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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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章 我有个秘密
“人,是我杀的!但,也不是我杀的!”
经过几个月的牢狱生活,再说起这件事时,李鱼就像说起别人的故事,语气淡然,毫不激动。牢房的天窗就开在他头顶三丈处,月光从天窗里透下来,一束锥形的清光正笼罩在他身上。
他单足跏跌而座,头发披散,凌乱的发间是一张颇为俊俏的脸庞,周正而精致的五官,双眼熠熠有神,鼻梁挺拔,尤其是唇形优美如弓,是俗称的丘比特弓型唇。
在他身前围坐着七个狱友,摸着肚皮的屠夫老范,扣着脚丫子的船老大刘云涛,光头僧人大弘,一部美髯的戏园子康班主,容貌俊俏仿若女子的华林,瘸子马浑儿,魁梧粗壮的金万两。再加上李鱼,恰似八仙。
八个人俱都身穿白色囚服,蓬头垢面。月光下的李鱼和月光之外的他们,形像上呈现出明显的层次感,人人静坐,仿佛一副颇具禅意的油画,如果不是正有几只苍蝇在他们中间飞来飞去的话。
李鱼一抬手,施展出他在牢里几个月练就的捕蝇无影手,轻而易举地挟住了一只苍蝇,仿佛迦叶拈花般抬头仰望,天窗外正有一轮明月高挂,李鱼悠然吟道:“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好诗!好诗啊!”
刚刚还一脸呆滞的犯人们仿佛突然被激活了,立即鼓掌叫好!
大唐可是诗的国度,虽说这些犯人里边未必有一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但耳濡目染之下,他们也知道有人吟诗的时候是该大声鼓噪喝彩的,要不然……显得他多没文化。
李鱼一脸不屑,斜眼瞟着他们,嗤地一声冷笑:“叫什么好?这诗好在哪里,你们懂吗?一群土包子,装什么雅人?”
众犯人讪讪地放下手,羞愧地低下了头。
李鱼继续鄙夷:“你们知道这诗是谁写的吗?”
屠夫老范小心翼翼地问:“这个……正要请教!”
“那个人……”
李鱼抬了抬手,刚要讲讲诗仙李白的生平经历,忽然想到现在是大唐贞观六年,李太白还没出生呢,不由得悲从中来,黯然叹道:“那个人……哎!还未出世呢……”
李鱼张开挟住的两指,让那苍蝇飞了起来。目光追寻着苍蝇盘旋飞去的痕迹,眼神也渐转迷离起来。
李鱼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准确地说,是他的灵魂不属于这个朝代。他还能记起一些前尘往事,他记得他是一千多年后的人,他穿越时空的那一年,美国刚刚大选换了总统,新任第一公主大长腿高颜值,那气质那风度,迷得他直冲川普喊岳父。
可他却记不住自己以前的身份、有过哪些家人,以及他如何穿越而来。也许是穿越时空时伤了脑子吧,他现在只记得自己的本名叫杨冰,而不是现在这个身份——李鱼。
关于李鱼的身世,他倒是记得清楚,应该是附身时继承了李鱼此人的记忆。杨冰附著在李鱼身上时,李鱼正紧握着一口杀猪刀趴在地上,刀尖还在滴血。在他面前,一个身穿赭黄色牛皮铠甲的将军躺在血泊当中。
他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被旁边一群身穿赭黄色军装的大唐士兵给打晕了,等他再醒过来,已经被关进了利州大牢,被判处死刑。
可怜的杨冰,刚刚穿越就摊上了人命官司,目前为止,他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完全是靠李鱼的记忆以及在监狱中与他人进行的接触。
李鱼,十九岁,剑南道利州人氏。
六年前,原隋朝大将李圆通的儿子,如今的大唐利州都督李孝常反了,麾下叛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判军小头目石三为了省下一双皮靴的钱,杀死了李鱼的父亲,皮匠李老实。
李孝常兵败后,新任利州都督武士彟到任,召辑亡叛,安抚地方,逃上山去的石三趁机带了些兄弟下山,投靠武都督,摇身一变又成了官兵,居然还得到一个执乾长的官职。
李鱼没有忘记父仇,六年前他才十三岁,就已矢志复仇。六年间,他不断寻访技击高手学习武艺,共计拜师十八人。六年后,他已成大成人,也终于找到机会,在闹市街头手刃石三,为父报了仇。
杨冰被关进大牢后反思此事,认为李鱼应该是在刺杀石三之后,在士卒们的暴打中当场就丧了命,而他不知因何缘故,好死不死地附在了李鱼的身上,结果替李鱼承担了杀人的罪名。
做为一个穿越者,杨冰当然明白“穿越第一守则”就是不能暴露自己的真正来历。可他在利州被捕入狱,又被押解到长安,关进长安县狱,辗转数月,明天就是九月九秋决之期了,若再不说,他的穿越重生之旅,就如一个泡沫,消逝的将无声无息。
“这个秘密,我本来不想说的,可明天就是秋决之期了,我若再不说就永远没有机会了,我不想被装进棺材的时候,还无声无息,没人知道我来过……”
李鱼仰望明月,眼泪湿润了。
他慢慢说起自己莫名来到这个世界的经历,说到悲伤处,不禁潸然泪下,但众狱友的反应显然没有被他带入同一情绪,众人都是一脸的热切,屠夫老范兴奋地道:“那你快说说,你说的那个时代,和现在有些什么不同?”
李鱼的精神恍惚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我们那个时代啊,已经没有皇帝了。人口呢,比现在多了好多,房子越建越高,有的比山还高。我们买东西都不用去店里了,在家打开一面像镜子似的东西,就能从中选择想买的东西……”
李鱼想到什么说什么,杂七杂八地说了很久,直到发现大家望着他的目光有些古怪这才住口。
屠夫老范摸了摸满是脂肪的肚子,钦佩地点头:“小李很有想法!”
船老大刘云涛扣着脚丫子,凑到鼻子底下嗅了嗅:“故事很有趣呢!”
李鱼:……
盘坐在李鱼对面的美髯公康班主拍了拍李鱼的肩膀:“李家小哥儿,你若能侥幸不死的话,记得去道德坊勾栏园找我二弟!”
李鱼吸了吸鼻子,泪光莹然地问他:“你是哪位来着?”
康班主一抛美髯,含笑道:“老朽乃道德坊勾栏园的班主,如今我那戏班正由我二弟打理着,李家小哥儿,你很适合做说书人呐!”
李鱼:……
僧人大弘挠了挠大光头,疑惑地问李鱼:“李家郎君,你识字吗?”
李鱼犹豫了一下,字他当然认识,不过这个年代还都是繁体字,他大多认得,可要写出来未免就吃力了,所以……他现在应该算是个半文盲?李鱼斟酌了一下,才点头道:“识得一些!”
大弘和尚恍然:“原来如此,难怪你能编得出如此有趣的故事。”
李鱼:……
船老大刘云涛摇头叹息道:“可惜,装疯卖傻是没用的!”
魁梧的金万两打了个哈欠:“故事也听完了,大家早点睡吧,明儿早上吃过断头酒,打起精神好上路!”
金万两说完,猪一般往地上一倒,马上打起了呼噜。
李鱼一脸茫然,这就完了?我下了好大决心才说出深藏心底的大秘密,你们居然浑若无事地就睡了?这分明就是七头猪啊!明天就要被杀头了,可这几头猪今夜居然还能睡得如此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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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贞观六年的那轮月
李鱼看看七倒八歪地躺下的众人,气极败坏地重申道:“各位,我可不是这个朝代的人,我来自一千多年后啊!”
瘸子马浑儿抓过一块青砖当枕头,闭着眼睛漫不经心地道:“那又怎样,还不是要被砍头?”
李鱼愤怒地说道:“我是冤枉的!”
金万两香甜地打着呼噜,船老大刘云涛枕着手臂,懒洋洋地抖着二郎腿:“你说你是冤枉的。可人是你这个身子杀的吧?”
李鱼用力点头:“对!但是……”
刘老大打了个哈欠:“那么官府现在要处死你这个杀了人的身子,有什么不对?”
李鱼登时呆住,一时竟无言以对。
大弘和尚叹了口气,双手合什,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就算如你所说,可如今你既然占了人家的身子,自然就得承担人家的业果,又有什么冤枉的呢?”
大弘和尚摇了摇头,也倒头睡下了。
性情模样都仿若女子的华林见李鱼呆呆发怔,不禁生起同情之心,他也认为李鱼是在胡诌,意图为自己脱罪,但大家都是要死掉的人了,未免同病相怜。他叹了口气,轻声问道:“你既然觉得自己冤枉,有跟官府说过吗?”
李鱼看了看各自倒头睡去的众人,茫茫然地道:“连你们都不信,我纵然说了,官府会信么?”
瘸子马浑儿嘿地一声,道:“那又何必再说?睡吧,今天睡下,明天还能起来。明天睡下,咱们就要长眠不起了。”
赵班主叹息一声,小心地把他的大胡子在胸前铺好,双手交叉放在腹部,仰卧着,安祥地睡去。
李鱼感到一阵乏力,沉默半晌,也缓缓地倒在了地上。是啊!明知道无论怎样挣扎都是一死,还有什么好说?可他不甘心呐!他想叫人知道,他曾经在这里存在过。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如果自始至终不曾有人知道他的存在,那到这世上走一遭,又有什么意义呢?可是,同牢房的这七个人,明日一早也是要一道上法场的,说给他们听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要把这个秘密带去阴曹地府?
李鱼仰卧着,两行清泪缓缓爬下脸颊。
天空一轮清冷的明月,清冷的月光撒在他的身上,李鱼仰望着清冷的月光,喃喃自语:“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尼玛,我是今人,我是见过古时月的啊!”
……
九月初九是常参日。只有在京五品以上官及供奉官、员外郎、监察御史、太常博士临堂朝参。常参不用摆大仪仗,仅处理紧要大事,全部过程只是从辰初到辰正大约大半个时辰。
李世民临朝,将当日重要大事处理一番,便罢了早朝,转到紫宸殿,太监呈上御膳,李世民用罢早膳,安公公便捧来厚厚一摞奏章,毕恭毕敬地道:“圣人,这是刑部呈来的大理、京兆、万年、长安等狱疏决人犯的名单,还请圣人勾决!”
李世民点点头,接过奏章慢慢打开,右手一伸,安公公赶紧取了朱笔双手递到他的手上,又捧了朱砂站在一旁侍奉。
李世民提起朱笔蘸了蘸朱砂,翻看那份长长的录囚名单,神情忽转凝重,他迅速翻到囚犯名单的最末处,盯着上边“共计死囚三百九十人”一行字,轻轻摇了摇头。
李世民喃喃道:“三百九十人,仅仅一年,便是三百九十名死囚啊!”
李世民将朱笔轻轻搁在笔山上,幽幽一叹。
安公公见皇帝似乎心情郁结,小心翼翼地问道:“圣人?”
李世民缓缓起身,龙袍明黄色的上好丝绸料子摩擦着发出沙沙的声音:“摆驾万年县,朕想去看看!”
……
长安县令何善光提着袍裾,一溜小跑儿地跟在李世民旁边。九月九,天清气朗,已见秋凉,何县令的额头却是热汗滚滚,老天爷,皇帝怎么突然兴之所至,跑到他长安县来了。
要说这何县令官儿可不小,下县县令正八品,中下县县令从七品,中县县令正七品,诸州上县县令为从六品,京兆、河南、太原三府所管诸县谓之镇县,县令为正六品。
而长安县可是京县,长安城以朱雀大街为界,为分东西两县,一曰长安,一曰万年。这两县与河南、洛阳、太原、晋阳共五阜的直辖大县均称京县,那可是正五品的官员,他可是每日都要参加朝参,日日得以仰瞻龙颜的官儿。
可问题是,他去金殿看皇帝没关系,那么多的文武官员,他往人堆里一站,根本看不见他,如今可是皇帝屈尊到了他的县衙门,这要是看到哪儿有点不满意,他十年寒窗苦读、十年兢兢业业的辛苦可就全白费了。
一大早的,他就在等皇帝的勾决,谁晓得勾决的判旨不曾等到,却把活生生的皇帝给等来了,真是造孽啊!
李世民三十五岁正当壮年,一身赤黄袍衫,折上头巾、九环带、**靴,风度翩翩,英姿挺拔,有何大县令的小碎步儿衬着,走起路来当真是龙行虎步,威仪不凡。
李世民睨了何善光一眼,瞧这位县太爷汗水涔涔,也不敢擦,不禁一笑,安慰道:“何明府不必紧张,朕此来只是往狱中走一走,瞧瞧那些待决的死囚。”
“是是是!死囚都关在这边,陛下,这边请!”
何善光心头怦怦乱跳,也不知这皇帝突然驾到是祸是福,如今也顾不得有所安排了,只得硬着头皮,侧着身子螃蟹一般向前窜跑,为皇帝引路。
大牢里静悄悄的,换作平时这时候还没送饭来,有些性急的囚犯早就大呼小叫了,可今天要吃的是断头饭,吃罢断头饭,他们将在法场授首,时当正午,从此阴阳两隔。所以,他们巴不得那断头饭送来的越晚越好,最好永远也别送来。
“呛啷啷啷~~~”
铁牢门慢悠悠地打开了,因为牢中静寂一片,所以声音悠远,显得极其空旷。牢中犯人一阵骚动,断头饭终于送来了,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向牢门口望去,就连瘸子马浑儿也拖着残腿,挣扎到栅栏边。
阳光从牢门外倾泻进来,拖曳出一道长长的斜梯形光影,旋即一道身影出现,一个身着赤黄色袍衫的英武中年人慢慢走了进来。
黄色?
死囚们顿时骚动起来,黄色从汉代起,就渐渐成为皇室袍服的主流色,但当时并不禁民用。可是到了隋唐时期,黄色已经成了皇室的专用服色,此人居然穿着赤黄袍衫,他是皇室中人?
众人都惊愕地看着步入大牢的李世民,真正识得此人就是大唐天子的,却是一个也无。何善光亦步亦趋地跟在李世民后边,后边陆陆续续又跟进五六个牢头儿和狱卒,全跟患了佝偻病似的弯着腰。
所有的死囚都摒着呼吸看着这个身着赤黄袍,头戴折上巾,腰系九环带的英武中年人,看着他那双手工缝制小鹿皮的**靴在袍裾下稳稳地一步步向前。
突然,一只手从栅栏中探出,一把抓住了那小鹿皮**靴的足踝,大叫声在空旷静寂的大牢中骤然响起,把死囚们吓了一跳。
李鱼拼命抓着栅栏,脸在栅栏上挤得仿佛挂在网眼上的一尾鱼,用尽全身之力呐喊道:“壮士留步!我有话说!我有话要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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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高蝉只用一枝鸣
在深深的地下,有一种虫,叫爬叉子,爬叉子需要经过五次蜕变,历时五到十二年,才能由地下爬至地表,展开翅膀,蜕变为蝉。
数年的韬光养晦,无尽的烟暗之后,终于迎来短暂的光明。可它振翅高歌的过程,最多两个月,然后就要彻底完成一次生命的轮回。然而,当它能够爬出地面的那一天,仍旧是义无反顾。
李鱼此时就像一只刚刚爬出坑的蝉,拼命地叫着,自来到这个世上,所经历的孤独、惶惑、寂寞、悲伤与恐惧,交织在一起,一时百感交集,让他的眼泪也不禁滚滚而落。
“壮士留步!我有话说!我有话说啊!”
“刁民,大胆!”何县令唬得变了脸色,一提袍裾,冲上来就要拿脚踹向李鱼的手腕,有那机敏的狱卒反应迅速,已经抽出了明晃晃的刀子,想要斩断他的手。这个死囚,要是惊了圣驾,那可如何得了?
李世民可不是个长在深宫妇人手的皇帝,他戎马一生,久历战阵,又岂会在乎这点小场面。李世民淡然扬手,制止了何县令和狱卒的蠢动,慢慢地蹲了下来,凝视着李鱼:“你,可是喊冤?”
死囚喊冤,即便已经上了刑场,也是要发回重审的。这是为了避免冤假错案,当然,一般来说,再怕死的死囚,一旦证据确凿,也不敢在法场喊冤。发回重审并不能让他开释,还要多经历一番等死的煎熬,何苦来哉?
何况,虽然法有明文,可刑狱之地素来烟暗,任何一个明君在位,也不能将这种地方照耀的一片通明。若是因为喊冤发回重审的,少不得要被狱中卒吏一番折腾,弄得生不如死。
但,律法如此,李世民自然重视,他也担心出现官吏草菅人命、冤杀良民的情况。
李鱼犹豫了一下,喊冤?船老大刘云涛的一句话提醒了他,无论如何,他占据的这个身子是确确实实杀了人的,如今官府要砍了这个身子的脑袋,他真冤枉么?
何况,他的理由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即便眼前这个赤黄短衫的中年人看起来很精明的样子,可他会相信自己的话吗?但,李鱼还是决定,要把他的事情都说出来。
从眼前此人的仪态威风来看,此人定然是个大人物,把自己的经历说给他听,就算仍被砍了头,说不定此事就在外间传扬开来,如果这人有记笔札的习惯,说不定还会把他的事迹记载下来。
那么来日“唐传奇”的系列中,就会多上那么一篇,有关一个穿越者的悲惨故事。后世会有许多人谈起他,以他为原型创作戏剧、影视。说不定,他未来的家人也会因此知道他的下落。
想到这里,李鱼的神情变得更加急切,急记点头:“这位壮士,我冤,但又不冤……”
何善光不敢点破皇帝的身份,可是听他一口一个“壮士”,心里头实在别扭,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斥道:“什么壮士,叫贵人!”
李世民睨了李鱼一眼,微笑着点点头:“你放开手,慢慢说!”
此时已经有那机灵的狱卒急匆匆端了把椅子过来,李鱼见状,便放开了手。李世民在椅上坦然坐了,望着李鱼:“你有什么冤屈,现在可以说了。”
李鱼根本不敢指望自己的话能让这位贵人相信,更不敢奢望因此就能免了他的死罪。他只想把自己离奇的经历说给一个能把它传扬出去的人,雁过留声,人过留痕,他不想来得莫名其妙,死得无声无息,他要在这个世上,留下他的痕迹。
“这位贵人,我叫李鱼,其实我不叫李鱼。我杀了人,其实却不是我杀的人。我的故事非常离奇,但我可以保证,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李鱼滔滔不绝地讲述起来,足足讲了大半个时辰,他才喘息着住口,殷切地望着李世民:“这位贵人,你明白了吗?”
李世民斜靠在椅上,手托着下巴,好奇地看着李鱼:“你说千百年后,世上处处都是百丈高楼,可极目千里?”
“倒也不是处处都是,反正很多啦。极目千里嘛,那是不可能的。我们那里经常雾霾昭昭,不见天日。”
李世民摸索着颌下的短髭,兴致勃勃:“你说千百年后,百姓出行,都是坐的铁甲车,可以飞驰往复,一日千里?”
李鱼又犹豫了一下,认真地答道:“理论上是这样。不过实际上,经常车排长龙,寸步难行!”
李世民吁了口气,转向何善光道:“似此等患有疯疾之症的人,怎么也判了死刑?”
何善光赶紧拱手道:“陛下明鉴,若此人患有疯疾,地方上必会有所陈述。依臣看来,此人当是畏罪怯死,故作疯颠。”
李鱼听了二人的对话,抓着栏杆的手一阵无力,不禁缓缓坐倒。果然如此,还是没人相信他的话。一时间,李鱼万念俱灰,苦笑着摇头:“杀吧!你们杀了我吧,也许我死了,没准儿就又能回去了呢……”
李世民听到李鱼的话,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问道:“此人身犯何罪?”
何善光拱手道:“为父报仇,杀死仇人!”
李世民眉头一皱:“为父报仇,乃是孝道,为何没有罪减一等?”
何善光低声道:“他杀死的,乃是军中一位执戟长!”
李世民又看了看牢中其他七名死囚,向他们问道:“你等,都身犯何罪?”
屠夫老范垂头丧气地回答:“我,我从元皇帝的兴宁陵偷了一车砖修房子,犯了谋大逆的死罪!”
元皇帝就是李世民的爷爷李昞,李渊称帝后追封其为元皇帝,上庙号唐世祖,其坟也扩建了一下,改称兴宁陵,成了皇家陵园。老范盖房子,居然从李世民他爷爷的坟头偷砖……
李世民又看向船老大刘云涛,刘云涛拍了下大腿,道:“嗨!我该死!我不冤!我爹过世了,该当守孝三年,结果……结果我没忍住……”
李世民和何善光都瞪大眼睛看着他,没明白他究竟何事没忍住。便是李鱼、老范等人也不曾问过他为何罪入狱,是以也是瞪大眼睛看着他,一脸的好奇。
刘老大长吁短叹地道:“守孝期刚过了三个月,我……我的女儿就出生了。祖父大人劝我把孩子悄悄溺死,隐瞒消息,可是看着那小奶娃子的乖巧模样儿,我不落忍呐……”
何善光蹙起眉头道:“你守孝期望三个月,女儿出生。也就是说,你未出孝期,就与妻子同房了。不过,此罪只当徒三年,不至于判死刑啊!”
刘老大擦了擦眼泪,哽咽地道:“祖父大人说女娃娃早晚也是泼出去的水,何必冒偌大干系,不如溺死了往野地里一丢。我不肯,被祖父大人说的烦了,骂了他老人家一句。”
何善光恍然,唐律中对不孝的制裁十分严厉,辱骂祖父母或父母者,绞刑!骂一句即判绞刑,对于不孝之人的惩办可谓严厉到了极点。
李世民轻轻摇了摇头,又看向慈眉善目的和尚大弘,大弘和尚头上戒疤仍在,显然就是个出家人,李世民倒是不知,这个看起来眉眼极其和善的出家人,不像会犯罪的人呐,他又是犯了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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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朕欲赦之,卿意如何?
大弘和尚盘膝坐在那里,一副宝相庄严的模样,一见李世民向他看来,双手食指不禁有些羞怩地绕转起来,清了清嗓子,才忸怩地道:“贫僧……贫僧手艺比较巧,本着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的宗旨,时常会帮人做些出门在外所用的‘公验’,驿站所用的‘符券’、经商用的‘执照’,故而……咳!犯了伪造符印之罪,判了绞刑。”
李世民重重地哼了一声,看向道德坊勾栏院的美髯公康班主。
康班主一抛美髯,喟然长叹:“我……教徒弟的时候手重了些,打死过一个不肯用功的艺徒。对面赵家班的人又告我训养毒蛇,意图害人,其实老夫只是招募了一个天竺的训蛇人,想用以表演而已,唉!”
康班主一声叹息,摇头不语。艺徒大多都是穷苦人家养不起孩子,才卖出戏班的,一般都会立下生死文书,打死勿论。但是真要打死了人,官府还是要过问的,只不过一般都会酌情减刑,不会判死。
但康班主别出心裁,居然训养毒蛇,这就危险了。按大唐律,培养、训练毒兽毒虫意图害人并被认定足以害人的,无须有伤害事实即罪名成立,罪犯以及教习者均处以绞刑。
康班主有训养毒蛇的事实,赵家班的人又一口咬定康班主意图加害他们这些竞争对手,而康班主所养的蛇好死不死地又恰有一条曾经爬到过对面赵家班去,康班主也只好自认倒霉了。
瘸子马浑儿冷着面,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某,本开封府一不良人,因公致残。县尉郭雀贪墨某的抚恤,某与他理论不得,就想宰了他这狗官,可惜只割了他一只耳朵便被他逃了,某腿脚不便,追之不得,至今想来,犹觉可惜!”
马浑儿仰天长叹:“可惜!可恨!”
以下犯上,那是不义之罪,以下司而杀上官者,如果只是伤了对方而没杀死,也要判绞刑。如果是杀死了,那就连全尸都不能保了,要判斩刑。所以那郭雀虽然未死,马浑儿也是死罪。
身材魁梧的金万两大声道:“咱家是个窃贼,做成了一桩好买卖,可惜失了手,被逮住了。俺盗的那批财货,价值五匹丝绸,所以,被判了死刑!嘿!”
按唐律,窃贼窃取财物,价值超过三匹绸就得判绞刑,金万两盗窃的财物已经达到五匹绸,自然有死无生了。
这时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一直默不作声的华林。这小伙子年纪与李鱼相仿,只是骨架纤弱,娥眉柳肩,五官眉眼比许多女子还要清秀。方才众人纷纷说起自己罪名声,他就有些嗫嚅不安的模样,此时众人纷纷瞧向他,华林一张俏脸简直就成了一块大红布。
见他吱吱唔唔不肯开口,金万两一巴掌拍在他的肩上:“嗨!都他娘马上要死的人了,还有什么不好开口的。小林子,你究竟犯了何罪,说来听听,瞧你这模样,比个大闺女还害羞,总不成是杀人抢劫吧?”
华林胀红着脸儿,低着头,几乎要把脑袋藏进了裤裆里,用细若蚊蝇的声音道:“我……我鬼迷了心窍,与九姨娘有了不伦的关系……”
他那声音实在太小,不只坐在栅栏外边的李世民没听清,就连旁边的屠夫老范、船老大刘云涛等人都没听清,瘸子马浑儿不耐烦地问道:“你说甚么?大声些!”
倒是紧挨着华林坐着的金万两听清楚了,金万两大声道:“小林子说,他和他爹的第九房小妾困过觉啦!”
金万两嚎了这一嗓子,整个大牢顿时鸦雀无声。
都说唐时风气开放,唐朝时候风气相对开放不假,但官府其实也并不放纵这种行为。就算是和奸,不管对方是未婚还是已婚,一旦捉到,同样是要严惩的,而和奸对象是自家亲眷,那就足以致死了。
此等事确实难对人言,也难怪华林如此羞窘。
李世民听了二房监八个死囚陈述的死因,不由摇了摇头,默默地站了起来。
李世民举步向外走去,何县令立即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李鱼犹不死心,抓着栏杆放声大呼:“这位贵人,在下所言句句属实啊!烦你出去之后,一定要把这件事说与别人知道,最好写成札记,笔录个逸闻佚事什么的,拜托、拜托啊……”
皇帝当面,狱卒们不敢放肆,只是狠狠瞪了李鱼一言,倒没挥棍去打。李世民听了李鱼的“疯言疯语”,却只是脚步一停,便快步走了出去。
县狱外面,花草之间,李世民忽然站住了脚步。何县令急忙走到他身边,微微欠身,等候垂询。
李世民负手望着花间蜂蝶起落飞翔,沉吟半晌,缓缓地道:“人君之道,唯欲宽厚。非但刑戮,乃至鞭挞,亦不欲行。此言可信么?”
何县令进士出身,满腹经纶,对此倒是不含糊,马上垂首道:“古来帝王,以杀戮立威,实非久安之策。臣见隋炀帝初有天下时,亦有大威严。而官人百姓,独犯国法者却层出不穷。今陛下仁育天下,万姓获安。臣下虽愚,岂容不识恩造’。”
李世民点了点头,道:“朕继承大宝已有六载,夙兴夜寐,未尝有所懈怠。然自去岁秋决人犯,迄今不过一年,牢狱之中又有死囚三百九十人,或因困顿、或因愚昧,是朕教化无方,不能百姓安居乐业啊!”
何善光欠身道:“以威刑肃天下,固不可取。然恩威并用,不可惑缺。人有七情六欲,纵然富足安乐,难免还有人不知满足,触犯国法,此非陛下之过!”
李世民轻轻摇了摇头:“今日朕审录死囚,见秋决人犯人数,较之去年犹有过之,心中甚是不安,所以才往你这长安县狱走这一遭。”
李世民转向何善光,道:“何明府!”
何善光赶紧欠身拱手:“臣在!”
李世民道:“国法虽然不容,朕心却有不忍。朕想延他们一年寿命,将三百九十名死囚纵放回家,使他们可以与亲人小聚,限以来年秋决之日,再自归京师受刑。如何?”
何善光吃了一惊,赶紧拱手道:“陛下口含天宪,生杀任情。若要宽赦死囚,臣自然不敢阻止。但,这些囚犯都是死罪,一旦纵放,又无人督管,谁不贪生?谁不畏死?来年秋决,他们岂肯束手待毙?”
李世民摇头道:“自古为化,唯举大体。王政本于仁恩,所以爱民厚俗。朕对他们推心置腹,他们对朕又岂能不知感恩?朕之此举,是为了教化天下,朕相信,就算其中有贪生畏死者,会逃避山林,不肯伏法,但重然喏、明是非者,终是多数!”
何善光心想:“皇帝说的轻松,如今把他们放跑了,叫他们来年秋决自己回京送死?谁还肯来?还说什么大多数死囚都会遵照承诺回来,这也太想当然了。”
何善光还想劝谏,李世民已经眉锋一挑,断然道:“朕意已决!宣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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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九月九,一起出走
长安县令何善光木然站在大牢中央,身后站着几个牢头儿和两队狱卒。
何县令高声道:“方才的圣谕,你们都听清楚了吧?陛下仁慈,延尔等一年寿命,各自归家,亲人团聚,有什么未了之遗愿,亦可趁机完成。只是明年今日,尔等须得遵循律法,回到这长安县狱受死!明白了吗?”
所有的死囚全都紧紧抓着栅栏,仿佛刚才李鱼抓李世民足踝时一样拼命地向外挤着脸庞,把脸都挤得变了形,一双双眼睛里放出炽热的光芒。
“何明府,你说什么?刚刚……刚刚那位赤黄衫子的贵人,就是当今皇帝?”
“是的!”
“皇帝下旨,把我们统统放了?要我们明年九月九,再自回京师受刑?”
“是的!”
“我……我们离开监狱的话,没有人监视督领么?”
“没有!”
“我们需要戴着死栲死枷离开吗?”
“不用!”
“那……那么,如果我们来年九月九不回来的话,会连累亲邻连坐吗?”
何县令的脸颊猛烈地抽搐了几下:“这就思量一去不回了么?陛下他真是……哎!”
何县令咬着牙根,摇了摇头:“也不会!”
“万岁!万岁!吾皇仁恕、吾皇万岁呀!”
初时,是一个人嘶哑着嗓子吼起来,紧接着,整个大牢各监房的人不约而同地呐喊起来。
许多人跪在地上,放声大哭。就连一向对上法场表现得满不在乎的窃贼金万两都是嘴唇颤抖,热泪盈眶。不怕死不等于想去死,当他们都以为死亡将来临的时候,无论是善是恶,恐怕思想最多的就是对于一生的反思、对于生存和亲人的留恋,还有这样那样无尽的遗憾。
如今,他们居然可以缓刑一年,可以离开大牢与亲人团聚,可以把他们来不及去弥补的憾事一一完成,就算再如何漠视生的人,都已止不住他们的眼泪。
“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仁慈啊!”
“皇帝隆恩,草民没齿难忘啊!”
一间间监房内,无数的人叩头如捣蒜,号啕声此起彼伏。
何善光深深地吸了口气,咬着牙根儿吩咐:“开牢门!”
两队狱卒大步走上去,一间间牢房的门纷纷打开,犯人们惊怔地看着洞开的牢门,有人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向外迈出去,狱卒们站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有看见。
犯人们的惊疑不定变成了惊喜激动,他们撒开脚丫子向牢外狂奔而去,越来越多的犯人冲出牢房,汇聚到冲向牢外的队伍,从县太爷何善光的身旁洪水般涌过,何大老爷站在那儿,肩膀不时被忘形的犯人刮碰得,身子摇摇晃晃,脸上却是木无表情。
“天子糊涂啊!今日走脱这些人,明年九月九,还会回来几人呢?”
二号监的犯人也都欢呼雀跃着,仿佛疯了似的往外跑,只有李鱼呆呆地站在那儿,有些不知所措。
“放了?皇帝居然把我们放了?刚刚听我说故事的那个人……就是大唐天子李世民!我居然看到了历史书上的唐太宗啊!厉害了我的哥!”
李鱼正胡思乱想着,已经跑出牢门的屠夫老范突然又冲回来,一把握住了李鱼的手,用力摇了摇。
李鱼愕然道:“你干嘛?”
屠夫老范笑容可掬:“你这只手,抓过龙足啊!我沾点喜气!沾点喜气!”
屠夫老范说完,傻笑着跑了出去。
一听老范这话,刘老大、大弘和尚、康班主、马瘸子等人纷纷冲过来和李鱼握手,然后狂笑着离去。
李鱼站在牢房门口,跟接见来宾似的跟同监所有人握完手,等所有人都跑光了,才迷迷瞪瞪地向外走去,仿佛做梦一般。
*** *** *** *** *** *** *** ***
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
遥认微微入朝火,一条星宿五门西。
大唐,长安。
东西长十千米,南北长九千米,十倍于明朝时候的西安。城墙高六米,全是干打垒的黄土夯成,不用城砖。每一面城墙三座城门,尤以城南的明德门最为宏伟壮观。
李鱼站在长五千米,宽一百五十五米,比后世北京的长安街还要宽上一倍的朱雀大街上,茫然地看着头戴白帽,面烟而髯的大食人牵着骆驼,大红石榴裙、同色绣花抹腰、脸上蒙着乳白色薄纱,扭着圆润柔软小蛮腰的波丝胡姬熙攘来去。
要不是还有许多长安百姓、妓女伶人、文人雅士、出家僧道长着和他一样的面孔,和他操着一样的语言,李鱼还以为一脚踏进了异域他国。
从大理寺狱、京兆府狱、长安县狱、万年县狱放出来的死囚,一出牢门第一件事就是奔向自己的家,家在外地的也都马上寻找适用的水陆工具,都想立刻回家,去见他们的亲人,而李鱼竟无处可去。
百千家似围棋局,而他,是不该出现在这副棋盘上的那枚棋子。
李鱼隐约记起曾经看到一则新闻,说是有人从小坐牢,坐了一辈子牢,结果终于得以释放时,他竟然想要回去,因为他已完全不适应外面的世界,不知道在外面该如何生活。
现在,李鱼就是这样的感觉,天大地大,但他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泪下……
这时,朱雀大街上,正有一辆黄牛车缓缓而来,车上端坐两个道服秀士,一个年近三旬,面如冠玉,剑眉星目。一个弱冠之年,唇红齿白,眉眼俊朗。两人时而低头谈笑几句,时而左顾右盼。
那唇红齿白的弱冠少年忽然一眼看到了李鱼,目光本已从他脸上掠过,忽又收回,重新投注在他脸上,仔细一端详,顿时来了兴致,他急急一拉那中年秀士,兴冲冲唤道:“天罡兄,你看那人,快看那人!”
中年秀士转过头来,懒洋洋地瞟了一眼李鱼,不以为然地道:“我说淳风啊,你如今口味如此之重么?又不是百媚千娇的妙龄女子,我看他作甚?”
唇红齿白的弱冠少年鼓掌大笑:“哈哈!师兄,你这一番可眼拙了吧,你再仔细瞧瞧那人,面相可有异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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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朱雀可生,苍龙必死
弱冠少年抬脚踏了两记地板,车把式便勒住了黄牛。车上二人一起把目光投向茫然站在朱雀大街上,面南背北,一脸戚色的李鱼。
牛车上这两个人,年长的叫袁天罡,年少的叫李淳风。这袁天罡本儒家弟子,后来却在峨眉山拜一位高僧学习武艺,后又随药王孙思邈学习医术,之后再随李淳风之父李播学习道术,学兼释儒道三家所长,十分了得。
此前任剑南道邛州下县火井县的县令,此番是任职期满,李世民也久闻其知天文、识地理、道法高深,所以命其进京述职,亲作考评,以资任用。而李淳风乃袁天罡师父李播的亲生儿子,自然就是他的小师弟了。
李淳风倒是比他师兄发达的更早,唐初行用的历法是《戊寅元历》,这部历法存在一定的缺陷,李淳风对之做了详细研究,提出修改意见,进行了完善。历法编撰是专门之学,一般学者很难问津,而李淳风年纪轻轻,对天就有如此高深造诣,自然引起了求才若渴的李世民注意,因此授予将仕郎,任职太史局。
师兄进京,李淳风欢喜不禁,自番是往城南十里亭去接师兄的。
袁天罡听了李淳风的话,又往李鱼身上仔细打量了几眼,微微一笑,道:“此子面相,有何异处?”
李淳风可不相信师兄如此眼拙,他父亲李播修书进京时,可是不止一次对他夸奖过,说他师兄的道法远胜于他。李淳风知道这是师兄在考较他,便道:“此子似乎是早夭之相,多灾多桀,一生坎坷。而且,细看其面理,他现在就应该死了,可他依旧好生生地活着,可不古怪?”
袁天罡眯了眯眼睛,微笑道:“若我没有看错,此子至今日止,恰受足九九八十一日牢狱之灾,眉宇间凶煞之气已经化解的差不多了。今日是九月初九,又逢数之极日得以释放,否极泰来,灾厄已解。”
李淳风嘿嘿一笑,道:“灾厄已解了么?我看未必,他此时正站在朱雀大街上,举棋不定,不知去从。朱雀大街贯通南北。乾在北,坤在南,乾坤乃天地、乃日月、乃阴阳,乃生死,他正站在生死关头呢。”
袁天罡微微一笑,道:“往何处可生,往何处当死呢?”
李淳风道:“南向为朱雀,而他此时正立足于京师的朱雀大街,故而向南,可借朱雀大街之生气,得一线生机,但这一线生机,也不过延得一年之寿!若他往其他三个方向去,则连这一年之寿都没有了!尤其是东向,东向为苍龙,与天子真龙之气相抵,他若往东去,三日内必定暴死。”
袁天罡微微点头,目中露出嘉许之色。这个小师弟,果然天资聪颖,方及弱冠,相术方面较他就已毫不逊色。只是还是少年心性,喜欢卖弄,还得磨炼心性呐。
李淳风见袁天罡点头,喜孜孜地道:“小弟说对了吧?”
李淳风语气顿了一顿,有些遗憾地道:“我看此人,有些眼缘,要不要点拨他一下,免得他走错了路,枉送性命!”
袁天罡马上道:“且慢!淳风,莽撞了!生死有命,岂可妄加干预?”
袁天罡深深地望了李鱼一眼,道:“他立足不定,去向不决,未尝不是天意,让他自行抉择,你我就不要妄加干涉了。走吧!”
袁天罡踢了踢脚踏,车把式甩了一鞭子,老黄牛慢吞吞地迈开了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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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鱼心中茫茫然,不知该往何处去,愁思往事,正自鼻子一酸,双眼湿润,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李鱼扭头一看,竟是船老大刘云涛。刘云涛喜气洋洋地对李鱼道:“小兄弟,怎么还不回家?”
李鱼诧然道:“刘老大,你还没走?”
刘老大道:“我去找个朋友借了点盘缠,一会儿就去灞桥,搭一艘船,扬帆东向,回洛阳去。你家在何方,可与我同路么?”
李鱼心中一动,既然无处可去,何不与刘老大同行,先跟着他去蹭几天吃喝,待熟悉了这个世界,再作打算不迟,说不定,还能找到回到未来世界的办法呢。
可是话到嘴边,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浮现在他的脑海中,那是李鱼的母亲。在他的囚车被押解进京的那天,才只见过她一面。
那天,正下着滂沱大雨,她在雨中奔跑着、摔倒、爬起、再摔倒,再爬起,满身的泥泞,泪水和着雨水,那凄惨的哭叫声似乎仍然萦绕在他的耳边,李鱼忽然心中有点堵得慌。
李鱼犹豫了一下,摇摇头道:“我的家,在剑献道利州府,得往南去,不同路!”
刘老大看着他古怪的神气,不禁笑道:“哈哈!你这模样,怎生如此古怪,不是真的认为你是一千多年后的人穿越而来吧?”
李鱼吓了一跳,原本以为必死,他巴不得整个天下都知道他是穿越而来,在这短暂停留的时空中留下他的印记,如今得以不死,他又怎会再透露这个秘密。
李鱼马上矢口否认:“当然不是!我在牢里,就是故意那么说,本指望……”
刘老大指着他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小子是胡说八道。得了,不多说了,我现在恨不得插上翅膀回家去呢,明年九月九,咱们兄弟再相聚吧!”
李鱼呆了一呆,讶然道:“明年九月九?你……还真打算回来?”
刘老大也是一呆:“当然回来,在牢里头,咱们可都是对天发过誓的。皇帝开恩,缓了咱们一年寿命,让咱们可以了却许多未了的心愿,咱们岂能猪狗不如,言而无信?”
刘老大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李鱼,突然指着他道:“你不会打算就此开溜,不再回来吧?”
“不会不会,当然不会!”李鱼被他说破心事,不禁吓了一跳,急忙摇头否认。
刘老大正色道:“我告诉你,人无信不立!我等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该当明白,人活着,最重要的事可不就是为了能喘气儿,活要活出个人样儿来,不当人子的事,不能干!”
李鱼汗颜,连声称声。刘老大又上下看了他几眼,冷哼一声,转身就走,对他的态度完全不似方才一般熟络了。
“人无信不立?为了一个信字,便送掉一命么,嘁!”李鱼心中不以为然。
不过,既然无处可去,他决定,还是不妨先往南行,去剑南,去利州,去李鱼的家。不管如何,他总是借了李鱼的身子才得以活下来,在他的记忆里,李鱼的母亲经历战乱,就只李鱼一个亲人,除非再无亲眷。
虽然他不是李鱼,但李鱼的记忆,带给他一种强烈的情绪,如果他对李鱼的母亲无所作为,恐怕良心再无一日能得安宁。他得往利州去,以李鱼的名义,叫他悲苦可怜的母亲知道他的儿子仍然活着。
或许,他还可以尽其所能,为李鱼的母亲攒存一笔钱,这样,明年秋决之期到来之际,他改名换姓,逃匿天涯,也能良心得安。想到这里,李鱼终于下定决心,抬起头,望向那笔直的、气势恢宏的朱雀大街。
既无处可去,便向南去吧,替这个身子的原主人,了却他一桩心愿!从此,便可自在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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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7章 我推你背天机生
京大内,两仪殿。站在殿石台阶上,可以看到不远处的三清殿,三清殿旁有一个不起眼的小楼,名叫凌烟阁。十年后,会因为李世民将二十四位功臣真人大小的画像供于殿中,而名垂千古。
两仪殿上,袁天罡李淳风虚合双手于腹前,恭立于殿上。殿上有宫娥太监,俱都肃立不动。李淳风少年心性,又是在京城太史局待过一年光景,天子真容也是见过的,便不那么拘谨。
李淳风左顾右盼,瞧见一旁蟠龙殿柱纹饰优美,瞧那宫娥太监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的不甚注意,居然还悄悄挪了挪步子,离那廷柱更近一些,细细打量起来。
而袁天罡却是脚下不丁不八,左手抱日月,右手揽乾坤,使了个道家随性的吐纳姿势,双眼半开半阖,原地入起定来。
圣人驾到~~~
随着安公公一声唱名,两名小太监陪伴着一身赤黄便袍的李世民走从金龙屏风后面走进了两仪殿。袁天罡双眼一睁,李淳风也不动声色地往回挪了一下,面向御座,叠手长揖:臣火井令袁天罡(将仕郎李淳风),参见陛下!
免礼,平身!
李世民坐在御座上,向二人微笑着,瞧了瞧袁天罡的容貌,见他丰神如玉眉宇清朗,心中先自存了三分好感,微笑道:袁明府,听说你博涉群书,精于术数,尤明天文历算阴阳之学,朕久闻你的大名了!
袁天罡微微欠身。
李世民摸了摸颌下短髭,笑道:巴蜀之地古时候有位奇人严君平,最是擅长占卜,不知与你相比,本领如何?
袁天罡眉头微微一挑,略一沉吟,不动声色地道:严君平生不逢时,而臣却有圣明的主上,所以,臣应该是胜过他的。
李淳风忍不住想笑,急忙掩了嘴巴,扭过头去。他这个闷骚腹黑的师兄啊,表面上淡泊从容,一派世外高人模样,其实骨子里也是个不服人的性子。只是,自我夸耀实在有悖国人的传统美德,所以,他便拉上了皇帝一起夸,不直说自己本领比古之严君平还要高明,却是他是遇上了明主,所以可以发挥所长。
李世民自然听得出袁天罡话中之意,是自认本领高过严君平的,只是说的含蓄了些,不禁也是微微一笑。李世民正想让袁天罡占卜一卦,展露一下他的本领,忽地心中一动,想起了今晨往长安县狱亲视死囚时那个李鱼的一番胡言乱语。
那个年轻人虽然意似癫痫,胡说八道,不过他胡诌出来的未来世界,倒是引起了李世民的兴趣。李世民抚须想了一想,眼睛一亮,看看袁天罡,又看看李淳风,呵呵笑道:你们二人,都是精于玄学的当世高人,朕有心考量一番,不知两位爱卿可肯应允?
李淳风忍不住道:却不知陛下要考量什么?
李世民狡黠地一笑:不如,你们就来推算推算天下大势,如何?
李淳风爽快地道:臣遵旨,那我二人……
袁天罡一脸凝重,急忙阻止:且慢!泄露天机,不是等闲之事。陛下慎重!
李世民露出不快之色,讥诮地道:若是天机不宜泄露,你等苦学揣摩天机之学何用?
李淳风见龙颜不悦,恐怕师兄前程就此受了影响,急忙挽救道:陛下,天机泄露太多,确实有害无益。不如这样,臣与师兄各自只推三卦,只推天下大事,每卦均以图像和谶语颂诗为示,却不与陛下详细解说,能够看明几分,全凭天意,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李世民想了一想,颔首道:可!
一旁侍立的安公公赶紧上前一步,吩咐道:来人呐,速备文房四宝几案蒲团!
当下就有小太监抬来两张卷耳矮几,各自摆放在大殿两侧,几案后各放蒲团一张,几案上又摆了文房四宝。
唐初时候胡椅还未在中原盛行,人们还是习惯于跪坐和席地而坐,袁天罡和李淳风分别走到左右几案后边,撩袍跪坐下来。
那占卜的龟甲和古铜钱,是二人经常使用的东西,本就随身携带的,当即摆在几案上,二人是师兄弟,心意相通,只对视了一眼,就大致约定了谁先谁后相隔多少年一卦,开始卜算起来。
二人卜算的过程固然无聊,但这可是推算未来大事,李世民却也看得兴致勃勃,就见二人各自卜算一番,袁天罡率先提起笔来,蘸饱了墨,开始在纸张上缓画起来,不禁暗暗点头:听闻这二人系出同门,看来还是袁天罡的术数之学更胜一筹啊!
袁天罡和李淳风时而写,时而画,时而停下来卜算。二人入宫时就已是下午时分,不知不觉间竟已将近黄昏,天色黯淡下来。
不等李世民吩咐,安公公便张罗着给袁天罡和李淳风掌起了灯。其实此时袁天罡的三卦已经全都算完了,眼见对面李淳风仍在埋头卜算,袁天罡只当师弟于卜算之学造诣尚不够深,自己若此时搁笔,未免显得师弟本事弱了。
所以,第三卦明明已经算完,袁天罡却还装模做样的摆弄着龟甲铜钱,并不急着下笔。眼见对面李淳风运笔如飞,案上已经堆了一堆的废稿,袁天罡不禁暗暗摇头,可天子当面,又无法帮师弟作弊。
其实此时的李淳风已经连推五十四卦,正在推第五十五卦呢。原来李淳风推的第三卦,得出的谶语竟是日月当空,照临下土;扑朔迷离,不文亦武。至于颂诗则是:参遍空王色相空,一朝重入帝王宫。遗枝拨尽根犹在,喔喔晨鸡孰是雄?这是旷古未有的女主当国之象啊。
女皇帝?从未曾有之事啊!李淳风几乎不敢相信,又反复推算几遍,确实无误,不禁起了好奇之心,很想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一路推算下去,忘乎所以,竟尔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李世民早已不耐久座,眼见李淳风画了一张又一张,好奇之下走到他身边随手拿起一张就看了起来,看的正是被李淳风反复推算多遍,所以单独放在一边的那张女主当国的卦象。
袁天罡未得圣谕,本不便离席去看,可是他往对面一看,忽见红烛之下,李淳风的一头乌发正以肉眼可辨的速度迅速变成一头银丝,不由大吃一惊,这哪里是推算不出,这是天机泄露太多啊!
袁天罡也顾不得御前失仪了,慌忙离席而起,走到对面一看,李淳风正提笔写下第五十三卦的卦辞,袁天罡暗吃一惊,急忙一推李淳风的后背,沉声道:天机不可再泄!师弟,就此罢手吧!
李淳风被袁天罡一推,不禁醒过神儿来,这才发觉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卜算出了这许多的卦象,心中也是吃了一惊。此时李世民移目他顾,也才发现李淳风一头青丝,已经尽变银发,不禁大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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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8章 它在长空,犹如凤凰
李淳风此时还不知道他的一头青丝已经尽成白发,转眼瞧见李世民惊骇的目光,还以为皇帝是惊讶于他推算的如此之多,不禁稍有自得。
李世民看着那写好的厚厚一摞纸张,吃力地问道:爱卿,这是……这是推算了多少张?
李游风拱手道:臣一时忘形,只管推算下去,却也不曾数过有多少张,不过,臣这些推演,至少囊括了今后两千年的天下大事!
两千年!
饶是李世民经历过了那么多的大风大浪,一时间也不禁热血贲张,双手发抖,马上吩咐安公公:快!快收好了,损毁一张丢失一张,就要你的脑袋!
安公公慌忙称喏,双膝跪在几案前,将那一摞推演好了的纸张反复数了三遍,终于确认是五十五张,再加上袁天罡的三卦,一共五十八卦。
安公公诚惶诚恐地道:陛下,此卦一共五十八卦!
袁天罡略一沉吟,拱手道:六十甲子,往复循环!臣愿再绘首章与结章,与之合订为六十卦!
李世民大喜,连声道:如此,有劳爱卿了!
袁天罡回到座位,提起笔来,笔走龙蛇,又绘出首章和终章两副图,待墨迹稍干,递到安公公手上,李世民想到方才袁天罡推搡李淳风的后背,制止其继续泄露天机的举动,不禁笑道:两位爱卿所著之作,朕给它取个名字,就叫……《推背图》吧!
《推背图》,就此问世。
谁也不曾想到,因为李鱼的一番话,引起了李世民的好奇心。而袁天罡恰于此时回京述职,竟尔引出了大名鼎鼎的《推背图》。一草一木,皆为天定;一饮一啄,皆为前缘。这李鱼,应该就是这《推背图》的前缘了!
袁天罡知道这名字由来就是因为自己方才的举动,不禁赧然拱手道:多谢陛下!
李世民从安公公手中接过《推背图》,略翻了翻,本想再向他们询问一下那些晦涩难明的卦辞真相,可是想到自己有言在先,天子金口玉言,不容反悔。再者眼见李淳风貌似少年,唇红齿白,却是一头雪白银发,全因天机泄露太多,也是暗暗心惊,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李世民点点头道:今日天色已晚,袁爱卿且先回馆驿住下。明日爱卿再进宫来,朕对你的前程,自有安排!
李世民又深深地看了李淳风一眼,道:爱卿劳苦功高,朕记在心上了!
李淳风欢喜地谦逊几句,此时犹自不知自己已经满头银发。
李世民对安公公道:替朕送两位爱卿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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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天罡和李淳风在安公公的引领下离开皇宫的时候,李鱼正在终南山上一处洞穴里烤着野鸡肉吃。
李鱼沿着一千多丈长的朱雀大街走到一半,就觉有些脚乏。其实他现在这副身体,比他前世那副身体要强健的多,肌肉结实,腹部还有六块腹肌呢,它的原主人曾经在闹市街头杀了一位将军,虽然是暗杀,想必也是有些身手的。
只是他在牢里关了几个月了,这段时间一直没有活动身体,骤然行路久了,筋骨肌肉都不太适应。好在他在朱雀大街上看到一伙商人,听他们言语也是往南去的,李鱼硬着头皮一说,这些商人倒也爽快,于是李鱼就坐上了大车。
那大车不似后世的车子有充气轮胎可以减震,出了长安城那道路也不是十分平坦,颠得他屁股疼,但总好过两条腿量着大地走路。只是车到终南山下,人家就不与他同路了。
李鱼问了问路,要穿山而过更快捷些,就与那些商贾告别了。等他爬到半山饥肠辘辘的时候,才省起来自己来吃食也没有。不过,天无绝人之路,李鱼听到草丛中有些动静,钻进去一看,也不知是哪个猎人下了套子,套住了一只野鸡,因为天色已晚,那猎人没来收套子,便便宜了李鱼。
李鱼提了那野鸡上山,找到一处有山泉流过的山洞,用河边尖利的石片费劲地清理了野鸡,又费了很大的劲儿钻木取火,这才得以吃上一口熟食。
这钻木取火,他前世只是听说话,但李鱼的记忆中却有实际操作的步骤,所以他生起火来,倒也没费太多功夫,只是那野鸡没有任何佐料可用,虽然卖相挺诱人,真嚼在嘴里实也没有味道。
李鱼正卖力地嚼着那或半生不熟,或烤得有点焦的鸡肉,忽然轰地一声,一片红光将整个洞窟照得通明一片。
那种红光,是瑰丽的艳红色,但又绝不刺目,也不会让人觉得惊心。它甚至显得有些柔和,但就是这样柔和的光,却几乎把整个山洞照得毫无死角,处处鲜明。
李鱼举着鸡腿,目瞪口呆。
过了好半晌,李鱼才察觉出那光是从洞外照进来的。李鱼把鸡腿轻轻搁在一块用泉水洗净的石头上,努力咽下口中一口鸡肉,悄悄站起身,蹑手蹑脚地向外走去……
大唐的长安城实在是太大了,仅仅是皇城范围,就已相当于明朝时西安全城的面积,所以袁天罡和李淳风走出两仪殿的时候,天边还残留着一抹夕阳,等他们走出皇城的时候,已经需要掌灯了。
二人登上等候于此的牛车,驶向袁天罡下榻的馆驿。作为朝廷官员,是有官方馆驿负责他的吃住行止的。
李淳风在车上坐下,便对袁天罡笑道:师兄,但凭你们二人今日所作推演,只要有人能尽识卦辞中所示气象,则今后两千年之王朝更迭天下大事,再无一事不知矣!
袁天罡有些心疼地看着李淳风高挽的道髻,正要责备他不知天高地厚,擅自泄露天机,天边黑漆漆的夜空中陡然现出一个奇异的火红色物体,仿佛一个烈焰升腾的火球,照得天宇大地一片红光氤氲。
李淳风骇然站起,扶着车栏举目远眺,惊讶地道:那是什么?
袁天罡忽然心生感应,掐指一算,失声叫道:天降异宝!
李淳风愕然扭头,看向袁天罡:师兄,你说什么?
袁天罡掐着指诀,沉声说道:天降奇物!若有人能得此宝,用之得法,则你我所推演之未来天下,未尝不可变!
李淳风骇然:什么东西这般厉害?
袁天罡没有作答,他缓缓站起,目视天边,那团氤氲的圆满的红光渐渐散逸,从中现出一个火红色的物体来,仿佛一只大鸟,准确地说……
它在长空,犹如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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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9章 你就是天下之变数!
李鱼站在洞穴入口,仰望天空,看得十分清楚。
天空中本来有一团虽然明亮却绝不刺眼的红色光团,仿佛一轮放大了近百倍的太阳,漆黑的夜色中,有一束束比漆黑的夜色还要黑暗的光束不断轰击在那团红色光晕上,直到那团红色光晕仿佛蛋壳一般碎裂,消失。
然后,在那红色光晕之内,仿佛蛋壳中孕育而生似的,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李鱼有着现代人的那些意识,离那东西又非常近,所以他几乎立刻就认出来,那是……一架红色的不知什么金属建造的飞船。
那飞船的形状,以及它身上不断闪烁的红色光芒,使它看起来就像……对!就像一只凤凰!一只红色的金属制成的凤凰!
李鱼顿时摒住了呼吸,他在现代的时候,经常在网上看到一些有关ufo的消息,真真假假莫衷一是,但他从来也不曾亲眼见过,可是没想到穿越回这千百年前,他居然见到了!
此时,他已隐约明白,那悬停于空中的,纯黑色的巨大战舰是一艘宇宙飞船,而那红色凤凰,也是一艘宇宙飞船。在它的表面,有一团红色光晕的能量保护罩,而这能量罩,显然是被对方的舰炮给消耗殆尽了。
李鱼的唇角因为激动而变有些抽搐起来,孤独一人,穿越到这千年前的世界,已经快叫他崩溃了,现在居然又看到了外星生物的宇宙飞船,接下来还会看到什么?会不会玉皇大帝三清道祖也会一一出现啊?
不对!也可能不是外星人!
李鱼陡然心头一震:我既然能从一千多年后穿越而来,那么凭什么就不能有人从两千年后三千年后穿越过来?也许他们是来自更遥远未来世界的人呢?那他们是不是就能帮忙把我送回来本来的世界?
李鱼心中一喜,下意识地就想冲出去,可是他想迈步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寸步难行,他……被定在那里了!
李鱼很确定,他不是吓得不能动弹,他是被一种莫名的力量给定住了。然后,他就发现,面前出现了一个人,一个仿佛敦煌壁画中的飞天神女般的女人。
她生得很美丽,婉媚婀娜,衣带飘飘,五官眉眼有些像是印度丽人,但是她的眉心却有第三只眼,一只竖着生长的天眼,就像……神话传说中的二郎神。
李鱼惊讶地想问问她是谁,但是想要张嘴时,他才发现,他的嘴巴业已没法张开。
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一个轻灵的悦耳的女子声音在他的脑海中陡然响了起来:你们星球人的语言,我来不及弄清楚。所以,我们用意念来交流,更好一些,而且,也不会被他们听到!
对面的三眼天女微笑地看着他,很显然此时正用意念与他交谈的就是这个三眼天女。天女的语速微微加快了一些:我来不及和你解释太多,你可以叫我时空操纵者。
天女美丽的双眼显得有些焦灼,而眉心的天眼却流转着奇异的光,李鱼猜测,她就是因为生有这只神话传说中的天眼,才能和他进行意念交流:他们是纵横宇宙的强盗,想要掳夺我的宙轮!
天女伸出手,一只小小的项坠似的蓝色圆球在一个镂空的金属罩内流光波转,李鱼一眼望去,仿佛看到了日月星辰,看到了银河浩瀚,登时有些目眩,赶紧移开了目光。
天女急促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回响:我的飞船已经损毁,无法逃离,而宙轮拥有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绝不能落在这些残暴者手中。我希望你能帮我保管它,直到我的族人,三目族人来到这里,再取走它。你听懂了么?
换一个唐朝人,只怕还真的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李鱼好歹拥有一定的现代文明知识,还看过许多科幻电影和小说,就算用猜的,也能猜得出来,这大概就是好莱坞电影中常有的狗血桥段,而它此刻真的发生了。
望着三眼天女急切的目光,李鱼来不及吐槽,也来不及问些其他的问题,只是下意识地用意念询问道:你的三目族人?他们什么时候会来?
三眼天女的意念回答道:对你来说,也许是一千年,又或是一万年!
李鱼的意识在脑海中惊叫:那么久?我的骨头都要烂光了!
三眼天女的意念道:你死了,可以传给你的儿子,你的儿子死了,可以传给你的孙子,只要宙轮还在,且能利用你的生物电发出极微弱的讯号,我的族人就有办法找到它!
这时候,那艘纯黑色的肉眼几乎不可辨的巨大狰狞怪兽似的飞船张开了一个口子,正在滞停于空中的红色飞船一点点地拖曳进去。
站在李鱼面前的三目天女突然摇晃了一下,李鱼这才发现,面前的她仅仅是一个三维立体投影。但是……但是悬停在她掌心的那个项坠却是真实存在的,李鱼这才发现,它实际上只是在那三目天女的手掌投影的上方自行悬停旋转着的。
我时间不多……
三目天女流露出一丝无奈的感伤的微笑:用不了多久,我的族人就会来找你!请你把它子子孙孙传承下去,直到我的族人到来。为了能让你保护它,我赋予你一定的使用权限……基因锁!
三目天女的投影又剧烈地摇晃了几下,显得有些虚化,以致于中间的一段话李渔没有听清。很显然,那艘黑色巨舰将红色飞船拖进体内时,它的能量场在干扰着红色飞船的讯号传输。
李鱼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用意念急问:你的族人很快找来?你不是说要千年万年?
真身仍在驾驶舱内的三目天女尽管即将落入对头的毒手,还是因为李鱼的这句话,露出了一丝有趣的笑意:时间,对可以超越光的三目一族来说,并不漫长。用你们的意思来说就是,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当这句话在李鱼脑海中掠过的时候,那艘红色飞船彻底消失在钢铁巨兽的腹中,拜托了……随着这句话,三目天女的投影也陡然消失。
李鱼呆了呆,用意念急喊:喂!你说赋予我使用权限,我怎么使用?它有什么用处啊?喂?喂?
再也不见回答,而高空中那艘黑色的钢铁巨兽在彻底完成吞噬后,也毫无声息地突然飞向极远极高处的夜空,彻底不见了。
李鱼突然觉得禁锢他的那股力量完全消失了,他本来正保持着向外跑出的动作,此时竟然不由自主地向前跑出两步,这才控制住身体。
李鱼急急抬头看看夜空,夜空中群星璀璨,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他又回过头,那个被称作宙轮的圆圆的项坠儿依旧悬停于空中,悠然旋转。
李鱼艰涩地咽了口唾沫,努力说服自己:我在做梦,一定是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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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0章 倒退十二时辰
天明时候,李鱼是被洞窟外树枝上叫的极张狂的鸟儿们给吵醒的。
在硬硬的地上睡了一夜,未免腰酸背痛。李鱼醒来,意识刚一恢复,就下意识地摸向颈间,那只宙轮项坠已经被他系在了颈间,他从腰带上撕下一条,搓成细绳儿,就充当了这天外来客视为瑰宝的宙轮的项链。
李鱼研究了一阵,还是没弄明白这玩意儿究竟有什么用处,腹中却觉饥饿起来。农历九月,天气已经变得很冷,那剩下的鸡肉不能直接入腹,好在那篝火尚未完全熄灭,李鱼又填了些树叶树枝,将火吹旺,把鸡肉热了一下吃饱了肚子,便匆匆踏上了路程。
虽然他对那宙轮充满好奇,但他身无分文,又无干粮,是不可能藏在那山洞里仔细研究的。
李鱼一路行去,跋山涉水,饿了就以山泉野果充饥,在他的记忆里,有这身体原本主人捕猎的技巧,李鱼也渐渐回忆起来,时不时还能弄点野味,只是缺少食盐佐料,嘴里都快淡出鸟儿来。也只有到了有人烟处,讨碗粥吃,上边铺一层咸菜,方能尝到咸味儿。
这样一直走了三天,有时翻山有时过河偶遇商贾行人同途,若有车马时还能说句好话借以代步,如此行行复行行,第三天傍晚时,李鱼在一条河边,用尖利的树枝叉了一尾肥鱼烤来吃饱了,便用他那油腻的手摸挲着宙轮开始研究起来。
天外来客拥有那样的高度文明,却如此重视这个小玩意儿,它一定有着不可思议的作用。可是,究竟是什么作用呢?究竟要如何启动它?那个三只眼的美女可是说过,她已经授予我一定的使用权限。
想到那个姿容婉媚风情殊异的三眼外星美女,李鱼忽然想到了传说中的二郎神杨戬,这杨戬不会是古人凭空杜撰出来的吧?莫非曾经有过三目族人来到地球,还因为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被地球人视为神明?
李鱼忽尔又想到了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的说法,这个说法也是古而有之,看似不可思议的幻想,但是在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中,它却是可以实现的科学现实。古人这种说法,究竟是一时突发奇想,还是有人这样告诉过他们,就如那位三目美女和他说过的一样?
李鱼胡思乱想着,手中还在下意识地盘弄着那枚宙轮项坠,忽然,他的手指在外包着幽蓝色项珠着镂刻式金属外罩上划了一下,一道细小的伤口,渗出了一滴鲜血。
李鱼哎呀一声,赶紧把手指放进嘴里吮吸。项坠落回胸前,弹跳了几下,项坠外罩上染的那滴鲜血溅落到了其中幽蓝色的项珠上。项珠立即发生了奇异的变化,幽蓝的光芒突然涟漪般荡漾起来,一层层幽蓝色波纹状的光波,荡漾着,越来越大,将李鱼全身笼罩其中。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李鱼惊讶地看着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恍然大悟。基因锁这玩意儿,对他那个时代的人来说,也是个希罕物,再加上三目天女说起这句话时,三维影像波动了一下,李鱼没有听清,此刻想来,她要说的就是以你血液,开启基因锁。
李鱼不知道这宙轮开启了基因锁,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能力,他又是忐忑,又是激动地等待着,直到那一圈圈的蓝色涟漪再次消失,李鱼愕然发现----什么变化都没有!
他还是他,跌足盘坐在那里。天还是那个天,时当黄昏,晚霞满天。不对!有变化!他眼前的那条清流潺潺的河,不见了!
李鱼脸色一变,腾地一下跳了起来,前边那条宽有三丈,但水深不过膝的小河真的不见了。他又往四周看了看,不只是河不见了,河边的鹅卵石地面他方才倚靠的那块岩石全都不见了,他此刻正置身于一片野草地,半人高的蒿草丛……
等等!那是什么?
李鱼吃惊地看着草丛中出现的东西,一步步走过去。
那是一堆篝火,篝火上搭着一个简易的木架,木架上穿着一只烤得滋滋冒油的野兔。这一幕,怎么这般熟悉?
李鱼定定地看着野兔身上已经被啃过两口的牙印,突地恍然大悟,惊喜地跳了起来,指着那堆篝火,仿佛在跳草裙舞: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啦!哈哈哈!这宙轮真是个宝贝啊!原来它能逆转时空!逆转时空啊!这是昨天!这是我昨天傍晚露宿过的地方,哈哈哈……
李鱼如癫似狂,绕着那篝火欢喜地蹦跳了许久。能够回到过去,意味着能够预知未来,能够预知未来,意味着他能洞烛先机,走在所有人的前面。拥有如此法宝,还有什么事是他不能做的?
但……当李鱼跳累了笑累了,在那篝火旁一屁股坐下来后,他突然发现真要具备这个能力,他还需要弄明白很多东西:
第一,他现在回到的时间是正好一天前,十二个时辰以前,他能不能回到更遥远的过去?
第二,如果不能一下子回到更遥远的过去,他能不能一天一天地倒回去?
第三,他既然能够回到过去,那么他能不能前往未来?这样他就能回到他的现代世界去。
然后,李鱼发现如果他想弄明白这些问题,他需要不断地试验摸索,他想试验摸索的时候,才猛然意识到,他回到了一天以前,也就是说,他辛苦跋涉了一天的路程……全白走了,他得从头再走一遍。
有鉴于此,李鱼不敢尝试了,至少现在不敢再试。他要试验这东西能不能连续地倒退十二个时辰,也得等他回到利州,在利州至少待上两天再做尝试,这样他才不至于因为试验,再走许多的冤枉路。
想到曾经走过的路明早起来还要再走一遍,李鱼不禁垂头丧气,因为发现了宙轮的奇妙作用而带来的欢喜也淡了许多。
随后,他又发现了一件更心塞的事:那只烤兔子因为无人照料,已经烤成了黑黑的一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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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1章 大唐cosplay
历经千辛万苦,李鱼终于赶到了利州。进了利州城,看到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景致,李鱼的鼻子酸酸的。要说他不受这副身体原主人的情绪影响是不可能的。正如灵魂离不开**,情绪也是因为你的记忆而产生的。
他既然拥有李鱼的全部记忆,其实也就等同于让李鱼的情绪成了他的一个副人格。李鱼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按了按自己的心窝,喃喃自语:放心吧,我既然来了,一定会好生安顿好你的母亲。你,就安心地去吧!
利州城当然比不得长安繁华,那可是同时代整个世界上最大也最繁华的大都市。但利州自有利州的繁华喧闹,大街小巷,人来人往,商铺摊贩,叫卖喧嚣,热闹的很。
李鱼一边走,一边左顾右盼。忽然看到路旁一个酒铺子。店前搭了一个木板台子,台子上摞了十几瓮黄泥封口的酒坛子,台子后边站着一个三绕曲裾的窈窕少妇。
曲裾从汉末开始就已渐渐不再流行,改而流行襦衫襦裙,却不想竟在这里看到一个身着汉式曲裾的女子,发挽参鸾髻,插着一枝步摇,垂胡袖的曲裾,既端庄又俏美。
巴蜀山水给她孕育出了她一副既小巧玲珑又凹凸有致的身段,瓜子型的白嫩脸蛋儿,颊间一对梨涡,两腮白里透红,簇黑弯长的眉毛,黑白分明的双眸,与那一身浅素相得益彰。
有人说,山上之色,水中之味,花中之光,女中之态,虽善说者不能一语,唯会心者知之。此刻,这卖酒女子动作不疾不徐,透露韵律感与美感,声音甜美,不亚吴侬软语,那种美态,还真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李鱼看到这样别具韵味的女子,情不自禁地多看了两眼,这时他才注意到,酒铺子里还有两个汉子,裸着上身,下身只着一条犊鼻裤,赤着脚板,正坐在小板凳儿上洗涤酒器。酒幡子上写着四个大字:文君酒舍!
李鱼的唇角不禁抽搐了两下:尼玛!唐朝的cosplay啊,这掌柜的好有经商头脑!
那扮卓文君当垆卖酒的美丽女子收了钱,将一坛子酒捧给客人,甜笑说道:大叔慢走,喝好再来!
卓文君一转眼,恰迎上李鱼凝视的眼神,李鱼不禁老脸一热,这般盯着人家姑娘看,确实太不像话,他在现代,通过电影电视和网络也不是不曾见过漂亮到极致的美女,只是若说这般古装韵致,那些人怎么扮得出如此滋味。
李鱼仿佛做贼被人捉个正着似的,急忙心虚地移开了目光。那卓文君上下看了他两眼,柔美的唇忽然轻轻一抿,她离开酒案,自怀中摸出一个油纸包,从中拿出一张胡饼来。
卓文君瞟了李鱼一眼,将那胡饼一分为二,收起了一半,将另外一半递到他的手中。李鱼微微一愣,手中已经多了半张胡饼。
卓文君柔声道:年纪轻轻,手脚健全,做什么营生不能挣口饭吃?男儿大丈夫,应当活得堂堂正正顶天立地,莫做乞儿了!
李鱼怔怔地望着卓文君,一时说不出话来。原来我痴痴地偷窥人家,却被她误以为是乞儿腹饥想要行乞?
这时那酒铺子的胖掌柜也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大声呵斥道:你这丫头,老子花钱雇你,是要你布施行善的么?自家都要穷得吃不上饭了,还要接济别人,快去卖酒!今儿卖不出五坛酒来,就扣你工钱!
温柔娴美的卓文君忽然向李鱼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却是不经意见露出一副甜美可人的少女模样,她赶紧回到酒案后面,把腰杆儿一挺,又复变成了仪态万千的少妇模样,卖起酒来。
那胖掌柜的走上前来,粗暴地推开李鱼:走走走,离远些,少在这儿影响老子生意,真是晦气!
李鱼被胖掌柜的推开,他揣好胡饼,走出十几步远,又回头看了一眼,卓文君正带着灿烂似阳光般的笑容,卖力地向面前停下来的两个行人推销的美酒。
李鱼吁了口气,目光一转,忽然从旁边一家卖镜的店铺摆放的铜镜上看到了自己的模样。此时的李鱼,攀山越岭的,已然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形同乞——难怪那当垆卖酒的卓文君把他当成了乞丐。
李鱼苦笑着摇了摇头:比起那些穿越小说中的主人公,或许我是混得最可怜的一位了,这都穿越过来好几个月了,居然还是这般的落魄!
循着李鱼的记忆,他找到了自己的家,李鱼的家在一片竹林子前面,一排房子,东西两厢,前边还有一个小院落。李鱼的父亲李老实做皮匠的时候,家境还是不错的,置办下了这份产业。
李鱼推开篱笆门,走进院子,下意识地唤道:娘!娘!我回来啦!
这句话说完,李鱼便是一怔,沉默了片刻,却又释然一笑。其实也没错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就是那个女人的儿子。他此番回来,可不也正是为了替她的儿子尽孝么?
但是房间里没人应答,李鱼走过去一拉房门,再发现门被草绳儿拴着,母亲不在家。李鱼吁了口气,这才省起,母亲此时应该正在武都督府做工。
原本李鱼的母亲潘氏是不用出门做工的,只在家操持家务,帮丈夫晾晒硝制皮革,但自李老实被杀,为了维持生计,她就不得不出门做工了。三年前,潘氏开始在利州都督武士彟家做针娘,此时应该仍在那里吧。
李鱼犹豫了一下,并没有打开草绳回房,而是走到院子里,在那株十八年的柿子树下坐了下来。这棵柿子树,是他周岁的时候,李老实手植的。
李鱼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颈间那颗大红枣般大小的项珠,他才刚回来,现在不能试验,否则一旦回到十二个时辰以前,他又得跋涉一天了。想试验它究竟有多大用处,是否能够连续倒退时间,那么,至少得等两天以后。
李鱼长长地吁了口气,拍拍心口的项珠,枕着双臂,在柿子树下躺了下来。头顶,柿树上正挂满果实,一颗颗橘红色的串珠儿似的,长得自由自在,很是任性。
李鱼闭上了眼睛,任风轻拂着脸颊。他想:该利用这奇异的宙轮,赚上一大笔钱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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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2章 吾儿有灵,归去来兮
潘娇娇挎着针线篮子从都督府里往外走,眼神有些黯淡无光。
原本的她不是这样子的,虽然丈夫死了,家境也大不如前,但她还有儿子。儿子在身边,眼看着他一天天地长大,潘娘子的心就无比地踏实,活着也有了奔头。
可是,谁晓得那孩子居然始终记着他爹的仇恨,居然去向石三儿复仇啊!石三儿已经投靠了官府,摇身一变成了朝廷的官兵,还当上了执戟长,那傻孩子怎么就敢去刺杀他?
这父子俩,一样的犟啊!
潘娇娇咬着牙根儿,恨恨地骂了句她死去的男人。那个死鬼,明知道李孝常反了,明知道石三是李孝常手下无法无天的兵,那双靴子就白送了他呗,怎还就不值他那一条命啊,害得儿子也随他而去。
如今潘娘子也不过才三十四五的年纪,可那精气神儿,却像是六七十岁的老太婆,人没了奔头,活着也就只是活着了。
站住!
都督府门口的执戟兵突然将戟一横,挡在了她的面前。
执戟手瞪着潘娘子道:你腰间鼓鼓囊囊的,塞了什么,停下检查!
肉!那是肉!我自己的!
潘娘子怒了,掐起腰间一砣肉,冲着执戟手大吼:老娘也不是第一天在都督府做事了,你小子没见过嘛?啊!你说我腰里藏了什么!来来来,你摸摸!
潘娘子步步紧逼,那执戟手不过十七八岁,哪里是她对手,被她唬得连连后退。
好了好了,潘娘子,小丁也是奉行公事嘛!
执戟长乔二郎赶过来,冲那执戟手狠狠瞪了一眼,又转向潘娘子:小丁新来的,府上出出进进的人又多,他不认得,哈哈,莫怪!莫怪!
潘娘子狠狠瞪了小丁一眼:你小子,以后长点眼睛,别以为老娘死了男人没了儿子就好欺负,哼!
潘娘子恨恨地出了府门,隐约地听到后边乔二郎责骂小丁:你小子,惹那妇人作甚,那女人死了丈夫,儿子也刚被朝廷砍了,绝户一人,可是谁都不怕的!
潘娘子哼了一声,急急走出几步,忽然那泪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那死鬼,为了双靴子被人杀了,那蠢儿子又为了给他爹报仇让朝廷砍了,撇下她孤苦伶仃一个人,这一辈子,可怎么熬啊。
潘娘子一路走,一路哭,两只眼珠肿得都跟胡桃似的。到了自家门前,潘娘子忽然瞧见篱笆门儿是开着的,不由心头一紧,院子里可还养着几只老母鸡呢,可别是招了贼了?
潘娘子紧赶几步进了院子,一瞧柿子树下,正睡着一个破衣褴衫的乞儿。潘娘子丢下针线篮子,从墙角抄起一根棍子,就怒瞪双目冲了过去,人未曾到,呼天抢地的哭声先自响起来:苍天呐,这是何等狼心狗肺没了心肝的乞索儿,欺负到我一个……
哭叫声戛然而止,潘娘子举着棍子,惊愕地看着那睡在柿树下的乞丐的脸庞,浑身跟犯了疟疾似的打起了摆子:你……你……
李鱼已经被她那一声哭嚎给叫醒了,睁眼一看,面前站着一个中年妇人,一瞬间,那属于李鱼的记忆便潮水般涌上心头。
六七年前,潘娘子还是这坊巷间闻名的一个美人儿,虽然年过三十,却也是姿容妩媚风韵犹存。可自打死了丈夫,她独自一人拉扯儿子,哪还顾得上形容打扮。
十二三岁的少年,正是最能吃的时候。后世的人可是绝对想像,就凭正长身体的少年人饭量大能吃,就足以把一户穷人家吃得捉襟见肘困顿不堪。
而穷苦人家的孩子,十二三岁就该出来做工,帮衬家里了,偏这李鱼不知撞了哪路邪,只管四处打听,但凡听说谁拳脚厉害,便去巴结着学习武艺。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干,如此一来可就更能吃了。
偏这潘娘子宠儿子,绝不肯让儿子受一点饥寒,她卖了妆镜当了首饰,布衣钗裙,打工赚钱,硬是把儿子拉扯成了一个大小伙子,自己却是容颜渐老,体态臃肿起来。
街坊都说潘娘子苦日子总算熬到了头,谁晓得李鱼长大成人,第一件事就是去杀人。他是为尽孝道而杀人,可他被押解进府狱的时候,却不知道有多少街坊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不孝顺,骂他不当人子。
种种记忆,纷纷涌上心头,虽然主导着这具躯体的人是杨冰的记忆,可是潘氏娘子对儿子涓滴不遗的母爱,却不能不影响到他。李鱼顿时鼻子一酸,情不自禁地翻身跪倒,颤声道:娘!不孝儿,回来了!
