏了一把。小姑娘哎呦一声,声音都能甜软出水来。
元羲手指抬起她的脸,“叫爹爹。”
“……”夕夕不肯,便又被捏了一把,只好脸红道:“爹爹……”
男人亲了上来,“继续叫。”
“爹爹……爹爹……”
待他进入她时,他还是逼迫她叫爹爹……越叫便得越狠。
夕夕委屈道:“我为什么要叫?明明我叫了爹爹还是弄我……啊不对!”她小手拍了下脑袋,“是哥哥还是要弄我……”
洗脑洗多了,她都要傻了。
男人笑了,嘶哑的声音在她耳畔,“你说得对,是爹爹在弄你……好闺女儿,给不给爹爹弄?嗯?”
夕夕:“……”
没想到她的哥哥是这样一个哥哥!她怎么到现在才发现呢……
她是不知道,经此一次后,两个人玩这个“爹爹”的游戏玩得乐此不疲,元羲时不时逼她叫爹,她一叫,他很快来兴致……若是他在她身体里时,她一唤出这个称呼,总能让他骤然加大力道、那儿也愈发雄壮蓬勃……
夕夕不太懂这个逻辑,不懂为什么哥哥对此如此热衷。事后她实在好奇,问及此,元羲低笑,在她耳边低声道:“这叫禁忌刺激,在男人快活时适当来一点儿,可增添不少情趣。”
夕夕瞪着水眸,也不知是羞还是惊。
每每听到哥哥在这方面语出惊人,夕夕都是这个傻兮兮的模样,却又异常能引人怜、诱人疼宠。
元羲亲了她一下,意犹未尽道:“下次你也要记得时不时唤我爹爹。我喜欢。”
夕夕:“……不要啦!”一边说,一边往被子里躲。
小小的身子在被子中灵活地穿来穿去的,元羲竟一时没抓到。瞧着爬来爬去的小姑娘忽然停住了,元羲正欲把人捞出来,便听见夕夕啊的一声。
小脑袋从被子里伸出来,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手上举了一只已经压得不成样子的编织蜻蜓,道:“哥哥!又被压扁了!”
元羲捏了把她的小脸,被子掀起来,重新把她锁进怀中,“谁叫你在睡觉时编这个东西的?”
“我才没有在睡觉时编,我编的时候还没有要睡呢!”
元羲想了想,好像是那么回事儿。“好了宝宝,回头哥哥编一个还你如何?”
夕夕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唔……”男子拾起来那变了形的蜻蜓,仔细看了看,道:“但是这种……似乎编织的方式有些特殊。我也不太会编。”他看了眼夕夕,“要不夕夕教我?”
小姑娘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有生之年,她竟然还能教哥哥做一件事。
不过,很快夕夕又郁闷了。因为楚王陛下在她的指导下编织的第一只蜻蜓,比她编的好看多了。
男子的手指白皙修长,十分认真地纠缠在一堆子彩线之中,夕夕坐在旁边,跟他细说着应该怎么做,做了一回尽心尽责的老师。待他最后把成品的蜻蜓放到她面前时,她都惊呆了,这比娘亲编得还要好呢!
小姑娘一双眼睛看着哥哥那双漂亮的手,道:“哥哥,若日后你不做楚王了,可以选择编一编蜻蜓,然后在南水城大街上摆个地摊来卖。”
元羲笑道:“这编法虽与别处的编法不同,但万变不离其宗,还是有些共通性的。你不记得,在青葙谷时,我给你编了剑穗送你么?当时大抵还是有过几次失败的经验的。”
夕夕闻此,立刻取了自己的轻泓剑来瞧,看了下面的剑穗,笑道:“这个我好喜欢。”
最后,元羲一边搂住小姑娘柔软清香的身子,一边给她继续编蜻蜓。
两个人这么安安静静地待着,时不时说一两句话,男声低柔温软,女声娇俏甜糯。他还会偶尔低头,亲一亲她可的小嘴。
如此简单的活动,也能让他们待上大半日都不觉得腻。岁月静好的感觉,大概如此。
只是,小闺女儿最后还是招呼也不打声睡过去了。元羲低头望了她一眼,又望了一眼手上孩童才会玩的蜻蜓,一时觉得,若他们是太平之世的平民百姓夫妻,在路边摆个摊子,做做小生意过活儿,大约也会是一种幸福吧。
不过,他家小闺女儿大约不能像别的平民妻子一样在家里做饭洗衣,相夫教子的。即使她愿意,他也不同意。他得随时带着她,不然是不会放心的。果然还是像闺女啊……
夕夕不知梦到了什么,喉中软软地唔了一声,小脑袋朝他怀里探。
元羲放下蜻蜓,把她抱起来放到榻上,柔声哄道:“小闺女儿,爹爹抱着你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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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他终究不是平民百姓,安宁静好的日子总是珍贵。此番小闺女儿才刚睡下,徐国那边传来战报,方绎在攻入离徐国王都不远的鸣谷山时遭到敌军偷袭,首尝败绩。
胜败是兵家常事,此战楚军也并没有损失惨重,方绎见情况不对撤离得很及时。奇怪的是,这敌军看似徐军,却并不像真正的徐军。方绎怀疑是徐王拉了哪个国家来救援,敌明我暗,他才分外谨慎,暂时把军队驻扎在鸣谷山外五十里之处,等着楚王的指令再做进一步行动。
与此同时,楚国元都传来急报,一直在朝中主持大局的丞相封濂外出时遭到刺杀,虽捡回一条命,却重伤昏迷,情况很不乐观。诸多朝务底下的人不敢裁决,千里迢迢都送来了南水城。
两拨人马都等着元羲,元羲只好暂且放开夕夕,待夕夕醒来时,他还没回来。
小姑娘打着哈欠从床上爬起来,却见厢房的门半开半掩着,外头隐约有两个人影,白衣的那个是娘亲,另一个发色花白、身着靛蓝色粗布衣裳、背部微有佝偻且拄着拐杖的妇人,只露出一张侧脸,却不知是谁。
她们原本在低声谈着什么,夕夕方醒,两个人便不约而同停下了说话声。
翎蓝进屋时,夕夕已经掀开被子下地,瓷白的小脸仍然是慵懒渴睡的模样,一只手捂住嘴还在打哈欠,眼睛半开半闭的,两只脚踩在绣花鞋上,正在慢吞吞往里钻。
她把女儿抱起来,伸手给她穿好鞋子,又给她擦了脸,待小姑娘清醒了些后,才笑道:“小懒猫,都睡了这样久,还没睡够么?”
“娘亲,外面那个是谁啊?”夕夕的眼水汪汪的,透着初醒的几分可茫然。
翎蓝见她如此神态,便觉得元羲如此舍不得她离不开她,也是情有可原的。谁叫她女儿生得又漂亮又可呢?
她时常可惜,没能见过夕夕过去十几年的模样。丫头小时候定是更加可乖巧惹人疼的。
“外面那个,是当年伺候过你外婆的人。”翎蓝柔声道,“你也知道,蓝府早在你外婆很小的时候,惨遭灭门之祸,没有什么幸存。她是唯一幸存的仆人,一直守在蓝府老宅附近,几十年来都没有离开过。”
这件陈年往事充满了血腥杀戮,这一提及,夕夕精神了。
“她对蓝家忠心耿耿,知道我们来了这里,便特意来拜见。”顿了顿,她才问道,“夕夕,你见不见她?”
夕夕暗道,我连一堆八竿子打不着的舅舅都见了,既然是如此忠心的仆人,自然没有不见的道理。
“你让她进来吧。”夕夕一边对着镜子绑头发,一边道。
由于夕夕绑头发的技术十分拙劣,翎蓝每每看见都忍不住可惜她一头同自己一样漂亮的长发,之前还偶尔给她梳一梳复杂的发髻,但夕夕还是热衷于简单的装束打扮,翎蓝觉得这样装扮也自有她的灵气,也作罢。
老妇人进了屋,便对夕夕行起了跪拜大礼,十分肃穆庄严的模样,“老奴参见小主子!”
夕夕见老人家跪自己,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想去扶她,翎蓝拉住她,道:“这是蓝家的礼数,你是受得的。”
她只好又坐了回去,好奇地瞧着这老人家。
倒瞧不出什么特别来,是普通老妇人模样。扔进人堆里看不见的那种。
但她看见夕夕,却几乎老泪纵横,“老奴在此守了六十年了,没想到还能见到小主子一面……”
六十年前,楼国还是诸侯国中颇为强盛的一家,蓝家则是楼国仅次于王室的最尊贵的家族。可是当时的楼王忠奸不分,信了贼人的谗言,给蓝家安上了通敌叛国的罪名,最终满门抄斩。当时年纪最幼的蓝家小姐虽有忠仆护佑躲过一劫,可最后却不幸流落风尘。
“蓝家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楼国的事情。”老妇人眼含泪花道,“他们都是冤死的亡魂。”
夕夕亦点头道:“真可怜。”
老妇人陷入哀伤的回忆中,又道:“老爷夫人和少爷们虽死得冤,但好歹死得干脆,也没受什么折磨。但是小姐尊贵之躯,却在那些肮脏的地方受尽□□,入了贵门为妾后,又被几经转卖,最后偶然被现在的楼王看中,才进了宫。老奴曾经想尽办法,去救过小姐许多次,却都功亏一篑,这是老奴最对不住蓝家的地方,是老奴平身最恨之事。最后小姐在宫中去世,老奴也没见到最后一面……”
说到这里,她看了翎蓝一眼,那一眼饱含情绪,隐约还有一闪而过的恨意。
翎蓝看在眼里,却仿佛并不在意。
楼国有这样的说法,孩子出生却让母亲惨死的,是因这孩子天生与母亲命格相克,不能双双留在世上,母亲因护孩子,把这生存的机会给了孩子。
这老妇人曾是蓝妃的**母,对蓝妃感情颇深,所以她虽忠于蓝家,却并不喜欢翎蓝,先前一直不愿见翎蓝,知道夕夕在此才来的。
翎蓝因“克死”母亲,早被楼王宫里的人嫌弃惯了,一点都不在意。她开口道:“母妃虽然生平不幸,但我那父王对她好歹有些良心。母妃在世时,父王是极宠她的,死后也是风光大葬,入了楼王室的陵地之中。”
老妇人点头:“正是如此。小姐心性善良坚韧,再投胎时肯定会有好命。”顿了顿,她颇为柔和地看了眼夕夕,道:“若是小姐有小主子一半的恩厚福泽、逢凶化吉好了……”
夕夕见她老泪纵横的,便安慰道:“老婆婆你别这样了,人死不能复生。以后我跟娘亲都会给外婆多烧烧纸多祈祈福的。”
小姑娘对这段陈年往事并无太多感触,只因眼前这老婆婆年迈至此却难舍执念,心头有些恻隐。
“我下次叠纸鹤许愿时,也顺便给外婆许一许愿,好不好?”
老妇人闻此,欣慰极了。
翎蓝在一旁低声道:“夕夕可知道,此处离蓝家旧宅并不远。我们带你去看看如何?”
夕夕其实没什么兴趣。她脑袋往外探了探,道:“哥哥呢?”
翎蓝道:“有不少楚国来的急书信函,他在书房中处理。”
夕夕点了头,又有些忧心。也不顾翎蓝劝阻,跑去书房瞧了瞧。只在门口偷看一眼,却见哥哥坐在那里,前面跪了两个驿使。他不知在低头看着什么,神情颇为严肃。
男子似有所觉,抬头看了眼夕夕,对她笑了一下,示意她安心,很快又低头去了。
夕夕转身回来,那老妇人还是满心期待地希望她能去蓝家老宅去看看。她心想满足一下老人家的愿望算了,便答应了她。不过临走前,还得去跟哥哥说一声。
小姑娘再次朝书房门口探头,元羲忍不住放下正在写信的笔,走过去把小猫儿一般的丫头拎起来,道:“做什么来了又跑的?乖乖待在哥哥身边吧。”
夕夕道:“怕打扰了哥哥的思路,耽误哥哥的事情。”顿了顿,她抓了下哥哥的衣袖,“哥哥,若是国中有急事,我们先回国,以后再来玩好了。”说起来,他们这趟离开元城,都已经大半年了。
元羲道:“没事。夕夕是一个人待得无聊了?”