潘娘子颤抖着退了一步,手中的木棒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潘娘子跟失了魂儿似的盯着儿子,嘴唇哆嗦着,哆嗦了半晌,忽然凄厉地一声哭嚎:小鱼儿!我的儿啊~~~
潘娘子号啕大哭,扑上去一把抱住了李鱼,哭得天崩地裂:我的儿啊,你回来看娘来了啦!你个不孝的小畜牲啊!怎么就为了那死鬼去杀人,你丢下老娘一个人可怎么活呀~~
潘娘子抱着李鱼哭天抹泪,一双手臂却是紧紧地抱着,唯恐一撒手,她的儿子就不翼而飞。
自打儿子被解送京城,那九月九秋决之日,就像悬在她心头的一口刀,无时不刻不割得她的心鲜血淋漓。九月九那天,她失魂落魄,独坐家中,待到正午行刑时刻,突然就忍不住地哭了起来,哭得直至晕厥。她知道,她的儿她身上掉下来的那块肉,从这一刻起,就再也不复存在了。
如今,她的儿子回来看她了,他投胎转世之前,犹自惦记着她这个娘,他回来看她了。
潘娘子又是心酸,又是欢喜,抱着儿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李鱼先是有些惊愕,听了潘娘子这一番话,方才明白她以为自己只是魂魄归来。李鱼既觉好笑,又觉心酸,如果说他意识之中属于杨冰的那份记忆对潘氏娘子还有那么一分的不自在和疏离,这一刻也全都不翼而飞了。
李鱼感动地在潘娘子的耳边道:娘!儿没死!儿活着回来了!
潘娘子如遭雷击,迅速放开李鱼,上下仔细看着他,不敢置信地道:我的儿,你……你说什么?你没死?你真没死?
李鱼鼻子发酸,对潘娘子道:当然没死!娘,这天还没黑呢,我要是鬼魂,怎现得了身?
没死?没死!我儿没死!
潘娘子惊喜若狂地捏捏李鱼的肩膀,又摸摸他的脸颊,忽然脸色一变,惊恐地四下看了几眼,推着李鱼道:儿啊,你越狱了是不是?你快走,能逃多远逃多远,娘只要你活着就好,你快走!快走!
潘娘子满眼恐惧,唯恐迟了一分,就有官府差人扑进来再捉了她儿子似的。李鱼哭笑不得,用力抓住潘娘子的双手,认真地道:娘!你别担心!我没死!我也不是越狱而逃!我是……
李鱼犹豫了一下,接着道:我是……因为为父杀人,是为了尽孝道!所以皇帝开恩,赦免了我的罪!娘,儿现在是无罪之身,儿活着,没罪了,你明白么?
活着?没罪了?我儿,活着?潘娘子直勾勾地看着李鱼,喃喃地重复着。
眼见李鱼含笑用力点一点头,潘娘子两眼一翻,喜极而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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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3章 祖宗吃罢我再吃
李鱼对潘氏撒了一个谎,一个善意的谎言。他实在不想看到潘氏呼天抢地号啕大哭了。他甫一来到大唐世界,就蹲在监狱里等死,他知道等死的煎熬是何等滋味,如果告诉潘氏真相,他感觉真不如就此不再出现,就让她当儿子已经死掉,那样的话一年的时间,怎么也能抚平她大半的创伤了。
所以,他告诉潘氏,因为他是为了尽孝道,所以皇帝赦免了他的罪。三纲五常,人伦大道,乃是朝廷最为重视的维系社会稳定的基本道德,就从船老大刘云涛口不择言骂了祖父一句,就被判绞刑就可见一斑。
自古以来因为尽孝道而犯罪者,也大多获得减刑或直接赦免,他又确实是活生生地回来的,潘氏自然相信了儿子的话。
就凭这时代的信息传递速度,老娘应该还要很久才能获悉真相。在那之前,我已经可以做很多事,说不定已经赚了一大笔钱,可以带着她跑路了!
李鱼暗暗地想,他原本想的是安顿好潘氏,让她后半生无生活之忧,便逃之夭夭,但是当他来到利州,在明白想让潘氏后半生无忧,只有让她的儿子好生生地活着,那是她幸福的源泉。
而李鱼本身记忆的融合,再加上潘氏对儿子那种无冤无悔的爱,让他很自然地认下了这个母亲。
潘氏欢喜的不知所以,解开拴系房门的草绳时,手不停地哆嗦着,好半晌才把门打开。屋里也没甚么值钱的物件儿,若说是家徒四壁却也并不过分。
一进去是隔断开来的一个堂屋,摆着饭桌门边有灶台,门帘儿掀开进到里间,右手一铺坑,左手一排低矮的柜桌,家中看起来最完整最光鲜的一件家具,却是顶面房头贴墙摆着的一张贡桌。
贡桌上放着李家父祖的灵位,李老实的灵位也在其上,包括李鱼的。灵位前边摆着一个陶制的香炉。潘氏进了屋子,第一件事就是快步抢到供桌前,将李鱼的灵位撤了下来。
我儿没死,这灵位可不能供着了。哎呀,这都供了好多天了,真是折寿啊!潘氏一边自责地说着,一边拿起菜刀,用力地刮着请先生用毛笔写在上面的名字。
李鱼打量着室内的模样,既熟悉,又有些陌生,记忆需要不断地找回才行。他记起,他的房间在隔壁,李家当初家境还不错,一进三间的房子,三间房盖完,还剩了些材料,在房头还盖了个狭窄的皮料仓房。
潘氏把灵位上的字刮干净,又寻到菜刀,将那灵牌劈成了柴禾,这才踏实下来,仿佛做完了这一步,她的儿子才真的回来了。
潘氏喜气洋洋地回到贡桌前双手合什拜了拜,嘴里嘟囔着:列祖列宗保佑,小鱼儿回来了,李家香火未绝,多谢列祖列宗!
潘氏说完,扭头见儿子还在东张西望,急忙过去把他拉到近面,急切道:快!快向列祖列宗叩头谢恩呐!哎哟,等等!
潘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扭身子,对李鱼道:儿啊,且等等。你活着回来,这可是大事,得上供!
潘氏说着,探手入襦裙,噌地一下从裤腰里拽出油纸包裹,贴身紧藏的一件东西。潘氏把东西放在桌上,又往另一侧一摸,又摸出一块东西,系好了裙子,喜孜孜地将那几层的油纸打开,赫然是两只卤猪耳朵,一大块酱猪头肉。
李鱼看得目瞪口呆,潘氏却是浑不在意,忙忙活活的去外间屋里拿来两个陶碟儿,盛了肉摆在香案前,对李鱼道:看什么看,娘从都督府里顺出来的,瞧你这样儿,以前也没见你少吃了。
潘氏娘子摆好了香案,便催促儿子赶紧跪下,给老祖宗们叩头,包括他那死去的父亲李老实。
看着潘氏娘子殷切的目光,李鱼听话地跪下了,双手合什,默默祈祷,他说些什么,并无别人知道。等他重新张开眼睛,外间屋里已经响起了舀水声,李鱼鼻端还嗅到一股柴火燃烧的味道。
潘氏娘子烧上水,便里里外外地忙活起来,那嘴巴却也不曾闲着。
潘氏娘子从柜底翻找出儿子的衣服,告诉他以为儿子撇下她去了之后,这衣服没舍得当,除了九月九那天烧了几件给他,还留下两套,想留个念想。说到这里,潘娘子心疼的扇了自己两个嘴巴,可惜了那烧掉的衣服。
接着,潘氏娘子又翻箱倒柜地找被褥,告诉李鱼,隔壁房子租出去了。那边房子原就打算给儿子将来娶媳妇用的,以为儿子已经死去后,也就只好租了出去,现如今租期未到,只得委屈儿子,先跟娘共住一间房。
接着,潘氏娘子又端了个大木盆,盛上滚热的开水端进屋,再提了一木桶凉水进来,就要侍候儿子洗澡。
李鱼吓了一跳,面红耳赤地非要自己洗不可,潘氏娘子拗不过他,只得一边嘱咐他要洗个干净,后背要用毛巾擦个干净,一边笑着走出去,说儿子真的是大了,知道害臊了。
等这位喜欢唠叼却把儿子宝贝得眼珠子似的老娘哄出去了,门帘子放下,李鱼才松了口气。嗅嗅自己身上,几个月的牢狱生活,都有馊味儿了,也确实该洗个澡,李鱼便脱下那一身乞丐服,用心地洗了起来。
中间净水用光了,潘氏娘子又依儿子嘱咐,换了水来放在门帘子外面,如是者三次,李鱼才算是洗干净了澡,换回了一套虽然蔽旧却还干净的衣裳。
等李鱼洗完了澡出来,潘氏娘子已经煮好了粥,也不知从哪儿还淘弄来两张胡饼。那猪头肉和猪肉朵,也是合什谢过了老祖宗,便切了切端上了饭桌,和两道酱菜摆在了一起。
娘,这个……供奉祖宗的,不好吃掉吧?
嗨!祖宗都享用过了,你吃,你吃,你吃的话,老李家的列祖列宗肯定没脾气!
潘氏娘子一边说,一边笑眯眯地不断地往儿子碗里挟着肉,才只一个时辰的功夫,看她容光焕发的,那精气神儿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竟与下午回家来时的情况判若两人。
眼见潘氏娘子只管给他挟肉,最后干脆把陶碟儿整个端到了他面前,李鱼有些不安:娘,你怎么不吃?
潘氏娘子眉开眼笑地看着儿子吃东西,把手一摆:嗨!娘都这么胖了,还吃什么吃,娘减肥!
李鱼窒了一窒,哭笑不得地道:娘,咱唐人风尚好丰腴,你减什么肥啊!
潘氏娘子喜孜孜地白了他一眼,道:你说的是丰腴,娘这是胖,不是一回事儿!别说废话了,快吃!
李鱼低下头,默默地喝了口粥,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潘氏娘子,眸中亮闪闪的:娘!你放心,我一定会赚好多好多的钱,让娘过上好日子的!
诶!那是,我家鱼儿,一定是个有出息的!
潘氏娘子眼圈儿一红,忍不住又是双手合什:谢谢老君,谢谢菩萨,我的儿,好生生地回来啦~
吃过了晚饭,被母亲硬逼着吞下了全部的猪头肉猪肉朵的李鱼挽起袖子想帮母亲涮涮碗,却被潘氏娘子大惊小怪地轰了出去:去去去,院里走走遛遛食儿,哪有大男人干家务事的,那得多没出息!
于是,一定会有出息的李鱼就被望子成龙的潘娘子给赶了出去。李鱼迈步出了房门,恰看见一个少女进了隔壁的房门。
一袭青衫,纤腰一束,身姿说不出的窈窕。就只是刹那的一瞟,一种名为俊俏的滋味就飘进了李鱼的心田。咦?看那侧脸儿,有些面熟啊!李鱼忽然想到了在利州巷弄里见到过的那位当垆卖酒的文君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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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4章 我是卓文君的房东
爹,娘,小妹,我回来了。
隔壁房间传出一个女孩儿的声音,显然就是那刚刚走进去的青裳女。
怎么才回来呀,我肚子都饿坏了!
另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响起,满带着不悦,看来就是她的妹妹。
男人的声音响起: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做饭!
哦!我马上做饭!青裳女答应了一声。
李鱼皱了皱眉:一家三口都在家里屋里待着,却不做饭,只等大女儿回来,看来这大女儿在家里的处境不是太好啊!
隔壁的房门咣叮一声打开了,出来一个面容清矍三绺微髯的中年男子,脸上悻悻的一副神色,看到李鱼不免微微一怔,露出些警惕神色:你是……
李鱼答道:我是隔壁人家的,这位大叔贵姓?
李鱼说着,往门里开了一眼,门开着,那青裳女正蹲在门边灶前生火做饭。她把一把稻草塞进灶膛,正侧着脸上吹火,火苗刚刚升起,映得她的脸蛋儿红扑扑的,可不正是日间在酒铺子里扮卓文君的那位姑娘。
我居然成了卓文君的房东,还蒙她赠了半张饼。李鱼不禁摸了摸怀里,那里还有半张胡饼。换衣服的时候,他顺手揣到了新衣服里,倒是忘了取出来交给他娘。
中年男人听了他的话不禁露出古怪的神气,却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上下看他两眼,答道:我姓妙。
李鱼忙笑道:妙大叔!
妙这个姓比较罕见,却也不是没有。这个世界李鱼的记忆里,坊里以前就有过一位姓妙的老伯,据说是羌人。如果这姓氏为羌人所独有的话,那么眼前这一家人应该也是羌人了,难怪那绿裳女如此俊俏,古羌可是出美女的。
李鱼和那妙大叔没什么好聊的,当着人家老子的面,也不好老是偷瞄他们家姑娘,李鱼在院子里胡乱走动了一阵,老是被那妙大叔当贼似的防着,只好转身回了屋。
潘氏刚刚洗净了碗,正在刷着锅。李鱼在堂屋一个马札上坐下,想了一想,问道:娘,咱们隔壁,这是住了家什么人呐?
潘氏一边干活,一边道:哦,你还记得小时候常去前边巷子里偷枣吃的那位妙老伯家么?租下咱们家房子的,就是妙伯的侄儿,叫妙策,从外地赶来投亲的。
李鱼思索了一下,道:妙伯不是七八年前就过世了么?
潘氏道:是啊!可是他这侄子不知道啊,大老远的跑来投亲了,结果妙伯已经病死了,房子也早被里正帮他抵了棺材本儿,妙策没了主意,好在还有一手做马鞍的好手艺,就租了咱家的房子,在这儿住下了。
哦!妙策……
李鱼想到这名字,就忍不住想笑,核计了一下,他又问道:妙大叔家还有什么人呐?
潘氏道:还有他娘子余氏,还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妙吉祥,小女儿叫妙龄……
潘氏说到这里,忽然住了手,瞟了儿子一眼:小鱼儿,你打听人家这事干嘛,莫不是……
潘氏丢下涮锅的丝瓜络,兴致勃勃地凑到儿子面前:儿啊,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
李鱼一呆,干笑道:娘!你说什么呢?
潘氏用**的手指头在儿子脑门儿上戳了一下,笑道:妙家两个姑娘,可都俊着呢,不信你小子不动心!
李鱼道:我才没有。就是……觉得妙家的人,对那大女儿……哦!妙吉祥,好像不太好啊!
潘氏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又开始扫地,一边扫一边道:嗨!还不是因为没有娘。吉祥啊,八岁时没了亲娘,现在这个娘是后的,妹妹也是后的,可不就受人欺负呗。
潘氏说到这里,马上就借题发挥,对儿子进行了一番孝道教育:以前啊,娘想给你说门亲,可你呢,不务正业,每日里就是出去找人学些打打杀杀的本事,谁家闺女敢给你?
现在,咱们家的大仇人石三已经死了,你爹的仇也报了,你该寻思找个正经营生做了。这样,娘也好给你说门亲事,赶紧成亲,赶紧给娘生个大胖孙子,要不然啊,你就是大不孝!哎,你说前门老何家那孩子,十四就成亲了,现在都两儿一女了,我们老李家……
潘氏痛心疾首地数落起来,李鱼吃不消了,赶紧又往屋外溜:好了好了,娘!我知道了,我一定尽快找份工做,好好过日子!
潘氏追在后面叮嘱:有中意的姑娘你就跟娘说,得赶紧成家立业生孩子啦!
李鱼不好在院子里继续打转,干脆出去在坊里转悠了一阵。他有着今世这个李鱼的全部记忆,倒是不至于迷路。在外转悠了一阵儿,还见了几个老邻居,没多久,李家大郎杀人得以赦免的消息就在坊里头传开了。
李鱼受不了人家问这问那的,干脆不再转悠,直接回了家。等他进了院子,天色已近昏黄,李鱼隐约注意到房东头原本储放皮货的小仓房门口儿有一角绿衣裳。
李鱼下意识地探头往那边一看,发现那绿裳的妙吉祥正蹲在仓房门口,手里捧着一碗饭,因为仓房里没有窗户,太过黑暗,在门口借着夕阳最后一抹余光正在吃饭。
李鱼怔了一怔,又往堂屋里一瞅,妙策和一个妇人以及一个姑娘正围坐在堂屋小饭桌上吃饭。李鱼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旁人家的事他自然不好过问,可是因此一来,对妙策一家,他却是没有半点好印象了。
李鱼回了屋,潘氏正在堂屋并拢了两条长凳,往上铺着被褥,瞧见儿子回来,潘氏道:儿啊,你的床铺已经铺好了,这一路劳顿的,快回房睡吧。
李鱼一呆,奇道:我睡屋里?那娘睡哪儿?
潘氏回头笑道:娘在这儿对付一下就成。
那可不行!李鱼急忙赶了过去,虽说控制他这副身体的灵魂是现代人杨冰,可现代人一样懂得尊老敬贤孝敬父母。自己去睡床铺,让老娘睡板凳儿?那和披着人皮的畜牲有什么区别?可问题是就是算畜牲,还有乌鸦反哺羔羊跪乳之说呢,人岂能连个畜牲都不如。
潘氏恼了,道:你这孩子,你长途跋涉的刚回来,睡在凳子上如何解乏儿,快进屋去,听话!
李鱼哪里肯听,好说歹说,总算硬把潘氏推回里屋去了,李鱼在板凳上躺下试了试,果然不甚舒服。
潘氏在屋里不放心,扬声问道:儿啊!你在凳子上能睡得着吗?
李鱼赶紧停止翻身,免得又出动静,扬声回答道:娘,你就别唠叼了,儿子都快睡着了,被你一吵,又醒了。
潘氏嘟囔道:这孩子!真是累着了,睡吧睡吧,快睡吧!
李鱼不敢再出动静,一时却也没有睡意。轻轻摸挲着颈间所挂的宙轮,他满脑子想得都是两天之后的穿越试验,以及如何利用这个本事狠狠赚上一大笔钱。
过了良久,李鱼仍无睡意,倒是有了些尿意。这屋里只有一个马桶,还有里屋里,李鱼也没惊动娘亲,便起了身,蹑手蹑脚地出了屋,想到隔壁同院里还住着别人,人家还有两个大姑娘,李鱼也不好在院中便溺,便绕过房子,走向后边的竹林。
好在今夜月色如霜,竹林中倒也并不黑暗。李鱼在竹林中解手方便了一下,系好腰带正要回去,忽然一想,又停下来,捡起一块石头,在竹子上用力刻下一道痕迹。
李鱼摸了摸刻痕,正想丢了石头回去睡觉,忽然听到一阵嘤嘤的哭泣声,吓得李鱼一个激灵,汗毛都竖了起来:这什么动静?莫非有鬼?
就算他不信鬼的时候,也难免会感到心里发毛,何况经历了天外来客那件事后,他还真不敢太过绝对了。李鱼僵立在那儿,竖起耳朵听了一阵,那哭泣声仍是若有若无,倒也没有别的变化,李鱼按捺不住好奇之心,便放轻了脚步,缓缓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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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5章 月夜竹林,那只鹌鹑
李鱼扶着一管青竹站住了,前方竹枝疏间,月光洒下,正照在一丛竹下。竹下地上坐着一个少女,一袭青裳在夜色下有些发暗,与竹林颜色相仿,所以李鱼很难注意到,但她正仰着脸庞,清冷的月光映在她的脸上,白皙俏美的容颜,熠熠闪光的泪痕,却被李鱼一眼看个正着。
这少女正是他刚进利州城时,在一家酒铺子里扮卓文君的那个女孩儿,当时她正扮着一个少妇,发髻衣着,都是妇人打扮,看着成熟妩媚,而此时的她看起来却特别的稚嫩。
两行眼泪静静地滑下她的脸颊,她的肩头还一抽一抽的,就像一朵被雨打着的春花,孱弱娇嫩,精致可怜。
李鱼怕吓着了她,犹豫了一下,才轻轻叩了叩身旁的修竹,待那少女闻声扭过头来,才咳嗽一声道:吉祥姑娘?
那女孩子果然吓了一跳,不过毕竟先被他的叩竹声提醒了,又听他唤起自己的名字,倒也不是非常害怕,只把双腿蜷拢了些,急急拭去眼泪:你是谁?
因为李鱼背对着月光朝着她的方向,妙吉祥看不到他的模样。
李鱼微笑了一下,道:我……是你家的房东!
妙吉祥微微睁大了眼睛:你是李家大郎?
李鱼有些意外:你知道我?
妙吉祥道:今日傍晚,听潘大娘和我爹爹说起过你的事情。
李鱼恍然,沉默了一下道: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妙吉祥微微地垂下头,轻声道:奴家是不是吵了你睡觉?对不住。
李鱼忙道:没有没有,我是……到林下散心,听到哭泣声。吉祥姑娘,快出来吧!
妙吉祥道:我不出去!
她的本音很稚嫩很清脆,因为哭泣还带着点儿哭音,显得像个负气的孩子。李鱼不禁好笑:这深更半夜的,躲在那儿做什么,快出来!
我不!
李鱼试探地问道:在家里受了委屈?
妙吉祥飞快地看了李鱼一眼,眼神楚楚,仿佛一只受惊的鹌鹑,李鱼注意到她的肩膀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奴家的事与李家大郎毫无关系,请你不要再问了。
李鱼看了一下周围环境,妙吉祥所坐处虽然空旷,但四周却有细小竹枝环绕,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小空间,他要进去的话,得找个合适的位置从斜枝乱叶间弯腰钻进去,于是李鱼放弃了这个打算,吓唬她道:这林中虽不见得有野兽,却难保没有竹鼠青蛇,咬你屁屁,还不出来?
妙吉祥被他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这一笑,似乎便觉得自己有点怪不好意思的,便扭过了头不看李鱼,清脆稚嫩颇显孩子气的声音道:你少吓唬我,我才不怕呢。真要有竹鼠青蛇,我还能开开荤。
李鱼叹了口气,软的硬的都不行,若说就此离去,也真不放心一个小姑娘独处幽林竹径之中,干脆耍赖吧。李鱼便也就地坐下,学着妙吉祥,双手抱了膝。
妙吉祥听到悉索声,扭头看他一眼,一双杏眼不禁瞪大了:你做什么呀?
李鱼道:若我撇下你独自离去,便不够朋友了,只好陪你呀。
妙吉祥的唇角撇了撇,有种孩子气的可爱:人家只是你家的房客,谁跟你是朋友呀,李家大郎莫套近乎!
李鱼往怀里一摸,掏出了那半块胡饼,举在手里,亮在月光下,向妙吉祥笑道:喏!你看!你只一块饼,还分我一半,我当你是朋友!
呀!
妙吉祥的眼睛瞪得更圆了,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与不敢置信的欢喜:你……你是……
李鱼笑道:我就是下午被你当成乞丐,分了我半块饼的那个人。
妙吉祥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未说出话来。
李鱼收敛了笑容,认真地道:半块饼,不贵重,却是我从长安一路回来,唯一一件不用我腆着脸皮向人讨要就有人给我的东西,谢谢你。
妙吉祥无声地笑起来,李鱼发现她笑的时候和哭泣的时候截然不同。她只一笑,唇的两沿便向上微微翘起,露出月牙状的雪白的牙齿,而一双杏眼,也弦月似地弯起,那种甜直入人的心底。
就半块饼罢了,李家大郎可别这么说,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李鱼打断她的话:李鱼!鱼呢,就是水里游的大鲤鱼的那个鱼。我的名字,你叫我名字就好,一口一个大郎的,我也是浑身不自在啊!
妙吉祥有些诧异:大郎这称呼很正常啊,有什么不自在?
李鱼嘴角抽动了几下,现今这世界,一户人家的长子被人称作大郎确实再正常不过,直到了宋元时期,也没什么不正常。可自从《金瓶梅》问世,大郎这个称呼就算是毁了,听着怪怪的,被人呼作大郎总有种头顶绿油油的感觉。
这个缘由李鱼自然不便说给她听,只道:大郎这称呼,旁人用着都没什么。只我听着不甚舒坦,吉祥姑娘切记,永远莫如此称呼与我就是。你叫我李大哥就好。
妙吉祥睇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像极了斜睇视人的小鸟,灵动,可爱:真是个怪人呢!
妙吉祥嘀咕了一声,道:李大哥,我听说过你的事呢,你为父复仇,杀死了一个大官儿,很了不起。吉祥很佩服你。
李鱼摇头笑道:不过是一个执戟长罢了,也不是什么大官。
李鱼顿了一顿,道:你小小年纪,这么勤快,我也很佩服你。
妙吉祥又向他露出一个笑脸,有些甜,有些憨态可掬,她真实的神情举止,和她的真实年纪似乎确实有着一定的差距,经常很自然地露出孩子气的动作。
李鱼安慰道:我知道,你在家里受了委屈,别太伤心了。你生得这么美,以后一定会嫁去一个好人家,有一个疼你的好郎君,到时候就脱离苦海了。
委屈?没有啊!妙吉祥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突又恍然,一双眼睛又笑弯起来,开朗地摇头道:阿爹养活一家人不容易,娘亲又有了身孕,妹妹年纪还小,奴帮家里多分担一些,是应该的。
李鱼看她神情不似伪饰,不禁惊讶道:你不是在家里受了委屈?那……你一个人躲在竹林里哭什么?
妙吉祥的笑容黯淡了下来,双腿蜷了蜷,下巴搁在膝盖上,幽幽地道:今天,是我母亲的忌日。
李鱼轻啊一声,忽然想到了自己远在异时空的父母双亲,虽然这段记忆变得极其模糊,几乎完全想不起来,但他完全可以想像得到,父母双亲失去他后,一定会非常伤心。
李鱼忽觉酸楚,眼睛不觉湿润起来。他抬起头,仰望着天空一轮明白,沉默良久,忽然道:如果,你的母亲正在天上看着你,你说,她最希望你怎么样?
妙吉祥挺直了脊梁,振作了一下,望着天空的明月,脸上漾起甜美的笑容:娘一定希望我开心快乐!
李鱼呆了一呆,他下一句话已经准备好了,就等妙吉祥开口,以便继续解劝,谁料妙吉祥居然把他准备好的台词给抢了。
妙吉祥感激地看了李鱼一眼,站起来,拍了拍臀后的土:我一直很努力,努力让自己活得开心快乐。今晚只是太想我娘……李大哥,谢谢你!
妙吉祥弯着腰,从竹林间钻出来,轻盈得像一只牝鹿。两个人在竹间月下,并肩走去,一路上各有所思,并没有再说一句话,但相近的思绪与情感,却分明让他们感觉到,彼此亲近了许多。
李鱼和妙吉祥回到院子里,李鱼站住了脚步,妙吉祥向他轻盈地福了一礼:李大哥好眠!
李鱼点了点头:晚安!
李鱼就站在门口,看着妙吉祥踏着清霜似的月色,袅袅婷婷地走去,她一直走到房东头,在那原本放皮货杂物的小仓房前停下,又回眸望了他一眼,便走了进去。她走进去时,腰杆儿,依旧十分挺拔。
李鱼轻轻叹了口气,愁绪顿时减轻了许多,却隐隐地有了种愤怒之意:她是睡在仓房里的么?就算是生身的父母,也不是都会那般疼爱自己的儿女的啊!难得她能如此乐观,一颗心始终剔透明亮得仿佛那边那轮月亮。
李鱼又想到了正睡在房中的潘氏,一种孺慕之情油然而生,那是一个可敬的母亲,也是他这一世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
李鱼下意识地又摸了下颈间的宙轮项坠,蓦然兴奋起来,还有一天半,这个项坠儿似的小玩意儿,究竟会给他什么惊喜呢?李鱼的心中无比期待!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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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6章 吾往巴蜀望王气
李淳风当晚去驿馆途中,才被袁天罡告知,一头青丝已变银发。李淳风弱冠少年,形容俊俏,丰仪不俗。袁天罡本来以为师弟听说发丝变白必定痛心疾首,不想李淳风到了馆驿,取过八棱铜镜照良久,却是喜气洋洋。
李淳风扭过头去,对袁天罡道:师兄,你看我如今,可算是鹤发童颜仙风道骨?
袁天罡怔了一怔,见李淳风对发丝变白并不在意,倒是松了口气,便揶揄道:鹤发童颜倒是不假,仙风道骨么,却没看出来。
李淳风撇撇嘴,对袁天罡道:你嫉妒我!
李淳风扭过头去,对着镜子又得意洋洋地照了一阵,对那一头白发似乎非常满意,自言自语道:我听说在天方国以西,还有无数国家,其中有些国家的人,便是天生一头白发,如今看来,也不难看嘛,貌似还更飘逸了许多。
袁天罡听了,不禁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道:今夜天生异象,你就不好奇么?
李淳风放下铜镜,转身道:师弟任职太史局,常于灵台夜观天象,总会见到许多异事有天相昭示,总不成每次见到都大惊小怪的么?
袁天罡摇头道:这一次不同,那异宝出世,一旦用之得法,造化无穷。
袁天罡沉吟片刻,下定决心道:我想亲自去一探究竟。
李淳风讶然道:师兄此番入朝,皇帝必有重用。如何能让你离京去一探究竟?
袁天罡淡淡一笑,道:兹事体大,若照实说出,弄清真相前,恐会生出不测后果,我可以辞官不做,如此便是自由之身了。再说,师兄对做官确实无甚兴趣,俗事缠身,不得修行,早就厌了。
李淳风刚及弱冠,名利之心尚未尽去,却舍不得师兄就此辞职,李淳风道:师兄啊,你我二人今日做《推背图》,立下莫大功劳,皇帝将有重赏呢,此时怎能辞官不做?
李淳风眼珠一转,击掌道:有了!我有一套说辞,既可让师兄逍遥自在,又不至于失了唾手可得的功劳。
袁天罡好奇地问道:师弟有何办法?
李淳风向他扮个鬼脸儿,笑道:山人妙计,不可言也!师兄想知道,不妨卜算一番,我知道你的卜术在我之上呢。
袁天罡哑然失笑:你想师兄也和你一般,搞成一头白发才甘心么?天机之事,能不问,便不问,顺其自然可也!
次日早朝已毕,皇帝李世民果然召见袁天罡和李淳风的封赏。太史局又称司天台,负责天文历法,星相占卜,归秘书省管辖。正印官为司天监,正三品的高官,可以穿紫袍的。
司天监之下又有司天少监两人,正四品下,司天丞一人,正六品上。主簿二人,正七品上。主事一人,正八品下。还设春夏秋冬四官,皆正五品上。
李淳风原本以将仕郎入职司天台,是从九品下的官员,可他替天子做《推背图》,竟因泄露天机太多,导致满头白发,这可是李世民亲眼所见,功莫大焉,竟尔连升八级,被李世民直接钦点为秋官。
要知道,司天监虽然主管历法天象,可它的作用和地位比现代的气象局那可要大太多了。不单是因为农业社会,主管天象历法本身就有莫大的话语权,他们还主管星相占卜呢,唐朝时候的帝王,再如何英明神武,都不会不把司天监官员对天象的解读不当回事儿,那可是拥有左右天子意志的所在。
这样的一个衙门,连升八级,前所未有。李淳风自年仅二十即修历法之后,再一次名满京华。
袁天罡原本是火井县令,火井县是下县,所以袁天罡是正八品的官儿,李世民虽然觉得六十副《推背图》中他只做了五副,功劳不及李淳风,但他原本就比李淳风高了两级,又是李淳风的师兄,总不好比李淳风级别低了,所以便想为他火一个司天副丞,正六品下的官职。
不料李淳风领旨谢恩之后,马上进言:陛下,昨夜天生异象,似乎撼动王气。师兄深感忧虑,有意南下,一探究竟,所以不能留任于司天监,还望陛下恩准。
李世民怵然动容,什么叫撼动王气?王气就是帝王之气啊。身为九五至尊,这等关乎皇位和江山的事情,李世民岂能不予关注?李世民动问之下,李淳风指天划地,种种玄虚之学卖弄了一番,只听得这位处理国事游刃有余的英明天子头昏脑胀,不知所云。
但李世民只弄明白了一件事,昨夜天生异象,恐对他的江山和皇位不利。而且今日早晨,也确有大臣禀报过昨夜终南山出现过异常天象。李世民如何敢不慎重,当即下旨,命袁天罡领司天少监衔,南下探察究竟,并御赐手令,沿途官吏可予便宜之权调用,这一来袁天罡等于是钦差大臣身份了,而且不同于一般的钦差,权限范围很大且没有固定的缴旨期限。
袁天罡这才明白小师弟胆子有多大,竟敢妄议天象,为他向天子讨要好处。不过仔细说来,那异宝一旦落在歹人手中,且弄清楚它的用法,要说撼动王气,确也不假,如此说来,李淳风也不算欺君。
袁天罡领旨谢恩,与李淳风离开紫宸殿,李淳风便笑道:师兄,如何?这一来,你可比任职司天监还要威风了。只是,师弟还是希望师兄你能留任京师,你我兄弟可是有好多日子不曾相见了。
眼见李淳风露出依依之情,袁天罡也不禁心中一暖,微笑道:我此前是在地方上任职,自然不便与你常见。如今身份,说走就走,说来就来,又何需一别经年?
袁天罡向南望了一眼,喟然一叹,道:我观天云气象,那异宝往剑南道方向去了,想来异宝已然认主,只不知是否是有德之人。我刚从剑南道来,如今却又要往剑南道去了!
袁天罡刚刚说罢,安公公便脚步匆匆地从紫宸殿里出来,一见袁天罡和李淳风在殿外叙话,尚未离开,不禁松了口气,放慢脚步,笑着走上来道:袁少监,李秋官,圣人正有一语着杂家嘱咐。幸好两位不曾走远,倒省了杂家的脚程。
袁天罡和李淳风转身看向安公公,微微欠身道: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安公公笑道:圣人倒也没甚么吩咐,只是荆王正在京里,圣人想徙封荆王入蜀,让荆王先去剑南道,择一中意的所在。不妨与袁少监同行。
袁天罡顿时心中了然,李淳风把这事儿说的太过严重,皇帝果然不放心了,让荆王入蜀挑选准备徙封的州县,莫如说是要跟着袁天罡去一探究竟。有一位王爷跟着,还谈什么自由自在?
袁天罡想到这里,不禁暗暗瞪了李淳风一眼,李淳风却笑眯眯地对安公公道:我这师兄随性惯了,不懂得照顾自己,能与荆王爷同行,衣食住行皆有照料,好极,实在是极好,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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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7章 同行一个风流王
荆王李元则是太上皇李渊的第十二个儿子。
李渊老头儿是个高产的皇帝,迄今为止光儿子就已经生了二十二个。最小的皇子才三岁,是他做太上皇的第三年出生的。李渊老头儿老骥伏枥,志在多子多孙,目前仍在不懈地努力着,为李世民制造着弟弟妹妹。
不过,老李家的子孙素质都挺高,个个多才多艺,毕竟从小受着皇家教育,有着最好的教学资源嘛,大唐刚刚开国没多久,奢糜风气也不重,皇子们学习不敢不刻苦。
说到品性,李渊老头儿也足以自慰,他的儿子品学兼优者极多,目前为止,还在吃奶的上树摸家雀儿的那几个还小,看不出什么来,已经成年的皇子中,大多清廉自省,堪称贤王。其中只有一个品行不太好,就是被李世民派来陪同袁天罡入蜀的荆王李元则。
李元则有两个爱好,排场美人儿!
王爷出门当然极有排场,但李元则的排场比一般的王爷都要大,王爷的仪仗服饰礼制其实都有定规,但荆王在这些方面,与皇帝相比虽不同亦不远矣,严格说来,僭越了。
不过,李渊老头儿是不情不愿地禅位的,每日无所事事,玩完造人游戏,喝点小酒儿,就抹着眼泪骂他儿子李世民不孝,李世民也是无可奈何,对兄弟们不好要求过严,免得老爹听说了又拿他说事儿,所以荆王在荆州被地方官举报了,李世民便打算把他徙封到四川去,天高皇帝远,眼不见为净。
所以,李世民其实确有把荆王改封到四川的意思,不过李淳风提到王气,李世民也着实地重视,所以派了自家兄弟来。李元则虽然有些毛病,可是涉及李唐江山的事儿,他也不会不上心。
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伍旗幡招展,前往巴蜀。袁天罡一架轻车,潇潇洒洒。荆王李元则的车轿和他隔着七八个车位,拱卫在仪仗中央。荆王这车轿十分庞大,内中有如厕之所就寝之所用膳之所,还有书房,亏得这御道够宽,要不然也装不下这么大的一辆车。
车子随着八匹骏马的拖动,吱吱呀呀地响着。只是那车子颠动的韵律似乎不全是道路自然的颠覆造成的。车辘马嘶间,隐约还能听到细细的女人娇喘声呻吟声。
车轿寝帐之内,锦幄兽香,春色无比。雪弯玉股,仿佛一条白蛇般蠕动,荆王李元则正俯伏其中,卖力耕耘着。这一通缠绵,直折腾出三里多地,车轿内才算安静下来。
过了一阵儿,一个绯衣美妇人从那大车轿上走出来,钗横鬓乱,粉腮飞红,眉宇之间凝着春色。随侍车轿的卫士太监俱都见惯不怪,倒是那美妇人含羞带怯,羞羞答答的。
车子缓缓行着,那美妇人袅袅娜娜,踩着红驼绒的地毯,走到最低一阶车蹬处,车轿下早有一个随轿而行头戴平帻巾身穿一袭浅绿色圆领官袍的中年人伸手扶她下了车,二人低着头,快步走向后边随行的长长的车队。
袁天罡懒洋洋地斜靠在车上,提着一个摸挲的已经挂了浆,黄玉般莹润的小酒葫芦,抿一口酒,望一眼四野风光,后边车上这一幕,都被他看在眼里,不禁摇了摇头。
这就不得不提到荆王李元则的第二个爱好了,好美人儿。他是王爷,美人儿嘛,只要舍得花钱,何等风情何等样貌的美人儿都找得到,便是想要大食波斯美人儿,却也不难。
不过荆王李元则有个怪癖,他喜欢别人的女人。所谓别人的女人,倒未必一定得是别人的妻子,别人的情人亦或未婚妻也是可以的,简而言之,只要是对别的男人情有所属就成。
荆王所享受的,显然不是美人儿本身,而是欺掠凌辱别人的女人,最好与此同时那个男人还要忍受着屈辱候在一边,他所享受的是这种凌驾于别人之上予取予求的强大感。
方才在车上侍奉他的是荆王府尤主簿的夫人。身为荆王府的主簿,功名利禄全指望着荆王,对于夺妻之恨,他便忍辱含着做起了缩头乌龟。男儿立身处世,竟然如此不计尊严,袁天罡也只能苦笑摇头了。
袁天罡收回无奈的目光,往旁边矮山上看了一眼,目光突地一凝。
矮山上站着一个远行打扮的女子,短襦胯裤,俱为白色,肩后一口长剑,杏黄剑穗飘扬飞中。她头戴一顶柞蚕丝的帽子,正凝眸向山下车队仪仗望来。
在她身后,就是澄净如洗湛蓝一片的天空,她就娉娉婷婷地站在那儿,如同站在天际,阳光洒照在她微扬的脸上,肌肤皎洁如玉,浮起一片莹润的光辉,那风姿仪态,国色天香,不外如是。
袁天罡先是被那少女惊人的美貌所吸引,但目光一凝间,却又注意到那白衣少女的目光正凝视着他,袁天罡不由得眉头微微一蹙。那目光好古怪,完全不像是路边偶遇心生好奇的打量,倒似知哓他的身份,有些审视的意味。
这女子是谁?我认识她么?如此风彩照人,若是见过,应该不会忘记才是。袁天罡沉吟着,车子缓缓向前,被一丛树木所阻,与那白衣少女的视线便被切断了。
年仅三十,仪表堂堂的李元则只穿一袭白色小衣,赤着结实的胸膛光着一双脚,踩着柔软的波斯地毯走进了书房,长史薛凉正在整理李元则散乱丢弃的书籍,见荆王进来,不禁规劝道:王爷,袁天罡如今正受陛下信赖,俨然国师一般人物,王爷在他面前,还该收敛一些才是。
诶!有什么打紧!
李元则不以为然,往窗前锦墩上一坐,提起锡壶,斟了盅美酒,呷了一口,满不在乎地说道:我与二哥,自家骨肉兄弟,他一个外人,能进我的谗言?不用理会!
薛长史道:罗氏娘子不比寻常女子,她毕竟是尤主簿的夫人,王爷你……
李元则哈哈一笑,提着锡酒壶,指着薛长史道:你又来罗嗦了。我告诉你,这壶酒啊,你不喝它,它就不是一壶酒!这书呢……
李元则拿起桌上放的一本书,往薛长史面前一丢:你不看它,它就不是一本书。而这女人嘛……
李元则斟着酒,目光斜飞窗外:这女人啊,你不弄她,她就不算女人。而你若要弄她呢,又何必管她是谁的女……
李元则说到这里,忽然一呆,立即探头望向窗外。一位身材修长的姑娘正傲立于山巅之上,香肩若削,腰如约素,延颈秀项,无比优雅。此时她刚扭过头去,看向前方,由此处瞧她侧脸轮廓,说不出的精致优美。
李元则顿觉色授神销,好……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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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8集 她的排场比王侯
薛长史随着荆王目光向外一看,不由暗暗叫苦,我们这位王爷个性何等恶劣,这位姑娘怎么偏跑到他面前看风景啊,这不是给我添乱么!
别看长史是王府属官中职位最高的官员,其实也是最苦逼的官员。若是摊上个循规蹈矩的王爷还好,熬上几年就是资历,离开王府时必然高升的。可若是碰上个不省心的王爷,长史就有了一个别称黑锅!
王爷犯了事,只有皇帝才能惩治。而王爷和皇帝的关系不言自明,所以王府长史一定会背锅。如果王爷喜欢惹是生非,长史趁他还没铸下大错就主动向皇帝告发,是不是就没事了?
也不行,还没犯下大错,那就不会严惩,顶多训斥一番了事。你既然这么负责,皇帝舍得换个人去辅佐(看着)王爷么?可你又已经得罪了顶头上司(王爷),你这日子可怎么过?
薛长史自打被任命为荆王府长史,可真是为荆王操碎了心。此时一瞧荆王那贪婪的眼神儿,赶紧提醒道:王爷,你情我愿倒也罢了,若是强抢民女,可是大罪。
李元则收敛了心神,狠狠瞪了他一眼,抢白道:本王自然明白,无需你来提醒!
李元则想了一想,终觉不甘,招手便唤过一名窗外侍卫,急色地道:你快上山,询问那位姑娘,可愿侍奉本王,只要她肯,荣华富贵,断然少不了她的!
那侍卫领命,立即翻身下马,向山上走去。
李元则命车轿停下,兴冲冲地望向山上,只盼那美貌姑娘一听他是一位王爷,便芳心暗许,主动下山。虽然李元则更喜欢占有别人的女人,那白衣女子只是孤身一人,未免美中不足,可她实在是太美了,荆王偶尔也是可以放松一下自己的标准的。
白衣姑娘站在山上,眼看着袁天罡的车驾缓缓驶过,意欲下山一见的念头最终还是打消了。虽说她与袁天罡有着不为人知的亲缘关系,有意争取袁天罡的援手,但她所谋之事甚大,而袁天罡命运乖蹇却全因她的祖母,袁天罡一旦知晓她的身份,真会站在她一边么?
罢了!不可冒险,既然他也是去剑南道,若是有缘,总有相见之期。我此时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且去利州,联络李孝常的旧部纥干承基,共商大事要紧。
白衣姑娘想到这里,举步就要下山。原来这矮山另一面山下也有一条道路,道路上停了五匹马,还有四个人正等在那里。但她刚要举步,忽见一名荆王仪仗中的侍卫快步向山上跑来,不禁诧异地站住了脚步。
因为荆王李元则命仪仗停下,袁天罡的车驾也停在了路旁。此时他已穿过那片茂密的树丛,由此往山上看去,依稀可以看到那位白衣姑娘。就见那侍卫跑到那位白衣姑娘面前,说了几句什么,又伸手指着山下荆王的车驾,显然是在说明来意。
紧接着,袁天罡就见那白衣姑娘飞起一脚,将那侍卫踢飞起来,袁天罡忍俊不禁,不禁翘起了嘴唇。
荆王正趴在窗口等候消息,忽见那白衣姑娘一脚踢飞了他派去的侍卫,不禁恼了,喝道:此女大胆,竟敢违拗本王!来人啊,去把她给我抓过来!
薛长史暗暗叫苦,连忙上前劝谏:啊!王爷……
荆王一把将他推开,赤着双足在柔软的波斯地毯上走来走去,气咻咻地道:此女佩剑出现在本王行经之处,必有图谋!要把她抓下山来,本王亲自审问,摸清她的底细!
薛长史心道:放屁!分明是你对人家姑娘有所图谋吧?审问?你所谓的审问,不就是把人家姑娘绑进你的寝帐,剥光人家的衣裳,用你那臊根儿探人家的底细么。
薛凉心里这么想,嘴里可不敢说出来,只盼那姑娘机灵一些,赶紧跑路。
那白衣姑娘眼见山下大队官兵,当然不会等荆王派人上山理论,她羞怒之下,一脚将那侍卫踹进灌木丛中,立即施展身法,迅捷如飞地向另一侧山下奔去。
看她蛮腰款摆长腿错落,纵跃间并不显得惶急,从容之态如闲庭信步,速度却极快。奔走之间,那胸腰腿股随着运动的动作绷起的曲线滑润修长,有股说不出的诱人之媚。
白衣姑娘到了山下,山下牵着五匹马的四个男子立即迎了上来。这四人最年轻的也有三旬上下,其中最老的一个看起来却有六旬了。那六旬老人一见白衣女子上前,立即在马前跪伏下去,双手撑地,态度极为恭瑾。
这个时代虽然有部曲也有奴隶,但出门在外,也少见有人派头如此之大的,就连荆王上下车马,也不可能踩踏他人后背,何况这白衣少女身手极好,一纵身就能跃上马背,根本无需蹬踏他物。
但那六七旬的老人跪得理所当然,而且看他穿着竟是绸衫,根本不可能是个低贱的部曲或奴隶。白衣少女似乎也是踩得天经地义,她那金蹙踏云履在这六旬老人背上一点,一步跃上马背,顺过马缰,柔韧修长的双腿一挟马腹,喝道:走!
六旬老者马上翻身而起,双足轻轻一点,身形一闪,便已稳稳落在马背之上,一抖马缰,紧随白衣少女而起。其他三人直到那六旬老者冲出,这才策马跟上,看起来四人之中,竟还以那六旬老者地位最尊。
荆王侍卫气势汹汹登上山顶的时候,白衣少女早已带着四个随从飞驰到了远方,暮色苍茫,远山含烟,山坳中隐隐一路轻尘,伴着一行五人,渐渐消失在远山苍翠之中。
此时,李鱼提着一个小板凳儿,刚刚走进竹林之中。他四下观察了一阵,又看看天色,记住了大概的时间,便把小板凳儿放在了一处竹林下,这是他做的一个记号,实验的记号。
今天的记号,再加上昨日晚间到竹林里解手里在竹子上刻下的痕迹,连续两天都有了标记。明天,他的穿越实验就要开始,明天这个时间,他将弄清楚,拥有宙轮后,他究竟能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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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9集 吉祥颦眉亦可怜
李鱼拍拍手,从房后竹林绕回前院,几只老母鸡正在院子里悠闲地走来走去,一只刚刚下了蛋的老母鸡从鸡窝里蹦出来,咯咯哒地叫着,炫耀着它下蛋的本事。李鱼走过去,从鸡窝里拿出尚有余温的鸡蛋正要回房,隔壁房间吱呀一声,房客余氏挺着大肚子,捧着个簸箕走了出来。
余氏三十出头年纪,倒也颇有几分姿色,只是身怀六甲,体形有些臃肿。看到房东家的李鱼,余氏向他友好地笑了笑,便开始捡拾簸箕中的霉米,霉米随手丢在地上,几只母鸡跑过去,欢快地啄起米来。
余氏捡拾着霉米,笑问道:李家小郎君,不曾出去么?
李鱼答道:刚回利州不久,身子还疲乏的很,且歇几日再说。
余氏钦佩地道:小郎君为父报仇,怒斩执戟长的事迹,在坊间可是早就流传开了呢,小郎君如此纯孝义勇,令人钦佩。
李鱼笑了笑:大娘过奖啦,身为人子,理应如此。大娘这身怀,得有六七个月了吧?
余氏轻轻摸了一下肚子,脸上露出甜蜜的笑容:嗯!等到过年时就该出生了,但愿这回生个儿子,我家男人连孩子的名字都已取好了,叫妙计!
李鱼讶笑了一声,道:妙计?
余氏笑道:我男人姓氏特别了些,孩子的名字起得便也特别。小郎君以为还可以吗?
李鱼笑道:不错不错!简单易懂,朗朗上口。
二人又随口闲聊几句,篱笆门吱呀一响,就见一身青裳的吉祥姑娘走了进来。
吉祥眉心微蹙,似有心事,一抬头,见余氏正在捡米,赶紧走上前道:娘!女儿来吧,你去歇着!
余氏嫌弃地侧了下身子,问道: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吉祥叹口气道:掌柜的酒铺子里生意不好,不想再多雇人工。今日给我结算了工钱,明天……就不能去了。
你这丫头,一定是偷奸耍滑不肯好好做事,才被掌柜的给辞退了!
余氏勃然大怒,刚与李鱼聊天还在谈笑风声,这时却似罩了一片乌云。她摞下簸箕,一手叉腰,一手竖起食指,点着吉祥的脑袋责骂起来:你个不争气的东西,每日里就知道吃饭,你能做些什么生计?老娘养你这么大,帮衬不了家里任何事情,就知道让我操心!
妙吉祥的嘴唇儿抿着,颊上绷起一道倔强的弧度,她既不躲闪,也不低头,就是静静地看着余氏,任由她的手指戳在自己的额头。妙吉祥的态度愈发激怒了余氏。
余氏愤然转身,从窗台上抓过一把扫帚,没头没脸地抽打着妙吉祥,破口大骂:你看什么?你个小贱人,老娘是你的母亲,教训你怎么啦?就是打你,你也得给我乖乖受着!你还敢瞪我,嗯?你给我跪下!跪下!
李鱼实在看不过去了,一步冲上前去,架住了余氏的胳膊。
余氏扭过头,李鱼脸上带着一丝假笑,说道:余大娘,您六七个月的身怀了,可动不得怒,更不要说动手脚了。这要是动了胎气可怎么办?妙家香火,还指着大娘您呢!
余氏一听也有道理,愤愤地放下扫帚,指着妙吉祥道:你是不知道这丫头的性子,拗得像头驴子。从小就这样,从小就这样,你看看她,只要你一说她,她就这副表情,真叫人火冒三丈……
李鱼笑推着余氏进屋:好了好了,大娘消消息,您是长辈,何必与她一般见识。我看吉祥姑娘还是挺勤快的,这份工没了,再找一份就是,消消气,消消气……
李鱼把余氏劝进了屋,见妙吉祥依旧抿着唇儿,静静地站在院子里。李鱼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儿,不禁担心地推了推她,轻声唤道:吉祥姑娘?吉祥姑娘?你怎么了?
妙吉祥的脸上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而是异常的平静,眼神空空洞洞,有那么一刹那,李鱼觉得这时候她的灵魂其实已经离开了她的身体,似乎在被余氏责骂痛打的刹那,她就把自己的感知和灵魂都蜷缩进了识海之内,留下的只剩下一个空壳了。
也许是因为从小受到继母虐待,才让她养成了这种鸵鸟似的自我保护的心态吧。否则的话,处境如此艰难的她,如何能够保持平时那副积极乐观的心态?李鱼暗暗叹了口气,心里生起些怜悯之意。
妙吉祥的眸子渐渐恢复了神韵,她向李鱼笑了笑,完全看不出这么大的姑娘了,刚刚还遭受过继母的殴打与痛骂。
妙吉祥咬了咬唇,轻轻地道:掌柜的酒不便宜,不年不节的,来店里买酒的人少。而且,掌柜的还往酒里掺水,弄得酒水寡淡无比,喜欢买酒喝的喝过一次也都不愿回头,生意好不起来。
李鱼皱了皱眉,道:这些事,为什么不说与你娘知道?
妙吉祥无奈地笑了笑,唇有些倔强地抿起:谢谢李大哥了!
妙吉祥向房门走去,看着她倔强的背景,李鱼也只能无奈地摇头。
晚饭的时候,李鱼听到隔壁又发出叫骂声,侧耳听了听,大概是妙家的小女儿妙龄却盛饭时被锅沿烫了一下,痛得她哭天抹泪儿的,余氏又发了火,跑到仓房痛骂蹲在那里吃饭的吉祥灭灶火迟误了,要不然也不会烫了妹妹。
妙吉祥那妹妹李鱼见过,只比妙吉祥小两岁,也是十六七的大姑娘了,自己盛饭被锅沿烫了,居然迁怒吉祥?
李鱼气得把碗一顿,就想冲出去帮她理论,却被母亲一把拉住。潘氏责备道:你这孩子!人家教训自己女儿,你去做什么?
李鱼气道:娘!你听听,这像话嘛!这也太欺负人了……
潘氏瞪了他一眼道:坐下!旁人家务事,论得到你出头?人家当娘的,不管有理没理,教训自己孩子,旁人也管不了!
李鱼气咻咻的,饭也无心吃了。潘氏瞧他这副模样,不禁试探地问道:鱼儿啊,你莫不是对人家吉祥姑娘有了意思吧?
李鱼呆了一呆,登时老脸一红,讪讪地道:娘,你说什么呢?我就是觉得吉祥姑娘太可怜了。成家立业,我还没想。
李鱼想起吉祥姑娘的美貌,心中也是怦然一动。不过,毕竟是来自后世的人,他还没有完全融入这个身份融入这个世界,想法要更实际也更理智。
如果他的实验能够成功,那么他大可以一天天地倒退回穿越到这个时空之前,回到自己的时间。即便是走不了,成家立业意味着要承担起一个男人的责任,要养家糊口,要有稳定的职业和收入,而不能过着猪一样的生活,养一群猪一样生活着的孩子。
见儿子害羞,潘氏笑了:你这孩子,这又没有外人,还害上臊了。
潘氏想了一想,自言自语道:还别说,吉祥这孩子,生得俊俏水灵灵的蛮好看,腰肢细细的,屁股又大又翘,一看就是个生儿子的相貌。人也勤快能干,嗯……
潘氏扒拉着饭碗,开始核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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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0集 后悔药时效:24小时
又是一天过去,日暮夕山,但还差着些时辰,潘氏娘子还没从都督府回来,趁着这个好机会,李鱼鬼鬼祟祟地溜到了房后竹林之中。
他回利州已经两天了,他想测试那宙轮项坠能否将时空连续倒退,此时测试最为安全。时间只要回到头一天这个时候,他就可以马上再次测试,如果依然成功,那么他就回到了刚刚返回利州城的时刻。
李鱼握着颈间项坠,微微刺破肌肤,令血液滴上宙轮,项珠立即发生了奇异的变化,幽蓝的光芒突然涟漪般荡漾起来,一层层幽蓝色波纹状的光波,荡漾着,越来越大,将李鱼全身笼罩其中,一如他初次发现这宙轮时的妙用。
李鱼恍惚了下,再四下看看,依旧是日暮时分,天色变化不甚明显,他甚至不知道是否已穿越回到十二个时辰以前。不过李鱼早有准备,他昨日在这竹林中刻意放了一只板凳,而今日一早他已收回。
李鱼急忙往昨日放板凳处去看,倚着一管修竹,果然有只板凳,而他刚刚进入竹林时是没有的。李鱼心中一阵兴奋,果然回到昨日了,他立即再把血滴滴上项坠,尝试能否继续穿越12时辰,幽蓝的涟漪再度波纹一样地荡漾起来……
蓝色涟漪荡漾片刻,李鱼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双膝一软,跪坐在地上。蓝色涟漪消失了,李鱼额头虚汗涔涔,仿佛骤然奔跑了许久,浑身乏力。
李鱼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过了好久,他才缓过精神,拭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拖着肌肉仍突突乱颤的双腿,走到前天他曾刻下一道记号的老竹旁边。记号仍在,李鱼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刻下记号的时候,是前日同一时辰之后,是在夜里刻,此时还是黄昏,如果他成功穿越回了前天黄昏,竹子上是不该有刻痕的。这就意味着,他只能让时空倒退十二时辰,无法一次倒退更多,也无法在时间倒退后未满十二个时辰便继续倒退。
梦想连续倒退时空,直至回到自己的时代的想法破灭了,这番实验他弄清楚的,只是明确了这件天外来客的异宝,能让他回到十二个时辰之前,想强行穿越更多时空,甚至会给他的身体造成很大损害。
李鱼叹了口气,拖着疲乏的身子,懒洋洋地回到庭院里。几只老母鸡正在院子里悠闲地走来走去,房客余氏吱呀一声推开房门,挺着大肚子捧着个簸箕走到院子里。
余氏三十出头年纪,倒也颇有几分姿色,只是身怀六甲,体形有些臃肿。看到房东家的李鱼,余氏向他友好地笑了笑,便开始捡拾簸箕中的霉米,随手丢在地上,几只母鸡欢快地跑过去啄米。
这一幕是如此的熟悉,因为昨日黄昏,李鱼已经经历了一遍,如此奇妙的感受,不禁让李鱼的精神恍惚了一下。
余氏笑道:李家小郎君不曾出去么?
李鱼答道:刚回利州,身子疲乏,且歇几日再说。
余氏钦佩地道:小郎君为父报仇,怒斩执戟长的事迹,在坊间可是早就流传开了呢,小郎君如此纯孝义勇,令人钦佩。
李鱼笑了笑:大娘过奖啦,身为人子,理应如此。大娘这身怀,得有六七个月了吧?
余氏轻轻摸了一下肚子,脸上露出甜蜜的笑容:嗯!等到过年时就该出生了,但愿这回生个儿子,我家男人连孩子的名字都已取好了,叫……
李鱼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接口道:孩子叫妙计!
余氏娘子惊讶地看着李鱼,惊叹道:啊!小郎君怎么知道,我男人还没对别人说过呢。
李鱼心想:我怎么知道?昨天……啊不!是上一个今天,你亲口对我说的啊!
李鱼苦笑道:爹叫妙策嘛,儿子的话,叫妙计再合适不过啦,我猜的!
余氏娘子笑道:哎呀,小郎君真是好聪明!没错,我那男人给孩子预取的名字,就是妙计!
其实这余氏娘子对李鱼还是很客气的,毕竟是自家房东,但李鱼想到她对继女吉祥的苛刻,对她总是无甚好感,随口敷衍几句,李鱼就回了屋。
堂屋里,他已经用伐回的竹子做了架简易的矮床,比起两条长凳搭起的床铺就舒服了许多。李鱼往竹床上一躺,枕着双臂核计起来。
这宙轮只能倒退十二个时辰,不!它的作用肯定不仅是这么简单,否则那些天外来客不会如此想得到它,应该说是他摸索出来的功能,仅止于此。这样一来,想靠它回返自己的时代看来是不可能了,那能用它做些什么呢?
李鱼思量许久,突地双眼一亮,一下子坐了起来。倒退十二个时辰,能做什么?赌啊!方才和余氏娘子的一番对话,显然只要发生过的事情,还会再发生一遍,除非已经预知一切的他做出了不同的反应,从而改变了事情发展的方向。
比如他方才与余氏娘子的对话,前半段就完全是上一个今天的翻版,而从他抢先说出妙计这个名字,后续的发展就与上一个今天不同了。也就是说,预知后的他,能改变原本事情的发展。
赌,来钱快啊!
李鱼兴奋不已,马上盘算起来。借助土著李鱼的记忆,他知道利州哪儿有些赌场,有些什么赌法,他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利用自己预知的能力。
旁观一局,看清胜败,记准时间,时空倒流后再来一遍,钱就轻松到手了。
想清楚其中的关键,李鱼不禁哈哈一笑,一时间踌躇满志。
想到就做,李鱼决定马上行动,他跳起身来,快步走出房间,将门用草绳拴好,推开篱笆门出了院子,恰看见吉祥姑娘一身青裳地从巷子里走过来。
李鱼忽然想起上一个今天与余氏娘子在院中聊天的时候,吉祥姑娘下工回来,因为酒铺子生意不好,受到了余氏责骂。晚饭的时候,她那只比她小两岁,却极其好吃懒做的妹妹妙龄在她做晚饭时,被锅沿烫了一下,结果她又受到余氏责骂,晚饭都没准她吃,不禁站住了脚步。
妙吉祥走在巷中,眉头微锁,有些忧虑,显然是在为酒铺子生意不好,赚的家用不多在担心,她一抬头,看到李鱼正站在巷中,似乎在等她走近,却又换上了一副爽朗欢快的笑脸:李大哥!
李鱼笑了笑,一脸的谜之微笑:酒铺生意不好,被掌柜的辞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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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1集 发你一张好人卡
妙吉祥吃惊地看着李鱼,期期艾艾地道:李大哥,你……你怎么知道?
李鱼老神在在地道:鄙人于相人之学略有研究。
李大哥好厉害!
妙吉祥惊叹地赞许了一声,又不禁垮下了小脸:哎!是呢,人家扮卓文君帮掌柜的卖酒,一直都很卖力气的,可是买酒的客人还是越来越少,不年不节的,有几户人家舍得老是买酒喝?何况掌柜的他……唉!
李鱼道:掌柜的心太黑,酒里水掺的比酒太多,回头客都跑光了吧?
咦?李大哥也这事也看得出来?妙吉祥忽地恍然,道:一定是听买过酒的街坊说过了吧。哎,连我也受掌柜的牵累,被人骂做骗子,难怪他生意不好,被他辞了也好,我也不想帮他骗人。
李鱼道:那掌柜的做生意不讲信用,坏了声誉,自然做不下去,并不是你不肯努力,另找一份工就是。
妙吉祥的双眼弦月似的弯了起来,向李鱼甜甜一笑:嗯!人家正有这个打算呢!
李鱼笑了笑,道:你这打算啊,不妨主动说与爹娘知道。别说酒铺子生意不好被人辞退了,就说酒铺子给的工钱太少,赚的家用不足,你已经人介绍,另外找了份工。
妙吉祥奇怪地问道:为什么要这么说?
李鱼道:你终究是辞了工,不是吗?可同样的事,用了不同的说法,旁人听在心里感觉就截然不同。也免得你爹娘……
李鱼的语气微微一顿,但慧黠的妙吉祥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李鱼这是怕她被父母责骂呀。妙吉祥感激地看了李鱼一眼,用力点了点头:谢谢你,李大哥,我明白啦!
李鱼一笑,又道:对了,晚上吃饭的时候,记得给你那好吃懒做的妹妹多盛一些,省得她到灶台盛饭时烫了手腕?
妙吉祥愕然看着李鱼:啊?妹妹每天都自己盛饭啊,为什么今天会被烫了手腕?
李鱼叹了口气道:我看她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掐指一算,算出来的。
妙吉祥歪了歪头,显然有点不相信,甚至怀疑李鱼是嫌弃她妹妹,故意这么说。
不过,李鱼相信自己既然已经这么说了,她一定会加以注意。自己也不好再说的更多,便对她点点头,道:我出去一趟,等我娘回来,麻烦你告诉她一声,就说我去会会几个老朋友,晚点回来!
妙吉祥甜甜一笑:嗯!谢谢李大哥,你……真是一个好人!
这就发好人卡了么?李鱼忍不住笑道:别介,好人卡莫乱发。我听着不舒服的。
喔……妙吉祥看着李鱼远去的背影,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大郎也不能叫,好人也不许说,李大哥还真是个……古怪的好人呢!
*** *** *** *** *** *** ***
利州有三处比较大的赌场,其中一处在云栈坊,距李鱼的住处最近,只隔一座坊。云栈赌坊处于小巷深处,巷弄狭窄,弯曲似羊肠,站在外面,根本感觉不到里边会有一个大赌场。
巷口的青石地面已经被磨得锃亮,由此进去,两旁有一户户的人家,院墙低矮,门户也不大,但透过一些敞着门户的人家,可以看到院中的青萝爬架,丝瓜垂挂,有些人家院子里还有方桌石椅,虽然略显拥挤,却也别具雅致,其面积也不似外边的门户显示的那么小。
李鱼走到小巷尽头,就见两个吊眉汉子,抱着双臂,嘴里叼着草梗儿,正倚着门框拉呱家常。唐代对赌博禁得很严,发现赌者,杖一百,并没收家籍浮财。如是设赌抽头渔利者,律定计赃准盗论。而如在京城设赌被抓获处以极刑,民间设赌抓获则处以充军。
不过,说是这么说,民间总有赌坊存在,百姓畏惧报复,未必敢去举报,再许捕快班头不良人一些好处,这赌坊依旧开得堂而皇之。只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总还是要人看门的。
看到有人来,两个汉子立即斜眼看来,待看清了李鱼的模样,两人立即站直了身子。
李鱼不是这儿的常客,但他们认识李鱼。也知道李鱼持一口杀猪刀,于闹市街头杀死一位执戟长的事迹。李鱼蒙皇帝大赦返回利州的消息,也经由喜极而泣逮着谁同谁兴奋诉说的潘大娘子之口,传遍全城了。
这两个大汉都是好勇斗狠之辈,但他们没杀过人,更遑论杀官了。所以一见李鱼,油然便有一种敬畏之意升起。
李鱼在门口站住,对他们两人谦和地笑了笑:我要进去瞧瞧!
李鱼曾来过这里,他不赌钱,但他学武,听说谁有些本事,他都会不遗余力地去追,拜求人家为师,学习人家的功夫,而他曾经拜过的一位师父,就是这家云栈赌坊的常客。
两个看门的大汉默不做声地往旁边让了让,李鱼便从二人中间走了进去。院子里的看门狗立即汪汪地狂叫起来,李鱼也不理会,那狗拴在墙角呢,他径直穿过院落,推门走了进去。
两个大汉看着李鱼消失在院中的身影,其中一人道:听说杀过人的人,杀气很重的,可是看李家大郎模样,却并不凶狠啊。而且比起以前,似乎还要和气许多。
另一个大汉道:那是他杀的少!你看看郭怒,人血沾多了,就是他那副模样。
头一个大汉机灵灵打了一个冷战,抱紧的双臂又拢紧了些:你别跟我提他的名字,那个人一身的杀气,不要说看到他,便是想起来,我都有点瘆得慌!
李鱼推开房门走进去,门后豁然开朗,开居是个长方形的院子。院子里面,四周围廊之下,都有赌桌支立,光着膀子的衣衫不整的抠脚大汉们吆五喝六,掷色子打骨牌,赌得正欢。
李鱼的到来,完全没有引起赌客们的注意,一双双充血的眼珠正紧盯着他们桌上转动的色子,手里攥出汗的骨牌,这时候就算走了火他们都懒得管,谁理会又有谁走了进来。
李鱼笑了笑,摸了摸怀中母亲给他的五文铜钱,漫步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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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2章 女皇女仆与赌神
李鱼信步而行,这边瞅瞅,那边看看,进来之前,他已经借着院中花树投影的位置记下了大概的时间,此时需要记住的就是哪桌在赌,赌的是什么,开大还是开小,又或者手里有副什么底牌。
李鱼信步而行,这边瞅瞅,那边看看,进来之前,他已经借着院中花树投影的位置记下了大概的时间,此时需要记住的就是哪桌在赌,赌的是什么,开大还是开小,又或者手里有副什么底牌。
这需要很强的记忆力,李鱼又不能弄个纸笔一边察看一边记,本以为自己会记得很吃力,实在不行只记几局筹码较多的大牌就行,但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记忆力变得出奇的好,也不知道是不是穿越时空又或者是与土著李鱼的记忆融合造成的后遗症。
李鱼大喜,他兴致勃勃地在赌场里这儿瞅瞅,那儿看看,牢牢记住所见的赌局。瞧见哪桌筹码积累的够多了,他还跟着下注,掷一文钱下去,小试身手。
这个咧着怀长满护心毛的魁梧大汉一只脚踏在板凳儿上,手里高举着摇盅大喊: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啦,买大还是买小,快点!快点!
当啷啷啷……李鱼把一枚大钱丢下去,滚到了写着大字的地方。护心毛撇着嘴角儿,抬起头看了李鱼一眼。不屑地道:就下这么点儿?
李鱼看看大汉面前一大堆的筹码,笑了笑道:就一文钱了!
护心毛不屑地摇了摇头, 将摇盅猛烈地摇了几摇,眯着眼睛向众人看了看,嘿嘿一笑,将摇盅重重地往桌上一顿,缓缓打开。
大!
李鱼兴奋地跳了起来,虽然他今天来就是为了观摩试水,但真还不曾赢过一次,难怪有那么多人痴迷于赌搏,这一刻的兴奋感,确实极其强烈。但旁边却是一片叹息声,因为大多数人压了小。
护心毛又是不屑地瞟了李鱼一眼,从那一堆铜钱甚至饰物当中拨拉出十文大钱,丢到李鱼面前,道:得意甚么,本钱那么少,还想发财么?
李鱼笑吟吟地将十枚大钱一一捡起,十倍的赚头,让他满心欢喜,也懒得与护心毛计较。李鱼将十枚大钱收好,向护心毛微微一笑,傲然道:等着吧,会有你哭的时候。等我下次再来……
李鱼扫了一眼满桌沮丧的赌客,淡定地吐出两个字:通杀!
惊讶的鄙夷的不屑的嘲讽的哈哈大笑的,种种声音灌进了李鱼的耳朵,李鱼却只潇洒转身,向外走去,脊背挺得笔直。在他心中,已经不期然地响起了赌神出场时那首europe—the final countdon的旋律,于是,他的身姿也是愈发地挺拔了。
李鱼走出门的时候,拴在院中的那只凶悍的大黄狗没有再叫,它前脚仆地,脑袋贴在地面上,发出低沉的呜咽声,仿佛极为恐惧。
这条恶犬也被我的风姿所折服了么?
李鱼的胸膛挺的更高了,他却没有注意到,另一边墙角正有一人一边系着宽宽的红腰带,一边懒洋洋地往这边走,那只黄狗惶惧的表现其实正是因为这个人的走近。
那人抬眼看到李鱼,不由一怔:小鱼儿!这小子不是被送进京师砍头了么?
李鱼并未看到此人,直接迈步出了院门,那人抬了抬手,却并未唤他,略一寻思,便慢悠悠地转身,迈步进了赌坊。这人正是两个赌坊看门人提到过的那个人,捞阴行的郭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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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鱼回到家里,潘氏正在堂屋里,盘坐在李鱼的竹床上,给他纳着鞋底儿。李鱼从长安回来,脚下一双鞋早就磨烂了,家里只剩一双旧鞋,潘氏正忙着给儿子做鞋子。
儿啊,你回来啦!
潘氏一见李鱼,马上放下针线活迎上来。
潘氏把儿子按坐在板凳上,打开锅盖,热气蒸腾而起,饭菜都在锅里热着,潘氏为了等儿子,一口都还没动。
李鱼有些不安,道:娘,我不在家,你就先吃呗,干嘛要饿着肚子,给我留口饭就是了。
潘氏笑道:你不在家,娘一个人吃着也没意思。潘氏说着,一碟子酱猪耳朵又端到了李鱼的面前。
李鱼忍不住笑道:娘又从都督府里顺了东西出来啊,小心被人家逮着。
潘氏把饭菜端到儿子面前,也在对面坐下,笑道:倒也不怕的,娘常帮厨房几位大师傅做些针线活儿,这都是他们偷偷塞给我的。只是明目张胆地拿出府来,总归不好罢了。再说,武大都督人也挺好的,真要被人抓到,也不会把娘怎么样。
武大都督……
李鱼端起的碗突然停了一下,有关利州都督武士彟的信息突然涌入脑海。其实这个时代的李鱼一直都有利州都督武士彟的情况,但是这份记忆不用时,就像是存放在了仓库里。
同样这具身体里,来自后世的那个灵魂也有关于武士彟的记忆,他的记忆里关于武士彟的信息虽然极少,却是因为武士彟有一个很有名的女儿,所以才隐约记得起来。
如今听母亲一说,李鱼忽然由武士彟想到了他那赫赫有名的女儿,连带着便也想起了有关武士彟的情况。
这武士彟曾资助李渊起兵,李渊立国后,曾任工部尚书,后转荆州都督,加封应国公。六年前利州都督李孝常谋反,朝廷平乱后,就把武士彟从荆州调往利州,招辑亡叛,抚循老弱,以稳定地方。
潘氏见儿子捧着饭碗出神,不禁问道:怎么了,饭菜不合口味吗?
李鱼摇了摇头,问道:娘,咱们这位武大都督,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呐?
李鱼虽然知道武士彟的一些情况,但是对于武家目前的详细状况却不甚了了啦。但他母亲潘氏在都督府做针娘,对此却了解的很。
潘氏也不知道儿子为何突然对武家的事情这么关心,便道:武都督一妻五妾,两子三女。哦,武都督的正妻原本是相里氏,两位公子元庆元爽都是相里氏所生。相里氏病死后,当时的皇帝如今的太上皇亲自为咱们武都督指婚杨氏,武都督和杨氏夫人又生了三个女儿,长女已经有了名字,叫武顺。次女年方九岁,还没正式的闺名,叫华姑,三小姐才三岁,叫秀姑。
李鱼问道:武顺?华姑秀姑,没有一个叫媚娘的么?
因为继承了土著李鱼的记忆,很多事在他心中显得自然而然,所以直至此刻,才结合后世的记忆,想到武士彟是武则天的亲爹,而武则天此时应该就生活在利州。
中华史上唯一的女皇帝啊!而他的娘偏偏就在武家打工,关系如此之近,李鱼不禁浮起一丝见一见女皇少女时代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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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3章 玩把大的
潘氏摇头道:没有啊,你怎么忽然问起武都督家的事儿来了?
李鱼摇摇头,埋头扒起饭来,心中暗想:武顺,应该不是了。华姑和秀姑,谁是武则天啊?为什么这时候不叫武媚呢?武则天在姐妹行里排第几啊!他奶奶的,早知今日,我该好好学学历史才是啊!
历史课,他是跟周公一起度过的。至于历史类书籍也是毫无兴趣,他的少年时代,是《海贼王》《看门狗》《使命召唤》《英雄联盟》陪伴度过的,对此所知着实有限,他能知道武士彟的存在,已是很不容易了。
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李鱼沮丧地摇了摇头,扒了两口饭,忽地想起一事,连忙抬头问道:娘,隔壁妙家,今晚有没有责骂吉祥姑娘啊?
潘氏被他问的一愣:没听到骂人,怎么了?
李鱼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又问道:那,他们家吃晚饭时,没人被锅沿烫了吧?
潘氏奇道:没有吧,一晚上都安生的很,没听隔壁闹出过什么动静。儿啊,你怎么问的这般古怪?
潘氏不放心的摸了摸李鱼的额头,试探是否着了风寒。李鱼摇摇头,笑嘻嘻地道:没甚么,我就随便问问!
李鱼满心欢喜地捧起了饭碗,吉祥姑娘今日的遭遇,果然被他改变了。想想怀里揣着的十文大钱,明日就将作为本钱,让他迅速阔成利州首席大富翁,李鱼就忍不住嘿嘿地坏笑起来。
到时候开两家店,一家当小二,一家当掌柜,想炒掌柜就炒掌柜,想炒小二就炒小二,吉祥姑娘那么可怜,长得又那么下饭,到时聘到店里来,给她设计一身女仆装,再戴两只兔耳朵,哈!哈哈……
李鱼眉开眼笑,开心地吃起饭来。如果可能,他真想马上穿越时空,狠狠赚上一笔。只是现在还在上次倒退的时光之内,他是无法再次倒退时光的,只能等到明日黄昏再说。
次日一天,李鱼简直度日如年,整个下午,李鱼就坐在院子里,静静地望着天空的太阳极有耐心地往西边一寸一寸地挪着,惹得隔壁妙龄姑娘悄悄问她娘:李家大郎是不是傻了,这样一直看太阳,也不怕把眼睛看傻了。
李鱼一直挨到昨日同一时刻,为了保险又多等了片刻,才把手探进胸口,拈住了那颗宙轮项珠,拇指肚在外罩镂环的一处尖锐点轻轻一按,让鲜血渗透进去,幽蓝的光顿时在他身上一圈圈地闪烁起来。
余氏娘子手里的簸箕吧嗒一下掉在地上,吃惊地指着李鱼,惊骇地道:李家大郎,你……你……你身上这是怎么啦?
李鱼从余氏昨日的接触中已经知道,时光倒退后,还能记住曾经经历过的一切的,只有他自己,所以也不担心此刻被她母女发现,他对余氏和嘴巴张得大大的妙龄笑了笑,道:别担心,没事的。很快,我就要发大财了,哈哈……
时间,又回到了十二个时辰之前,几只老母鸡正在院子里悠闲地走来走去,房客余氏吱呀一声推开房门,挺着大肚子捧着个簸箕走到院子里。看到房东家的李鱼,余氏向他友好地笑了笑,便开始捡拾簸箕中的霉米,随手丢在地上,几只母鸡欢快地跑过去啄米。
余氏笑道:李家小郎君不曾出去么?
这尼玛跟游戏回档似的,都玩了几遍了?
李鱼清咳一声道:这就要出去了!说罢便急匆匆地向外走去。因为李鱼中止了和余氏有关她儿子取名妙计的没营养的谈话,他一直走出巷子,还没见到吉祥姑娘回来。
李鱼本想撇下她径去云栈赌坊,但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住了,左右时间还来得及,他不想让吉祥姑娘回到家里无端地受到责骂和殴打。于是,他便坐在巷口青石上等着,直到一身青裳,面带隐忧的吉祥姑娘走过来,他才拍拍屁股迎了上去。
不等吉祥姑娘说话,李鱼就一脸谜之微笑地开口了:酒铺生意不好,被掌柜的辞退了吧?
李鱼俨然是回档游戏,和npc游戏角色对答似的,与妙吉祥重复了一遍昨天的对话,告诉她如何技巧地告诉继母被辞退的事实,告诉她小心不要让她妹妹在锅沿上烫了手腕,又领了一张好人卡,便向云栈赌坊走去。
李鱼怀里揣了一只褡裢,那是准备装钱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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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弄狭窄,弯曲似羊肠,两侧一户户人家,青萝爬架,丝瓜垂挂,与李鱼之前所见并无二致。赌坊门口,依旧站着两个吊眉汉子,抱着双臂,嘴里叼着草梗儿,倚着门框拉家常。
李鱼走到门口,微笑道:我要赌钱!
看门大汉往两旁一让,李鱼便微笑着走了进去。院子里的大黄狗汪汪地叫了起来,听在李鱼耳中,却似听到了喜鹊叽叽喳喳的声音。李鱼脸上始终挂着微笑,仿佛赐福天官似的,走过院落,拉开房门,走了进去。
两个看门大汉讶异地看着李鱼消失在房门后,其中一人道:这……真是杀过一位军爷的李家大郎?怎么眉开眼笑的满脸喜庆,一点儿也不像杀过人的人呐!
另一个大汉也是满肚子纳罕,寻思了一下才道:想是他杀了人,却得到了天子大赦,捡回一条性命,所以如此开心?
李鱼推开房门走进去,门后长方形的院子里赌客们依然吆五喝六,掷色子打骨牌,赌得欢实,压根儿没有一个注意到李鱼的到来。李鱼笑了笑,摸了摸怀中十枚大钱,漫步走了过去。
李鱼先闲逛了一阵,直到院中花树投影投射到了他昨日记下的位置,便向他记住的院落右上角一张赌桌走去。那张赌桌子是掷色子赌大小的,昨日这个时间,那一桌开出的是小,而大小的赔率是1比5,如果不出所料的话,他的十文钱将变成50文。
片刻之后,李鱼就揣着50钱,被旁边赌客发红的目光注视下走向第二桌。不过片刻功夫,李鱼就拿着150文钱走向第三处打骨牌的所在。
李鱼的记忆力变得出奇的好,牢牢记住了各桌在昨日同一时刻的输赢大小或者底牌的底细,现在他已经需要用到怀里的那只褡链了。褡链装着大半袋铜钱,他来到了护心毛的那一桌。
咧着怀长满护心毛的魁梧大汉一只脚踏在板凳儿上,手里高举着摇盅大喊: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啦,买大还是买小,快点!快点!
咚!地一声,李鱼把一褡裢沉重的大钱都砸到了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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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4章 人屠郭怒
撇着嘴角儿的护心毛看着砸在桌上的沉重的褡裢,嘴巴慢慢张大,吃惊地看着李鱼。
李鱼淡定地一笑:我没数,就这一褡裢,我压大!
护心毛吞了口唾沫,艰涩地道:全压上?
李鱼缓缓点了点头,道:对!全压上!
旁边已经围满了赌客,今日李鱼运似长虹,战无不胜。而赌徒最相信运气,一见李鱼赌大,所有的赌徒都扑上来,将他们全部的钱都堆到了大上。
护心毛额头的汗都慢慢地渗了出来,李鱼微微一笑:怎么,你坐庄,不敢接么?
护心毛看了看四周,赌徒们都疯狂地吼了起来:开!快开!快开啊!
护心毛咬了咬牙,将摇盅猛烈地摇晃了起来,所以押上了全部赌注的人都紧张地看着他举在空中的摇盅,只有李鱼老神在在,无比的淡定。
终于,护心毛将摇盅重重地往桌上一顿,鼻腔里发出沉重的喘息。
开!快开!开啊开啊……
赌徒们疯狂地叫了起来,护心毛伸出颤抖的手,将摇盅缓缓地打开,欢呼声陡地戛然而止,李鱼脸上淡定的笑容也陡然僵住。
小!居然是小!
赌坊里安静了那么一刹,赌徒们都疯狂地咒骂起来,有人甚至想要冲到李鱼面前对他动手,护心毛发出一阵瘆人的狂笑:赢啦!老子赢啦!哈哈哈哈……
护心毛狂笑着张开双臂,向桌上大堆的钱物拢去,赌徒们咒骂着,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护心毛把钱拢向他的怀里。
李鱼呆在那里,怎么可能不一样?这是他倒退十二时辰前亲自赌过的最后一盘,明明开的是大,他今日用来做本钱的十文钱就是当时赚的,怎么可能开出来的是小?
眼见护心毛将他那沉重的一褡裢铜钱拢向他的怀里,李鱼一股热血冲上头脑,猛地大喝道:住手!
护心毛一呆,抬头看向李鱼,李鱼猛地一伸手,将他的摇盅抓在手里,李鱼将摇盅翻过来,里外仔细看了看,伸手叩了叩盅底,突地恍然大悟,发现了其中的玄妙之处。
李鱼大呼道:不对!你这摇盅……
有假二字还没喊出口,护心毛目光一沉,向人群中几个赌客递了个眼色,几个赌客突然暴怒起来,恶狠狠地扑向李鱼,纷纷叫骂着,掩盖了李鱼的声音。
你他么的,没本事装什么赌神,害老子输钱!
揍他!揍他个狗娘养的!
往死里打!
几个人的叫骂咆哮声彻底激起了刚输了钱的众赌客,所有的人都把愤怒发泄在了李鱼的身上,叫骂着挥舞着拳头,扑向李鱼。
愿赌服输,又没人逼着你们下注,如今迁怒于人,何等物流(什么东西)?
一个冷冷的平淡的声音突然响起,那些张牙舞爪的叫骂踊跃的赌徒突然就如十二时辰前院中匍匐的那只大黄狗,突然没了声音。那些攘动的手臂也都被抽了筋儿似的软软地垂下来。
众人慢慢地让开一条道路,就见一个看着灰布衣衫,貌不惊人,腰扎一条宽宽的红腰带的魁梧汉子慢腾腾地走了过来。
李鱼看到此人先是一呆,脑海中关于此人的记忆迅速涌上了心头,郭怒!他是捞阴行的郭怒,李鱼在利州拜过的十八个师傅之一,职业是捞阴行四大行之首的郭怒。
李鱼又惊又喜,还没等他叫出口,郭怒已经走到他面前,搡了他一拳,笑骂道:你小子,大难不死,回了利州,也不说来见见我,怎么,鬼门关上转了一圈儿,就觉得了不起啦?被我亲手送进鬼门关的人,没有五百,也有三百了,在老子面前,你可摆不起谱儿!
郭怒笑骂着,一揽李鱼的肩膀便向外走,大声道:走!陪老子筛几碗酒吃去!
郭怒揽着李鱼大步往外走,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有人被郭怒淡淡地看上一眼,还会下意识地地一惊,赶紧退开两步。
动物的第六感远比人类要敏锐的多,牛马猪狗,见到一个干了一辈子屠宰业的屠夫,无论它平时是何等的凶悍,都会吓得四肢发软匍匐在地,仿佛遇到了天敌克星,就是因为它们能够感觉到这个人身上的那种气场。
而人的第六感是不及动物敏锐的,但捞阴四大行,为首的就是刽子手。一个刽子手,手上只要沾了几十条人命,气场就会发生微妙难言的变化,他瞟上旁人一眼,都会令人心生战栗,更何况是已经杀过几百条人命的郭人屠!
既见人屠郭替李鱼出头,那些跃跃欲试的赌徒都住了手,静静地看着郭怒揽着李鱼懒洋洋地往外走。
市井之间有一句老话,形容专门捞阴行的职业,刽子手的刀,仵作的眼,扎纸人的手艺,二皮匠的针线。
刽子手的刀好理解,就是有一把鬼头大刀吃斩头饭的行刑人。仵作的眼睛,就是验尸法医,据说真正的忤作久而久之会生出一双阴阳眼,沟通两界。扎纸人的手艺就是办丧的纸匠。二皮匠的针线,就是缝尸体,古时讲究死有全尸,才能投胎轮回,可以说跟后世的入殓师差不多。
干这四种职业的人因为经常和阴物打交道,在常人眼中看来就觉得很邪门,其实就算是一千多年后的现代,在殡仪馆工作的人,还不是受到许多人的偏见岐视,何况是那个年代,所以郭怒一出面,众赌徒立即噤若寒蝉,倒不全是因为他掩饰不住的杀气,也有这种心理上的原因。
郭怒用他肌肉贲张足有寻常男子大腿粗的手臂揽着李鱼肩膀晃晃悠悠地走出赌坊外的羊肠小巷,放开李鱼,脸色一沉,冷哼道:回来几天了?怎地都不说来看看师傅?
李鱼被他揽着走出小巷的时候,就已将有关郭怒与自己之间的一切经历回想了起来,知道两人其实情同父子,可以无话不谈,而且郭怒此人常与阴物打交道,思维做法,与寻常人都大为不同。
因此李鱼开诚布公道:郭师勿怪!坊间都说弟子是蒙大赦出狱,其实不然!
郭怒一怔,沉声道:你越狱了?
李鱼摇摇头,把来龙去脉对他讲了一遍,道:所以徒儿回来,首先就想赚一笔钱,先安顿了家母,介时也就了无牵挂了。
郭怒冷笑道:妄想从赌坊里赚钱,你是不是昏了头,难道你的千术比他们还要高明?
李鱼此时业已想通,他之所以逆转时空提前看到了结局,为何自己依旧失败?原因就是:那个护心毛显然是个老千,从他一声吆喝,许多赌徒就马上应和来看,恐怕同党还不少,根本就是赌坊的托儿。
那护心毛既然身怀赌技,他就是重看过一万次事情结局都没有用,只要他的赌注太大,对方一定会出千吃下。李鱼不禁苦笑一声道:是!弟子知错了!
郭怒眸中露出一丝暖意,点点头道:为了尽孝,偶尔蠢上一次,也没什么。走!陪师父喝几杯去,咱们爷儿俩好好聊聊!
李鱼对他讲,一年之后自己还要重返京师受死,郭怒竟然浑不在意,果然是见惯了生死的人。李鱼早已知他性情,也不以为奇,便跟着郭怒向他的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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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5章不再想入非非
李鱼跟着郭怒是着实学过些真功夫的。刽子手这一行其实并不简单,他们手中那一口沉重的鬼头刀,要做到干净俐地一刀断头,需要锻练的技能极多:眼力,臂力,腰力,还有心理素质。
光是拔刀扬刀挥刀收刀这四式动作,他们每日里就不知要练上多少次,夜晚练习砍‘香火’的时候,随手一刀,要不上不下地切准一排火炭头子。这份腕力臂力眼力和准头,纵然是身手一流的游侠儿,也未必都能做得到。
所以,一个出色的刽子手,也许在技击之术上算不上一流高手,甚至一个二流高手也能轻易击倒他,但是若论运刀用刀使力的基本功法,一个出色的刽子手的刀法造诣却可能超过许多江湖一流高手。
而李鱼跟郭人屠学的就是用刀之法。李鱼拜过十八位师傅,没有一个是什么武林高手,但李鱼各取其所长,却筑下了极坚实的武功基础,更从平凡简单的招式中悟出了独到的武学真义。
真正的技击高手由简入繁,再由繁至简的过程,何尝不是一种反朴归真。李鱼算是直指本质了,只是他毕竟缺少名师指点,也缺少历练,闭门造车式的练法使他距离真正的技击之术,始终还隔着一层捅不破的窗户纸。
郭家离云栈赌坊不远,走出羊肠巷,再穿过两条巷子,拐进一条比较荒僻的巷弄,越过几家大户人家的后院门儿,到了尽头便有一处门户,大门左右各植一棵高大的树木,上边盘着几个老鸹窝,这就是郭怒的家了。
推开门儿,一片萧索之气扑面而来。老郭一生未娶,没有子嗣,家里也没养任何活物,自然毫无生气。待他们进了屋,一股子檀香味儿却是扑面而来,迎面一堵墙,架子上全是各种模样各种材质的佛像。
佛墙前一架香案,一只香炉,郭怒上前,拈起三柱香点燃,先虔诚地拜了拜,把香插进香炉,这才招呼李鱼落座。李鱼早已知他习惯,一见他进门先烧香,下意识地问道:今天又砍人了?
彼时死囚并不全部解送京城,有些地方过于偏远,是没办法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解送人犯的,那样的只会把卷宗递送京城,收到批复再做处置,这样有的犯人今年秋决,可能他是去年将卷宗递京的。还有一种犯人,就是斩立决的。
有一种人犯,因罪大恶极影响恶劣,死判之判决无可争议,为了达到惩诫效果,是不会经过旷日持久的审理和判决过程的,而是地方官拥有即时处死的权利,所以刽子手的生意也不必全都等到每年秋决,他们开张与否,取决于地方上的治安程度。
郭怒显然不想多谈此事,刽子手虽杀人不眨眼,其实心里对此也是颇为忌讳的。郭家供了一面墙的佛像,显然是为了驱除他心底的阴影。郭怒重重地嗯了一声,抬眼看向李鱼:明年秋决,你会回去?
李鱼通过与船老大刘云涛的一番对答,已经大概清楚了如今时代的风气。世人对于信义是非常在意的,一然一喏,重逾泰山。言而无信者当然也是有的,但那不是如今世界普世价值观所认可的行为,说出来做出来是会遭人鄙视的。
所以李鱼学了个乖,脸色一正,正气凛然地道:皇帝仁德,缓我一年寿命,当利用此短暂生年,了些未尽之遗憾。待明年秋冰,弟子自该重返京师,接受惩处!
郭怒点了点头,赞许道:然诺重于生死,这才是真男儿,好样的!
郭怒沉吟了一声,叹道:你一死,李家无后,何止大憾,亦是大不孝啊!
李鱼呆了一呆,什么明年秋决自己赶去京城送死,他才不像古人这么愚腐,早就做好开溜的打算了。至于说未了之遗憾,也只是随口敷衍郭怒的,不过临走之前,他确实想做一件事,就是发笔小财,给母亲潘娇娇留一笔财产。怎么扯到无后上去了?
郭怒见他发呆,不禁一笑:脸嫩了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李家是千顷地里就你一根独苗苗,趁此一年光景,给李家留个后,也是应该的。
李鱼慢慢张开了嘴巴:留后?
郭怒这一说,他倒真想起来了,他在死囚牢时,倒真见过有女人进入监牢,由牢头儿把那女人和某个死囚带去私密些的单人囚室,一番**欢爱,女子离去,死囚重入牢房。
当时李鱼还以为这是什么手眼通着天的大哥级人物,后来才知道,这是自古以来朝廷仁道的一种体现:如果死囚已经成婚但尚无后代,在待死期间,是允许他的妻子入狱与之欢合,以便留个血脉的。
但这种仁道是建立在完全忽视了女人权益的基础上的。这女人愿不愿意?无人理会,迫于宗族和社会风气,或许表面上她是愿意的,但是之后所有的重负,都是由她背起来,一力去承担,谁想过这对她来说公不公平?
而当时女人离异或失去配偶后再婚,都是很寻常的事,这样一来从很大程度上,也就人为制造了她再婚的障碍。为了让男方有个血脉的仁道,付出的是毁去这个女子一生的残忍。
所以兼有后世理念的李鱼当时对此就很不以为然,此时听郭怒一说,就更加地不以为然了。李鱼摇了摇头,正想如何委婉解释,郭怒已沉吟道:嗯,我有一个远房表妹,你见过的,倒是合适的人选。
我见过?李鱼马上搜索起自己的记忆来。
郭怒笑了笑,道:是啊,曾经就住你那坊里,小时候还是你的玩伴。叫非非,你每次见她,都要打趣说‘想入非非’,那傻丫头,初时以为你是调戏她,追打你不休。待听你解释这是一句成语,颇为沾沾自喜。待后来真正明白了你说的意思,又对你追打不休,呵呵……
李鱼唇角抽搐了一下,也不禁有点想笑。
郭怒叹了口气,道:那丫头去年春上和离了,男人不争气,欠了赌债逃之夭夭,留下她拉扯着一儿一女独自过活,莫如你娶了她,给李家留个后。
李鱼汗都快下来了,急忙拒绝道:不不不,这不合适。我一个将死之人,何必再给人添负累。
郭怒不以为然,道:两个也是养,三个也是生,多一张嘴巴的事儿,怕甚么。再说了,现在也就我能接济她一下,她若真的嫁进李家,有了李家的后,你娘还能不帮衬着?
李鱼大窘,连连摇手:不不不,多谢师父美意,我不再‘想入非非了……
郭怒打断他的话道:就这么定了,改日我把她领来,你先相一相。哈哈,你放心,她再不是小时候瘦瘦小小雀儿似的干瘪身材了。现如今她是极好生养的一个福相。你想她嫁人三年就生了俩娃儿,还怕你李家无后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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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6章他有一颗护花的心
李鱼尴尬道:这事儿以后再说吧。趁京里消息还没传到这里,我先赚点钱。不然,知悉我仍是死囚,恐怕就不好寻些赚钱营生了。
郭怒颔首道:这倒也是!
郭怒想了想,忽又想起一事,拍手道:捞偏门不适合你。你从未涉及这一行,难免会被人骗。还是做些正经营生吧,虽说来钱慢赚得少,总好过坐吃山空,真有赚大钱的机会时再说。
李鱼苦起脸儿来,叹道:可惜我当初一心学武负仇,不曾学过别的,能做什么营生?
郭怒摸着颌下的短髭想了想,道:我倒想起个营生来,他正缺人,明日你来,我带你去,跟他说说,让他给你找份工做吧。
李鱼瞧他一脸神秘的微笑,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营生,不过瞧他没有直说,却也未再追问。反正对他介绍的工作,李鱼也不抱多大希望。李鱼只含糊答应一声了事。
二人又闲聊一阵,郭怒从厨下取了几个冷盘出来,筛了两大碗酒,师徒对饮,李鱼与郭怒吃喝了一阵,直到星光疏朗,与郭人屠约定来日相见的时辰,这才告辞,往家里赶去。
李鱼顶着满天星光,堪堪赶到自家巷口,却与一身青裳的妙吉祥不期而遇。李鱼一瞧那窈窕的身段儿,便认出了吉祥,不禁吃惊道:吉祥姑娘,今儿下工这么晚?
这巷弄又不可能有路灯,吉祥初见有个男人也是一惊,待听到他声音才又一喜,欢欢喜喜上前见礼道:李大哥,你才回来呀。
吉祥一脸欢喜地对李鱼道:今儿回来晚啦,就不跟你多说啦。奴先回去做饭。
吉祥向李鱼打声招呼,就加快脚步擦着李鱼的身子赶进巷子,李鱼鼻端顿时嗅到一股幽香。李鱼扬声道:你回来这么晚,小心挨骂。
吉祥回眸一笑,扬手道:放心,人家赚钱了呢。娘见了欢喜,绝不会骂我。
吉祥窈窕可爱的身影渐渐消失了,李鱼嗅着空气中淡淡的流香,却不禁忽然站住了脚步。
以吉祥的家境和处境,从前不可能用得上哪怕最普通的胭脂水粉,而现在她所用的香粉品流极高,价钱只怕不扉。天色已经这么晚了,她又是个温婉可人的姑娘,她……赚的是什么钱?敷脂抹粉的,可别是……沦落了风尘?
一想到这一点,李鱼心里忽然说不出的难受。
但愿是我猜错了!李鱼仰望着无比璀璨的星空,暗暗祈祷。虽然在这个时代,女人所能从事的职业不多,需要她们工作到很晚的还需要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工作更少,但他还是由衷的企盼着。
她像鲜花一样芬芳而美丽,李鱼不希望她像被牲口蹂躏的草一样活着。虽然李鱼从未奢望自己能够采撷得到她这朵美丽的花,但依旧不想看到她沦落风尘,李鱼,一直有颗怜花惜玉的心。
***************
花枝草蔓眼中开,小白长红越女腮。
利州朝天峡,明月阁内,正有一朵昙花也似的俏美灵动的女子,灯下抚琴。
风拂遮幔,幔律如水。纱幔后一烛摇曳,一袭白衣的她,盘膝而坐,犹如一朵出水清莲,身前横置着一具古琴。
薄幔给帘内美人儿增加了些许朦胧的美感,她轻垂着又弯又翘的乌黑浓睫,玉指比琴上的玉制琴轸还要玲珑剔透。一袭洁净的素白袍子,紧贴胸前的衣袍起伏褶皱中隐隐现出胸前柔美的峰壑。
琴韵流动,与琴前一坛薰香袅袅而起,水一般流泻出去,铺满了白的岩青的山亮的水,为那奇峰怪石都浸染上了一层诗意。这抚琴的女子,正是此前曾在袁天罡南下途中试图一见的白衣少女。
纤纤十指若玉葱,往古金色的琴弦上微微一搭,琴声顿隐,帷幔外出现一道人影,正是当时俯身于地,请这少女踏其背而乘马的那个六旬老者。
老者端着后来被茶圣陆羽誉为天下第四泉的蛤蟆碚取来的清泉水烹就的香茗,脚下沉稳而轻快地走来,手中所捧茶盘中的剔透茶汤竟然连一丝涟漪摇晃都没有,这份功夫看似简单,却足见此人的不简单,若是没有极高深的一身武功,断然达不到这样的效果。
老者一身灰衣,到了白衣少女身边,跪坐下来,把茶放在了棋架旁边的矮几上。白衣少女双袖左右一分,端然而坐,宛如冉冉于池中水上的一朵素净白莲:墨师辛苦,此等事叫二止他们做就好了。
老者垂首,毕恭毕敬地道:二止他们粗手粗脚的,怎么侍候得了尊贵的殿下。殿下是老奴侍奉长大的,只要老奴还走得动,这些粗活儿,还是老奴侍奉,得心应手一些。
白衣少女眸光一黯,轻叹道:往事已矣,皇朝不再。这殿下之称……
老者左手垫于右手之上,拱手于地,以头触之,行了个臣见君的郑重大礼,激动地说道:公主犹在,则大隋不死!我们还有机会!就算大隋真的亡了,殿下也永远都是老奴的公主殿下!说到激动处,老者的声音不禁哽咽起来。
白衣少女柔声道:墨师,不要难过。我们竭尽所能,努力去做就是了。就算不能复国……
白衣少女眸光渐转冷厉,恨声道:也得杀了李渊那老狗,方消心头之恨!
老者顿首道:老奴誓死追随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一主一仆,究竟何等样人,竟然这么大的口气?原来,这白衣少女竟是隋炀帝杨广之幼女,闺名千叶。而被她称为墨师的这个人,则是当年隋宫大内副总管墨白焰。换作当年,李渊还是杨家的臣子,在大隋皇室遗族眼中,自然不会高看了他。
杨千叶缓缓地吁了口气,白玉似的素手轻轻一伸,羽袖滑开,露出一管皓腕,她将那霜雪般晶莹的茶盏拈在手中,呷一口琥珀色的茶汤,低声问道:可联系到纥干承基了?
墨白焰答道:老奴已经找到他了,他在利州城云栈坊,约殿下明日巳时见面。
杨千叶一怔,讶然道:朝廷正在通缉他,他居然还敢待在利州城里?
墨白焰答道:艺高人胆大!
墨白焰语气顿了顿,眼中露出一抹讥诮之意,又道:这是他说的,老奴以为,他这么做,未尝不是想向殿下证明,他并未落魄如丧家之犬。
杨千叶莞尔一笑,缓缓点头道:好,那我明日便往利州一行,会一会这位尚未末路的末路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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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7章 兀那痴汉,焉何不行
杨广驾崩的那一年,小公主千叶才三岁,到今年也就是贞观六年,她芳龄也不过十八岁。十五年前,宇文化及与裴虔通元礼马文举等人举兵叛乱,杨广当时一无所止,正在宫中逗弄着他最宠爱的小公主千叶。
惊闻兵变后,杨广马上把千叶公主交给了当时就在身边的四名内侍太监,命他们带小公主逃离。面对着蜂拥而入的大队叛军,杨广坦然坐下,只提出一个要求:天子自有天子的死法,怎么能对天子动刀?取鸩酒来!
谁料马文举等人对这样一个小要求也不肯答应,他们让大将令狐行达活活勒死了杨广,只给他留了一具全尸。杨广年方十二岁的儿子赵王当时也在行宫,被乱军给当场斩杀了。
内侍副总管墨白焰率领冯二止等三名近侍保护着年方三岁的小公主杨千叶仓惶逃离行宫。当时天下正乱,杨广遇弑的消息一传出,洛阳群臣便拥立杨广之孙越王杨侗为帝了,而太原李渊则攻入长安,立杨广之孙杨侑为傀儡皇帝。
没过多久,李渊便逼杨侑禅位,自立为帝。洛阳权臣王世充则逼杨侗禅位。当时墨总管率三大侍卫高手保护着小公主正一路逃亡,还未确定究竟该投奔何方,天下已经不姓杨了,只好就此隐匿下来。
因此,杨千叶身边这四名心腹,其实都是当初隋宫内宦太监。四人是受皇命逃离行宫的,当时杨广虽不知兵变,却已预感到大厦将倾,也提前做了一些准备,包括将大量财宝封匿于各地的秘密宝库以备不测。
杨广命墨总管护送他甚为宠爱的小公主离开时,曾将一处宝库的地点告诉他们。当年大隋国力何等昌盛,仅只那一处宝库的财富,就足以用来养百万兵而绰绰有余。
因此,这许多年来,小公主杨千叶在生活上倒是不曾遭遇过什么苦难。四个太监将她视为大隋犹在的象征,侍奉起居坐卧甚至超过了一个正常的公主该有的待遇,排场自然不小。
杨广之死其实并不能算在李渊头上,但大隋灭亡,最终获利者却是李渊,墨白焰等四内侍武功虽深不可测,毕竟只是侍候人的奴婢,怎么可能有多么高远的眼光和才干,因此认定了李渊是他们的大仇人,他们也是从小这样灌输理念给杨千叶的,是以杨千叶才对李渊恨意深深。
凉月秋风,一夜好眠。
次日一早,杨千叶便整肃行装,准备进城。
只要条件允许,墨总管是绝对不允许轻慢了公主殿下的,好在今日进城本就不需要张扬,饶是如此,过程也极繁琐。杨千叶自小受他们如此教诲,也早习惯了,任由摆布便是。
虽然只是一身寻常装束,可是等杨千叶整束停当,也是颇为惊艳。蛮靴短裾紧袖小襦,羊脂美玉般的肌肤甚至微微透出青络,仿佛一朵出水昙莲,美而不妖,极尽灵动。
尤其是她自幼受到墨公公等人严瑾的宫廷教语,一颦一睨一举一动,极尽优雅高贵。可惜,一顶浅露很快就戴到了她的头上,遮住了她美丽的容颜,只能看到那优美动人的身段和举止间高贵优雅的韵致。
为了避免声势过大,墨白焰只带了冯二止一人,二人扮作仆从,陪侍于杨千叶左右,三人乘了一架牛车,缓缓赶向利州城。
唐初时候马匹多用于跑远程以及军事之用,寻常人家代步行路只能用骡马。而富有尊贵人家,则依旧秉持汉晋遗风,喜欢以牛驭车,一则走得平稳,二则雍容而不急促。
*********
长州城里,人们业已早起,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潘娇娇给儿子做好早餐,一同用过饭食,便挎着她的针线篮子去了都督府。不出所料的话,晚上回来还会藏些掖些肉食回来,李鱼怀疑以自己老娘这么猖狂的偷法,很可能那位可怜的武都督从就不知道猪还有耳朵和脑袋。
李鱼依旧无所事事没有工作,潘娇娇既不在意也不追问,说起来她溺爱儿子确实已经到了非常过份的程度,好在不管是之前的李鱼还是现在的李鱼,都还挺争气,并未被她的溺爱养成米虫。
李鱼和郭怒约定的时间是中午,上午无事他便想提前出去,先到城中逛逛,说不定看到什么事情,运用他的后世思维先进理念,便能找到发财之法。迈步出了房门,忽见柿子树下蹲了一人,正在洗涤青菜。
那人背对着他,青萝裙儿捋掖在膝弯里,以致臀部绷得紧紧的,仿佛是用圆规画出来的似的,盈盈圆圆。
李鱼一面痛斥某人的下流,一面用某人的眼睛在那八月十五上狠狠地剜了几眼,这才举步走过去。
吉祥低头洗着青菜,颈后几绺青丝随着微风拂动,露出她白皙纤秀的后颈。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下意识地回了下头。
李鱼讶然站住,他本以为这姑娘是妙龄呢。其实昨儿晚上母亲就跟他说过,隔壁妙家的托了她带妙龄去武都督府当针娘,但是在李鱼看来,妙吉祥更不可能此时在家。
妙吉祥回眸见是李鱼,不禁甜甜一笑:李大哥!
李鱼摸了摸鼻子,讪然道:今天怎么……不是又被人辞了工吧?
吉祥噗嗤一笑,嗔道:才没有呢,我这份工啊,午后才去,放工晚了些,但上午可以歇歇。
李鱼啊了一声,心中愈发地不舒坦了。真相越来越接近他的猜想了,眼前这一棵俏生生水灵灵的小白菜啊,嫩得都还挂着露珠儿呢,却不知每日里要被几头猪拱来拱去,李鱼心中很不痛快极其不痛快。
李鱼强抑心头不快,淡淡地道:原来如此,我约了人,这就要出去了,回聊!
不等吉祥姑娘答应,李鱼就加快脚步走了出去,一路疾行出了巷弄,这才长长吁出一口浊气。可是仔细想想,其实他的闷气生得毫无道理,吉祥姑娘的任何选择,他有什么资格评断?
哎,只是可惜了她!如果我有钱……
想到这里,李鱼情不自禁地摸了摸颈间:这逆转时空的东西,多少也算一件宝物吧,可要究竟如何运用,才能让老子大发其财,赚得盆满钵满放屁流油呢?
李鱼想着,脚下不免慢了,后边一辆牛车吱吱嘎嘎的居然就追了上来。冯二止坐在车头把大鞭甩出一个噼啪惊人的炸响儿,大声吆喝道:兀那痴汉,滚去路边,没得挡了爷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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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8章 此女不易欺
李鱼听人吆喝,本欲让路,但是听他说的难听,却不禁生起反感。李鱼停住脚步,不悦地回头瞪了一眼。冯二止一手提着缰绳,一手操着大鞭,瞪起眼道:瞪我作甚,你待怎地?
牛车帘儿一掀,现出杨千叶和墨白焰的身影。杨千叶双手扶膝,端坐锦缎榻上,头戴浅露,身姿端庄。墨白焰侧方跪坐于毡毯之上,同样双手扶膝,向外睨了一眼。
李鱼被他睨了一眼,只觉他目光锋利如刀,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杨千叶淡淡地道:二止,出门在外,少生是非!
李鱼听她声音好听,不觉仔细望了一眼,恰好此时一缕清风拂过,拂动杨千叶脸上浅露轻纱,露出一片雪白的颈项和圆润俏美的一个下巴,虽只冰山一角,便觉一抹清丽如冰雪消融后的第一抹新绿,扑面而来。
李鱼心中不由一动,暗道:由此一斑,便可见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儿了。不过,若说美貌,怕她也未必就能胜得过吉祥吧。只是,看人家这尊贵气派,却不是吉祥这等贫家女可以比拟的了,纵然姿色差堪比拟,可这身份地位……
想到这里,李鱼对吉祥不免又起了一丝怜悯之意,不过一想到她竟自甘坠落,沦落风尘,那刚刚软下来的心又硬了起来:不可原谅!绝对不可原谅啊!好白菜怎么能让猪拱了,而且还是一群野猪,实在不可原谅。
其实真要说起来,不管是车上这位姑娘还是吉祥,都不算是当下最符合审美潮流的美女。时下大唐风气,丰腴性感的美女最受欢迎,而杨千叶和吉祥都嫌苗条了些。
不过,她们还是未满双十年华的小姑娘,这种体态也属正常。而且即便如此,她们也是公认的美人儿,虽然喜欢窈窕清瘦还是妩媚丰腴的潮流有所不同,但基本审美观可是自古至今从未变过。
真要做个比喻的话,就是大唐如今气象,玛丽莲梦露那种类型的美女最符合审美潮流,而杨千叶和吉祥,属于奥黛丽赫本那一型的,略显瘦些,缺了那么一点点肉感。
冯二止被杨千叶淡淡地教训了一句,嚣张之态顿时收敛,只是一时却也不好再放下姿态与李鱼和气说话。
李鱼不为己甚,往路旁挪了挪,看着他们车驾过去,那轻风拂过,浅露轻纱又缓缓落下,遮住了杨千叶清丽脱俗的容颜。李鱼站在侧前方,只在那轻纱落下的一刹那,看到杨千叶耳珠上有一颗小小的红色美人痣。
李鱼跟在牛车后边,牛车拐弯他也拐弯,牛车直行他也直行,一路行去,发现他们恰是同路。直到云栈坊,那车拐进赌坊旁边一条巷子去了,李鱼径直前行,双方才算分手。
李鱼到了郭怒的家,郭怒正在院中敞怀而坐,在一块半月形的磨刀石上磨着他那口据说已经传了七代,煞气可避鬼神的鬼头刀。
嚓!嚓!嚓!
郭怒双臂肌张贲张,磨得十分用力,看到李鱼来了,郭怒便从一旁盆中撩起些水来,将那大刀洗净,又使一块肮脏的鹿皮将那大刀擦得锃亮,提刀起身道:等我片刻!
郭怒回到堂屋,堂屋满墙菩萨佛像前面的香案上有一个刀架,郭怒把吃饭家伙往刀架上一供,拜了三拜,便大步出了房间,紧一紧宽宽的红腰带,对李鱼道:那人轻易不肯把自家吃饭本领传与他人的,我好说歹说,再加上他与石三儿有仇,你杀石三儿,算是帮他报了大仇,才肯答应收你为徒。你去了他身边,勤学勤问,有点眼力见儿。
李鱼唯唯称是,却仍旧不知道郭怒打算领他去拜何人为师,别也是捞阴行的?却不知是跟人学打棺材,还是跟个人皮裁缝学缝尸体,想想心里就瘆得慌。
**********
云栈赌坊的正门儿与后门儿分别通往两个巷子,杨千叶所乘的牛车驶到赌坊后门不远处,两个贼眉鼠眼的泼皮正蹲在后门地上耍钱,看到牛车进来,便收了铜钱,懒洋洋站起。
墨总管一掀轿帘儿,从车里走了出来,站在牛车上往二人一扫,沉声道:我家姑娘已经到了!
一个泼皮呸地一声吐掉口中的草梗儿,肃手道:我大哥恭候多时了,请!
墨总管寿眉一轩,微微露出了怒色:大胆!纥干承基不过是李孝常麾下的一条狗,李孝常之父李圆通见了我家姑娘也要俯首称臣,区区纥干承基,在我家姑娘面前,安敢如此托大?
另一个泼皮嘲弄地笑了一声,懒洋洋地抱起了双臂:哟?摆谱儿来啦?我可不知道你们家姑娘是哪一路的神佛,就知道你们既然找上了我大哥,那就是有求于我大哥,这谱儿,就不用摆了吧?
墨总管的脸色登时沉了下来,双手十指微屈如钩,盯着他道:你敢再放一句厥词试试!
墨师息怒!
杨千叶柳腰轻折,从车中姗姗走出,墨白焰立即欠身退到一边。
杨千叶轻轻瞟向那两个泼皮,她明明戴着浅露,五官眉眼都很朦胧,但两个泼皮偏就有种被她居高临下盯着的感觉,站姿也不由自主地恭敬了许多。杨千叶淡淡地道:你们去,替我向纥干承基问 句话。
一个泼皮下意识地道:你……你说!
杨千叶缓缓地道:你问他,之前他想做什么,他是什么人?现在他想做什么,他是什么人。之后……他想做什么,他,是什么人?我在这里等他,一盏茶后,他不来,我就走!
杨千叶的容貌笼在浅露里根本看不见,但她的声音语气偏偏就有一种上位者自然而然养成的威严,那两个泼皮听了她的话,下意识地不断点头,杨千叶话音一落,二人已经抢着向院中冲去。
两个泼皮冲进后院,赶到赌坊里时,才被坊中许多赌徒大呼小叫的声音唤醒,二人对视一眼,心中惊骇不已。那女人究竟是什么人,怎么她一说话,自己就乖乖听她吩咐了,仿佛自然而然,本应如此?
二人此时才生起反感之意,故意放慢了脚步,缓缓走向一桌围拢了最多赌徒的桌子。
**********
利州都督府倚山而建,都督府后就是一片山坡,深秋时节,但此时的利州光照与阳光和春天无疑,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开得正盛,金黄灿灿,随风翻涌,置身其间,芬芳扑鼻。
郭怒把李鱼领到都督府后山坡上站定,吩咐他道:你等在这里,我去找他过来!
郭怒说完,便迈步进了油菜花田,惹得蜂蝶翻飞来去。郭怒拢着嘴巴高声叫起来:老管,老管,管平潮,你个老小子快出来,郭某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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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9章 小试锋芒
赌坊内,人气最旺的就是赌大小这种简单粗暴的赌博方式。护心毛敞着怀,一只脚踏在条凳上,捧着摇盅大呼小叫:开啦开啦,要下快下,赌大赌小,早早决定!
两个泼皮方才被杨千叶一句话便糊里糊涂地驯服了,此刻清醒过来,心中很是不忿,刻意有所拖延,所以到了他身边也不言语,只等护心毛赌完这一把,眉开眼笑地把押输了赌注的钱全拢到自己面前,其中一个泼皮才咳嗽一声,对他附耳过去。
那泼皮对护心毛把杨千叶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不屑地呲牙笑道:大哥,那小娘皮好大的口气,她居然敢威胁你,你看,要不要叫几个兄弟去,好好消遣消遣她?
孰料,护心毛却似中了邪一般,站在那里喃喃自语:以前我想做什么,我是什么人?现在我想做什么,我是什么人?将来……
杨千叶一番话,深深地击中了护心毛的心。原来,这个在云栈赌坊扮庄家的大汉,就是李孝常麾下第一猛将纥干承基。
想当初李孝常谋反,纥干承基热烈响应,一心以为李孝常得成大事,到时候自己就是开国元勋。谁料,李孝常败的像他起兵一样干脆,纥干承基也因此隐姓埋名,藏身地下了。
而今他想做什么,他是什么人?他只想活着,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活着。蝇营狗苟,岂是男儿大丈夫之所为?可是欲谋大事的话,他虽有万夫不当之勇,却无谋国之略,他虽是李孝常手下一员大将,却没有一呼百应的威望。他想改变眼下的一切,也许真得依靠那个女人……她可姓杨啊!
想到这里,纥干承基怦然心动。
这时,另一个泼皮凑上前,讪笑道:大哥,那女人还说,只等你一盏茶的功夫。真是好大的架子,大哥你是何等人物,她一个女人……
纥干承基吃了一惊,脱口问道:一盏茶?现今过了多久了?
那泼皮摸了摸鼻子,迟疑道:应该差不多了吧。
纥干承基啊地一声大叫,一脚踹飞了条凳,转身就向后院扑去。偌大一条虎躯,猛地冲出三步,才省起手中还握着摇盅,急忙又往后一抛,当地一声落在桌上,几枚色子在桌上滴溜溜乱转。
两个泼皮吃惊地互相看看,急忙快步追了上去。
杨千叶俏生生地立在车辕上,静静地候了一阵,抬头看看天色,平静地吩咐道:我们走!
冯二止答应一声,刚刚拉起缰绳,后院门儿就咣啷一声被人撞开,纥干承基风风火火地从赌坊里冲出来,一眼瞧见车辕上立着的杨千叶,也顾不及问询身份,马上当头一揖,唱一个肥喏,道:承基莽撞,还请姑娘恕罪!
杨千叶正要转身回车内,墨白焰已为她打起轿帘儿,杨千叶瞟了纥干承基一眼,一句话没说,便弯腰进了车子,端然而坐,墨白焰进了车子,在侧厢跪坐下来,沉声道:驱车!不过,他却没有放下轿帘。
纥干承基眼见车轮一动,心下着急,急忙快步上前拦住老牛,双膝一屈跪了下去,大声道:承基知错,今后前程,还祈姑娘指点迷津!
这时那两个泼皮追出了后院,一见他们的大哥长跪于地,不禁吃了一惊,其中一个泼皮惊呼道:大哥,你怎么?
他还没有说完,纥干承基已经厉声喝道:不长眼睛的蠢物,车上这位贵人,也是你们能够藐视的?跪下,掌嘴,向贵人请罪!
两个泼皮不敢怠慢,立即跪倒在地,噼噼啪啪地掌起嘴来。纥干承基陪笑道:姑娘息怒,还请屈尊下车叙话。
墨白焰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道:这等乌烟瘴气的所在,如何屈尊?
纥干承基暗暗松了口气,忙道:利州城里,在下自然另有栖身之所。
墨白焰淡淡地道:头前带路吧!说着便放下了轿帘儿,纥干承基也是一方豪雄,便是李孝常在时,也是倚为肱股,何曾如此怠慢,心中颇为不悦,但杨千叶一番话恰说到了他心里,他如今正想知道杨千叶有何打算,又有何底牌,所以还是隐忍下来,陪笑道:是是是,请随承基这边走!
纥干承基急忙站起身,将两个犹自掌嘴的泼皮各踢了一脚,斥道:不开眼的东西,滚一边儿去!转脸看向冯二止,又陪了一副笑脸,道:请这边走!
***************
郭怒在一片金黄的油菜花田里呼喊了一阵,远处就有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蹒跚地走过来,这人穿一袭圆领窄袖袍衫,圆滚滚一个大头,圆滚滚一个身子,两撇胡须,走路一晃一晃,仿佛荡漾在油菜花田里的一个不倒瓮。
老管与郭怒走了个碰头,二人简单交谈了几句,便向李鱼这边望来,李鱼向他们挥了挥手,二人便向他走来,李鱼瞧那管平潮天生一副笑模样,只是眉眼五官猥琐了些,像个骗小姑娘去看金鱼的怪蜀黎。
更绝的是,李鱼刚刚想到这里,油菜花田里就哈地一声,真的窜出来一个小姑娘,双手作势欲扑的样子吓唬管平潮。管平潮佯作大惊,啊地一声叫,向后一退一仰,矮墩墩一个身子,几乎就彻底淹没在油菜花田里了,逗惹得那小姑娘格格地笑了起来。
李鱼好奇地看那小丫头,大概**岁年纪,穿一件水田衣,唇红齿白粉妆玉琢,乌黑的秀发梳一个蒲桃髻,小髻十数条,与后世维族小姑娘梳的发辫相似,蹦蹦跳跳的,十分可爱。
尼玛!这管平潮还真是个勾搭小菇凉看金鱼的怪蜀黎啊!李鱼刚想到这里,那小姑娘已经好奇地向他看了一眼,对管平潮道:管大叔,这个人就是你要收的宝贝徒弟吗?
管平潮瞟了李鱼一眼,哼道:看他呆呆的样,还不知道是宝贝还是活宝呢,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胜任!
小丫头笑眯眯地看着李鱼,点了点头道:我看他挺顺眼的,应该行!
李鱼听得一头雾水,情不自禁地看向郭怒,老郭究竟要给自己介绍一个什么师傅啊,以后的工作不会是当幼稚园阿舅,负责带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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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0章 做一个招蜂引蝶的奇男子
郭怒以刽子手为业,平时颇有点生人勿近的意思,久而久之,便养成了沉默寡言的习惯,虽然眼前一个是好友,一个是徒弟,他也懒得多做寒喧。只对管平潮道:这小子,就是我对你说过的那个李鱼,挺不错的孩子,交给你了!
管平潮点了点头,,摸着胡须向李鱼呲牙一笑,猥琐依旧。
郭怒又对李鱼点了点头:我走了,有暇时,去陪我吃酒。
郭怒说完,也不望那伶俐可爱的少女一眼,挥一挥手,便扬长而去。
管平潮咳嗽一声,捋着胡须对李鱼道:你的情形,老郭对我说过了。以后,你就安心待在我这儿吧!
老管豪迈地一挥手,道:这片山头,以后我就交给你了!
李鱼茫然地往山上看了一眼,入目一片金花,他还是不明白自己究竟要做什么工,便试探地问道:却不知,我要随管老师学些什么,难道是……种油菜?
老管似笑非笑地道:你还真有才(油菜),管某可不懂得种地。
李鱼疑惑地道:那么?
李鱼说话间,那个小姑娘已经背起双手,小大人儿似地踱到他身后,绕着他转起了圈子,上上下下地打量起来。
管平潮傲然道:老夫是个养蜂人!
小姑娘笑嘻嘻地道:你跟着管师傅,以后呢,也是个招蜂引蝶的奇男子啦!
管平潮板起了面孔,佯怒道:华姑,别打岔,我这儿教徒弟呢。
小姑娘吐了吐舌头,又绕着李鱼好奇地转起了圈子。
李鱼听到华姑二字,心头却是陡然一动:华姑?这里是武都督府家的后山,莫非这个小姑娘就是武家的二小姐?
李鱼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小姑娘向他扮了个鬼脸,李鱼心道:这一定不是武则天!旷古烁今一代女皇,少女时期定然就已胸有城府,远比一般儿童成熟,岂会如此天真烂漫。
管平潮清咳了两声,继续对李鱼道:管某这身本事,并非谁都肯传的,可是念你境遇实也可怜,再加上你杀了石三,也算是替管某出了一口心头恶气,这就传授于你吧。这样,来日待你……你也可以把这门手艺传于你的妻室家人,让她们有个谋生的手段。
那时节但凡有一技之长,都可算是一个手艺人,但凡有一门手艺傍身,日子就能过得比普通人好得多。做为养蜂人,所酿蜂蜜都是卖与豪门大户人家,在当时来说,这也算是一种奢侈食品,养蜂人的收入比起普通小民自然要阔绰的多。
所以,也难怪管师傅秘技自珍,多一个人会这门手艺,他就多了一个人抢生意,如今定是看在他曾杀了仇人石三以及郭怒的面子才肯收他为徒,而郭怒肯搭上这份人情,想来也是为了推销他那个易生养的表妹非非给李鱼,此中关系实在复杂。
管平潮道:管某如今打理着几十箱的蜜蜂,遍及三四个山头,确也有些忙不过来了。尤其是如今已到深秋,培养新王更换劣王培育越冬蜂等,本就忙得不可开交,你来了,倒也可以帮我一二。
华姑突然闪到了两人中间,叉着腰,像只漂亮的女王蜂般,瞪着一双大眼睛,对李鱼道:还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就是陪我玩耍,陪我聊天,不然,我就不许你在我家花田里养蜂。
管平潮无奈地道:二姑娘,你有两个亲兄长,还有两个堂兄,姐妹也各有一个,不去与他们一起玩耍,何必偏要纠缠我们这些养蜂人呢。
华姑皱了皱鼻子,道:他们都好幼稚,和他们在一起久了,连我都会变得傻兮兮的,我才不要理他们。
李鱼心中忽然一动,一旦自己找不到回归未来的路,是要在这个时代过日子的。眼前这姑娘,有二分之一的可能是未来的史上唯一女皇帝,交好她就多了一条出路。
想到这里,李鱼笑嘻嘻地道:好!我陪你,跟你讲山川地理,讲天下大事,讲过去未来,你看如何?
华姑一脸鄙夷地看着他道:哈!说得你学富五车,满腹经纶似的,你不过是个养蜂人好吧?呜呜呜,吹法螺!
李鱼奇道:可我真的知道这些事啊,难道你不喜欢听?
华姑理直气壮地道:当然不喜欢听!我要听故事,神话故事。
李鱼呆了呆,心道:如果她是未来的女皇帝,怎么可能对我所说的事不感兴趣,不说是三岁见老么?她都**岁了,难不成未来的女皇不是她,而是她那个年方三岁的小妹子?若是如此,与她交好也是搭上女皇帝的一条线,不可错过。
想到这里,李鱼忙不迭保证道:神话故事?那我知道的可多啦,牛郎织女啊,宝莲灯啊,白蛇传啊,二郎神劈山救母啊,孙大圣大闹天宫啊,还有秃尾巴老李的故事,多得很!
华姑听得两眼放光,小巧玲珑的鼻子下一张嫣红水润的小嘴巴张得大大的,让她那张略显婴儿肥的小脸显得极是甜美可爱:哇!这么多,我一个都没听过,你比老管可管用的多了。
华姑兴奋地抱住了李鱼的一条手臂,已是一刻也不舍得放开。管平潮瞧这二人一副相见恨晚的德性,不禁大摇其头,恨恨地道:我先去那边山上照料一下蜂群,你老实呆着,回头我先教你如何‘换王’!
管平潮说罢,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华姑兴奋地拉着李鱼让他坐下,眼巴巴地道:来来来,你先给我讲讲,那个二郎神劈山救母是个什么故事!
李鱼认定了这华姑要么是未来的女皇,要么是未来女皇的亲姐姐,有心抱住她的大腿,一旦只能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便有一座天大的靠山可以倚助,养蜂本领有什么打紧,当下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津津有味地给她讲起了故事。
与此同时,利州城富贵坊一幢豪宅里面,纥干承基也正在竭诚款待杨千叶。利州城内的富豪是府城里的头面人物,平素里迎来送往交际繁多,一个不慎就容易暴露自己的真正身份,照理说纥干承基如今是钦犯,不该如此招摇。
但纥干承基艺高人胆大,他在山里养着数千精锐匪军,自己却在城里最大的赌坊中扮一个老千,除此之外居然还有一个利州缙绅的体面身份,真可谓狡兔三窟了。
纥干承基虽然被杨千叶一语直逼本心,所以肯放下身段,但是以他本领,又岂会轻易臣服于一个女子,哪怕她贵为天家皇胄。纥干承基亮出这个身份给她看,未尝没有再加一重筹码向她示威的意思。
杨千叶显然也明白纥干承基的真实用意,别看他此时一副极其恭驯的样子,可真想驯服这匹野马,绝非易事。所以杨千叶也是抖擞精神,刚刚落座,便开宗 名义,直截了当地道:承基将军,你有兵,我有钱!你有勇,我有谋!我欲与你携手,光复大隋,送你个开国第一功,你意如何?
纥干承基看似粗犷,目光却飞快地掠过一丝狡黠狐意,沉声答道:我有兵,兵不过千!你有钱,钱财几何?我有勇,不过匹夫之勇,你有谋,却不知姑娘你,于光复大隋,有何谋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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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1章大小巾帼胜须眉
杨千叶成竹在胸,微微一笑,道:欲谋大唐天下,你认为,什么时候最为合适?
纥干承基道:自然是六年前,李世民经玄武门之变,刚刚夺得帝位的时候。
杨千叶赞许地点点头,道:彼时,建成元吉余党犹在,李渊逊位,不情不愿,天下初定,人心未附,四方藩镇,兵强马壮,确实是最佳时机。一旦能直捣中枢,群龙无首,则天下将重陷逐鹿之争,李孝常未常没有机会。
纥干承基神色一黯,道:承基也认为大将军所择时机极为巧妙,可惜……
杨千叶淡淡一笑,道:也没什么好可惜的,李孝常何许人也,不过是万安郡公李圆通之子。圆通在世时,亦不过是我父皇一家臣,李孝常何德何能,会以为他振臂一呼,便得四响应?
纥干承基目光一冷,沉声说道:公主殿下,如果当日是你,便能强过李大将军?
杨千叶道:彼时,我大隋覆灭不过九年,天下人心难道不可用?更不用说,李唐继我大隋衣钵,朝堂上下尽多我大隋旧臣,这些旧臣当初可未反我父皇,只是我父皇被宇文化及所害,不得已归附逆贼,你以为他们肯铁了心地与本公主作对?
纥干承基漠然笑了笑,道:往事已矣,无论怎么说,业已不能回头,多说无益。
杨千叶点点头道:不错,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那咱们就说眼下,眼下,距当日也不过才过了六年,种种起兵的条件比起当日虽然差了些,却也相距不远,我们仍然大有机会。
纥干承基定定地看着杨千叶美丽而自信的容颜,并未说话。杨千叶继续道:我有宝库,可养百万之兵。这些年来,墨师也不仅仅是将本公主抚养成人,而且还找到了许多忠于我大隋的前朝旧臣,潜伏民间,招兵买马伺机而动。
纥干承基听到这里,双眼蓦然一亮。
杨千叶又道:但,这些火种要想形成燎原之势,需要一个契机,才能予人以信心,才能揭竿而起,才能百川成海!
纥干承基缓缓地道:六年前,这契机是闯宫刺杀李世民,形成群龙无首之势。如今这契机是什么?依旧闯宫刺驾么?
杨千叶道:这样做也未尝不可。但今时不比往日,纵然你有万夫不挡之勇,再想闯宫也非易事了。李世民称帝六年,至少这大明宫已是铁板一块,无懈可击了。
纥干承基道:那么,我们还能怎么做?
杨千叶听他说到我们,知道在他心态上,已经渐渐与自己站在一起,心中不由一喜,嫣然道:既然不易由内而外,我们何不由外而内!
纥干承基端起一杯茶,向杨千叶示意了一下,道:请殿下细说端详!到了此时,纥干承基的语气终真正有些恭敬起来。
杨千叶轻轻呷了一口香茗,缓缓地道:只要我们在地方上打起反唐的大旗,由本公主号召天下大隋旧臣投奔响应,且能坚持半年以上,则墨师于各地苦心经营的力量便可以趁势起兵。
而唐之诸多藩镇,又有多少死心踏地于李世民的人?那些人手握重兵,雄踞一方,最在意的必然是自家前程,最可能的选择就是按兵不动,静观局势,反正不管何人称帝,都少不了他的一席之地,如此一来,李世民真正可用者,不过是京师的十六卫兵马,我等大事可期矣!
纥干承基缓缓地转动着茶杯,道:殿下选择的这个地方,不会就是利州吧?
杨千叶道:利州进可攻长安,退可守巴蜀,进退两便,岂非最佳所在?況且这里是李孝常经营多年的地方,迄今犹有大量的潜势力,而这些力量,现在都掌握在你的手上!
纥干承基打断她的话道:原来殿下打得这样的主意?不错,李大将军经营利州多年,岂能被李世民一举拔除,我们在这里确实还拥有相当大的潜势力,但武士彟辖制着三个折冲府的精锐,我的力量难以与他正面为敌,只怕一露面,就会被他扑灭。
杨千叶微笑道:不能力敌,难道还不能智取么?
纥干承基眉头一蹙,道:如何智取?
杨千叶道:武士彟娶妻杨氏,杨氏乃我大隋皇族始安侯杨达之女,是我的族姐……
纥干承基嗤笑一声,道:长安城里那位太上皇李渊,还是令尊的表哥呢,江山社稷之争,亲族血缘最是靠不住。
杨千叶一双妙目凝睇在纥干承基脸上,不悦地道:承基将军能否容我把话说完呢?
纥干承基被杨千叶一瞪,虽是个桀骜不驯的性子,竟也不由心中一凛,忙拱手谢罪:承基知罪!殿下请讲。
杨千叶身子向前微微一倾,缓缓说出一番话来……
*********
都督府后山上,李鱼讲给华姑的神话故事业已到了尾声。李鱼讲这二郎神劈山救母,只是从二郎神救母和沉香救母这两个故事中随便选了一个,无意中倒真符合了这两个故事出现的先后顺序。
其实历史上原本就只有二郎神劈山救母这一个故事,并没有沉香其人,也没有他和舅舅二郎神一样去救母的传说。不过,这故事出现于唐末,而到了宋代,却出现了高俅杨戬童贯蔡京四大奸臣.
二郎神杨戬恰与奸臣杨戬同名,于是百姓们就又编出了一个沉香,而二郎神却成了那个为虎作伥,阻止他救母的恶神,这本来是为了暗骂奸臣杨戬,却因此诞生了一个新的故事。
华姑蹲在李鱼面前,双手托腮,仿佛一朵粉嫩的小花儿似的,出神地听他说完故事,愤愤不平道:这二郎神也是个没骨气的,他娘亲被玉帝镇压在桃山之下,他好不容易劈开桃山把娘亲救出来,那个恶玉帝却又派出金乌把她害死,罪魁祸首乃是玉帝啊!结果他只杀了金乌了事,居然还接受玉帝的赐封,当了个什么显圣真君的地仙,真是没出息!
李鱼睨着她道: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华姑把小胸脯儿一挺,双手叉腰,傲娇地道:若我有三尖两刃枪,有开山神斧,有七十二变,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我就反了玉帝,剥了他的龙袍,夺了他的宝座,自己做玉帝!天下待我不公,我就自己坐天下!哼!
李鱼看着这九岁小萝莉眉宇间倏然一闪的英气,目瞪口呆:我靠!我赌一文钱的,她……一定就是武媚娘!
夕阳西下,杨千叶的牛车缓缓始离了纥干承基的府邸,纥干承基站在府前,看着杨千叶的牛车沐浴着夕阳缓缓离去,双手轻轻一拍,府中管家也是他的结义兄弟李宏杰马上出现在他的身边。
纥干承基双眼微微一眯,眼眸被夕阳映得,似有刀锋似的金芒在闪烁:找两个手脚干净的兄弟,给我做掉一个人!
李宏杰目中精芒一闪,问道:什么人?
纥干承基道:武家有两子三女,任选其一,三天之内下手!
李宏杰两撇鼠须微微一抖,沉声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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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2章 原来他不是好人
晚上李鱼回了家,告诉母亲他找到了一个养蜂人的工作,潘娇娇听了喜不自禁,欢喜地道:太好了!你如今也有了一份正儿八经的事做,你爹泉下有知,定然也欢喜的紧。
潘娇娇说到兴奋处,忍不住抹起了欢喜的泪花儿,哽咽道:自从你爹过世,娘独自拉扯你过活,就怕照料不好你,将来见了你爹,落他的埋怨。我儿如今长大了,懂事了,也能帮娘撑起这个家了。
李鱼看到潘氏的模样,心头也不禁一酸。虽然在他心里,真心不觉得养蜜蜂是个什么有前途的职业,但……就算为了母亲喜悦的笑容也值了。虽说在心理上,他并不觉得潘娇娇是他的生身母亲,但这份感情却是半点也不掺假。
疏星朗朗,李鱼推着从邻家借来的独轮车,载了一车黄土到了院中,将土卸在墙角。墙角还有几大捆稻草。房子的墙壁已经有些裂缝,屋顶也有几处破漏了,虽说利州的冬天不似北方寒冷,但有了漏洞也不好受,李鱼打算抽空将房子修缮一下。这些修修补补的粗活儿没啥技术含量,一听也就懂了,倒不必另外请人。
李鱼把黄土和稻草堆好,正寻思天色已晚,不妨将车子停在院中,明日再去邻家还车,就见吉祥走进了院子,身形还微微有些摇晃。吉祥看见李鱼,便笑着招呼了一声:李大哥!
吉祥,你才回来呀?李鱼皱了皱眉,向她迎过去,甫一走近,便闻到一丝酒气,李鱼不禁一怔:你喝酒了?
吉祥奇道:我就喝了三杯而已,你都闻到啦?
吉祥掬着双手,向手掌上哈了两口气,自己闻了闻,笑起来:还真有点酒味儿呢。
李鱼瞧她微微摇晃的身子,还有比平时兴奋些的神情,不禁说道:真的只喝了三杯?这样说来,你根本不会饮酒,何必……何必这么糟塌自己的身子。这句话,李鱼就是一语双关了,他总不好直接说穿让吉祥难堪。
吉祥叹了口气道:哎!没法子呀,为了赚钱么。我不喝,怎么哄那些臭男人开心,他们不开心,我如何赚他们的钱。
吉祥从细细的小蛮腰间摘下一个荷包,沾沾自喜地向李鱼摇了摇:看,这是我今天赚的,比以前半个月赚的工钱还多呢。
李鱼听那钱币叮当响动的声音,仿佛听到的是一声声女人的**男人的*笑,那一双双咸猪手……
李鱼心里一阵腻味,微微转过了身,语气也有些冷下来。举步欲行时,他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吉祥姑娘,这世上好男人不多,比的只是谁遇到的坏男人更坏罢了。你操持此业,遇到的难免……还是小心为上!
李鱼本想说还是自爱些吧,可说到嘴边,终究不忍说的重了辱她脸面。吉祥甜甜一笑,道:嗯,李大哥说的是,我会小心警觉,注意保护自己的。李大哥真是个好人。
这句话说完,吉祥不禁吐了吐舌头,掩住口道:啊!我忘了,李大哥不喜欢人家说他是好人。
李鱼心道:什么注意保护,避孕吗?罢了,身体是你自己的,你自甘堕落,我操的什么闲心。
李鱼长长地吁了口气,一语双关地道:这一回,我收下你的好人卡!
嗯?吉祥显然不明白好人为什么会卡,她睁着一双纳罕的眼睛,微微歪头看着李鱼。李鱼却没再解释,只是淡淡地嘱咐了一句:这一行,全仗青春皮相,不是持久之计。待你攒足了钱,还是转行做些旁的生意吧。
吉祥嫣然点头:嗯!我不用攒,我赚的钱都交给娘了。等家境有所好转,我就寻些旁的营生去做。
李鱼本已转身走开了,才走出两步,听到这句话顿时停住,惊诧地回头看着她,不敢置信地道:你说什么?你赚的钱,每天都交给……你娘?
吉祥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是呀,把钱交给娘保管,有什么不好?
李鱼心头一股无名火腾地一下冒了起来,他也不晓得听了这句话,为什么会如此愤怒。吉祥自轻自贱,他没资格管。他可以失望可以心生恻隐,但他就是没资格指着吉祥的鼻子骂她轻贱。
其实同样的,吉祥赚来的皮肉钱想怎么支配,那更是她自己的事,不管是攒起来挥霍掉,又或者是给了别人,与他更是没有半点关系,可是李鱼的不开心已经一压再压,陡然听到她出卖皮肉色相换来的钱,居然还都给了她那刻薄寡恩的继母,李鱼真是忍无可忍了。
吉祥吃惊地看着李鱼猛地转过身来,一个箭步冲到她的面前,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攥得她手腕生疼。李鱼压抑着愤怒的声音,低吼道:你是不是傻?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她是怎么待你的,你看不出来?你娘?哈!你娘对你和我娘对我能一样吗?你就不能多点心眼儿,哪怕赚的这辛苦钱自己偷偷留上那么一点?
李鱼向吉祥住的半间仓房一指,怒火燃烧的双眼盯着吉祥的眼睛,吉祥娇小玲珑的身躯此刻就像猛虎俯视下的一只小白兔,仿佛只要他一扑,就会被他连皮带骨一口吞下。
李鱼怒声道:看看你住在什么地方?你里里外外地忙碌操持,可是就连吃的睡的都与他们不一样!家人,嗯?狗屁的家人!你要是蠢到这样不可救药,你就活该被人欺负!
吉祥被李鱼给骂傻了,她定定地看着李鱼,眸中渐渐有泪光闪动,盈盈欲流,于是那星光便也在她眼中流动起来。吉祥的声音变得低微起来,甚而有些沙哑:谢谢你,李大哥,我明白!其实我什么都明白。只是……
李鱼依旧怒气不消,怒道:只是什么?你以为,你如此推心置腹,如此把她视做亲娘,她就会把你当成她的亲生女儿?你把辛苦赚来的钱全都交给她,就能买回你想要的亲情?愚蠢!
吉祥被李鱼骂得脸色苍白,她慢慢抿起了嘴唇,眼神又渐渐空洞起来。也许是从小遭受的苦难,让她养成了这种自我保护的方式,当她遇到难解的问题时,她就会把自己的意识紧紧地缩起来。此刻她的模样,又与之前被继母打骂时的表现一样了。
李鱼瞧她如此模样,心中一软,实在不忍再骂,只好松开她的手腕,恨铁不成钢地道:我不是让你变成一个自私的人,可你好歹也得为你自己打算打算吧,吉祥姑娘,回到你的柴房安歇时,请你好好想一想!
李鱼说罢,愤愤地转身离去。吉祥望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
李鱼一把抓住房门,用力关上时醒起母亲正宿在里间,急忙又带了一下,只将门用力地推拢,这时他听到隔壁二姑娘妙龄不耐烦的声音响起:姐?你回来啦?
吉祥开朗活泼的声音道:嗯!回来啦!
妙龄不高兴的声音道:我那套新衣裳,你什么时候才能做好啊?人家好不容易求潘大娘帮忙,把我带去武家做针娘。今天,就今天,我在廊下碰到了武家二少爷呢,二少爷可是看了我好几眼,可你瞧我这身衣裳,我要是穿得漂亮些,哼哼……
吉祥的声音道:我的小妹子天生丽质,就算不穿漂亮衣服也能迷得住武家少爷。
妙龄凶巴巴地道:你少拍我马屁啦,我就问你,什么时候能把新衣裳给我做好?
吉祥道:姐都做了一大半了,今晚连夜给你赶出来就是。
随后,又听她放轻了声音,半是求恳地道:那……能不能把油灯给我用一晚,要不……我看不见。
妙龄不耐烦地道:拿去拿去,我困了,要睡了。明天早上,我可要看到我的新衣服喔。
李鱼站在门后,听到二人这番对话,不禁冷笑一声,原来好吃懒做的妙家二姑娘缠着自己母亲去武家做针娘,是为了攀上高枝儿,力争给武家少爷当个贴身丫头什么的。
若是侍候的好了,讨了武家少爷欢心,没准还能做个小星,升级为妾,做个如夫人,如此这般,真比吉祥沦落风尘还要卑贱,至少吉祥没把自己的灵魂也一起卖了。
第二天日上三竿,李鱼才起来。昨晚因为吉祥姑娘的事儿,气得他辗转反侧,许久不曾睡着,再加上之前的日子也习惯了晚起,所以这一觉竟睡到此时方醒。
李鱼睁开眼睛,忽地想到自己已经做了养蜂人,惊得一下子坐了起来,压得竹床吱呀一声惨叫。李鱼定了定神,才醒起管师傅说过,养蜂不用太早出门,这才松了口气。
李鱼不想刚刚从师学艺就给人一种散漫的印象,赶紧洗漱一番,将母亲一早给他热在锅里的饭菜拌在一起囫囵吞了,便穿好外袍出了房门。
李鱼刚刚出了院门,就见郭怒郭大爷晃着膀子向他走过来。李鱼一怔,急忙止步拱手,道:郭师父,你怎么来了?
郭怒大大咧咧地道:我不是跟你说过我那表妹非非的事儿?今儿带你去瞧瞧她,你先相一相,要是满意,早点把喜日子定了。老管那里你不必急着去,回头我知会他一声就是了。
李鱼一听他又提起想入非非的事来,不禁头大如斗,苦起脸道:郭师傅,我真的不想草率成家,这件事咱们能不能不要再谈了。
郭怒瞪起眼道:屁话!什么叫不想草率成家,你是嫌弃非非嫁过人么?你个只余一年人寿的死囚,家徒四壁的穷汉,还想娶个黄花闺女不成?何等物流!快点,跟我去相相人!
李鱼翻了个白眼儿,无奈地道:郭师父,你那表妹,有吉祥姑娘漂亮么?
吉祥姑娘搬来此地虽不久,却时常抛头露面在外做工,而且相貌俊俏,是利州城的一朵鲜花,饶是不大与人来往的郭人屠居然也是见过的。郭怒斟酌了一下,很负责任地道:若论俊俏,自然是比不过吉祥姑娘的,不过我那表妹胸大臀肥,却是个极好生养的女人。
李鱼果断地道:既然如此,一切休提。弟子这就去‘招蜂引蝶’了,改日再陪郭师吃酒!
李鱼说着,黄花鱼儿似的贴边一溜,就从郭怒身边闪了过去,一溜烟儿奔向远方,气得郭怒拔足就追,破口大骂道:你这无赖痴汉,田舍蠢奴,头钱价奴兵(贱奴才),三餐不饱的乞索儿(乞丐),有人跟你就是福气,居然还要挑三拣四……
二人一追一逃,相继去远,却全未注意到院内门后,正要出门的吉祥姑娘偷偷站在那里。吉祥出来的晚,只听到二人对话的后半部分,此时臊得一张俏脸红红的,仿佛三月枝头的一朵桃花:难怪李大哥对我那么好,原来他……原来他,也不是什么好人!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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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3章 很黄很暴力
李鱼好说歹说,总算摆脱了郭怒,赶到武都督府后山时,管平潮已经背着双手站在油菜花田里看着他,油菜花的一朵朵生殖器,随着风在他胸前不断地拂来拂去。
眼见李鱼气喘吁吁地赶到,管平潮抬眼看看天色,板着脸道:明天开始,早半个时辰到!说完就转身趟进了花田。
管平潮一边走一边对李鱼道:来,今天为师教教你如何挑选精壮的新女王蜂,这是选新王换老王的关键一环,关系到来年蜂群的数量……
李鱼唯唯喏喏地跟在后面,仔细听他说着。
午后,管平潮去了另一座山,李鱼正蹲在一个蜂箱边上,拆了蜂箱盖儿,仔细观察蜂群的活动,按照管师傅所教的手段甄选新王蜂,就听远处有一个少女的声音娇憨地唤道:李鱼?大李鱼,你在哪里呀?
李鱼将蜂箱盖合拢,站起身子手搭凉蓬往远处一看,就见武家二小姐华姑正在花田小路上,双手拢着喇叭喊着他的名字。一见李鱼露出身子,华姑向他快乐地挥挥小手,雀跃地道:可找到你啦,快给我讲故事,今天我要听《白蛇传》……
华姑咯咯地欢笑着向李鱼奔跑过来,一头的小辫子在肩头欢快地一跳一跳。看她此时这般模样,就是一个寻常的女童,实在叫人难以想像她后来威加宇内四海臣服的模样。
瞧她烂漫天真的可爱模样,李鱼也不禁露出了欣然的笑意,他走出花田,向华姑迎了上去,而此时路径两旁的油菜花田里,却正有两个汉子持刀伏于花田之中,两双凶狠的眼睛冷冷地看着奔跑过来的华姑。
眼看华姑跑到二人面前,二人突然长身从花田中站了起来,一下子挡在华姑前面。华姑一呆,收住了脚步,吃惊地仰起头,看着两个手持锃亮钢刀的大汉,期期地道:你……你们是做什么的?
一个大汉一脸狰狞地俯视着华姑,沉声道:你是武家二小姐,华姑?
华姑眼珠一转,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似有还无的狡黠:不是啊,人家……人家是华姑的贴身小丫环,华姑在那儿呢!
华姑向二人身后指了一指,两个大汉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在他们身后路上,只有一个惊愕地站住了身子的李鱼,哪里还有什么二小姐。
趁着二人转头的一刹那,华姑抬起她的岐头鞋,狠狠一脚踢在了一个壮汉的小腿上,转身就跑。
这岐头鞋是唐时儿童最常见的一种鞋子,鞋履头部有两个突出的尖角,好似分梢,份外俏皮。不过,这分梢只是鞋子的一种造型,为了俏皮可爱,那尖角其实是软的,里边可没藏了铁尖,再加上华姑年仅九岁,身单力薄,这一脚踢去哪有什么威力。
那大汉被她踢了一脚,只是觉得腿上一麻,回头再看,华姑已返身狂奔而去,两个大汉勃然大怒,立即拔足追去,同时大叫:小妮子狡猾,你以为逃得出我们的掌心?哈哈哈……
其中一个大汉狂笑着,将手中钢刀猛地抛了出去,钢刀在空中旋舞成一团银白色的光轮,呼啸而去,扑向华姑的后心。李鱼老远看见,忍不住心头一悸,厉声大叫道:不要!
噗!
钢刀狠厉地刺进了华姑的后心,华姑小小的身子被那有力的钢刀直接捅了个透心凉,宽阔的刀刃几乎把她的胸膛劈成两半,华姑尖叫一声,被那钢刀带着向前飞出一米多远,重重地摔在地上。
华姑!
李鱼惊呼了一声,猛然顿住了向前扑出的身子,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华姑。华姑倒卧在血泊之中,一双无神的眼睛最后望了李鱼一眼,嘴唇无力地翕动了一下,李鱼从她那唇形看得出,她喊的是:救我……
然而,不等李鱼做出反应,华姑的头颅就软软地垂了下去,嫩白无暇的小脸就那么倒在她自己的鲜血浸淫而成的血泊之中,眼还微微地睁着,溘然而逝。
明明艳阳当空,李鱼却觉刺骨生寒,他定定地看着华姑倒卧在血泊中的小小身躯,身子禁不住地发抖。
掷刀的大汉冲过去,用脚踩住华姑软绵绵的身子,一把抽出钢刀,又在她背上擦了擦带血的刀刃,扭头凶狠地瞪向李鱼,沉声道:宰了他!
另一个大汉已经先他一步,提刀扑向李鱼,李鱼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之前随人学过的种种技击之术,奈何手无寸铁,仓促之间也无法做到融会贯通。他顾不得悲伤,只得返身而逃。
眼见那大汉追得近了,李鱼恰好逃到蜂箱附近。李鱼灵机一动,一脚将那蜂箱踢飞起来,撞向追来的大汉,那大汉眼见黑乎乎极大一个物事扑面而来,一时也未想通这是什么暗器,怎地如此庞大,当即举起钢刀,一招力劈华山,吐气开声:嗨!
怦地一声,蜂箱被一刀劈为两半,整个蜂群登时炸了窝,无数的蜜蜂在空中嗡嗡地略一盘旋,就像发了疯似的冲他扑了过去,没头没脑地蛰刺起来,那大汉狂舞着钢刀,顷刻间就被无数蜜蜂给包围了。
那大汉眼不能视物,他弃了刀,狂呼乱喊着返身便逃,另一个持刀大汉一瞧他这般模样,登时傻在那里,也不知道是该上前救援,还是该弃之而去。
被蜜蜂追蛰的大汉不辨方向地冲进了油菜花田,一边胡划扒拉着糊了一脸的蜜蜂,一边向远处奔跑,那另一个大汉也顾不得再来杀李鱼,而是提刀跟着那大汉逃去。
李鱼这才急急赶到华姑身边。满地黄花,一片殷红,红得怵目惊心。这一刻,李鱼心中再没有什么古人今人,再没有什么女皇女童,在他眼前,只是一个刚刚被人屠杀的九岁无辜女童,唤醒了他人性的本能而已。
李鱼颤抖着双手,将华姑小小的软软的身子托了起来,低声唤道:华姑!华姑?
华姑依旧微睁着双眼,似乎还在纳罕为什么会有人对她残忍地下手,这世人世间,她才活了九岁呀。风轻轻撩着她腮边染血的发丝,而她的人却已怀着对生的无限留恋,了无生气。
李鱼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掉下来,忽然,他想到了自己颈间那枚宙轮项坠。李鱼乍悲又喜,他立即把华姑放在地上,染血的手指激动地按在了自己的心口。
宙轮!可以逆转时空12时辰的宙轮!
就在昨天,她还叉着腰,神气活现地对他批评着二郎真君的不够男人,而此刻,她已经成了一具无知无识的尸体。李鱼无法坐视一个小小的幼女惨死在他的面前,而宙轮,却能弥补他的这一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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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4章 重头再来
花田中的打斗惊动了武都督府的人,李鱼听到一阵惊呼声,他抬起泪光朦胧的眼,就看到三四个头戴青巾身着裋褐的青壮汉子手持刀枪,正惊呼着向他这边跑过来。
路旁花田中也骤然响起了一个愤怒的声音:啊!你这个不叫人省心的小混蛋,是不是你不小心把蜂王弄死了?怎么那些蜜蜂都跟发了疯似的胡乱……哎哟!
金灿灿的花枝左右一分,管平潮从花田中冲了出来,一边冲一边愤怒地大叫,待他一眼看见倒卧血泊之中的华姑,顿时吓得倒退一步,一屁股坐到田埂上,向后一翻,就滚进了油菜花田。
这油菜花一般长成后高有一米,但那多是后世改良后的品种,原生的油菜花很多甚至可以长到一米四五那么高,所以即便矮墩墩的管师傅站在花田中,平视时很多时候也只能看到他头顶的发髻。
如今他这样一跤跌进花田,可是根本看不到他的身影了,唯见花枝一阵摇头,管师傅惊恐的声音从花田中传了出来:不好啦!杀人啦!李鱼又杀人啦!
李鱼向花田中惨淡地一笑,染血的手指在衣襟上用力地一蹭,蹭去上面的血迹,便摸进胸口,按住了虽然有他的体温熏染着,温度却从未有过任何变化的宙轮项坠。
李鱼的指尖微微一痛,一环环涟漪似的蓝色光圈从他身上开始一圈圈荡漾出来。三四个武都督府的家丁下人手持刀枪冲到了近前,其中一个比常人高出一头极为魁梧的大汉提一条铁棍,厉声大喝道:兀那贼子,还不……
就在这时,宙轮启动,一圈圈蓝色的涟漪荡漾开来,那魁梧大汉惊愕地张大了嘴巴,手中沉重的铁棍噗地一声从手中滑落,砸在另一个举刀大汉的脚上。可那举刀大汉直勾勾地看着李鱼,居然未觉疼痛。
这时候,管平潮听到武府家丁叫喊,胆气顿壮,急忙从花田里爬出来,定睛一看李鱼的模样,李鱼仍然跪坐在地上,但身上一圈圈的蓝色涟漪已经越来越是浓郁,使得他整个人都笼罩在蓝光之中,神情也不知是哭是笑,看起来异常的诡异。
管师傅一声惊叫:妖怪啊!
管平潮往后一退,后脚跟绊在田埂上,轱辘辘地再度跌进了油菜花田。
蓝光骤然一闪,面前所有的一切都消的了。
李鱼血泊中的华姑武家的家丁下人还有花田中管师傅聒噪的声音,风中寂寂,唯有油菜花田随着风,金色的海浪般起伏荡漾着……
*********
一片由于土壤雨水和阳光的缘故,所以长势较矮的花田里,华姑坐在地上,双腿蜷在胸前,双手抱着膝盖,圆润可爱的下巴惬意地垫在膝盖上,一双楚楚动人的大眼睛兴致勃勃地看着坐在对面的李鱼。
李鱼有些怔忡出神,此刻他仍在花田之中,但已回到了十二个时辰已前,他正在给华姑讲二郎神劈山救母的故事。
华姑见李鱼心不在焉,不禁催促道:李鱼哥哥,你快说啊,后来怎么样了?