夕夕道:“娘亲说要带我去蓝家老宅玩儿。”
元羲动作微微一滞,沉默片刻,才揉了揉她的发,道:“不许一个人去。晚些时候我跟你一块儿去。”
夕夕乖乖哦了一声。
元羲笑道:“你若无事,便给我添点墨吧。我正要写信给方绎。”
“好!”小姑娘脆声应着,便从哥哥膝盖上爬下来开始干活。
这封信相当长,元羲写了很久都没写完。夕夕瞧着砚池中的墨水有些干,便拿了一只瓷杯准备去打点水来。
这处院子是位于南水城郊的民宅,依山而建,是元羲暂时花钱租来的,并不大,地方也十分隐蔽。院中有一处池子,池水上泛着微微的绿。
夕夕正蹲在池水那儿打水呢,身后忽然有一个微微嘶哑的女声,“小主子,此处打水研墨并不好,老奴带你去另一个地方吧,在前面,那儿有清水之源。”
夕夕抬起头,见是那位老婆婆,点头道:“这水是不太好。哪里有清水啊?”
老妇人往前面一指,“这水池的上游是。”
夕夕哦了一声,想到哥哥还在等着她,便提起裙子快步往前跑。那老妇人跟在夕夕后面,却走得很慢。那清水是从石壁处留下来的,此时正是冰雪消融万物复苏时,水流愈发清澈。夕夕身子踩上一块巨大的白石,欲够过去接水,不料脚下巨石忽然松动,她的身子往下一栽——
石壁下的原本宁静平和的草丛,骤然露出一道巨大的豁口,她这么栽了进去。
老婆子早料到会这般。她脸色平静地走过去,见那豁口已经合上,机关已经关闭,又伸手把微微扰乱的草丛恢复到原状。
一旁的白石上,有几片瓷杯的碎片。那是夕夕留下的。她缓慢地低下苍老的身子,将它们一一捡起来,握在了手里。
天空仍然幽蓝晴朗,有细碎的阳光,温暖照耀着大地。
老妇人抬起浑浊的眼,看了眼犹自幽蓝的天空,还有空中细碎温暖的太阳。
她想,蓝家可悲的宿命诅咒,终于要彻底解除了。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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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夕只觉得自己掉进一个很深的洞里,掉下来后,头顶的出口已经关上了。
连哥哥都来不及唤一声,顺着地洞一路往下滚,脑袋撞上了石头,一时晕了过去。
醒来时,万万没想到,看到一个许久不见的人。
跟夕夕在碎玉山第一回遇见他时一样,一身蓝衣,俊逸翩翩。此刻正负手立在榻前,手中那把时常拿着的玉骨扇不知去了哪儿。他是背对着夕夕的,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可即便是背影,夕夕也一眼认出来他是谁。
唐国的景陵侯,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楼国南水城。夕夕惊奇唤道:“许南垣?”
男子闻此脆声,转头,露出一张俊逸舒朗的面容。
“你醒了?”他坐到榻边,伸手摸了下她的后脑,“这里撞了个包,现在还疼么?”
夕夕微微退了下,避开他的手,自己揉了揉,皱眉道:“疼。”
许南垣却忍不住有点想笑,“小家伙,都死到临头了,还嚷疼。都已经成过亲了,还这么孩子气。”
夕夕莫名地看他一眼。明明是他问她疼不疼的啊。
“夕夕,你看看这是哪儿。”许南垣道。
小姑娘四处一望,诧异道:“这屋子怎么连个窗子都没有?”而且天已经黑了么?屋里都是烛火。
“这是地下密室,楚王元羲也未必找得到的地方。”许南垣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你是楚国的王后,而我是唐国的景陵侯。你知不知道,若我不是我,你已经死了。”
“什么叫你不是你?”小姑娘不解道。
男子微微收了笑意,凑到她面前,低声道:“若不是因为我喜欢你,你此刻已经死了。”
夕夕又要往后退。
许南垣却忽然起身,道:“夕夕,唐王下令让我来拿你。我不得不来。在楚绍边境时,那两个想要捉住你的人,是唐王手下最顶级的高手,他们只听命于唐王,他们和我一样,也是来捉拿你的人。”
夕夕想了想,道:“……难道,唐王是想用我来威胁哥哥?”这个可能性很大。
许南垣摇头道:“若是如此,你的性命还是无忧的。但……眼下,若唐王晓得我捉住了你,我也无法保你性命。这个地方,既能躲楚王,又能躲唐王,是个好地方。”
夕夕不语。
许南垣见她乖乖地坐在锦绣被衾中,一张小脸沉静着,精致得仿佛雕出来的玉娃娃。他走到榻前,低下身子,视线看着她,那双桃花眼含着柔和的笑意,颇为动人,“夕夕,不如跟我在一起吧?我可以让你永远逃离唐王的追捕,我们可以抛下一切,去一处隐居之地,像你之前所在的青葙谷,然后永世不出。”
夕夕瞪大了眼睛,摇头道:“怎么可能。”
许南垣站起身,笑意未散,声音几分戏谑,“知道你不愿意。”
小姑娘道:“这玩笑可不能随便开。你可是唐国的景陵侯。”
许南垣不再说话。他想,唐国的一切他固然在意,可若是当真能得到夕夕,那些东西也算不得什么。
夕夕又低声道:“我不知道唐王怎么样,但哥哥肯定会找到我的。”
许南垣坐在一旁的座椅上,缓声道:“我方才并不是开玩笑。在楚王找到你之前,我有足够的时间告知唐王,然后把你交给他。”
夕夕也不知如何是好。许南垣毕竟是敌人,现在虽对她客气,可随时都可能会翻脸的。
许南垣深陷纠结。唐王让他得到夕夕之后,想方设法从她身上拿到尚光灵玺。
他是先于元羲到达南水城的,早找到了这位蓝家遗留下来的老婆子,也知道,通常情况下,取下灵玺之后夕夕便没命了。
至于那个据说可以取下灵玺又保住夕夕性命的法子,他原本也欣喜若狂,但听过那蓝家老婆子的描述后,还是有些担忧。此举终归是冒险。
他想,即便真能安全取下灵玺,夕夕也是回到元羲身边。既然这样,还不如他带她一起远走高飞,避世隐居,也不用冒这个险。
可是,小姑娘却不愿意。
两个人这么沉默,直到一根蜡烛燃尽了,许南垣才开口道:“夕夕,你饿不饿?”说着,又从一旁的包裹里取了几个烧饼过来。
夕夕当然饿了。那烧饼虽是冷的,却十分酥脆。她接过来嚼了,味道竟然还很不错。一个烧饼很快下肚,她瞧了眼许南垣,道:“谢谢你。”
许南垣看她小松鼠似的吃东西,细细白白的牙齿着实可。瞧了一会儿,才坐在她一旁,“夕夕知不知道,当年蓝家为何惨遭灭门?”
夕夕嘴里含着吃的,一双眼睛圆溜溜的,支支吾吾道:“不是……不是说,是有人陷害他们通敌叛国么?”
许南垣点头道:“这只是表象。我看楚王什么都不告诉你,我来告诉你吧。楼国的蓝家历史悠久,祖辈曾是东昭天子的亲近之臣,后来离开帝都,到了南水城归隐,其实是做了东昭天子放在民间的暗子。”
“哦?然后呢?”虽说夕夕一再告诉自己眼前这个人是很可能对自己不利的,可潜意识里对这个人是生不出防备之心啊……
“昭襄帝时期,皇族的势力越发微弱,周边诸侯国隐有超越天子之势。昭襄帝晚年时曾想发兵攻打那些日益骄矜的封地之王,不料他的三皇子,也是后来的昭显帝,见他日益老迈,有了谋逆篡位之心。昭襄帝是被这三皇子杀死的。他心中有不甘,不愿把大好的江山给这个弑父的逆子,临死前将代表着国之命脉的一颗玉石偷偷给了目睹这一切的蓝家的家主,让其代为保管,有朝一日,要把昭显帝的罪证公诸于世。再扶植正统姬氏血脉登基为皇。”
夕夕听得很有趣,道:“那颗玉石,是尚光灵玺对不对?”
“对,是尚光灵玺。昭襄帝此举,无疑是自掘坟墓。帝都中少了这个东西,姬氏皇族便愈发地衰落。区区蓝家,哪里能有翻天覆地的本事?反而是守着一块宝贝,招来无数祸端。”
“所以,是有人知道尚光灵玺在蓝家,才对蓝家下次毒手,让他们满门抄斩?”
许南垣点头,“这已经是几十年后了。帝都愈发不管用了,昭显帝也已经老死了,上位的是他的儿子昭穆帝。只可惜楼国这群败类,把蓝家都抄空了,都没能找到那灵玺。”
夕夕诧异道:“那灵玺呢?”
许南垣顿了顿,似不愿说这事儿。可见着小姑娘一脸期待下文的模样,走过去,伸手捏了下她软乎乎的脸儿。
看起来很小很瘦的脸,可摸起来却柔软娇嫩极了。
夕夕挡了下他的手,急道:“你快说啊。”
“蓝家家主在遭难时,不愿这个宝物落入贼人之手,竟狠心用秘法将这宝物化成碎粒,然后注入了他的小女儿体内。又令仆人好好保护着这小姐,让她躲过灭门一劫。”
夕夕遗憾道:“所以灵玺已经被毁了?”
“不,那秘法可让碎粒离开人体后便重新凝聚成石。在体内时,碎粒也可以随着怀孕生产全部传到后代体内,也是把灵玺传给她的孩子。”顿了顿,又悠悠续道:“但只要把寄体的血都抽出体内,将碎粒从血中取出,那宝物能重见天日。”
小姑娘都呆住了,心道这都是什么啊……所以,那宝物是……
他转头盯着夕夕:“夕夕,宝物现在是你的体内。唐王之所以要抓你,因为想得到宝物。哦不,想得到宝物、想抓你的人太多了,只是唐王尤其执着,势力又尤其大,所以才敢对楚国的王后下手。”
“夕夕,我不得不承认,楚王对你真的很好,他筑了一面厚重的墙,把所有危险都挡住了,所以你看不见。看得见的,也只有唐王派来的绝顶高手,还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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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夕夕瞪着一双大眼睛,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怎么……怎么会在我身上?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你的哥哥不想要你知道的东西,你当然不知道。”许南垣续道:“不晓得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唐王捉过你一回,是曹广做的。”
夕夕点头道:“哥哥以前提过。”
“当时曹广不知道如何取出这玩意儿,所以……”他声音缓了缓,变得柔和起来,“在你身上用尽了刑,差点把还是小孩子的你折磨死了,但也没有拿到灵玺。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原来是要放尽身体里的血,然后用特殊的材质过滤才能得到。”
“所以……所以你要把我的血都放掉,来取尚光灵玺?”她直接缩到了床角。
许南垣笑了一声,坐到榻边,也不顾她的害怕,捉住她一条蜷缩的腿,哗的一下把她拉下来,她欲惊叫时,他忽然压到她身上,低声道:“终于知道怕了?”
夕夕避了避眼,侧过脸去不正眼瞧他近在咫尺的脸,“你……你起来!”