李鱼呆了一呆,道:后来?没有后来了啊,二郎真君杀了烧死他母亲的金乌神鸟,受玉帝敕封为显圣真君,住在灌江口,成了一个逍遥自在的地仙。
华姑眼中希冀的光渐渐消失了,拢着膝盖的双手托着腮,微微歪着头,小大人儿似地思索起来,那双手托腮的模样,仿佛一朵含苞的粉嫩小花儿。
想了一阵儿,华姑失望地摇了摇头,道:这个故事不好!这二郎神是个没骨气的,他娘亲是被玉帝镇压在桃山之下的,他劈山救母后,也是玉帝派金乌神鸟烧死他母亲的,罪魁祸首是玉帝啊!结果他只杀了金乌了事,居然还接受玉帝赐封,真是没出息!
李鱼心中一阵悸动,看着她道: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呢?
华姑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泥土,把小胸脯儿一挺,双手叉腰,神气活现地道:若我有三尖两刃枪,有开山神斧,有七十二变,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我就反了玉帝,剥了他的龙袍,夺了他的宝座,自己做玉帝!天下待我不公,我就自己坐天下!哼!
李鱼看着这九岁小萝莉眉飞色舞的模样,一股暖流缓缓地流转在心田之间:谢天谢地,她回来了!她还活着!
一切,一如昨日。
晚上,李鱼把找到养蜂人工作的事告诉了潘氏,潘娇娇又喜极而泣了一次。
李鱼又遇到了晚归的吉祥姑娘,这一次李鱼没有情绪激动,但他还是忍不住责骂了吉祥一番,这个傻丫头,从小没娘,受人欺凌,在李鱼看来,她已根本不懂得该如何保护自己。
李鱼大概猜透了她对继母为何如此的温驯,为何在家里如此的任劳任怨,为何把辛苦赚来的钱全部无怨无悔甚至主动地交给继母。她是天真地以为,自己对继母多孝顺一些,对家庭的贡献再大一些,父亲和继母就能重视她一些,对她疼爱一些。
她缺少亲情,希望能够得到亲人的认可与温情。然而,有些人是感化不了的,这世上疼爱继子女一如自己亲生儿女的继母固然是有的,但绝不是她的继母余氏这样的女人。
她是如此乖巧懂事,为家庭分担如此之多,如果余氏还有半点良心,待她也不会如此刻薄。现在,余氏又已有了身孕,不管她生下来的是男是女,总归是她的亲生骨肉,介时毫无疑问,她的爱会更加地分摊在自己孩子的身上。
李鱼很清楚吉祥无怨无悔的付出,最后将两手空空,毫无所获。所以虽然明知她未必听得进自己的话,依旧不厌其烦地教训了她一通。
翌日一早,李鱼提前出了门,因为他已知道郭怒大概几时来寻他。如此一来,他就没有碰到郭怒,当然也就没有吉祥偷听到他拿自己做为择妻标准的一幕了。
李鱼提前出门,又没了郭怒的纠缠,所以提前半个时辰就赶到了武都督府后山,阳光喷薄而出,花瓣上还缀着许多的露珠。管平潮背着双手站在油菜花田里看着他,油菜花在他胸前拂来拂去。
眼见李鱼赶到,管平潮抬眼看看天色,满意地噗点点头道:不错,还算勤快。来,今天为师教教你如何挑选精壮的新女王蜂,这是选新王换老王的关键一环,关系到来年蜂群的数量……
李鱼唯唯喏喏地跟在后面,心不在焉地听着已经听过一遍的话,暗暗琢磨着自己的心思。
时光倒流了十二时辰,他有充足的时间仔细思量该如何应对今日的危机,救华姑于危难之中。他曾想过闯去武都督府,把事情源源本本地告诉武士彟,但要让武士彟相信他的话,李鱼设身处地的替武都督想了想,觉得实在不可能。
不能借助武士彟的力量,那么他想救华姑,就只能靠自己。李鱼摸了摸藏在怀里的菜刀,又看了眼弯腰指点着蜂箱的管平潮,双眼微微眯了起来: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就等那两个杀手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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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5章 黄雀在后
午后,最紧张的时刻即将到来。
管平潮如同李鱼所经历过的那样,赶去另一座山头照料摆在那儿的十几箱蜜蜂了,李鱼一见师傅走远,马上着手准备起来。
太阳一点点向西移动着,李鱼吃过早晨带来的午饭,又在树荫下休息一阵,养足了精气神儿,再抬头看看天色,便从怀中取出菜刀,藏在腰带上,慢慢地踱了出来。
李鱼,大李鱼,好大好大的大李鱼,你在哪儿呢?随着娇憨的少女叫声,华姑从武家半掩的后门儿里蹦蹦跳跳地跑了出来。
李鱼早在附近候着,一听叫声,一双锐利的眼睛立即向左右油菜花田中望去。事先有了准备,果然不尽相同,饶是花田浓密,藏身其中不易察觉,但是因为两个杀手就藏在近道边处,所以李鱼还是很快就发现了两处异样的所在。
李鱼心中一紧,立即向华姑快步迎去。华姑看到李鱼,快乐地向他招着手,雀跃地道:昨天才刚听了个开头,快快快,快给我讲,白娘子在断桥遇到了前世恩人,后来怎样了。
李鱼生怕惊动两个杀手,也不声张,只管快步向华姑奔去。眼看华姑跑过来,小辫子还在肩头活泼地一跳一跳,李鱼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李鱼想救下华姑,他独自一人,倒不敢保证一定能力敌两个杀手,但是只要能救下华姑,让她成功逃回武都督府,经此一事,武家必然会加强戒备,那时也就不用担心华姑再会遭遇刺客了。
两个凶恶大汉举着刀,从油菜花田里冲了出来,此时李鱼堪堪从他二人藏身处冲过去。华姑看到路旁突然冒出两个人来,不禁吃惊地站住。
快走!有危险!
李鱼沉声大呼,向前冲去的身子猛然又加快了些脚步,一把牵住怔在当地的华姑,拔腿就往武家后门跑,一边跑一边大叫:有刺客!快来人呐,有刺客!保护二小姐……
华姑这丫头倒也机灵,虽然她依旧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要杀她,也不明白李鱼为何有点未卜先知的样子,但还是顺从地让李鱼牵着手,飞快地向自家后门逃过去。
李鱼一边跑一边紧张地回头看,那个杀手的掷刀绝技曾经差点儿把小小的华姑劈为两半,那一幕他可不曾忘记。
呼~~
杀手果然掷出了他的刀,刀化光轮,呼啸而来,幸亏李鱼早有准备,一见钢刀呼啸而至,立即把华姑向旁边一推,大喝道:闪开!
华姑摔向一侧花田,李鱼也顺势倒向另一侧,幻化成光轮的刀从二人乍然一分的身影中间呼啸而过,差之毫厘,就要劈中他们的手臂。
李鱼惊呼一身冷汗,但动作却是毫不怠慢,他纵身一跃,一只蜂箱已经举在手中,奋力掷去。
这些蜂箱本来放在距武都督府后门稍远的位置,但管师傅离开后,李鱼已经把它们一一搬到了都督府门后门左右的花田里,充作对付杀手的武器。
但是这一回不同于上一次,由于李鱼带着华姑逃向同一方向,掷刀大汉冲在前面,所以这蜂箱首当其冲是掷向他的。
那大汉此时空着双手,一见黑乎乎一口箱子掷来,奋力一掌拍去,将那蜂箱拍得掉落一边,虽然有些散了,但并没有坏掉。
蜂王未死,蜜蜂虽然受了惊吓,却并没有乱作一团,李鱼也知道既然他改变了过去,不可能所有事情还一丝不变地重演,所以见此变化也未惊慌,他逃出两步,向华姑大叫:快回府去!说着又抱起一口蜂箱,再度掷了出去。
李鱼一连掷出四口蜂箱,其中一口终究还是被提刀追上的刺客劈烂了,再加上其他三口蜂箱中冲出来向人发起攻击的蜜蜂,两个杀手被蜂群包围了。
李鱼松了口气,他取出菜刀,小心地盯在外围,像一头稍有机会就会扑上去的狼,但两个杀手已被蜂群困住,显然已经不可能对他发起攻击了。
李鱼忽然注意到旁边有人,扭头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华姑居然没有趁机逃回府邸,而是站在他旁边,微微歪着头,好奇地看着两个对着蜂群挥拳动腿舞动大刀的杀手。
李鱼哥哥,他们是来杀我的吗?我跟他们又没有仇,他们为什么要杀我?华姑诧异地开了口,李鱼气道:你这丫头,胆子怎么这么大,还不快回府去。
华姑向他扮个鬼脸,笑道:他们如今自顾不暇,还有余力杀我么?再说啦……
华姑向武府方向指了指,得意洋洋道:你瞧!
李鱼扭头一瞧,几个青衣短褐的武府家丁已经提着刀枪冲出了武府,不禁也松了口气。
两个刺客光是招架那些蜜蜂就已手忙脚乱,又见武家冲出这许多人来,情知无法得手,只得亡命地逃去。
得知有刺客刺杀二小姐,马上就有一个唬得变了脸色的武府家丁奔回去向都督禀报,其他人则围住了华姑和李鱼,听他讲述经过。李鱼也不知那歹人是何来路,只能将所遇经历说给他们知道。
这边热热闹闹的,一些在武家后宅里做工的杂役女仆也都闻声赶出来看热闹。潘大娘待出了后门,才知道赶走刺客救下二小姐的竟是自己的儿子。潘大娘好不紧张,急忙上前拉住儿子,变声变色地道:儿啊!你可被伤了?两个凶恶的大汉,你怎敢就冲上去送死,可真是吓死为娘了。
李鱼急忙安慰母亲:娘!你别担心,歹人已经逃跑了,儿子没事。
李鱼说着,目光一转,便瞧见一个妙龄少女,青萝衫子,明眸皓齿,姿容婉丽,与吉祥有五六分相似。李鱼这还是头一回大半天的正面看到她的模样,但只一看,心中也已明白,这就是妙家的二姑娘妙龄了。
妙龄也认得李鱼,此时站在一旁好奇地看他,若非她平时一副好吃懒做欺负姐姐的恶相,倒也是个明媚可人的小美女。
武家后门外依墙向两侧延伸开去,植着几行大树。树枝茂密处,此刻暗伏一人,贴着树干,冷冷地看着后门前的热闹景像,正是纥干承基的拜把子兄弟李宏杰。
大隋公主杨千叶与纥干承基秘密谋划,分别混入都督府,架空武士彟,直接从武士彟手中获得对利州的掌控权。纥干承基不知道杨千叶打算用什么样的法子,但纥干承基所用的办法就简单粗暴多了:杀武家一人,再提着杀人者的人头前往武家投效,从而获得武家的信任。
其实若能伤人而不杀人,以救命之恩入武府,也未尝不是一个办法。但纥干承基深恨武士彟,自然不会选择如此和平的手段。
谁料,那个不起眼的养蜂人竟似有神助,他仿佛早就知道两个刺客埋伏在那儿,竟然提前一步救出了华姑,而且从他排布花田两旁的蜂箱来看,也似为此而准备。
李宏杰藏身树上,本待两个刺客成功,便去回禀纥干承基,如今功败垂成,不禁恨得钢牙暗咬。已经惊动了武家,下次再想下手,谈何容易?李宏杰略一思索,便慢慢拉上了蒙面巾,稳定而有力的手指也慢慢攥紧了背上的刀柄。
面巾之上,只露出一双凶狠的眼睛,那凶狠的眼神儿紧紧地盯住了华姑,还有正笑摸着她的螓首的李鱼。
两个人,他要一起杀!尤其是那个养蜂人,竟敢坏了承基将军的大计,必须得一刀枭其首级,方泄心头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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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6章 神棍出世
这边聊得正热闹,不放心李鱼独自放蜂的管师傅恰好赶了回来,一瞧蜂箱散落一地,蜜蜂漫空飞舞,管平潮勃然大怒,撸起袖子瞪起眼睛撅起胡子,便气虎虎地冲上前来,一把揪住了李鱼的衣领。
你这臭狗屎瞎屡生(瞎驴)乳臭小儿丑货痴汉(蠢货),害我营生,不知进取,焉能成事!
管师傅是真的怒了,气的胡子一撅一撅的,说到愤愤然处,抬手就要掴他。却不想被潘氏一把拦住。
潘氏满脸陪笑,拦住管平潮道:管师傅莫要生气,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管平潮气得翻了个白眼儿,指了指比他高出两头的李鱼,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潘氏倒是善解人意的很,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陪笑解释道:这孩子贪长,总归来说,他晚了你一辈儿不止,他的的确确就是个孩子啊!管师傅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切莫与他一般见识。
管平潮怒道:我的蜂箱!我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培养出来的啊……
我赔你!
华姑小胸脯儿一挺,为李鱼仗义直言了:老管,你也不知这厢出了什么事,怎么就张口骂人呐!刚刚有人要杀我,是李鱼哥哥救了我,他是为了救我,才毁坏了蜂箱。怎么,本姑娘的命,还换不来你几箱蜂么?
管平潮一听黑脸马上吓白了,结结巴巴地道:怎……怎么扯上救命了?刚刚……刚刚小人养的这蜂,可是要蛰你么?
潘氏马上一拉管平潮的手臂,巴结地解释起来:管师傅,你误会了。你养的蜂这么乖,怎么会胡乱蛰人呢。是这么一回事儿……
潘氏指手划脚地解释起来,华姑站在一旁吐了吐舌尖儿,眼神儿溜溜地就盯上了李鱼。
华姑玩心重不假,但天姿聪颖却也不假。只是在她这个年纪,如果说阅历多么深,城府多么重,那只能是成年人自以为是的揣测了。
但再没有城府,李鱼方才料敌机先的行为,还是引起了华姑的疑惑,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她不会傻傻地问出口罢了。
这时候,武府后门洞开,武士彟戴一顶软脚幞头,穿一领土黄色圆领袍,带着几个一脸精干的部曲,手扶着剑,急匆匆地走了出来。
藏身树上的李宏杰见状,情知不能再等,立即纵身下树,足尖点地,发力狂奔,似八步赶蝉一般,飞快地扑向正在说笑热闹的众人。
小心!
武士彟一眼看见斜刺里冲出一人,青巾蒙面,身着青色短打,手执长刀,扑向人群,不由得大骇,立即伸手拔剑,同时大声示警。武士彟门下四个部曲也立即拔出兵器,飞快地截向李宏杰,其余部曲则把武士彟紧紧护在中间,害得急着上前去救女儿的武士彟动弹不得。
正在说话的众人听见惊喊声,纷纷抬头望来,就见一个青衣人,快逾奔马,猛扑而来,及至冲到近处,人与刀合一,几乎形成一条直线,笔直地刺来,众人大惊,登时作鸟兽散了。
就算武家那几个持着兵器的家丁,一瞧来人这般阵势,也是下意识地闪向一旁。他们固然要与来人交手,但眼见来人这孤注一掷般的一击威势若斯,不可硬接,也没有一命换一命的觉悟,总要先闪开了,再行反击才是。
这一来,站在中央的李鱼和华姑就被亮了出来,二人原本被众人围住,看到情形比别人慢了一步,此时再看到李宏杰挺刀刺来,可是根本来不及闪避了。
就在这时,李鱼面前人影一闪,一个妇人的声音大叫起来:休伤吾儿!
是潘氏!关键时刻,竟是潘氏挺身而出,义无反顾地迎向李宏杰的长刀。
李鱼惊声大叫:娘!
李鱼叫着,向母亲猛扑过去,可惜仍是晚了一步,他的指尖刚刚沾到潘氏的衣角,李宏杰已经一刀狠狠刺进潘氏的胸口。
娘……
李鱼惊呆了,李宏杰实未想到半途居然冲出一个不怕死的,硬生生挡了他必杀的一刀,他立即拔刀,狠狠拍出一掌,将潘氏的身子拍飞出去,刀化匹练,呼啸着卷向李鱼的脖子。
只须一弹指,一弹指的功夫,杀了李鱼,踢死华姑,他就可以利用这片花田,逃之夭夭,介时仍把那被蜜蜂蛰成了猪头的两个蠢货丢出来当替死鬼,任务仍然算是完成了。
李鱼眼见长刀卷向自己的脖子,心中电光石火般一闪,猛然长啸一声,猛然跃起,身形微侧,以胸肋处迎向李宏杰的大刀。
其实这样调整一下身形,照样避不开这必死的一刀,但是在这刹那之间,李鱼忽然想到了一个很可怕的事情。他随人屠郭怒习练刀法,曾听郭怒说起过做刽子手的一些事情,所以知道一些与常人理所当然的想法并不相同的事情。
比如……如果被人一刀断头,而出刀人能干净俐落地确断一个人的头颅的话,被杀的人未必会一身血污。只要这一刀干净俐落,这一腔子鲜血就会喷向前方,而死者倒地的姿势位置不同,有时自己身上几乎染不到几滴血液。
也就是说,如果李鱼被人杀了,而且让他连启动宙轮的时间都没有,伤口的血液又没有自行溅射到宙轮上,他很可能就真的挂了,纵然身怀异宝,也难逃一死。
所以,这在电光石火之间,李鱼迅速做出了反应,不但避开了脖颈,还尽力避开了胸部正面。虽然在他看来,那宙轮不知以何种物质造成,未必能被普通刀剑伤害,但总归是小心为上。
刀锋切开了他的胸肋,锋利的刀尖切割进去,直接切开了他的肺,将他的心脏也划开了一半,李鱼闷哼一声,沉甸甸地摔在地上。
李宏杰连杀两人,眼都不眨,他本就百战沙场,杀人如麻,又岂会在意他人性命,此时武士彟的四个部曲已经亡命冲来,意图保护二小姐,他只有一刹那的功夫。
李宏杰刀势一卷,又冲向眼见血光四溅,吓的呆住的华姑。身形掠出的刹那,他的目光从倒地的李鱼脸上掠过,忽然觉得李鱼似乎地笑。他一手捂着胸,血从指缝障溢出,但他脸上居然带着一种很古怪的笑,好像刚刚对他做了一个恶作剧似的。
不可能!他老娘死了,他也马上就要死了,他怎么可能会笑?
李宏杰心念一转,忽然发现他的眼前,似乎有一道蓝光倏然一闪,又眼花了?他刚刚产生这个疑惑,第二道蓝光再度出现……
时光再度回到了12个时辰以前,李鱼无聊地挂过了已经重复两次的一夜时光,次日一早再度抢在郭怒赶来之前出了门。但是这一次,他没有去武都督府后山,而是直接来到了武都督府的正门。
李鱼掸了掸一身布衣,对守门的执戟兵小丁语气淡淡,傲然说道:请传话进去,就说终南隐士苏有道首徒李鱼,有要事求见武大都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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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7章 武氏伉俪
武士彟今年五十六岁,但是看起来就像四十出头,腰板儿挺拔,精神奕奕,面容清矍,五官周正,不要说年轻时候,就算是现在,也是个颇有魅力的美男子大叔。
如此好基因,难怪他的三个女儿都能如花似玉倾国倾城,若是武士彟貌相丑陋,只是夫人貌美,怕也很难合成那等百媚千娇的人间绝色了。此例,可参考某国皇室,惨不忍睹啊!
此时武士彟刚刚洗漱完毕,穿着小衣正看妻子杨氏梳妆。武士彟原本正配妻子是相里氏,病故后才续弦杨氏,所以这杨氏比他小着二十多岁,再加上保养得宜,如今体态相貌,恰似双十年华的女子,婉媚丰腴,十分性感。坐在锦墩上,小衣绷起臀形,仿佛一枚熟透了的水蜜桃。
武士彟呷着温茶,与妻子商议道:夫人,你找时间把西厢好好收拾一下!
杨氏微微侧了头,俊眼斜睨过去,道:怎么?
武士彟道:为夫昨晚刚刚收到消息,荆王殿下和司天少监袁天罡不日将到我利州来,我当妥善款待才是。
杨氏恍然道:原来如此,知道了。
杨氏扭头对着八角云菱纹的青铜妆镜刚刚插上一枝金步摇,突地又一怔,急忙回过头,问道:荆王?你说的可是皇十二子元则?
武士彟笑道:正是他,怎么?
杨氏黛眉微微一蹙,道:妾在长安时,常听人说起这荆王的风流韵事,听说这荆王喜欢大排场,喜欢美人儿,尤喜已然名花有主的女子,巧取豪夺,无所不用其极。
武士彟失笑道:夫人说的什么话来,有几个男人不好美色?那荆王就算喜好他人妻女又如何?吾乃堂堂国公一州都督,太上皇与我情同兄弟,当今皇上与我也熟稔的很,他还敢打我武士彟的主意不成?荒唐!
杨氏嗔了他一眼,道:虽然不敢,可是这样一只色狼,又何必领回家来。便是偷奸府上几个侍婢歌女,搞大了她们肚子,与我武家岂非也是颜面无光?传扬出去,人家还以为是你巴结荆王,又或就是你的风流孽债。
武士彟呆了一呆,抚须道:嗯!夫人所言甚是!
杨氏又道:再者,那荆王喜好排场,你要投其所好,势必要搞得武家鸡飞狗跳,凭你本事,又不需要为他如此低声下气,何苦来哉?
武士彟上前,揽住杨氏柔滑肉感的香肩,欣欣然道:还是贤妻所言在理。那西厢就不用收拾啦,为夫把他安置在……安置在滴翠台吧!那是李孝常的别苑,清幽雅静,拾掇一下迎住荆王也是可以的。
杨氏嫣然道:这样才对!不过,西厢还是要收拾的。
武士彟奇道:既不住人,收拾它作甚?用不了多久,又陈旧了。
杨氏道:谁说不住人了?你的客人不好住进来,妾的亲人,却是可以的。
武士彟讶然道:亲人?你有什么亲人,要来探访?
杨氏幽幽一叹道:不是探亲,而是投亲。
杨氏放下象牙梳子,转身面向武士彟,戚然道:妾前日收到一封书信,竟是一位失散的族亲。
杨氏黯然道:昔日骁果军叛乱,宇文化及弑杀世祖明皇帝,天下大乱,我杨家也是风雨飘摇,枝叶离散,许多族亲都于战乱之中不知了去向。侥天之幸,如今竟有一位亲人找上门来……
说到这里,杨氏已是珠泪盈睫,瞧起来好不可怜。
杨氏所说的世祖明皇帝,就是隋炀帝杨广。炀帝的谥号是唐朝立国后所谥的,但杨广身死后,继帝杨侗曾为他加谥号为世祖明皇帝。杨氏本是隋朝皇室宗亲,在自己丈夫面前提起杨广,自然会用这样的尊号。
而且,在隋朝皇室遗族心中,杨广实也不是个昏君。杨广的政治智慧和军事才能在古往今来的皇帝之中也并不多见,他当年做平陈元帅,率大军51万,渡江灭陈,仅三个月,便结束了长达170年的南北分裂,再现统一。
他亲征吐谷浑,迫降吐谷浑部落男女十余万人,追至青海湖,占领汗庭伏俟城,设立四郡,将整个青海纳入中华版图。在此之前,除两汉时期曾将东部湟水流域列入郡县外,是隋炀帝第一次将青海几乎全部地区纳入中原王朝版图,归入郡县体制。
大隋威势之下,突厥启民可汗自认隋朝属臣,愿保塞下,还曾多次向杨广请求,愿率其族众改换汉族衣冠。但隋炀帝没有同意,以保存其风俗拒绝了。
故《资治通鉴》赞曰:是时天下凡有郡一百九十,县一千二百五十五,户八百九十万有奇。东西九千三百里,南北万四千八百一十五里。隋氏之盛,极于此矣!
隋炀帝平陈一统,破吐谷浑,还二巡突厥,经略西域,开拓琉求(台湾),三征辽东,又遣使波斯南洋诸国和东瀛日本。虽然他急功近利,用武过于频繁,致使庞大帝国很快土崩瓦解,但不少史家都称赞他武功过于秦汉远矣,是个杰出的政治家和军事家。故隋皇室及旧臣心目中,自然对他评价不低。
武士彟见爱妻流泪,忙为她拭泪,心疼地道:往事已矣,不必再提。有亲人归宗,总是好事。不知你这亲族是何等样人,身家几口,咱们妥善安置了便是。
杨氏拭泪道:就只一人了,论起来是我远房堂妹,名唤千叶,带了几个部曲,辗展打探到我的消息,前来投奔。
杨广死时,杨千叶才三岁,三岁小娃儿本来没有正式的闺名,只因杨广疼爱幼名,所以才提前给她取了名字,但也只是宫中几个近侍才知道,并未造册敕封宣扬于天下,所以杨千叶冒充杨氏夫人的远亲,用的还是本名,也不用担心被她知道真相。
武士彟安慰道:一个孤女,颠沛流离,确也可怜,那就让她在府中住下吧。你是姐姐,好生安置便是。
武士彟刚说到这里,一个丫环进来,先向二人敛衽福了一礼,才道:老爷夫人,府外来了一个少年,自称是终南山隐士苏有道之首徒,说是有一件极重要的大事,要面见老爷!
武士彟愕然看看杨氏,杨氏曾长住长安,说起关中人物,要比他还熟悉些。杨氏向他点了点头,道:妾身听说过苏有道此人,却不曾见过。据说此人颇具神通造化,是终南山上一个有道行的隐士!
李鱼随口提起的这个隐士确实不是凭空捏造的,而是他在牢里时,曾听旁人提起过的,也知此人行踪成谜,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料想武士彟常年驻扎于外地,未必知道他的底细,所以才诳称是他的徒弟,而且还是首徒。
武士彟一听妻子证实确有此人,而且还颇有神通,倒也不敢怠慢,忙吩咐道:请他入府,花厅奉茶。稍候片刻,我便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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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前文回到过去十文钱没变成一文钱的bug已修改,所以应该是一切回到从前。
二:说未满12个时辰不能回档的盆友,可以回去再算算数时间,绝对是已经满了12时辰的。因为有人提,我还回去反复看了半天,算了半天,确实无误啊。每次一旦回档,我要查好多东西,记好些避免出现误差的东西,而且除了一些场景寥寥几句台词还用原来的,情节都有变化,这叫复制粘贴?它耗费的精力比顺序往下写要多的多呢。
三:至于说一章的字数,我原来写回明,一章一万二,但就是有大多数的读者不断地讲,一天才一章,不够看。你再三讲你一章是多少字,没有用,人家就是视而不见。而且,一章一万二和一章三千字,点击是一样的,于是很多年后,又有人不断拿点击说事儿,同样字数但人家拆成三千字一章的书,我比人家点击少了不到十分之一,结论就是人家点击比你高,我能一个一个地去解释说我若当初一章三千字,我点击是他的四倍?结果,盖棺论定了呗!亏,活该我吃着。
很多时候,不是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能解决的问题,现在的体力精力不比当年了,写不了那么多,而且无线手机端,我问了熟悉这一块的作者,说是一章这样字数比较合适,读者看着也轻松。当然,一章字数少了,情节就得多了,环境描写,衣袍饰物描写,就不能光这个一整就几百上千字,得凝炼些。至于觉得情节看的快,没咋地就结束了,安知不是因为情节紧凑?一章看出个度日如年来,就该我哭了。如今,我要么一天一章五千,要么一天两章五千,何如分开,你能早看一段,于我亦有好处,速度再快的话精力真跟不上了。谅解下老人家吧兄弟
三:回档的事当然不会一直用,但总得有个集中使用的桥段啊,要不然这么拉风的宝贝,岂非最有趣的一面都得不到展示了?《明日危机》《奇异博士》《大话西游》都有这样的集中使用桥段,那正是此等宝物的魅力所在,当然,后续不会一直用它,用多了就没趣了,过犹不及,这个我早已警觉哒~~~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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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8章 听我徐徐道来
李鱼坐在武府花厅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品着香茗,心神不属的,却也没有品出什么滋味儿来。
经过了上次的死亡,他是不敢再冒险了。就算有回档技能,没有足够的本领自保,他也一样没有可能在这个世界从容地活着。老天虽然给他开了一个挂,却加了种种的限制,他是没办法呼风唤雨为所欲为的。
就如上次,如果他不是灵光乍闪,意识到了一个严重问题,恐怕此时已经真的完蛋了。而未来他能确保自己每一次遭遇危险,都有挣扎回档的时间?如果他被乱箭穿射呢?如果他被一刀断头且那宙轮不曾染血呢?如果他只是被人拧断了脖子甚至下了中者立毙的毒药呢?
思及这些,李鱼不寒而栗。况且,就算能够不死,那疼痛也不是假的啊,那种痛,可是真尼玛地疼啊!所以,李鱼老老实实地来到了武都督府。
如果老老实实地讲他能回溯时光,武士彟当然不会信,说不定还会把他乱棍打将出去,但是同样的话,看你怎么说用什么身份说。
曾教过吉祥如何对刻薄的继母提起被酒铺子辞退的谈话技巧的李鱼,已经想到了如何让武士彟相信他的话,那就是:装神弄鬼!
一阵脚步声起,武士彟迈步进了花厅,后边跟着两个小丫环,一进门儿便往左右一站。李鱼站起身,目光与武士彟碰到了一起:啧!原来这就是武士彟,倒是风度翩翩,一表人才!
李鱼看着武士彟,暗暗点了点头。宝剑眉合入天苍插额入鬟,一双俊目皂白分明,鼻如玉柱,口含四方,大耳……耳朵倒是不大,但耳垂却够肉头,仪表堂堂,着实不凡呐!
武士彟也在看着李鱼,一袭布衣,短褐下摆已经磨得开了线,脚下一双草履,头发挽一个简单的懒人髻,横插一根枣木簪。五官眉眼标致的很,果然清朗出尘,有修行人的气质。
其实这个就是武士彟先入为主的看法了。李鱼这身打扮再普通不过,往大街上一杵,跟个打短工的小伙计也没什么区别,纵然眉眼清秀了些,也……依然就是个打短工的小伙计。
但武士彟已经先行听说了他的身份,乃是终南山隐士苏有道的高徒,再看他时,感觉就不同了。他愣是从平凡中看出了许多不平凡的东西。
李鱼微微一笑,端着高人架子,向武士彟拱手道:这位就是武都督吧?在下终南李鱼,见过都督大驾!
李鱼说着,向武士彟长长一揖,武士彟快赶两步,双手搀扶,笑容满面地道:小郎君免礼,呵呵呵,尊师苏先生的大名,武某也是久仰了,今日得见高足,不胜荣幸!
武士彟搀起李鱼,肃手道:坐,请坐!
武士彟挥挥手,侍婢马上过来,给李鱼又换了杯热茶,武士彟和李鱼分主宾落座,笑看着李鱼,问道:却不知小郎君到本督府上,有何贵干啊?
李鱼欠身道:都督客气啦,实不相瞒,在下就是利州人氏,都督辖下的一个百姓。在下曾蒙苏师教诲,在终南山学过些占卜望气之术,今日骤见贵府血气冲宵,掐指一算,便知当有一番大事故。
都督自到任以来,招辑亡叛,抚循老弱,赈其匮乏,开其降首,郡境安宁,颇孚人望,受百姓爱戴之至。李鱼安敢坐视贵府生难而袖手不管,是故冒昧登门,向都督示警!
武士彟听到这里,不禁吃了一惊。说实话,他对李鱼虽然礼遇,却也未必就全然信了他的话,也不太相信如此年轻的小子,会有什么道行神通。但要说不信,却也未必,总之是介于半信半疑之间。
此时听李鱼话音儿,显然是说都督府将有血光之灾,武士彟心下不禁狐疑起来:这小子究竟是信口胡说,还是真有其事?我这可是都督府啊,谁能闯进府来,让我府中生出血光之灾?
武士彟目光一凝,盯视着李鱼道:不知本督府上将有什么变故,还请小郎君细说端详?
李鱼泰然道:有歹人觊觎贵府,欲行不轨。
李鱼顿了一顿,道:贵府二小姐,可是名为华姑?
武士彟茫然道:正是!小女华姑,年方九岁,小郎君提她作甚?
李鱼道:这一劫,十有**,正应在贵府二小姐身上。
武士彟神情一紧,忙道:哎呀!那丫头最是顽皮,常常独自出府玩耍,也不带个随从下人,难道……既如此,本督命她今日好生待在闺房,不得外出一步,可能化解灾厄?
武士彟说着,心中暗想:这厮说是张口就是要钱,再说些玄虚无比的破解之法,只怕就是诳人钱财的神棍了。
李鱼微微一笑,摇头道:岂不闻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况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一劫,令媛是必须要应的,如果困坐家中,纵然避过了今日,也避不过明日。纵然她避过了,也难保这一劫不会应在贵府其他人身上。
武士彟心中暗道:来了,来了,接下来就该向我要钱,提供‘破解’之法了吧?
武士彟紧张之意顿去,心中暗暗冷笑着,只等李鱼图穷匕现,面上却仍是一副恭谨模样,虚心求教道:既如此,那么本督该如何化解这一劫呢?却不知需要多少钱财做一场**事,还请小郎君直言!
李鱼哪知道武士彟心中已经把他当成了神棍骗子,轻轻摇头道:做法事无用,也无需花钱。我说过,贵府这一劫,避是避不过去的,只能直面应对。只要有了充分的准备,将制造劫难的人抓获,还怕不能平安度过这一劫吗?
武士彟微微张大了眼睛,有些意外地看了李鱼一眼,心中对他的评价再度一变,重新变得恭谨起来,身形微微向前一探,认真地问道:还请小郎君指点迷津!
李鱼笑了一声,道:都督有所不知,在下就在贵府后山,以养蜂为业,认得贵府二小姐,也因此才看出血光之劫应在她的身上!
李鱼微微闭上双眼,装模作样地掐算了一阵,又轻轻张开,肃然道:都督坐镇利州,平定叛乱,身边该有技击高手护侍吧?
武士彟双眼微微一眯,道:确有几位剑客游侠,护侍本督左右!
李鱼欣然一击掌,道:这就成了!还请都督拨些高手,扮成家仆,随侍于二小姐左右,引蛇出洞,斩其手足,如此一来,灾厄自可化解!
李鱼微微一笑,沉声道:血光之灾,是避不了的!但,应在谁身上,都算是合乎天意了,武都督,你说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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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9章 李家二宝
武士彟如今对李鱼是九成相信,一成犹疑。但李鱼既然说唯有如此方可度此一劫,武士彟也只得信其有,马上着手准备起来。
李鱼之所以建议以华姑为饵,引蛇出洞,也有他自己的考虑。那些凶手究竟是什么人,他一无所知,如果只是提醒武士彟提高警觉,这世上只有千日作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再出了事,怎么办?
况且,不能让武士彟亲眼见证此事,他如何肯相信自己的话,到时候一旦华姑再出事,又或者因为蝴蝶效应,对方动手的目标改作他人,他又不在身边,那时又该如何善后?
至于说让小华姑扮饵,危险自然是有些的,可武士彟是华姑的亲爹,对华姑的保护,还不比自己一个外人更上心?武士彟可是利州都督,一方诸候,身边还能没几个真正的技击高手?
只要武侠小说民间传奇里才有真正的超卓高手都在庙堂之外江湖之中的说法,实际上武功绝伦的盖世高手,有几个不为朝廷所用,又或者被封疆大吏们重金延聘为护卫高手?他们辛苦练就一身武艺,就为了啸傲林泉,与草木同朽?
说到大唐的绝世高手,李鱼不禁想起了聂隐娘公孙大娘空空儿等传奇人物,这其中有几个与朝廷没有关系?对了,还有他在狱中提到过的此时尚未出生的诗仙李白,李白也是剑术超卓啊,据说李白的师父就是当时的天下第一剑客裴珉裴大将军。
李鱼穿好了武士彟送给他的软甲,站在廊下寻思,此刻尚是李世民早期,裴珉将军应该也还没有出世吧?却不知道武士彟豢养的护卫高手,是个什么形象。
他正想着,两个胖瘦得宜相貌神情也有七八分相仿的少年便从廊下向他走来。这两人一个剑挂左肩,一个剑挂右肩,杏黄剑穗,迎风飘洒,走在左边的少年靠着外侧,风不时撩起他的杏黄剑穗,拂在他的脸上。
于是,原本步伐沉稳眼神凝重举手投足,颇有大宗师风范的少年剑客脸上渐渐现出不耐烦的神情,恨恨抬手,将那剑穗用力一甩,一时间,大宗师风范荡然无存。
二人走到李鱼身边,上下打量他几眼,眼神中颇含敌意。李鱼看得莫名其妙,自己与这二人并不认识,更无恩怨,为何他们一见自己,就露出厌弃的神情?
但在这两个少年剑客来说,他们这些精通剑技的武人,与精于术法的法师,实在是天生的敌人兼竞争对手。
右首那位少年剑客上下打量李鱼几眼,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你就是终南隐士苏有道的首徒李鱼?
李鱼无意中听说了这么一个方外高人,信手拈来,就冒认了是自己师傅以便抬身价,其实心虚的很,听这二人一问,也不晓得他们是不是认得那个苏有道,便谦逊地拱手道:正是在下!
左首那位少年剑客又被剑穗吹拂到了脸上,他不耐烦地把剑穗拂开,瞪着李鱼道:瞧你模样,混得并不怎么样嘛!听说,你的正式职业,只是后山上的一个养蜂人?
李鱼笑了笑,道:不错!在下虽与师父学过一些趋吉避凶的法门,但凡心未了,不想入山修行。况且,家慈需要我侍奉膝下,所以便回归故里,以养蜂为业了。
两位少年剑客听他一直很是谦逊,脸上的神气便缓和了一些,左首少年剑客向他拱一拱手,大大咧咧地道:本人李伯皓!又往旁边那少年一指:这是我二弟伯轩!
李鱼笑道:原来是本家,我也姓李。想不到两位年纪轻轻,就已成为名剑客了,失敬失敬!
诶~~~,别套近乎!
李伯轩伸手阻止:我们这个李,和你这个李,可是八竿子都打着不着!
李伯皓高傲地挺起了胸膛:我们两兄弟,出身陇西李氏!
李伯轩道:你没看出来吧?虽然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但我们身为剑客,就是要低调,要身无长物,干净俐落,如此才能来去如飞剑法凌厉,所以单凭衣装,你是看不出来的。
尼玛,老子看不出来?
李鱼很无语地看着这对活宝。他们的衣装确实很朴素,一点花里呼哨的颜色和绣花都没有,但他们的衣服质料是只有贵族才能穿也才有钱买的鱼牙绸,衣领衣袖上还有暗纹和隐纹,这样的一件衣服光做出来就得两年功夫。
还有他们脚上那双胡式的勾头鞋,质料明显是上等的小牛皮,做出一双最快得半年,一双靴子的价钱怕不得两吊大钱,他们这一行身头,顶得普通百姓三年不吃不喝的收入,这也叫低调?
李伯皓道:奈何世间以衣貌取人的俗人甚多,我们既出身陇西李氏,总不能叫人看轻了,我们自己是无所谓,折辱了出身门庭可是要让祖宗蒙羞的。
李伯轩洋洋得意道:所以,我们只往腰带上镶了些猫儿眼做饰物,你看,你看,我的猫儿眼,紫色的!
两兄弟大概是不只对人显摆过一回了,不约而同地挺起了大胯,给李鱼看他们那条特别骚包的腰带,上边的猫儿眼宝石哪是一块啊,是密密匝匝一大片,简直要晃瞎了李鱼的钛合金狗眼。
这尼玛简直是土豪速成终极技能啊!李鱼现在还是一只土鳖,学不来的!但李鱼马上就喜欢上了这两兄弟,虽然他们有些烧包,但并不惹人厌,性情其实更是直爽的有趣。
李鱼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其实都最讨厌那种不阴不阳口是心非的人,你想知道他的喜怒哀乐悲愤愁,你得用心观察用心去猜,李鱼找女朋友都懒得找这种林黛玉型多愁善感妹,何况与他人相处,累不累!
李鱼笑了笑,道:两位仁兄,果然都是趣人!
李伯轩疑惑地看了看他大哥:不是雅人吗?怎么是趣人?何为趣人?
李伯皓摸着下巴沉吟道:想来是指有趣的雅人。
好学的李伯轩正想对李鱼打破砂锅问到底,房门一开,武士彟牵着华姑的手走了出来。华姑此时体态憨肥,圆滚滚的像只小熊猫,那副模样不禁看直了李鱼的眼睛。
这……这是发生了什么?
武士彟见李鱼一脸惊讶,会意地笑道: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一时间,实在无从去找小女能穿的软甲,只好找些制作软甲的材料,添塞在衣袍之间!
华姑嘟着小嘴儿,愤愤地向李鱼告状:阿爹给我套了四层背心,腿上也裹了三层,好沉呐!人家都快走不到路了。又是皮子又是金丝的,我已经喘不上气儿啦~
华姑说着,还夸张地大口喘息了几下。
华姑所说的软甲背心的金丝,倒不是用黄金做的,是指用细金属丝编织而成穿在衣服里边的一种软甲,有点像是欧洲锁子甲的迷你牌,是一种高档货,普通级别的官校是绝对穿不起的。而华姑身上现在连绑带穿的,何止是一层,难怪弄得她步履艰难。
李鱼哭笑不得地对武士彟道:大都督,这可不行啊!华姑这样子出去,恐怕马上就被人识破有备了。
李伯皓李伯轩两兄弟也傲然挺起胸膛,飒然冷笑:世伯,何必如此呢,有我两兄弟在,谁人伤得了二小姐。
武士彟一瞧二人模样,登时勃然大怒:尔等两个痴汉,我叫你们打扮朴实一些,扮作寻常家仆,你们如今这样一身打扮,哪个眼瞎才会把你们当成仆役家丁?回去,换!
喔!李氏两兄弟胸脯儿一塌,灰溜溜地掉头离去。
注:唐朝时候,兄对弟也习惯称哥,排行第几就叫几哥,甚至对父亲也有称,几哥的,不过类似这种古代风俗我就不严瑾照搬了,以照顾今人理解习惯为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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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0章 李鱼张网
李鱼趁机说服武士彟:大都督,这样真的不行呀!且不说会打草惊蛇,而且二小姐穿着如此累赘,真要遇到危险,反而不易逃脱啊!
武士彟迟疑起来:这个……
华姑趁机艰难迈步,往屋里走去:脱了脱了,赶紧脱了。我顶多穿一层就行了,多了实在受不了!门内还有两个婆子是侍候华姑穿衣的,华姑走进去,房门咣当一声就关上了。
李鱼见武士彟忧心忡忡,便劝慰道:都督尽可放心,只要……只要都督大人派来的那两位剑客靠谱些,还怕歹人行凶不成?料那歹人既然向一稚女儿童下手,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高手。
武士彟搓了搓手,又往房门看了看,叹口气道:嗯,但愿如你所言吧。
武士彟扭过头来,又对李鱼道:至于伯皓伯轩两兄弟,倒也不是外人,其父与我有通家之好。这两兄弟的一身剑术武功,也确实不俗。虽然性情跳脱顽皮了些,但大事临头,还是靠得住的!
李鱼现在就怕那两兄弟不靠谱,所以虽然嘴上安慰武士彟,心中实也惴惴,如今听武士彟这么说,方才放下心事。
这边房中华姑将里里外外的软甲都卸了下来,只穿了一层,活蹦乱跳地跑出来,与方才步履蹒蹦的模样判若两人。
李家兄弟也换了衣袍回来,那身骚包装备全然不见了,剑穗也摘了,就只腰间那条宝光烁烁极为吸睛的腰带不曾换掉,不过二人特意把袍子向上扯了扯,将那腰带掩住了,武士彟瞧见便也没有再说什么。
一切准备停当,众人便向后院走去,武士彟的妻子杨氏长女武顺,还有大队的家丁仆从纷纷围拢过来。李鱼瞧这前呼后拥的模样,不禁大皱其眉,无奈地对武士彟道:大都督,如果我们这个样子出去,恐怕歹人早就逃之夭夭了,这样子不行啊!
武士彟左右看看,也觉得有点夸张,便挥手道:散了散了,都散了!夫人,你与顺儿快回房去。家将仆从,各持兵刃,藏于后门左右两侧,只等伯皓伯轩发出讯号,便一起冲出。老夫……老夫就候在这里!
武士彟说罢,便原地站住了。杨夫人忐忑不安,又对二女儿殷殷嘱咐了一阵,才与大女儿武顺一步三回头地离开。那些手持棍棒刀枪的家将家仆俱都依言藏于后院墙左右,贴墙站定,等候命令。
李鱼牵起华姑的手,看了看李伯皓和李伯轩两兄弟,沉声道:拜托二位了!
李伯皓按了按被他换插到腰间的长剑,冷冷一笑:尽管放心,不管他是何等宵小,李某但只一剑在手,全不放在眼里!
华姑突然开口道:如有可能,尽量捉活的!
武士彟欣然点头:还是二囡聪慧,伯皓伯轩,如有可能,最好留一个活口!
武士彟双眉一扬,冷冷地道:我倒要瞧瞧,究系何人,欲伤我武某家人!
武士彟虽一表人才,但正如此刻仍是土鳖的李鱼,未曾发迹前,也是做过各种生意的小民。年轻时候,武士彟曾经挑着豆腐担子,穿街走巷地卖过豆腐,后来又跟着同乡许文宝一起倒腾过木材,因此大富。
因为有过这些经历,所以平时的武士彟平易近人,几乎瞧不出几分久居上位者那种不怒自威的仪态。但他毕竟已然贵为一方封疆大吏,锋芒不露,不代表他不是位高权重。
他与太上皇李渊交好,当初妻子相里氏病故,续弦的杨氏是李渊亲自为他选定的,又令桂阳公主为他主办婚事,所有费用朝廷给予。皇帝提亲公主主婚,费用国家支给,这等殊荣,着实罕见。
及至李世民继位,武士彟离开中枢到了地方,坊间常说武士彟已经失宠,实则也是不然,李世民对武士彟其实也极其信任,否则也不会因为利州都督李孝常谋反,而把武士彟派至利州收拾残局,并给予他三府兵权了。
而且武士彟在利州任上,因其政绩,也曾受到过李世民的一再嘉奖。如此一位开国元勋,受到先后两任皇帝重用信任的封疆大吏,虽然锋芒内敛,但一旦动怒,却也似出鞘的利剑一般,锋寒扑面!
如今有人打起了他家人的主意,武士彟是真的怒了。
李鱼向武士彟点点头,又看了李伯皓兄弟二人一眼,牵着华姑的手向后门走去。
李鱼和华姑先出了后门,往门口一站,抬眼望去,但见金黄灿烂,蔓延无尽,如同一片金色的海洋。
李鱼不动声色地对藏身门后的李伯皓和李伯轩道:歹徒应有三人,两个埋伏在花田之中,一个藏身在我左侧一棵大树之上。先动手的,是藏在花田中的两个,还请两位剑客注意了!
李伯轩奇道:咦?你怎知道?
华姑也学着李鱼,头也不回,眺目远望,却小声张口说道:伯轩哥哥真是个笨蛋,李鱼哥哥会道法,会算嘛!
李伯轩揉了揉鼻子,悻悻地没有说话。李伯皓睨了二弟一眼,心道:幸好我没问出口!
李鱼顿了一顿,便牵着华姑的手向前走去。李伯皓和李伯轩也踱出了后门儿,往左右门边一倚,做出一副无所事事的守门家丁模样。华姑走着,好奇地抬头看了李鱼一眼,道:李鱼哥哥,真的有人想杀我?
李鱼点点头,小声道:嗯!不过,你小小年纪,哪有什么仇人。我猜,是有人对你父亲怀恨在心,却又不敢向他下手,所以才想杀你泄愤!
华姑不屑地撇了撇嘴角:欺软怕硬,下作小人!
李鱼扭头看了她一眼,问道:你不怕么?
华姑仰起脸儿来,向他甜甜一笑:李鱼哥哥不会让我受伤的,对不对?
那小脸儿迎着阳光,比鲜花还要灿烂,李鱼不禁心中一暖,用力点点头道:嗯!你放心,李鱼哥哥一定会保护你的!
华姑放心地点点头,看来世人对玄奇之术的信任远在武功之上,就因为相信李鱼确是山中隐士苏有道的高徒,精擅方术道法,就连这年方九岁的小丫头,也相信李鱼一定有手段护她周全。
实际上,李鱼也确实有这样的手段,为了以防万一,李鱼已经把宙轮系到了左手腕上,手指时时捏着宙轮,随时准备发动回档技能呢。
华姑左顾右盼一番,对李鱼小声道:李鱼哥哥,你说的大坏蛋就藏在两边吗?
李鱼抬头看看天色,对华姑道:不错,此时他们就藏在两侧花田中,小心一些,别走太远!
李鱼看天色确定的时间,就是上次被杀的时间,因为在已经倒档的时间内,他是无法再次倒档的,所以如在这段时间他被人杀了,那就真的回天乏术了。所以,他一直捱到时间到了,这才出门。
不过,上一次他是在外面等着华姑,后门外也没站着两个家丁,凶手会不会为此调整动手的时机,他也不是十分确定。
李鱼刚说到这里,一旁花田中抽冷子站出一个人影来,把李鱼吓得一个激灵,差点儿就要启动宙轮,再来一次穿越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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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1章 准时来战
油菜花田中陡然跳出一人,不只李鱼吓了一跳,华姑也吓了一跳,因为早知今日有人要杀她,华姑心中早已有些紧张,甚至还下意识地尖叫了一声。
李鱼大骇,那两个杀人本不该藏身于这个地点的啊,难不成因为自己逆转时空,也影响到他们的抉择了。幸好李鱼眼尖,一眼看去,从那矮墩墩的身材,认出是他的养蜂师傅管平潮,藏在袖中的左手才没启动宙轮。
管平潮揪着李鱼的衣襟,怒不可遏,大骂道:蝇蚋鼠辈!混账忘八!枉费老郭一番心思,时至此刻,日将西斜,你才悠哉而来,还学什么养蜂!枉你老母在堂,死狗奴不好做营生,还想学措大一般逍遥自在?真真憨獠夜叉(不孝子)也!
李鱼暗自苦笑,好端端地,被管师傅骂了三回了。奇的是,明明时空倒流,光景重演,偏生这位管师傅骂人,就没一回重样儿的,难不成管老师骂人全凭心情,随时发挥的么?
李鱼干笑着挡开管平潮的手,解释道:管师息怒,弟子实有难言之隐……
管平潮愤怒地道:呸!难言之隐个屁!市井小儿,不当人子!依老夫看,你便连一介田舍奴,也不配去做!只当做一个花腿闲汉,无赖泼皮,混吃等死罢了!
后宅门口,李伯皓兄弟二人突见异动,本已冲出两步,待见是养蜂师傅教徒弟,又下意识地站住。
后宅门内,潘氏急匆匆地赶来,被武士彟一把拦住,沉下脸色道:你要做什么?
潘氏急急福礼道:大老爷,奴家刚刚听说,我那孩儿要出去引诱什么杀手,不知可有此事?
潘氏是从嘴快的内府丫环口中获悉其事的,具体详情她也不清楚,只是大概听说自己的儿子可能要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儿,潘氏吓坏了,急匆匆地就赶了来,连对武都督的畏惧都淡了很多。
武士彟一怔,道:你儿子?你说的是李鱼?
潘氏急急点头道:是啊!李鱼正是我儿,大老爷您见过他了?
武士彟这才知道李鱼是自家一个针线仆妇的儿子,不过他之前业已听李鱼坦承过,他就是利州人氏,所从事的也不是什么高贵职业,倒也并未如何惊奇。但是事涉自己女儿,武士彟不禁犹豫,是否该对潘氏说明真情。
恰在此时,管平潮好死不死地从油菜花田里蹦了出来,气极败坏地训起了徒弟,而李伯皓兄弟二人也险些因此暴露,武士彟正担心这些举动会引起刺客的警觉,念头一转,便收回了手,微笑道:确有此事,但也没甚么危险,你看……
武士彟将手一摆,让潘氏娘子看看隐藏在内墙两侧手执刀枪的许多家兵,又往半掩的门外一指,道:外边还有两个高手,乃关中赫赫有名的游侠儿,本督连自己的女儿都送出去了,若真有危险,岂会让她冒险呢。
武士彟为了避免潘娇娇惹是生非,先对她大加安慰一番,这才一挥手道:你若不放心,就出去看看吧。等此事了结,对令郎,本督一定会大加犒赏的!谨慎一些,切莫惊动了歹人!否则……
武士彟又给潘娇娇加灌了一碗迷汤,这才一挥手,让她出去。武士彟是琢磨让潘娇娇出去,更容易打消刺客的警觉,但也怕潘娇娇弄巧成拙,这才大棒加胡萝卜,软硬兼施了一番。
潘娇娇思及儿子,哪有余暇领会他话中深意,一见武都督摆手放心,赶紧一提裙袂,就撞出了院门。
潘娇娇冲出后院,就见管平潮正扯着李鱼的衣领颇口大骂。管师傅也真是气的狠了,这才刚收的徒弟,就敢如此散漫,若不教训一番,那还得了?
其实管师傅别看嘴巴毒一些,人还是很好的,旁人带徒弟,打骂是家常便饭,似那位长安城道德坊勾栏园的美髯公康班主教徒弟,那可是下手太重,曾经打死过人的。
但潘娇娇宠儿子也是宠出了一定的境界,一瞧儿子挨骂,赶紧冲了上去,一时也来不及去想为什么被师傅骂就是很危险的事,只管架开管平潮,陪笑道:管师傅,消消气,消消气,他还是个孩子啊!
管平潮常在武家后山放蜂,倒是认得潘娇娇,恨恨地道:孩子?他就是八十岁了,在你眼中,也是孩子!这么大的人了,做事如此不踏实,管某可教不了这样的徒弟,带走!带走!你把他带走,我不教了!
别别别,管师傅,你别跟孩子一般见识啊!
潘娇娇慌了,她既不想儿子挨骂,又怕儿子失去学手艺的机会,忙向左右一看,一扯管平潮的衣袖,向他递个眼色,低声道:管师傅,奴家有几句体己话,请这边说。
管平潮迷迷糊糊地就被潘娇娇扯进了花田,潘娇娇探头往外看看,见已足以遮住自己动作,便管过身去扯自己腰带。管师傅吓了一跳,瞧她一副宽衣解带的模样,心中只想:哎呀,潘娘子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难不成……
要说这潘娇娇,才只三十多岁,姿色也颇为不俗,虽说稍胖了些,但也风韵犹存,管师傅不由得心口野猪乱撞了。他正想入非非,就见潘娇娇已然转过身来,蹭地一下,将除去油纸的小半个猪头擎在手中。
管平潮吓了一跳,讷讷地道:潘……潘娘子,你这是做什么?
眼下已经到了下午,快要回家了,潘娘子已经又顺了一块肥猪肉,打算给儿子补养身体,此时正好拿来借花献佛。她满脸堆笑地把猪头递向管平潮,一迭声地道: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请管师傅笑纳。犬子贪玩了些,回去奴家就教训他,管师傅您费心……
潘娘子刚说到这里,花田外刀光剑影已经闪起。两个刺客先前确实被李鱼从后宅里出来,门口又站了两个家仆的事儿给惊了一下,这与他们之前踩底所见可不相同啊。及至潘娘子赶来,两个刺客终于放下心来,猝然出手了。
李鱼虽然好奇老娘扯着管师傅进花田干什么,可他却未忘了有杀手环伺在侧的事儿,两个杀手一动,李鱼就已警觉,立即一推华姑,喝道:快走!同时擎出袖中所藏的两柄解腕刀,迎向两个刺客。
大门处,李氏两剑客已经拔剑在手,脚下如飞地冲来,李鱼胆气顿壮,后顾之忧既解,他便主动迎向两个刺客。之前李鱼拜师十八人,练就的极扎实的基本功,已经在他反复回忆之下彻底融汇贯通,此时恰好派上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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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2章 野蛮冲撞vs致盲术
开!
解腕刀当然不及刺客的长刀势大力沉,而且以短迎长更加的凶险,李鱼紧握短刃扑上时,在旁人眼中看来,仿佛他空着双手,以空手入白刃,潘娇娇吓得尖叫一声,脸色苍白。
却听铿地一声响,火花四溅,杀手劈来的一刀居然被李鱼重量不及其刀一小半的解腕刀给撞开了。
李鱼拜过十八位师父,都是市井间有一技之长但绝对称不上高手的人物,但李鱼随这十八个人习其所长,手眼身法步的基本功却是极其扎实,甚至超过了不少名噪一声以技击见长的江湖游侠。
方才他这一刀,就是活用了人屠郭怒的砍头刀法,鬼头刀虽然沉重,可人的骨头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砍断的,如何使用如何运刀,练到出神入化的境界,便会如疱丁解牛一般,以巧胜拙,以弱胜强。
李鱼这一刀正迎在刺客这一刀下来力最弱势最薄的部位,居然把势雄力浑的一刀轻松挑起。李鱼原本也暗捏一把冷汗,待见一招奏效,胆气顿壮,胆气一壮,手下便稳,李鱼两口解腕刀上下翻飞,仿佛两条小银鱼儿攸忽来去,穿梭往复,看得人眼花缭乱。
李鱼的刀并不花哨,但极其凶狠实用简单快捷,其实如果有一位上千年后的用刀的特种兵高手瞧见,大概会错以为李鱼也是一位擅长近身搏斗,以军匕取人要害,一招毙敌招招狠辣的用刀高手了。
但是与李鱼交手的刺客却没有这种觉悟,他原本以为一刀就能劈断李鱼的解腕刀,将他的人也一刀两断,谁料手中的大刀居然被那小巧的解腕刀一下子给弹了起来。
而李鱼既然以短迎长,也不敢拉开距离,趁这一招先机,直接撞进了他的怀里,两口刀上下翻飞,刺客只觉这里一疼那里一痛,竟然招架不住连连后退。
等另一名刺客冲上前来解围,一刀迫退李鱼,这刺客颊上腮上三五道刀痕,身上臂上七八道伤痕,尤其是腹部中的一刀,鲜血汩汩而出,因为有衣服掩着,还看不出伤有多重,但他隐隐觉得,若再一使力,只怕肠子就要流了出来,不禁捂着肚子倒退两步,惊恐地看向李鱼。
原来我的身手这么好!
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全无伤处,手中两口刀都在滴血,李鱼也是又惊又喜。他这身本领毕竟是融合于土著李鱼的本领,之前从未想之也从未用过,仓促之间难免不能熟练。
尤其是心志胆气,这个一旦弱了,十成功夫连两成都发挥不出来。如今他不用担心华姑安危,又有李伯皓李伯轩这对大剑客相助,一身技击之术发挥得淋漓尽致,竟然大收奇效。
点子扎手,一起作了他!受伤的刺客又惊又怒,一手摁着腹部,一刀指向李鱼,大喝一声,便冲上来。而另一名刺客也马上与之配合,双刀合璧,左右夹击。
李鱼大喝一声,攥紧两口解腕尖刀就迎了上去。以短兵器对长兵器,越怕越避越危险,也就是俗话儿说的越怕死死的越快。而一旦逼到近身,对方的长兵器无法发挥,任它看着再可怕,也难真正伤及于你。
李鱼懂得这个道理,自然迎难而上。但李鱼刚刚猱身而上,双方兵器还未接触,突然又是一声大叫,右腿一跌,左臂外甩,险之又险地避过一口长刀,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李鱼刚一及地,就咕噜噜地翻了出去,跌扑滚趟,翻出一丈多远,腾地一下又跳了起来。
就在李鱼叠右腿甩左臂,脱离战圈的刹那,李氏双雄杀到了。李伯皓李伯轩两兄弟剑尖抖出碗口大的剑花,擦着两个刺客的脸颊刺了过去,并未伤及二人要害,但二人脸上却陡然出现几道交错绞拧的剑伤,疼得二人大叫一声,倏然左右分开。
难怪李鱼突然以那么古怪的姿势倒摔出去,如果他当时猱身而进,撞进二人怀里,恐怕不是破了相,就是被两位大剑客削去头皮,这俩夯货冲来的太不是时候了。
李氏双雄一剑得手,两口剑分向左右望空一扬,呈45度角斜扬空中,剑尖上的血甩了出去,剑身锃亮,居然滴血不染,果然是两口品质上好的宝剑。
李伯皓剑尖上的鲜血一甩,正洒在呆站在油菜花田的管师傅脸上,管师傅舔了舔嘴唇,有些咸腥,伸手一摸,满脸是血,吓得管平潮嗷地一声怪叫:杀人啦!
管平潮撒腿就跑,匆忙之间居然还没忘了提着他的那块猪头肉。但见油菜花田上方一阵金浪波动,管师傅不辨西东地亡命逃开了。
李氏双雄摆了个潇洒漂亮的亮剑式,李伯轩朗声道:李某剑下不斩无名之鬼,尔等报上名来!
捂着肚子的刺客勃然大怒,破口骂道:去你娘的!单臂一挥大刀,便向李伯轩劈去。
李伯轩一手负在身后,跳舞般飘逸潇洒地退了一步,手腕轻抖,一口剑无比轻灵,就听叮叮叮叮叮……一连串悦耳的轻响,那刺客怔了怔,愕然发现自己欲扬起劈落的刀居然还握在手上,半屈着手臂,还未劈出去。
李鱼站在一旁看得清楚,李伯轩这几剑,看似轻灵,但是每次都在那刺客将欲扬刀时,剁在刀锷部点在刀根处,将他欲扬之刀的力一次次卸去,此等手法着实高妙,眼力也必须一等一的高明。
李鱼顿时对李伯轩于骚包之外又多了一层认识,原来此人确实大有本领。不过……也对!如果他空有一份会耍宝的本事,想那武士彟何等样人,岂会让他留在身边滥竽充数。
李伯轩将那刺客刀势卸尽,笑嘻嘻地道:现在肯报名了么?
李伯皓眉头一皱,道:二弟跟他废什么话,一剑杀了了事!
机灵地躲在一旁油菜花田边上,随时准备溜进花田逃命的华姑跳起来叫道:伯轩哥哥,抓活的!抓活的!
李伯皓把剑一横,缓缓外指,剑尖点向自己当面的刺客,傲然道:活的在这里!
那刺客见他对自己如此轻蔑,顿时大怒,冷笑道:狂妄!
刺客说罢,一口刀舞成了匹练一般,呼啸着向李伯皓卷去。他方才见李伯轩出手,已知这兄弟二人剑法高明,所以先发制人,利用自己刀沉势猛的优点,主动发起了攻击。
李伯皓剑法虽然高明,可是与其硬碰,必然会让轻灵的剑身折断,是以一边运剑抵挡,卸其力道,一边从容后退。
技击之术并非要一味地只管进攻,闪躲腾挪进退规避本也是技击的技巧,李伯皓这么做并非是弱了他,但那刺客却另有打算。
他连连挥刀,刀势虽猛,却不能持久,也知道久战必然不敌李伯皓,所以只是故作声势地佯攻而已,一连几刀迫退李伯皓,他突然一声长笑,反手一刀,呼啸着砍向华姑。
这一招变生肘腋,李鱼技击经验不足,毫无警觉,仓促间只吓出一身冷汗,却已来不及去解救,华姑本以为自己一方帮手不断出现,也是警惕心渐消,一时间也来不及逃脱了。
但李伯皓似乎早有戒备,居然大笑一声,倏然冲近,叮地一剑正刺在刺客的刀身上,将那一刀挑向长空,刺客这一刀已是用尽了全力,但使力方向一变,牵动他的身体,他也不由自主地向前冲出两步。
李伯皓手腕一抖,一道剑光自刺客膝弯划过,伴着他的一声大喝:跪下!那刺客居然就真的卟嗵一声,单膝跪了下去,旋即,寒光闪闪一口长剑就压在了他的颈上。
李伯皓大笑:小爷说要你活着,你就得活着,如何?
李大英雄睥睨四顾间,远处树上突然跃下一人,他双腿用力一蹬,蹬得大树一树花叶飘飞,已然人刀合一,猛扑过来。
从那大树的位置到李鱼等人的所在,如果划一条直线的话,会把金灿灿的油菜花田切出一个等边三角形,也就是说那人直线冲过来,是要穿过油菜花田的。但是李宏杰居然真就像是冲开了金色海浪的一艘快艇,呼啸而至,沿途花朵被他周身劲气冲撞,扬得漫天都是。
李鱼大骇,不由自主地叫道:小心啦!第三个刺……
李鱼还未说完,李氏两兄弟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只不过二说的话却不尽相同。李伯皓大笑道:终于出手了!李伯轩说的是:等的就是你!
两兄弟一手持剑,一手探向腰间,再向外一扬时,两条镶满了猫儿眼宝石的腰带已经像二人转演员耍弄的大手帕一样,在二人手中转动成了一个大圆盘。
问题是二人这条腰带可是镶满了宝石的,有一点光就会光怪陆离,眩人眼目,何况此时夕阳正艳,刹那间无数猫儿眼闪烁迷离,晃得李宏杰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李宏杰目不视物,如何还能伤人?但他冲势太过凶猛,李氏兄弟用的是轻灵兵刃,却也不敢硬接,两兄弟身形一侧,李宏杰就像一头野猪似的冲了过去,一头撞进了油菜花田。
但见油菜花田上面又是一阵花瓣纷飞,波浪渐渐远去。原来这李宏杰倒也机灵,突袭无功,他也知道再回头也不过是自取灭亡,干脆借着这一冲之力继续往前逃,迅速脱离了战场。
远处油菜花田中马上传出了管师傅的一声惊叫:救命啊!杀人啦!
旋即就见一道波浪继续向前,一直冲向山顶,另一道波浪滚滚向前,横着跑开,想来是躲进花田深处的管师傅骤然碰到了李宏杰,骇得逃命去了,也不知道此时此刻他是否依旧提着猪头肉。
这一幕变化,只看得李鱼目瞪口呆,望着李氏兄弟笑嘻嘻缠回腰间的宝石腰带,李鱼心道:真尼玛城会玩啊!原来他们的腰带不仅用来炫富,还能‘致盲’!那刺客的野蛮冲撞碰上‘致盲’,这还能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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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3章 装上瘾了
两个刺客一个伤了腹部,一个伤了膝弯,在李氏兄弟的掌握之下如何还能够逃脱,当即被他们制住。
武士彟到底是带过兵的人,一见这边危机已经解除,马上将华姑和李鱼等人带回宅去,早已调动至左近埋伏的折冲府兵冲出来,漫山遍野地搜索开去,提防另有刺客埋伏,都督府里也正式加强了戒备。
花厅之中,武士彟笑容可掬地请李鱼上座了。虽然李鱼如今还是都督府一个仆妇的儿子,但是对这等通晓天人术的高人,武士彟可是丝毫不敢有所怠慢。
郎君学究天下,能知过去未来,本督实在是佩服佩服啊!
双方落座,武士彟便对李鱼翘起了大指,赞不绝口,目光一转,又看向拘谨不安地坐在那儿的潘娇娇,武士彟客气地道:潘娘子,你生了一个好儿子啊,恭喜!恭喜!
潘娇娇糊里糊涂的,也不知道自己儿子何时学了这样一身神通,但儿子只要有出息,她这做娘的就比什么都开心。当下眉开眼笑地道:都督老爷您过奖了,您说小儿有出息,那……那他一定就是个有出息的人了。
武士彟开怀大笑,道:潘娘子真是个趣人,这番话好不风趣。
潘娇娇也不知道自己这句话哪里有趣了,只是陪着笑,看看自己儿子,心里甜得跟吃了蜜似的,开心到极处,鼻子都有点发酸,总想掉下泪来。
她一个大字不识的妇道人家,哪里懂得那许多大道理,反正现在连高不可及的都督大老爷都夸奖自己的儿子了,那自己的儿子一定就是个很出色的人,人家都督老爷那是什么眼光?还能看错了不成!
潘娇娇也不需要懂得那么多的大道理,这些简单的推断,已经足以让她心里乐开了花。何况在这位母亲心里,她的儿子本来就比世上所有的男人全加在一块儿都更优秀。
这时候,华姑换好了衣衫,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一进门就脆生生地叫道:阿爹李鱼哥哥!她跑过来,却没凑到父亲身边,而是腻到了李鱼身边,很自然地拉住了他的手臂,显得极是亲昵。
随后,雍容妩媚的杨氏明眸皓齿的武顺大小姐,以及由奶妈子抱着的三丫头秀姑便一起进了屋。潘娇娇平素只能远远地望夫人和大小姐一眼,如今突然与之共处一堂,登时拘谨地站了起来。
李鱼见母亲站起,便也随之站起,众人又是好一番客套,这才各自落座。这时候,李伯皓迈步进了大堂。
方才提了两个刺客回府,两兄弟立即摩拳擦掌地前去审问了。这两个刺客本就是山贼,纥干承基兵败入山沦为山贼后,兼并了他们的山寨,从此成了纥干承基的手下。
纥干承基吩咐李宏杰挑两个手尾干净的兄弟,指的就是这种非嫡系对其所知有限,甚至不知道他这位大当家的形容相貌等详细底细的人,两个人自然也说不出太多有价值的东西,仅能招待是受纥干承基差遣,杀武家的人泄愤。
李伯皓走到武士彟身边,低低耳语几句,武士彟脸色便是一沉,冷冷地道:纥干承基,哼!
华姑眸波一闪,问道:阿爹,是那个大山贼头子,寻咱们武家的麻烦?
武士彟沉声道:不错!李孝常虽非死在我的手上,但纥干承基无路可逃,被迫上山为贼,却是爹爹的手笔。此獠已经恨上我们武家了,今后你等出入,须得小心,必须有侍卫陪同,方可出门!
华姑吐了吐舌头,却未再说什么。
武士彟又看向李鱼,阴沉的脸色顿时便化作和煦的春风:啊!李家小郎君,你一身本领,埋没于市井之间,未免可惜了。本督有心延请于你,入幕我府,不知你意下如何?
武士彟虽非一方节度,但身为一方大都督,同样有自己的幕府。而无论学文还是学武的人,其实大都很喜欢入幕,因为它是官府公员的强力补充,入了幕府同样算是为官了,但又不像正式的朝廷公员一般拘束严谨。
潘娇娇一听大都督要请她的儿子入幕,当真是喜出望外,忘形之间,差点儿脱口替儿子答应了。不料李鱼却未见喜色,反而沉吟起来。
武士彟请他入幕,不过是看中他能掐会算的本领了,但他哪里真的懂得占卜算卦,就算他不嫌麻烦,想做个料事如神的活神仙,不厌其烦地反复倒档,他能提前预知的也不过就是一天之前的事情。
一方封疆大吏,不知有多少军国大事需要幕僚为之参谋筹划,而这些事情都是要有敏锐的眼光,能够看到今后几年甚至十几年的形势变化才行,他这个活神仙一旦入幕,恐怕立马就得露怯。
再者说,皇帝赦延今年死囚一年寿命的事儿,恐怕用不了多久也该传到此地了,到时候死囚的身份曝光,他纵然再有本领,武士彟又岂能请一个死囚为幕僚?更何况,一旦被拴在幕府,他又如何逃出法网?
前后因果利害得失一旦想定,李鱼的心便稳了下来,他缓缓抬头,目光清澈神情安闲,向武士彟恬淡地一笑,云淡风轻地道:不瞒都督,只因家慈在堂,小子才告别师门回归故里,侍奉于母亲膝下。
但小子从未忘记师父的教诲,软红十丈,大千世界,未尝不是锤炼我志洗涤我心的一种修行。一旦入幕,俗事缠身,恐怕小子就要迷失了自己。一箪食一瓢饮虽在陋巷而不改其乐,才是小子的志向啊。
武士彟一听,顿时肃然起敬,瞧瞧人家,这才是高人风范啊!
一向对术士有所敌意的李伯皓再度望向李鱼时,眼神儿也是大不相同了。如此淡泊名利的世外高人,与之一比,自己哥儿俩简直是俗不可耐。
小丫头华姑甚至她那个温婉好羞姿容娈丽的姐姐武顺,都用无比敬仰崇拜的目光看着李鱼,李鱼心中登时飘飘然起来,这个x装的,我给自己99分,多给一分我怕太骄傲啊,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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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4章 母以子贵
你这个死孩子,你怎么那么傻!都督老爷请你入幕,那是何等的荣耀。一旦入幕为官,辅佐武大都督,你就吃香的喝辣的,瘸子穿大衫,抖起来啦!你怎么就不答应呢!
一离开都督府,潘娇娇就恨铁不成钢地骂起了儿子。她是真气呀,这是多好的机会,李家的祖坟得冒多少青烟,才能成就这样一个了不起的后代,加入利州都督的幕府,那可是大富大贵呀。
偏生这混账儿子不争气,管他是什么活神仙,在母亲眼里,那就是自己的儿子,于是乎,潘娇娇一路走一路骂,说着说着食指就恨恨地在李鱼额头戳那么一记,戳得李鱼头昏脑胀。
娘,不是孩儿不肯答应,是师父说过,要潜心修行,术法才有效,我一旦做了官,整天忙于公事应酬,这术法就不灵了嘛!李鱼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抬出便宜师父苏有道来搪塞。
怎么就会不灵了?若是不能为官,不能大富大贵,那学这本事何用?你师父一定是吓唬你的,怕你耽于享乐,不肯好好用功。潘娇娇正愤愤然地教训着儿子,迎面郭怒走了过来。
李鱼,怎么一大早就出门了,害我傍晚还得再来一趟!啊,潘娘子!郭怒这才看到李鱼是与母亲一起回来的,忙向潘娇娇抱了抱拳。
奇妙的是,郭怒的人屠气场,越是男人越能感受强烈,反而是女人,不会觉得他有多么凶恶狰狞,顶多就是沉默寡言了些。大概是因为男人更具攻击性,所以对攻击性尤胜于他的人,也就有了更强烈的感觉。
潘娇娇虽然知道郭怒是刽子手,倒不怎么怕他,便道:郭师傅,你找我儿作甚?
郭怒已经僵化的脸部肌肉牵动了几下,向她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正要说与潘娘子知道。我有一个远房表妹,与令郎青梅竹马。我看令郎年纪也不小了,合该成家立业,所以想说合他们二人。
潘娇娇想了一想,疑惑地道:你的远房表妹,与我儿青梅竹马?啊!你说的莫非是叶非非?
郭怒喜道:不错不错,就是她。潘娘子还有印象?
潘娇娇一脸嫌弃,扬起头道: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家非非都嫁过两回人了。
郭怒有些尴尬,咳嗽两声道:头一个……应该不算的。
潘娇娇大着嗓门道:凭什么不算?她嫁过去了啊,虽说嫁过去三天,她男人就翘了,可总归是嫁过人了。
郭怒尴尬地道:小声点儿,潘娘子小声点儿。
李鱼一旁瞪大了眼睛,看着郭怒,嫁过两回人了?上次郭师父可没这么说过。
潘娇娇道:那后一个男人,还给她留下一儿一女吧?我儿可还娶过媳妇呢,怎么能要她,她是嫁过两回的妇人也就罢了,还带着两个孩子。
潘氏娘子瞟了李鱼一眼,傲娇地扬起下巴,睨着郭怒道:你可知道我家小鱼儿何等的本领多大的出息?
郭怒一脸茫然:啊?
潘氏娘子无比荣耀地道:我们利州大都督武老爷都亲口夸过他的,你知道吗?
郭怒继续茫然:啊?
潘氏娘子脸上放光,道:都督大老爷还要请我家小鱼儿入幕府为官呢,可我家小鱼儿嫌都督府这座庙小,没答应。这事儿你知道吗?
郭怒依旧茫然:啊?
潘氏娘子不屑地瞟了他一眼,道:就算是黄花大闺女,也得我家鱼儿挑拣挑拣,模样儿啊身段儿啊出身啊家世啊人品啊名声啊性情啊脾气啊,嫁妆啊,但凡有一样看不上眼,都得再核计着,婚姻大事啊,能随随便便草率决定吗?
郭怒茫然地看看不可一世的潘娘子,又看看李鱼,这什么世道,怎么一个死囚犯都如此嚣张了?
李鱼向他急急打着眼色,生怕他气极败坏,把自己依旧是一个死囚的真相告诉母亲。
郭怒讷讷地咽了口唾沫,潘氏娘子显摆够了,这才很大度地向郭怒摆了摆手:算了,你总归是一番好意,奴家也就不与你计较了。联姻这件事,休要再提。我家鱼儿若是想娶媳妇,只消放个口风儿出去,大姑娘们能从这巷子口一直摆出东门儿去你信不信?
潘氏娘子摞下这句话,便拉着儿子洋洋得意地拐进了巷子,独留下人屠郭怒风中凌乱。
潘氏娘子拉着儿子一进了巷弄,便又数落起来,待推开院门,一瞧房客余氏正在院中坐着马札做针线,潘氏娘子这才收声,撇下儿子兴冲冲地迎了上去:余家娘子,做针线呐?
余氏笑着答应一声道:做针线呢。潘娘子回来了呀!
回来了回来了!
潘娇娇把放在另一个马扎上的小簸箕拿下来放在一边,一屁股坐上去,便兴致勃勃地对余氏道:余娘子,你有所不知,我家鱼儿不是曾因杀人被押往长安吗?途中啊,他有了一番奇遇,被一位有大神通的师父给收做了徒弟,学了一身的造化。今天呐……
李鱼苦笑地摇摇头,径直回了房子。老娘以他为荣,他可不好意思听老娘替自己吹嘘。
李鱼进了房间,要关门儿的当口,就见一个老妪从矮墙外经过,潘娇娇一眼看见,登时站了起来:哟!冯婆婆,这是要出门儿啊!来来来,到院子里头坐坐,我跟你说啊,我们家鱼儿啊……
李鱼眼见自己老娘冲出院子,跟抢劫似的把那冯婆子架进了院子,摁在马扎上,继续替儿子吹嘘,不禁摇了摇头,把房门轻轻地掩上了。
*********
失败了?
化身富绅的纥干承基盘腿坐在书房内,双臂架在膝盖上,一身黑缎绸衣,桀骜气质仿佛一头觅食的黑鹰。
李宏杰一脸懊恼地站在对面,道:是!武家后山,有一个养蜂少年,居然一身的好功夫,结果……不过,奇怪的是,武家似乎早已有备,难道咱们走漏了风声?
纥干承基微微眯了眯双眼,更像一只择肥而噬的苍鹰了:这是武家的二丫头气数未尽啊!
他摸了摸络腮的虬髯,嘿地一声道:杨千叶与我约定,分别打入武府。我是地头蛇,若还被她一个外人拔了头筹,未免脸上无光,看来,我只能另寻他策了!
纥干承基眼珠一转,向李宏杰招了招手,李宏杰忙俯耳向前,纥干承基对他低语一番,李宏杰听得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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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5章 奇人李鱼
李鱼往竹床上一倒,疲惫感立即扑面而来。今日这场遭遇,不管从精神上还是**上,都给了他太大的刺激,等一切都结束了,兴奋感过去,他才感到有些疲惫。
李鱼枕着手臂躺在榻上,懒洋洋地望着屋顶房梁上的小燕子在窝边探头探脑,不时叽喳几声,心中盘算:华姑救下来,我也就放心了。可这看起来玄的不要不要的宙轮,难道就只是危急时刻用来救命?这样子发不了财啊,要不,我对娘说明真相,带她远走高飞?
在利州这些日子,潘娇娇一心一意把全部心思都扑在了他的身上,那种深沉如海的母爱,使得李鱼渐渐把潘娇娇当成了自己真正的母亲。赚一大笔钱,安排好她的后半生,便远走天涯逍遥自在的念头也有些动摇了。
他知道,在潘氏心中,真正的宝贵财富真正让她活的有滋有味儿的,是他这个儿子。那么,带娘亲一块儿逃走?反正以潘氏的性情,只要知道了真相,绝不会像船老大刘云涛一样骂他不当人子,只会不遗余力地保护他,劝他离开。
李鱼想着,手不知不觉地摸上了已经改系在手腕上的宙轮项坠,这鬼东西真是鸡肋啊,也许除了保命,它唯一的作用就是……有朝一日娶个婆娘,可以反反复复多入几次洞房,拿她一血又一血。
想到此等恶趣味,李鱼嗤地一声笑了出来。然而李鱼并不知道,有关他的消息此时已在利州城迅速传播开来。李鱼也是经验不足,当时一心扑在如何救出华姑上面,完全没有思及善后,也未叮嘱武士彟替他保密。
当然,武都督府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甚至还动用了官兵搜捕,武府上下几百号人全都知道底细,这事情就算武士彟想帮他瞒也是瞒不住的。于是,这消息就通过各种渠道迅速传开了。
官面上,是军方最先做出反应的,毕竟武士彟调动了府兵,这事儿瞒不过他们。于是,没多久功夫,三个府的折冲都尉果毅都尉,甚至一些别将兵曹参军纷纷全副戎装赶至都督府,探望慰问长官,从武士彟口中,他们便听说了李鱼这个奇人。
随后,州刺史任怨州司马柳下挥,率领别驾长史城隍镇戍粮禀等各司正印官也都跑到都督府来献爱心了,于是,等他们离开的时候,奇人李鱼的消息更进一步地传开了。
这些人都是官,说话还是靠点谱儿的,武士彟是如何对他们讲的,他们基本上就是如实对别人如此讲的,但问题是听了他们讲述的人再转述给别人时,可未必就不会添油加醋。
而在民间呢?
武都督府几百号人,厨子马夫门子丫环家丁,还有在都督府打工的杂役如针娘等等人物,那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他们也不知道多少详情,但架不住他们想像力丰富,他们可以自己补充完善啊。
再经过这些人之口,传播到市井之间时,那李鱼的能耐可是大了十倍不只。李鱼躺在他那架一翻身就吱嘎做响的竹床上呼呼大睡的时候,花街柳巷夫妻枕畔赌坊夜宴等种种所在,有关他的消息就像插了翅膀一样在不断传播。
李鱼这边还没睡醒呢,在坊间百姓口中,他已经成了一个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上天可与福禄寿三星筹箸斗酒,入地可与十殿阎罗打叶子戏(跟麻将差不多)的当世奇人了。
大清晨的,李鱼还在睡眠时间,但勤劳的母亲已经起身给他做饭了。因为李鱼就睡在堂屋,潘娇娇一向轻手轻脚,进出更是悄无声息,生怕吵醒了儿子。但今日早晨,潘娇娇只出门倒了一次淘米水,就慌慌张张地冲了出来,咣啷一声,带得房门一响。
李鱼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见母亲潘氏已经冲到他的面前,急匆匆地推搡他道:儿啊,你快起来!怕是出了大事了!
李鱼一惊坐起,讶然问道:娘,出什么事了?
潘氏脸色都变了,急急地道:儿啊,门外好多的人,全都守在巷弄里,只怕是不怀好意。
李鱼大惊:竟有此事?
潘氏道:想来是昨日你坏了那刺客的好事,他们派人来寻你晦气了,儿子,你快走,快翻后窗进林子,赶紧走!
李鱼道:我若逃了,娘你怎么办?
潘氏急道:娘一个妇道人家,他们能奈我何?你可是李家的独苗苗,不容闪失,快走快走!
李鱼腾地一下掀开了被子,穿着一身小衣,趿上鞋子,往外就走:不行!撇下娘亲不管,那与畜牲何异?我去瞧瞧,哪里歹人如此大胆,正受官府通缉,还敢来寻我的晦气!
潘氏拉不住,李鱼已经大步走了出去,潘氏一急,顺手抄起灶台上的菜刀跟了出去,心中只想,若有人欲对她的儿子不利,豁出这条老命也要与他们拼了。
李鱼穿着一身小衣,那时节的人可没有小内内穿的,因此走起路来风风凉凉潇潇洒洒。
李鱼走到院中站定,左手拢在袖里,已经捏住了宙轮,嗔目往矮墙外一瞪,果见七八个青衣汉子,有年老的也有年轻的,一个个正逡巡于外,等他一出来,立即都站住脚步,向他望来。
李鱼法宝在手,夷然不惧,昂然挺立,大声喝道:尔等何人,一大清早守在我家门外,意欲何为?
李鱼正是血气方刚的年幻,每天早晨起来都有一柱擎天的自然生理现象,原本盖着被子,娘亲也看不见,这时一冲出来,又未穿外袍,那小衣被风一吹,极其的贴身,登时小二郎昂然挺身的模样便跃入众人眼帘。
墙外众人一看,不禁叹为观止:奇人就是奇人,行事作风与常人大相迥异。嗯……这位奇人的尘柄,勃如怒蛙,也是雄伟的很呐!
众人之中一位老者迅速反应过来,抢先上前一步,含笑一揖,道:可是李家小郎君当面?
李鱼紧攥双拳,昂昂然道:就是我,你待怎地?
这时潘氏已经冲到儿子身侧,把菜刀举在胸前,忐忑地望着众人。
那青衣老者见状恍然,知道被人家误会了,忙向墙外众人做了个安抚的姿势,道:我等冒昧而来,恐是惹了贵人误会。你们稍安勿躁,我且上前说明来由。
青衣老者说罢,推开院门儿进去。他两手空空,年纪又大,潘氏便没怎么害怕,只往儿子身边又凑了凑。
青衣老者在距李鱼三步外站住,又是一个隆重的长揖,声音也放小了,只教这母子二人听见,墙外众人可是听不清楚:潘娘子,李小郎君,老朽乃任太守府上管家,奉我家主人所命,相请李小郎君过府坐客,还望李小郎君应允!
潘娇娇惊讶地道:任太守?你……你说的可是我利州刺史任老爷?
青衣老者笑微微地道:正是我家主人,我家主人欣闻李小郎君乃当世奇人,很想与小郎君结交朋友,不知李小郎君可肯赏个薄面?
李鱼张大了嘴巴,胯下的小二哥像泄了气儿似的,迅速平静了下去,心中只想:刺史老爷邀我作甚?难不成他家也有一位二小姐,刚刚被人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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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6章 李鱼失业了
隔壁妙家的人也已被惊动了。妙大叔最先发现的,他一开房门,就发现院门口站着许多人,不时来回走动,有时彼此还要交谈几句,行色诡异,吓得他又赶紧掩了房门,拿马扎顶上,又唤醒家人,小心戒备。
此时妙大叔夫妻加上妙龄,正贴着门缝儿摒着呼吸向外看着。而吉祥姑娘也已醒了,此时就站在她所居住的仓房门口,一脸惊讶地看着院中的情形。
李鱼看着刺史府上这位老管家,结结巴巴地问道:刺史老爷,现在要见我么?
刺史府管家失笑道:当然不是,我家主人岂会如此失礼,自然是要与小郎君商定吉日,再延请入府,饮宴欢叙。
那时节对于邀人赴宴是很重礼节的,从没有当日邀请当日赴宴的道理。一则,这说明主家没有充分准备,二则对于客人,也是等于看轻了自己,所以登门下柬,一般都是另行约定赴宴时间。
李鱼心中一转念,便道:刺史相邀,李某敢不应承?既如此,就定在三日后吧,三日后未时三刻,李某前往贵府相见!
刺史府管家满面堆笑地长揖:多谢小郎君!
老管家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张泥金的请柬,双手毕恭毕敬地递给李鱼,李鱼接过,老管家又向他拱拱手,高声道:三日后,老朽当于太守府门外,亲迎郎君大驾!告辞!
老管家这句话可是刻意提高了声音,叫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言下之意,别跟我抢,三日之后那一天,我们刺史府可是已经定下来了。
门外那些青衣男子原本只是怕惊吓了李鱼,所以才由得他先进来说明情况,谁料这老家伙却抢了个先机,其他青衣人顿时急了,一俟他出去,众人一拥而入,纷纷亮出了他们五花八门各种款式的请柬,摇在手中向李鱼打招呼。
小郎君,我是柳下司马府的,我们柳下老爷有请小郎君赴宴。
小郎君,我是邱别驾府的,别驾老爷有请小郎君赴宴!
小郎君,我们黄都尉久仰足下大名啊,都督老爷还祈小郎君不吝一见!
小郎君,我是利州缙绅张荣会张老爷府上管家,我们老爷……
走开,你个富绅人家,也敢与我们官老爷府的抢贵人!
耶?我们老爷虽不是官,可我们家二老爷却是青州府判啊!
哈!县官不如现管,青州府管得了我们利州府?诶,哪位知道啊,青州府在哪?
李家院子里登时乱成了一锅粥,众人七嘴八舌,把李鱼围在当中,你一言我一语,李鱼根本招架不过来。潘氏娘子早吓呆了,她原本在都督府做针娘,出门儿都觉得高人一等,如今这么多的官绅都跑上门来请他儿子登门赴宴,潘氏真如做梦一般。
妙家门缝里,夫妻父女三人贴着门缝儿向外看着,越看越是惊讶。余氏奇道:昨晚才听潘大娘说过,我还当她是有意吹嘘,想不到李家大郎果真如此了得!
妙龄道:娘!我回来时不是也跟你说过吗,都督府上下都传遍了,人家真是个大有本事的人呢。
妙策懊恼道:总巴望着给你找个如意郎君,想不到,这好郎君就在眼前。女儿啊,你若嫁了他,又何必非得去武家给人做小?
余氏抢嘴道:就算做小,也在两可之间呢,说不定只是个通房丫头,哎,早知他有本事,便早下手了。
妙龄姑娘从门缝里盯着院中被人围得水泄不通的李鱼,灵活嫩红的舌尖猫儿似的舔了舔嘴唇儿,心中暗道:现在也不晚!本姑娘出马,还怕他不神魂颠倒,乖乖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
吉祥却是还丝毫不知李鱼如今是何等的威风,她昨日回来的虽然略晚,但那时李鱼的消息还未在坊间传开,而她回来后,也没人跟她说起此事,是以对李鱼的际遇愈发地好奇起来。
李鱼被众人吵得昏头转向,接一份请柬答对几句,那也是要耗上一段时间的。及至后来,李鱼已经不敢轻许赴宴时间,只是先接下请柬再说,等他说的口干舌燥,好不容易把这些人打发离开了,潘氏横叠着菜刀,菜刀之上已经摞了重重的一摞请柬。
待见众人离去,妙策才打开房门,带着妻女走出来。妙策有些敬畏地看着李鱼,原本在他面前是一副长辈模样,虽说是房客,刻意热络了些,但也不似此刻,手脚都有些不知该往何处放了。
妙策腼脸笑了笑,道:小郎君真好本事,想不到我家隔壁就住了一位有大本领的奇人,老夫……妙某……在下真是与有荣焉!
听他语无伦次的,余氏恨恨地瞪了丈夫一眼。
妙龄向李鱼羞涩地一笑,手指扭缠着垂落在削肩上的一绺青丝,一双俏媚的桃花眼水汪汪地看着李鱼,娇声道:李家哥哥,你好有本领。闲暇时候,妹子想请李家哥哥给人家卜算一下终身,好么?
这妙龄品性比乃姐差了一些,但姿容身段可是一点儿也不差,一样的明眸皓齿眉目如画,一样的笑靥如花窈窕动人,这还有些青涩的媚眼儿一丢,看的李鱼身子酥了半边。
就在这时,潘氏瞧见巷子尽头又有一些青衣人络绎而来,不禁喜道:啊!儿啊,你快瞧,又有贵人府邸派人来啦!
李鱼扭头一看,不禁大骇:娘,你先应付着吧,我可应付不了,我从后窗走,先避避再说!李鱼说罢,也不理母亲呼唤,急匆匆回门,冲进卧房,打开后窗,手脚并用爬将出去,一溜烟儿地逃了。
李鱼逃出自己家巷子,下意识地便奔了都督府的后山。今天他虽起了个大早,可是在院子里应付那些各府管事可是耗费了太多的时间,等他赶到油菜花田时,已是日上三竿。
李鱼一看天色,不由大惊:糟了!来晚了!今日又得被管师傅骂了!
想到管师傅骂人,从无一次骂得重样儿的,李鱼竟然生起些期待感,转念一想,不禁有些好笑:居然盼着别人骂我,莫非我还有受虐的潜质?
李鱼急急赶到放蜂处,管平潮果然正稳稳地站在那里,李鱼不好意思地道:管师傅,弟子来晚了。
管平潮嘴角牵动了几下,扯出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古怪神气:呃……李家小郎君……
李鱼一呆,看着管平潮:师傅对徒弟何必这般客气?
管平潮赶紧摆手:不不不,该当如此称呼,小郎君莫要说笑!
管平潮汗颜了一把,道:小郎君是个有大本事的人,寄于老朽门下,想来只是随意率性的游戏之举,呵!呵呵……
李鱼莫名其妙地看着管平潮,可怜的管师傅被他看得好不紧张,还以为自己好不容易琢磨出来的几句客套话并不得体,一时间汗都下来了。
管老师擦了擦汗,客气地道:呃……老朽还要去放蜂,就不奉陪贵人了!恕罪恕罪!
管平潮慌慌张张地走出几步,突又省起一事,忙又转身回来,从蜂箱旁捧起一口黑黝黝的坛子,满脸巴结地对李鱼道:昨日承蒙令堂馈以猪头,色泽红润,香糯浓醇,咸甜适度,肥而不腻。 将其切片,再佐以芫荽(香菜)醓醢(肉制酱油)香醋姜末蒜末花椒茱萸(代辣椒),味道尤佳……
李鱼两眼发直地看着管平潮,这货居然还是一个美食家?
管平潮见他直勾勾看着自己,心更慌了,难不成又夸错了?哎!夸人的话,实在没学过。管平潮也不管那么多了,只把那口沉甸甸的坛子往李鱼手里一塞,干笑道:在下无以为报,这坛蜂蜜,权当谢礼。呵……告辞!
管平潮说罢,如蒙大赦般向李鱼拱了拱手,转过身去,分开花枝,片刻功夫就不见了踪影。李鱼捧着一坛子蜂蜜站在那儿,怔怔出神:这才几天?我就失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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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7章 品茶采花吹竹箫
李鱼根本就没正儿八经做过一次的采蜂人职业就此失去了,看管师傅那副紧张模样,是绝不敢把这尊大神收入门下,叫他跟自己养蜂为业的。
李鱼其实根本没有任何神通在身,可他的名字却在利州不断地传播,不知有多少达官贵人都想结识他甚至巴结他,一时间李家的陋宅可谓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每日里车马不绝,搞得里正老爷都准备向都督府请一笔款子,扩修李鱼家那条巷弄了。
李鱼一直梦想着赚到足够多的钱,让母亲在自己离开后可以衣食无忧,不曾想无心插柳,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达成了。他成了许多贵人富人的座上宾,数不清的达官贵人不惜重金请他为自己卜算前程命运。
现在李鱼只要张张嘴,信口胡诌几句,甚至他一句话都不说,只要故作高深地笑一笑,都有人奉上大把银钱,同时也自有聪明人为之做出无数种解读,并且在随后的发展中印证他的话。
当袁天罡陪着一路慢腾腾地逍遥快活着的荆王即将抵达利州的时候,李鱼已经成了利州尽人皆知名声显赫的第一传奇人物,就连在巴蜀一带颇孚人望的袁天罡也不能望其项背了。
毕竟,袁天罡在巴蜀的时候,是火井县的县太爷,是行政官。他不可能整天穿官衣戴官帽,跑出去装神弄鬼地给人卜算前程,没有包装运作,他的名声在坊间传播的自然也就不够响亮。
李鱼虽然也没有经过刻意的包装,但他有闲功夫啊!何况,李鱼虽然自问没什么商业头脑,但是简单的一些包装他还是会的,于是他的院子里就多了一张茶桌几张条凳,还有一套茶具。在他门后,放着一个药篓,还有一个药锄。在他床边墙上,则挂了一管竹箫。
现在李鱼没事的时候,就喝喝茶采采药,修竹林里吹吹洞箫,过得无比惬意。虽然,他根本不懂什么茶道,也根本不认得几味草药,他药篓里经常采回来的是些蘑菇野菜和竹笋。至于他的箫,大家只见过他手持竹箫,步姿优雅地步入竹林,却从未有人听过他的箫声。
李鱼,已经成了一个传说,他的箫声,更是传说中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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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油壁车,四匹青骢马,风尘仆仆地停伫在都督府门前。
武士彟携同两子三女以及夫人杨氏迎出了大门。
墨白焰躬身掀开车帘儿,杨千叶一袭鹅黄衫子,衬得人比花娇,娉娉婷婷地从车上走下来。
此时的杨千叶,瞧来全无半分武人气质,雾寰云鬓,头上金步摇,一袭鹅黄衫子,两弯似蹙非蹙的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的含情目。娴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瞧来楚楚可怜。
杨夫人并不认得杨千叶,她年少时其实与杨千叶所冒充的那位杨家女孩的母亲关系亲密,二人虽然差着一辈儿,但年岁相当,所以经常腻在一起,摘花扑蝶抚琴弄乐。
后来她那闺中腻友生下了女儿,杨夫人倒也见过两面,但最后一面时那孩子也才两岁,如今长成大人,她还如何认得。只是事先已经知道杨千叶就是当年见过的那孩子,想到她早逝的母亲,杨夫人心中一软,眸中先就漾起了泪花儿。
杨夫人快步上前,颤声问道:你是千叶?
杨千叶眸中也漾起泪花儿,上前两步,扶住杨夫人的手臂,颤声道:本家姐姐?
杨夫人泪花儿滚滚,一把抱住杨千叶:苦命的妹妹啊,姐姐终于看到你了!
两个人抱头痛哭,武元庆武元爽还有武顺兄妹站在旁边,也陪着做出一副悲戚的表情,只是这三兄妹都未成年,压根儿就没经历过隋室巨变,颠沛流离的一幕,根本体会不了她们二人的感情。
至于武家二小姐,如果连两个哥哥也算上,排行第四的华姑,就更加的理解不了母亲与小姨抱头痛哭的感情了,她在一旁转悠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完全进入了看戏状态。
杨夫人和杨千叶抱头痛哭了一阵,这才缓缓放开怀抱,为她介绍站在一旁的武士彟:妹妹,这就是姐姐的丈夫,利州都督,姓武,名士彟。你不是外人,叫姐夫就好。
杨夫人又对武士彟道:老爷,这就是妾身和你说过的族妹千叶,此番从钱杭辗转而来。
杨千叶凝睇了武士彟一眼,盈盈地福了一礼,含羞低头:千叶见过姐夫!
武士彟忙虚扶一把,哈哈笑道:自家人,何必拘礼。元庆元爽顺儿华姑秀姑,你们快上前见过姨娘!
武元庆武元爽武顺和华姑一一上前,拜见小姨。武家最小的娃娃秀姑由奶妈子牵着小手儿,也向杨千叶奶声奶气地唤了一声小姨!
哎呀!小家伙真可爱!
杨千叶泪痕未干,瞧见粉妆玉琢的小秀姑却也是笑逐颜开,忙袖中一摸,取出一方福字美玉,顺手挂在了秀姑颈上,笑道:小姨送你的,喜不喜欢。
秀姑摸着颈间美玉,脆生生地道:喜欢!
武元庆瞧那美玉质地纯透玉质温润,心中嘀咕:娘说这远房亲戚投亲靠友来的,原以为她落魄之极,看起来还有些家底,倒不是个来我家吃白饭的!想到这里,对这位出手大方貌相又美的小姨,便多了几分好感。
武士彟哈哈笑道:好啦,都不要在门口站着了,来来来,咱们回府!
当下一大家子人,在侍卫簇拥下,回转府中。武士彟走在前面,杨夫人挽着族妹杨千叶的手步行于后,二人一边走一边低声谈话,二人都是修长的身材修长的颈项,低头悄语时,恰似一对优雅的天鹅交颈一般,好一双美丽的并蒂莲华。
杨千叶缓缓入府,此时武府依旧戒备森严,明里暗里常见武士形踪,杨千叶看在眼里,暗暗冷笑:任你是铜墙铁壁一般所在,本姑娘还不是顺顺当当地走进来了?李鱼?听说此人能掐会算,我倒要瞧瞧,他有没有那个本事,识得破本姑娘的真正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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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此景很入诗意
“你不必说了!”
李家院子里,李鱼坐在茶案后面,淡定地看着面前那位身穿铜钱纹员外袍的白白胖胖的中年男子,这位富家翁是听闻了李鱼的大名后,从义清府风尘仆仆赶来的,名叫夏雨。
李鱼瞟了夏员外仿佛身怀六甲的腰围一眼,淡淡地道:“你想问的不少啊,一问子嗣、二问前程、三问寿元。李某一日只算三卦,每卦只对一人,一人只问一个问题。说吧,你到底是要问子嗣还是问前程,亦或问寿命呢?”
夏员外大惊失色,微微欠着身,向李鱼翘起大拇指:“先生当真奇人也!夏某尚未开口,先生便一目了然了!”
李鱼微微一笑,一目了然倒是未必,不过回档一次的话,想不知道也难。他能洞烛先机,当然是回溯十二时辰的结果。
没完没了地回溯时光,一遍遍重复见过的人、说过的话、经历的事,李鱼觉得很腻味,所以才定下了一天只卜三卦的规矩。
饶是如此,他也不打算当一辈子神棍,未曾回溯时光时,他觉得这很神奇,真的身临其境后,他才知道这样的生活有多无聊,所以他打算赚足了钱就远走高飞,那件神奇的法宝就只用来保命好了,他不打算一直这样活下去。
不过,赚多少才算赚足了钱呢?李鱼现在已经赚了很多钱,足以让他母亲有一个优渥逍遥的晚年。
可他此时就像一个炒股的股民,眼看着那股票不断上涨,虽然只要即时出手落袋为安,就有大笔的进账,但他总是盘算着,再涨三毛钱,赚一个整数就出手!再涨两毛钱,把之前的某笔亏损抵销就出手,再……
李鱼如今就有点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态,每天一睁眼就有人巴巴地送钱上门,一时间他真不舍得走,反正连大年都还没过,且再捱上一段时光,钱嘛,多多益善,谁还怕它咬手不成?
眼前这位夏雨夏员外,就是在回溯十二时辰后,再度遇他“初相逢”,所以李鱼才能清楚地了解到夏员外的想法。
夏员外被李鱼一口点破心事,登时诚惶诚恐起来。赶紧一挥手,他身后四个青衣小帽的家仆,各自手托一个托盘,正站在那里,一见员外挥手,马上举步上前,并排站在李鱼面前。
夏员外伸手扯去托盘上的红绸,就见四盘子金饼,摆放得整整齐齐,阳光一照,金光灿烂。李鱼早见过一回了,所以连眼皮都没抬,只是微微一笑,道:“还是只能问一个问题!”
夏员外蹙起眉来,一脸难色,犹豫挣扎半晌,才从三个问题中选择了一个他认为最重要的问题:子嗣!
香火传承、子孙繁衍,当然是最重要的事,那是他生命的延续啊!如果赚来一座金山,没个子嗣传承,又有何用?如果自己长命百岁,却无子孙承欢膝下,百年之后,还不是一场空?
所以,夏员外咬紧了牙关,依依不舍地放弃了另外两个问题,向李鱼拱手道:“既然如此,夏某想向先生问一问子嗣。”
李鱼已然听他说过一遍,而且上一次因为全然不知此人底细,李鱼猜错了多次对方的情况,而被夏员外一一用真实的情况驳了回来,最后更因此断定李鱼是个骗子,愤愤然的拂袖离去,如今自然不会再出现那种情况。
李鱼抿了口茶,屈指掐算了一下,虽然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屈指掐算,但学得倒也有模有样。
李鱼算完了,手往膝上轻轻一搁,淡然道:“员外如今有十六房妻妾,只生得五女,无子,对么?啊哈,原来还有第十七房妾室,应该也是这个月纳入府中吧?”
夏员外大惊,对李鱼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他可是从义清突然跑来的,这是与李鱼头一回见面,李鱼不可能有时间去打探他家的底细,所以人家一定是自己掐算出来的,这等神通本领,若是为他指点迷津,还怕不能有了子嗣?
夏员外颤声道:“正是!老夫妻妾成群,却无一子继承家业,着实令人苦恼哇!这些年来,老夫修桥补路、赈济乡里,好事也做了许多,可老天还是不肯赐我一个儿子,还请先生指点迷津。”
李鱼微微一笑,向他招手道:“俯耳过来!”
夏员外赶紧趋身向前,一个圆滚滚的大肚子都抵在桌沿儿上了,双手扶着桌子,才勉强弯下了腰,把耳朵凑到李耳嘴巴前边。
李鱼压低了声音对夏员外道:“你个蠢才!家里‘肥田’千顷,枉你日夜‘耕耘’,偏偏一无所出,你还不知其中道理吗?”
夏员外被他一骂,却是半点也不敢着恼,喘着粗气道:“正要求先生指点。”
李鱼半掩着嘴巴,小声道:“你将要纳聘的第十七房小妾年方十三,是吧?”
夏员外如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李鱼道:“小姑娘天葵初至,身未长成,还是一朵花骨朵儿,如何为你生儿育女?你之前纳的那些妾室,年纪也都不大……罢了,已经聘进门儿的也就算了,这第十七房,你无论如何一定不要纳进府中,还有,已经给予人家的纳聘之礼也莫要索回!”
夏员外连声道:“是是是,就这样,就可以了吗?”
李鱼忽地想起郭怒向他推销表妹非非的事来,忙忍住了笑,一本正经地道:“李某告诉你三件事,你一一照办,不但可以有子,而且可以开枝散叶,多子多孙,保你夏家子孙满堂!”
夏员外喜不自禁,连声道:“先生请讲,老夫铭记于心!”
李鱼道:“第一,你若纳妾,切记要挑那双十年华以上,死了丈夫的寡居妇人,最好已有子嗣的,千万不要再挑那些豆蔻娉婷十二三的小姑娘。但是切记,不可虐待了人家前夫的孩子,否则有伤天和,上天必降罪于你。”
夏员外连连点头:“老夫记下了!”
李鱼又道:“这第二桩,你家府前,可是有片小湖,周边长度,约有十里。府后有山,高约两千步!”
夏员外道:“正是!先生神算……”
李鱼打断他的话道:“你府后有山,那是靠山。府前有水,那是财源。但这山水,可不仅仅是你的富贵权柄,同样与你子嗣传承大大地有关。你回去后,一日绕湖踱步,早晚各一。一日攀那后山,一日一次。如此循环反复,除非风雨阻碍,不可停歇。”
夏员外身材痴肥,最怕运动,听到这里不禁面有难色,但是一想到那山水不仅是他的富贵来源,也是他的子嗣保障,便把牙根一咬,道:“依得依得,老夫一定照办!”
李鱼微笑道:“这第三么,你那些妻妾,可多给她们吃些含碱的食物。蔬菜、水果、乳类、大豆和菌类食物,诸如莼菜、瓠瓜、蘑菇、茼蒿、猕猴桃、柿子、桑葚、栗子、杏仁等等!”
夏员外苦苦记忆,把蔬菜、水果、乳类、大豆和菌类这几样牢牢地记在心头。
李鱼心想:“这厮既然能生女儿,自然就能生儿子,只是凑巧一连生了五个女儿罢了。我叫他多多运动,保持健康,再让他的妻妾多吃些碱性食物,调和一下体内的酸碱度,生子的机会便大增,却也不算骗他!助人为快乐之本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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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督府上,杨千叶已被安置于西厢客房三天,三天下来,与杨府上下已是混得熟了。
此时,因为安全问题被父亲禁足府中的华姑闲极无聊,正跑到西厢与杨千叶聊天。
近看淡黄、远看泛绿的一席蔺草榻子,散发着清新的植物味道。
华姑蜷腿坐在榻上,杨千叶盘膝坐在对面,两人中间放着一口荷叶纹的圆水坛子,坛中一汪清水,几尾金鱼摇头摆着,还有水草在清澈的水中轻轻铺展。
二人坐在榻上,都未簪发,在家里安闲的很,长发披肩,轻衫一袭。
软榻外就是两道障子门儿,左右拉开,院中阳光普照,草木青葱,湖石涌泉,再配上这一大一小两位姑娘恬美的侧身剪影,此景很入诗意。
“小姨,为什么你叫千叶呢?”
华姑一双点漆的眸子,好奇地看着杨千叶。
杨千叶露出缅怀的神情,幽幽地道:“小姨是秋天生的,我出生的时候,父亲看到深秋时节,杨树千叶,叶叶游离,于是便为我取名千叶。谁晓得,我的命运,当真如那离树的秋叶……”
杨千叶黯然一叹,微微望向庭中。那灿烂阳光下的优美景致,让她萧索的心情顿时淡了许多。
华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小姨的名字好美,也好有意义!嗯,我将来的名字,一定也要有很特别的含义才成!”
杨千叶听着她孩子气的话,不禁展颜一笑,正要打趣她几句,墨白焰轻手轻脚地进了屋,远远向二人欠了欠身,和声道:“姑娘,都督老爷和夫人邀请姑娘同游剑阁古栈翠云廊。”
华姑一听,赶紧扶膝站了起来,雀跃道:“阿爹阿娘要出游么,我也要去!在府上这几天,快要闷坏了。”
墨白焰笑道:“二小姐想要同去,小人可做不得主!”
华姑迫不及待地道:“那我去跟阿爹讲!”
华姑趿上鞋子,兴冲冲地跑出去了。
杨千叶扭头看向墨白焰:“姐姐、姐夫邀我游翠云廊?”
杨千叶略一沉吟,唇边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很好!我去跟姐姐说说,邀上那位奇人李鱼吧!”
墨白焰登时一惊,他虽一身武功出神入化,但是毕竟只是人间技能,对于能窥测天机的奇人,同样心怀敬畏,这一点并不比坊间百姓强上几分。墨白焰马上道:“姑娘,那李鱼能上窥天机,只怕……”
杨千叶淡淡一笑,道:“放着这样一个人在旁边,而不知其底细,我心中才更加的不安。放心吧,天机不是那么好窥测的,否则他也不会定下一日只卜三卦的规矩,我想,他总不至于一见我面,便来掐算我的身世来历吧!”
墨白焰还想劝阻:“姑娘……”
杨千叶打断他的话,柳眉一剔,淡然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墨师勿需多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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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男人本色
李鱼助人为乐,果然收获了助人的快乐,四大盘子纯度极高的金饼已经递到了他的面前。李鱼自然是不会伸手的,陈飞扬和狗头儿两个人马上识趣地上前,双手接了过去。
陈飞扬和狗头儿是坊间的两个闲汉,平日里靠打些零杂,赚些小钱度日。若是能攀上个有钱有势的,做了人家的帮闲,那就是他们相对稳定且有前途的工作了。
他们和李鱼本就从小相识,以前的交情也不错,如今李鱼发达了,身边确也缺少两个跑腿答应的小帮闲,于是双方也没有明确地说什么,不知不觉,这两人就顺理成章地扮起了他的帮闲。
夏员外把重金交付给李鱼后,便千恩万谢地告辞离开了,夏员外抱着他的大肚腩上了车,犹自闭着眼睛念念有词,生怕把李鱼告诉他的“生子三定律”给忘掉:“娶寡妇爬山,吃蔬菜水果、牛奶豆腐还有蘑菇……”
夏员外一路念念有词地去了。陈飞扬和狗头儿则把金饼送进房去,交给潘氏保管,潘氏是小李神仙的娘,如今自然是不用再去武家打工的。
李家这套宅子,如今也还是原来那副模样,只是房中置办了三口很结实的加了四道铁箍的大箱子,用来储放值钱的物件儿。
依照李鱼的说法,纵然富贵了也不能忘本。其实他是不想花那冤枉钱,反正赚够了本儿是要一走了之的,修什么房子,更不用换了。但如此行径看在旁人眼中,却自然更加觉得这是高人风范。
至于陋居的安全性问题,李鱼也不用做太多考虑,如今利州城里谁不知道小李神仙神通广大,已把他传得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无所不晓、无所不能了,哪有什么蟊贼鼠窃之辈敢打他的主意。
就连陈飞扬和狗头儿也是一向规规矩矩的,虽然看着那金饼子眼馋,却也不敢趁着进屋的当口儿偷拿一块。
陈飞扬和狗头儿把金饼子交给潘氏,便又回到李鱼身边,情知李鱼赚了这么一大笔钱,回头少不了他们的分润,便也格外地亲热起来。
陈飞扬多少识得几个字,便给李鱼充当了狗头军师的角色,手里捧着几分泥金、绯色、隐隐还有芬芳香气的贴子,一脸神秘地对李鱼道:“小郎君,这几分请柬,你……亲自看看?”
李鱼瞧他一脸诡异,情知必有缘由,便把请柬接了过来。贴子很精致,贴上的字迹也娟透,一看就是女儿家的笔迹。李鱼嗅了嗅那柬上的芬芳,顺手打开一份,字迹虽是繁体,他不会写,却能认得。
李鱼看了看贴子,点着署名问道:“这位燕双飞燕姑娘,是什么人?”
狗头儿不识字,帮不上大忙,但一听这名字却抢上前来,道:“双飞姑娘?我知道,我知道,她是城北燕员外家大小姐!”
“燕员外?”李鱼小时候走街串巷,对本城的富有人家确也知道一些,听他一说,隐约记起,疑惑地道:“燕家大小姐,找我作甚?”
陈飞扬陪笑道:“还不是听了小郎君的本事,想请你代为卜算。女儿家么,问的十有**必是姻缘。愿为晨风鸟,双飞翔北林,听说这位燕家大小姐诗画双绝,甚有才情,嘿嘿嘿……”
李鱼摇摇头,道:“此等闲事,懒得理会。反正她爹燕员外,定会为她择个门当户对的人家。”
李鱼把贴子甩回陈飞扬怀中,又拿起一份,请柬上首还贴了五瓣鲜花,异常的艳丽。李鱼把贴子打开,见那署名为“黄鹂儿”,李鱼拈了拈贴子道:“这黄鹂儿又是何许人也!”
狗头儿赶紧又凑上来:“这个我也知道,她是城南俏春阁的当家头牌红姑娘。”
李鱼怔道:“青楼女子?她也要请我卜算婚姻?”
陈飞扬笑道:“自然不是!小郎君,这位黄鹂儿姑娘,是要请小郎君你为她开光的。”
李鱼瞪大了眼睛,奇道:“她又不是店铺开张,开的什么光?”
陈飞扬一脸促狭的笑意,道:“嘿嘿!小郎君,明知故问了不是?黄姑娘虽然不是开店铺的,却也一样是做生意的,谁不想财源广进、宾客如云呐?”
李鱼不想忽悠那良家姑娘,这等便宜钱财却不禁动了心,瞟他一眼道:“她出多少银两请我?”
陈飞扬咧嘴笑起来,用胳膊肘儿拐了李鱼一把,笑道:“小郎君说笑了,黄鹂姑娘做的生意,一向是只进不出的,怎么会付钱给你呢。不过……”
陈飞扬靠进了些,向李鱼挤挤眼:“小郎君你想啊,黄鹂姑娘请你开光,还敢白白劳动你的大驾不成?开光费没有,可她那缠头之资却也免了啊。”
陈飞扬用手挡着嘴巴,神秘地小声道:“黄鹂姑娘说了,只要小郎君你应允。她愿侍奉郎君三晚,管教郎君飘飘欲仙,乐可不支!”
李鱼也嘿嘿地笑了起来,压低声音道:“真哒?这黄鹂姑娘,貌美么?”
陈飞扬道:“那还用说?俏春阁里的头牌红姑娘啊!肤白奶嫩,细腰长腿、臀圆似月,妙不可言呐,哈哈哈哈……”
“你住嘴!”
李鱼突然神色一正,把请柬狠狠地摔回陈飞扬的怀中,正气凛然地道:“我李某是何等样人,竟然用这样龌龊的手段引诱于我?真是岂有此理!”
陈飞扬呆住了,不是吧?前天有位特别有女人味儿的少妇抱着孩子来给她在外地当官的丈夫卜算前程,待她走后,李鱼还主动拉着他,就那妩媚少妇眉眼五官、风流体态品咂了半晌哩,说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自己也是因此才投其所好的,怎么突然就一本正经了?
李鱼义正辞严地道:“那几份都是女人家的请柬?统统不看了,以后这种贴子就不要收!记着,你若再犯,李某身边可容不得你这等人了,走开!”
陈飞扬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还不知道因为何故,只好唯唯称是,一头雾水地退到一边。
李鱼旋即露出一副和气的笑容,上前一步道:“吉祥姑娘,要出门呐?”
陈飞扬这才发现,妙吉祥俏生生地,正站在他方才位置的身后,登时恍然大悟。
吉祥抿了抿嘴儿,点头道:“嗯,人家要去上工了!”
李鱼连连点头:“好好好!姑娘慢走,从一大早就有人来,没有吵了姑娘休息吧?”
吉祥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李大哥干嘛这么客气,人家又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大家小姐,不碍的。”
李鱼又是连连点头,眼巴巴看着那杨柳小蛮腰儿款款摆动,走出院落,目光如同丝线拴系着似的,还没收回来呢。
李鱼原本可不敢对吉祥生出什么奢望,可他现在有钱了,想法就有些不同了。虽说他对吉祥如今所执行业甚是厌恶,不过,吉祥姑娘有多勤快,对父母有多孝顺,他可是都看在眼里。
吉祥姑娘本质不坏,而且能吃得了苦,一旦真的需要自己跑路,留她照顾母亲,绝对可以放心。而且这年代,名士豪绅、权贵地主,纳聘名妓为妾的蔚为风气,冲着吉祥那俏美无暇的小模样儿,李鱼多少也有点入乡随俗的意思。
更何况,宁要从良女,不娶红杏妻,李鱼也相信,冲着吉祥姑娘的本质,一旦洗净铅华,她绝对能忠诚于丈夫,守身如玉,一生一世。
李鱼眼巴巴地目送吉祥离去的一幕,堪堪被扒门缝儿的余氏看了个清楚。余氏恨恨地一咬牙,暗自嘀咕道:“我说妙龄对李小郎君曲意奉迎,却始终换不来他一个好脸色,原来是这小狐媚子勾搭了人家!”
余氏恨恨地回榻边坐了,再一思量,重重地一拍大腿,道:“早就瞧她不顺眼了,如今更是留她不得!明日我就寻摸一个人家,早早把她嫁出去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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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利州最粗的大腿
李鱼收回目光,见陈飞扬犹自一脸惶恐,狗头儿在旁边却是一脸的幸灾乐祸。便安慰陈飞扬道:“没事,没事,只是当着吉祥姑娘的面儿,你那张嘴巴可得有点儿把门儿的,不要什么都乱说。”
陈飞扬如蒙大赦,连忙道:“是是是!小的晓得了!那这些请柬?”
经这一打岔,李鱼还真没兴趣看了,而且冷静下来一想,权贵富绅争相上门,名妓贵妇逢迎巴结的这一幕,怎么那么眼熟呢?隐约记得,后世中这种人物可出现过不少,但无论他们曾何等风光,最后都没一个落得好下场,李鱼可不想步他们的后尘。
李鱼兴致索然地摇摇头,道:“收了吧,她若有诚意,自会再来相请。若她一请我就答应,当我是什么人了?”
陈飞扬陪笑道:“小郎君说的是!”
陈飞扬顿了一顿,又小声试探地道:“小郎君可是喜欢吉祥姑娘?”
李鱼顿时瞪了他一眼,陈飞扬看出李鱼并非真的生气,便涎着脸儿道:“郎君如今是何等身份,若是喜欢,只消开口,还怕妙家不肯答应?”
狗头儿赶紧凑上来,嘿嘿笑道:“是啊郎君,吉祥姑娘现如今在‘张飞居’做舞娘,来日想嫁个体面人家都难。若是郎君青睐于她,还怕妙家不肯将她送与郎君暖被窝么?”
李鱼一怔,急忙问道:“你说什么?吉祥姑娘在‘张飞居’做舞娘?”
狗头儿眨眨眼道:“是……是啊!”
李鱼心中顿时大悦,眼看着一把水灵灵的小白菜叫猪拱了,那种难受劲儿不是男人可不知道。如今既知吉祥只是在大酒楼中做舞娘,李鱼憋闷的胸口一下子舒坦起来。
虽说干舞娘这一行当,整日里灯红酒绿、杯筹交错,意志会渐渐消磨,虚情假意间一旦碰上个顺眼儿的,眉来眼去几番,再收些好处,也难免会有些女子半推半就的与人做下苟且之事,但李鱼相信吉祥既然不曾那般堕落,就不会做这种事。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无条件地相信,也许是因为初到利州城时扮卖酒娘子的吉祥送给他的那温情脉脉的半张胡饼,又或者是为了房后竹林中月光下的那两行清泪,他就是相信。
如今知道吉祥真正所从事的行业,再回想自己当初的错误认定,李鱼甚至觉得,自己就是因为太在乎她,所以才因为关心,而做了最坏的判断。
李鱼的心情明显地畅快了起来,他重重地一拍狗头儿的肩膀,笑道:“走!咱们出去找家馆子,一块儿喝两杯!”
陈飞扬和狗头儿是两个酒虫,只是手头一向窘困,很多时候喝不起酒。这时一听李鱼要请吃酒,不禁大喜,连忙答应着就陪他向外走去。
三人刚走到巷间,就见邻居冯婆婆拄着拐杖,颤巍巍地从外面回来。李鱼忙侧身让路,含笑招呼:“冯婆婆回来了啊?”
冯婆子一见李鱼,一张牙都掉光了的嘴巴登时喜得合不拢了:“哈!小鱼儿啊,老婆子正要找你。”
李鱼奇道:“冯婆婆找我做什么?”
冯婆子倒了近前,把拐杖一顿,气呼呼地道:“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小蟊贼,把我老婆子养了快三年的大肥猪给偷走了。老婆子找了许久,都未见下落。小鱼儿啊,你快给婆婆算算,我家那口大肥猪,现如今在哪里?”
李鱼听得一窘,其实类似的事儿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了,可为了这么点儿事就回档一次,也就意味着这一天内他做的其他所有事都得从来一遍,实在是不胜其扰。
冯婆婆一瞧李鱼面有难色,不悦道:“怎么,咱们邻里邻居的住着,婆婆就这么点儿小事求你,你都不肯帮忙?”
李鱼低声下气地道:“冯婆婆,不是鱼儿不肯帮忙,只是鱼儿一天只能卜算三卦……”
冯婆婆道:“这才多点事儿,你手指头掐巴掐巴不就算出来了么?难不成还要等明天?要是捱到明天,我家那口肥猪已经被人给宰了、给吃了、给卖了肉了,那可怎么办?”
狗头儿插嘴道:“明日也算不得,十天之内的卜算,都已预约出去了。”
冯婆婆勃然大怒,指着李鱼的鼻子,瘪着嘴儿道:“好哇你,你小子没良心呀你,当初你娘生你,还是老婆子我给你接的生呢,如今这么点小事求你,你就推三阻四,你个钻进钱眼儿的臭小子,早知你如此市侩,当初我老婆子就该不理缠在你脖子上的脐带,活活勒死你小子算啦……”
老婆婆牙齿都没了,激愤之下,喷了李鱼一脸唾沫星子,李鱼满脸苦笑,只得作唾面自干状,低声下气地解释:“婆婆,小鱼儿实在不是不肯帮忙,如今真的是……好啦好啦,你家丢了一口大肥猪是吧,我赔!我赔!”
李鱼急急向陈飞扬递了个眼色,陈飞扬沉着脸儿从袖中摸出一片金叶子,悻悻地塞到冯婆子手里。这时节的货币主要是铸钱和丝绸,很多地方还在以物易物,金银并不直接作为货币,但是作为贵金属,它是可以抵算成钱的。
冯婆子接过金叶子,塞进嘴里舔了舔。金比铜软,所以普通老百姓识别黄金最简单易行的办法就是咬,老婆子没有牙,咬是不成了,但她还可以舔,因为纯度高的金子会微微有那么一点儿甜味。
冯婆子舔了舔,满意地咂巴了一下嘴儿,嘟囔道:“这还差不多儿!”
冯婆子把拐棍儿一抖,拄在手里,颤颤巍巍地往前走,还横了李鱼一眼:“哼!小神仙!在我老婆子面前,你可别摆谱儿,当初你还是老婆子我接生的呢,你光着腚的样子,老婆子都见过……”
李鱼陪着笑候那老婆子晃也晃的过去,这才擦一把脸上的唾沫星子,仰天长叹:“老子终于明白布衣起家的皇帝们为何都比官二代出身的皇帝们喜欢杀功臣了。摊上这样的主儿,搁谁也受不了啊!”
狗头儿虚心求教道:“小郎君这话玄妙的很,我有些听不明白,可否说的浅白一些呢?”
李鱼瞪他一眼道:“滚!”
狗头儿点头哈腰地道:“这个就浅白的多了!”说着便屁颠屁颠地往前走。
三个人刚走到门口,恰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口,使马的车子不多见,可这辆车子不但使的是马,马车上还打着官幡:利州都督府。
李鱼抬头一瞧,不认得那车把式,可那车把式却认识他,立即跳下马车,唱个肥喏道:“小李神仙,你来得正好!我家老爷有请小李神仙同游剑阁古栈翠云廊,特遣小的前来迎接!”
狗头儿耀武扬威道:“我家小郎君今天没……”
“空”字还没说出口,他屁股上就挨了李鱼一脚,李鱼低声骂道:“双飞姑娘家不去也就算了,黄鹂姑娘那儿也不着急。可这利州最粗的一条大腿也不急着去抱,你是想哪样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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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与美同行
一听武士彟相邀,李鱼不敢怠慢,当即撇下陈飞扬和狗头,登上马车赶往武府。
武府前门子遥见李鱼的车子到了,马上就进府通禀去了。
武家本来都准备出行了,杨千叶突然说想邀请小神仙李鱼同游,说是对此人好奇的很,想见识见识。
杨夫人对这苦命的妹子疼爱的很,武士彟对这个婉媚伶俐、谈吐可人的姑娘也甚是怜爱,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为了赶时间,武士彟便派了马车去迎李鱼,一家人在花厅里叙话等候。因为他们早已准备停当,一接到消息,自然也就出来的迅速了。等李鱼的马车到了府前时,武士彟携一家老小恰也走了出来。
李鱼一下车,一眼就瞧见了杨千叶。
其实武家上下俱都是一表人才,杨千叶虽然身材修长、容颜俏美,也不至于鹤立鸡群。但她一袭嫩黄衫子本就衬得鲜嫩,比较抢眼,更是众人中唯一一个李鱼不曾见过的,所以一眼就注意到了。
武士彟哈哈一笑,迎上前来,道:“李小郎君,老夫冒昧啊!事先不曾招呼,仓促间邀请同游,还祈恕罪、恕罪啊!”
李鱼连忙拱手道:“不敢!不敢!能与都督同游,小可荣幸之至。”
武士彟道:“可已告知你家老大人了?”
唐时大人并不用来指称官员,而是专指自家长辈,诸如父母、祖父母等。李鱼会意,颔首道:“已经叫帮闲回去告知了。”
武士彟欣然道:“如此就好。此去翠云廊,虽然不远,却也不近。今夜怕是要宿在那边,让家中晓得去处才好。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武士彟挽着李鱼的手臂,笑吟吟地走到杨千叶面前,介绍道:“这是老夫的妻妹,千叶姑娘。千叶啊,这位就是你甚为仰慕的那位奇人,李鱼李郎君了!”
杨千叶身上一袭浅黄饰花的衣裳,纤腰上束了一条素色的带子,乌烟油亮的秀发挽了一个高髻,发髻上只插着一枝通体洁白的玉笄。除此之外再无修饰,欣长的秀项,异常的温婉。
杨千叶一双明眸盈盈地往李鱼脸上一转,嫣然一笑,微微福礼,柔声道:“小女子千叶见过李家郎君,李君吉祥!”
李鱼赶紧虚扶一把,笑道:“姑娘别太客气了,李鱼闲云野鹤,最受不得这样繁琐的礼节。”
华姑扛着根鱼竿儿从两位兄长中间挤过来,到了李鱼身边扯他衣袖:“李鱼哥哥!嘿!小神仙,你别看见美女就挪不开眼呐,人家跟你说话呢!”
李鱼正暗暗赞赏,这姑娘,清丽不俗哇!恰似明前茶山上第一抹新绿,如此清丽动人,老武家真是出美人儿!突然被华姑一扯,低下头来,却不知道她嚷什么,便道:“什么事呀二小姐?”
华姑喜滋滋地道:“我跟大姐打赌,看谁钓的鱼多。到时候你告诉我,哪儿鱼多,我要赢她!”
武顺一听登时急了:“喂喂喂,二妹不许赖皮,说好咱们比钓,怎么这就请上帮手了?”
华姑向她扮个鬼脸儿道:“咱们只说比钓,可没说不许请人指点。”
两姐妹这厢斗着嘴儿,李鱼含笑不语,杨千叶又飞快地扫了李鱼一眼,目光一转,恰看到墨白焰双手虚提,神情紧张地站在一侧。看他那模样,只怕是一旦李鱼见了杨千叶露出少许异样,他就要一记铁掌拍下去,把李鱼的脑袋拍成烂西瓜。杨千叶微微一笑,向他微微摇头示意放松。
武士彟介绍了李鱼和杨千叶认识,便转身扶着杨夫人登车。门口停了几辆华车,当先一辆就是他与夫人杨氏的座驾。
李伯皓、李伯轩两位大剑客各骑一匹枣红马,一身华裳,护佑在车驾左右,旁边还有许多侍卫,追随前后。
武士彟扶了夫人登车坐定,一回头恰见站在李鱼旁边的杨千叶正盯着他看。
杨千叶盯着武士彟,心中暗想:“纥干承基终究只是一介武夫,迄今还未顺利打入都督府。我且不去管他,先自行事便了。武士彟身为一方都督,所仗者不过两样,一是兵权、一是政权。兵权方面,我一个女子不好明白地插手,只能等纥干承基行动,政权这边……我要如何掌握他的幕府呢。”
杨千叶想的出神,冷不防武士彟转过身来,目光恰与她一碰。杨千叶却也不慌,只向武士彟含羞地一笑,温柔地低下头去,那一低头的温柔,象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武士彟被那妩媚之态看得心头怦然一动,啊!妻妹为何偷偷看我?那眼神儿无比娇羞,难不成……荒唐!荒唐!那可是夫人的堂妹!我怎么能有如此荒唐的想法。
武士彟虽然这般想着,可是被一位美丽少女用带些欣赏爱慕的眼神儿看着,还是不禁有些飘飘然,连腰杆儿都挺了起来:“嘿!老夫虽已年过半白,看来对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依旧很有魅力啊哈哈……”
武士彟沾沾自喜,一时间摇头尾巴晃的,仿佛一只开了屏的孔雀。那厢里华姑却是不放心地摇着李鱼的手,央求道:“李鱼哥哥,好不好,好不好,你帮我指点鱼窝子所在。”
李鱼没法子,只好道:“好好好!我来指点你!”心中却想,钓鱼我也不在行啊,这事儿就算“回档”也是弄不明白。且胡乱唬弄一下吧,真要钓不上鱼,此等小事,与我名声也是无损。
杨千叶从武士彟身上收回了目光,却是又定在了李鱼身上:“此人既然精于术法,若能为我所用,倒是一个极大的臂助。可惜凭他本领,若想飞黄腾达,有得是门路,必然不肯与我一同犯险。说起来还得是袁天罡,毕竟是我亲叔父,也许可以说服他为我所用。”
杨千叶想到这里,暗暗定下了主意:“这李鱼既然不能为我所用,就不能让他与武士彟过从甚密,得想个法子把他赶走,不然早晚必成我的心腹大患。”
李鱼答应了华姑,再抬头看向杨千叶,杨千叶向他嫣然一笑,彬彬有礼地道:“郎君请!”
李鱼扭头看了看,估计他要乘的还是来时坐的那辆马车,而身侧正停着的则是一辆清油车,便道:“千叶姑娘请!”
武大都督昂首挺胸站在首车旁招呼道:“大家快上车啦!”
李鱼便向自己来时所乘那辆马车赶去,刚刚登上车子,华姑便扛着她的钓竿呼哧带喘地跑来:“李鱼哥哥等等我,我与你坐一车。”
虽说华姑年方九岁,同车也不犯什么忌讳,李鱼还是道:“你怎不与姐姐兄长们同车?”
华姑撇嘴道:“他们太幼稚!”
华姑说着,把钓竿交给车把车放置,径自爬上了车,往李鱼旁边一坐,咯咯笑道:“你还有秃尾巴老李的故事没讲给我听呢。快说快说,你这位本家老兄,究竟有什么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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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向山中游
剑阁古蜀道—――翠云廊.
翠云廊,又称“皇柏”、“张飞柏”,因为有上万株苍翠的行道古柏,形成了一道绵延无尽的绿色长廊,3余里的古驿道上,翠柏沿着起伏的山峦,跨越深涧沟壑,蜿蜒曲折,远远望去,仿佛一条翠云盘绕山间,是以又名翠云廊。
“三国时候,夏侯渊守阳平关,张郃守广石、徐晃守马鸣阁至阳平一带,三部互为犄角,与刘备相持数月。到了这一年七月,刘备派陈式率十余营兵马,进攻马鸣阁,欲截断栈道,全歼张郃……”
望着杨千叶钦佩敬仰的目光,武士彟也不禁像个被美人儿注视着的年轻小伙子一般,有些飘飘然起来。讲述三国往事,本就是他有心卖弄才学,这时候更是抖擞精神,声音也更是中气十足。
“徐晃知道后,急率本部兵马攻向陈式,陈式大败,军卒堕崖落谷者不计其数。张飞闻讯急忙率兵赶来,夜袭张郃。杀得张郃落花流水,就是从这条路上,一退三百里,后人在此植柏,便是记下当年翼德将军之神勇。”
李鱼听到这里,不禁点了点头,摸着鼻子嘟囔道:“原来张郃的first bld是张飞拿的呀!”
李鱼嘀咕的声音虽然不大,可是腻在他旁边的华姑居然听见了,她好奇地看向李鱼,问道:“李鱼哥哥,你说什么是不赖的?”
李鱼吓了一跳,难道向一个天葵未至的黄毛丫头解释啥叫“第一滴血”?李鱼满面堆笑,道:“啊哈!我是说这张翼德将军,还是不赖的。哈!哈哈、哈哈哈……”
武士彟微微一笑,道:“翼德将军有万夫不当之勇,何止是不赖啊。也只有你这种修天人之术的奇才,才会对猛张飞只下一个‘不赖’的考评,哈哈……”
武士彟抚须一笑,道:“我观此处,风景殊丽,又有山泉鸣涧,草木旺盛。车驾驶进林中停下吧,在此支了帐篷,我等今晚便歇宿于此。大家且四散走走,一抒胸臆!”
武士彟一声令下,护侍兵卒、家仆、侍婢丫环等便纷纷忙碌起来。驱车、停车、卸货,马儿都放入林中休息。草地上打下桩子,支起帐篷。李鱼看到还有丫环侍婢搬了木炭、烤架、煨好的羊肉,居然一副要开烧烤晚会的架势。
武元庆、武元爽两兄弟一听可以自由活动,登时撒了欢儿。挎了一张弓背了两壶箭,便兴冲冲地往林中钻去。后边几个兵卒追喊着“二公子、三公子”,一行人影渐渐消失在丛林中。
武士彟体贴地扶住杨氏,道:“娘子,咱们往前走走,去看看那流瀑飞泉!”
杨氏夫人含笑点头,武士彟扶着杨氏的一只手臂,目光不期然地看向杨千叶,恰见杨千叶一双明眸正凝睇在他的身上,不由得心儿一颤,干咳一声道:“千叶,可要与你姐姐同往。”
杨千叶嫣然一笑,道:“姐姐姐夫去吧,千叶想往四下走走。”
武士彟心中一阵失望,无奈道:“好!此间风景虽然秀丽,其实仍有野兽出没,你须小心。”
杨千叶柔声道:“姐夫放心,千叶不会远走。”
武士彟一听杨千叶语气温柔,刚刚有些受伤的心登时又是一暖。
他扶着杨氏走出好远,听到飞瀑轰鸣声神志方才一清,不禁暗暗自责:“武士彟啊武士彟,你这一生什么风浪不曾见过?帝王将相也是常有来往,怎就被一小妮子的喜怒而左右了?她之一言便可要你失望,她之一笑便可让你开怀,真真的岂有此理。难不成,你还妄想娥皇女英、齐人之美么?”
这位位高权重、仪表不凡的帅大叔,美人儿固然是见过不知凡几,只是似杨千叶一般清丽可人的却不多,而且因着这小姨子的一层禁忌身份,那诱惑就更加的不同一般,一时间竟弄得患得患失起来。
杨千叶欲擒故纵,搪塞了武士彟离开,眸波一转,却见华姑一手提着钓竿水桶,一手牵着李鱼的手掌,正兴冲冲地往山泉凝聚而成的一潭如镜的碧水处赶去,口中欢呼:“李鱼哥哥,快给我找鱼窝子!”
杨千叶莞尔一笑,便也跟了过去。她既有心要对付李鱼,便想多了解他一些。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对李鱼这样拥有超出常人想象的本领的人物,杨千叶深为忌惮,如临大敌。
李鱼被华姑扯到了碧水潭边,但见好一汪绿水,泉水清澈,宽阔怕不有三亩方圆,周围草木茂盛,风景极其殊丽。
武顺大小姐也提了钓竿过来,虽然她比二妹华姑大了几岁,可好胜心却也丝毫不减,华姑有李鱼帮忙,武顺心中颇为不满。但她终究是个大姑娘了,却不好意思学着二妹也去黏糊李鱼,求他帮忙。
武顺到了水潭边,绕着水潭走了一阵,选了一处视野开阔,又有大石可坐的地方,便钓起鱼来。李鱼被华姑扯着,想到如今已是深秋,想必鱼儿也嫌天冷,便挑了一处阳光充沛处一指,道:“就是这里了。”
华姑哪里知道李鱼的判断竟然是如此随意,只当她的李鱼哥哥是帮她精心掐算过的,当即兴冲冲地扛了鱼竿过去,一心一意同阿姐较量起来。
李鱼待华姑坐下,才发现华姑的位置正迎着阳光,周围野草最多半人高,根本起不了遮阴的作用。李鱼再往武顺那边一瞧,人家武大姑娘却是选了一处好风水,视野开阔,坐有大石,身后还有一棵大树,浓荫如盖,正好遮住身上阳光。
李鱼暗暗吐了吐舌头,咳!这个……小孩子嘛,晒晒阳光没什么不好!她正长身体呢,多晒阳光可以补钙。
李鱼为自己找了个理由,顿时心安理得起来,瞧小华姑正一心一意与姐姐比赛钓鱼,便也不去打扰,转身便往一旁闲逛。这一转身,就见杨千叶杨姑娘风摆柳枝一般聘聘婷婷地向他走过来。
“李小郎君!小女子可有幸邀郎君同游呢?”
这美人儿自幼在墨白焰等老太监们的严格教育下,学过最正规的宫廷礼仪,那可不仅仅体现在穿着、谈吐上,举手投足,该优雅时优雅,该高贵时高贵,该妩媚时妩媚。
不要说举止动作了,就是一个眼神儿,望向身份地位以及关系不同的男人时,该是什么样的神情、什么样的角度,那都是严格训练过的。如果这男人地位比她高,又或者是她的夫君,那就要用到一点点媚术了。
一点点恰恰好,使力太过那就成了风流荡妇,反而不美。这时杨千叶扬眸一问,小小用了些学来的手段,语气上带些娇憨,清纯中小藏妩媚,俏皮里略含羞意,那可真像喵星人的一对小爪子,说不出的挠人。
李鱼是男人,而且是个身心都很健康的男人,所以被杨千叶这一瞟,再一问,心里也是不禁酥了一下,当即故作豪放地一笑,拽文道:“固所愿,不敢请耳!”
李鱼大步走过去,向杨千叶彬彬有礼地一肃手,道:“姑娘,请!”
李鱼说这句话时,目光便投在了杨千叶吹弹得破的脸蛋儿上,这一瞧,忽然瞥见她香扇坠儿似的精致耳垂上,有一颗小小的的红痣,被那白嫩的肌肤衬映着,异常的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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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掬起一捧水,便是一手湿
李鱼之前与杨千叶交谈过,但是当着众多人的面,不好一直盯着人家姑娘看,还真未注意到她的耳垂,这时才看清楚她耳珠上有一点嫣红,李鱼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记得那日他踌躇满志地前往云栈赌坊,想大捞一笔时,路上曾经遇到过一位乘牛车的姑娘。浅露轻纱随风缓缓落下时,李鱼恰曾见过那女子耳珠上有一颗小小的红色美人痣。
两个人都有一颗醒目的美人痣,都在耳垂位置,都是年轻的姑娘……
本来这也没有什么,就算他之前就见过杨千叶原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但是……
今天在车上给小华姑讲完秃尾巴老李的故事,闲磨牙聊天时,华姑可是亲口对他说过,她的小姨杨杨千叶是五天之前才赶到利州的,远从钱杭赶来。
五天之前,和他上次遇见那车中美人儿,可是足足差了好几天,混淆不了的。如果那日车中女子就是眼前这美人儿,她为何早就到了利州,却对亲人诳称刚刚自钱杭赶来。
李鱼心中疑窦陡起,杨千叶瞧他凝视自己,却是暗暗鄙夷:“什么世外高人,也不过是个好色之徒罢了。”
“好色之徒?”
杨千叶心头怦然一动,正愁不知该如何把李鱼赶离武士彟身边,他既然好色,似乎倒可以做做文章。
杨千叶暗暗思量着,伸手顺了顺鬓边的秀发,对李鱼道:“李家郎君,请!”
李鱼笑道:“你我若总是这般客气,那可未免生疏了。你唤我李鱼也好,叫一声李大哥也罢,总还习惯些。”
杨千叶嫣然一笑,道:“既如此,那人家就叫你李大哥吧。”
杨千叶说着,正迈步走在李鱼前面,说到这里时,恰向他回眸一笑,不曾看着前面,似乎脚下便踩中了一块松动的石头,石头向前一滚,杨千叶哎呀一声,身子便向后一仰。
李鱼吃了一惊,前脚向前顺势一滑,后腿绷起如弓,双手一式“推窗揽月”,稳稳地托住了她的后腰和颈项处,急问道:“千叶姑娘,你没事吧?”
李鱼这一揽,便觉手指触处柔腴温软,富有弹性,不禁心中暗赞,瞧她修长苗条,一管青竹儿似的身段,却原来柔若无骨,又不显肉。
抬眼再一看,却因杨千叶半仰着身子,衣领微微撑起,露出一痕雪嫩的肌肤,脑袋只要微微一侧,准能从那衣裳缝隙间瞧见内里两团坟起,一道玉沟。
李鱼有那贼心也没那贼胆儿,自然不敢趁机占人便宜。杨千叶被李鱼揽着,上身微微后仰,微微蹙着眉儿,有些痛苦地道:“哎哟,轻着些,人家……好像崴了脚!”
杨千叶说着,心中飞快地做出了判断:“此人果然会武功,不过,根基虽然扎实,却也并非不可敌。”
杨千叶看着楚楚可怜、弱不禁风,实则却是武功超卓。她方才故意失足,仅凭李鱼这一抱,便试出了他的反应、速度、力道、眼力,从而对他的综合实力有了一个大概的判断。
李鱼却不知就这么一刹那的功夫,已经被人探了“海底”,还真当她崴了脚,忙道:“姑娘不必担心,我托着你慢慢坐下。”李鱼说着,双腿弯曲下来,就想把杨千叶缓缓放倒。
这时候,二人身后草丛中,华姑正盘腿大坐在草甸子上。她把鱼竿架在面前的竹撑子上,从怀里掏出竹纸包裹着的小半斤杏脯儿,刚刚展开纸包儿,用手指拈了一片塞进嘴巴里,就见碧波之上浮漂猛地一沉。
华姑啊地一声惊叫,心花怒放,激动之下手一扬,一袋子杏脯儿飞的不知去向,华姑手忙脚乱地就去抓那鱼竿,卯足了吃奶的力气使劲儿向上一提,似乎生怕晚了一分那上钩的鱼儿就会溜掉。
可她钓上的只是一条小白鲦,这鱼体形细长,鳞片银白,华姑钓上的这条鱼顶多也就三两重,受她用力一扬钓竿,那咬了钩的小鱼儿被扯出水面,腾云驾雾一般被钓线甩了出去,一下了脱了钩。
脱了钩的小白鲦“啪”地一下,好巧不巧地正落在杨千叶领口,“哧溜”一下就滑了进去。杨千叶哪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只觉得湿湿的、滑滑的、凉凉的,倏然便钻进了胸口要害,在里边胡乱钻动起来,这一吓可真是非同小可,马上就想到了一样女孩子甚是畏惧的生物—――蛇!
杨千叶啊地一声惊叫,李鱼屈身正要蹲下,再也受力不住,杨千叶一下子摔在草地上,一张小脸儿唬得雪白,双手急急便去撕扯胸口,惊声尖叫:“救命!有蛇!救命啊!”
女孩子本就怕蛇,更何况还是被蛇钻进了胸口,杨千叶几乎要吓晕过去,偏偏那蛇就在胸口钻动,骇得她魂飞魄散,关键时刻又昏不了。
李鱼其实也没看清倏然钻进杨千叶胸口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只觉得白花花一条,听杨千叶一叫,自然也以为是蛇了。
眼见杨千叶跟发了疟疾似的浑身发抖,脸上颜色大变,双脚乱跳,双手乱抓,李鱼更着急了,这要是弄惊了那条蛇,一口咬下她的胸前猩红一点的小蓓蕾,哎呀呀,简直是人间惨剧。
李鱼也是真急了,情急之下也想不了那么多,俯身上前,双手揪住杨千叶的衣领,“嗤啦”一声,就把她的衣裳给撕开了。
李鱼抓着两片鹅黄色的衫子,望着在杨千叶胸口甩着尾巴蹦蹦哒哒的小白鲦,欢喜安慰道:“不要怕,不是蛇!是一条鱼!你看,你看!”
李鱼说着,甩了衫子,伸手去抓那鱼,一下、两下、三下……
耶?这鱼滑不溜丢的不好抓呢!
继续努力!
杨千叶被他一抓再抓三抓,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啪”地一声,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李鱼脸上,脸蛋儿胀得跟一块大红布似的,猛地跳起来,掩着胸,逃进了一旁草丛灌木中躲了起来。
天可怜见,李鱼实在是无心轻薄啊!如果那鱼直接在两只“山东呛面儿大馒头”上蹦哒,李鱼早就察觉不妥了,也不会伸手去抓,问题是杨千叶外裳虽被撕开,里边却不是真空的,还有贴身的诃子裹住了酥胸。
李鱼因此才未来得及醒觉过来,竟尔伸手去抓,想抓住那尾小鱼儿给杨千叶看看,省得她一副魂不附体的模样。如今么,李鱼望着那尾在草地上犹自顽强挣扎却注定将要窒息的小银鱼儿,忽然觉得自己的下场恐怕还不及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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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4章 那边风景独好
华姑只觉钓竿一轻,等那鱼钩悠荡回来,发现鱼儿不见了,把个好胜心强的小姑娘急得差点儿哭出来。华姑把钓竿一丢,急急忙忙地跑出来,慌乱喊道:我的鱼!我的鱼!
李鱼正在发怔,听她一喊,急忙丢了两片鹅黄色的衣衫,向华姑招手道:在这里!在这里!
华姑顿足道:人家不是说你啦!人家是说我钓的鱼!
李鱼道:是啊!在这里!在这里!
华姑大喜,急忙从草丛中跑过去,往地上一瞧,大惊道:糟啦,它要逃啦!
只见那条小白鱼儿在地上一蹦一跳的,每次跳起,都在草地上挪开半尺左右。而不远处草丛中就有一片溪水,是旁边水潭中漫出来的水源浸润形成的。而那小鱼儿只要再蹦两下,就能恰好跳进那溪中。
快捉住它!华姑向前一个虎扑,双手一合,那小鱼儿哧溜一下,从她一双小手间滑了出去,身子一弯,再度跳到空中。
关键时刻,李鱼腾身上前,抬起右足,恶狠狠地向那小白鱼儿一脚踹了下去。
噗!
溪边土壤湿润松软,李鱼这一脚力道十足,登时在草地上踏出一个深深的脚坑儿。
华姑瞪大眼睛,撅着小屁股,愕然看着李鱼的脚,诧异地道:鱼呢?
李鱼小心翼翼地抬起右脚,只见那条小银鱼儿已经牢牢的嵌在了脚坑下的泥地里面,而且,它还不是须尾齐全地嵌进去的,而是身子对折着嵌进去的。
原来就在它鱼身一弯,腾跃到空中的刹那,李鱼一脚把它踩进了泥地,而且因为它正弯着身子,踏踏实实地踩了一个对折。
李鱼一瞧那小银鱼儿死不瞑目的一侧鱼眼,干笑道:哎呀,这个……好像力气大了些。
华姑扁了扁嘴儿,不开心地瞪了他一眼。
李鱼窘道:这鱼没法吃了,咳!莫如再钓几条吧,你运气好,既然开了张,一定鱼似云来。
华姑白了他一眼,爬起来上前两步,蹲在脚坑边,小心翼翼地把那对折的小银鱼儿从泥里抠了出来,哼道:谁管它能不能吃,反正是人家钓的,要做数的!
华姑捧着那条对折的小银鱼儿,在溪水中清洗了一下,便宝贝似的捧回去,放进了她的小鱼篓里。
李鱼松了口气,这才省起逃掉的杨千叶,探头探脑地瞧了瞧,也不知她究竟逃向何处去了,暗暗思量一番,干脆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李鱼四下胡乱逛悠了一阵儿,返回驻地附近,但见帐篷围栏烧烤架一类的东西都已架设完毕,一个临时营地已经宣告完成。
这时武士彟陪同杨氏夫人从飞瀑流泉处已经走回来,令李鱼惊讶的是,不知何时,杨千叶竟已陪在杨夫人旁边,而她身上居然又穿了一件鹅黄色的衫子,与被他撕坏的那件一模一样。
李鱼啧啧称奇,这小丫头能耐啊,瞧她一副没事人儿似的模样,也不晓得她之前赤着一双白生生的胳膊,只着一件贴身的诃子,怎么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返回驻地换好衣裳的。
不过李鱼一转眼看见墨白焰墨老头儿阴沉着脸色站在一顶帐篷边,瞧着他的眼神儿异常幽怨,仿佛刚被恶霸女婿抢了亲闺女似的,登时恍然大悟,这位千叶姑娘定是不知用什么法子通知了她的仆从,有人照应着,这当然不是问题了。
杨千叶正陪在杨夫人身边,侧首不知说着什么,神态恬淡而优雅。看到李鱼,杨千叶杨夫人还有陪在另一侧的武士彟都停下了脚步。杨千叶向李鱼嫣然一笑,微微福礼:此间景致如此优美,李大哥不四下游览一番吗?
李鱼看的眼珠子差点儿掉出来,这真是杨千叶?不是她的娈生姐妹吧?瞧她言笑宴宴从容自然的模样,之前那个脸蛋儿臊成大红布羞怒交加扇他一记耳光的那个姑娘好像和她没有半点关系似的。
啊!是谁说过的来着?女人呐,个个都是天生的演员。这演技,绝对是影后级别的啊。不过,这种糗事,李鱼自然也是不会对人说的,当下忙打个哈哈,道:走过了,走过了,那边风光尤其入胜。啊,你们看过瀑布了。
武士彟抢着道:看过了,小郎君不必去了,就在此处眺望吧,远远望去,犹如一道匹练从天而降,景致甚美。若到了近处,水气氤氲,太过潮湿,未免就要扫了兴致。
武士彟抹了把脸,笑道:本督刚才过去,好似洗了把脸,哈哈!
杨夫人莞尔道:李小郎君,妾身这个妹子,自幼长于钱塘,只因身边无甚亲眷长辈照拂,女儿家又不好自许人家,眼看就要长至二九,却还未曾许配人家。小郎君可愿帮我妹子卜上一卦,看她几时可以寻得一位如意郎君?
不可!杨千叶和武士彟异口同声,开口阻止。
二人这一开口,不由诧异地对视了一眼。
杨千叶心道:若是由着李鱼为我卜算,万一被他察知我的真正身份岂不糟糕。可是姐夫缘何也出面阻止?
武士彟一语出口,心中也是一呆:夫人为她妹子卜算姻缘,我倒是阻拦个什么劲儿?
武士彟是绝对不愿也不敢承认是一份私心作祟,不想这个清丽可人的小姨子早早觅得如意郎君的,只好打个哈哈,对杨夫人解释道:夫人呐,除非生死两难的大事,怎好动辄窥问天机,天机嘛,还是不要泄露太多的好。唔,千叶刚刚投奔利州,也不急于一时,待她安顿些时日,夫人从利州的好儿郎中,为她选一佳婿岂不是好?
女人似乎天生都有为媒的嗜好,武士彟这样一说,杨夫人登时心花怒放。自忖凭她眼力,必能为这苦命的小妹子选到一位如意郎君,便也不再坚持由李鱼为她卜算,只是颔首道:夫君所言甚是!本来啊,因为咱们家顺儿还得一两年功夫才需谈婚论嫁,我还不曾关注过利州官宦人家的子弟,如今看来,倒要提前着手了。
武士彟连连点头,道:夫人出马,自然无往而不利!啊,李小郎君,你说那边风光更美?走走走,咱们瞧瞧去。
武士彟或是有些心虚,急忙上前两步,拉住李鱼,便往他方才信手所指处行去。李鱼其实还真不曾往那个方向游览过,如今只得硬着头皮与武士彟结伴而行。不想他本是无心地一指,却不料那个方向竟然真有意外之喜等着他们。
李鱼和武士彟向那方向走不过百十步,豁然发现前方林中竟然藏着三株野桃树。那是三株晚熟秋桃,因为土壤肥沃,又少人打扰,所以树上已经熟透了的秋蜜桃儿沉甸甸地缀弯了枝头,令人垂涎欲滴。
武士彟又惊又喜,道:哎呀,原来此处还有如此惊喜。哈哈,小神仙就是小神仙,本督竟不知这山坳中竟有这样一处神仙般的所在。
武士彟说着,已是兴冲冲地上前摘起了桃子。
李鱼瞧着那白里透红肥美多汁的水蜜桃儿,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先前的那一幕乌龙,回味之间,觉得指尖上有一种甜美的感觉:没道理啊!手指头又不是舌头,哪来的味蕾,怎么会有甜甜的感觉呢?错觉一定是错觉!
李鱼托住一枚熟透了的大水蜜桃,因为心中有着比较,下意识地自语道:唔!手感还是差了许多。
武士彟刚刚摘下一枚桃子,正要尝一尝味道,听到他这句话,登时摇头道:小郎君此言差矣,桃子要什么手感,应该用你的舌尖,品一品它的口感才对。
口感?
李鱼的眉头跳了两跳,拱起手,心悦诚服道:大都督的境界,非鱼所能及也!
武士彟听的有点窘,桃子是用来吃的,注重它的口感就行了,还计较手感,也不嫌矫情。我就这样普通的一句话,他拍的什么马屁呀!可是瞧他笑得一脸莫测高深,难不成……小神仙话中别有深意?
武士彟也不知道李鱼究竟意有何指,不想显得自己太过愚钝,居然揣测不透人家话中真意似的,便仰天打个哈哈,扮出一副了然于胸的神秘模样,含糊应道:小郎君既重口感又重手感,才是深明‘品桃’之个中三味啊!
啊?啊~哈哈哈哈……
两个人对视一眼,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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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5章 杀杀人,跳跳舞
明月当空,篝火一丛。
篝火窜起两丈多高的火苗子,围坐在篝火周围的人都被那火光映得脸庞红润,尤其是女子,常言道灯下看美人,更增三分颜色,那灯可不是后世的白炽灯,此时的火光差可比拟,杨夫人和杨千叶当真比白天里更加的婉媚动人。
一个腰肢细细身段窈窕的小美人儿,发梳仙髻,身着羽衣,环佩叮当间扬臂旋转,嫣然纵送,姿态妙不可言。这美人儿不是武家豢养的舞姬歌女,正是武家大小姐武顺儿。
几个武府侍婢斜坐一侧,或抚琵琶或拍手鼓,带些胡音节奏的明快音乐随之而起,荡漾在这静寂的大山之间。
武顺一曲舞罢,香汗津津地停下,笑盈盈地向众人福了一礼,翩跹然退下,回到自己席边一看,华姑盘腿坐在案前,两只小手捧着肥肥嫩嫩一块手抓羊肉,正啃得唇角流油。
武顺儿白了妹子一眼,嗔道:就知道吃,饿死鬼投胎的呀!