每次看见她,总是想亲近她。诚然他算不得正人君子,可也不是喜欢女/色的饿狼。也只有在她面前,他才变得如此渴望。
许南垣低头,紧紧捏住她的下颌,低头缓缓覆住她的红唇……
夕夕知道他的意图,想推他,但他沉重的身子根本纹丝不动。他的吻轻得像风中的羽毛,待初尝她的极致娇嫩后,才开始微微用力。
男人的气息透过这样亲密的动作,将女孩儿紧紧包围,慢慢入侵。她莫名觉得害怕、惊恐,她不喜欢!不喜欢这样陌生的气息,不是哥哥的气息进入自己的范围里!
许南垣忍住满心满怀几乎难以自持的悸动,猛的放开她。带着几分急喘,他压住她所有的挣扎,痛苦地皱了眉,急促低语道:“夕夕,我舍不得伤害你,也舍不得逼迫你跟我走,更舍不得把你放了送还给楚王。你说,我该怎么办?”
夕夕咬着红艳艳的唇,心中暗想他再亲上来她咬他!这会儿两眼愤怒地看着他。
“你再不起来,我哥哥会杀了你的!”
许南垣可是艳绝天下的景陵侯,自然不会受这样的威胁。他只是觉得想笑,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威胁总是这样孩子气,而又总让他心怜心。
他这么静静抱着她。对于他来说,或许时光能这样停滞,也挺好的。
“夕夕,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楚王当初收养你,是为了你身上的灵玺?还有,他现在把你护得这么好,说不定也是为了灵玺。”他又开口道。
“胡说!哥哥是为了我,不是为了灵玺。哥哥才不稀罕那个东西呢!”
“但凡做王的人,哪有不稀罕灵玺的?那是可号令千军万马,坐拥天下的东西。”他嗤笑一声,“你看,他既带了你来南水城,又来了这蓝家祖宅附近,不是为了取灵玺么?取灵玺的地方,在蓝家旧宅的密室中。从这里可以过去。”
夕夕不想理会他了。
“怎么,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了吗?”许南垣感兴趣道,“其实我很奇怪,你们是怎么从收养的关系变作兄妹又变作夫妻的。真的不别扭么?”
“有什么别扭的?不管是什么关系,哥哥都是我最亲最的人,我也是哥哥心里最亲最的人!”顿了顿,又水眸灿灿地脆声续道:“算哥哥是为了灵玺又如何呢?不管哥哥想要我身上的什么东西,我都会双手奉上!”
许南垣止了笑,“如果你的性命会牵涉其中,你也会给他?”
毫不迟疑道。
许南垣脸上略有灰败,却强撑着几分苍白的平静。他想他是异想天开了。他们二人是最亲最近的人,他要如何强行介入?
“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在幻月楼,你曾经拿走了我一块玉佩。那是我许家祖传的玉佩,是要送给我许家的媳妇儿的。”
夕夕哦了一声,平静道:“但那玉佩如今在我哥哥手上。”
在幻月楼中曾经充斥过的无力感再次袭来。枉他景陵侯惊才艳绝,第一次倾心喜欢的姑娘却对另一个男人死心塌地。胸腔仿佛空了一块,要如何补起来呢?
缓缓地,他终于起了身。
外面忽然有敲门声,那是在催他的。
“景陵侯,老奴这里已经准备好了,让小主子出来吧。”
夕夕听出来是那老婆子的声音,登时一个激灵,“她叫我出去做什么?”
“她说,当下有个法子可以放你的血取灵玺,但又不伤你性命。看来,我也只能考虑考虑这个法子,看能不能给唐王交差的同时,保住你性命。”
夕夕惊喜道:“真的可以么?”
“当然可以。”还不待许南垣回答,门已经开了。那老妇人走到夕夕面前,行了一礼,“小主子,老奴给您请个罪!今日老奴把小主子骗到密室里来,是为了早日把灵玺取出。”顿了顿,又道:“相信我,一炷香时间够了,小主子只是睡一觉而已。”
夕夕有点迟疑,“既然对我不会有什么危险,你为何要把我骗过来?为何不等我哥哥一起来呢?”
老仆道:“景陵侯对老奴有恩,老奴已经答应他,会把灵玺取出来给他。若是楚王也在,必会争出血雨腥风。小主子,听一句老奴的劝吧,只要把这东西取出来,小主子日后便再不必受其干扰,可以跟普通人一般快乐自由。至于取出来给谁,又有什么要紧?”
夕夕心道,怎么不要紧?这样的宝物,既然在她的身上,她必要取下来给哥哥的!哪里轮得到唐王?
夕夕道:“你先带我跟我说说怎么取吧?既是把血都放出来,我又怎么可能性命无虞呢?”
“小主子,跟老奴来,老奴会解释给你听的。”老奴在前面带路,把二人引到另外一处密室。
中间有长长的黑色甬道,仿佛看不到尽头。夕夕正有点害怕,身后的许南垣忽然道,“你真的确定,夕夕不会有危险么?”
“自然。现在可是有活血相助。她可是我的小主子,要不是这样,我也不敢轻易做这个事情。”
许南垣心头稍安,或许是自己关心则乱,才这样心头难安,总觉得夕夕会出事……
夕夕此刻心里想的,却是如何取出灵玺后,让自己赶紧醒过来,然后从许南垣和老婆婆手中把灵玺夺回来,送去给哥哥。
很快,甬道变得越来越冷。待到尽头时,是一间寒冷的冰窖。
夕夕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双臂搂住自己时,身后的许南垣已经把自己的衣袍披到她身上。
那老妇人见到后,笑道:“不用披了,待小主子睡过去之后,便不会知道冷了。冷室当中,身体才更易深度休眠,便于换血。”
说着,她把中间的一块巨大的白布哗的一声掀开,却见当中有一个人形的凹槽,刚好是人平躺下去的模样。四肢处连有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的细小管道,两列入,两列出,仿佛是在体外形成了两个闭合成环的通路。其中一个通路经过一处池子,池中已经放了些状物。另一个通路中间连了一个巨大的箱子,里面不知道是什么。
“小主子的,到时候您的血放出来时,会有活血从这条路输送给您补给的。”老妇人指了指一排管子。
夕夕看着那箱子,诧异道:“里面为什么会有活血?”
老妇人道:“这您不用管了。总之是能保您性命的。”
夕夕想去看看,但又有点不敢。她收回了手,道:“那我何时能醒来呢?”
老妇人道:“一炷香时辰便能把小主子的血换回去您的体内。小主子很快能醒过来。另外,因此法极耗内力,老奴内力微薄,还需景陵侯在一旁协助。”
夕夕暗想,既然如此,她大可以醒过来再抢灵玺是了。许南垣和这个老人家都是打不过她的。
然而小姑娘一低头,诧异道:“我的轻泓剑呢?”
老妇人道:“小主子只须躺着好,是不用轻泓剑的。”
“可那是我的东西,你还给我!”
老妇人脸上的笑意散了,变得几分肃穆,道:“小主子对楚王那么好,武功又高强,老奴当然要防着小主子。”
夕夕往后退几步,冷笑道:“你口口声声称我主子,却事事都限制于我。我不信你的话,我也不要放什么血!”
她现在只须去找哥哥,可以让哥哥带她来此取出灵玺了!以前一直都不知道该送什么东西给哥哥做礼物,但现在,她有了个天下间最好的礼物!
小姑娘其实挺开心的。至于眼前这两个人,她才不在乎呢。
小姑娘转身走,老妇人迅速对她动起手来,一击过去,夕夕轻松地提气从她侧边飞跃避开。
老妇人眸中闪过惊讶,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许南垣,“景陵侯,你给我的那份封住内力的药,是假的?!”
许南垣仿佛不关他事儿一般,淡淡道:“是真的。只是她身上有解毒的冰蝉,这药对她不管用。”
老妇人:“景陵侯知道她有冰蝉,为何不早些告知老奴?景陵侯是唐王派来取尚光灵玺的,如此做法,不怕唐王怪罪下来吗?!”
许南垣只是沉默着。他不会做对夕夕不利的事情,他做不出来。至于尚光灵玺,他可没有李衽那般在乎。若是方才夕夕答应了他,他已经带着夕夕离开这里避世隐居了,根本不想冒险取什么灵玺。
“难道你希望灵玺落入你情敌的手上吗?”老妇人又道。
许南垣仿佛想通了什么,桃花眼又泛出他一惯的笑意,悠悠开口道:“左右这天下也不会有我许南垣的份儿,唐国如今也越发不景气了,我何苦为李衽卖命?反正李衽也抓不到我。我连我这辈子唯一喜欢的姑娘都娶不了,混得也没什么意思。”
他看了眼夕夕,目中透着几分柔软,“灵玺在她身上,她有权利决定取不取。我遵从她的决定。”
夕夕也有点呆掉了。在她心里,许南垣是和唐国绑定的,怎么现在,倒像是和自己绑定了……
呸呸呸,想什么呢……夕夕连忙摇头,“我现在不要取,我要哥哥!”
说着,她朝外面跑!然而那密室门的上方忽然掉下来一道铁质的栅栏,将门封死。
夕夕手上没有轻泓,怎么都打不开这倒铁门。
“不管你愿不愿意,今日你必须把灵玺取下。”老妇人冷声道,“老奴已经备好了一切,你不能离开。”
夕夕转身狠狠道:“那我把你杀了!”
老妇人哈哈大笑道:“这间冰窖密室是老奴造的,老奴若是死了,会坍塌。老奴都活了这把年纪了,死了也没怎的。有楚国的王后和唐国的景陵侯为伴一起赴死,并无遗憾。”
“你……”
“你若不想再见楚王,尽可以来杀我。”老妇人得意道。
夕夕站在门口,怒瞪着她。
老妇人占尽上风,正要上前时捉夕夕时,铁栏门外忽然冷芒一闪,一柄雪亮的剑如闪电一般,骤然穿过那铁门,直入老妇人的右肩!
老妇人被击撞到冰壁上,又滑落到地上,口吐鲜血,挣扎了几下没能站起身。
“既然不能让你死,那让你生不如死。”
疏冷漠然的男声,是夕夕熟悉的。那柄雪亮的宝剑,也是夕夕熟悉的!
小姑娘惊喜极了,转身一看,果然,黑暗的洞**中走出一个高大的人影。冰冷的目光在看到夕夕的刹那,立刻上下打量了她,见她完好无损的,才稍稍消了几分寒意。
“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截人,当我是死的吗?!”
元羲隔空一握,那千华剑重新回到主人手上。寒芒闪过一阵光,那铁栏门竟跟豆腐一般,哗哗地都散了去。
“哥哥!”门一开,夕夕冲到男子的怀里。
“宝宝……我的乖宝宝……”他亦紧紧搂着她,闭着眼感受着她温软的身子,心头的恐惧和担忧才终于消弭。
方才,元羲在书房中等了她片刻,便觉不对劲儿了。一出门,正好看见翎蓝一脸焦急地问他夕夕的去向。原来老妇人是特意把翎蓝支开了才对夕夕下手的。翎蓝深悔自己中计,和元羲一起找人。
“哥哥怎么这么快找到我了?”夕夕开心道。
元羲伸手在她脖子上一挑,那里除了冰蝉之外,不知何时又挂了一只细小的链子。
“这是哥哥前日夜里戴到你身上的。里面有可以用金乌雀追踪到的一种香料。”
跟在元羲身后的翎蓝也出现在密室门前,在她身后还有一只雀鸟。
翎蓝看见夕夕,亦是欣喜万分,倒也想上去抱一抱,但元羲挡着她,她也只能作罢。
小姑娘开心极了,“还可以这样?哥哥怎么没跟我说过呢?”
元羲含混的嗯了一声,没说什么。他才不会承认,他是担忧夕夕嫌他掌控她太多,才没告诉她呢。这种把她的行踪彻底掌控的行为,元羲自己都觉得有点变态。但自从楚绍边境她失踪那一次之后,他决定这么干了。
以后他的小姑娘不管去哪里,他都能找到。上天入地,咫尺天涯,都挡不住把她锁住的那根线。
也不管这么多人在场,元羲低头吻了下她的脸蛋,很快看见小姑娘微有红肿的唇,那是被别的男人亲过了。
他眸光立刻降到冰点,几分狰狞地看向一直立在那未曾说话的许南垣。
夕夕被他忽然松开,两个人这么打了起来。元羲没说原因,但许南垣当然知道他的意思。而他景陵侯又何曾是坐以待毙之人?