华姑向她扮了个鬼脸儿,笑嘻嘻道:姐姐的舞反正什么时候都看得到,当然是吃肉要紧。
武顺哼道:难道平日里就短了你的羊肉吃么?:
华姑扬了扬手中的羊肉,笑道:彼羊肉非此羊肉也,而姐姐始终还是那个姐姐。
坐在旁边席上的李鱼笑道:华姑当真冰雪聪明,这句话大有味道。与你同龄的女孩子里,只怕很难再有第二个,说得出你这样为贪吃辩护的高妙见解了。
华姑握着手抓羊肉向他煞有介事地拱拱手:承让,承让。
武顺见李鱼给她帮腔,心下欢喜,俏媚地瞟了李鱼一眼,道:还是小神仙好眼力,我这妹子呀,就是人小鬼大。
武顺毕竟是大家闺秀,虽然年少活泼,平素也不会向男人做出这般姿态,不过此时饮了几杯葡萄美酒,红晕上脸,便也不似平时拘瑾了。再者,李鱼本就俊俏,又有一层神仙光环,顺姐儿哪有不喜亲近的道理。
李鱼这厢正同姐妹花贫着嘴,武士彟捧着一盏盛满美酒的金屈卮,深一脚浅一脚摇摇晃晃地来到了李鱼的几案前,开怀大笑道:今夜酒兴浓厚,小郎君不为我等高歌一曲么?
李鱼赶紧起身道:小可可不擅唱歌,莫如大都督即兴高歌一曲,如何!小可敬大都督!
李鱼说罢,抢先举起一杯酒,豪爽地一饮而尽。
武士彟哈哈大笑,高高举起金屈卮,盏中酒水荡漾,倒映出了一轮摇曳于酒中的明月。武士彟略一沉吟,高声歌道:明月好酒更胜吾,吾尚未饮它先醉。且饮,且住,你在长空我遥敬,共饮一杯风火发~~
老武不是在吟诗,而是用一种古歌韵唱曲儿,所以倒不甚讲究押韵,那欢畅淋漓的气氛也是十足。老武一曲歌罢,李鱼犹在琢磨其中一些没听清的字句,武元庆和武元爽已经喝起彩来。
好!啪啪啪……
武元庆武元爽大力鼓掌,李鱼忙也跟着喝起采来。老武一口喝干盏中美酒,哈哈笑着扯住李鱼,道:本督已经唱过了,小郎君,该你啦,要么唱,要么即兴吟诗一首,你选哪个?
李鱼懵了,赋诗?臣妾做不到啊!唱歌,我唱什么呢?
一人,我饮酒醉!醉把佳人成双对。两眼 ,是独相随,只求他日……
不行!古人懂喊麦么,可别这一吼出来,连九岁的小华姑都鄙视我,那可真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啊~~啊~~五环,你比四环多一环~,咳!时代感太强了,得有点古韵的。而且大唐气象何等大气,要豪迈些!
大地在我脚下,国计掌于手中,哪个再敢多说话……高高在上,诸君看吧,朕之江山美好如画。登山踏雾,指天笑骂,舍我谁堪夸……
李鱼的眉毛扬了扬,歌词却没扬出来,话到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地给吞回去了。这首歌要是唱出来,老武为表对李唐王朝的忠心,估计得活活掐死他。
莫怪李鱼不会唱,他虽有土著李鱼的记忆,但土著李鱼从小到处忙着投师学杀人艺,哪有闲功夫参加踏歌会,学唱诗歌俚曲?所以李鱼穷索记忆,竟是没有这方面的才艺可以展示。
要不……吟诗吧?古诗他还是能吟上几句的。比如李白那首《将进酒》,如果他吟出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李鱼相信,不只武士彟要惊为天人,就算那位此时不时瞟他一眼,似笑非笑皮笑肉不笑笑里藏刀的大唐版蒙娜丽莎杨千叶杨姑娘都得一撩石榴裙,纳头便拜!
真正的好诗歌,是能够跨越时空跨越种族的更不需要什么名师讲解,人人都能感觉到它的魅力。李白这首《将进酒》放到千百年后,任谁一看,还是一样能感受到其中的魅力。再如那仓央嘉措,把他的诗翻译成汉语,那种回味无穷的韵味依旧扑面而来。
明明不知所云,所谓的诗人还要煞有介事地去给你讲解它的每一个字有多少深刻寓意的,尤其是本身就是现代诗,用的也是现代语言,一共百十个字,诗人能给你剖析三个小时的所谓好诗,全是披着皇帝的新衣耍流氓。
更何况大唐本就是诗的国度,李鱼若真要吟出诗仙李白的那首《将进酒》,可想而知能为他人带来多大的震撼。但李鱼只是一转念,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剽窃诗仙的好诗,他有负罪感啊!再说了,此诗一出,恐怕他的名声马上就得传遍大唐。到时候不知有多少文坛名人想认识他,要与他来往,他还不马上露馅?
文人之间交往,考较的是你真正的文学底蕴,酒桌上行个酒令儿想你了书信一封,你不分场合统统一律用诗应和?而且还不管那诗应不应景?那不是神经病么。
李鱼记得前世曾在网上看过一份清末文献的扫描件,是上海滩一个青楼女子给她相好儿写的一封信,人家那遣词用句,单独看哪个字都认得,组合在一起连意思都不明白,还装毛的文化人,分分钟就露馅,到时可真的身败名裂啊。
李鱼硬生生地压下了抄诗炫耀的诱惑,拱手道:有都督珠玉在前,李鱼可不敢献丑。
杨夫人看出李鱼好像真的不擅吟诗作赋,不想让他作难,便道:夫君自家喝的高兴就是了,莫去难为李小郎君,小郎君学的是天人术,恐怕于诗词歌赋未必有暇研究呢。
武士彟哈哈一笑,把金屈卮往李鱼案上一放,笑道:罢了罢了,本督不难为你,你且自罚一杯吧。
华姑雀跃道:我来斟酒。马上跑过来,用一双油渍渍的小手捧起银酒壶,为李鱼斟满了金屈卮。李鱼无奈,只好捧起杯来,一饮而尽。虽说这年代的酒度数不是很高,这样急促地连饮两杯后,他也有些飘飘然了。
武士彟见李鱼自罚了一杯,开心地大笑,晃晃悠悠走开两步,抬手挥了挥,那些负责演奏的侍婢会意,马上奏起了一首欢快的曲子。
武士彟就跟抽筋儿似的,抬抬腿跺跺脚舞动舞动胳膊,跟一只大马猴儿似的跳了起来。李鱼看得目瞪口呆,武士彟,一位国公爷,利州大都督,这是作的什么妖?
瞧他那模样儿,贵人大官的威严仪态呢?高门士族的端庄风度呢?啊!李鱼突然醒悟过来。
虽然他拥有这一世李鱼的记忆,但他主导意识的思维可是后世的杨冰,难免要有个接受过程。所以惊诧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武士彟是在跳舞!酒席宴上歌舞乃乐户贱民之行为的看法,那是后世的事了。
如今这时代,贵人且歌且舞且饮,是很正常的事,不要说武大都督,就算当今皇帝李世民甚至太上皇李渊,一言不合就尬舞的情况也是常有的事儿。
尬舞?
想到这个词儿,李鱼突然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李鱼预感无误,老武果然没有真的放过他,武士彟扭身扬臂袍袖甩动旋转腾踏招手遥送,在李鱼桌前扭腰摆胯的,显然是邀请他共舞。
其实也难怪武士彟盯上他了,在场的这些人,除了夫人,就是小姨子。除了小姨子,就是儿子女儿,他总不能拉个家丁仆从上来共舞吧?那他的最佳尬舞对象,就只剩下李鱼了。
方才请他唱歌,他就没答应,这回邀他共舞,他要再不答应,那就太失礼了。但问题是不管是前世之他还是今世之他,都没有踏舞这方面的经验。
李鱼讪讪地站起,正不知是不是要学着武士彟转圈拍大腿踏地拍胸口……两人一起扮大猩猩,可爱的武元庆武元爽已经主动跳了出来,把上袍一脱,将一条丝带往头上一系当了抹额,还把从下午猎回的野鸡尾巴上拔下的翎子插在抹额上,呼哈嘿哈地陪他老爹扮起了大猩猩。
李鱼见状,硬着头皮站起来,心想:人家一方军区司令,都不怕扮大猩猩,我怕个鸟!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豁出去了!
却不想武顺儿和华姑的舞兴也涌了起来,二人本就挨着李鱼坐着的,当下跳将起来,华姑将小手儿用毛巾急急一擦,便拉住了李鱼的手,而且还抓着他的另一只手往姐姐武顺手里一塞。
武顺儿武大小姐倒也落落大方,顺势便牵住了他另一只手,两姐妹拉着他一起下了舞场,她们两个绕着篝火,踢踏跳舞,舞动极有韵律,李鱼发现她们只是跟着乐曲的音律即兴发挥,有样儿学样的很快便也会了。
杨夫人看着一家人欢舞,笑着侧身过去,用团扇掩着口儿,同妹子杨千叶取笑了几句夫君与儿子蠢拙的舞姿,杨千叶嫣然听罢,复又坐正了身形,肩头微微往后一仰。
跪坐其后的墨白焰马上微微倾身,向杨千叶靠近了些。杨千叶用团扇掩着口儿,用几近不可闻的声音对墨白焰道:李鱼这个人……
说到这里时,正被武氏姐妹两只温软小手拉着共舞的李鱼恰向这边望来。美色与醇酒,还有夜空中一轮浪漫的明月,并没有让他遗忘了杨千叶耳垂上的那颗红痣,他心中的疑虑还未消呢,只不过他无暇向千叶姑娘验证心中所疑罢了。
李鱼跳动间望见她娉婷俏坐,笑靥如花,心中怦然一动,忽然想起了下午与老武的那番品桃论:手感口感之外,似乎还有一个观感哩,却不知千叶桃儿的三感,该是怎样一番风景,真是令人想入非非呀……
待见李鱼双眼望来,杨千叶一双妩媚的杏眼微微一弯,仿佛一双弦月般异常的迷人。团扇掩着口鼻,她只露出一双妩媚的眼睛,细若游丝的声音却清晰地在墨白焰耳边响起:墨师可择机杀之!
谈笑间便定杀人计,杀机却被她一双弯弯笑眼尽数掩盖。
公主金枝玉叶身,岂能被夫婿以外的男人玷污?所以,这个男人必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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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6章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群舞渐渐变成了武顺和华姑姐妹俩的斗舞。踏歌舞毕竟是少女跳起来更加的赏心悦目,所以武士彟自然地退到了一边,而李鱼显然是属黄花鱼的,溜边儿更快。
敛肩含颏掩臂摆背松膝拧腰倾胯,小丫头华姑踏歌而舞居然也是有模有样,她身段儿还未长开,不及乃姊武顺婀娜,可她拧腰松胯时,居然也能呈现出三道弯的优美体态,隐隐透出一种少女的妩媚。
舞婆娑,歌婉转,莺娇燕姹。武顺自然不肯甘拜下风,于是兀动赴度,指顾应声,时而绰约闲摩,时而纷飙若绝,时而翼尔悠往,时而回翔竦峙,舞姿飒丽,令人心旷神怡。
武顺是婀娜少女,含苞的身段儿比之尚在稚龄的华姑占了很大便宜。华姑不甚服气,委蛇姌袅,云转飘忽间,忽然亮起了歌喉:君若天上云,侬似云中鸟,相随相依,映日浴风。君若湖中水,侬似水心花,相亲相怜,浴月弄影……
靓丽的歌喉登时就挽回了颓势,登时把众人的目光再度吸引到她的身上。李鱼想到此女就是未来名闻天下的武媚娘,不禁轻轻点头:小小年轻,天真无邪,偏就能扮出如此俏媚多姿之态,真不愧是一代尤物也!
不知何时,杨千叶已然踱到了他的身边,不但看到李鱼的目光凝注在华姑身上,也听到了他的这句话。李鱼赞华姑是一代尤物,其实是想到了她未来的身份娘,杨千叶可不知就里,听得如此评语,放在眼前的华姑身上,未免就有了一丝戏亵之意。
杨千叶瞟向李鱼的目光登时就带上了三分不屑:禽者见禽,兽者见兽!
李鱼听得清清楚楚,扭头看了杨千叶一眼,瞧她神色不善,思及傍晚时的摘桃,啊不!是捉鱼举动,以为是因为那桩非礼之事,才惹得杨千叶如此神色不善。李鱼只好干笑两声,摸着鼻子岔开话题:我只是赞她风情灵动罢了,别无他意。呵呵,千叶姑娘是几时来的利州啊?
杨千叶微微仰起下巴,看向场中斗舞斗的欢快的小姐妹,淡淡应道:奴来利州,不足五日。李小郎君何故问起?
李鱼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又问道:这是姑娘头一次来利州么?
不错!
杨千叶转首看向李鱼,目中微微带起一丝警觉:怎么?
李鱼微微眯起了眼睛,垂下眼皮,目光只盯在她白皙圆润的下颌上,那下颌与当初牛车上浅露随风而落时银瓶乍破般的清丽容颜一模一样。李鱼笑了笑,道:没甚么,随便问问。
杨千叶白了他一眼道:没话找话儿!
这时一曲长歌结束,华姑像只欢快的小灵雀,蹦蹦跳跳地跑到李鱼身边,拉起他的手,咻咻气喘地道:李鱼哥哥,我跳的好不好看?
李鱼弯下腰赞道:好看!特别的好看!
杨千叶暗暗一晒,高傲地扬下巴,像只骄傲的孔雀般走开了。
李鱼瞧见小姑娘两颊嫣红,被火光一照,尤其的可爱,不禁伸出手,亲昵地捏了捏她的小脸蛋。
李鱼此举搁在后世,只是大哥哥宠溺小妹妹的自然举动,但是搁在如今这个时代,意义却不尽相同。华姑似也不曾想到李鱼会有这样的举动,先是呆了一呆,两颊红晕突然变得更浓了。
火光映着华姑的眼波,隐隐然似乎有水波在流动,这时节的小华姑,竟然有一种小女人的温婉神韵。她睇着李鱼,忽然甜甜一笑,柔声道:再过四年,我就十三岁了呢。
李鱼疑惑地道:那又怎样?
华姑天真的道:依我大唐律法,男儿十五女子十三,方可成亲。等我十三岁时可以嫁人了,嫁给你好不好?
李鱼吓了一跳,吃惊道:小妮子怎会有此惊人之语,怎么就想到……想到嫁人了?
华姑理直气壮地道:因为你是神仙呀!嫁给神仙,多神气!
她歪着头想了想,又点点头,害羞地笑笑:也不全是因为你是神仙啦,你还特别的会讲故事哩。
李鱼听得啼笑皆非,原来是小孩儿家的天真话语,差点儿真当她是早熟了。这丫头有时候聪慧异常,可有时候说出的话儿倒比她的实际年龄还要天真一些,情商智商不协调,难不成是天才少女的通病?
这时杨夫人笑容满面地走过来,李鱼生怕这丫头不知轻重,在她母亲面前再度说出要嫁他的话来,忙道:令堂来了,莫再胡说。
华姑乖巧地点点头,忽然间却又满面担忧:哎呀!我才想起来,你都这么大了,肯等我四年么?
小丫头登时幽怨起来,仿佛李鱼已经移情别恋了似的: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眼看着杨夫人就走近了,李鱼情急智生,一把掩住了小丫头那没轻没重的小嘴巴,掩饰道:哎呀,二小姐唇角还有油渍哩,李大哥帮你擦擦!
*************
君生我未生……
吉祥看了看坐在灯下的木易,这位老汉何止是君生我未生啊,恐怕就连自己的爹那时也未出生呢,瞧他那一瞧的褶子,得有五六十了吧?而且,他还是个独眼龙。
木易看着面前这位俏生生的小姑娘,却是越看越满意。好不容易才把陷在人家姑娘娇靥上的目光用力抽回来,转到妙策和余氏身上,坚定地点了点头:我对令媛很满意,这门婚事,就这么定了吧!
吉祥的俏脸刷地一下,登时变得纸一样白,虽在灯光下照着,却也再无半分颜色。
余氏笑逐颜开:哎呀,那敢情好,那咱们这喜事儿就说定了。郎子(女婿),你什么时候下聘礼啊?
木易比她还急呢,早点下了聘礼,就能早点把这美娇娘娶回门儿,夜夜搂着这么俊俏的小姑娘,那神仙日子……来年家里再添个大胖小子,想想都美啊。木易马上道:明儿我就托媒下聘,岳母大人你看如何?
余氏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她扭头一看,自己丈夫神色有些犹豫,登时有些不悦,用胳膊肘儿狠狠地拐了他一下,又瞪他一眼道:当家的,你倒是说话呀。
妙策迟疑了一下,目光向女儿一扫,碰到她泪光莹莹的祈求目光,妙策像被烫了一下似的,迅速收回目光,嗫嚅道:娘子,就……就这么定了?
木易用眼角余光瞟着吉祥不堪一握的小蛮腰鼓腾腾的胸脯儿,还有那俊得画里仙女儿似的俏模样,忙不迭地点头道:丈人,就这么定了吧。我不要陪嫁,聘礼就按丈人和岳母所提条件,一辆牛车,50吊钱!帛十匹!要不,我再加鸡鹅各五只。
木易顿了一顿,有些央求地道:丈人,我这一辈子,就攒下这些家当,再多是真没有啦。
余氏急不可耐地伸出脚,在妙策脚面上用力地捻了一下,妙策抬起头,瞧见妻子冷厉的目光,不禁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道:那……那就这样定了吧。
吉祥听到这话眼前登时一黑,险些昏倒在地。她一向逆来顺受,被继母唤进房来,说及要将她许人时,她没勇气做出任何反对的反应。待见了木易木老汉,瞧见他比自己父亲还老,而且还是一个独眼龙时,她依旧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
在她心底里,总觉得自己这般孝顺这般乖巧,就算父亲更疼妹妹多一些,自己总也是他的亲骨肉,断然不会把自己往火坑里推的。可是,父亲此时的这一句话,彻底断送了她最后的念想。
吉祥整个人都呆住了,五感六识一时间都遁入了她的意识深处,只剩下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儿,痴痴孽孽地定在那儿。
她不知道木老汉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和继母什么时候回的房间,她是被妹妹妙龄给摇醒的。妙龄看着她,一脸的不耐烦:我都要困死啦,你还不回房,叫不叫人睡觉啦?
吉祥的眼珠呆滞地挪动了一下,这才发现她的父亲坐在炕头儿,背对着她,余氏正铺着被褥,整个房间里,似乎只有她是多余的人。
吉祥慢慢转过身,行尸走肉一般慢慢地走了出去,她后腿刚刚迈出门槛儿,门就被妙龄迫不及待地重重推上了,连她的背也被重重地拍了一下。
但吉祥依旧没有什么反应,就算此时被人刺上一刀,又怎及得她心中之痛?
她默默地迈着步子,牵线木偶一般回到了自己漆黑一团的小仓房,摸着黑蜷缩进仓房深处。
过了许久,黑暗中的吉祥才探出手,从一团黑暗中,熟悉地摸索到她悄悄供奉在木架子下边一个小角落里的母亲的灵位,把它用力抱在怀里,用力地咬住了唇,不发出一丝声音,肩膀却剧烈地抖动着,热泪滚滚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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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7章 命运之手恶作剧
灿烂的阳光洒在一汪碧水之上。
他在东头,她在西头,各自垂钓。
李鱼持着钓竿,紧紧地盯着水面上的浮漂,华姑坐在他左边,右手食指和拇指有些紧张地捏住他的一片衣角,眼睛也紧紧地盯着那微微上下跳跃的鱼漂。
李鱼低声嘀咕道:别动别动,慢点慢点。
华姑着急地道:得动啊,不动怎知它咬钩了?
李鱼目不转睛地道:我是说你不要动,鱼在试探,等它咬实了的。
东边的李鱼身边陪着一只小萝莉,西边的千叶身边陪着的却是白发白须的墨白焰。墨总管是大隋宫中宦官,自然不会长胡子,但他偌大年纪,若是没有胡子,很容易就被人看穿身份,所以在外行走,一向都贴了副稀疏的假胡子。
李鱼盯着鱼漂,杨千叶稳稳地持着钓竿,眼睛却在看着李鱼。墨白焰跪坐在杨千叶身后一尺处,杨千叶轻声地道:墨师欲杀李鱼,切记勿作计划。
墨白焰疑惑道:殿下是担心?
杨千叶微微颔首,这时她的鱼漂也轻轻颤动起来,但杨千叶目不转瞬,只是盯着水潭对面一脸紧张与兴奋的李鱼,轻声地道:神仙术,我也不懂。但昔年父皇身边,亦曾有许多世外高人侍奉,曾留下一些典籍手札和笔记,我自幼当闲书看的,对他们的本领多少也是有所了解的。
墨白焰静静地听着,杨千叶道:恐怕就算真的神佛,也难明了人心念头。是以,心中动了杀念,是无所谓的,这李鱼凡心未了,年纪轻轻,纵有道行,能有多深?不过倚仗乃师苏有道的名声招摇撞骗罢了,他是不可能看透的。但……
杨千叶手上钓竿狠狠地沉了沉,显然是鱼儿已经咬钓,看这力道恐怕还不小,但杨千叶只是飞快地瞟了一眼水面,依旧看着对方。
对面,李鱼已经猛地一提钓竿,一尾肥鱼被钓了起来,鱼儿甩到岸上草丛中,野草叶茎上尚未被阳光完全晒干的露水纷纷落下,而李鱼和华姑已经大呼小叫着扑了上去,手脚并用喜笑颜开地去抓那鱼。
此举只是李鱼的自然反应,明明是赤子之心,在杨千叶看来,却是别有用心,在取悦华姑。
杨千叶嘴角不禁露出一丝不屑之意,缓缓地道:先以神仙术取悦于武士彟,再投其所好,取悦于华姑,这小子所图,只怕是武家东床快婿的位置。
墨白焰没有答话,杨千叶一语说罢,忽然嫩脸微微一热,就算李鱼做此打算,也与她的目的无关,突然横插此语,未免没有道理。杨千叶自幼以隋宫公主自诩,此等心思,未免太女儿心了些,忙把脸色一正。
杨千叶道:但他既是名师之徒,想必卜算之学是真有一些的。你心中动念,他不知道,可你真的想要对他动手时,却难免被他有所感应,所以,不可先行计划,只可择机猝然下手。当你有了行动,他纵然有所感应,也来不及应变了。
墨白焰顿首道:老奴明白了!临近晌午,我们就会返回利州,老奴会随机应变,寻找最恰当的机会!
杨千叶嗯了一声,潇洒地提了提钓竿,望着水波对面的李鱼,微微一晒:容你再逍遥一时,好好珍惜最后的时光吧!
墨白焰看了看水面银闪闪一只小鱼钩,轻咳一声,提醒道:殿下,鱼,脱钩了。
喔!
杨千叶无所谓地收回钓竿,鱼钩在空中划过一道银线,恰停在墨白焰面前,墨白焰一手拈住鱼钩,一手便去挂饵。
对面,李鱼捧着一条三斤多重的野生大鲤鱼,正和小华姑一起欢蹦乱跳,笑声在平静如镜的水面上荡起丝丝涟漪。
*************
竹林中雾气袅袅,因为修竹叶茎的阻隔,尚未被阳光驱散。
阳光从枝叶间疏朗地透射下来,形成一道道静谧神圣的光束。
吉祥静静地跪在她用以寄托心情的安全屋中,四周横生的枝茎形成了天然的掩护,只有在这里,她才能放开心怀,真情流露。
泪已哭干,一双眼睛肿得跟桃儿似的,吉祥看着摆在面前的母亲的灵位,默默半晌,缓缓叩下头去,白皙的额头轻轻地抵在了片片竹叶之上。
娘!孩儿这身子,这性命,都是爹娘给的,女儿别无选择,如今就用它,还给爹娘了。爹娘的养育之恩,女儿用终身抵报了罢,可是……娘啊,女儿,不快乐,真的不快乐,女儿,没办法再骗自己了……
吉祥的泪一颗一颗地落下去,打湿了地上的竹叶。
妙策房中,一家三口正坐在那儿吃早餐。
今早吉祥罕见地没有早起做饭,从九岁那年就开始承担做饭缝衣洒扫等家务的她,除了偶尔生病,重到起不来床,还从未耽误过这些家务事。不过,今天余氏难得地没有寻她打骂,而是自己做了早餐,因此就吃的晚了。
妙策扒拉了两口饭,往门口瞟了瞟。余氏从锅里舀了碗粥,将勺子重重地一顿,险些将砂锅砸烂:一顿不吃,饿不死她!
妙策没再说话,低头扒起饭来。
余氏转向妙龄,瞧她慢吞吞的,便温柔地道:女儿怎不吃快些,一会儿误了去武府上工。
妙龄懒洋洋地道:武家两位公子都随大都督野游去了,人家又没机会见到他们,去做什么?难不成人家还真是为了去武家做针娘啊。
余氏眉开眼笑,道:既然这样,不去也罢。诶,你窥得机会,往隔壁小神仙身边多去走走,娘如今赶了那狐媚子嫁人,从此只有你这般如花似玉的一个姑娘,时时逡巡左右,娘就不信他不动心,嘿嘿!本事再大,还不是血气方刚的一个年轻人?
妙龄翻了个白眼儿,道:李小郎君也与武大都督一同出游了呢。
妙龄说着,没好气地把饭碗一顿:娘这粥熬得真是难吃,连猪都嫌。
余生嗔怪地点了她一指头:你这丫头,怎么跟娘说话呢,惯得你一身毛病。
自幼凄苦的吉祥所有的努力,依旧换不来家庭的一丝温情,她的心已经彻底变凉了。不是她自轻自贱,实际上这妮子比谁都坚强,从小到大,她为家庭承担那么多,在人前却永远都是一副开朗活泼的模样,忧郁和悲伤都是一点点攒起来,到了她能彻底释放自我的安全屋,才会尽数发泄出来。那是从小到大看人脸色生怕惹人厌弃所养成的本能。
可她所有的努力,都换不回一丝的回报。连亲生父亲都如此绝情,除了死去的娘亲,这世上还有谁会珍惜她谁会爱护她?吉祥的心,已经死了,嫁给什么样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呢?左右不过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吉祥的心已经很累很累,她稚嫩的肩膀再也无力去承担那么多,她从刚刚懂事的一个小女娃儿起,就独自在命运的长河中拼搏,现在命运已经榨干了她最后一丝力气,她放弃了,就算被命运吞噬,她也没有一丝力气去抗争了。
当她把母亲的灵位藏在怀里,默默地转回她的小屋时,悲伤怨愤被她藏进了心里,便连泪也吞进了腹中。此举看在余氏眼中,心中很是安慰,小蹄子!做那脸色给谁看?小胳膊拧得过大腿儿?最后还不是乖乖认命!
吉祥心死了,所以认了命。但是一直在捉弄她的命运,偏偏在这时候,又起了恶作剧的心。
午后刚到申时,木老汉就邀请了一班族人,帮他带着充当嫁妆的全部家当,吹吹打打地赶到了妙家,老光棍儿辛苦了一辈子,终于置下了属于自己的一块上好水田,老汉那满脸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可是这时,偏偏有几位不速之客,也挤进了那条狭窄的小巷,目标巧巧的也是吉祥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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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8章 她是谁的吉祥?
木易满面红光地踏进小巷,距妙家越近,身子骨儿就觉越是轻灵,当真是轻身如燕掌上飞呀。想到很快就能迎娶那般俏美可人儿的一个小姑娘,木易老汉心花怒放。
妙策和余氏听到动静,早就迎了出来,妙龄独自在房中无聊,也跑了出来。便是隔壁潘娇娇,正在房中给儿子纳着鞋底儿,听到外面锣鼓喧天,也不禁放下针线,走出屋来,向笑得合不拢嘴儿的余氏一问,才晓得妙家嫁姑娘了。
不明内情的潘娘子连忙向余氏道喜不止。
木易换了一身新衣裳,在堂弟木恩的陪同下进了院子,锣鼓手和抬聘礼的族人暂且候在院外。
木易一见妙策和余氏,明明比妙策还大着十多岁,却是规规矩矩上前,大礼参拜,毫不含糊地道:木易见过丈人见过岳母。
哎呀!快起来,快起来!
余氏眉开眼笑,明明比木易小着二十多岁,却是大大方方上前,搀起了木易。
妙龄打量着木易,昨儿母亲和父亲与木易谈亲事,她一个姑娘家,被打发到帘儿后去待着了,而且灯光之下,也看不太清楚。
此时再瞧木易,不只眇了一目,满口豁牙,皱褶如壑,而且高颧骨一字眉地包天的大牙,看起来当真好丑。妙龄不禁嫌弃地退了两步。
木恩陪在堂兄旁边,正笑嘻嘻地看着热闹,一瞧妙龄小姑娘的俏丽模样儿,登时直了眼睛。
堂兄打了一辈子光棍,好不容易讨了个媳妇儿,在他想来,那人家的姑娘登然是奇丑无比,只好和堂兄给木家传宗接代也就是了。
如今一瞧妙龄小姑娘的俊俏劲儿,木恩的一颗心登时仿佛在老陈醋里浸了三天三夜,又放进灶坑里用茱萸熏了七七四十九天,那滋味儿说不出的难受。
等堂兄与岳丈岳母应对一番,招手唤进抬聘礼的族人,余氏娘子欢天喜地的拉着丈夫去检收聘礼的当口儿,木恩一把拉住了木易:五哥,那三十吊钱,我不借了。
木易一呆,登时就急了:老九啊,原本不是说的好好的吗?你借我三十吊钱,我把我的地抵你三年,怎就突然变了主意?
妙龄此时正陪在父母身边欢喜地检收聘礼,背对着他们,可那娉婷窈窕的小腰身,依旧是说不出的迷人。
木恩便瞟着妙龄动人的背影,道:五哥你要讨婆娘,兄弟没话说,自然该帮你的。可是,你也不用非得重金娶一个如此年轻貌美的女孩儿家吧?难怪你一生积蓄都不够用。兄弟帮你,是为了让你这一房有个后,可不是让你不计代价,娶一个美娇娥,不成,你得把钱还我。
木易赶紧把木恩往旁边拉了拉,气极败坏地道:说的什么屁话!你家二小子去年春上刚娶的媳妇,那聘礼难道比我少了?我就算找户人家,专挑那又懒又丑的女子,怕也不得这个价钱的聘礼?妙家肯把姑娘给我,那是我的福气,你捻的什么酸。
木恩自然不好说自家婆娘前年冬天因病去世,如今见了这妙龄小姑娘,也不禁动了色心,自觉貌相比他堂兄要强上几分,家境也好上许多,拆了堂兄这门亲,说不定嫂子就能变娘子了。
木恩只是指着妙龄道:堂兄你少逛我,那姑娘小小年纪,还怕嫁不出去?肯如此便宜了你?
木易顺着他的目光一看,轻啊一声道:那姑娘啊,那姑娘不是你未来嫂子啊,那是五哥我的小姨子,我要娶的妙家姑娘在那里。
木易往仓房门口一指,吉祥扶着门框,正神情冷漠地看着这边,看着她那渐渐露出笑容的父亲,以及眉开眼笑的继母和继妹,仿佛被所有人遗弃不理的一个孤儿,黯然神伤。
木恩往吉祥那边一看,这姑娘比方才那姑娘大着三两岁,可是瞧着出落得却是更加水灵更加俏媚了。尤其瞧她眉锁轻愁,黯然神伤的模样,当真是说不出的疼人儿。
木恩那一颗心,登时好似被猫爪子狠狠挠了十七八道伤痕,火烧火燎的:啊!五哥娶的,是那姑娘的姐姐?木恩两眼放光地看向妙龄:那妙家二闺女,也肯嫁了么?
木易只想马上完成聘礼交接,不想堂弟节外生枝,便诳他道:自然是肯嫁的,可你要知道,一时半晌的,也不好寻个合适人家。
木恩喜出望外,自己比堂哥年轻,比堂哥家境富裕,比堂哥长得周正,如今一儿两女也都各自成家立业了,留那浮财何宜,只消比他多出些聘礼,还怕不能娶了妙家这对姐妹花回木家?
木恩马上撇下堂兄,向余氏身边黏糊过去。
妙策这边交接了聘礼无误,便回来与木易交换婚书,这穷人家的纳聘仪式虽然简陋,也有六七道程序,两下里正忙乎间,就见木恩凑到余氏身边,悄悄低语几句,还指了指妙龄。
余氏勃然大怒,脸色一沉,狠狠啐了木恩一口,骂道:你这老东西,比我还要长着几岁,偌大年纪,想娶我的心肝儿宝贝做你的续弦,简直是恬不知耻,少做你的春秋大梦。
余氏一通斥骂,喷了木恩一脸唾沫星子。木恩抹一把脸上唾沫,不服气地道:你那长女,还不是嫁了我堂兄?你那次女怎么就不能嫁我了?我家肯比堂兄多出二十吊钱的聘礼,如何?
余氏冷笑:你便是多出两百吊两千吊钱,也休想我卖女儿。比你堂兄?哼,你堂兄比你多了一份机缘,你可没有!
余氏愤愤地推开木恩,走向妙策身边,木恩茫然站在那儿,心中只想:机缘?什么鬼机缘?赖汉娶好妻的机缘么?我那堂兄样样都不及我,怎么偏让他有这般的好福气?
木恩正想着,忽然又被人推了一把,他正想得入神,被人一推站立不稳,向旁闪出两三步这才站住。木恩恼怒地扭头一看,就见一个四旬妇人,脸上薄施脂粉,唇瓣薄薄如氏,颧骨高高,显得比较刻薄。
那妇人身材极其的圆润,两只手也是白白嫩嫩,与她那圆圆团团一张面孔极其相衬。她穿一件昂贵的湖丝衫子,右手掌背抵在腰间,手里捏着一只滚绫绣边儿的红手帕,右手捏着一个兰花指,尖声叫道:我说哪位是妙家的?
妙策正与木易正在坊里司仪的指引下进行最后一道程序,刚刚递过婚书,听见喝问,扭头瞧见一个中年妇人神色不善,忙上前道:这位娘子,我就是妙家妙策,不知娘子有何贵干呐?
有何贵干?
妇人把眼一瞪,眼角白粉簌簌而落:你们家吉祥呢,今儿个说好了钱员外宴客,要有歌舞侍宴,她昨儿个不曾向老身告假,怎么就敢耽误了,害得歌舞缺了一人,一时又无人替补,让老身丢了脸面,嗯?老身那‘张飞居’,何等讲究的所在,出出入入的哪位客人不是贵人,这要毁了我‘张飞居’庞妈妈的名号,你们妙家担当的起吗?
开得起大酒店的,都是背后有人,黑白两道吃得开的人物,妙策这样在本地没根没底的小门小户可不敢得罪。
妙策忙陪笑道:哎呀,原来是这样,还祈恕罪恕罪呀。实不相瞒,我这女儿,今日纳聘,不日出嫁,‘张飞居’这舞娘,是做不得了,我这里向您陪个不是,从今儿起,我家吉祥就不去上工了。
庞妈妈仰起头来,哈哈地大笑三声,脸上身上乃至手上,白白嫩嫩的肥肉跟着一起哆嗦了一阵,霍地瞪向妙策,劈面呸了一口,喷得妙策下意识地两眼一避,往后退了一退。
妙策抹了一把唾沫星子,睁开眼睛,就见胡罗卜一般粗细的一根手指正点在他的鼻子尖儿上,庞妈妈冷笑连连: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了,这是什么。
庞妈妈另一只手刷地一抖,变戏法儿似的打开一张纸,妙策离得太近,也没看清上边写的什么,只瞧着寥寥几行字迹,底下还有红戳戳的一个手指印儿。
庞妈妈刷地一下收了那纸,恶狠狠道:这上边黑纸白字说的清楚,你两眼不瞎,看清楚了吧?
妙策茫然道:黑纸白字?不是白纸黑字吗?
庞妈妈劈头盖脸就是一记大耳光,扇得妙策张口结舌:老娘就喜欢这么说,管你鸟事!
妙策大怒:打人不打脸,你这婆娘怎地如此跋扈!
妙策瞪圆了眼睛,撸着袖子就要上前,庞妈妈冷冷一笑,身后四个魁梧大汉冷哼一声,抱着双臂齐齐踏前一步。
妙策讪讪一笑,放下袖子又退了回去,哼哼道:好男不与女斗,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余氏茫然道:不知庞妈妈你究竟在说些什么,那纸上的字,我没看清楚啊?而……而且,我和丈夫,都不识字啊。
不识字是吧,那老娘念给你听!
庞妈妈左手刷地一抖,又把那张白纸变了出来,大声念道:卖身文书。妙家吉祥,年十七岁,请中说合,情愿自卖自身,为‘张飞居’名下舞娘。三面言明,共计卖身钱一百吊,分三年付清。
三年之内,若吉祥不违规矩,念其孝心,允其回家自主。若后生事端,有中人以面承管,不与买主相干。恐后无凭,永无返回,立卖字存照。立卖字人:妙吉祥!中保人,李扬白乾。带笔人:荆沿。
庞妈妈胖胖的手腕一抖,刷地一下又收了那纸,身后两个魁梧大汉又上前一步,俯视着妙策,沉声道:某就是李扬(白乾!)。第三名大汉懒洋洋地抬一抬手,道:某就是带笔人:荆沿!
妙策又惊又怒,扭头怒喝道:吉祥,你这死丫头,给我滚过来!
吉祥早听清了双方言语,同样是又惊又怒:庞妈妈,奴只答应去‘张飞居’做舞娘,没说过要自卖自身呐!
庞妈妈把薄薄的嘴唇一撇,道:黑纸白字摆在这里,当老身诳你不成?
吉祥气的发抖:你……你骗我!我当初去‘张飞居’做舞娘,你可不是这么说的,那契约……奴不识字,哪知写了些什么。
庞妈妈冷笑连连:你这么说,是说我‘张飞居’坑人啦?好!小蹄子有骨气,待抓了你回去,再跟你细细计较!来啊,把她给我带回去!
木易一听,便宜老婆这样就要没了,登时急了眼,上前一步,张开双臂往吉祥身前一拦,大喝道:住手!吉祥是我娘子。婚书在此,谁敢抢人?
庞妈妈把卖身契抖露出来,厉声大喝道:吉祥卖身契约在此,便是我‘张飞居’的人,嫁不嫁人,老娘不点头,谁敢做主?给我拿人!
庞妈妈身后四个胳膊上跑马拳头上站人的魁伟大汉立刻欺身向前,将张开双臂的木易拎小鸡崽一般提起,啪地扔到了一边。
木家在利州可也是个不小的家族,虽没出过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但人多势众,却也不是特别怕事的人家。
自家族人迎亲被欺,木家人岂肯善罢甘休,登时一拥而上,一方占了质量,一方占了数量,就在李鱼家的院子里大打出手了。
当此时也,李鱼与武大都督告辞,施施然地刚刚踱进自家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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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9章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庞妈妈麾下四大金刚很是能打,他们本就是打手,虽然打架的功夫都是街头巷尾里练出来的,可是打这种烂架却也最是实用。
简单直接犀利。
而木家那些人虽然都是普通的村夫,可是胜在人多势众,而且他们荷箱挑担的都要用到木杠的,这时顺手抄起来,就是一件趁手的兵器,所以双方一时打了个半斤八两。
因为双方这一番打斗,李家院子里那群老母鸡也是张开翅膀,上窜下跳,弄得尘土飞扬,羽毛飘飞,现场更加的混乱不堪。
潘娇娇见状大怒,叉腰大叫道:莫伤了我家的老母鸡,只只都能下蛋的。
双方斗殴者倒是都知道这院子里还住着一位小神仙,也知道这潘娇娇是小神仙的亲娘。那些村夫愚妇固然是不敢得罪这种神仙中人,‘张飞居’开门做生意的人,同样不愿得罪。
像庞妈妈这种人倒不是怕李鱼的所谓术法,他们走的是酒色财气人间道,与李鱼这种世外修行者井水不犯河水,谈不上谁顾忌谁。但是李鱼现在被多少财大气粗位高权重者奉为上宾啊?
那些人可都是‘张飞居’的衣食父母,如果李鱼说一句‘张飞居’风水不好,恐怕‘张飞居’的生意就要大受影响。李鱼这个小神仙他们可以不在乎,那些酒色财气场中的财神爷,他们可得罪不起。
是以潘娇娇刚刚大吼了一声,庞妈妈已经踩着莲花步,捻着莲花指,笑得璀璨似一朵杭白菊似的凑到了她的面前,白白胖胖的手儿一抬,一摞儿大钱已经托在手上。
惊扰了潘娘子,实在是得罪了。
庞妈妈笑纹里都能漾出蜜来:你看看,这黑纸白字都签了文书的,哪能乱了规矩呢。奴也是开门做生意的,没法子呀。借了潘娘子的地方,您多海涵,小小礼物不成敬意,娘子千万莫要推辞。
庞妈妈说着,已经把几十枚大钱儿塞到了潘娇娇的手里。潘娇娇握着一把大钱儿,思量用来买鸡,足以弥补损失。再说那些母鸡也太老了,其中只有一个还在下蛋,真个打死了,用来炖汤,而儿子补养身体也是好的,便和颜悦色起来。
潘娇娇笑道:庞妈妈你太客气了,这怎生好意思呢。说着顺手把那一摞大钱揣进怀里,又隔着衣裳用力捏了捏,生怕它不小心滑落到地上。
院子里打得不可开交,妙策余氏和妙龄吓得躲到了屋檐下去,余氏气极败坏地斥骂妙策:看看你养的好女儿,居然自作主张,自卖自身,也不知会家里,如今惹出这么大的乱子,你说怎生是好,怎生是好?
吉祥自卖自身,有卖身契为证,官司打上衙门,我们‘张飞居’也是不怕的。
一直还不曾报过名姓的那位四大金刚之一挥舞着从庞妈妈手中取来的卖身契,理直气壮地大吼,同时一脚踹飞了木恩,又一记钵大的铁拳扫开两个木家的壮汉。
我这里有婚嫁聘书,吉祥已是我的娘子,谁敢毁人婚姻,老汉跟他拼啦!木易也不含糊,挥舞着手中红色的婚契,脸色胀红得仿佛一头刚学会下蛋的小母鸡。
吉祥站在院中央,被双方拉拉扯扯推推搡搡,忽然间觉得无比荒诞,竟然有一种想笑的感觉。自从娘亲过世以后,她就受尽白眼,遭人嫌弃,那时还小小年纪的她,最大的恐惧就是被赶出家门,从此流离失所。
她何曾想过有朝一日,她能被人宝贝似的抢来抢去呢?而今这一幕,偏偏就出现了。她终于成了受人瞩目的焦点,可她不喜欢,偏偏就生不出一丝半点的欢喜之意。
李鱼哼着小曲儿,慢悠悠地踱向自己家的小院儿,行至一半,忽然听到一片喧嚣嘈杂的叫骂打斗声音,李鱼登时心头一紧,赶紧加快脚步向自家院子跑去。
果然,打斗的人就在李家院子里,李鱼闯进院子,就见木易一手抓着吉祥的手腕,一手挥舞着婚书,被人一拳击中鼻子,登时鼻血长流,哎哟一声仰面倒了下去。
那大汉狞笑一声,用手一带,就把吉祥抓向他自己身边。吉祥也不挣扎,沦为‘张飞居’的舞娘也好,变成木老汉的小妻也罢,都不是她之所愿,亦由不得她来做主,此刻的她,就是一片顺水飘流的游离之叶。
住手!
李鱼一见吉祥被人拉拉扯扯,登时火冒三丈。
杨千叶美不美?不但美,而且气质高洁,但芳华天然的冰山雪莲,与他一介凡夫俗子何干?华姑可不可爱?不但可爱,而且娇憨,简直就是一个小开心果,但是与吉祥在他心中的位置,依旧不可比拟。
人与人相处,问的是情。初见吉祥时那温柔的半张饼,房后竹林中那含泪的一双眸仓房夜色下,独自捧着碗儿默默吃饭的寂寥背影,让他为之喜为之忧为之心疼。
此时院中混乱现场,吉祥被人拉拉扯扯,仿佛在争抢着一件物什似的,也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感觉,总之,李鱼怒了,怒不可遏。
你们干什么?
李鱼厉声大喝,同时轻轻一带,将吉祥拉到自己身后,护住了她,就仿佛一只老母鸡护住了它的鸡雏。
小子敢尔?
方才一拳打倒木易的大汉呼啸一拳击向李鱼面门,但还隔着半尺,那钵大的铁拳却陡然停住,拳风激得李鱼鬓边的发丝微微一扬。
大汉诧然叫道:李……小神仙?
小神仙之名,是坊间百姓对李鱼的称谓,至于李小郎君,只有达官贵人以及近邻极熟者才会叫的了。
李鱼看到那人,也是一呆,讶然道:何小敬?何师傅!
何小敬,‘张飞居’的拳棒教头护院头子。一双铁拳,号称利州第一。李鱼曾拜在他的门下,随他断断续续学过三年拳术。
但这种师徒关系非常的淡薄,因为当时何小敬教他拳法,却也是拿他当小弟打手使唤的,算是各取所需。因此何小敬也就不敢在李鱼名扬利州后,再以李鱼的师傅自居。
李鱼皱了皱眉,看看院中混乱场面,眉头一蹙,道:这是怎么回事?
何小敬还未说话,听清来人是小神仙李鱼的木易如见救星,从地上爬起来,膝行两步,一把抱住了李鱼的大腿,高高举起婚书,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诉冤道:求小神仙为小民主持公道哇!他们要强抢民女,强抢我木家的媳妇啊。
李鱼挪了挪腿,没挪动,不禁皱眉道:这位老丈,你是何人,有人抢你木家媳妇,怎么打到我家院子里来了?
木易慌忙道:因为我家媳妇,就是租居于小神仙贵府的吉祥姑娘啊!
李鱼的心陡地一沉,吉祥……终于嫁了啊。
李鱼心中莫名地有些不舍。不过……他又不曾向妙家提过亲,人家嫁女,难道还要征询他的意思?
李鱼沉默了一刹,微微有些黯然,道:老丈请起,吉祥……可是嫁了你的孙儿?诶,快把鼻血擦擦,抢人的,又是什么名堂?
李鱼说着,瞟了何小敬一眼,不用问也知道,抢人的必是‘张飞居’的何师傅,但人家嫁女儿,‘张飞居’干涉作甚?
木易爬起来,伸手抹了一把,鼻血糊了一脸,倒是因此掩住了他的尴尬之色:咳!吉祥,确是嫁到我家,但却不是嫁给我的孙儿。
李鱼一呆,道:嫁给你儿子?
李鱼看看他一头花白的稀疏的头发,有点嫌弃地道:老丈,瞧你年纪,你儿子比吉祥似乎大了太多吧。
这一回,木易的尴尬便连糊了一脸的鼻血也掩饰不住了,红着老脸道:咳!小老儿一生未娶,哪来的儿子。要迎娶吉祥姑娘的,就是小老儿。
李鱼瞪大了眼睛,惊诧地看着木易。木易见他神色,以为小神仙不信,急忙呈上婚书,道:小神仙请看,这就是小老儿下聘妙家的婚书。小老儿所言,绝无半句虚假哇!
李鱼接过婚书,打开扫了几眼,微微点头,脸上依旧平静,胸中怒火却在一点点地燃烧起来。妙家人是怎么对待吉祥的,他再清楚不过,这时一看婚书,再瞧这半百老头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妙家果然卖女儿了。
李鱼静静地一点头,道:不错!婚书上果然是这么写的。
木易大喜,挺起了胸膛,喜不自禁地对何小敬道:看吧!看吧!连小神仙都这么说,吉祥是我的,哈哈哈!老子倒要瞧瞧,你们谁还敢跟老子争女人!
木易言犹未了,李鱼突然将手中婚书三把两把撕得稀烂,奋力向空一扬,片片碎纸仿佛红色的花瓣,飘飘洒洒,漫空落下。
李鱼这一举动,登时把所有人都惊呆了。
木易惊呆了,怔怔地看着李鱼,结结巴巴地道:小……小神仙这是何意?
李鱼阴沉着脸色,一字一句地道:这意思就是说,吉祥不是你的!不要说这一辈子,就算下辈子下下辈子,她也不是你的,永远……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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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0章 吉祥从此妙无缘
木易一听李鱼的话,眼睛立刻就红了。
杀人父母夺人妻,不共戴天之仇啊!更何况吉祥是如此可人儿的一位姑娘。李鱼不但撕了他的婚书,还信誓旦旦地说吉祥绝不可能成为他的女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木易一把揪住了李鱼的衣领,咆哮道:凭甚么?凭什么老夫就娶不得她,你说!你说?
李鱼很想告诉他,因为老子对这棵水灵灵的小白菜也是垂涎三尺啊,就算我吃不到,摆在窗台上当盆景儿看着也是好的,被别的猪拱了,我受不了啊。
紧接着一把揽过吉祥,傲视群伦,霸气凛然地宣布:她,是我的女人!谁敢打她的主意,我就叫他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此语出口,众人势必瞠目结舌,而吉祥则感激涕零,就此拜倒在他的犊鼻裤下,从此作牛作马,甘心侍候。此事还因其浪漫,瞬间传遍大唐,逸事风流,瞬间成就他的情圣美名……
奈何,这些都是不切实际的yy,只有后世观念的杨冰或者会以为这样做能成为现实。然而,童话里都是骗人的!同时拥有这个世界李鱼记忆的他心里很清楚,如果他真这么干了,不但自己的前程将毁于一旦,还会蠢到连累吉祥。
大唐开放么?在很多人的印象中,唐朝是一个妇德严重失范女性不守贞节的自由时代,皇室**公主再嫁庶民离婚情人私奔的故事不胜枚举,脏唐的评价更是有力佐证。
如果谁说唐代的女人也守贞操讲妇德可能会有很多人觉得这是天大的笑话。可大唐时代,封建礼教的枷锁已在中国人的脖子上套了几千年,纵然胡风再猛,这些传统的礼教也不可能顿时消声匿迹。
大唐同样褒扬烈女,长孙皇后还亲自撰写过《女则》,对于伦常风气,较之前代并不宽松。船老大刘云涛当初就因为气怒之下骂了祖父一句,还是因为祖父教唆他溺死女婴,结果就被判了绞刑,可见社会风气与律法之严瑾,绝非后世印象。
礼法之重,岂容小觑。按照大唐律法,奔者为妾,父母国人皆贱之。吉祥姑娘许给他了么?没有!他向妙家下过聘么?没有!如果他拉着吉祥,大声宣告吉祥是他的女人,那他真就**到了极点。
旁人且不说,吉祥姑娘首先就得给他一个大嘴巴以示清白,不然就得身败名裂。如果吉祥姑娘宁可身败名裂,那么他这就是私通,按唐律,诸奸者要判一年半的徒刑,他和吉祥要分赴南北,各自服刑。
而对木易来说,人家可是正式向妙家下过聘的人,从法理上人家已经是吉祥合法的丈夫,因此一来,李鱼就是与有夫者私通,徒刑还要再加半年,那就是两年徒刑。
事情至此还没有完,吉祥是向张飞居签过卖身契的,所以吉祥已经没有人身自由,而是张飞居所拥有的一件财物。他睡了吉祥,那就是侵占了张飞居的财物,犯了侵占罪。
所以,李鱼心中一闪念,便没犯那装逼一时爽的中二病,他身上还有小神仙光环呢,为何不能予以利用?
面对木易的质问,李鱼只是淡定地一笑,突然指着他嗔目大喝:愚蠢!大难临头,尚不自知!真真的一介蠢夫!
木易被李鱼声色俱厉的模样吓住了,期期艾艾地道:我……我有什么大难临头?
李鱼冷冷一笑,道:你可知道,某撕碎你的婚书,是在救你性命?
木易茫然道:啊?
李鱼叹道:真是愚蠢啊!如果你真的娶吉祥为妻,不出三日,必定暴毙而亡。你以为今日的血光之灾只是偶然?那就是先兆啊!
木易更加的惶恐起来,美色虽然迷人,可是性命尤其重要啊!如果娶个妙龄娇妻过门的代价是只剩下三天寿命,那木易是万万不肯的。
木易战战兢兢地问道:小老儿若娶了吉祥姑娘为妻,为何……为何就要暴毙而亡?难不成,小老儿与她八字不合?
李鱼欲言又止,只摇摇头道:天机岂可泄露太多,你若信我,立刻退婚,便可化险为夷。至于你的命中佳偶……
李鱼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道:一年之内,必然出现。若是不准,明年今日,你来寻我,李某赔你一个如意娇妻。
李鱼说得如此笃定,木易如何还敢不信?何况一想到吉祥与张飞居还有人身官司要打,就算自己不怕死,这小娘子怕也未必领得回家。想到这里,木易立刻转向了妙策。
他送的那些聘礼还都在院中放着呢,清算起来倒也方便。木易跨上两步,一把从妙策怀中把妙家留存的那份婚书掏了出来,当着妙策的面,狠狠撕成几片,用力掷在妙策脸上,又狠狠地啐了一口,一手掩着受伤的鼻子,一手用力一挥,大喝道:把聘礼抬回去!
木家一行人潮水般退去了,庞妈妈走上两步,皮笑肉不笑地向李鱼福了一礼:小神仙的大名,老身可是久仰了。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呀。
李鱼一见庞妈妈,却是有点头疼。方才撕了木易的婚书,再想故技重施,撕了庞妈妈那份卖身契,只怕就不太容易了。同样的一套说辞,用在木易身上可以,用在庞妈妈这边也行不通。
张飞居会怕一个舞娘与店家八字不合?况且,卖身契摆在那儿,吉祥就是张飞居的一件财物,如果把吉祥说的十分不堪,张飞居也不可能就此解除文书,说不定为了避免吉祥之不祥,还会对她做出更坏的处置。
李鱼正犹豫间,吉祥突然从李鱼身后闪了出来,径直从庞妈妈身边走过去,双膝一屈,跪在妙策面前,郑重地向他和余氏磕了三个响头。
妙策有些慌乱地退了一下,讶然道:女儿,你……你这……这是做什么?
吉祥正容道:女儿自卖自身,已是‘张飞居’的人了,承蒙父亲大人继母大人抚养至今,女儿这三个头,是叩谢爹娘的养育之恩,从此女儿与妙家再无干系,世间再无妙吉祥,只有‘张飞居’里的舞娘吉祥!
木家把聘礼又抬了回去,余氏哪舍得鸡飞蛋打,这时却是舍不得再叫妙吉祥离开了,留在家里,还多了一个免费的仆役使唤,时不时还能给家里赚些花销,说到吃饭,她又能吃几口?
想到这里,余氏急忙踢了丈夫后腿跟一下,向他急急使个眼色,又向吉祥一努嘴儿。木易慌忙上前,手足无措道:女儿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张飞居’欺哄于你,爹爹自不会与他们甘休,这官司有得打呢。
吉祥摇了摇头,淡淡地一笑:卖身契上,确是吉祥的指印儿,有什么官司好打?况且,吉祥不想与庞妈妈打官司。
余氏情急之下,上前说道:女儿莫怕,‘张飞居’也不可能一手遮天。况且,有李小郎君为咱妙家仗义直言,谁敢目无王法!余氏可是早就看出李鱼对吉祥的好感来了,这时忙不迭想拉他下水。
但吉祥听了余氏的话,却只轻轻一笑,低低的却又异常清晰地道:如果这一生,吉祥注定要被人欺负,那吉祥情愿被庞妈妈欺负。因为那样,吉祥心里不会那么痛!
只这一句话,余氏便讪嗒嗒地再也吐不出一个字,臊得老脸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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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1章 人善被人骑
李鱼听了这句话,却不禁有些意外。一直以来,在他心中,吉祥都近乎完美。如果说她还有所缺陷的话,就是不够勇敢。
是的,吉祷貌似柔弱,实则极为坚强。哪怕身处最窘迫的困境,也能以最乐观的态度去积极面对,她的个性极为乐观开朗。
但是,唯独在传统女性看来同样属于美德的忍耐,在李鱼看来却是她唯一不讨人喜欢的地方。
忍让不是坏事,但不能没有底限地一味退让,也许她一个弱女子,有不得不示弱的理由,但是在这种状况下还要满怀天真地相信,她的善良最终会感化人心,就叫人有些恨其不争了。
人心,是这世间最美好最升华的一方净土,是一片最神秘最丰富的海洋,同时也是最龌蹉最肮脏的地府。同样是人心,你是不能用同一个标准去衡量所有人的。
妙是佛陀无上慧,犹如醍醐纯净第一,可妙吉祥空挂着一个妙字,却从不曾做得到自在无碍,直到此刻,她三个响头,向亲生父亲交回了一个妙字,吉祥才算是割断了心头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念想,同妙家彻底划清了界限。才算真的大彻大悟了。
李鱼很是替她开心,可是方才他的老娘潘娇娇不失时机地过来,迅速对他耳语了几句,已经把吉祥目前的真正处境说与他知道了。
一想到吉祥将要前去的所在,李鱼又不禁为之揪心。
张飞居虽然只是一个酒家,可是对吉祥来说,又算是什么善地了?酒家自然有歌女舞女,但她们一般来说,都会和酒家签订活契,或者可自由来去或者可自赎自身,而吉祥签的却是死契啊。
死契是不可撤销的,也是不可赎回的,当然,买主自愿撤销的情况除外。否则,你就不再是一个完整的人,而是彻底属于他人的一件物品。更可怕的是,吉祥的死契不是她心甘情愿签的,而是被庞妈妈欺她不识字而诳签的。
那么庞妈妈对她还有可能是打着善意的念头么?李鱼完全可以预料得到,庞妈妈看她如今年轻貌美,可以为酒店带来更多生意,所以才使计拴住了她。待她韶华渐去,容颜渐老,势必会将她打入更加不堪的所在。
然而,李鱼还没想好如何与庞妈妈交涉,吉祥已经冉冉起身,走到了他的面前,深深望他一眼,向他盈盈福礼:李大哥,蒙你三番五次照拂开导诸般恩德,吉祥铭记在心。今生无以为报,来世……必结草衔环以报。
吉祥说着,螓首微低,再抬头时,珠泪已盈染双睫。她轻轻吸了吸鼻子,微微侧头,对庞妈妈道:妈妈,走吧。
庞妈妈如梦初醒,登时满面堆笑,急步上前,亲热地挽住了她的胳膊,道:好闺女,这样人家,留恋什么。咱们走,妈妈今后啊,一定将你视如己出!
李鱼张了张嘴,却见庞妈妈挽着吉祥,仿佛生怕有人留客似的,走得行色匆匆。李鱼唯有黯然一叹。
李扬白乾和荆沿三大金刚都跟着庞妈妈匆匆离去了,只有何小敬放慢脚步,刻意留在了后面。
李鱼向何小敬望去,何小敬不甚自然地一笑,原本被他呼来喝去随便打骂的小徒弟突然成了无数权贵的座上宾,再不是由得他随意揉捏的人物,何小敬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他舔舔嘴唇,咳嗽一声道:小神仙若有暇时,不妨来张飞居坐坐,好朋友们,都很挂念你。
何小敬所说的好朋友们,指的就是李鱼的那些师兄师弟们。何小敬教拳时,虽对李鱼呼来喝去打骂也是家常便饭,却不是刻意针对李鱼,他教所有的徒弟包括他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是这般模样。
这年头儿,当师父的收徒弟大都如此,所谓的师徒如父子,指的是师父对徒弟的控制权,是师父的无上权威,而不是指师徒感情。不过他教拳倒是从不藏私,李鱼跟着他,确实学了一手好拳法。
是以,李鱼对他抱了抱拳,依旧执弟子礼,道:一定!
何小敬见他对自己依旧如此礼遇,不由暗暗松了口气,知道这位贵人并不把往昔待遇放在心上,着实放下了一桩心事。他勉强挤出一副笑脸,向李鱼点点头,举步就要走。
李鱼突然道:何师留步。
何小敬停下,微微讶异地扬起浓黑如墨地眉毛看向李鱼。
李鱼略一沉吟,道:吉祥姑娘,还请何师多加关照。
何小敬深深地望了李鱼一眼,他虽然是个糙汉子,可他久在**,见多识广,如何还看不出李鱼对那位吉祥姑娘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虽然他只是个保镖打手,并不牵涉张飞居的日常打理,不过李鱼相托,他竟生起些受宠若惊的意味,是以只略一迟疑,便用力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快步离去。
李鱼目视何小敬离去,便回身扶住潘娇娇手臂向自家房中走去,自始至终不曾看向僵立在那里的妙家三人一眼。
娘儿俩回了房,李鱼往竹榻上一躺,潘娇娇也不回房,就在一旁的马札上坐下,瞟了眼沉默不语只管双眼望着屋顶梁上探头探脑的小燕子出神的李鱼,轻轻叹了口气,道:吉祥姑娘,也是可怜!
李鱼用鼻音唔了一声,没兴致接话。娘儿俩又沉默了一会儿,潘娇娇振作精神道:对了,儿啊,这几日,陆续有些媒人登门呢,给你说的亲有书香门第,也有小康之家,还有一个兄长在县上做着官儿呢,改天……
李鱼打断了潘氏的话:娘,儿出游两日,刚刚回来,有点乏儿。
好好好,那……过段日子再说。潘氏识趣地住口,从马札上站起来,转身想回里屋。
李鱼歪了歪头,忽然道:娘,妙家,不是善邻。
潘氏略一迟疑,道:我儿说的在理。那……等租期到了,娘不续租与他们便是了。
李鱼一想,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孩子气了,到那时,吉祥该救出来了吧?自己也该带着娘远走高飞了。
本来曾经幻想时还觉得就算能与吉祥一双两好,以她对家庭的依恋和孝心,也断然不会跟他走,可现如今她已经彻底斩断了与妙家的关系,就不必再有这层担心了。
正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老天对待吉祥固然是刻薄了些,但是于他而言,这却未尝不是替他解决了一个令人头痛的大难题呢。没准儿就是因为老天对他太宠呢。
想到这里,李鱼郁闷的胸怀顿时为之一畅,心中暗暗决定:吉祥小娘子,便再委屈你几日吧。我一定尽快想出办法,救你出来!你这辈子,就算真是命中注定要被人欺负,那个人,也得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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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2章 苦思冥想两班人
听说李鱼回来,次日上午,孙飞扬和狗头儿便巴巴儿地跑到李家帮闲来了。
潘氏系着围裙,贴着墙边木架儿,晒着柿饼儿。
红泥小炉儿就在院中茶桌旁,炭火旺盛,沸水滚滚,煮着茶汤。
狗头儿拿一个如意形的木茶勺,殷勤地给李鱼斟了杯茶,又给自己满了一杯,笑眯眯地在对面坐下。
坐在他外侧的陈飞扬登时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奈何狗头儿就像一只蜷着前腿儿跟主人献媚的哈巴狗,两眼只是望着李鱼,就差把舌头也伸出来了,根本没看他。
陈飞扬无奈,只得起身绕过狗头儿,自己提了茶勺斟茶,递茶水过去时,还刻意地洒出几滴,烫得狗头儿哎哟一声,身子一缩,立即对他怒目而视。
陈飞乜视着他道:不许汪!看什么看!小郎君是陪都督大人出游,不是远行归来,还以为有礼物给你么?
狗头儿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我只是欢喜看到小郎君回来了,谁说是稀罕礼物啦?
李鱼烦恼地道:都不要吵!赶紧说说,吉祥姑娘那事儿,你们有什么主意?
陈飞扬回到座位坐下,略一沉吟,道:小郎君,妙姑娘已经与妙家彻底撇清了关系,没了去处。就算你费尽心机,真个把她从‘张飞居’救出来,那时又当如何安置于她?
狗头儿瞪眼道:睡啊!不然呢,你以为小郎君为何要救她?我看小郎君那张竹床好大,宽有一丈,长也有一丈,想必是早就做此打算了吧?只是那格叽格叽格叽格叽的声音,叫大娘听见未免不美。
我有个本家哥哥,木匠活儿很好的,我叫他来给小郎君打一张大床吧,用玉檀香的木料,冬暖夏晾,天然含香,还有驱避蚊虫之奇效,折腾起来也不怕吵了大娘……
潘娘子晒着柿饼儿,回头笑道:不怕吵,不怕吵,大白天的,又没睡觉,怕什么吵。你们聊你们的。
李鱼和陈飞扬同时一脸嫌弃地瞟了狗头儿一眼,侧过身去,对面而视。
李鱼道:我知道你平时主意多,你说说看。
陈飞扬沉吟道:‘张飞居’傲立利州几十载,应该是有些背景的。小郎君虽然了得,却也不宜与之强生恩怨。依我看来,‘张飞居’诳骗吉祥姑娘签下死契,定是贪图她年轻貌美,想指着她给‘张飞居’赚钱,如果吉祥姑娘不能为‘张飞居’赚到钱呢?
李鱼神情一动,道:此话怎讲?
陈飞扬道:不如我们俩传话出去,就说小神仙看过吉祥姑娘的面相,命格极其的不好,六冲三害,天煞孤星。靠山山倒 靠水水流,你想那有钱的都想赚大钱,做官的都想升大官,虑及前程,必然厌弃。‘张飞居’不能指着她赚钱,必有处置之心,那时小郎君再使钱买下,不就救她脱离苦海了么?
李鱼摸挲着下巴想了想,道:我出面说她八字不好?然后我又使钱为她赎身?你当‘张飞居’的人都是傻瓜么,他们难道还看不出这是我的伎俩?
陈飞扬呵呵一笑,挺起胸膛道:为她赎身的人,当然不是郎君你。而是……
陈飞扬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儿,向李鱼递了个眼色。
狗头儿大怒,道:你也想睡她么?我就知道你这厮不是只什么好鸟。
陈飞扬大汗,怒道:放的什么臭狗屁!我是说,我找人出面,去为吉祥姑娘赎身,等到事成,‘张飞居’就算知道上当,又能奈何?再说了……
陈飞扬看看李家的陋宅,道:这房子却也简陋了些。郎君该买幢大宅子,我知道有位富绅正要出售宅邸,可以替郎君说合,将它买下。三进的院落,也算是深宅大院儿了。到时候郎君你深屋藏美,‘张飞居’更是一无所知了。
李鱼两眼一亮,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只是实行起来,似乎见效太慢。不过,貌似时间还是够用的……
他正思索着这么做的可能性,狗头儿已是暗暗冷笑起来。老子给本家哥哥找点生意,你来捣乱。想不到你比我更贪啊,居然想替小郎君买宅子,这是想从中赚多少钱啊?
狗头儿嗤地一声冷笑,道:我还当你有什么好主意,原来是这么笨的法子。这得折腾到什么时候?
陈飞扬冷视狗头儿道:你又蠢物,又能有什么好主意了?
眼看两人又要争吵起来,李鱼忙打断道:不要吵了!
李鱼喝止二人,饶有兴趣地看向狗头儿,道:飞扬,你莫说他蠢。有时候,心思简单的人想出的主意,反而会更加有效!狗头儿,你说。
狗头儿得到了李鱼的认可与赞赏,登时满面红光,忙吞了一口茶汤,道:小郎君对吉祥姑娘有意,是吧?呵呵,你不用否认,咱们从小儿一块光屁股长大的,难道我还看不出来?
狗头儿又灌一口茶,眯起眼睛道:其实你想得偿所愿,那还不容易?你带我和飞扬去‘张飞居’吃酒,就点吉祥姑娘为你歌舞。客人想要她陪饮几杯,不过份吧?到时候……
狗头儿左右看看,以手掩口,压低了声音:到时候,郎君在酒中下点儿迷药,吉祥姑娘还不任由郎君摆布了?迷药我来弄,飞扬负责把风,等郎君你快活够了,‘张飞居’的人就算发现,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到时候,郎君你得遂心意。‘张飞居’呢,大不了向郎君索要一笔赔偿,舞娘还是那个舞娘,又不少块肉。他们一样可以当作摇钱树,继续给他们招揽客人。这么做,总比要郎君你买房置地省得多。
李鱼长长地吸了口气,又转向陈飞扬:来!咱们商量一下,关于传谣的问题如何进行。宅子吧,你那边也先谈着。
狗头儿一脸受伤地看着认真讨论的二人,我的法子如此简单直接还省钱,郎君怎么就不接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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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州刺史任怨府上,司马柳下挥也正与之喝茶。李鱼那厢在煮茶,任怨这边却是庵茶。将茶以沸水冲泡后饮用,已经类似近代的喝茶方法了。
任怨为柳下斟了杯茶,慢悠悠地道:以上,就是任某所说的诸般好处,所以,我们该争取让荆王驻藩于此,对我等地方官,才大大有利!
柳下挥微微转动茶杯,若有所思地想了想,道:一山不容二虎,恐怕都督那里,未必愿意。
任怨微微一笑,道:这正是我邀司马过来商议的原因。
任怨微微向前倾身,太低声音道:据某所知,武都督主利州已逾六载,地方上也渐渐安靖下来,朝廷有意迁调武都督往别处任职。
柳下挥神色一动,敏锐的目光登时盯紧了任怨:太守此言当真?
任怨泰然一笑,潇洒地冲倒着沸水,淡淡地道:司马莫非忘了,某之姻亲,在京里任职。
柳下挥恍然,沉吟道:这样的话,想必武都督自己也会有所耳闻了,未必会横加阻挠。不过,我等主张,还是应该征询武都督意见才是。
任怨听他话音儿,是答应共进退了,欣欣然道:那是自然,毕竟你我均受武都督节制。如果你我肯出面说项,相信武都督即将迁调他处的人,也不会太过坚持。留一线,好见面嘛。
两个人相视地笑起来。
柳下挥摸了摸颌下短须,道:既如此,你我往武府一行?
任怨摇头道:不妥,不妥!若是登门相劝,告诉武都督,我等主张说服荆王殿下驻藩于利州,对武都督岂非有‘逐客’之嫌?
柳下挥恍然,道:啊!还是太守思虑周详。只是,我等身为下属,总不好劳动上官过府饮宴吧?
任怨笑道:那自然也是不妥的。不如这样,我等于‘张飞居’设宴,诚邀武都督赴宴,酒席宴上,再寻机说服,如何?
柳下挥欣然点头:如此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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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3章 风萧萧兮易水寒
武士彟接到任怨的请柬,将请柬细细看了一遍,在手上轻轻拈了拈,嘴角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杨夫人将一粒紫水晶似的葡萄递到丈夫嘴里,问道:谁要请你啊?
武士彟笑道:还不是任怨那只老鬼。
杨夫人皱了皱眉,道:任怨?虽然名义上他是你的下属,但实则他是利州的行政官,你是利州的军事官,王不见王,轻易不接触的,他岂会不知这官场规矩,无端端想要请你,莫非有事?
武士彟道:那还用说?这次是他与柳下挥联名请我,什么事么,倒不好说。
武士彟吐掉葡萄籽儿,懒洋洋地往杨氏丰腴圆润的大腿上一躺,深深嗅了口如麝如芝的女人香气,道:总不会消息灵通,获悉我明年初就要离任的消息。异想天开地垂涎起了利州都督的位子,想让我保举他吧?
杨夫人摇头道:他的野心,应该没那么大。究竟怎么想的,实在叫人猜不透。啊,夫君到时候把李鱼带上吧,夫君对他有知遇之恩,他又是咱们家二丫头的救命恩人,彼此亲近。如果任怨有什么鬼心思,没准李鱼能帮你看出些什么来。
武士彟点点头,但李鱼去外面赴宴是没有问题的,如果是来自己家,那可得思量思量了。
武士彟现在不大愿意请李鱼上门儿,因为此番出游,他发现他那俊俏小姨子,似乎对李鱼颇有兴趣的样子。不过,他对李鱼并无成见,只是出于一种我家的小白菜,不能叫别人家的猪给拱了的男人心态,不想给他和杨千叶制造见面机会。
武士彟心中那棵水灵灵的小白菜,此刻上着绮裳,下着罗裙,恰好是上绿下白,一身内室小衣打扮,衬着她那奶白如润玉的肌肤,柔腴性感的身段儿,真是说不出的可人儿。
妆匣内有隋宫秘传的护肤佳品,墨总管为了尽可能地让小公主享受公主待遇,可真是特别的用心。这套玩意儿是墨总管寻访到当年在隋宫中专为皇帝的三千佳丽制作上好妆粉的匠人调配出来的。
杨千叶对镜梳妆,长发如瀑。墨白焰则侍立在珠帘之外。
这一辈子,对大隋忠心耿耿的墨总管把小公主杨千叶视为隋朝宫廷的象征,大隋帝国的存在,竭尽忠诚,比起当年侍候大隋皇帝也是不遑稍让。
不过,杨千叶是他从小养大的,在墨白焰心中,在感情上,他一个无儿无女的老太监,是把杨千叶当成他的亲骨肉的,那种感情之复杂,实在难以言述。
杨千叶用象牙梳子梳理着一头顺滑的青丝,薄透的亵衣,让胸前一双玉丘贲挺出优美的曲线,望到镜中那一痕诱人的沟壑,杨千叶突然想起了那令她至今恼羞不已的一幕。
杨千叶不禁手上一停,淡淡问道:那个李鱼,还喘着气儿呐?
墨白焰垂首道:老奴谨遵吩咐,唯恐杀机为李鱼所觉,所以未敢亲自出面监视,只花钱买了两个不知内情的帮闲,让他们为老奴盯着。这一两日间,便会找到时机,取他性命。
杨千叶听了轻轻地舒了口气,胸前那丝异样的感觉这才消失。其实被人碰过的地方,终究是被人碰过了,她并没有本事令时光倒流,避免那尴尬的一幕。但,如果那个人死掉了,他又是唯一的知情人,心理上总会好过一些。
事已至此,杨千叶也只好用这的鸵鸟心态来安慰自己了。
杨千叶吃了个哑巴亏,只好甘当鸵鸟,谁叫她是女人呢,这与公主的高贵身份可是全不相干,就算她是女皇,这种亏也是张扬不得的。
纥干承基却是个很张扬的人,原来在军中时,他就个性张扬。跟着李孝常造反失败,被官府通缉后,他依旧很张扬。这从他既扮作一方豪绅,又扮作赌坊老千的行为就可见一斑。只是迫于被通缉的身份,纥干承基只能变幻身份,才能满足他继续出风头的**。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甘心败在杨千叶手上。但他就是败了,他绞尽脑汁才想出的好主意,结果却因意外不得施行,到底被杨千叶先一步进了杨家。杨千叶现在已经被杨家奉为上宾,而他却还连杨家的门槛儿都还没有摸到。
这样不行!
纥干承基饿虎一般在厅中来回地踱着大步,凶睛中寒光冷冽。
杨千叶早就混进了武家,我纥干承基堂堂男儿,顶天立地,岂能让她一介女子小看了?
李宏杰站在厅角,满脸苦色。喊打喊杀的他在行,用计行谋,他和大哥都不擅长啊。偏偏纥干承基这位山贼大爷,连个称职的幕僚都没有,谁能帮他们出个主意?
纥干承基站住了:给我盯紧了武士彟!
李宏杰骇了一跳:大哥,要动武士彟,恐怕更不容易。
纥干承基翻个白眼儿,道:反正不是真的要杀,做戏而已。
李宏杰想了想道:当时那两位剑客,我已经打听过了,一个叫李伯皓,一个叫李仲轩,陇西李氏家的人,一身剑术出神入化。
纥干承基打断他的话道:那就叫几个手尾干净的兄弟与你一起去,牵制住这两个游侠儿,你对武士彟动手,而我……则负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有恩于他的话,还怕不能为他所用?
李宏杰略一思忖,用力一点头:成!那我马上去办!
李宏杰快步向外走去,纥干承基走到墙角净水盆前,低头看着水中倒影,摸了摸浓密蓬松的一部络腮胡须,自言自语道:修蓄了五年的一部好胡须,如今要剪了去,着实可惜了!
武大都督邀我去‘张飞居’赴宴!
李鱼接到武士彟的请贴,不禁喜上眉梢。
李鱼拍了拍请柬,对陈飞扬笑道:这真是刚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狗头儿刚刚一脚迈进院子,听了半句话,马上兴冲冲问道:小郎君想睡谁?
李鱼没好气地道:反正不是你。
陈飞扬心中暗暗失望,李鱼若是另有了救吉祥脱困的法子,自己就不好借觅宅子的机会大捞一笔了。不过,跟着小神仙,这一辈子就有依靠了,目光还是得放长远些。遂打起精神道:小郎君是想借武都督之手,救吉祥姑娘出困?
李鱼赞道:聪明!如果利州大都督开口要人,‘张飞居’总不会不卖这个面子吧?
李鱼欣欣然道:我看得出,武都督对我颇有拢络之意。到时候我只要对吉祥姑娘露出格外赞赏之意,相信以武都督的善解人意,必会主动开口!
陈飞扬是识字读书的,马上卖弄道:小郎君说的是。昔日燕太子丹,尊荆轲为上卿,日至其门,供奉太牢,车骑美女,恣荆轲之所欲。太子丹与荆轲置酒华阳台,荆轲赞赏抚琴美女,太子丹马上以美人进献,荆轲声明只是爱她一双玉手甚美,太子丹就砍了那美人儿的手盛以玉盘奉之。相信在武都督心目中,小郎君就是荆轲一样有用的贵人。
狗头儿眨巴着眼睛听了半天,此时终于能插上话了,忙雀跃道:荆轲?我也知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荆轲嘛。小郎君要做荆轲吗?
李鱼拍了拍狗头儿的肩膀,一脸沉痛地道:老狗,不是文化人吧,你就别学文化人,人要活出自我,才有价值。懂吗?