密室中剑光泠泠,夕夕却是懵的,眼瞧着哥哥出手极狠,急道:“哥哥,哥哥!刚才是他帮了我,你别打他了!”
元羲听到这话,出手更狠!
疲于应对的许南垣似笑非笑地瞧了眼夕夕,“傻丫头,你现在赶紧骂我两句,他不打我了!”
夕夕:“……”
一条血痕出现在许南垣的脖子处,却未曾深入。千华剑骤然入了鞘,元羲大步走到傻乎乎的小姑娘身边,大掌从后面掐住她的后脑,低头精准地咬住她的唇!
狠狠地一番□□,让她皱眉叫疼了,他也不停手。
“喂,你是狼吗?”许南垣擦了下自己脖子上的血迹,“你再这样刺激我,我下回再把她偷出来亲一顿,你的金乌雀再厉害,也要过些时候才能找到她吧!”
“住口!”元羲打断他的话。若眼光可以杀人,许南垣已经死了好几百遍了。
许南垣打不过他,只好乖乖住口。他心想这楚王元羲也是挺有意思的,这么个威名远播的一方霸主,没想到一触碰到夕夕,幼稚地跟孩子一样。
夕夕这会儿苦着脸,轻轻抿了唇——好疼的啊……不过她此刻不敢说话。
翎蓝看了眼那躺在地上□□的老妇人,失望道:“没想到我如此信任你,你却反过来欺骗我!你身为蓝家的人,对夕夕这样做不怕有愧于蓝家吗?”
那老妇人咳了一口血,目透凄凉,“公主,老奴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蓝家。只要今日把灵玺取出,老奴便替蓝家的先人们完成了遗愿,让蓝家摆脱这许多年来的宿命。老奴一切都是为了蓝家,为了小主子啊!”
翎蓝看了眼在场的许南垣,也猜到老妇人之所以把夕夕截过来取灵玺,是想把灵玺给景陵侯。她皱眉道:“你什么时候和景陵侯搭成一伙的?”
老妇人叹息道:“不管过去如何,既然景陵侯也放弃了灵玺,楚王又在此,老奴便把灵玺取出来,奉送给楚王吧。今日老奴必须取出灵玺,完成这多年夙愿,请公主和楚王成全!”
几个人都是犹豫。
只有夕夕小姑娘抬头一脸期盼地瞧元羲,满脸都写着“快点答应啊哥哥!”
元羲简直拿这傻妞没办法。他瞧了眼这密室,怪瘆人的,对翎蓝道:“这个人如今忠奸难辨,我已经不能再信任她。灵玺之事以后再说吧,我们先出去。”
“楚王且慢!”老妇人扶着冰壁终于站起身,道:“楚王大约不知道,这灵玺在人体中只能传到三代,若是再长久一些,会对身体有危害。”
元羲不信她的话,继续往前走。
那老妇人提高声量道,“小主子成亲至今都未曾有孕,是因为灵玺的缘故。”
这回,是翎蓝先停下了脚步,“你说什么?”
“此事公主也是不清楚的。”老妇人咳了几声,续道,“但当初老爷的确是这么对老奴说的。灵玺传到三代后必须取出,只有取出了,小主子才能跟正常女子一样有孩子。”
元羲还在思量着,夕夕已经急道:“哥哥,咱们快把灵玺取出来吧!取出来大家都好!”
翎蓝也同意道:“只能如此了。幸好有活血在,夕夕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沉默片刻,元羲终于点头。
万事俱备,很快开始取血。
老妇人给夕夕服了一种药,她吃完后便睡着了。元羲见她身上的冰蝉没起作用,便知这并不是有害的□□。
把她放到密室中间躺着,老妇人撩开她四肢的衣衫,插上血管,待鲜血开始流动后,她坐在夕夕的北面,对着她的头部施展内力,“老奴会让小主子体内的血液快速交换出来,几位若是无事,可输一些内力助老奴,也可让换血进行得快一些。”
翎蓝是第一个坐下来帮忙的,但她碍于许南垣在场,走过去前,低声对元羲道:“我来帮忙够了,你守在这里,防止他有什么异动。”
许南垣也不管她,抱胸靠在墙壁上,视线落在脸色愈发苍白的夕夕身上,透着几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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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时间的确不长,甚至连一炷香都没有。
元羲望着夕夕的脸色从苍白如纸,终于又恢复正常,紧握的手心才渐渐展开来。
老妇人收回手后,翎蓝也停了手。老妇人满身大汗,喘了几口气,才一字字有气无力道:“好了。尚光灵玺在那里面了。”她指了指那处夕夕的血方才流过的小池子。
话音刚落,那池中便又亮光渐渐流溢出来,淡黄色近乎白色的光芒,在冰窖中显得温暖又柔和。
光芒散去之后,那尚且泛着血红色的池中央,有一颗不过药丸大小的玉珠子。
满头华发的老妇人踉踉跄跄地,忽然匍匐跪倒在他面前,目露虔诚地看着那颗珠子,嘴上喃喃道:“尚光灵玺,终于离开蓝家了。老爷,奴婢终于完成了您给奴婢的使命,奴婢可以去地下陪您了……”
元羲只是看了一眼那东西,便急忙走到夕夕身边,蹲下身去,轻轻触碰她的脸蛋。跟过去一样,柔软透着温意。
他给她把那些密密麻麻的管子拔下来,衣袖都重新理好,用力一抱,将她抱进了自己怀中。
许南垣也好奇地看了眼那珠子,“这是尚光灵玺?”
翎蓝戒备地看着他,“景陵侯,楚王在此,你不要痴心妄想。”
许南垣淡淡看她一眼,“你是传说中的翎蓝公主?”
翎蓝没回答他。这时,刚到元羲怀里的夕夕忽然动了动。
“夕夕?宝贝儿?”元羲激动地低头唤她。
小姑娘渐渐睁开了星子般的漂亮的大眼睛,有些茫然地四下一望。她伸手揉了揉眼睛,道:“哥哥,灵玺出来了没有?”
元羲喜欢她刚醒时茫然的模样,低头亲了下她的眼睛,道:“已经出来了。宝贝儿真勇敢。”
小姑娘笑道:“在哪儿?我想看看。”
元羲抱着夕夕,走到那池子边上,腾出一只手来,将那灵玺从池中取出,放到她柔软微凉的小手上。
夕夕握住哥哥递过来的珠子时,身子似乎僵了一下,半晌没说话。
“怎么了?”他抬起她的小脸道。
夕夕立刻微笑道:“哥哥,灵玺长得好漂亮!”
元羲是没瞧出有什么漂亮的。但见她高兴,他也高兴,道:“夕夕若喜欢,哥哥便把它做个吊坠,挂在你身上好不好?”
小姑娘把珠子重新放到元羲跟前,道:“不,哥哥,这是夕夕送你的礼物!它是哥哥的!”
许南垣道:“拿着尚光灵玺,可以去天子帝都近郊的鹡鸰山寻找东昭建朝元老韩禹将军的后人,他们可以重新召唤出当年锐不可当的百万铁甲军队。这铁甲军队原是当年韩禹将军在解甲归田之前留给东昭皇族的一支极为强劲的后备力量。他们的祖训是世代相传的,只听命于执有灵玺的人。”
元羲道:“你竟愿意把这些告诉我?”
许南垣笑道:“这点东西,楚王若有心,总能打探到。楚王如今连尚光灵玺都有了,只怕一统四海指日可待。许某在此先恭贺了!”
元羲正欲说话,感到夕夕似乎没力气一般,趴在了自己胸口。他心有忧虑,道:“宝贝累了?”
夕夕点头,“哥哥,夕夕想出去了。这里好重的血腥味儿。”
那些管子里现在都是红通通的,自然血腥味儿重,再加上此处环境封闭,难怪她会不舒服了。
元羲便立刻抱着她走出密室。
翎蓝目送他离开,没有跟上去。她低头看那还面朝下匍匐在池子下面的老妇人。老妇人一动不动,无声无息。翎蓝低下身一瞧,却发现她已经没了气息。
许南垣道:“这老仆已经活了近百岁了,是取出灵玺的执念才让她长寿到现在。”
翎蓝叹口气,不再看她,对许南垣道:“尚光灵玺已经不在此处了,景陵侯还不走么?”
许南垣好笑道:“我一早看出你想留到最后,是不是有什么秘密不想让夕夕或者楚王知道?”
翎蓝脸色变了变,“反正灵玺已经取出,夕夕即使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
她说着,走向了中间那处供应活血的大箱子,按了一个机关,箱盖渐渐滑开。
里面竟睡了一个人。长衫墨发,眉目清雅,瘦削的脸上泛着淡淡的青白色,那是失血过多的表现。
许南垣惊讶出声,“这是,蔡国公子邵温?”
翎蓝道:“放血滤血之术,凶险异常。若无适当的活血支援,即便把滤过的血放回夕夕体内,她也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但若有人愿意提供活血,便可以保命,甚至毫发无损。”
“那为何要他的血?随便抓一个人来不好了?”
翎蓝摇头道:“不,世间只有极少数人可以。我是一个,邵温也是一个。但是,我是女人,又生产过两次,气血不够,这么做无疑自找死路。”顿了顿,又淡淡道:“我还想多陪夕夕几年,并不想死。”
“为什么?”许南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莫非……邵温和夕夕的父亲有什么渊源?”这血,肯定是父母亲人才能提供的。
翎蓝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探了探邵温的脉息,放松道:“他气息平稳,只是人虚弱些。”
许南垣道:“现在能瞧出什么来?指不定有什么后遗症。”
翎蓝听出他语中的讽刺,低声道:“这是他自愿的,我并没有强迫他。”
许南垣看着不省人事的邵温,内心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自愿的……因为夕夕可能有生命危险,所以甘愿奉献一切。
他闭了闭眼,长长叹了口气。
此番没拿到灵玺,归国后,唐王面前还得好一番解释。或许,他真的可以考虑离开唐国了。李衽虽对自己有知遇之恩,但他效忠了唐国十几年,立下无数功劳,不晓得能不能算偿还了他的恩情……
******
回到住处,元羲把已经睡着的夕夕放到榻上。刚放手,小姑娘惊醒了,小手拉着他的手,道:“哥哥,别走,夕夕害怕。”
元羲笑道:“小傻子,平时夜里害怕罢了。现在大白天的也开始害怕了?”
小姑娘并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把他的手拖到来,放到脸颊上,软软道:“对,夕夕现在大白天也开始害怕了。哥哥会嫌弃么?”
她素来喜欢黏他,他也不以为意,干脆搂着她躺到榻上,一起睡觉。
临睡前,他还想着,等下要找个大夫来,好好给她看看,才能让他放心。
小姑娘的脸埋在他怀中,眼睛一直闭着,气息很匀。可直到很久很久,久到哥哥都睡过去时,她才微微睁开眼睛。
怕惊动哥哥,她不敢动作,只是微微抬起一点点,双眼望着哥哥胸口的位置。
她记得哥哥今日穿的衣裳,这里应该有雪白的刺绣云纹。
现在真的是白天么?为什么她只能看见一片黑暗……
即便眼睛瞪得再大,也看不到一丝光线。
回想起来,那老婆婆一直说不会有生命危险,可并没有说没有别的伤害。
她好害怕,害怕再也看不见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
“夕夕?”他睡眠很浅,不知怎么醒了,“不是困了么?怎的又不睡了?”
夕夕唔了一声,连忙又扑到他怀中,“睡的,我好困了!”她想,先睡一觉,睡一觉说不定能看见了呢!
元羲看不到她的眼睛,只是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伸手拍着她的背,道:“宝贝,哥哥会一直守着你的。”
“嗯。”
夕夕觉得脑中有微微的晕眩,很快便没了意识,也不知是睡了也是晕了。
再醒来时,哥哥似乎已经靠坐在床头了。
是这样的。每次一起睡觉,哥哥都会比她先醒,然后她醒来时,便能看见哥哥靠在床头看书的侧脸。她甚至能轻松地描绘出,哥哥此刻身体每一个部位的姿势和位置。
元羲转头,看见小姑娘睁开眼睛正看着自己,那眸子又大又黑的,仿佛比平时还要黑亮几分,透着茫然无辜。
他忍不住放开手里的书,低头亲她,柔声道:“宝宝,起来吃点东西,等下哥哥带你去看大夫。”
夕夕惊道:“为什么要看大夫?”
“你经过换血,肯定要仔细检查一下才行。”顿了顿,又忧虑道:“也不知南水城的大夫水平如何。不过没关系,我们马上可以回元城了。暂且在此处看看,到时候回去还要仔细瞧的。”
夕夕搂住她的脖子,娇笑着撒娇道:“哥哥!我才不要看大夫。夕夕想吃藕粉丸子了,哥哥去给我做藕粉丸子来好不好?”
元羲点点头,捏了捏她的脸,“那夕夕要乖乖待在这里,不许乱动,更不许下床乱跑。”
夕夕笑了一下,“那夕夕要是想如厕怎么办……”
他总怕她会有出什么事情,特别是刚把灵玺取出。即便她如今再正常不过的对着他笑,他也莫名觉得——眼前的小姑娘十分脆弱,仿佛一碰碎。
“如厕也不许一个人去,唤哥哥一声,哥哥来了。”
他知道她最乖了,他说什么她都会照做的,所以低头亲了亲她的唇,让她重新躺好在榻上了,便起身去了厨房。
可这次,夕夕却没这么乖。
她知道,自己已经瞎了。这件事固然让她害怕,可她心中还有更大的担忧——或许取下灵玺的后遗症还不止是看不见这一项。
四肢先前出入管子的地方,微微发热,逐渐扩散到全身,像先前她弹过琴之后,手指上出现的炙热感,渐渐增强,最后仿佛火烤一般,让人痛苦不堪。
她记得那时候,手指上出现了许多血痕。然而她现在看不见,或许手脚四肢处,也渐渐开始出现血痕了。
她也觉得奇怪,这一刻,她想的不是即将到来的疼痛,而是哥哥的担心。
哥哥肯定会担心,会自责,会比她更痛苦。夕夕睁着眼睛望着眼前的黑暗,想了想,忽然从榻上爬了起来。
双脚在下面摸了一阵,找到了鞋子。她要趁着最痛的时候还没有到来,先躲起来。待血痕结束了再回来。上次也是过了一段时间消失了的,她只要躲一会儿好了,指不定哥哥的藕粉丸子还没煮好,她回来了。
也不知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眼前的黑暗让她的听力愈发敏锐起来,她朝着印象中的门的位置往前,开始有些不敢,走得很慢,但渐渐的,发现并无阻碍,便走得快了。
她能感觉到外面的风吹来的方向,那里应该是窗子。窗子的旁边,是门了。
外面有鸟叫声,有花香味儿,还有阳光的温暖。原来还是白天,不过大约是傍晚了吧,她听到了池塘中有蛙鸣。
夕夕把领口里那条能引来金乌雀的链子扔到了屋子外头的小池塘中,然后循着小池塘岸边的美人蕉的花香,走到了院中一处闲置的厢房。
虽然环境陌生,但这里的厢房摆设都十分相似,她把门反锁好后,迅速地摸到床底下躲着。
头部不知被什么撞了一下,她忍住惊呼声,伸手捂住那里,身子愈发蜷缩起来。
地上有点凉,带了点潮湿的味道。但她已经渐渐感受不到这些了,身上渐渐席卷而来的炙烤般的疼痛感,已经让她无暇他顾……
在过去的无数个日子里,哥哥总是包容她的所有,安慰她的所有,她知道,哥哥最疼她了。其实她也很疼哥哥,但并不知道怎么去疼他。她觉得送个礼物给哥哥是疼了,但一直都没有能让自己满意的礼物。
这回呢,她送了天下人都追寻的宝物给哥哥了,这个礼物她觉得很好。可若是哥哥晓得她因为取出灵玺而眼睛看不见了,哥哥肯定不会开心,肯定也不会喜欢那个礼物,所以她不想让哥哥知道。
她脑子里纷纷乱乱的,不知怎的,忽然想起青葙谷仙踪焉测前那一棵海棠树来。
现在又是春天了,想必那棵海棠又开花了吧……可是,她以后再也看不见它漂亮的粉红色的花朵了呢……
不止海棠花看不见了,明绣湖边的桃花也看不见了,上枫郡的荷花也看不见了,鹤望山的白鹤和瀑布也看不见了……这一刻,原本平凡的色彩都变得无比珍贵起来,原本并无特殊的世界都变得异常纷呈起来。只是她再也无法看到那些色彩缤纷了,这件事似乎也有点让人伤心呢……
最伤心的,是再也不能看到哥哥的脸了。唔,好在哥哥的容貌已经刻在她的心里,她一定一定不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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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掌灯时,元羲怕夕夕一个人害怕,便撂下了厨房里煮了一半的丸子,回去房中给夕夕点灯。谁料屋里一个人都没有。四处并无挣扎痕迹,以夕夕的机敏,不可能被人毫无知觉地带走,所以肯定是她自己走的,消失的鞋子也印证了他的猜想。
从密室中出来后,他总觉得哪里不对。这一刻,心头异样的惊惶和恐惧迅速膨胀起来,让他提着灯笼的手都是抖的。
“夕夕!”他大声唤道:“夕夕!”
男子的身影仓皇地沿着小院各处寻找,明明是那么刚毅沉着的人,此刻却脚步都虚浮无力,踉踉跄跄的,撞到一处池边青石,他狼狈地跌了一跤,高大的身影歪倒在地,仿佛如梦初醒一般,想起了金乌雀来。
8
金乌雀没能找到夕夕,只是在池水上盘旋着。
“夕夕,你在哪里?!”他唤了一声。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夕夕在附近,不可能走远。
他告诉自己要静下心来,不能失了理智。夕夕自己跑了,肯……定是事出有因。他应该仔细分析,想一想她可能去的地方。
她让他去厨房煮东西,是为了支开他。那她肯定是刻意躲起来了。时间也不长,她不会躲远的,肯定在院子里。
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找。走到某一间时,忽然闻到一阵淡淡的血腥味儿。
他身子一僵,视线落在地上。有殷红的血,从床下流出来。
他手掌一掀,那单薄的木板床边朝旁边翻了过去,露出里面的景象。
月色疏光下,披头散发的小姑娘缩在冰凉的地面上瑟瑟发抖,白色的衣裙上斑斑点点的,有数不清的血迹。至于那地上鲜血的源头,是她的紧紧咬住的唇角边溢出来的。
她恍惚中听到声音了,手指连忙捂住口鼻。然而她不知道,他已经看见她了。
这一刻,他僵立在那里,似乎连呼吸都忘记了。
夕夕慢慢爬起来,一边捂住口鼻中的鲜血,一边睁着眼睛看了一下四周。已经被冷汗浸湿的额发地粘在她的眼角上,她的眼睛很大很黑,却似乎没有一个焦点。
她不知道是不是哥哥来了。刚才似乎有声音,怎么现在又不见了呢?
她伸手摸了摸,周边什么都没有。奇怪,她不是躲在床底下的吗,先前那个把自己撞到的床脚柱子也不见了。
一点点的,她从角落处爬了出来,十指上有深深浅浅的血痕,撑在地上不停颤抖着,触目惊心。
那一年,她被抽鞭子用刑后,也是这样的一身血迹。元羲一直以为,那些已经是历史了,他的夕夕再也不会这样。可眼前这一幕,让他肝肠寸断。
“哥哥?”她觉得很累,爬不动了,便没再继续往前爬,抬着带了血污的小脸朝前面望着,“是你对不对?我知道,肯定瞒不了你的。哥哥……我……我现在看不见了。但是你别担心,夕夕一点都不在乎。”
她又吐了一口血出来,伸手擦了一下,道:“我一点都不疼的,一点都不。哥哥……”
始终没有得到哥哥的回应。夕夕知道,哥哥在眼前。可是为什么哥哥不理她呢?
她有点急了,便又忍住身体的难受往前爬,终于,她的手指碰到了一双缂丝靴子,上面是云纹镶边的锦袍下沿。
夕夕紧紧捉住他的衣摆,仰着脸笑起来,“哥哥……”
雪白的衣袍染上了她纤纤十指上的血迹。缓缓地,他终于蹲下身去,声音嘶哑难听,只能勉强辨认,“夕……夕,哥哥在……这里。”
颤抖的手掌抬起,却不敢碰她。他不敢相信,他的夕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怎么回事?!”
刚赶回来的翎蓝看见元羲仿佛僵住的身影,视线一闪,便看见元羲前面几乎扑在地上的夕夕。
“夕夕?!”她大步走过去,“夕夕,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夕夕朝翎蓝声音的方向道:“娘亲,我眼睛看不见了。”
翎蓝瞧见她空洞的双眼,心脏一阵紧缩,疼得心口血气翻腾。她一把推开泥雕一样的元羲,把夕夕从地上抱了起来,低头安慰道:“女儿别怕,没关系,很快会好起来的!”
元羲这会儿终于醒了过来,跟着翎蓝的脚步回到了住处。
“哥哥!”刚把她放到榻上,她爬起来找哥哥。
翎蓝见元羲整个人还是木的,气得上前去推了他一把。
他跟个纸片儿人似的,被翎蓝轻易推到了夕夕的身边。
“哥哥!”她的手在空中乱抓,黝黑的眼睛茫然无助地四下看着。
元羲伸手握住她的小手,“夕夕,哥哥在这里,在这里。”
小姑娘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抓到了救命的浮木,紧紧捉住哥哥的手,脸上是一惯的娇娇模样,仿佛感觉不到身上的痛苦,“哥哥抱抱夕夕!”
只有那颤抖的手指,彻底泄露了她的彷徨恐惧。
元羲终于把她搂进怀中,喉间大吸了几口气,一直堵在心口的凝滞之气才骤然松开来,情绪瞬间冲破了所有的防线,他低声哽咽起来,大滴的泪水往下掉,掉到她褶皱血污的衣裙上,将那点点的血渍漾开来,仿佛盛开了血色的花。
翎蓝略通医术,她坐到床榻边,捏住夕夕的手,把了一下脉。
原本紧皱的眉不知为何舒展了下,可下一刻又更加深皱起来。她推了下元羲,道:“夕夕有身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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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男子微微松开夕夕,双眸看了下翎蓝,似乎还没听明白她的话。
翎蓝冷声道:“但她现在身体状况不行,孩子很危险。我们必须救她,不,是必须救他们。”
夕夕这会儿在元羲怀里呢,疼得一动不动,恍然间听到这话,也只是虚弱地睁了下眼睛。
元羲把夕夕抱得更紧。可更紧的同时,又怕把她抱疼了,微微松开她一些。
男子满是痛楚的目光中透着几分苍茫的坚韧,“当然要救。我的夕夕,我的宝贝……会没事的。”苍白的唇印在她的额头,他把半晕半醒的她放到榻上,开始给她输内力。
源源不断的气流从他身上传到她身上,即便只能稍稍减轻她的不适,损失再多都是值得的。
待他停下运功时,夕夕已经睡着了。翎蓝请的大夫给夕夕再次把了脉,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的,只是验证了翎蓝的说法而已。
夕夕情况特殊,普通大夫自然不知道怎么治。大夫走后,翎蓝道:“我先前认得一位神医,他最善于治眼睛,夕夕这个情况,他一定可以治好的,所以眼睛的事情姑且不急。如今首要之务,是如何把她如今身上这些血痕治好。把她这些伤治好了,孩子也安全了。”
元羲的视线落在夕夕沉睡的小脸上,满是柔情与依恋,“这些伤,可以去青葙谷治。”
翎蓝道:“青葙谷?”