狗头儿一脸懵懂地道:懂!
李鱼点头道:努力!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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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4章 风高放火时
次日,算着赴宴的时间,李鱼提前乘牛车出门了。李鱼没给自己置办专用的座车,反正平时一旦有人相请,都是对方驱车来接,但今日是约好了在张飞居见面,他这座驾就得自己准备了。
狗头儿在这方面倒是颇有人脉,居然很快给他租来一辆。不过,李鱼平素往富贵人家去,都是乘牛车,所以特意嘱咐他要租辆牛车回来。而牛车偏偏又是权贵人家喜欢用的,小民忙于生计,谁有闲功夫在路上消耗,所以李鱼所乘这辆牛车是狗头儿拼凑来的。
牛呢,是他本家叔叔用来耕田的一头老黄牛,车呢,则是他亲二舅的三姑爷做脚夫使用的一辆车轿,因为心疼上边的一些用具,还把一些内饰物都先摘了去的。
吱~~吱吱~~~嘎~~~,吱~~吱吱~~嘎~~~,快要寿终正寝的那头老黄牛一步三摇,屁股左扭右摆,走得无比风骚,尾巴还不时地左拂一下右拂一下。车上的李鱼便也跟着左晃一下,右晃一下……
陈飞扬和狗头儿两个帮闲侍随车驾左右,由于狗头儿他亲二舅的三姑爷把内饰都给摘了,所以车上连帘儿都没有,两边通风,李鱼左右一瞟,就能看到走得毫无正形的两个伴当。
李鱼咳嗽一声,挪了挪屁股,对狗头儿道:老狗啊,你下回租车的时候,别光图省钱,租辆好一些的,这车上连垫子都没有,虽说牛车稳当,可这颠得也受不了啊。
狗头儿忙点头哈腰:是是是,小郎君说的是,我记下了。
那老牛又走两步,忽然尾巴微微一撅,一团牛屎缓缓地有力地挤了出来,李鱼坐在车里,前方连个挂帘儿也没有,弄得他皱着眉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直到一大砣牛屎落了地,李鱼这才扑到窗口,大力地呼吸了几口。
狗头儿马上冲上前,一脸关切地:小郎君莫非晕车了吗?
李鱼瞪着狗头,瞪了半晌,面对那张殷勤的笑脸,终于还是垮下了脸色,很无奈地道:老狗啊,这车上没个帘子也就算了,给牛屁股上系个粪兜子总成吧?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狗头儿双眼一瞪,猛地一拍额头,懊恼不已地道:对啊!用来给自家的地施肥多好,哎呀,真是……
狗头儿恋恋不舍地望着地上那泡屎,看那模样,要是手里有个家伙什儿,他准能跑回去把牛粪铲起来。
三人都未注意到,路上行人中,有两个闲汉正一路尾随着,行至半途,两个闲汉耳语几句,其中一人依旧跟着,另外一人已然急急跑开,钻进了一条小巷。
冯二止贴了一副短须,扮成一个卖干果的汉子,就在那小巷子里蹲着。小巷中也有行人来往,但行人不多,他的生意自然也就不好。不过冯二止志不在此,也不介意。
他脸上盖着竹笠,躺在树下打着瞌睡,干果袋子就在身前摆着。两个穿开裆裤的小娃儿偷偷摸摸地从干果袋子里摸了几个核桃大枣逃开,他也全然不知。那闲汉蹭到干果摊子前,低声唤道:冯二爷?冯二爷!
冯二止抬起右手,五指箕张,抓下扣在脸上的竹笠,冷电似的目光看向闲汉。
闲汉点头哈腰地道:小神仙今天出门了,听他与帮闲说,是要去‘张飞居’受人宴请,想必一时半晌是回不来的。所以小的就马上赶来禀报了。
冯二止微笑起来:很好!你的伙伴还在盯着么?
帮闲道:二爷放心,他跑不了!
冯二止终于坐了起来,往怀里一摸,一片金叶子便挟在了指缝里,顺势递进闲汉手中:这些干果,你处理了,然后赶回‘张飞居’候命。
冯二止说罢,将竹笠往头上一扣,掉头就走,急急回武府向墨总管报信去了。闲汉喜不自禁,这些干果也能卖出些钱,急忙提起来,到了巷口寻到一个熟悉的店铺,将两袋子干果拎进去寄放了,便匆匆赶向张飞居。
武士彟从府邸里一出来,暗中监视的山贼便匆匆赶去向李宏杰报告了。武士彟前呼后拥,不下数十个侍卫相随,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也在其中,乘着牛车逶逶而行,还有另外监视的山贼见他人多势众,不敢靠得太近,只是远远尾随。
纥干承基此时正对着妆镜,轻轻抚着修剪好的鬓角。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这是古人的一种观念。但是与有些人的理解不同,所谓的不敢损伤,并不是一点不动,任由头发长到拖地,任由指甲弯弯曲曲,任由胡须蓬松杂乱。
对仪表,古人一样极其的重视。所谓的身体发肤不敢损毁,是指不能没来由地随意破坏,并不是连日常修剪和梳理都不做。所以,无论男女,都可以修眉修发。
男人可以修理胡须,女人出嫁时可以开脸。南北朝的南朝时期,甚至还流行起了同现代一样的刮胡子,凡贵族子弟,无不熏衣剃面。
不过,隋唐时期,则又复古了。不再流行刮胡子,而是流行染胡子了。纥干承基原本就有一部修剪得极威武的美髯,也染了色。古人以紫黄为贵,即所谓紫髯黄须。三国时吴国孙权就是紫髯。
但纥干承基却不喜欢把胡子染成紫色或黄色,他在军中为将时,是把胡子染成红色。以致于民间多有知道利州都督李孝常麾下第一猛将是红胡子的这个绰号,反而不大有人知道他的本名。
直到李孝常兵败被杀,红胡子落魄为贼,官府大肆通缉,纥干承基的名字才传扬开来。不过那时纥干承基已经不再染胡子,红胡子也确实算是消失了。
此时,纥干承基的胡须已经彻底刮去,下颌光洁溜溜,瞧他眼窝略深,鼻尖如锥,容颜俊美,竟然变成了一个俊俏小生。
纥干承基自幼从军,武艺又高,很早就得到了李孝常的青睐,成为军中大将,实际上他的岁数却并不大,早早就蓄须并染成红色,就是为了增加威仪。因为他是常驻军营的武将,军营外的人大多不识其人。
红胡子的标志太有名,一旦毁了这个标志,认识他的人就更少了,所以纥干承基才能在官府的通缉下依旧悠游自在地混迹于利州城内。
而今,他把胡须刮个干净,瞧起来就仿佛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儿,面似冠玉,眉似朗星,与之前形象又是大相径庭,不要说民间百姓,纵然是军中旧日袍泽,能认出他来的也没几个。
纥干承基摸着光洁溜溜的下颌,对镜一笑。微微有些邪气,微微有些倨傲,再加上军中武将熏染出的阳刚之气,竟然别具一种男儿魅力。
嘿嘿!老子如今这副模样儿,应该能勾引得许多娘儿们春心乱跳吧。纥干承基对着镜中的自己,邪魅狂狷地一笑。
门口当当地叩击了两声,障子门拉开了,阳光拖着一道人影透射进来。
李宏杰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大哥,武士彟离开府邸,往‘张飞居’去赴宴了。
镜中的纥干承基,慢慢地站直了身子,修长有力的手指往墙上一探,挂下一口摩挲的皮鞘老旧吞口锃亮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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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5章客似云来张飞居
任怨和挥下挥两人已经先到了“张飞居”。
蜀人对关羽、孔明、张飞等曾闻名于蜀的这些名人甚是敬仰,所以各地多有以他们的大名所起的建筑。“张飞居”就是其中一处,名字响亮、豪迈,很适合酒居这种所在。
既有美酒,又是男人喜欢聚集于此的所在,那又怎么可能少得了女人?所以“张飞居”里歌伎舞娘、乐师侍酒,一应俱全。
张飞居不是妓坊,但若有相中的侍酒俏婢,酒席宴上调笑一番,彼此看对了眼儿,客人也可以把侍酒女带走,当然,花销比起妓坊来就要高上一筹了,毕竟她们不是以此为业。
此刻,作东的任怨和柳下挥正坐在“张飞居”最高一层的第五层酒楼上,谈笑等待。桌上只摆了些水果、冷拼,还有几名歌女翩跹起舞,乐师在屏风后面吹啦弹唱。
任怨五旬上下,方面大耳,倒是颇具威仪。只是那双在府衙中一向含威不露,令下属心生敬畏的眼睛,此时却正色眯眯地盯在那些舞姬们的身上,手指轻轻地抚着胡须。
“呵呵,柳下啊,你瞧那小娘子,腰肢细若柳枝,玉臂柔若无骨,扭缠起来,定然**。”
柳下挥微微一笑,举杯漫饮:“她在看我。”
任怨白了他一眼,又瞟向另一个舞姬:“你瞧那女子,臀部翘圆,颠筛起来,必然**。”
柳下挥一口美酒下肚,笑眯眯地道:“她在看我!”
任怨好生无趣,再看一位姑娘,目放淫光,道:“你瞧她唇珠圆润,齿如编贝,如此檀口,呵呵呵……”
柳下挥悠然道:“她,还是在看我!”
任怨转过头,瞪着柳下挥:“你以为你是宋玉么?你比老夫也只小着十岁而已,有那么英俊迷人吗?”
柳下挥莞尔摇头:“没有!”
他又呷一口酒,笑吟吟地道:“只是这楼上,就只你我两个男人,一朵绿叶,一朵红花,姑娘们喜欢看谁,不问可知”
两人正斗嘴耍贫消磨时光,店小二噔噔噔上楼,向二人施了个礼,道:“禀两位老爷,小神仙李鱼,应邀到了。s”
柳下挥眉头一皱,瞟向任怨。任怨也是微微一怔,道:“请他上来。”
待那小二退下,任怨转向柳下挥笑道:“武都督对你我有戒心呐!”
柳下挥微笑道:“我今儿就是一帮腔的闲汉,不作数的。”
柳下挥是利州司马,司马这个官儿,在唐代比较尴尬,属于实权不多的所谓地方官的二号人物,地位不低,实权不重,所以话语权也就没有多少。
任怨笑着点了点他,扭头看向楼口,李鱼正拾阶而上,先是发髻,接着脸庞,直到整个人登上楼来,站到二人面前。
众舞娘已知机退到两边,屏风后边乐曲声也停了,李鱼才向二人从容一揖,道:“小可李鱼,见过太守、见过司马。小可是蒙武大都督相邀,参与盛宴的。”
人是武士彟请来的,面子不能不给。何况,小神仙的威名,他们两位也是久仰了,而且他们都曾请李鱼为他们卜算过前程,不是陌生人。只是李鱼和武士彟走动更近一些,二人难免就对他有所疏离。
三人落座,又闲叙一阵,武士彟的车驾就到了楼下。这是主客,又是上官,任太守、柳下司马和李鱼三人一起下楼相迎,然后又一起回到楼上来。三人所带侍卫便自行散开,楼下楼上,包括有酒客的那几层,都有人进去,择一合适方位,暗暗戒备。
此时,李宏杰安排的一班人已经登上四楼,分别散坐于几桌席上,点了酒菜,吆五喝六的,扮做了寻常酒客。而李宏杰本人,业已藏于暗处,真正要动手行刺武士彟的,正是他。
至于纥干承基,又过了一阵儿这才上楼。为了给自己准备一个说得过去的身份,他着实地费了一番思量:为何落魄?为何一身高明武功?一旦投奔武士彟,人家必然盘问根底,到时如何应对?
纥干承基为了这些棘手的问题,绞尽脑汁,足足思量了三天,才算是想到了一个完美的安排:扮游侠儿!如此一来,所有的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为此他还办了一份假的路引以备查询。
其实这些问题原本不必考虑这么久的,但是鉴于“红胡子”的武力值与智力值其实是很不成比例的,所以……着实地难为了他。至于那位隋宫大总管墨白焰是否已闻讯赶来,如今又在哪里,却是无人知道。
酒楼上,武士彟和任怨、柳下挥三人谈笑风生,李鱼只是微笑陪坐,认真倾听。今日他本就是一个陪客,不需要插太多嘴的,不过尚未酒过三巡,正事儿还未提起,武士彟、任怨和柳下挥时不时也会跟他闲聊几句,倒也不至于冷落了他。
“张飞居”知道今日有大人物赴宴,早就做了准备,三位主厨大师傅备好食材,腆着大肚皮,早就等在那儿了。武大都督的车驾一到楼下,后厨就叮当作响地烹调起来,小徒弟把风箱拉得呼啸如雷,诸般菜肴纷纷呈上。
四人举箸吃菜,举杯畅饮,刚刚谈笑几句,庞妈妈就扭着圆润的身子,捏着一朵小手帕,领着两行娉婷俏美的姑娘上了楼。一见武士彟就挥着小手帕娇滴滴地扑了上去。
“哟,都督大老爷、太守老爷、司马老爷,几位贵人大驾光监,张飞居真是蓬壁生耀呀!”
庞妈妈忽悠悠一座肉山似地坐到武士彟身畔,向任怨飞了个媚眼儿,朝柳下挥扬了扬手帕,一心三用,俱都打过了招呼,才往武士彟身上偎了偎,娇声说道:“大都督,这些个姑娘,都是奴奴精挑细选的,其中一半儿都是新人哟。”
武士彟的心思都在猜测任怨相邀的用意上面,哪有闲心听她夸耀,只是微笑点头,道:“好好好,叫她们歌舞起来吧。”
庞妈妈便拍了拍肉掌,屏风后面丝竹乐起,姑娘们便翩翩起舞起来。这些姑娘才是张飞居真正的头牌,如今一气儿来了三位大贵人,自然集中起来侍奉贵人,方才那些用来串场的姑娘,档次就差了许多。
任怨任太守是个俱内的男人,他那妻子是吏部侍郎的妹子,他有今日,多有赖于大舅哥,因此对夫人久而生畏,夫人在家时,他那一颗风骚的心太过压抑,如今妻子回亲省亲,路途遥远,又是个妇道人家,这一去一回,怕不得半年光景,他那久旷的情思便似一头脱了缰的野马,忘情地撒起欢儿来。
常言道:当兵三年,老母猪作貂婵。任大老爷的贤妻上一次回京省亲恰是三年前,任大老爷在妻子面前装了三年清心寡欲的圣人君子,再看见娇俏可人的小姑娘,眼睛都绿了,所以刚才才会对些普通舞姬都兴致勃勃地品头论足。
如今乍然来了这么多一等一的俏姑娘,任怨登时精神大振,好在如今酒兴尚不浓郁,还不是说及正事的时候,任怨的全部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这些满脸胶原蛋白、蓬勃青春活力的小姑娘身上。
不想此时,还有一个人与他一样,也是两眼直勾勾的。区别只是,众舞娘攸进攸退的,任大老爷是乱花迷人眼,一时也不知该追逐着哪位姑娘去看。而那个人两眼盯着的,却只有一人。
那个人就是小神仙李鱼,而被他看着的那位舞娘自然就是吉祥了。吉祥此时一身西域胡女风格的舞装服饰,蛮腰半露,舞裙儿俏似红鲤的鱼尾巴,一条细金链子系住了蛮腰一痕圆润,绯沿荷叶绿的柔贴舞裙里,却是藏不住的一轮满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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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6章 勾心斗角你我他
吉祥扮卓文君时,是少妇之妩媚。在家著青裳时,是清纯美少女。而现在这副装扮呢?粉光脂润,明艳照人,蛮腰翘臀,曲线惹火,李鱼仿佛猛地灌下了一杯醇酒,看得心尖儿都热了起来。
吉祥虽不识字,但她慧黠灵秀,学什么东西都快,那舞姿优美异常。初时,她竟没有看到李鱼,虽然上边只有四位客人,但一开始她其实谁都没看,反正只是例行公事地歌舞娱人,例行公事地活在世上。
自从离开妙家,划清了关系,她固然是没了牵绊,却也没了活着的念想,现在只是凭着生存的本能,随波逐流地活着而已,没有未来没有希望,前途一团黑暗。
吉祥翩跹一转,摆出一个三道弯的造型定住片刻时,才看到李鱼。吉祥的眸子蓦地张大了,脸上露出惊喜之色。乐曲随之响起,吉祥比别人慢了半拍,急忙跟上,只向李鱼丢了一个欢喜的眼神,便继续表演起来。
但她只是在刹那之间舞姿比别人慢了半拍,正眼花缭乱不知该去看谁的任太守就注意到她了。任太守的目光顿时更加炽热了,眼前这位姑娘,在众舞娘中,仔细比较的话,竟是最为甜美可人的一个。
如果光是这样也就罢了,吉祥的气质与其他舞娘也不尽相同,她脸上毫无风尘之色,纯净得仿佛深山人迹罕至处涌出的一股清泉,仅此一点,就把其他舞娘的风光全盖过了。
更何况,吉祥从小就干各种各样的活儿,身材匀称度肌骨比例等等,俱都是绝佳。这些微妙之处很多人就算细看也是看不出来的,但是任怨看得出来。
当年他尚未被如今京城里那位吏部侍郎之妹套牢前,可是姿意纵情欢场,每每夜宿青楼,被各家青楼女子一致点评为任老魔。
任老魔看得出其中奥妙,哪怕是她足尖一点柳腰一绕玉臂轻舒秀项微扬,都能即时脑补,臆想出许多不可言的妙处,腹下顿时蠢蠢欲动起来。任怨端起杯,一口酒就着一口长气缓缓渡进喉中,腹中烈火如同泼了一勺滚油,烈焰升腾而起。
美人舞如莲花旋,世人有眼应未见。
高堂满地红氍毹,试舞一曲天下无。
此曲胡人传入汉,诸客见之惊且叹。
慢脸娇娥纤复秾,轻罗金缕花葱茏。
回裾转袖若飞雪,左鋋右鋋生旋风……
因为李鱼在场,吉祥登时打起了精神。她原本就气质颜色殊丽于群美,这时打起了精神,就似微蔫的花朵逢到了一场透雨,水灵灵的透着精神。正所谓女为悦己者容,见李鱼在场,吉祥只想把自己最美的一面最美的舞蹈奉献给他。
任怨望向吉祥的目光愈加地炽烈起来,庞妈妈偎依在武士彟身边,笑眯眯地似乎也在看着场上群美舞蹈,可旁坐四位贵宾的神情变化,却没有一丝能漏过她的眼睛。
任怨和李鱼望向吉祥姑娘的目光,她都看在眼中。其实之前在李家,李鱼对吉祥的袒护,已经让她对这少年的心思有所了解了。心中略一权衡,她就知道,两者既然心有所属者为同一女子,那么该取悦的就是任怨。
任怨是利州太守,张飞居是要仰其鼻息生存的,而且这么多年来,张飞居奉迎巴结的正是任怨,是张飞居的靠山。若是得罪了这位爷,只要他小小示意下去,官府有的是名堂寻他张飞居的麻烦。
于是,庞妈妈仿佛瞬移一般,武士彟低头挟一口菜,抬头添至嘴中时,就发现那座肉山已经飞到了任太守旁边,手里拈着的小手帕搭在任怨的耳朵上,笑容满面,悄声低语些什么。
柳下挥与李鱼对面坐着,正看到二人这番举动,他举杯在手,眼珠子溜溜儿地一转,便垂下眼皮,唇角漾起一抹会意的微笑。
任怨微微侧耳,听庞妈妈唧唧咕咕一番,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轻轻一拍庞妈妈的白胖小手,点了点头。
庞妈妈笑嘻嘻地起身,既然到太守身边坐过了,总不好冷落了柳下司马,于是又扭着肥臀向柳下挥那边走去。
任怨自与庞妈妈耳语已毕,便神色如常,转而与武士彟谈笑起来,再不看吉祥一眼。反正有机会于灯下榻上,玉体横陈,任他慢慢鉴赏把玩,继而恣意享用,又何必急在一时。
这任老魔倒也洒脱,美人儿既然已是囊中物,此时便再不留连多看一眼,只管与武士彟说笑,从容自然,仿佛从不曾似方才一般失态忘形。
酒过三巡,任怨捧杯,笑吟吟地到了武士彟身旁,仿佛酒醉不支似的,倚着他坐了下去。
武士彟心道:正戏终于来了!
武士彟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哈哈一笑,揽住任怨肩膀,仿佛也醉了似的,醺醺然道:老任呐,你我公务繁忙,虽同地为官,平素却少有来往啊。今日饮宴,武某甚是开心呐,哈哈哈,来来来,你我满饮此杯。
任怨满面笑容,与武士彟碰了一杯,二人一饮而尽。任怨便放下杯子,就势说道:是啊!说起来,武都督已任职利州六年了,你我二人饮宴的机会,算起来一共也不到六次吧。
任怨唏嘘叹息了一番,眉梢儿一扬,忽然换了个问题,唤着武士彟的表字道:啊!信明兄,我听说荆王殿下已经入川了?
武士彟若说这件事他一无所知,他就未免太过装腔作势,何况荆王不日就到利州,便颔首道:不错!荆王殿下不日就到利州,你我二人,介时还该前往接迎才是。
任怨忙道:那是自然。嗯……下官听说,荆王此番入川,是奉圣谕,准备就藩于巴蜀。却不知大都督以为,若是我等邀请荆王殿下驻藩于利州,如何?
武士彟睨了任怨一眼,失笑道:邀请?荆王殿下驻藩于何处,这是皇帝才能决定的事,你我如何邀请?
任怨摆手笑道:自然该由皇帝下旨。只是,皇帝既然让荆王游幸巴蜀,显然有让荆王自择藩地的想法。你我若能说服荆王,还怕皇帝不肯下旨么?
武士彟恍然大悟,他终于明白了,任怨一定是听到了他要调离利州的消息,否则没有找利州坐第一把金交椅的人,与他商量请来一尊太上皇抢他的老大位置的道理。
武士彟假意沉吟任怨所言,心中急急思索:继任利州都督是吴醉。吴醉与任怨素来有些嫌隙,任怨没有办法左右皇帝对吴醉的任命,就想请来一位王爷驻藩。有藩王在,利州第一人就轮不到都督了,他的日子也就好过些。
我反正是要走了,与他联手,说服荆王驻藩,与我自然没有损失。不过,我若答应了他,可就是得罪了吴都督,何苦来哉?
想到这里,武士彟飞快地瞟了一眼柳下挥,暗道:柳下司马这是同谋了?他何苦趟这混水,利州由谁主掌,也轮不到他呀,半点好处也无,何必参与两虎之争,久闻这厮愚钝,在任怨麾下从无所作为,果然不假。
柳下挥笑眯眯地看着众舞娘翩跹起舞,只用眼角余光瞟着耳语交谈的武士彟和任怨,心中暗暗冷笑:这个蠢货,我只使人向他透露了吴醉将入主利州的消息,他果然就沉不住气了。嘿!不管他是与武士彟翻脸,亦或是招惹了新任都督的忌恨,我柳下挥的日子,都能好过些了,哈哈!当浮一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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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7章 酒色财气四堵墙
武士彟暗自思量着其中厉害,莞尔一笑,唤着任怨的表字,语气亲和地道:元龙你思虑周详,武某佩服的很。然而,王爷是否就藩于利州,我看还是顺其自然吧。我等官吏,为君牧民,当谨守本份,此等大事,是皇帝与宰相们该当决定的事,我等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嘛!
任怨急道:都督此言差矣!你我牧守利州多年,于此地于此民,除了责任,难道就没有半点感情么?素闻那荆王好兴土木,如果他就藩于利州,王爷府邸得盖吧?官道得修吧?再造上几座园子……你想想,得有多少人为此而务工,得以有工作。而王爷就藩于此,朝廷上也有税负徭役的诸般优惠,造福百姓的事,我等为官者,难道不该勇于担当吗?
武士彟哈哈一笑,道:元龙不愧是利州的父母官呐!武某主掌军事,至于民政么,只是兼领,实则一向由元龙你来负责的。元龙身为本州太守,若是想为荆王事上奏于朝廷,呈上奏折就是了。
武士彟一托胡须,向前一抛:至于武某么,一介武夫,还是置身事外的好。
两个人各怀机心,却满口的仁义道德,打的全是官腔官调,柳下挥竖着耳朵听得清楚,眼见二人急扯白脸的要闹翻了,一颗心快要乐开花了,面皮实在有点绷不住,于是趁着那开心一笑将绽未绽的刹那,攸然转向李鱼。
柳下挥笑了,却是冲着李鱼在笑,完美地将其本心掩饰了过去:呵呵呵,小神仙,有日子没见了,最近也不大见你出门,在忙什么呢?
李鱼的目光正随着吉祥姑娘曼妙的身段优美的舞姿而移动,听见小神仙三字,急忙扭过头来,恬淡一笑,悠悠然道:小可近来正在闭门著书,所以出来少了。
柳下挥大为动容,叹道:小神仙如此年轻,居然就已有如此作为了?柳下自愧不如也!
诸君或以为写书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柳下挥好歹是一州司马,那么大的官儿,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么?却不知在当时那个年代,刻书发行的条件十分困难,著书立说那绝对是文坛一桩盛事,留名后世的壮举啊。
柳下挥登时满怀敬意,耸然道:却不知小神仙打算写一部什么书呢?
李鱼淡然道:有关形势理气,龙沙丹穴,堪舆风水,阴阳五行的书!
柳下挥急忙问道:可已取了名字?
李鱼一愣,信口胡说的事,他怎么还当真了,只好胡诌个名字,点头道:小可已经取好了,书名曰……《鬼吹箫》!
柳下挥大失所望,如果这书名还未取好,他可以帮忙取啊,如此一来,岂不沾了小神仙的光儿,也能名垂千古了。既然名字已经取好……
柳下挥端起杯来,浅酌一口,从容笑道:好!一听就是能风靡当代传颂千古的奇书啊。小神仙书成之日,可否让本司马先睹为快?本司马愿为小神仙这部《鬼吹箫》作个序,并助小神仙将其刊行于世,一应费用,柳下愿意负责。
李鱼暗暗叫苦,老子吹个牛b而已,你用不用这么认真啊。忙也满脸堆笑,拱起手来,一派惊喜模样道:此言当真?哎呀呀,小可真是受宠若惊,那就先谢谢司马了。
二人这厢讨论着出书事宜,忽然觉得耳畔一清,只听见任怨含怒沉声道:都督虽是武将,可这趋吉避凶明哲保身的本事,任某可远远不如啊!
武士彟哈哈一笑,道:太守过奖,武某只是为官一向本份罢了。
李鱼和柳下挥这才发现,歌舞已经停了,众舞女香汗津津,罗袜点尘,翩然退至两旁,所以武士彟和任怨说话的声音才骤然听得清楚。
李鱼和柳下挥抬起头,柳下挥看向任怨和武士彟,一脸讶异不解的模样,心中却是欢喜不禁:终于闹翻了么?妙极,等吴醉上任,老子再给你配一副眼药,有得你快活。
李鱼却看向吉祥,吉祥站在舞娘队列中,酥胸起伏,鼻息咻咻,一双妙目却正瞟着他,见他望来,向他调皮地一笑,嘴巴以唇形做出:我跳的好看吗?的动作,李鱼微微一笑,悄悄挑起大指。
任怨端起杯,阴沉着脸色回到自己座位旁坐下,恚怒之色溢于言表。庞妈妈眼观六路,情知两位大老爷必是因为什么利害关系闹出了冲突,忙打个哈哈,缓和气氛。
庞妈妈站到两列舞娘旁边,把白胖胖一对手掌轻轻一拍,道:好啦,姑娘们且到诸位贵人身边坐坐,侍奉几杯水酒。
众舞娘身形一动,吉祥肩头一转,就要走向李鱼,庞妈妈已经唤道:吉祥,太守很赞赏你的舞蹈呢,快敬太守一杯!
吉祥止步,幽怨地瞟了李鱼一眼,只好转向任怨,跪坐于案前,为任怨斟满了空杯,又取一空杯自行斟满,捧在手中,垂目敛眉,婉然柔声道:婢子吉祥,敬太守老爷!
吉祥举杯欲饮,却被一只大手一把攥住手腕,害得杯中酒洒了多半。吉祥吃惊地住手,扬眸一看,却见任怨脸色阴郁,沉声道:坐到老夫身边来。
吉祥剪水双眸微微上扬,瞟向一旁的庞妈妈,庞妈妈急忙递眼色示意,吉祥无奈,只得起身,穿着布袜儿的一双可爱小脚丫轻盈点地,绕过酒案,在任怨身边坐下,重新斟满酒。
任怨被武士彟皮里阳秋一番搪塞,心中甚是恚怒,瞧她坐着离自己足有一尺距离,柳腰轻折酥胸如贲,跪坐下来时舞裙绷紧,两只足尖之上托着盈盈圆圆一个美臀,蜜桃儿似的,一腔怒火顿时化欲火,当即伸手一揽,将她拉向自己怀里,恣情狂笑道:小娘子怎如此忸怩,来,陪老夫饮个‘皮杯儿’。
任怨说着,一张足以包得下人家吉祥小姑娘整个巴掌脸的大嘴巴就嘟成了河马状,向吉祥亲了过来。
所谓皮杯儿,就是姑娘将酒含在自己口中,再与男人亲吻,将酒液度入他的口中,一边舌吻,一边亲饮酒,旖旎浪漫,风月无边。是青楼勾栏中的姐儿们哄客人开心的常用手段。
但吉祥可是舞娘,卖艺不卖身的,一向洁身自爱,从不曾用这样手段侍候过男人。就算她那些舞娘同行,有些为金钱所惑,与客人暗通款曲,枕畔侍应的,也很注意在人前的形象,不曾做过这种事,吉祥岂肯把初吻就这么糊里糊涂地给了他。
吉祥急忙把蛮腰一扭,挣出了任怨的魔掌,娇躯向后一仰,避开了他的大嘴,又羞又气地道:太守请自重,奴家只是一介舞娘,以歌舞娱人而已,并不出卖皮相。
任怨凶睛中光芒一闪,怒气值顿时飙升至爆表:武士彟老匹夫给老子吃瘪也就算了,你一个小舞娘,下贱人,也敢拒绝老子?今儿晚上不整得你死去活来,老夫就不姓任!
任怨心中发狠,面上却故作大方,哈哈一笑,大度地道:老夫与你开个玩笑罢了,小娘子忒也天真,有趣的很呐!
任怨假模假样地笑着,坐正了身子,但瞧吉祥惊羞后仰,双手撑地,双腿半屈,素白袜儿从那艳红的鱼尾裙中露出来,小小一双天足异常的娇小可爱,忍不住伸出手去,猥亵地捏了一把。
却不想吉祥姑娘一双足儿却是她身上最为敏感的所在,被他一摸,犹如遭了电击,啊地一声尖叫,双腿下意识地一扬,足尖便踢在了任老魔的下巴上。吉祥姑娘这双腿还真是结实有力,任老魔满脸的肥肉都被踢得荡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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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8章 摔杯为号
吉祥瞧见自己踢中太守的下巴,顿时唬得一惊,慌忙爬起,跪地请罪:太守老爷恕罪,婢子……婢子绝非有意冒犯。
任怨听到柳下挥嗤地一声笑,脸颊上登时火辣辣的,恼羞成怒道:贱婢,不知死活!
任怨恼将起来,纵身便扑向吉祥,吉祥一惊,忙不迭撑着席子倒退,眼见任老魔偌大一个身子扑来,急急一蜷双腿,便来了玉兔搏鹰势,用双足抵住了任怨的胸口。
奈何任怨身躯肥大,吉祥娇小玲珑,吉祥又不敢使力踹开他,双手手腕被他抓着,二人便僵持挣扎起来。庞妈妈急得团团乱转,有心上前,却又不知该做些什么。
武士彟沉下脸来,把酒杯重重一顿,道:任太守,威仪自重啊!
任怨被吉祥以双脚抵着胸口,双手抓着吉祥手腕,恶狠狠地转向武士彟,喘着粗气道:都督欲为此贱人,与任某翻脸吗?
武士彟怔了怔,万万没想到这任怨一方太守,恼将起来竟如此没有风度,街头地痞也不过如此。武士彟还很少遇到这样豁得出去的人物,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柳下挥忙打圆场道:都督莫怪,任太守性情刚烈,真真一火爆天王,怒目金刚啊,哈哈……
任怨对武士彟说完一句话,便将喷火的眼睛转向吉祥,狞笑道:小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今儿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奸了你,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何矜持!
任怨说罢,瞪向庞妈妈和被唬得战战兢兢花容失色的一众舞娘:谁也不许走!都给我看着!
任怨说罢,仗着身大力沉,奋力下压,要令吉祥屈服。
吉祥心中一阵绝望,眼角淌下两行清泪,双手双腿不再使力挣扎,只把俏靥扭开,眼儿就要闭上。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吧,她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如果一方太守有意为难,她又如何与之抗争?
但吉祥脸儿一扭,突然看到了李鱼。李鱼坐在案后,用异常古怪的眼神儿看着她。吉祥的目光与李鱼的眼神儿一碰,突然激灵一下,仿佛一股电流突然涌过全身,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与力气,本已无力地摊开的双腿突然又用力地蜷了起来。
任怨察觉吉祥已经认命地松软了身子,正大喜扑下,冷不防吉祥双腿一蜷,一双膝盖用力地撞在了他的小腹上,任怨闷哼一声,痛得眼前一黑,差点儿没喘上气儿来,一个身子登时栽到席上,佝偻如虾地呼哧起来。
孤苦无依,连至亲的人都抛弃了她,被人当成一件物件儿买卖,弄得吉祥都快把自己当成一件可以任人取用的物品了。但她突然看到了李鱼的眼神,忽然省到,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没有不把她当人。
他敬她重她,尊她怜她,是把她当成一个女人来看待的。世间还有一个人,如此看重于她,那她就得维护自己的尊严与清白,哪怕豁出这条性命。生有何欢,死有何惧?为人的尊严,更重于生命,只要有人还在乎她!
吉祥爆发了,双膝一蜷,狠狠地撞开了任怨,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庞妈妈一看吉祥把任太守踢成了佝偻的虾子,也不知道有没有撞中下体,弄成太监的话可就麻烦了,这一惊可是真吓坏了,她急急扑上来唤道:太守?太守?
任怨痛得喘不上气儿来,哪里还能回答,庞妈妈勃然大怒,转首指向吉祥,尖声叫道:来人,把她给我抓起来!
谁敢过来!
吉祥姑娘豁出去了,就为李鱼那一眼的痛惜那一眼的愤怒,她宁愿死,也要死得有个人样儿。吉祥抓住一只长颈的酒瓶儿,在几沿上用力一磕,摔碎了一半,磕出一道锋利的豁口,攥在手中,指向庞妈妈,骇得庞妈妈急忙一退。
吉祥的眸中闪烁着一抹血色的怒火,缓缓转动着身子,用锋利的瓶沿儿,逼退了试图靠近的几个人,突地凄然一笑,猛然倒转瓶口,将那刀般锋利的碴口儿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她仰着头,雪白的瓶碴儿紧抵着雪白的颈项,因为激动,用力过度,瓶碴儿把娇嫩的肌肤划破,殷红的血已经沁了出来。
吉祥出身卑贱,性命卑贱,但吉祥与诸位贵人一样,都是人!吉祥得罪了贵人,死便是了,只求各位贵人,能留吉祥一份清白,让吉祥清清白白而来,清清白白而去……
两行清泪滑下她的脸颊,吉祥眼儿一闭,就要用锋利的瓶碴儿割开自己的咽喉。
住手!
李鱼和武士彟异口同声地大喝。武士彟已经忍无可忍了,先前还有些顾忌与任怨彻底翻脸的后果,可这厮骨子里简直就是一个毫无风度的流氓。这要是被他当着自己的面奸了吉祥姑娘,亦或逼死吉祥姑娘,他武士彟颜面何存?
不料,李鱼竟也大喝出声,武士彟不禁惊讶地看向李鱼。李鱼的一声大吼,喝得吉祥一抖,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这么一喊,只能令吉祥更快动手自绝,但李鱼一喝,吉祥却不由自主地住手,睁眼看向李鱼。
花开不并百花丛,
独立疏篱趣未穷。
宁可枝头抱香死,
何曾吹落北风中。
李鱼漫声吟诵着,缓缓站了起来,手中杯奋力一摔,双眉一振,就要破口大骂。结怨便结怨吧,今日若不保下吉祥,无论他是逃去他方,又或是逃去另一个时空,都无法平息心中的不安。
可是,李鱼一句话都没骂出来,因为就在他掷杯的一刹那,墨白焰突然出手了。
墨白焰早就藏在楼上的大梁上了,但他一直对抱剑站在武士彟身后的李氏双雄抱有戒心。凭他的武功造诣,自然可以看得出这两个人是劲敌,所以他一直在寻找着最好的机会。
终于,机会被他等到了。老不羞的任怨意图当众采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包括一直站在武士彟身后,只顾巡视四方的那两个剑客。紧接着,李鱼竟自己站了起来,从梁上往下击杀,又多了一层把握。
墨白焰武功卓绝,胆大心细,平素杀人从不会紧张。但这一次面对着一个拥有未卜先知之能的奇人,纵然是这位隋宫大总管,也是心中忐忑,生怕被李鱼提前察觉他的杀机。
所以,墨白焰心情高度紧张,李鱼但有一点异动,他就宁可舍弃寻找最好的机会,而选择立即下手。所以,李鱼摔杯……把墨老师给摔毛了。
李鱼那首赞颂吉祥的诗,全场只有两个人没听明白。一个是被赞颂的吉祥姑娘本人,她只觉得李鱼吟着诗缓缓站起时的样子好帅好有型好斯文,令她的芳心怦然一跳,至于人家在吟些什么,其实吉祥姑娘并不甚明白。
而另一个则是谁也不知其存在的墨白焰,墨白焰一见李鱼说话,站起摔杯,心口就卟嗵一跳,只道李鱼发现了什么,紧绷的心弦仿佛扣紧了的箭弦似的,心中箭离弦,手中剑亦出。
吉祥姑娘美目迷离,正觉李鱼哥哥吟诗而起的样子好帅好有型好斯文的时候,一道剑光就在李鱼背后乍然亮起,快到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都来不及反应。
可是……
世事难预料!
李氏兄弟虽来不及反应,李宏杰却来得及,李宏杰趁店小二不备,已经悄悄摸上楼来,忽见武士彟站起,李宏杰大喜,大喝一声提醒纥干承基准备接应,便亮出长刀,扑向武士彟。
此时,房梁上突然跃下一人,剑指李鱼!但他纵身跃下的身形,时堪堪地挡在李宏杰冲向武士彟的前面。
尼玛!要不要这么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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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9章 乱战
李鱼摔杯,愤然而起,要喷任怨。
墨总管从梁上一跃而下,扬剑直击李鱼,欲枭其首。
李二当家长刀出鞘,佯刺武士彟,却被墨总管挡住了刀锋所向。
李二当家出刀前一声大喝就是暗号,楼下几名被他挑选出来的刺客本来正扮酒客谈笑风生,杯筹交错的,突然间便踢翻了桌子,甩掉了筷子,抽出暗藏的利刃,呼啸着冲上楼来。
如此种种,如电光石火,不过都是刹那之间发生的事儿。
墨白焰一剑刺向李鱼,正欲斩其首级,李宏杰扬刀冲至,刀风凛冽,看那样子,不等墨白焰一剑取了李鱼首级,就得把他拦腰斩断。
墨白焰暗自一惊,这小子果然邪门儿,到底是被他算出来了,居然暗中安排了高手,就等我现身!
墨白焰这样一想,可不敢相信自己这志在必得的一剑真能得手了。而且他若真的不管不顾,就算他能杀了李鱼,自己也必死无疑。当即剑光缭绕,反手刺向李宏杰的长刀。
李鱼这一回也没有呆呆站立,他的武功已能渐渐融会贯通,反应敏捷起来。而且被人刀剑加身的事儿也不是头一回了,俗话说熟能生巧嘛。当即一招魁星踢斗,左足后踢,将自己那一桌酒菜连着几案都卷了起来,扬到自己头顶,黑乎乎磨盘大小,仿佛祭出了一口翻天印!
这边异变一生,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立即剑锋交叉,护住武士彟,拖着他急退两步,严密戒备,同时李伯皓一脚把一口酒坛子踢出去,撞碎窗棂,飞到街上摔得粉碎,以示向楼下侍卫们示警,呼叫支援。
危急时刻,柳下挥也是大惊失色,眼见一片刀光剑影,罡风呼啸,也分不清谁是敌来谁是友,正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柳下挥处事果断,当下想也不想,一把扯过了庞妈妈,把她挡在了自己面前。
这面肉盾,着实够大!
那张被李宏杰和墨白焰联手劈烂的一席酒菜四处飞溅,愣是半滴也没溅到柳下挥脸上,被他当肉盾顶在前边的庞妈妈不但一头一脸的汁水,白胖胖的颊上还被破碎的瓷片划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登时杀猪般尖叫起来。
任怨正佝偻着身子在地上哼哼,乍见这一幕变故,也是心头大骇,当下强忍不适,爬将起来,扭着肥硕的屁股,一拱一拱地爬向一根两人合抱粗的楼柱。
本来,任太守和柳下司马也是有带刀侍卫的,但是他们是做东的一方,请的又是上官,不好把侍卫带上楼,关键时刻就只能靠自己了。
李鱼一式魁星踢斗,祭出翻天印,当即向旁闪开,一见吉祥倒持瓶碴儿,依然惊呆在那里,不禁大骇,一猫腰儿就向吉祥扑过去,口中大叫:吉祥,危险,快趴下!
呃?吉祥姑娘愕然看向李鱼,还没来得及趴下,李鱼扑到了,双手捞住她的膝弯,脑袋在她小腹上一顶。他学的功夫杂,这一式却是他从相扑师父那里学来的一招。
吉祥姑娘吃李鱼一撞,不由自主地仰面倒下,李鱼结结实实地扑在了她的身上,额头顶着柔软而平坦的小腹,嘴巴么……
吉祥呆了一呆,感觉到秘处被他嘴巴呵出的热气一熏,登时羞不可抑,柔韧的双腿急忙带着他的身子用力一绞,带着李鱼转了个身,二人变成了侧身而卧,这才避免了尴尬一幕。
这也是吉祥姑娘念着对方是李鱼,才用了这样的办法。若是对方是别的人男人,比如任太守,恐怕她就要一缩一蹬,用她的脚后跟毫不客气地踹任老爷一个满脸开花了。
李鱼也有些窘,好在混战当中,足以掩饰尴尬,急忙尺蠖般连扭带抻,贴着席子向上窜出一些,与吉祥来了个脸对脸儿。吉祥羞急道:李鱼哥哥,这是怎么回事儿?
本来吉祥一向唤他李大哥的,成年大姑娘了,哪有随便唤人哥哥的道理,若非至亲,如此称呼,亲昵味道太浓,只有华姑小妮子年纪小,才能撒娇似的唤他李鱼哥哥。但吉祥心慌意乱之下,竟然叫了出来。
可惜李鱼此时是发不得花痴的,也无暇品味被一个俏媚可人的姑娘唤其哥哥的滋味,他急急摇一摇头,扭头急看向交战的各方,惑然道:我也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人?
墨白焰蒙着面,李宏杰也蒙着面,李伯皓和李仲轩则护着武士彟寸步不离。
李宏杰安排好的杀手们蜂拥而上,扑向武士彟,与李氏双雄大打出手。
整个顶楼大厅乱作一团。
纥干承基扮成一个落魄游侠儿,扛着一扇门板似的极具招牌效果的大刀冲上楼来,正想演一出英雄救武,忽然发现厅中混乱之极,仿佛不只敌我那么简单,不禁有些愕然。
李宏杰找来的杀手和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一动手,整个大厅就到处一片刀光剑影了,柳下挥藏在庞妈妈背后,抓着她为盾牌,东躲西藏,口中惶急地大叫道:庞妈妈别怕,本官来保护你!
庞妈妈欲哭无泪:多谢司马老爷,还是老爷的安危要紧。奴奴贱命一条,不劳司马老爷操心。
庞妈妈一面说,一面努力想要挣扎柳下挥的控制。奈何柳下挥十指如钩,牢牢地扣住了她的身子,左闪右闪前趋后退,始终把他的这面肉盾挡在前面,一面义正辞严地道:这是什么话,身为一方父母官,就该爱民如子啊!
纥干承基扛着刀,左看右看,还没看出个名堂来,就听身后楼梯上脚步声响,扭头一看,就见三位官员的侍卫们已经呼啸而至。
不能等了!
纥干承基把牙一咬,举刀冲了出去,大喝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何方宵小,胆敢作乱?
情况有变,本来纥干承基是想让众死士缠住李氏双雄,李宏杰负责刺杀,他跟李宏杰再演一出对手戏,然后以武士彟的恩人身份加入利州都督府。此刻却变成了李宏杰大战墨白焰,众死士迎战李氏双雄。
纥干承基也知道若直接冲去救武士彟,恐惹人怀疑,毕竟眼前一对蒙面人正捉对儿厮杀呢,哪有弃近就远的道理,便挥刀迎上,大喝道:燕人独孤信来也!
纥干承基冲向正在交战的墨白焰和李宏杰,一刀撩向李宏杰,磕开他的长刀,又一刀扫向墨白焰的双腿,逼他自救,三个人走马灯一般大战起来。
墨白焰眼见又添一对手,紧跟着许多侍卫冲上楼来,情知今日很难得手,但仍心有不甘,猛地一咬牙,挺剑点中纥干承基的刀背,足尖点地,借力溜冰般向后滑开几步,一个斜插柳,便扑向李鱼。
李鱼与吉祥侧卧在蒲草席上,脸对着脸儿,呼吸相闻,恍惚间仿佛一对新婚夫妻同榻而卧,只不过旁边刀光剑影呼喝连天的,未免大煞风景。吉祥姑娘羞意微敛,低声道:李鱼哥哥,这些歹人为何想要杀你?
李鱼此时也省觉过来,最初那刺客似乎要杀的是他,奇哉怪也,他们不杀那些当官的,欺负我一个神棍作甚?这时吉祥问起,李鱼也是一脑袋浆糊,只是摇一摇头,突然变色道:小心!
李鱼眼角余光捎见墨白焰挺剑刺来,不由大骇,急忙用力一推吉祥,蒲草席子溜光水滑,吉祥登时被推出近一丈远。李鱼双足用力一蹬,哧溜一下,滑的比推开的吉祥还快。
这货如今有钱了,穿的可是普通人穿不起的高档布料:绫罗绸缎。丝绸的衣服本就柔滑,在光滑的蒲草席子上简直跟溜冰一样。
墨白焰一剑刺空,嗤地一声,长剑入榻半尺,身后李宏杰和纥干承基双双杀到,只得拔剑回身再战。
李鱼这一溜,滑出老远,正自窃喜间,却不想身后就是一根巨大的柱子,任怨正撅着屁股躲在柱后探头探脑。
李鱼的后脑勺儿砰地一声,重重撞在柱上,两眼登时一翻白儿,眼睛里最后一幕印象,就是吉祥四肢并用,小狗般跪爬着向他抢过来,一脸惶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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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0章偶滴神呐
“李鱼哥哥!李鱼哥哥!”
吉祥扑到李鱼身边,将他抱在怀中,一瞧这位小神仙,后脑勺上磕出鸡蛋大的一个包,真是好不可怜。
吉祥心疼的不得了,生怕不小心碰到他的痛处,赶紧托着他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把他的后颈搁在自己大腿上,手托着脑壳儿,一时间以后背对着刀光剑影的众人,竟丝毫不曾思及自己的安危。
任怨大老爷早就缩到柱子后边去了,心中暗暗庆幸,有李鱼和吉祥那小贱人挡在外面,他就更加安全了几分。
柳下挥拖着庞妈妈跟跳探戈似的,左一晃右一晃,前一窜后一退,拖得庞妈妈昏头转向。
墨白焰情知今日已无法得手,再拖下去恐怕自己也要被人缠住,他倒不信能有人留下他,但打斗之中万一面巾脱落被人看到真面目,那就大势去矣。
思及其中利害,墨总管顿生退却之意,挥剑斩退纥干承基,一脚迫开李宏杰,立即倒身纵开。
这时候柳下挥拖着庞妈妈正惊慌大叫:“哎呀,庞妈妈小心!”说着把她用力一扯,顶向迎面劈来的一口钢刀。庞妈妈眼见一口大刀劈面吹至,吓得一声尖叫,两眼翻白,两眼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墨总管退至,恰到二人中间,大袖一拂,喝道:“滚开!”
墨总管的袖子拂中柳下挥,司马老爷被一股大力震开,“哇”地一声倒摔在席上,直挺挺地向吉祥姑娘滑去。
吉祥生怕柳下挥撞在自己身上,颠动李鱼的伤势,急忙拖抱着李鱼的脑袋,勉为其难地挪开一尺,让出了空档,柳下老爷一头撞在柱子上,登时脑袋一歪,也昏了过去。
墨白焰跳窗逃跑,李宏杰向纥干承基飞快地递了个眼色,大吼一声便扑向武士彟。李伯皓和李仲轩两兄弟正与李宏杰的几个部下交手,猝不及防,不禁大骇。这时候纥干承基吐气开声,大喝一声道:“贼人休得猖狂!看刀!”
纥干承基一刀劈去,李宏杰急忙举刀来迎,只听“铿”地一声,李宏杰手中钢刀竟被纥干承基那口看起来面板般阔壮吓人的大刀给硬生生劈断了。
刀尖疾旋如轮,“噗”地一声,正中柱子旁边露出来的一个大腚,却原来是顾头不顾腚的任太守中招。任怨“嗷”地一声惨叫,全身哆嗦着,却仍咬牙硬撑,不敢离开柱子半步。
李宏杰大叫一声:“不好!”当即一个乳燕穿林,弃了断刀,赤着双手,学那先行逃开的墨白焰,穿窗逃去。
纥干承基横刀当胸,护在武士彟前面,威风八面地喝道:“燕人独孤信在此,何人胆敢与我一战?”
李宏杰找来的那些刺客根本认不出这位大爷就是他们的龙头老大,但人皆有贪生之念,现在连他们的刺客头头都逃之夭夭了,他们又岂会矢志不走,几个刺客登时一哄而散。
但此时李伯皓和李仲轩以及冲上楼来的那些侍卫却不肯放过他们了,这些刺客们又没有墨白焰和李宏杰那样高来高去的本领,登时落于下风。
纥干承基一见,忙也挺刀冲上,大刀挥舞,三个刺客登时惨叫着毙命于他的刀下。武士彟一见急叫道:“壮士,留活口!”
纥干承基的大刀已经劈至一个刺客的脑门,硬生生地停了下来,飞起一脚,将那刺客踢昏,哈哈大笑地收回刀来。刺客被杀死几人,生擒者也有三人,被侍卫们扭着双臂押出楼去。
柳下挥、李鱼、庞妈妈三个昏迷不醒的人被抬到席上,庞妈妈被人使凉水一泼也就醒了,柳下挥和李鱼却是被撞晕的,而且也不宜用泼凉水这样粗暴的手段,一时竟救不醒来。
武士彟唯恐再生意外,忙挥手道:“快把柳下和李先生抬上本官的车驾,速召郎中去我武府救治。”
武士彟说罢又转向举着大刀,顾盼自雄的纥干承基,笑容可掬地道:“多亏壮士拔刀相助,却不知壮士从何而来,往何处去?”
纥干承基忙收了大刀,抱拳说道:“某乃燕人独孤信,游侠江湖,兴之所至,恰到于此。”
武士彟欣然道:“原来如此!老夫乃本州都督。我观独孤壮士武功超群,不知壮士可愿报效朝廷?”
纥干承基动容道:“原来是大都督当面,失敬!失敬!”
纥干承基犹豫了一下,才道:“某少年时,便想学得一身武艺,或报效朝廷,充于行伍。或游侠江湖,管世间不平事。为人保镖护院的话,束缚太多,却非我志向。”
武士彟哈哈大笑,道:“本都督正是管军,你想入伍,这有何难。壮士且随老夫回府,老夫自有安排。”
纥正承基喜悦地道:“既如此,在下愿追随大都督!”
任怨忍着痛,从屁股上拔出刀尖,摁着血哧呼啦的屁股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出来,咆哮道:“封了张飞居,全城通缉刺客!”
庞妈妈满头满脸的水,滴滴嗒嗒的,听说封楼,有心说话,但一瞧任大老爷正在气头儿上,却是不敢多说。
说话间,众侍卫七手八脚地抬了柳下挥下楼,做为他的难兄难弟,“忠心耿耿”的陈飞扬和狗头儿在确认安全后,也是如丧考妣地扑上楼来,禁止别人动手,由那狗头儿把李鱼扛了起来,陈飞扬身子骨单薄,只在一旁扶着他的脑袋。
吉祥欲言又止,终是默默止步。怜惜她的,只是李鱼罢了,李鱼昏迷不醒,旁人谁会把她当会事儿呢?
武士彟因为今日任怨大失风度的举止,对他受伤的事恍若未见,拱一拱手道:“寻凶缉盗之事,就拜托任太守了!”说罢便扬长而去,纥干承基忙扛着大刀跟上。
武士彟是军事官,任怨是行政官,这地方的捕盗缉凶、司法讼狱之事,确实该由任怨来负责。任怨沉着脸色,按着屁股一瘸一拐地下楼,庞妈妈急忙颠着屁股追上去。
庞妈妈腆脸笑道:“太守老爷,这刺客行刺一事,与我张飞居可是全不相干呐!这要是封了张飞居,百十口子指着它吃饭的人可怎么活呀,大老爷您开恩……”
任怨冷笑,庞妈妈忙从袖中摸出几片金叶子,可还不等她递过去,已被任怨冷冷的目光给吓住了。
任怨停住脚步,淡淡地道:“你说刺客与你张飞居没有关系,好!本官暂且信了你!但那小贱人,却是你张飞居的不假吧?一个舞娘,敢让老夫颜面扫地!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庞妈妈迟疑道:“奴奴知道,只是……只是大老爷您贵体受伤……”
任怨怪笑一声,道:“臀部受伤,有甚打紧?我流多少血,就要她十倍的流出来。”
饶是庞妈妈见多识广,听到这里也不禁心头一寒,任怨的怪癖她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便是风月场上的老手,也少有禁得起他变态折磨的,吉祥……那小妮子不识抬举,活该要被他活活弄死。
庞妈妈暗暗发狠,忙满脸堆笑地道:“奴奴省得了,奴奴今晚就安排妥当,亲自送到贵府,包管老爷您玩得儿舒服熨贴。”
任怨仰天怪笑几声,牵动屁股上的伤势,急忙用手摁紧,咬着牙根,一步一下的蹭下楼去。
狗头儿扛着李鱼,脚步沉重地下了两层楼,李鱼竟尔悠悠醒来。
李鱼神识刚刚苏醒,就记挂着吉祥的安危,吃力地叫道:“吉……吉……”
狗头儿正低头看着脚下楼梯,忽听李鱼说话,大喜之下急忙回首:“小神仙,你……”
“醒啦!”二字尚未出口,就听“砰”地一声,被他扛在肩头的李鱼被横着悠出去,脑袋磕在围栏之上,双眼一翻白,又晕了过去。
陈飞扬大怒:“混账东西,小神仙就在你肩上,转身作甚?”
狗头儿也不禁大怒:“不是你在扶着小神仙的脑袋吗?怎地放开了?”
陈飞扬赶紧左右看看,忙张地道:“快走!快走!请郎中诊治,莫要再说废话!”
狗头儿也有些心虚,二人忙又重新扶起李鱼,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楼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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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1章我不认命!
李鱼被运送到半道上时,再度悠悠醒来。只是他头部本就受了伤,又被那辆连垫子都没有的老牛破车颠得厉害,是以头痛欲呕。
武士彟虽然负气地说过让任怨全权负责缉匪事宜,但又岂会真的置身事外?尤其是荆王殿下不日将至,如果利州治安不靖的话,他做为大都督是要负首要责任的,是以也是一路赶回,一路调动官兵,封锁全城,缉捕刺客。
武士彟听说李鱼已经醒来,甚是高兴,此时柳下老爷依旧在呼呼大睡中,着实令人担心。两相比较,还是小神仙更叫人省心。但是武士彟正在调兵遣将之间,一时也无暇与他多言。
武士彟只到李鱼面前慰问一番,见他精神依旧萎靡,便让陈飞扬和狗头儿送他回家歇息,并请郎中好生延治,等手头事了他再登门看望。
李鱼回到家,潘娇娇一瞧儿子头上撞出好大一个包,登时心疼地掉下泪来,她赶紧让陈飞扬和狗头儿抱着李鱼,小心地放在榻上,让他侧身卧了,便张罗着让陈飞扬赶紧去请郎中。
李鱼此时神志已经清醒了许多,他唤过狗头儿,问了问他晕迷之后的情形。狗头儿当时没敢上楼,等楼上太平后才上的楼,对于楼上情形如何了解?但他自然是不会对李鱼这样讲的,是以便就他上楼后所见,胡乱猜测着编了一通。
李鱼听罢暗自思量,吉祥当众冒犯任太守,任太守必然怀恨在心。但,任太守与武都督刚刚闹出了意气之争,又适逢强梁行刺,任太守本人又受了伤,无论如何,短时间内他总不会还有心思去为难一个小舞女吧?
毕竟他已做到这么大的官儿,起码的境界应该有的。其实这就是李鱼一厢情愿地想当然了,达官贵人们与普通百姓有何区别?只不过他们平素高高在上,叫人看到的都是他们不食人间烟火的一面,自然而然地就认为能做到那等高位的大官,必然坐卧起居、言谈举止、品格境界与我等小民不同了。
但是,其中有些官吏犯事被抓后,从各种渠道透露的他的一些所作所为,七情六欲、爱恨贪嗔影响下的行为,与我等小民却是并无二致,甚至尤有过之。
不过,李鱼虽然认为任太守短时间内不会去寻吉祥的晦气,却不相信庞妈妈会放过吉祥,李鱼想到这里,急忙坐了起来。他这用力一坐,后脑伤处被抻动,登时头痛欲裂,扶着头哎哟一声呻吟。
潘娇娇正为儿子熬枣粥,赶紧抢过来扶住他,道:“儿啊,你不好生躺着,起来做甚?”
李鱼扶着头道:“儿不放心吉祥姑娘,得去张飞居看看。”
潘娇娇急了:“吉祥姑娘乖巧可人,娘也怜惜的紧。可是你自己都伤成这般模样,如何还能上街?再说,发生了那么多事,人人焦头烂额,多少大事来不及梳理,谁有余暇去为难一个苦命的丫头,你待伤养好些再去不迟。”
狗头儿也劝道:“是啊,小神仙。小神仙你名扬天下,靠的就是神仙术,你看你后脑勺儿上这么大一个瘤子,红得发紫,紫的发黑,轻轻一碰,砰地一声就要炸开了似的,这要是伤了脑子,准得变成傻子。”
李鱼气的发昏,指着狗头道:“你……你真真一副狗脑子!”
潘娇娇听狗头儿说的可怕,可是心惊肉跳,急急按住李鱼道:“儿啊,你别乱动,快小心侧卧着。狗头,你把大娘的被子拿来,顶在鱼儿背后。省得他睡着了不小心仰卧,压着伤处,哎呀,造孽啊……”
李鱼被老娘硬按在榻上,实在无可奈何,只得吩咐狗头儿道:“狗头,你替我跑一趟张飞居,打听打听吉祥姑娘的情况,如果有什么情况,速速回报于我,快去!”
狗头儿点头哈腰地道:“小神仙您放心,小的本就是个钻门觅洞的包打听,要不咋叫狗头儿呢,小的这就去,这就去……”狗头儿说罢,撒着欢儿地向张飞居跑去。
张飞居里,庞妈妈指挥人收拾了混乱的现场,满头大汗的提起一壶凉茶咕咚咚饱饮一番,又到店门陪笑应付了一番封锁了店门的捕快杂役,给班头塞了点钱,其结果也不过是换得他们不进店来骚扰,至于解除封锁么……
这是任太守下的命令,县太爷未得撤离的命令,也是不敢撤销的。庞妈妈打听明白,已然明白要想让张飞居继续开张营业,唯有让任太守心平气和才行。返回张飞居后,庞妈妈思量半晌,一腔恨意便都转到了吉祥身上。
这时候,因为店里遭了贼,平素里只在后宅晃悠,不大在前店出现的一众保镖护院也都散布于全楼,巡弋各处,戒备安全。何小敬和荆沿提着刀,正好走到庞妈妈门外。
庞妈妈恶狠狠地向外问道:“吉祥那小贱人呢?”
荆沿答道:“奉妈妈命令,将她押在房中了。”
庞妈妈冷笑一声,眼珠转了转,向何小敬招招手,何小敬忙进了屋,凑到庞妈妈嘴边,听她耳语了几句,轻轻点了点头。
吉祥被关在自己房中,门口两个小二守在那里。
吉祥也不理会,她蜷着双腿坐在榻上,下巴搁在膝上,神思恍惚的,只是在想,李鱼哥哥后脑磕了那么大一个包,不会把他撞傻了吧?人家可是陆上神仙呢,这要是脑子撞坏了,我该是造了多大的孽呀。
想到后怕处,吉祥不禁泫泪欲滴。这时候,何小敬走在前头,荆沿提着一个食盒跟在后头,一起进了房间。
荆沿把食盒往妆台上一放,看一眼吉祥,一脸同情地叹了口气,道:“吉祥姑娘,庞妈妈正在气头儿上,将你禁足房中,不得出去。晚餐,你就在房中用吧。”
吉祥慢慢抬起头,幽幽地道:“多谢荆大哥。”
吉祥轻轻挪到榻边,趿了鞋子下地,荆沿便打开了食盒。两盘素菜配色极好,看着就诱人垂涎,一碗白米饭,还有一罐骨头汤。吉祥平素就只是汤菜拌饭,一见这样好的饭菜,登时一怔,心头疑窦顿起。
何小敬一旁看着,手指下意识地握紧,心情极其紧张。
这饭菜中自然是下了迷药的,何小敬虽然只是一个坊间匹夫,却极重然喏,他答应过李鱼代为照拂吉祥,就不想食言。可是,他也有妻儿老小需要养活,张飞居的这口饭碗他没办法砸了,所以就动了些小心机。
庞妈妈吩咐他们给吉祥饭菜里下药,何小敬就特意嘱咐厨房弄了点像样的饭菜,以此反常来提醒吉祥,一旦吉祥警觉不吃,庞妈妈责问起来,他也可以说是自己是自作聪明,便能搪塞过去,这也是寄人篱下的升斗小民的一种斗争智慧。
此刻,何拳师是真怕吉祥察觉不出其中可疑,放心地吃下这些饭菜。幸好吉祥足够机灵,她刚刚得罪了任太守,惹得庞妈妈大为光火,哪可能还有好菜好饭供她享用的道理?
吉祥抬起头,警觉地看了看何小敬和荆沿,摇摇头道:“多谢两位大哥,我不饿。”
吉祥说着,便把食盒重新盖上,轻轻往前一推。
荆沿急道:“忙碌一天了,怎么可能不饿,姑娘快些用餐吧,我等也好回去向庞妈妈复命……”这句话说出来,荆沿便知失言,不禁尴尬地一笑。
吉祥听他话音儿,这饭菜竟是庞妈妈叮嘱送来的,她在张飞居做了一段时间舞娘了,对于一些阴暗手段岂会一无所知,心头登时升起一股寒气,警惧地摇一摇头,坚决地道:“我不饿!不吃!”
荆沿急了,求助似地看了看何小敬,众保镖护院中,何小敬武功最高,理所当然地也就成了他们这些保镖的头头。何小敬笑了笑道:“算了,吉祥姑娘既然不饿,你我照实回禀便是。走吧!”
何小敬说罢,转身就往外走,荆沿无奈,忙也提起食盒跟在后头。
“一对废物,这点事儿都办不好!”门口突然传出庞妈妈的一句大怒,庞妈妈一手拈着手帕,反掐着腰儿,瞪着一双凶狠的眼睛,冷笑连连地走进来。
“小贱人,你倒是生了一颗七巧玲珑心啊!”庞妈妈冷笑着,顺手从荆沿手中夺过食盒,往妆台上一顿,沉声道:“吃了它!”
吉祥紧张地退了一步,看看食盒:“里边放了药,我不吃!”
庞妈妈皮笑肉不笑地道:“老娘倒是不想放药,你若能竭力奉迎,小心侍候,太守老爷才会更得趣儿。奈何你这小贱人不知道天高地厚,老娘可担心,你这只小野猫,再挠花了大老爷的脸,替我张飞居招灾惹祸。快把汤喝了,到时候两眼一闭,忍一忍也就过去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吉祥一听,她意是要下迷药,把自己送给任太守糟蹋,不禁骇然欲绝,急忙退后两步,道:“我不喝!我宁可死也不喝……”
庞妈妈本就对吉祥一肚子火,瞧她这般模样,登时怒从心头起,她像一头熊似的扑上来,一把揪住吉祥的头发,恶狠狠地一记耳光,扇得吉祥嘴角都沁出血来。
庞妈妈抓着吉祥的头发,把她的脸儿往自己眼前一递,一脸狰狞地道:“小贱人,你想活下去,就只能让男人爬上来!知不知道?这,就是你的命,你得认命!”
庞妈妈狠狠一推,吉祥倒退两步,膝弯撞到榻沿上,就势便跌坐到在榻上。吉祥陡然想起床侧针线筐中有把剪刀,急急向旁一滚,翻身再站起时,一把锋利的剪刀已经攥在手中。
庞妈妈吓得退了两步,躲到何小敬和荆沿身后,吃吃地道:“你……你想做什么?”
吉祥嘴角流着血,瞪视着庞妈妈,一脸庄重:“如果,这就是我的命!从今天起,我不再认命!”
吉祥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剪刀:“因为,我不想叫他看不起!”
吉祥有剪刀锋利的尖对准自己的脸,凄婉绝然地一笑,手一扬再一屈,一道银光就向她吹弹得破的脸蛋儿狠狠地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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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2章然诺在心
“你想活下去,就得让男人爬上来!”
“就算这是我的命,我也不再认命。只因为,我不想让他看不起!”
一问,一答。
吉祥掷地有声地回答了庞妈妈,声音虽然清脆,隐隐却有金石之音。语落,吉祥便将利剪划向自己的脸庞,既然被那权贵相中了她的皮囊,那她就毁去这皮囊。皮囊再丑,灵魂高洁,她也依然挺得起自己的脊梁。
幸好何小敬就站在她前面,也幸好何小敬受李鱼所托,存着忠人之事的心态,一直注意着她的状态。
吉祥将利剪刺向自己的脸庞,何小敬手疾眼快,右手闪电般伸出,那剪刀尖儿距她肌肤堪堪只差毫厘,手腕被何小敬硬生生抓攥住。
何小敬吓出了一身冷汗,庞妈妈也是吓了一跳,待见何小敬抓住了吉祥的手腕,这才长出一口气,赞道:“不愧是我利州第一神拳,真不错!”
庞妈妈从何小敬和荆沿中间挤过来,看向吉祥,怒意陡生:“好!你很好!想自毁容颜?哈哈哈哈……”
庞妈妈仰天大笑,笑罢突然脸色一沉,伸手捏住吉祥的下巴,恶狠狠地瞪着她吉祥,神情无比的邪恶、阴毒。
庞妈妈阴恻恻地道:“老娘会满足你的,等太守老爷玩够了,老娘会亲手划花你的脸,把你拴在后院里那道终年不见阳光的夹墙阴沟里,任由泼皮、乞丐、乃至野狗蹂躏,到时候,你只会后悔,今天没有乖乖顺从于我!”
庞妈妈扭过脸儿,瞥向荆沿:“把汤拿过来,给她灌下去!”
“唔!不……不……”
吉祥惊骇欲绝,拼命地挣扎,奈何手腕被何小敬攥住,下巴又被庞妈妈捏住,如何挣扎得脱。荆沿取过那放了迷药的骨头汤,拧着吉祥另一只胳膊,咕咚咚地给她灌了下去。
吉祥骇极,两行绝望的眼泪滚滚而落,庞妈妈依旧捏着她的下巴,提防她咬舌自尽,向门口喊道:“来人!给我绑紧了她。老娘要亲自送她去太守府!”
狗头儿跑回张飞居前,但见捕快公差按着刀巡弋左右,严密的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有那不知情的酒客走来,都被捕快们粗暴地赶走,狗头儿一个闲汉,哪有胆子上前。
狗头儿摸摸后脑勺,琢磨既然有官府公人守在这里,自己不妨回去禀报李鱼。反正既有官差在场,自己办不成差事也情有可愿,可他刚一迈步,心思打了个转儿,又不禁停了下来。
李鱼现在发达了,狗头儿跟在他身边混吃混喝,偶尔安排点事情,也都尽可能地想着自己家亲人,有便宜就占,确实市侩的很。但吃人家的、拿人家的,办什么事儿都不尽心,他又觉得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李鱼对吉祥姑娘的看重,他都看在眼里。吉祥姑娘现在的处境,也确实叫人揪心。就这么回去,有官差为借口,李鱼倒也说不出什么来,可他心里总觉得无法心安理得。
这样一想,狗头儿就腆着脸凑了上去,未及说话,先点头哈腰地笑起来:“哟!齐爷,齐爷您辛苦啊,小的……”
那姓齐的公差厌恶地一挥手:“滚!”
狗头儿也不恼,呲牙笑道:“小的哪有钱到张飞居来逍遥快活啊,不是客人,不是客人,我是进去找个人。”
那姓齐的公差更不耐烦了,按刀瞪向他:“老爷吩咐,任何人不许踏入张飞居半步,你滚不滚?你敢再向前试试,老子一刀砍断你的腿。”
狗头儿忙不迭道:“别别别,我滚!我滚!”
狗头儿逃出几步,暗啐一口,低声骂道:“我呸!狗仗人势的东西!换老子穿上那身虎皮,老子比你更威风!”
狗头儿骂完了却不肯走,捏着下巴思量一番,就沿夹墙向张飞居后院儿走去。他琢磨从墙头儿爬过去,只消打听到吉祥姑娘的情况,对李鱼也算有了交待。
这夹街里是一条死胡同儿,极窄,只是为了和其他人家间隔开来,所以常年无人出入,里边杂草丛生,还有些便溺痕迹。狗头儿也不嫌脏,只管往里行去,一路向墙头张望。
这地方狗头儿小时候与人玩捉迷藏时来过,那时他是翻不过墙去的,这时一瞧,高有丈八,没有抓头也没有蹬头,他还是上不去。
狗头儿正在着急,墙头儿上却突然冒出一道人影,两个人看见对方,都吓了一跳,实未想到在这里竟会碰到别人。
从墙里爬上来的那人正是何小敬何拳师,当着庞妈妈的面儿,考虑到自家饭碗,何小敬不敢抗命,待店小二把吉祥五花大绑,押进牛车后,何小敬却找个借口没有担任押送去太守府的责任,而是留在了店中。
何小敬好不容易才窥个机会,摆脱黏糊在他旁边的几个保镖伙伴,壮起胆子想跳墙出来,赶去李鱼家里报信。依他估计,全力奔跑,速去速回,此事或可神不知鬼不觉,如此既不负了李鱼,对家里嗷嗷待哺的三儿两女还有父母妻子有个交待。
却不想他刚刚一个“旱地拔葱”,手攀着墙头儿爬出来,就见外边一人,獐头鼠目,仰脸蹙眉地看着他。二人这一对视,同时认出了对方。狗头儿讶然道:“何师傅?”
何小敬也认出了狗头儿,上次去过李鱼家,知道他是李鱼的帮闲,登时大喜:“狗头儿?”
狗头儿喜不自禁:“何师傅怎么从这儿钻出来?会相好么?你放心,你放心,小的嘴巴严的很,就算嘴巴不严,可也怕了你的拳头,绝对不敢声张出去的。何师傅你尽管放心,咳!小的有件事儿,想向何师傅打听……”
狗头儿自作聪明,先暗暗威胁了何小敬一番,马上就索要起了回报,想向他打听吉祥的消息。何小敬哪有闲功夫听他扯淡,他这样爬在墙头,万一有人路过看到怎么办?
何小敬马上打断了狗头儿的话:“你闭嘴!再放狗屁,老子打落你满口牙齿!”
狗头儿吓得一缩脖子,马上闭紧了嘴巴。
何小敬急急道:“你是小神仙的帮闲是吧?快去禀报小神仙,就说庞妈妈给吉祥姑娘下了迷药,捆上牛车,现已解送任太守府了。速速想办法救援,迟了的话,恐怕……”
狗头儿登时脸色大变:“我艹,神仙嫂子要被狗日了?”
狗头儿也顾不得跟何小敬再说,撒腿便往外跑。那巷中有些便溺痕迹,钻进来时他还知道小心避过,这时一连踩了两泡狗屎,也是无暇理会。
“张飞居”禁人进入,其实是任怨故意找碴儿,封了店里的生意,以泄私愤。人若外出,当然是不禁的,否则的话,张飞居岂非就算想疏通关系金银贿赂,也没了机会?
捕快们对这样的潜规则再清楚不过,所以见庞妈妈押了一辆牛车出来,并不阻拦,收了几串大钱,便笑嘻嘻地就送她离开了。
众捕快把钱飞了,那姓齐的差官将分给他的一份揣进怀里,转身慢悠悠踱开的时候,远远就见一条人影狂奔而去。齐捕快定睛一看,正是那个狗头儿。齐捕快不由一怔,自言自语道:“这个狗才,怎么跟见了鬼似的?”
狗头儿可是听不见齐捕快的这句话,夕阳之下,狗头儿仿佛一条脱缰的野狗,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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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3章发动人民战争
狗头儿两条腿跑得跟飞车轱辘一般,堪堪冲进李鱼家门口小巷的时候,陈飞扬从里边钻了出来。
李鱼知道狗头儿做事不太靠谱,待陈飞扬请了郎中回来,马上就打发陈飞扬也去“张飞居”一探究竟。陈飞扬刚刚钻出巷子,险险被狗头儿撞倒。陈飞扬骂道:“不长眼睛的狗头,急着奔丧吗?”
狗头儿呼哧带喘地道:“比奔丧还急,出大事啦!出大事啦!”
狗头儿说着话,脚下却不停,一阵风儿似地冲进巷弄,脚下被一块突起的石头绊了一下,险险跌个狗吃屎,却一刻也不敢停,踉跄地向前冲出几步,刚刚稳住身子,又加快了脚步。
李鱼是被撞伤了后脑,只消开些外敷内服化淤活血的药物就好,又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所以那老郎中诊治的非常容易。待他望闻问切一番,知道李鱼并未伤了脑子,便从药箱中拿出事先向陈飞扬了解情况时准备的药材,告诉潘大娘用法。
潘大娘付了诊金、药金,千恩万谢地送了老郎中出来,二人正站在院门口儿说着话,狗头儿一股旋风儿似的从二人中间穿了出去,嗖地一下冲进房子,大叫道:“小神仙,神仙嫂子大事不好啦!”
潘大娘都没听清狗头儿说了些什么,怔了一怔,骂道:“这个小子,莽莽撞撞,不成体统。”
潘大娘话音刚落,陈飞扬也嗖地一下,从二人中间穿了过去,扑向房门,大叫道:“狗头儿,快把话说清楚!”
老郎中也是本坊的一位坐堂医,陈飞扬和狗头儿光屁股娃儿的时候他就认识,见状不禁摇头失笑:“这两个小子,狗肚子装不了二两油的夯货,哪比得上你家小鱼儿,如今可是大有出息的人了。”
潘娇娇听他夸奖儿子,不禁眉开眼笑。一边送他往外走,一边自谦道:“哪里,哪里,您老夸奖啦。”
老郎中挎着药箱,抚着白须,呵呵笑道:“老夫可不是恭维啊。你看他们三人,年岁相当,小飞和狗头风风火火的什么模样,小鱼儿又是何等的矜持庄重,他起身向我作揖时,缓缓落座时,与我诊治过的贵人们仪态相仿,实实的一个贵介公子模样。”
潘娘子心想:“我家小鱼儿什么时候如此庄重了?啊!莫不是今天伤了脑袋,举止迟钝缓慢了?”
潘娇娇自然不会拆自己儿子的台,哼哈地应付着,一路听他夸奖儿子,只管欢喜便是。
潘娇娇一直把老郎中送到巷口,两人往巷口旁一站,老郎中笑道:“老夫在这坊里住了一辈子,今年七十有六,十多年就是一代人长成,如今已经看过四代人的成长,要说出息,再无一个比得了你家小鱼儿。举手投足,威仪自重,一看就是有出息的大人物啊!”
老郎中话音刚落,就见李鱼跟火烧屁股似的从巷子里窜了出来。
李鱼手中举着一根闩门杠,因为后脑撞肿了,跑动间会疼痛不堪,一时间又无处寻摸富有家人物才会戴的“抹额”,所以把他娘的一条蓝布小白花的围裙系在了头上。
李鱼举着门框,头上系着围裙,跑动起来,围裙飞扬于空,其形其状,引人发噱。而陈飞扬和狗头儿一个抓着菜刀,一个扛着扫帚,紧紧跟在李鱼背后,三个人仿佛三股小旋风儿似的,旁若无人地去了。
刚刚夸完李鱼矜持自重的老郎中和眉开眼笑的潘大娘张口结舌。二人呆呆地看着三人绝尘而去,潘大娘才反应过来,急忙向老郎中告辞,高声唤着小鱼儿,急急追了上去。
李鱼举着门框跑在街头,陈飞扬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唤道:“小神仙,就只你我三人,要冲去太守府救人吗?恐恐怕我们连大门都进不了哇。”
这时候,几个巡街的官兵正持枪走来,一瞧有人跑动,登时警觉地挺枪围上来。这些人参与过华姑被刺案时搜捕刺客的行动,认得李鱼,一瞧这这头系围裙,手持门杠,造型奇特的少年乃是大都督的座上宾李小神仙,不由怔住。
当先一个执戟长高呼道:“小神仙何故狂奔于街市?”