元羲抬起头,已经开始给夕夕整理衣裳,低声道:“我现在带她回去。”
青葙谷的冰莲榻,可以很快地修复身体的伤处。小时候夕夕也是一身伤,便是在那里治好的。
翎蓝道:“可南水城距离青葙谷千山万水,你……”
她也不知该说什么。事实上,她也并没有更好的办法。即便她方才说的那位治眼的神医,也是距此很遥远的。治眼可以拖一拖,但身上的伤让夕夕很疼,绝不能拖。
这次没有像夕夕想象的那样疼一段时间好了。这些伤痕不是普通的刀痕划伤,无法用普通的伤药来治。
“没关系。一路快马,也是一两个月。”他的脸颊碰了碰夕夕的,“小时候我带她流浪了那么久,她最后也好好地挺过来了。现在也不会有事。”
翎蓝一时无言。
元羲给夕夕穿得十分厚重,自己身上也披了一件斗篷。一直跟随他南征北战的那匹黑马等在院子门口,发出几分响鼻。
元羲抱着怀里的姑娘跨上马时,翎蓝追出来,道:“你不要写封信到元城去么?”
元羲却没回答她,待把夕夕放稳之后,便挥了鞭子启程。
翎蓝看着绝尘而去的马儿,心头暗想,元羲过去做世子时一直在青葙谷,也能和元城通信来往,想必连轸他们是知道怎么联络他的。
她转身急匆匆进屋,只潦草地留了张字条在桌上,也跨上了马,追着元羲一起离开了南水城。
此刻淡月疏光,前路茫茫。
夕夕醒过来,睁开黑亮的眸子,却看不到头顶的星星。她听到马蹄声,知道自己又在路上,软软道:“哥哥,我们是要去哪儿?”
男子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道:“哥哥带你回青葙谷。我知道夕夕一直想回青葙谷,现在哥哥带你回去,你高不高兴?”
夕夕的确很高兴。她笑眯眯的,斗篷里的小手抓住哥哥的手臂,“真的么?我们真的可以回青葙谷么?”
外面腥风血雨、荆棘满地,只有那个地方,是安全宁静的港湾。
“当然是真的。”元羲微笑着,又道:“宝贝,身上是不是很疼?”
夕夕摇头道:“现在不疼。我原以为这次会跟上次伤了手指一样那么疼呢,但好像没那么严重……所以哥哥不用太担心我。”
元羲沉默了一下,道:“夕夕,你不要骗我。即使是安慰我,也不行。我不要这样的安慰。”
小姑娘哦了一下,想了想,低声道:“好吧,只有一点点疼。一点点哦……真的只有一点点。”
这马儿也颇有灵性,大约晓得现下主子的情况不好,奔跑都变得平稳了不少,遇到一些坑洼的地方,也特意绕过去,尽量不颠到背上的人。
元羲把她护得很紧,又在底下垫了很厚的毛毯垫子,每遇到大城池时,便买些安胎滋补的东西给她。平时也时常给她输些内力,助她度过难熬的时候。
一路向东,每日追逐着太阳升起的地方,仿佛在跟太阳赛跑。横穿绍国、丰国、徐国,最后到骁国。
四月的骁国,春正暖,花正开。原乡的蜀葵花田打了无数的花骨朵儿,正酝酿着一场盛大的绽放。
黑马一路奔腾,踏过青绿色的田埂。苍华山上葱茏翠碧一如数年前,山林深处,草蔓花藤错落点缀,安静宁和一如当初。
青葙谷的桃花木、清碧水、断崖峰、枫叶林,都静静迎接着这对归人。
回到青葙谷时,又是一个满天星星的夜晚。
元羲沿着熟悉无比的路,将夕夕直接送到了断崖峰下的冰莲洞。把她放到那冰莲榻上之后,又开始给她输入内力。
路上这么长时间,夕夕身上的伤痕却并没有消散一星半点。她碰到那清凉的床榻,便舒服地叹了一声,睡得愈发深沉。
她曾经在这里躺了整整三年,仿佛这里才是她真正的家。
元羲给她把衣裳都退下来,换上了干净整齐的衣裳,又盖好了被子,便手握着她的手,安静地趴在她一旁睡着。
跟着他们一起进来的翎蓝瞧着这寒气森森的床榻,触手一碰,却是温的,登时颇觉惊奇。
洞中还有一池温泉水,上面冒着水汽,如烟如雾的,仿佛仙境。
她也是累得够呛,随便歪在泉水边,沐浴着热气,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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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一下子恢复到数年前。看着这里没有一丝变化的一草一木,似乎自己从来未曾离开过。这些年记忆中的金戈铁马、杀伐争端,都仿佛是自己的臆想。
第二日清晨,元羲回到双雁楼给夕夕备些吃的,又熬了些药。翎蓝跟着他一起来帮忙,看着这里的琼花秀木,感叹道:“这里的确是个世外桃源。太不可思议了。”
仙踪焉测门前的海棠花,开得正艳。上头有蜜蜂在嗡嗡着。
元羲看见这海棠花,一直以来阴翳的心情莫名有些几分纾解。他也像小孩子一样,选了一束开得最好的花枝,折了下来。
一路送到冰莲洞中,放到夕夕的手上。
小姑娘已经醒了,低头吻了吻那花香,摸了摸它柔软的花瓣,笑道:“哥哥,这是我们一起种下的那株海棠呢。”
抬手抚摸了下她的长发,“海棠树又开花了,宝贝。”
话落,他低头吻住了她的唇,很轻柔很认真地吻着,夕夕伏在他怀里,有点晕晕的。她发现,看不见的时候,被哥哥吻,那种全部被他浸没的感觉愈发深刻了,她差点醉在他的温柔里。
“宝贝,该吃点东西了。”元羲适可而止,转身把一碗藕粉丸子摆到她面前。南水城那锅煮了一半没吃成的藕粉丸子,他一直记在心里,所以一回来煮给她吃了。
虽然看不见了,虽然身上还是有些疼,但夕夕觉得此刻异常满足。
哥哥很有耐心地喂她吃世上最好吃的东西,旁边还有娘亲在给她整理换洗的衣裳。鼻尖有海棠花的香味儿,耳边再没有那诸多纷纷扰扰,而是一派安宁祥和。
冰莲榻果然奇效。数日之后,夕夕身上的伤便渐渐愈合了。
小家伙一旦精神起来,便又开始活泼好动,特别此刻是在她久未回来的青葙谷。夕夕闹着要去桃花林,再晚了桃花该谢了。
元羲便弯了腰在床前,让她爬上自己的背,背她去了。
桃花林中粉薄红轻,夕夕搂着哥哥的脖子,抬起头,一双大眼睛黝黑黝黑的,“哥哥,桃花好漂亮。”
明明看不见,还要一个劲儿说好漂亮。她每每这么说,元羲的心便仿佛被针扎了一下,一阵锐疼,“嗯,要哥哥给你摘一枝么?”
夕夕摇摇头,“哥哥,你放我下来吧,我想自己走。”
男子顿了一下,还是如了她的愿,只是握着她的手一直不曾松开。
他牵着她,走在溪水边上,时不时提醒着她前面的路况。夕夕每次都乖乖地应着,虽然装作很自然放松的样子,但元羲知道,她还是很害怕的。
身处在黑暗中的害怕,他却无法为她消除。
走累了,元羲便带着她一起,坐在溪水边的岩石上歇息。
夕夕靠在他怀里,轻笑道:“我们这样,好像小时候。哥哥教我走路的时候,也是这样不断地提醒我,前面有什么。”
元羲应道:“对啊,我们又回到了小时候相依相伴的时期。你喜不喜欢?”
她猛的点头,白嫩的手指勾着他胸口的衣带玩来玩去,娇声道:“可是咱们已经不是小时候了。夕夕肚子里都有小宝宝了。”
说着,她伸手轻轻拍了下肚子。
每日都要喝安胎药。那东西不好喝,但哥哥会一边喂给她蜜饯。而且娘亲也说了,待她身子彻底好了,不用再喝药了,只需要平时吃饱睡好,能让肚子里的小宝宝长大。
在照顾孕妇方面,翎蓝显然比元羲有经验多了,且是亲身经验,给夕夕带了不少方便。
人家都说亲娘照顾孕妇是最贴心的了。翎蓝对夕夕那更是花了一万分的心思。她的想法也很简单,一直以来都没有表现的机会,这会儿该是她表现的时候了。
看见她小手轻拍的位置,元羲笑了,握着她的手往下数寸,道:“这里才是孩子待的地方呢。你方才拍的是吃饭进去的那个肚子。”
“唔?可是这里这么扁,根本不像有东西……哦不对,是有孩子的样子嘛。”
“因为月份尚浅。现在才三个多月呢,再过些日子慢慢长大了。”说来也是幸运,夕夕这一胎头几个月十分乖巧,除了有些噬酸之外,别的不良反应几乎没有。
夕夕的眼睛下意识地瞪大了,星子一般,有着神采,“那像夕夕在外面看见的孕妇一样吗?要挺着肚子才可以走路吗?”
元羲默默看着她的眼睛,它们跟过去有所不同,眸子似乎比过去更黑了,但仍然很美,美得让他心动,舍不得移开目光。
“哥哥?”她抓了下他的手。
元羲点头道:“对。不过哥哥会一直陪着你的。夕夕不要害怕。”
小姑娘笑道:“我才不害怕呢,好想他现在快快长大……等他生出来了,可以跟夕夕一起玩,还有,可以一起陪哥哥。”
甜软的声音萦绕在他耳畔,软绵绵的身子靠在他怀中。有温暖的日光透过桃花的枝桠照下来,他抬头,看见宁静蔚蓝的天空,心也变得安宁起来。
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安宁过了。
坐了一会儿。元羲瞧着吃糕点的时辰快到了,夕夕似不愿离开,元羲便让她等在这里,他动身去把翎蓝规定的每日一次的糕点送过来。
若是在外界,他绝不敢这样轻易放她在此的,只有青葙谷里可以这么做。
夕夕一个人坐在那儿,沐浴着阳光,手里拍着腹部,低声喃喃道:“小宝宝,你看,这是我和你爹爹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哦……”
过了片刻,忽然有脚步声传来。
夕夕一顿,她听出来并不是哥哥,也不是娘亲。小姑娘小心地缓缓站起身,朝身后一看,“是不是连轸啊?做什么不说话?”
刚赶到青葙谷的连轸,看见眼盲的夕夕,也跟呆了一样,彻底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看见她欲摸过来,连轸连忙上前去握住她的手,看见她仍然漂亮的眼睛,还有微笑的小脸,一个大男人都忍不住落泪了。
“丫头。”他吸了吸鼻子,才开口道,“是我。”
“知道是你。做什么吓我呀。”夕夕伸手拍了下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我有小宝宝了,你快点恭喜我!”
这个消息元羲还没有告诉过他们。连轸这会儿讶异地看了她的腹部,“真的有了?”
夕夕点头,“对啊,哥哥说三个多月了。”
连轸这会儿心头一阵激动,摸了把湿润的眼眶,又是哭又是笑的,道:“太好了,我们楚国王族终于有新的血脉了。”
他想他得把这个消息赶紧告诉元城,让愁云惨雾的高渐等人也开心开心。
“夕夕,你身上的伤如何了?”连轸牵着她,又坐回到白石上。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夕夕抬头道,“你是来找哥哥回国的吗?”
连轸下意识欲点头,但又怕她不开心,犹豫了一阵,看到她茫然的眼,才恍然想起,她已经看不到他是点头还是摇头了。
“夕夕,楚国虽然事务很多,但你如今身怀王嗣,也同样是大事。你若想要陛下留下,我也是支持的。”
夕夕摇头道:“自然是国事为重的。而且我现在有娘亲陪着我,我也不会孤单的。”
“夕夕!”
元羲的声音传来。
雪白的衣袍在春风中微微飞扬起来。连轸看见他,忙起身行礼,“陛下!”
元羲摆手道:“在这里不用拘礼了。”他端着糕点,坐到夕夕身边,一勺一勺地喂给她吃,因为她现在看不见,每次都是张了嘴,让他把勺子伸进去。小姑娘有时候张开嘴吃到的是糕点,有时候,吃到的却是哥哥的亲吻。
连轸立在一旁,直到元羲把那糕点喂完了。
擦了下夕夕的嘴角,他这才对连轸道:“先前已经给了方绎详细的指令,封濂那边也有了适合的人顶上去。你这欲言又止的,可是又有什么难事了?”
连轸义正言辞道:“陛下,我们楚国连续吞下丰、绍、芮和徐国众多土地,如今很多地方都流传说,楚军势若猛虎,有与天子比肩之势。我们现在正处在风口浪尖上,也是征战四方的关键时期,元城需要陛下坐镇。”
元羲道:“这是高渐让你说的吧?”
连轸不好意思地点了头,“高大人是大司马,他吩咐的事情,属下必须得做了。官职上来说,大司马是朝廷的一根顶梁柱,自然为江山着想;而属下只是主子一个人的属下,所以属下只听从主子个人的心愿”
元羲思忖片刻,淡淡道:“这两年楚国扩张太猛,已经引得四方不满,特别是帝都那边,只怕已经在考虑征讨的对策。拿下徐国后,刚好可以停一停。”
“陛下的意思是?”
“给我两年时间。我要陪夕夕过两年平静的生活。”他摸摸她的头发,把她搂进怀中,“两年后,我再出去。那时候,时机也刚好成熟。”
他从袖中掏出一只盒子,放到连轸手上,道:“这里是尚光灵玺。你拿着它去帝都附近的鹡鸰山寻找韩禹的后代,看看是否能拿到那支铁甲军队。另外,鹡鸰山谷中还有一处放了军械银两的宝藏,也是必须用这个才能打开的。军械用来装备这支军队,银两统统运回国库。”
连轸听得热血沸腾,心里着实佩服这位主子此刻的容色为何能如此疏淡。尚光灵玺,果然是天下至宝,有了它,便有了军队,有了银两,天下还不是唾手可得?
元羲看他眼中的兴奋,毫不留情地泼他冷水,道:“这些都是数百年前东昭建朝时留下来的,历史久远,如今是不是能找到这些,谁也说不准。不过,这两条线索都是真实可靠的,你且仔细去找,想必那宝藏即便不如传说中丰厚,也总有一二。不论结果如何,总要探个究竟。这两年时间,可够你把此事办妥的?”
连轸手下盒子,朗声道:“属下定不辱使命!”
“记住,”他低头轻轻抚摸着夕夕的眼角肌肤,道:“这东西是用夕夕的眼睛换来的,你要好生保管,不能有丝毫闪失。”
连轸点头。
“对了,”元羲抬头道,“我记得你武功不大好,办事时若有需要,去向高渐要几个好帮手。”
连轸:“……”这是陛下在说他去年雪天里曾被人射重伤的事情呢……其实他的功夫并不弱啊,只是比眼前两个变态弱点而已……
“这段时间国中也正好休养生息,给百姓一个**的时间。另外,新增疆域的统筹规划,我到时候会拟好文书,你派人过一个月到苍华山下来取。”
连轸道:“苍华山下?会不会太过危险。”毕竟是骁国的地方。
“我既然在此长住,元城到青葙谷这一路都需得开出一条路来。不然来回信件岂不是要被窃看光了?”他自己做过这种事,自然要防着别人也这么做。
连轸点头道:“如今徐国已经收入囊中,我们只需要打通从徐国到苍华山的关节即可。有王腾在骁国北部坐阵,这事情不难。”
元羲点头,“你回去告诉高渐,此事他亲自来办,一定要办妥。还有封濂,他的伤势如何了?”
连轸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是……”
“是什么?”
他低声道:“是一个月前封小姐又闹离家出走,把封大人又气得伤情又反复了些。”
元羲皱眉,“他连个妹妹都教不好,这个丞相是不是要换人当了。”其他国家的丞相多数都是总揽了朝政大权的,楚国是极少的丞相和大司马并立,如今这位丞相似乎愈发不济了。
连轸深悔自己多了嘴了,似乎成了君主跟前嚼舌根的……可他说的也是事实啊。
元羲想了片刻,道:“你去双雁楼拿纸笔来。”
连轸立刻去了。夕夕低低笑了一声,道:“哥哥,偷懒可不行哦。”她晓得哥哥是不想写手书,便一个劲儿吩咐连轸转达。可他的指令太多,终究还是动手为好。
男子捏了捏她的脸,“还不是为了在此陪你么?都敢笑话哥哥了……”
小姑娘笑得异常灿烂,元羲瞧得又喜欢又心疼。
他柔声道:“夕夕……你现在看不见,若是不开心,可不许装得开心。”
夕夕摇头,靠在他肩上,“我没有不开心。现在有一直赖着哥哥的理由了,夕夕高兴还来不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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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树下摆了一条书案,书案上很快叠了数份信件。这一开始手书,仿佛没了完了。
元羲的手速很快,笔下龙飞凤舞的。夕夕坐在他身边,听到沙沙的声音。她想起天庆殿中,哥哥每每写信都是一边沉思的,眉峰时而会收紧在一起,大约是遇到难事。
那时候她还能给哥哥磨墨,但现在是不能了。
小姑娘捏着哥哥的衣角,揉来揉去的。有些后悔当初能看见时怎么就没好好珍惜呢?那时候觉得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现在也成了奢望。
耳边一声轻响,元羲终于搁了笔。
他侧过身抬起她的脸,忽然低头含住她的唇。
若在以前,她不会这么乖乖干坐这么久的,总要给闹出点什么来,比如编个花环偷偷往他头上套。但现在她却只能枯坐着,什么都干不了。
他想,他家宝宝肯定心里头难过了。
夕夕有点惊讶,很快,便闭着眼柔软地承着他的吻。
“宝宝,”半晌后,他轻轻放开她,拂了下她被春风吹起的鬓发,“我写完了,哥哥给你编个花环来玩好不好?”
夕夕点头,“我也要编。”
羲把桌上的信都给了连轸,“这些都一一送出去。越快越好。若有急报,及时返回给我。”
“是!”连轸道。他走之前,朝夕夕看了一眼,然而夕夕眼睛那么大那么黑,却看不见他的示意。他出声道:“夕夕,我走了。下回来给你带些好玩的玩具来。”就像小时候一样。
夕夕点了头,还十分懂事地嘱咐道:“路上要小心哦!”
元羲给她摘了许多桃花,还有一些容易编织的藤蔓,放到她身前的草地上。有些花藤上有些锋利的细叶子,带了尖角的花萼,他就都给除去了,只剩下安全的部分。
小手在地上摸了摸,只能摸得到形状。她凭着感觉开始编,可是很快就发现,没办法编好,就连一个圈都绕不好。
元羲坐在她身后,双臂绕过她的身子,到她的身前握着那两只无助的小手,帮她一起编。
编一会儿,便侧身亲一下她的脸。夕夕笑着避开,“哥哥,别闹!”
然而他就喜欢闹。阳光照到她雪白的脸上,肌肤上那若有似无的细小绒毛实在惹人喜爱。他亲着亲着,手里的编到一半的花环便给扔了,渐渐把小人儿压到柔软温暖的草地上,深吻起来……
她长发未束,随意披散在绿茵草地上,两手被他按在脑袋两侧,一双黝黑的眼睛,透着无助和无措。
“哥哥……”她侧过脸去,软软道:“别亲了……娘亲来了……”
他才不管呢,愈发揪住她的小香舌,缠吻不休。
翎蓝颇有些尴尬地立在几棵桃树之外,只好等会儿再过去。
吻了好一会儿,两个人气息才渐渐平息下来。
元羲在小姑娘耳边道:“宝宝,哥哥好想要你。”
“……哥哥,不要这样说。”她害羞低语。
元羲低声道:“等肚子里的小宝宝安全了,哥哥要在这里好好要你。”
夕夕:“……这里?”
元羲笑道:几年前,他就想这么干了。反正青葙谷里也没有人,她脱光了也没人看见。
小姑娘咬唇唔了一下,艰难道:“娘亲在那儿呢。”
元羲叹口气,这才把她从地上抱起来。小姑娘立在草地上了,元羲低头给她拍了拍衣裙上的草屑,这才牵着她往外走。
翎蓝走过去,看了眼夕夕,开口道:“过几日我出去一趟,去寻那位治眼的神医,求他来此给夕夕看病。”
元羲道:“你说的,可是过去在帝都中做过首席御医的秦风。”
翎蓝点头,“他已经归隐,但我跟他有些旧识,我亲自去请他救我的女儿,他不会不给这个面子的。但他的隐居之地距此有些远,来回须得三个月左右,这几个月,你要好生护好夕夕。”
元羲看她一眼,心道这还用她说么。
翎蓝走过去,低下身子,握住夕夕的手,道:“宝贝,娘亲要离开一阵,带时候回来会把那位神医也带来,给你治眼睛。”
夕夕点头,又娇声道:“娘亲,如果他不肯治我也没关系的。看不见也没什么。”她听人说,归隐的神医什么的,经常都有不轻易出山的规矩,很是难缠。
翎蓝笑起来,“你放心,他肯定愿意治你的。而且一定可以治好。”说这话时,她目中似乎闪过几分凄凉,但很快又换上了笑意。
“夕夕这么漂亮的眼睛,一定要看得见。”她低声说着,又牵着夕夕的手,道:“娘亲有几句话,想单独跟你说。”
元羲见此,倒也爽快,捏了捏夕夕的手,便回避了。
母女二人坐在树下,翎蓝叹息道:“我原先没见到你之前,只听说楚王对你不错。走到现在,我知道他的确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夕夕笑了下,“娘亲好像还从没说过哥哥的好话呢!”
“你历过的男人少,自然不知道,世间男儿多薄幸,喜新厌旧、贪图美色是他们的本性。跟你哥哥这样的,世间罕见。”
夕夕傻笑了一下。她想起来,哥哥曾说他也贪图美色。只贪图她的美色。
“夕夕,我过去一直觉得,要教会你学习自保,不要依附于旁人,要跟个男儿一般堂堂正正自立于世。可如今,他对你这么好,我也不知该不该教你这些。”她犹豫道,“不过现在你看不见,又有了身孕,也只能暂且依附于他。以后么,以你的容貌,也不怕什么色衰爱弛。”
她觉得,就算夕夕再老个二十岁,也是世间绝顶美人。
夕夕听她这话,心中不知怎的生出了八卦之心,笑嘻嘻地抬头道:“娘亲方才说我历过的男人少,那娘亲是不是历过不少?”
翎蓝滞了一下,轻轻敲了她的脑袋,“有你这样问亲娘的么?”
夕夕傻笑地摸了摸脑袋,“夕夕就是好奇……”
“跟我示过好的男人数不胜数,但我前后跟过的只有三个男人。”她低声道,“前面两个都没有善终,就不提了。这第三个……”
女子犹豫了下,想起那人深邃沉静而隐含几分悲凉的眼睛,看了眼夕夕,“他是真心爱我,但又有太多身不由己。他就是你的父亲……”
仿佛即将脱口而出,又被她吞了下去。
夕夕见此,也没再追问。
翎蓝道:“夕夕,以后你总会知道的。你从小就应该得到最好的,以后也一样。”
春风徐来,水波轻漾。翎蓝若有所思了片刻,才渐渐吐了口气,转而道:“这次我出门,得格外叮嘱你,你如今怀有身孕,万不可太过纵容男人的欲/望。”
夕夕:“……”怎么觉得娘亲说话这么直白……
翎蓝看着是个秀雅温柔的女人,但经历造就了她颇为坚韧**的思想。她倒没觉得不好意思,这种事情,就应该多多强调,否则怕这丫头忘记了。
两个人又喁喁说了一会儿,翎蓝才离开。
元羲是牵着夕夕的手,送她出谷的。待她的身影消失之后,夕夕道:“哥哥,这里就剩下我们俩咯!”
元羲低身把小人儿一把捞起来,转了几个圈,亲了一下她的粉颊,微笑道:“嗯,你跟哥哥相依为命……”
这片天地,只有他和她,再没有其他人来打扰。
若是此刻夕夕能看见,大约能称得上相依为命。但事实情况是,夕夕是个被照顾的人,她现在却没有丝毫能力照顾哥哥。
元羲疼她疼得不得了,自然是什么事情都帮她安排好的。有时候他必须暂时离开,比如下厨做饭时,夕夕还是只能一个人坐在那里玩。
先前元羲也想过给她弄一个拐杖之类的,可以在她独处的时候给她探路用,但很快就放弃了。他怕她会摔倒,想到这样一个可能性,都够他受的。所以只好让她干坐着。
相比于元羲的百般担忧,夕夕倒似乎愈发适应黑暗的生活了。
他们已经搬回了双雁楼,这里的房屋摆设都是夕夕最为熟悉的,所以她有时候也会自己偷偷走动。
有一回,元羲刚做完饭,回去后就看到她额头的青紫。结果傻丫头还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坐在榻上,朝他笑。
过去看见她的笑容,他总觉得很欢喜。可现在,只觉得心脏被敲了一下,钝疼。
小姑娘爱玩,如何能叫她忍住这样黑暗又寂寞的时间呢?
几经斟酌,虽万般不愿,他还是给她做了个竹制的拐杖。他亲手做的,十分轻便,刚好是她的身高能用的。
小姑娘拿着那拐杖开始上路了,学着用它来判断前面是否有阻碍。第一回一个人从双雁楼下走到仙踪焉测的那棵海棠树时,她正高兴地转身朝哥哥炫耀呢,一直紧跟在她身后保护着他的元羲却忽然紧紧抱住她,忍住了夺眶而来的泪,嘶哑道:“宝贝,若是可以,哥哥多想把眼睛给你……”
“……哥哥,没关系的。”她连忙拍着他的背,安慰道:“夕夕一点都不在乎是不是能看见。”
许久都没有听到哥哥的声音,只能感觉到他微微颤抖的身体。
从这一刻起,夕夕渐渐悟道,她的失明,对哥哥是多么深重的打击,几乎让他的世界天崩地裂。然而,他的这种情绪,也只这一刻才露了出来。
“哥哥……我以后就能看见了。”夕夕又道,“娘亲说了的。”
元羲微微放开她,低低嗯了一声,“夕夕,你有没有后悔过,当初要把灵玺取出来?”
小姑娘摇头道:“当然不后悔。”虽然知道,那个老婆婆说的,必须取出灵玺才能怀孩子是个谎言,但她仍然不后悔。
“我要给哥哥最好的礼物。”她笑道,“别说是眼睛了,就算是命,我也愿意给。”
元羲狠狠地敲了下她的额角,“我不许。”他可是后悔死了取了灵玺出来。不论以后能不能复明,他的宝宝,也已经历过这样一段苦楚。这些苦,她本可以不受。
至于灵玺中封锁的军队宝藏之物,在他看来,都是能自己创造出来的,哪里能跟夕夕的快乐相比?
那个蓝家的老婆子死得太快,不然,他真是想把这份痛苦从她身上千倍百倍还回去,这份恨,丝毫不亚于当初对元羡的恨。
夕夕摸了下被他敲过的额头,笑眯眯的,那双黑黝黝的眼睛也染了笑意。“哥哥敲得一点都不疼。”
“真是个傻宝宝。”他无奈叹息,静静抱着她,“哥哥说的话一定要记得,此生,此后遇到任何事情,都必须以保护自己为先。你好了,我才能好。”
其实以前也说过类似的话,但小姑娘时常不长记性。或者说,理解得还不够深刻。
夕夕伸手环住他的脖子,道:“夕夕记住了。哥哥对我真好。”顿了顿,又调皮续道:“虽然娘亲说我历的男人太少了,但夕夕只历哥哥一个男人就可以了,别的都不要。”
元羲就知道这个丈母娘不会给他省心,“哦,她竟然对你说这些。还说了什么了?”
“天下男儿多薄幸什么的。我觉得是因为娘亲没遇到哥哥这样的好男人。”
小丫头声音脆嫩的不行,还男人男人的,画风着实不搭。
元羲笑了一下,抬起她的脸,亲了亲,“你忽然说这些,是因见我伤怀,所以逗我笑的么?”
……怎么轻易就被看出来了。夕夕抿了抿唇,挽救一下面子,“其实,我是真有考虑过再多历几个试试的。没有比较过,哪里晓得……哎呦!”
额角又被敲了一下。
“这种话你也敢说……你是料到我拿你没办法是不是……”
元羲低头亲她,仿佛怎么都亲不够似的。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在那株海棠花树下,风动处,粉瓣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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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数个月过去,明绣湖上荷花绽放,夕夕歪在蓼兰榭中的软榻上,阳光透过竹幔照进来,变得温暖柔和。竹香、荷香连成一片,让人迷醉。
小孕妇懒洋洋地自甜睡中睁开眼,感觉到隆起的腹中有一阵动静。
小手轻轻摸了摸,“小悠也醒了么?”这段时间,小宝宝动静可大了,时不时就要提醒一下爹娘他的存在。
一只柔软的小手摸了一会儿,又有另一只温热的男人的手掌替代了她的位置,轻轻抚摸着那里。
夕夕十分渴睡,尽管已经睡了一下午了,她还是困,知道是哥哥来了,便又闭着眼睛睡去了。
不料那里的衣衫忽然被解开,他的手掌没有阻碍地抚上了她的肌肤。柔滑娇嫩,冰肌玉骨,瞬间散了他的燥意。
那力道太软太柔,带着挑/逗意味,她忍不住就浑身一颤,娇嗔道:“哥哥。”
男子含糊地嗯了一声,以唇代替了手,温柔地和她肚子里的宝宝亲昵交流……
唔,这个是元羲的说法。说白了,是跟他家娇妻的身体做亲昵交流罢了……
有点湿,有点痒,一寸寸,洒在了她雪白而高耸的肚皮上。她终于笑出声来,身子轻轻扭动着。
眼睛看不见,让她的触感更加敏锐。她是受不住这样的,但哥哥就喜欢这样……亲了一会儿,就朝着不可知的方向发展了。
“哥哥!不要啦!”她双腿夹紧,起身推他,严肃道:“娘亲说了有孩子在,不能放纵。”
元羲亲不到下面的,只好往上亲她的小嘴。
他家宝宝愈发柔软了,浑身透着一股子雪嫩莹润的勾人劲儿,简直要命。
大约是因眼睛看不见,不能随便乱动了,再加上又怀了孕,坐着不动时,她整个人都透着股温软安静来。他喜欢她的活泼好动,也喜欢她的温软安静。
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他最后又亲了亲她的眼睛,才放开她,柔声道:“宝贝,今日睡得好不好?”
夕夕点头,“好。这里好安静好舒服。”她抬起手,轻易就摸到了哥哥的脸。高挺的鼻梁、薄而软的唇,还有线条坚毅的下巴。
小姑娘摸着摸着就开心地笑起来,“哥哥还是那么好看。”
看不见的生活过久了,似乎也没太多不适感。夕夕是个有了哥哥就万事好的性子,哥哥把她照顾地无微不至,她只要待在他的怀抱里,在他的羽翼下吃吃喝喝睡睡,别的什么都不用干,眼睛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有时候闻到花香,听到鸟鸣,也就像看到了五彩斑斓的花朵和小鸟一般。夕夕眼中的世界,仍然是五彩斑斓的、纯洁美好的世界。
她喜欢摸哥哥的脸,就像以前会看着哥哥的脸花痴一样,现在也能摸着花痴。
经过那么长时间的压抑和痛楚,元羲如今也渐渐适应了这种节奏。他会护着夕夕,让她继续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他发现他家宝贝虽然又娇又软,但个性里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坚韧。双目失明,也从未丢失那份纯真与快乐。
他想,他是更加疼爱她了。
元羲捏住她的手,附在自己的脸上,抱着她,并没有说什么,却仿佛有汪洋大海般的柔情,传到她的心里。
他们时而低语,时而亲昵。相拥的背影被夕阳拉长在竹幔上,缠绵而美好。
两个人在蓼兰榭坐了片刻,元羲便抱着她回去用膳。
小姑娘眼窝在哥哥怀里,一双黑黝黝地眼睛抬起来,巴巴地问着,“今日吃什么?”
即使看不见,她也喜欢睁着一双大眼睛对着他。
元羲微笑道:“今日哥哥做了一样桂花栗粉糕,不知做的好不好,等下你尝尝。”
几个月的磨合,元羲如今找到了法子,就是每每趁着她睡沉了之后去做事,料到她醒来时,便回来陪她。
她如今一日要睡□□个时辰,他便想着法子给她做复杂花样儿的吃食,待小妻子醒来,饿了便可以吃了。
这个时节,绫花厅里颇有些闷热,夕夕身上出了不少汗,饭后,元羲便给她备了温水沐浴。
说起沐浴这事儿,夕夕自小到大不知多少次是哥哥伺候的,小姑娘过去都十分坦然。记得以前她刚上元城时,还巴巴地求哥哥给她沐浴来着,但哥哥不肯。可眼下,他们的位置调过来了,夕夕想要自己沐浴,但哥哥非要帮忙。
说白了,就是为了趁机占她便宜……因为她一直拒绝,所以没能真正做那件事,但别的几乎都被他做过了。池水般各种羞耻画面简直不堪回首。
夕夕有时候想,还不如做了算了呢……可娘亲的告诫又言犹在耳。
“哥哥……”她被元羲抱到玉荷池边上,尚且有些挣扎。但以前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夕夕都拗不过哥哥的,何况是此刻眼睛看不见什么都要依附于哥哥的夕夕呢?
元羲原该是正人君子的,每每起了兴致,还不都是被她逼得么?
“好了夕夕,不要闹。你乖乖的,哥哥今日不欺负你。好不好?”他捏了捏她乱动的手臂,将小人儿放到水池边。
“……我才不信呢……”小姑娘如今也学聪明了,晓得哥哥有时候就是哄她的,软乎乎地抗拒道:“昨日哥哥也说我乖乖的你就不欺负我,结果后来还不是……”
还不是把她两腿分开,然后亲得她死去活来……
大约因青葙谷只有他们俩,他弄得再出格也没哪个人知道,所以男人就分外过火,丝毫没有忌讳,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特别因现在小姑娘眼睛看不见,什么都得靠着他,也不能再乱跑乱逃乱挣扎。被剥光后不管遇到什么都得乖乖受着,软软承着,只要他不肯,她便永远别想有衣服穿。
所以更助长了他的气焰。她不知道,她睁着茫然无辜的大眼睛,露出那种无助可人的模样,更能让他热血沸腾,完全不能自已。
或许男人的本性里都有些变态的肆虐因子,女孩儿越弱,他们越能得到满足,也越发地想要欺负她,让她彻底臣服在自己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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