李鱼虽心急如焚,但是听陈飞扬一说,也省起光有冲动是不够的,自己这般冲过去,恐怕真连太守府的大门都进不去。此时听那执戟长一问,心中灵光乍现,急忙回答道:“李某知道那欲行刺都督的真凶所在,快随我去!”
李鱼说罢,已经一阵风儿似的从他们身边冲了过去。那执戟长怔了一怔,立即率人紧随其后,还把挂在颈间的竹哨儿叼在嘴上,用力吹了起来,招唤散处城中搜捕刺客的战友。
不一时,李鱼后边已经追上来三队官兵,三队官兵各自边跑边吹哨招呼伙伴,更多的官兵闻讯纷纷向这边赶来。
前边一个奉命协助官府缉拿凶手的不良帅,带着几十个持竹枪的不良人,正沿街头巡来,瞧见小神仙健步如飞,冲在前面,后面官兵浩荡,威势惊人,不由得呆住。
此时也不用李鱼开口了,陈飞扬大声道:“小神仙掐指一算,已知刺客所在,快去抓人!”说着便跟着李鱼冲了过去。
一个执戟长向那不良帅喝道:“快快跟上,拿了刺杀大都督的刺客,少不得你一份功劳。”
那不良帅如梦初醒,攘臂高呼:“跟上,拿人!”
一大队不良人登时跟在官兵背后,跑步前进。再往前往不远,又见一个捕快率领十几个帮闲正在趁搜捕之机敲诈一个店铺,被不良帅和执戟长一声吆喝,登时也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
百姓们的业余生活其实单调的很,如今一瞧捕快、不良人、官兵络绎于途,浩浩荡荡,前边更有利州的传奇小神仙李鱼,闲极无聊且刚刚下工、打烊的利州百姓们登时也追在了后面看热闹。
李鱼所率这一路人马,仿佛滚雪团般,越来越形壮大,及至赶到太守府时,仿佛汹涌澎湃的一道洪流。
陈飞扬和狗头儿何曾这般万众瞩目,虽说这些人都是冲着李鱼来的,但在他们心中,却觉一生中再无如此荣耀的一刻,登时如打了鸡血一般,就连本来跑得没了力气的狗头儿都觉身轻如燕。
庞妈妈把吉祥灌了迷药,绑进车子,又恐她嚼舌自尽,嘴里还塞了团布,亲自押解至太守府。
其实如果有可能,庞妈妈自然也不吝于给吉祥灌上一服春药。奈何,对男人能起性壮阳的药物是有,但是能对女人起作用,药性甚至强到昏乱她神志的春药只是一个传说。
至少在这个时代,是没人开发这种药物的,达官贵人们饱暖思淫欲,想要助的也是自己的性,想让自己玩的更开心,岂会不惜重金,去购置让女人起性助欲的药物,以他们的权力和富贵,想得到女人,实比得到一副上好的壮阳药容易百倍。
是以,庞妈妈也只能给吉祥灌些令其四肢酥软、神志恍惚的迷药。此时到了太守府,药性也开始发作起来,吉祥几无挣扎之力,被庞妈妈使人拖拽着,拉进了太守府中。
任怨身材高大痴肥,臀部肥硕好似一具大磨盘,被那刀尖儿扎处未曾伤了骨头,如今敷了上好的金疮药,用沸水煮过的布匹缠裹包扎,因其臀围巨大,足足用了两匹火麻布。
此时任怨斜着身子坐在胡床上,倚着靠垫儿正自思量,如何利用武士彟的拒绝,在荆王面前进点儿谗言,破坏双方的关系,就听管家进来禀报,庞妈妈送吉祥入府了。
任怨听了登时把武士彟抛在一边,怪笑一声,道:“送到花厅里来。”
这花厅是平素会见私密亲近客人的所在,也是家里人日常聚会之所,里边有蒲垫胡床,也可做休息之用。任怨臀上有伤,不想再折腾到后宅里去,就想在这花厅中把吉祥“正法!”
任怨瞟了眼厅中侍候的四个丫环,指着其中两个看起来壮实些的道:“你俩留下,其他人退下!”除了他指定的两个丫环,其他侍婢忙和门口的家丁一起退下。
古时权贵老爷行房时,常会让使唤丫头在一旁侍候。口渴了递杯水,疲乏了忙着推推屁股,需要清洁时清洗擦拭等等。古人虽然比现代人更加重视私密,尤其是闺房之乐,但是这种使唤丫头在他们眼中只是一个使唤的物件儿,并没当成平等的人看待,是以倒不避讳。
如今任怨臀上有伤,就想留两个力气大些的,侍候他玩弄吉祥。其实任太守虽然悍妻在堂时装模作样,偶尔也能偷口腥吃的,倒不至于如此急色。但吉祥不同,他被武士彟所拒,折了颜面,又被吉祥踢了脸,更是恼羞成怒。他要发泄的不仅是欲火,更是不甘与屈辱。
庞妈妈带了人将吉祥送进花厅,任怨瞧她挣扎的钗横鬓乱,此时两眼迷离,似睁似闭,当得起一个媚眼如丝。俏脸儿因为惊急而绯红一片,仿佛雨中一朵桃后,邪念顿起。
庞妈妈搓着手儿站在一边,琢磨着如何开口让他撤去“张飞居”的封锁令,任怨早知她心中所想,睨她一眼道:“你等去厅外候着,老爷我高兴了,自然不会为难你张飞居。”
庞妈妈大喜,连忙道:“是是是!”当下带了自己的人就往外退。
任怨把茶盏重重地一顿,哼道:“把门带上!”
庞妈妈陪笑道:“太守老爷玩的开心!”急忙听命掩上房门,就去庭中候着。
任怨嘿嘿冷笑地站起,见吉祥五花大绑,口中还塞了一团布,便向两个丫环努了努嘴儿,吩咐道:“替她解绑、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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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4章 驱魔人
李鱼冲到任太守府前,气喘吁吁地向内一指,大喝道:冲进去!
此时,夜色将晚,任太府是不吝于那点灯油的,两个门子刚出了府门,正打算点亮门前灯笼,见此一幕,不禁目瞪口呆。若非见那冲在前边的尽是身着赧黄色军服的官兵,知道不是暴乱或山贼下山,两个门子早已逃之夭夭。
听李鱼一喝,一个门子撞起胆子问道:你……你们想干什么?这儿可是太守府!
几个执戟长不良帅坊正等大小有个职衔的人也都起了狐疑之色,凑到李鱼面前,其中一人低声问道:小神仙,这里可是太守府啊!你是说,那刺客是太守府的人?
李鱼心思一转,回身看向众人,高举双手高声呼喊道:诸位,诸位,且听李鱼一言!
门前怕不有几千上万的人,一听李鱼说话,尽都摒住了呼吸,瞪大眼睛看他。李鱼道:诸位,尔等可知,那刺客为何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刺?又为何逃之无踪,满城搜索不见形影?因为……他们之中有妖人!有妖人作法!
众官兵百姓顿时哗然变色,别说这是一千多年前的古人了,就算后来世上,又有多少人对此信之不疑?大唐时候,李鱼的这种话尤其有市场,何况他还挂着个小神仙的头衔,说话就更有份量了。
李鱼道:李某正在饮宴间,不曾戒备,中了那妖人的妖法,所以才昏迷过去。如今已经破除了那妖人的妖法,苏醒过来。据我掐算,那妖人贼心不死,如今已经潜入太守府,意图被太守不利!太守危矣,速速救人呐!
李鱼说罢,转身一指府门:凡事有我担待的!给我冲!
狗头儿头脑简单,倒真听话,李鱼一语说罢,狗头儿汪地一声就扑进了府门。陈飞扬读过书的人,头脑灵活一些,本来还有些犹豫,待见狗头儿冲了进去,再一想反正天塌下来有个儿高的顶着,当下也嗷地一声冲了进去。
这哼哈二将一冲,那些普通官兵不良人就按捺不住了,尤其是后边看热闹的普通百姓可是不怕事儿大,听李鱼一说,登时鼓噪着向前拥挤过来,那些官兵和不良人捕快们不由自主地就向前冲去。
一开了头儿就好办了,管它是法不责众也好,半信半疑也罢,事已至此,那些低级军官不良帅捕快班头,也就被众人裹挟着,乱哄哄地冲进了太守府。
花厅里面,吉祥被两个丫环拿去了口中破布,反绑的双手也被解了开来,倒在胡床上,咻咻地喘息不已。药性已经发作,她的眼皮沉重无比,但她一次次努力地挣扎着,不肯闭上眼睛。
两个丫环还要替吉祥除去衣衫,吉祥无力地挣扎反抗,任怨得意洋洋地踱到胡床边,缓缓张开双臂,吩咐两个丫环道:她的衣裳,由老夫亲手来扒!哈哈,来,给老夫宽衣!
两个丫环赶紧放开吉祥,转而替任怨宽衣,外袍中单一一除去,只剩一身贴身小衣,上衣刚宽了一半,瞧见吉祥在榻上挣扎想要站起,却只能无力地缓缓而动,那姿态动作……
任怨欲念大炽,不等衣服脱完,便迫不及待地甩开两个丫环,猛扑上去,狞笑道:贱婢,叫你尝尝老夫的……哎哟!
任怨扑上去,将那招牌式的河马嘴巴撅起来,想先撮住那樊素小口,狠狠地吻上一记,却不想一直动作迟缓虚弱无力的吉祥此时突然像一只发怒的小野猫儿似的,猛然扬起了她的手。
任怨下意识地躲了一下,但臀部有伤,动作终究迟缓了,被吉祥的小指指甲倏地划过了眼球。任怨啊地一声惨叫,身子一退,一屁股坐到地上,刚敷了药的创口又裂开了,又是一声惨叫。
吉祥这一抓极是果决,虽然力弱,但指尖划过的可是眼球,更加脆弱。任怨虽未被戳瞎,却是眼泪长流,眼球儿变得通红一片。任怨恨极,指着吉祥大喝道:打死她!给我活活打死她!
吉祥颤巍巍地坐了起来,两只手腕血肉模糊。原来,她这一路被反绑着双手,全靠用指甲划烂另一只手的手腕,以此强烈的**痛楚刺激着,让自己的神志保持清醒,以对抗药物的作用。
这时听任怨终于大怒,要活活打死她,吉祥却似了了一桩心愿似的,悬起的心也放了下去。神志这一放松,药性顿时涌入脑海,眼前天晕地转,看到的人物也模糊起来,但她心中却无比的欢喜。
质本洁来还洁去,能达成这一目的,她就算一命呜呼,也心甘了。
砰!房门被踢开了,李鱼一阵风儿地冲进来,官兵捕快不良人纷纷冲进院子,庞妈妈带着几个张飞居的人赶紧退到院角儿,一脸的茫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吉祥!李鱼一脚踢开房门,就见吉祥摇摇晃晃地坐在榻上,立即飞奔过去。吉祥身子一歪,险险就要跌下榻来,李鱼抢上几步,双臂一张,堪堪把她抱在怀里。
此时吉祥药性已经发作,仅凭两腕的痛楚也无力抵挡了,她双眼模糊看不清来人,耳朵听到的声音也是忽远忽近若有若无,眼见一人冲上前来,吉祥只当是奉任怨所命赶来殴杀她的家丁。
察觉被他抱在怀里,吉祥登时便挣扎起来:放……放开我!要杀要剐,都随你,不……不许碰我……说着,她还无力地抬起手,想去插李鱼的眼睛,却被李鱼一把攥住。
李鱼鼻子一酸,哽咽地道:吉祥!是我!你看清楚,是李鱼哥哥来了!
吉祥听清了后半句,蓦地努力张大了双眼,向李鱼凑近了些,仔细辨认着,喃喃地道:鱼……鱼哥哥?鱼哥哥?
李鱼激动地点头:是我!是我!
吉祥心里一松,欢喜地道:鱼哥哥……头儿顿时一歪,便睡倒在李鱼的臂弯。李鱼先是吓了一跳,待见她呼吸平稳,只是沉沉睡去,这才放下心来。
李鱼又转向任怨,任怨仍然坐在地上,下身只着小衣,上身**着,袒着一个大肚腩,**下垂,宛如弥勒,脸上泪水涔涔,眼珠红肿,好不狼狈。
李鱼虽不知先前发生了什么,这时一看便揣摩出了大概,登时怒发冲冠。他性情再沉稳做人再理智,终究还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此等劣行,李鱼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李鱼咬牙切齿地骂道:任太守!你这个人渣!
任怨睁一眼闭一眼,泪水满颊,虽然不曾听过人渣这个词儿,可是瞧李鱼脸色听到他的语气,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不禁怒道:你说甚么?
李鱼咬牙切齿地道:我说你是蝇蚋鼠辈!混账忘八!田舍蠢奴,贼獠痴汉!你个千刀万剐的畜牲,我日你亲大爷!
李鱼前半段还学着管老师的口头禅,后边却是用上了自己的骂人话,任怨身为一方太守,有多久不曾被人骂得如此狗血淋头了?一时间只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任怨指着李鱼,瞪着大小眼,哆哆嗦嗦地道:你……你你……你好大的狗胆!不要以为你懂得几手方术,就能羞辱本官!老夫……老夫要把你……要把你千刀万剐!
李鱼冷笑一声,道:此时此刻,还要跟我摆官威?看到外面那些人没有?
任怨扭头往外一看,不禁也吓了一跳,院子里官兵捕快不良人看热闹的老百姓……一个个呆呆地站在那里,抻着脖子,仿佛一群卖呆的鸭,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不过,任怨倒也不惧,转向李鱼,狰狞地一笑,道:本官乃利州太守,凡利州百姓,皆我牧守之子民,就算全利州的人都来了又如何,你拿他们威胁我?
李鱼道:现官不如现管!你这个太守的话,眼下的他们,可未必肯听!
李鱼一把抄起吉祥,一个公主抱,举步就走。吉祥轻盈盈一个身子,李鱼又是自幼习武的人,把她抱在怀中,简直是轻若无物。
任怨见他抱了人要走,就凭任怨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吉祥当众折他颜面,他就不惜放下手段如此报复,更何况是如今这种情况。一时间也顾不得屁股上的伤口了,从地上努力爬起,便追了上去,大喝道:来人!给我抓住他!
院子里那些看客此时还在发愣,不是说太守老爷有性命之忧么?怎么厅中情景如此的……暖昧?刺客呢?妖人呢?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李鱼抱了吉祥走出大厅,把她向前一递,狗头儿急忙伸手来接,李鱼却身子一侧,把她交给了陈飞扬。在张飞居被狗头儿撞昏了头的事儿李鱼还没忘呢,这位大兄弟太不靠谱,李鱼可不希望好不容易救出的吉祥,被他给撞成个傻姑娘。
李鱼把吉祥交给了陈飞扬,立即伸手一指追出来的任怨,大声道:妖人已经逃走,但任太守却中了妖法,尔等速速拿住他,待李某来为太守作法驱魔。
众人听了不禁面面相觑,这可是利州太守啊,谁敢抓他?太守何许人也?这么说吧,他就相当于省委书记兼省长兼省人大主任兼省政法季书记兼省公安厅厅长兼省高法院长兼省税务局局长……
权力大得一塌糊涂,谁敢抓他?
有一个人敢!
脑袋里缺根弦的狗头儿。
狗头儿听李鱼一说,头脑一热,嗖地一下就冲了上去,任怨大惊道:你干什么?
狗头儿道:老爷中了妖人的妖法,我帮小神仙为老爷驱魔!
李鱼大声疾呼道:尔等还愣着做什么,太守中了妖法啊!你们看他,衣冠不整,眼睛发红,还欲强暴民女,这是一方太守会做的事吗?这正是入魔的征兆啊!
现如今太守只红了一只眼睛,待另一只眼睛也变红了,就彻底入魔,救无可救了,你们还不动手?速速绑了太守,待李某做法,替太守驱去附身的魔物,太守定然会对你等感激不尽的。
这句话一下子点醒了几个伶俐些的军校和不良人:对啊!太守老爷这般模样,明显不正常啊!显然是中邪了!既然是中了邪,那他们绑的就不是太守!
弄清了这层逻辑关系,众官校与不良人登时一涌而上,七手八脚地把任怨绑在了柱子上。这些人立功心切,把最先动手的狗头儿都挤到了一边去,任凭任怨如何咆哮大骂,只当他是中邪发疯,根本不理。
太守府里赶来的人见此一幕,只惊得目瞪口呆,只是前边被看热闹的挤得水泄不通,他们想冲过去都办不到。
狗头儿被挤到一边,急得跳脚,这时李鱼一把扯过他,对他耳语几句,狗头儿急忙点头,兴冲冲跑开了。片刻的功夫,狗头儿一手捏着鼻子,一手端着个大粪勺跑了回来:借光借光,别蹭身上,驱魔的金汁来了!
李鱼从狗头儿手中接过勺柄,冷冷地看向任怨。任怨张大了眼睛,直至此刻仍然不信李鱼会做的那么绝。
但李鱼已经看透了任怨,就他这种人,一旦撕破脸,也就彻底没有了转寰的余地。既然要做,就要做绝。不留遗憾,不留借口!狠,才是硬道理!今儿这碗粪汤,他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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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5章要做就做绝
李鱼端着粪勺子走到被绑在柱子上的任怨面前。零九任怨又惊又怒,大肚腩一鼓一鼓,仿佛一只马上就要现了原形的蛤蟆精,怒斥李鱼道:“小子敢尔!你敢辱我,我定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鱼哈哈一笑,赶紧又稳住,生怕笑的动静大了,那满满一勺子金汁会溢出来。
李鱼道:“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你这妖魔是个什么东西,竟然附着在任太守身上,为非作恶,坏他名声。在本仙人面前,还敢大言不惭?”
既然装了,就得装得底,他现在装的越像,众人就越是信他。李鱼心知此刻是断断不能认怂的,所以又信口盗了本家那位诗仙小白的几句诗,给自己装添门面。
狗头儿站在李鱼旁边,可是一点都不害怕。他知道任太守并未入魔,是李鱼在整治太守。但他可不知道李鱼是个假神仙。李鱼一次次对求上门来的人大显神通的场面,他可是亲眼见过的,早已对李鱼的神通崇信不疑。
他既然是神仙的小跟班,那太守算个什么鸟?如今听李鱼吟诗,没读过书的狗头儿只听了个一知半解,大概明白是说李鱼是天上的神仙,便得意洋洋地道:“妖魔,你听到了没有?我家小郎君,那可是天上人间的!”
李鱼横了狗头儿一眼,心道:“你才是天上人间的,你全家都是天上人家的!不对,这货是孤儿!”
李鱼只好狠狠白了狗头儿一眼,吩咐道:“捏开他的嘴巴!”
狗头儿一听,不禁咧咧了嘴,好生不情愿地上前,掐住任怨的嘴巴,任怨两颊被掐,酸痛难忍,身不由己地张开了嘴巴,咿咿唔唔地道:“你肉次……藕,藕哦哈咿……”
李鱼大惊,道:“魔物要反抗了,尔等闪开!”
众不良帅、官兵、捕快闻言哗啦啦一下就闪开半丈多远,其中真怕妖魔做法的未必有几个,怕那金汁粪汤溅在身上的倒占了八成。李鱼将那粪勺子往任怨嘴巴上一堵,便倾了下去。
狗头儿只觉任太守拼命挣扎起来,怕他挣扎的狠了,一勺子稀粪全洒自己手上,是以用力挣紧了他的两颊,另一只手捏住了他鼻子,任怨躲无可躲,又不得不喘气儿,一勺子金汁大半都被灌到了口中。
等一勺子金汁灌罢,狗头儿赶紧撤回手,冲进花厅,就着墙角放着的净脸盆儿洗起手来。
任怨吞了一肚子金汁,那金汁金黄澄亮,卖相颇好,可那臭味儿实在是奇臭无比,任怨胃里一阵翻腾,稀里哗啦倾吐而出,弄得一个人更加臭哄哄脏兮兮不堪入目了。
李鱼上前一步,用粪勺子敲着任怨的脑袋,好像敲木鱼儿似的,一脸庄重:“梆梆梆!恶魔,还不离开!我以昊天金阙无上至尊自然妙有弥罗至真玉皇上帝之名驱逐你!”
“梆梆梆!我驱逐你!以中央土德黄帝含枢纽之名命令你,离开任太守的身体!梆梆梆!我驱逐你!以东方木德青帝灵威仰之名命令你,离开任太守的尸体……啊不,身体!梆梆梆……”
“北极玄天真武大帝亲自命令你离开!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亲自命令你离开!”
幸亏李鱼开始装神弄鬼扮小神仙后,认真背过一些道教神系的神明的名字,这时一一拿来使用,倒还蛮像那么回事,只是他的驱魔手段……太西方了些。零九不过,主要是为了方便,学林正英的话他既没空摆香案,身上也没有符箓,还是敲粪勺子方便。
任怨被他敲得一头金汁,恶狠狠地瞪着李鱼,一副要吃人的模样。李鱼敲得累了,扭头对净了手赶到身边的狗头儿道:“这妖魔不肯离去,你再去取一勺子金汁来!”
任怨一听,登时崩溃了,老泪滂沱地大叫道:“不要啊!我服了!我认栽!我认栽啊……”
任老魔一开口,当真是“香”飘十里、熏人欲醉,李鱼和狗头儿不约而同地捂着鼻子退了几步。李鱼拿粪勺子指着任怨,呵斥道:“妖魔,还不离开?”
任怨欲哭无泪,我离开?我被你绑着,怎么离开?你到底要怎样啊你?
李鱼扭头对狗头儿道:“这妖魔还不死心,你去取金汁来!”
任怨终于福至心灵了,忽然“啊”地一声大叫,脑袋往下一垂,好像咽了气儿似的,然后缓缓抬头,左顾右盼,一脸惊讶:“啊!老夫怎么在这里?出了什么事?啊!呸呸呸,好臭……”
李鱼暗翘大指,真不愧是宦海中打过滚儿的人,就是上道。李鱼立即抢上两步,一脸惊喜地道:“任太守,你终于醒了!方才你被邪魔附体,小可刚刚将它驱离。”
任怨目此欲裂地瞪着李鱼,李鱼笑看着他,手里的粪勺子轻轻颠了颠。任怨的嘴角顿时抽搐了几下,勉强挤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多……多谢小神仙,救命之恩,老夫……没、齿、不、忘!”
李鱼笑容满面地道:“太守客气了,李鱼身为利州的一份子,岂能坐视邪魔作祟。来人啊,还不快替太守老爷松绑!”
李鱼逼着任怨当众承认入魔,就不怕他当场翻脸。任怨已经被他弄成这副模样,官威体面荡然无存,想要保全名声,必须得承认真是入魔了,想报复他也得容后再说。
如果任怨真就连这点深沉也没有,当场发作起来,李鱼随时可以再次声称他是邪魔附体尚未离开,让他继续灌金汁。
任怨显然也明白李鱼有后手为恃,被松绑后依旧十分配合,一副当真入过魔的模样,向他道谢几句,臭气逼得李鱼连连后退,随即就像安上了小马达似的,颠动着大肚腩狂奔进了花厅洗漱去了。
李鱼目光一转,就看到庞妈妈领着两个打手,贴着墙根儿正蹑手蹑脚地想要溜出去。李鱼立即伸手一指,大喝道:“他们是妖人同党,抓住他们!”
那些官兵、捕快、不良人眼见任太守与李鱼做的这场戏,本来不信的此刻都相信任太守是真的入魔了,对李鱼更是言听计从到了盲从盲信的地步。听李鱼一说一指,这些人立即一拥而上,将庞妈妈和两个打手拿下。
为表正义之心,这些不良人、捕快、官兵还对庞妈妈三人拳打脚踢一番,有些热心群众也拼命挤过来踹上几脚,等李鱼分开众人走过去,连他都认不出摊在地上的这三个人了。
幸好庞妈妈的体型比较有特点,李鱼勉强还能确认这三个人的身份,便指着三个鼻青脸肿、不成人形的家伙道:“全都绑了,押去都督府!”
在场的人以官兵居多,对押送都督府这事儿自然响应,捕快们虽然觉得这种案件该由太守老爷负责,但太守老爷如今这副模样,显然不宜升堂问案,所以也未反驳,当下就把庞妈妈三人绑了,浩浩荡荡离开太守府,浩浩荡荡直奔都督府而去。
李鱼等众人离开,便从陈飞扬手中接过吉祥,吉祥药性发作,沉睡如旧,偎依在李鱼怀中,神情恬静,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帘,仿佛一个睡着了的孩子。时而,她似梦到了什么,唇角会委屈地抿上一抿,微微抽泣一下。
李鱼好不怜惜,他挪动了一下胳膊,让吉祥在怀中睡得更舒服些,抬头看看守在一旁的陈飞扬和狗头儿,吩咐道:“飞扬,去借辆车子来,记得铺垫子,可别像狗头儿淘弄来的那辆破牛车似的颠。”
狗头儿干笑两声,暗骂亲二舅做脚夫的三姑爷做事不地道,害自己落埋怨,发誓下回绝不照顾二舅他三姑爷的生意。
陈飞扬答应一声,不一会儿就从一家店铺借了辆双轮车,上边铺了一床铺盖,李鱼把吉祥轻轻放上去,又使薄衾为她盖上,对陈飞扬道:“你拉着吉祥速去我家,接上我娘,一起去都督府。”
陈飞扬目光一闪,低声道:“小郎君担心任太守可能会报复?”
李鱼道:“不是可能,而是一定!现在你知道抱住利州最粗大腿的好处了吧?还不快去!”
跟聪明人说话就不用多费唇舌,陈飞扬答应一声,立即拖着两条车辕,拉着睡美人儿匆匆离去。
狗头儿凑到李鱼面前,眨巴眨巴眼睛道:“小郎君,咱们不跟着回去么?”
李鱼脸色一沉,一字一句地道:“与其等任太守出招,不如我先下手为强!走,跟我去张飞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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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飞居”仍在捕快们的封锁之中,太守府的事儿没那么快传过来,就算传过来了,没有知县老爷下令,这些捕快也不会撤走。于是,狗儿趁着夜色,带着李鱼钻进了那条死巷子。
“张飞居”的后墙虽然高,却难不住李鱼,李鱼先把狗儿托上去,自己又纵身一跃,双手攀住墙头,极其敏捷地翻了过去。二人在墙根下停住,见远近房舍,多有灯火亮起,二人择那没有亮起灯火的屋舍处悄悄转去,摸到庭院中一片花草丛中停下。
狗头儿道:“小郎君,你且候在这里,我去找何师傅。”
李鱼不放心地道:“你的身手行吗?可别被人发现,不如我去吧。”
狗头儿把头上的束发巾扯歪了些,向李鱼呲牙一笑,道:“小郎君放心,我这模样儿,一看就是院子里的‘大茶壶’,护院们只会当我是新来的,不会有人起疑。”
李鱼忍俊不禁,道:“这又不是青楼,哪来的‘大茶壶’,再说,你就是本坊土生土长的人,护院们还能不认识你?”
狗头儿吹牛皮被李鱼拆穿,却也不觉尴尬,嘿嘿一笑,道:“实不相瞒,我未跟小郎君前,拜了庚四爷为师,其实呢,拳法未学到什么,只在这院中混吃混喝,跟他们都熟的很,便有人见了,也只会以为我原就在这酒楼中,不妨事的。”
狗头儿说罢,向李鱼挥挥手,便拨开花丛走了出去。
“庚四爷?”
李鱼想了想,猛然想起有个庚四儿,也是何拳师的弟子之一,想来就是狗头儿口中的庚四爷了,如此算来,这狗头儿还是自己师侄?
只是这年代,虽然有师徒传艺,却还不曾有什么门派,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多的所谓师门规矩,师徒间情份还重,徒孙与师祖以及师兄弟同门间,其实都没多大情份的。
狗头儿是鸡鸣狗盗之徒,大事做不了,但这些鼠窃勾当,却比大多数人做的都好,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李鱼只觉自己也就等了盏茶的功夫,狗头儿已经带着何小敬钻进了花丛。
“小神仙,你怎么来了?”
何小敬钻进花丛,见李鱼果真在此,不禁惊讶万分。他四下看看,道:“走!去我房里说话,这里不安全!”
何小敬自己有家,但是值宿的时候,是宿在“张飞居”的,他又号称利州第一神拳,功夫了得,在保镖护院中地位颇高,所以有一间单独的住房。不过,也只是陋居一间罢了。
所谓武术高手,如果不是从军入伍,凭一身武艺建功立业,又或者成为封疆大吏们的幕府僚佐,其实大多混的不怎么好。习得一身高明武功,便能凌驾于官府之上,逍遥自在,衣食无忧,那是武侠小说的杜撰。没有俸禄、没有生意、不偷不抢不混黑,不做乡间土地信,他哪来的钱逍遥自在?
何小敬先闩好了房门,又点亮了灯,回首看向李鱼,李鱼已经神情庄重地向他长揖下去:“吉祥险遭大难,我能及时赶去,全赖何师傅仗义报讯!大恩大德,无以言谢,请何师傅受弟子一拜!”
何小敬赶紧扶住李鱼,道:“小神仙折杀我了。人无信不立,我既答应了你,便该遵守承诺,否则,枉为男儿!只是,明知庞妈妈害人,何某却未能当场阻拦,还得请小神仙出手,实在惭愧的很!”
李鱼笑道:“何师傅亦有父母妻儿要你奉养,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呐,能做到如今这一步,已经很难为你了。总之,李某感激不尽。”
何小敬道:“听小神仙的意思,吉祥姑娘已经被救出来了?”
狗头儿得意插嘴道:“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出手。任太守脱得赤条条一丝不挂,正想来个霸王硬上弓。我家小神仙赶到,一脚破门,断其弓弦,折其弓臂,还灌了任太守一口金汁,哈哈,真是好不威风!”
何小敬只听得目瞪口呆,赶紧追问几句,听狗头儿把事情经过一说,再看向李鱼时,敬畏之色,立即溢于颜表。
灌了太守老爷一勺子金汁?!
换了他任小敬,除非横下心来决定落草为寇,否则便连一句重话都不敢对那样的大人物讲的,灌人家粪汤,何小敬想也不敢想,而李鱼却做了,何小敬对这种狠人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何小敬赶紧劝道:“小神仙这么做,自然是快活了,可是任太守岂肯与你善罢甘休?常言道,民心似铁,官法如炉!我等百姓,纵有万夫不挡之勇,也没办法与官府对抗的,小神仙还是速速远走高飞吧!”
李鱼轻笑一声道:“我倒是想走,奈何我虽比不得何师傅拖家带口,却也不是孑然一身,哪能说走就走。既然不能走,那就只能继续跟他斗,他是官,我也不是任他揉捏的蝼蚁!更何况,利州还轮不到他当家!”
何小敬一怔,问道:“小神仙打算怎么做?”
李鱼凝视着何小敬,道:“何师傅于弟子有大恩,弟子想送你一个大富贵,却不知何师傅你敢不敢要?”
何小敬毕竟在道上混了这么久,一听这话就知道李鱼有所图谋,而且恐怕需要用到自己,不禁谨慎地问道:“小神仙打算做什么?”
李鱼把何小敬拉到一边,低声耳语起来,狗头儿不好跟过去,只急得抓耳挠腮。他只看见李鱼耳语几句,何小敬脸色一变,连连摇头。李鱼淡定地一笑,又对他耳语一句,何小敬颜色变幻不定,沉吟半晌,重重地一跺脚,咬牙道:“成功细中取,富贵险中求!这笔生意,我做了!”
李鱼嘿嘿一笑,道:“好!既如此,何师傅你就……”
李鱼又凑到何小敬耳边悄声嘀咕起来,何小敬连连点头,道:“我听你的!马上准备妥当!”
李鱼退后一步,拱手道:“既如此,此间事就拜托何师傅了!狗头,咱们走!”
何小敬不放心,亲自送他们出去,头前带路,掩饰着他们身形,悄悄折到后院院墙处,送二人攀出去,这才四顾一番,悄然隐去。
狗头儿跟着李鱼摸出巷子,见“张飞居”门前已经掌了灯,几个捕快扯了条凳正坐在外面拉呱家常解闷儿,二人也不打扰,径直借着夜色离开了。
待二人离开“张飞居”所在的那条街,狗头儿忍不住道:“小郎君,我们现在去哪里?”
李鱼道:“飞扬此刻恐已带了我娘赶去都督府了,咱们也去!”
小神仙这是要搞事情啊!
狗头儿虽不明白李鱼究竟要干什么,却已隐隐猜到小神仙与任太守的这番斗法,恐怕还没结束。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换个小鬼儿,此刻唯恐避之不及,但狗头儿却不是普通的小鬼,猜到李鱼的心意后,他竟兴奋异常。当即屁颠屁颠地头前带路,两人直奔利州都督府去也!</br></br>公告:笔趣阁app安卓,苹果专用版,告别一切广告,请关注微信公众号进入下载安装:appxsyd (按住三秒复制)
第077章 趁你病,要你命!
利州城里闹出这么大的阵仗,都督武士彟早就接到了消息。初时他听到的消息是刺客已经出现行踪,小神仙李鱼亲自率人去拿贼了,武士彟立即披挂起来,唤来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准备去一探究竟。
不料他还没出府门,第二道消息又传了来,说是小神仙发现刺客在太守府,已经带人冲进太守府了。武士彟闻言,硬生生地刹住了身子,仔细想了一想,悬在门槛上方的一只脚又缩了回来,吩咐一声“再探!”便转身回府了。
武士彟在花厅里让小丫环烹了壶茶,大马金刀地端坐品茶,等着外面的消息。
自从听说李鱼去了太守府,武士彟心里就打了个转儿,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了,且不论刺客是否在太守府,与任怨是否有什么关联,他作为利州都督,此时都是不宜出面的。
果不其然,在他等得有点心急的时候,第三道消息终于送来了。这回的消息极其详细,因为是他辖下官兵亲眼目睹的,所以说来极是生动,武士彟像听书似的,赶上有趣的地方还要打断那兵丁的话,反复问个仔细,听得捧腹大笑。
武士彟正笑着,门子跑进来禀报:“老爷,府前来了好多的官兵、捕快、不良人,还有看热闹的百姓。说是抓住了行刺老爷还有任太守、柳下司马的妖人,押解到咱们府上来了。”
武士彟一听急忙迎了出去,吩咐人大开中门,院中点起火把,只许一些军官、班头和不良帅押着庞妈妈进了院子。
武士彟先听众军官及不良帅和捕快班头说明来由,又问那喊冤不止的庞妈妈,重新温习了两遍任太守吃屎的故事,而且这回众人还为他补充了很多新的细节,听得武大都督津津有味。
这时候,陈飞扬带着潘娇娇和吉祥又到了府上。潘娇娇听陈飞扬说是儿子的主张,马上就跟他来了都督府。不过,她可没舍得装满细软的那四口大箱子,结果四口大箱子装上双轮车,被褥垫在上边,又让吉祥睡了,两个人是深一脚浅一脚合力推着车子来的。
李鱼把这件事安排给陈飞扬,确实远比狗头儿合适,若换了狗头儿来,武士彟一问,只怕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但陈飞扬不但会说,而且还说的很得体:“大都督,我家小郎君率众抓贼,贼首逃遁,小郎君已去打探消息,唯恐贼人报复,祸及家人,所以遣小人将老夫人和吉祥姑娘送至贵府,冒昧之至,还祈宽宥!”
武家房子多得很,财大气粗,不差两口人吃饭。再说,武士彟本人对于李鱼这种世外高人也是常有求教的,礼尚往来嘛。恰好这时前院的喧嚣把夫人也惊动了,武士彟忙把情况对夫人一说,让她把潘大娘和吉祥安顿去厢房。
前院里这般吵闹,住在厢房客舍的杨千叶也被惊动了。墨总管悄悄溜去前院儿,不一时打探明白,又返回客舍,将事情经过源源本本地对杨千叶说了一番。
珠帘后,杨千叶双手按在琴弦上,沉吟片刻,道:“什么妖人贼寇,恐怕是那李鱼借题发挥。”
墨白焰唇角微微漾起一抹笑意,轻轻欠身,对珠帘后那道绰约动人的俪影道:“姑娘说的是!想来是那李鱼对吉祥有意,为了救人,才有这般说辞。只是,他救走了人也就是了,居然……做事不留退路,难成大器。”
杨千叶轻轻唔了一声,心中却不甚赞同墨白焰的这一说法。相较于男人的理性,女人更加感性。李鱼此举是否够理智,在她看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了他喜欢的女人,这个男人豁得出去。
杨千叶虽是前朝皇室贵胄,自幼也不曾受过什么苦难,但是为了掩饰身份,颠沛流离,四处躲藏,却是在所难免的。而且为了她的安全,又不想她失却公主的威风,墨总管从小就教她人前人后两种作派与身份,这无疑会让她觉得危险随时会降临,她的生活不安全。
所以,杨千叶其实是一个很缺乏安全感的人。墨白焰虽然在情感上将她视如己出,但终究不敢把尊贵的小公主当成女儿、孙女看待,他的毕恭毕敬,也不免产生了一种隔阂,杨千叶从小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没有被人呵护的感觉。
这一刻,对吉祥她甚至是羡慕的。她多么希望自己未来的夫君能是一位盖世英雄,能够在她危险的时候,从天而降,保护她,严惩伤害她的敌人。以至于在这一刻,她对李鱼的杀心都淡了几分。
不过,想到李鱼对她的羞辱,以及自幼所受教育中此等事件的严重性,那念头刚一产生,便被她硬生生地压了下去。不可以!虽然她很欣赏李鱼此等行为,但是为了她的清白女儿身,这个人依旧要死。
杨千叶轻轻地拨了几下琴弦,心绪渐渐平静下来,淡淡地道:“李鱼既然将母亲送到都督府,往来于都督府的机会必然就多了。”
墨白焰心领神会,垂首道:“老奴明白!下一次,老奴一定不会失手!”
前院里边,武士彟刚让夫人把潘娘子还有依旧昏睡的吉祥姑娘送去安顿,李鱼带着狗头儿也到了。李鱼一见武士彟,便拱手道:“大都督,小可的母亲与吉祥姑娘可已到了贵府?”
武士彟道:“本督已请夫人安置了。小神仙,你真的……噗嗤!咳咳,灌了任太守一勺子金汤?”
李鱼一本正经地道:“那是当然。太守老爷中了邪魔外道的妖法,妖魔附体,胡作非为。李某岂能坐视?只是仓促间来不及准备法器,救人又刻不容缓,只得用些别样手段了。”
武士彟道:“那任太守……噗嗤!咳咳,本督着了风寒,鼻子有点不适!那……任太守……如今怎么样了?噗……咳咳……”
李鱼正色道:“任太守身上的邪魔已被小可逐去,但任太守业已元气大伤,需要闭门歇养。所以……”
李鱼往旁边一指,庞妈妈三人鼻青脸肿地还被绑在那里。李鱼道:“所以,这三名刺客同党就被绑送都督府来了,还得请大都督处治!”
庞妈妈脸都被扇肿了,牙齿露风地喊道:“屋……冤……屋冤慌呐……”
武士彟摸了摸鼻子,心中暗道:“小鱼儿,可以了啊!这人也叫你打了,堂堂太守也被你坑了,还不行啊?怎么还越说越像了?”
李鱼望着庞妈妈冷笑一声,对武士彟道:“大都督,今日宴饮,那刺客如何把时间、地点了解的一清二楚?又何以使许多人事先扮作酒客藏在楼上?若说没人接应,怎么可能?”
庞妈妈和那两个跟班继续喊冤,李鱼理也不理,转向武士彟,抱拳道:“大都督,小可请大都督立刻发兵,抄了‘张飞居’,定然可以拿到许多证据。一旦迟了,贼人同党必趁机销毁证据,转移证物!”
武士彟看李鱼神情极其严肃,不由得也严肃起来,他本来的想法跟杨千叶一样,什么妖魔附体,李鱼这厮为了女人可是真够拼的啊。但李鱼现在人也救了,对头也整了,依然不肯放手,而且如此认真,那就得严肃对待了。
武士彟郑重地道:“小神仙所言,可是真的?”
李鱼正容道:“小可已经推算清楚,绝无半点差迟!”
武士彟原本打算赶去抓贼的,所以全副的盔甲此时还没卸呢,一听李鱼说的如此笃定,武士彟不由得精神一振,大手一挥,对那些卖呆的官兵、不良帅和捕快们命令道:“尔等追随本督,抄了‘张飞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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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士彟骑了一匹黄骠马,率领由官兵、不良人和捕快组成的一支杂牌大军,后边还有看热闹的百姓无数,浩浩荡荡直奔“张飞居”。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百姓都歇了工,也用过了晚饭。如此声势浩大的一支人马招摇过市,顿时引起了百姓们的好奇心。有那好事者一问,队伍中的不良人和捕快,包括后边看热闹的百姓都是本地人,自有相识说给他们听,登时就有更多的百姓加入了围观的行列,绵延如龙。
大队人马赶到“张飞居”,那些守在“张飞居”外面的捕快一瞧这阵势,着实吓的不轻,一个个惶惶然的不敢说话,马上就有跟随武士彟而来的捕快班头冲上前去向他们解释情况。
武士彟下了马,扶着宝剑往前就走,李伯皓、李仲轩以及众亲兵紧紧簇拥着,众星捧月一般,就连小神仙李鱼都被人忽略了,被一群不良人夹在中间,不显山不露水的。
武士彟往那紧闭的门户看了一眼,沉声道:“开门!”
一个军校急忙上前,奋力一脚踢在门上,大喝道:“开……”
“轰”地一声,大门开了,里边一个汉子“哎哟”一声,滚地葫芦一般倒翻了出去。
原来外边人山人海,人声鼎沸,里边也听到了动静,那门子悄悄开了门,正掩着一条缝隙向外观望,不提防被那鲁莽的军官一脚踢在门上,大门洞开,将他撞了个满脸开花,倒翻出去。
武士彟冷哼一声,手扶宝剑,威风凛凛,沉声大喝:“给我搜!”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武大将军才不会冒冒失失闯进这家“黑店”,这又不是两军战场,万一着人暗算实在不值当的,依小神仙所言,这店里没有准就有妖人呢。
武大将军一声令下,众军士、捕快、不良人登时一哄而入,有多少人打着趁机捞点油水的目的不得而知,总之是人人向前,悍不畏死。
李鱼趁着这个空档儿踱到武士彟身旁,武士彟微微蹙眉,低声道:“小神仙,你的掐算,不会有误吧。”
李鱼微微一笑,道:“若是不准,都督只管拿在下问罪,绝不叫大都督为难。”
武士彟老脸一热,道:“诶!说的哪里话来,本督岂会与你为难?只是,闹出这么大的阵仗,若是一无所获,未免脸上难看!”
李鱼笃定地道:“大都督尽管放心!不消多时,必有证据呈上!”
李鱼当然很笃定,有“张飞居”的保镖头子给他做内鬼,如果搜不出证据才是真的有鬼。
李鱼与何小敬耳语的那一番话,就是芭彻底搞垮“张飞居!” “张飞居”一旦垮了,想要重新开张那就难如登天,但是如果亲手揪出刺客同党的小神仙李鱼开口,却又易如反掌,甚至想让“张飞居”易主,也是易如反掌。
这就是李鱼打算送给何小敬的那份“大礼”,把“张飞居”送给他。“张飞居”立足利州城数十载,坏事做的也够了,换何小敬当东家,总比庞妈妈那种人要多些做人的底限。
翻手为云覆为雨,李鱼看着一副与人无害的模样,但他现在有这个能力。固然,这份能力对于个在其位的人来说,是一柄双刃剑,但李鱼早就打了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的主意,也就不怕招摇了。
当然,要做到这一点,需要何小敬配合他,在“张飞居”中留下足够的证据。这也是何小敬当时迟疑的原因,但李鱼只一句话就打消了他的顾虑:“我不用你大张旗鼓地去做。你按我说的做了之后,也不必露面。无论我是成功亦或失败,你都不用出面!”
官兵捕快不良人冲进“张飞居”,登时扰得一阵鸡飞狗跳。好在今儿“张飞居”没开张,混乱情况尚还好些。
那些人虽然连揣带藏的,趁机捞油水,但也没忘了做正事。很快,就有人在庞妈妈房中搜出了朱砂、黄纸、纸人、布偶一类的做法工具。只可惜都是些原材料,何小敬也想画几张符箓,或者在纸人上边写出武大都督的名字,再压上庞妈妈的一只鞋子来着,只可惜他不识字,也不会画符。
但是这些证据已经足够了,武士彟看到呈送面前的黄纸、丹砂、纸人、布偶等物,脸色登时一沉,厉声喝道:“把‘张飞居’的大小管事,统统锁拿到都督府大牢,本督明日一早要亲自问案!”
当下就有武士彟的亲兵冲进“张飞居”去传达将令,李鱼关心的只有一样东西,此时按捺不住,抢前一步,向那呈报妖人证物的兵卒问道:“庞妈妈房中,就只搜出了这些东西?可有吉祥姑娘的卖身契?”
他刚说前半句时,那兵卒还有些心虚,因为庞妈妈房中自然是有些银钱和珠宝的,但这些东西都揣进了他的荷包。
一听小神仙问的是吉祥的卖身契,那兵卒登时松了口气,连忙摇头道:“卖身契?那该是纸写的吧?但凡纸上有字的东西,小的都已呈送大都督了,不曾见过什么卖身契!”
李鱼心中一急,急忙把那一篓书本账册都倒在地上,就着火把,连那账册的夹页都一页页地翻看了,却仍然不见吉祥的卖身契。
这时,府中突然一阵喧哗吵嚷,武士彟按剑喝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有人反抗?”
不等武士彟麾下兵将入内查看,就有一个兵卒气喘吁吁地跑出来,向他禀报道:“大都督,‘张飞居’三掌柜的趁人不备,打伤一个兄弟,翻墙逃了!”
武士彟厉声喝道:“给我追!妖人同党,一个都不能放过!”
那士卒答应一声,领着一队官兵便追了出去。
“三掌柜的跑了?”李鱼心念陡转,吉祥的卖身契,不会就在这个三掌柜的身上吧?
“张飞居”的三当家姓杨,叫杨东斌,吉祥的那份卖身契,恰恰是由他保管的。
李鱼上一次赶到“张飞居”与何小敬密唔时,发生在任太守府的事情也传到了“张飞居”,那几个坐在门前聊天的捕快聊的正是发生在任太守府的一幕。
杨东斌在院子里把他们所说的话全都听在了耳中,那时他就觉得有些不妙,所以早早就把由他保管的卖身契全都藏在了怀里,这些东西也是一笔财富,是钱呐!
等到武士彟率人赶到“张飞居”,大肆搜查,并欲抓捕所有管事的时候,杨东斌就知大事已去,立即趁隙逃走。
他已知道这番祸事是小神仙李鱼带来,而如今唯一能包庇他的,就是与小神仙李鱼结下死仇的任太守,所以翻墙出去后,几乎是一刻不停,立即向太守府狂奔而去。
第079章贼心不死
三掌柜的杨东斌平素就负责给“张飞居”疏通关系,逢年过节给达官贵人们送送礼物,以便为“张飞居”多拉客人,以此占据利州第一酒楼的位置。这是个肥差,能交到他手上,除了因为他长袖善舞,也是因为……他是庞妈妈的相好儿。
因为经常负责送礼,所以任太守府的人对他很熟悉,马上把他请到了书房。
任怨洗了个澡,叫丫环们把他浑身搓洗了一遍又一遍,而且他还坐在浴桶里呢,就已开始刷牙了。四个小丫环围前围后的用丝瓜瓤子给他搓洗身子,他自己则在不停在刷牙。
中国古人很早就懂得保护牙齿,诗经中就有形容美女牙齿“齿如瓠犀”,以洁白整齐为标准。史记中就提过食而不漱易生龋齿。不过隋唐时期还没有牙刷子,那是五代末期、辽宋初期才有的。
此时的人刷牙用的是柳枝,柳枝剥皮浸于清水中,将其纤维浸泡松散,刷牙时用牙齿轻噬咬开,接着涂牙粉或抿一口牙汤来刷牙。
是的,在隋唐之前,有用盐、用茶、甚至用石粉、骨粉来刷牙的,但唐朝时候已经有了用中草药配制出来的牙汤牙粉,等到了宋朝就直接造出牙膏来了。
任大老爷洗、刷刷,洗、刷刷,身子被丫环们搓得红彤彤的,好像一只烤熟了的白皮猪。而牙齿则已刷得牙龈出血了,犹觉不干净,呼吸之间似乎有臭气熏天,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胃里仍有没吐干净的脏东西。
任怨刷得一口血,屁股上的伤口在热水里泡得都“发”起来了,这时候管家急匆匆跑进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任怨一听,“哗啦”一声就从水里赤条条地站了起来。
好在他大肚腩下垂,两腿又粗如象腿,小丁丁被三团肥肉挤得无影无踪,倒不至于“春光乍泄”。另外,几个小丫环也是见惯不怪了,面不改色。任太守急急吩咐道:“速速着衣!”
片刻功夫,衣冠整齐,峨冠高屐,大袖飘飘,威仪庄重。禽兽着了衣冠,马上衣冠楚楚了。
任怨急急赶到书房,杨东斌正站在那里等着,一见任怨便悲鸣一声,扑倒在他的衣袂之下,抱住他的大腿哭叫道:“大老爷为小人做主啊,那李鱼硬指我张飞居与歹人刺客有勾结,已经怂恿都督老爷抄了我张飞居啦!”
杨东斌哭哭啼啼地把前后经过哭诉一遍,任怨咬牙恨声道:“又是他!”
杨东斌迅速从怀里掏出几份文书,高高捧在手上,对任怨道:“太守老爷,小的仓惶逃命,就只带出这几份东西,我张飞居偌大的财产,全都被抄封了!”
任怨瞟了他手中的东西一眼,不屑地道:“这是什么东西?”
杨东斌从门口捕快所议论的李鱼在危急关头救下吉祥一事,已经觉察到此事恐怕与吉祥姑娘脱不了干系,忙道:“这是我张飞居买下的几个丫头的卖身文书,那位吉祥姑娘的卖身契,也在其中!”
任怨一听,双眼顿时一亮,猛地把那一摞文书抢在手中,迅速翻动,将不相干的卖身契丢了一地,最后找到吉祥的卖身文书,仰天大笑起来:“哦呵呵呵呵……”
任怨的牙龈刷得太狠了些,这一张口大笑,满口血红,杨东斌仰脸看见,不禁大惊,失声道:“太守老爷,您气吐血啦!”
“滚!”
任怨踹了杨东斌一脚,一口血沫子吐在他的脸上,杨东斌没敢躲,只把双眼一闭,心道:“好臭!”想是这样想着,却不敢去擦拭,以免激怒任怨,只得唾面自干。
任怨大笑几声,心思忽地一转,暗忖道:“老夫与李鱼这番恩怨,恐怕明日一早就要传遍全城,许多人都得思量是老夫觊觎吉祥美色,因而被李鱼整治。老夫丢了偌大一个丑,如何还能在利州立足,如何冠冕堂上,做父母官?
嗯……这中邪入魔的由头,老夫不能不用,决不能坐实了是老夫欲霸占民女,那么……”
任怨想到这里,就知道决不能由自己来掌握这份卖身契,而且拥有它的人表面上看来得和太守府没有任何瓜葛,如此才好借这份卖身契,肆无忌惮地做做文章,让李鱼和吉祥那对贱人不得好结果。
想到这里,任怨阴恻恻地一笑,突然弯下腰,从袖中摸出一方手帕,轻轻为杨东斌擦起了脸上的唾沫。
杨东斌被任大老爷的“温柔”弄得汗毛都竖了起来,结结巴巴地道:“不敢有劳大老爷,小的……小的自己擦。”
任怨阴阴一笑,轻声问道:“你手上,可有什么合适的人物,为本官代持这份卖身契约?”
杨东斌茫然道:“啊?”
任怨道:“老夫,是不方便出头的。但老夫,又不甘心放过李鱼与吉祥那对贱人,须得有个与我太守府毫无关联的人出面,代持这份卖身契,按老夫意愿行事!你懂?”
杨东斌恍然大悟,连忙挺身而出,道:“有小人啊!小人愿为大老爷代持!”
任怨刚给杨东斌擦干净脸颊,听到这里“呸”地一声,又是一口血唾沫喷到了他的脸上:“我呸!你个不长脑子的蠢货!这份卖身文书要过到他人名下,原主人难道不用署名画押?听你方才所言,张飞居里就只逃出你一个管事,你当买主,谁当卖家?”
杨东斌恍然大悟:“啊!原来,大老爷是想让这份卖身文书过户的合理合法,毫无破绽。”
任怨道:“不错!所以,你只能是卖家!”
杨东斌眼珠一转,道:“有了有了!小人有主意了!小人有个连襟,也在张飞居里做事,大名庚新,人称庚四儿,小人可以把这份文书过到他的名下。”
任怨问道:“此人可用么?”
杨东斌连连点头:“可用!可用!能为大老爷做事,庚四儿必然心甘情愿。人往高处走,庚四儿巴不得抱住老爷您的大腿呢。”
任怨嘿嘿一笑,忽又一蹙眉,道:“这人在张飞居里做什么的,焉何要买下吉祥,可有说辞?本官可要办事儿办得干净俐索毫无破绽才成!”
杨东斌道:“说得通!说得通!庚四的婆娘,也就是我那小姨子,因常受丈夫打骂,庚四儿又吃喝嫖赌,不理家中,所以年前刚跟一个货郎跑了……”
任怨:“嘎?”
杨东斌继续道:“如此一来,他花钱买下一个女人,我张飞居又嫌这女人不听话,转卖于他,岂非合情合理!”
任怨转惊为喜,摸着肥硕的三层下巴想了想,嘿嘿冷笑起来:“好!就这么办!李鱼啊李鱼,你要与老夫斗法,老夫便与你斗法,此法斗彼法,倒要看看,究竟是谁的法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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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兵虽是常驻利州的,但要说到对利州城大街小巷的熟悉程度,显然是远远不及杨东斌这种“胡同串子”一般的地头蛇,杨东斌借着夜色,三拐两绕的就甩开了追兵。
追兵追丢了目标,只得回报武士彟。李鱼听了不禁嗒然若丧,他知道那卖身契既然没找到,十有**就在此人身上。
老武倒也是个善解人意的,瞧他模样,哈哈一笑,道:“不妨事的,那厮有家有业,逃不出利州城的。待明日捉了他,便可尘埃落定矣。”
李鱼也是别无他法,只得跟着武士彟先回了都督府。老武对小神仙还真挺客气,将他母子和吉祥都安顿到了客舍。那客舍中也有一个独立的跨院儿,院中池水假山,花草宜人,住的正是杨千叶杨姑娘,叶小天的住处与之只隔一道月亮门儿。
任怨这边好不容易逮着个反扑的机会,又岂会轻易放过。他连夜就叫人去找那庚四儿,庚四儿也是太白居的护院之一,跟着何小敬学过拳法,算是李鱼的一个师兄弟。
庚四自己都是带徒弟的人了,哪能没有点儿阅历常识,一听扮作任太守家丁的杨三掌柜道明来意,庚四心里就打了个突,情知这是一笔风险极大的买卖,弄不好这帮“神仙”打到后来就得把酒谈和,自己这掺和进去的小却得被辗成虾酱,当成他们下酒的佐食。
但庚四又不舍得放过到手的好处,况且李鱼和隐隐然已经站在李鱼背后的武都督他惹不起,任太守他同意不敢得罪。
庚四思量片刻,一拍大腿道:“这事儿我实在不方便出头,毕竟张飞居里太多人知道我的情况,只怕经不起推敲,不过……”
庚四一瞧杨东斌和任家二管家已经沉下脸来,忙又说道:“我有一个赌友,名叫苏良生,这人可以胜任。”
杨东斌道:“这人是干什么的?”
庚四儿道:“这人原是一个闲汉,父子一脉相承,嗜赌如命。老娘是个破鞋,因为两个相好儿为她争风吃醋,打斗中不巧捅死了她。苏良生自己嗜赌欠了一屁股债,便把他婆娘卖进了怡春楼,被千人骑万人跨的,他也不嫌臊的慌,居然还借这由头去怡春楼做了龟公。”
任府二管家一听,如此见钱眼开、见利忘利、不知廉耻、男盗女娼之辈,正是最佳人选,登时转嗔为喜,忙道:“此事太守老爷十分看重,你速带我们去寻他。”
夜间正是青楼妓坊最热闹的时候,那苏良生系了绿头巾,穿了两截衣,点头哈腰,迎来送往,正在竭力给他婆娘介绍生意,因为原是自己婆娘,他是有抽成的。
庚四儿领着杨东斌和任府二管家走进怡春楼,一把推开老鸨子,直接奔他去了。苏良生眉开眼笑,道:“庚四爷又来照顾我婆娘生意了?哎哟,你这怎么三个人呐,那可得多算点儿钱。”
庚四儿扯住他便往外走,道:“住口!老子要送你一桩大富贵,出去说话。”
这苏龟公当真是个见钱眼开的,一听有大把银子笑纳,忙不迭就答应下来,哪理会得其中有何玄机。堂堂太守,又为何要找他这种活在地沟里的蝇蚋蚊虫般人物来接盘子?他却是全然不曾想过。
任府二管家欢喜不胜,马上带他回去炮制证据。
武府这边,李鱼到是一夜好睡,次日一早,他尚未醒,就听母亲欢喜的声音响起:“小鱼儿,日头都晒屁股了,你还不起?吉祥姑娘醒啦!”
前半句李鱼听着含含糊糊的还不甚在意,听到后半句却是哗啦一下就掀开了被子,兴奋地赤着脚儿就跑出去,只穿了一身贴身的小衣。
廊下,潘娇娇与吉祥正站在那儿,吉祥显然是早就醒了,已然梳洗完毕。她站在廊下,一身翠色衫子,阳光斜照,映得脸颊血色充盈,光晕流动,显然这一夜好睡,再加上醒来后获悉脱险,欢喜之下神采飞扬。
一见李鱼,吉祥满面欢喜,盈盈地便拜了下去,道:“吉祥谢过李家哥哥。救命之恩……”
吉祥还没说完,就被潘娇娇一把拉了起来,笑道:“诶!你跟他客套什么,这都是鱼儿该做的。再说了,什么李家哥哥,叫的这般生分。昨儿夜里,你可是口口声声地喊:‘鱼哥哥救我’,‘吉祥情愿以身相许,叫了大半宿呢,吵得大娘都睡不好觉。”
潘娇娇这话一说出,吉祥登时羞不可抑,嗫嚅地道:“人……人家哪有?”
吉祥偷偷瞟一眼李鱼,一碰到他的眼神儿,直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李鱼也是讪讪的有点不好意思。
其实昨夜里吉祥固然是叫过‘鱼哥哥救我’,含含糊糊的也不过就喊了三两声罢了,其他时间都在沉睡。但是对于故事的加工丰富,可不是小说家的特权,潘娘子随口就改成了‘叫了半宿’,还创造性地加上了‘情愿以身相许’。
这时瞧着一双少年男女固然羞窘,彼此倒都没什么反对的意思,潘大娘心里不禁笑开了花:“要是顺利的话,明年今日就能抱上大胖孙子了。哈哈哈哈……”
潘大娘这样想着,便找个由头,急急忙忙地走开了,想着给这一双少年男女多多制造些机会。那层窗户纸一旦捅破了,想必好事也就近了。
潘大娘刚走,武府管家就急匆匆地赶到了客舍跨院儿,一见李鱼,便停住脚步,道:“小郎君,太守府派人来了。”
李鱼目光一凝,疑道:“太守府派人找我,想做什么?”李鱼心中好不奇怪,任怨昨晚刚刚被他整治了一番,如今才传为满城笑柄,风头正紧的时候,居然还敢出头?
武府管家道:“太守府来人,不是找小郎君您的。是找吉祥姑娘的。”
吉祥吃了一惊,变色道:“他们找我?”
武府管家道:“是!太守府的人说,有人拿了吉祥姑娘的卖身契向太守府告状,说吉祥姑娘早已被他买下,请大都督交出吉祥姑娘。”
吉祥一惊,脸色惨变,下意识地看向她心目中的唯一依靠:李鱼。
李鱼心思一转,冷冷笑道:“我就知道,那卖身契落在外边,早晚必有变故。果不其然……”
李鱼陡然抬头,向武府管家道:“却不知大都督如何答复的?”
武府管家微露笑意,道:“大都督说,吉祥姑娘身中迷药,又受了惊吓,迄今沉睡不醒,梦中犹自胡言乱语,显然神志不清。已经延请名医,为她诊治。估摸着得三天功夫,才能痊愈。所以,人不能不交,但是有大都督出面,拖上三天,还是可以的。”
李鱼明白,这是武士彟为他争取的宝贵时间。卖身契在人家手里,人家就对吉祥就拥有无可争议的合法占有权。便是武大都督,也不可能把自己凌驾于国法之上,更何况对手明显是任太守,不是个任搓任扁的升斗小民。
所以,武都督尽其所能,给他争取了三天时间。三天,他得想出应对的办法来,否则三天之后,他就得交人,刚刚摘下来的这棵小白菜儿,他还得拱手送出去!</br></br>公告:笔趣阁app上线了,支持安卓,苹果。请关注微信公众号进入下载安装:appxsyd (按住三秒复制)
李鱼苦思冥想,一时间却没有什么好主意可想。. .他不是没想过回档作弊,但是一旦回档,他就要回到昨日早晨,那时候他还没有赴宴,刺客尚未行刺,任太守也还没有祥……
可是……所有的隐患并不会因此消除。任太守在那之前已经下贴子邀请了武士彟,武士彟依旧会去“张飞居”,即便他出面阻止,也不过是拖延赴宴的日期,这件事本身不会改变。
作为“张飞居”的舞娘,吉祥还是会出现,依旧会被任太守尤其是那两伙刺客,更是他倒档也无法解决的问题。无论他用什么办法,顶多是改变或拖延任太守见到吉祥的时间,不可控的是那两伙刺客的出现。
他不知道那两伙刺客是什么人,目的是什么,他随便做出一点改动,都可能导致对方行刺方法与行刺时机的变动,这一幕,他此前救华姑时已经领教过了,他能确保自己一定避得过人家的暗杀?
哎!“一波还未平息,一波又来侵袭,茫茫人海狂风暴雨……”
“李大哥,你……你在想什么?”
吉祥怯生生的声音把陷入沉思的李鱼唤醒了,李鱼醒过神儿来,忙道:“哦!没什么,我正在想,此事明显是任太守设计报复。这一回,他不玩阴谋诡计,以堂堂正正的阳谋对阵,手握合理合法的文书,事情就有些棘手了。”
吉祥也知既然一方太守打她的主意,恐怕小神仙也不是对手。除非他真的是天上神仙,否则在小民眼中,最大的依旧是牧守一方的父母官,那才是与他们的生活与他们的命运息息相关的“神!”
如今听李鱼也承认事情棘手,吉祥以为李鱼打了退堂鼓,不想为了她与堂堂一方太守继续对抗下去,眼中最后一抹希冀的光不禁黯淡下来。
是啊,她不过是一个小有姿色的穷丫头罢了,凭什么要人家为了她,和利州的土皇帝斗到底?
心里虽然为李鱼开脱着种种理由,吉祥依旧忍不住流下泪来,她背转了身,悲声道:“奴明白的。李大哥不必再为吉祥操心了,你……为奴已经做的太多太多。奴天生命苦,就是个地狱,避之则吉……”
李鱼正色道:“你这叫什么话,怎么可以如此颓丧,我李鱼是那么容易认输的人么?再说了,就算你真的是地狱,我也定要救你!”
李鱼深吸一口气,和光同尘宝相庄严,就差双手合什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吉祥:“……”
李鱼:“……”
二人对视片刻,李鱼心中有种怪怪的感觉,仔细一琢磨,“我是地狱”,“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对话貌似真的有点怪怪的……
吉祥突然脸儿一红,悄悄扭过了俏脸儿去,那娇羞模样,让李鱼不由得心儿一荡:“哎哟!吉祥秒懂诶!这么纯洁的小丫头,居然还这么知情识趣,叫蜀黎叫蜀黎,要她哭着叫蜀黎……”
李鱼正yy着,吉祥羞睃了他一眼,恰捕捉到他唇边一抹邪笑,不禁嗔怒道:“你……你干嘛笑得这么坏!”
李鱼赶紧一正颜色,又是一副正人君子样儿,道:“哪有,我正在想如何救你。”
吉祥眼睛一亮,企盼地望着他道:“那你想出办法来了么?”
李鱼道:“正在想,正在想……”
李鱼敲着脑壳,轻轻踱了几步,暗叹道:“哎,自古至今,美女都是稀缺资源啊,堂堂太守,简直无所不用其极,都不如动物文明。你雀开屏,有本事你任大胖子跟我‘尬舞’啊!”
李鱼正想着,杨千叶一袭白衣皓洁如月地从月亮门儿里姗姗走了出来,后边落后半步跟着墨白焰,微微欠身,亦步亦趋。
鱼和吉祥,杨千叶微微一顿,停住了身子,脸上露出一丝淡淡地笑意:“这位,想必就是吉祥姑娘吧?”
吉祥不识得杨千叶,但见她气质芳华,举动优雅,后边还有人侍从陪同,就只是那侍从陪同的人,都颇为不俗,知道必是贵人一流,不敢失了礼数,连忙收拾伤心,上前见礼:“吉祥见过姑娘。”
杨千叶浅浅一笑,道:“吉祥姑娘不必客气,你我都在武家做客,也是缘份。我我年岁相仿,姊妹相称就好。”
李鱼瞟了杨千叶一眼,却是暗怀戒心。杨千叶明明早就来到了利州,却隔了多日才去武家认亲,而且矢口否认早就到了利州,这事儿一直令李鱼心中存疑。
不过,他也不曾想得太过复杂,只以为这杨千叶是个做局行骗的老千,是想冒亲。
那年代交通不便利,许多亲眷家往来,也只有用书信。就算是书信,在那年代都是极不易送达亲眷手中的,所以许多异地分居的亲戚人家,都是只知名姓,不曾见过模样,故而被冒亲骗钱的事是骗子们常用的手段之一。
因为这一桩,李鱼对杨千叶一直暗怀戒心。只不过,他并没有真凭实据,就是那耳珠上的一颗红痣,也难保这世间不会另有人恰恰相仿,总不好无端地去与杨夫人讲:你妹子不是你妹子。所以,李鱼也只对她敬尔远之罢了。
杨千叶与吉祥和气地说着话,眼角儿却瞟见了李鱼对她的凝视,芳心顿时一跳。这个小神仙究竟有多大本事,她实在不清楚,她想了解,就得多多接触,但一有接触,她又担心被李鱼细,这种接触实在是既危险又刺激。
杨千叶不敢让李鱼继续,忽又抬起头来,向李鱼嫣然一笑:“小郎君,别来无恙。”
李鱼犹自记得翠云廊上“摸鱼儿”的尴尬一幕,瞧她落落大方,浑若无事,可不知道对方是因为对他下了必杀令,已经当他是个死人,所以才不那么尴尬,倒是自己觉得有些不自在,遂干干一笑,拱手道:“千叶姑娘早。”
千叶……,吉祥……,李鱼在灿烂阳光里秀色可餐的一双玉人儿,心中一动,忽然由她们的名字想到了两样美味小吃:千叶豆腐,吉祥馄饨。然后……他现自己有点饿了。
“还是先吃饭吧!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懂!先填饱肚子,再核计对付任老魔的办法。吉祥在都督府呢,还没火烧眉毛,三天时间,我总能想得出解决的办法!”李鱼自信满满地想:“”
李鱼的乐观与自信,对惴惴不安的吉祥感染力很大,或许因为心理上她对李鱼已经产生了很大依赖的缘故,眼见李鱼不甚礼貌地打断她与杨千叶姑娘的对话,拉着她去用餐,一副浑然自若的模样,不再把任太守的事当成一桩烦恼,吉祥的心竟也不知不觉地安宁下来。
“李鱼哥哥既然觉得它不是个问题,那么……它就应该不是问题吧。”吉祥悄悄地想。
用过了早膳,李鱼同母亲潘氏打了声招呼,再安慰吉祥几句,就独自出府了。正所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先去找到陈飞扬和狗头儿两个帮闲,三人再好好琢磨一下如何应对来自任太守的咄咄逼人吧。
在用早膳期间,他再未见到杨千叶,从与杨千叶寒喧的寥寥几句话中,他已经知道了杨千叶的近况,杨千叶居然已经成为武都督幕府中的一员,负责帮助武士彟处理文案。
这倒令李鱼有些疑惑,因为杨千叶如果是个老千,冒亲登门,大多先是混吃混吃,再趁主人放松警惕的时候,席卷细软,一走了之。
杨千叶居然跑去充当武士彟的幕僚……,这就有点难以理解了,难不成……她想近水楼台,混成武大都督的小三儿,赚一张长期饭票?
李鱼也是忒喜欢操心了些,吉祥姑娘的卖身契还未解决,他倒胡思乱想起杨千叶的动机来了。
李鱼一边想着,一边迈步出了府门,前脚刚迈出门槛,就见一个明晃晃金光灿烂的人形物体迎面走来,阳光正照在那东西的身上,反映的阳光恰好折射到李鱼的眼中,差点儿晃瞎了他的钛合金狗眼。
李鱼急忙以用遮目,暗骂了一声:“我靠!难不成‘钢铁侠’也穿越了?”</br></br>公告:笔趣阁app上线了,支持安卓,苹果。请关注微信公众号进入下载安装:appxsyd (按住三秒复制)
眼前这位钢铁侠,穿着一身锃亮的金色明光铠,全套的披挂铠甲战裙头盔护颈护耳颊当眉批一应俱全,只露出了一双眼睛来。.』m前胸与后背各有一块圆护,打磨的跟镜子一般,烁烁放光。
李鱼还以为如此骚包的打扮,定然是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中的一个,不过又想到这两人只是武士彟的私人保镖,而且二人的剑术走的是轻灵路数,穿上这么一身盔甲……不太可能。
李鱼便微微遮着眼睛,问道:“足下何人?”
“哟!原来是小神仙!”来人挑了挑眉批,解开了颊当,露出一张鼻尖如锥眼窝微陷带着混血特征的俊俏年青人来,正是纥干承基。
李鱼完全没有认出眼前这俊俏青年居然就是云栈赌坊里那位一把护心毛满脸络腮胡的抠脚大汉。李鱼讶异地挑了挑眉,纥干承基见他一脸疑惑,心中暗暗好笑,拱手道:“在下乃利州折冲府旅帅何成基!曾见过小神仙的。”
纥干承基救武士彟的时候,李鱼已经不幸晕倒,倒不知其中过程。不然定要赞叹,这抱上大粗腿前程就是远大。
一个折冲府一千二百人,每府置折冲都尉一人,左右果毅都尉各一人,别将长史兵曹参军等官职。
府以下就是团,一团为三百人,置有校尉。团下又有旅,每一旅一百人,官长叫旅帅,纥干承基刚刚入伍,就因为救了武士彟,便直接做军官了。
其实旅帅级别的军官未必就够资格穿戴明光铠,但武士彟可是有不只一套,而且他也不喜欢穿的这么高调,几套明光铠都在武库里闲置着,所以便赏了纥干承基一套。
纥干承基当初追随李孝常的时候,也没机会搞到一套明光铠,他原本就是军人,对这铠甲爱不释手,所以就披挂起来,出去骚包了一回,此时刚刚回来。
李鱼听说他是武士彟的侍卫,不禁心中一动,虽说现在官府通缉的厉害,那刺客未必还会露面,但……终究有点心里毛毛的。这厮既然是一旅之帅,武功想必不错,尤其是这一身行头,血厚啊,物理抗性奇高,关键时刻就是一面会自动移动的肉盾呐!
李鱼马上道:“原来如此!小可正要出府去办一桩事情。不知可否劳烦何旅帅陪同小可一行。呵呵,近来利州不太平啊,要不……我去跟武都督说说。”
纥干承基有点儿好奇,不晓得风头正紧的时候李鱼还要冒险出去做什么,忙道:“不必麻烦大都督了,本旅帅如今正没什么事,便陪小神仙走一趟又如何?”
李鱼欣然道:“如此,有劳了!”
李鱼带着纥干承基先去找到陈飞扬,陈飞扬又领着二人找到狗头儿,李鱼对二人道:“吉祥姑娘本是被骗卖于‘张飞居’的,现在却突然冒出一个自称拥有吉祥姑娘卖身契的人,你们去打听一下,究系何人。”
狗头儿喜道:“不必打听了,小的知道。那人叫苏良生,利州城里头一号的腌臜忘八。”
李鱼奇道:“你怎知道?”
一语出口,李鱼就已恍然,很明显,这是任太守刻意地放出的风声。他既然要玩阳谋,就不怕人知道,而且巴不得知道的人越多越好,反正他卖身契在手,就占住了一个理字。
李鱼举手打断了准备从盘古开天辟地说起的狗头儿,沉声道:“我知道了!这个人现在哪里?”
狗头儿心中好不奇怪:“我还没说,你就知道了,显然是用了神通啊。怎么他在哪里你却要问我,再掐算一下不就成了?”
不过这正是显摆自己用处的时候,狗头儿忙卖弄道:“知道知道,他的家小人知道,小的手里有俩闲钱儿时,也曾不只一次照顾过他婆娘生意的,熟门熟路啊,小的带您去!”
狗头儿屁颠屁颠地走在前头,领着李鱼纥干承基还有陈飞扬直奔苏良生的家,不想到了那里却是铁将军把门,向邻居一打听,说是龟公跟着庚四爷离开了。
狗头儿倒是个百晓生,马上又领着众人直奔庚四的家。其实李鱼与庚四算是师兄弟儿,本来就认得他的家,但狗头儿愿意带路,也就由他去了。
一行人穿过四个坊,终于到了庚家,把个全副披挂,负重三十多斤,跟着他们走来走去的的纥干承基累得气喘吁吁,东摇西晃,眼做不成会自动移动的肉盾了。
众人一到庚家,不用主人客气,纥干承基就一屁股坐下,抄起人家的水壶,咕咚咚地灌了起来。
庚四一听狗头儿说明来意,马上就撇清起来。他只不过从杨东斌手里收了两串钱的好处,帮他介绍了个背锅的龟公,难不成还要搭上自己不成?这个小神仙可是属疯狗的,急起来连太守都咬,师兄弟那点儿情分只怕靠不住。
庚四连忙道:“不关我事,我不知道生什么事了啊!就是我那连襟儿杨三爷说是要找苏小龟,他不认识苏家的门儿,我给领去见了见,旁的可是一概不知。”
李鱼瞧他模样,便觉有些含糊,不过既然知道了那人的去处,便也懒得理会庚四的玄虚,李鱼直接问道:“杨三爷?你说的是杨东斌吧?此人事涉刺客,正被官府通缉,你为何替他办事寻人?”
庚四变了脸色,忙陪笑道:“小神仙,你有所不知,昨夜我不当值,不知其中情形啊。后来知道了,也是后怕的很。”
李鱼冷笑一声,道:“这杨东斌现在何处?”
庚四有些心虚地道:“杨三……啊不!杨东斌现在何处,小人也不晓得。不过,那苏小龟如今却是在太守府里。”
李鱼的脸色登时阴沉下来,庚四的脸色,愈加慌了,忙陪笑道:“据说,是任太守把他留在那里的,说是为了方便随时垂询办案!”
陈飞扬气得胀红了脸,对李鱼道:“小郎君,什么随时垂询,分明就是怕我们找到那个孬种,担心那小子怕了郎君,或者收了小郎君的好处,再临时变卦!”
李鱼沉着脸点了点头,道:“私了,恐怕是不行了。我们回去,另想办法。”
私了其实是最好的办法,为了还吉祥自由,李鱼也不介意让那姓苏的赚些好处。他原本就做好了被狠敲一笔的打算,却不想任太守显然也早思虑到了这一点,居然来了个釜底抽薪。
可是不私了,那就得公了,一旦想公了,人家有卖身契在手,那就“公平合法”的很,他小神仙也不能抬出神佛辗压律法呀,那样的话,他这小神仙也就做到头了,朝廷是绝不会容忍有人借神佛名义,凌驾于朝廷之上的。
四个人回在陈飞扬家的小院里,听陈飞扬和狗头儿天马行空脑洞大开地说了许多奇思妙想,全无施行的可能,李鱼摇摇头道:“这些法子都行不通的!”
他色,见太阳西斜,便道:“已经过去一天了,还有两天时间。我先回去,明日向武都督请教请教,术业有专攻,这官面上的事儿,武都督定比你我透!”
纥干承基自始至终不一言,除了喝水,就是冷眼旁观,听到这里,不由暗暗一晒:“什么小神仙,被人说的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如今也不过如此嘛!”</br></br>公告:笔趣阁app上线了,支持安卓,苹果。请关注微信公众号进入下载安装:appxsyd (按住三秒复制)
李鱼离开陈飞扬的家,一路往都督府走,一边走,一边思索对策,心中想出一个个办法,又一次次推翻,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事情远没有他想像的那么简单,别看他在太守府坑了任太守一回,甚至让堂堂太守当众吃屎,还得配合他装神弄鬼,可那是非常时刻。龙困浅滩也有被虾戏的时候,虎落平阳也能被犬欺。
如今,任太守吞了一泡屎后,仿佛突然开了窍。他本就是官,而且是利州第一把金交椅的行政官,装神弄鬼的领域里,他不是李鱼的对手,但是在他的领域里,李鱼同样不得伸展。
这可如何是好?
李鱼越想脚下越是沉重,眉头蹙得越紧,纥干承基“铿铿铿”地走在他旁边,两人也不交谈,纥干承基悄悄瞟着他的脸色,心中对这位小神仙愈发地不屑:“不就是想要个女人嘛,瞧你这劲儿费的。若是老子,冲进太守府,一刀剁了那小王八!”
“唔……如此一来,那姑娘就不能在利州立足了吧?那也不打紧,我带她上山当押寨夫人去!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嘁……”
夕阳西下,晚霞漫天。
天上弥散着无法言喻的色彩,云朵有的深、有的浅、有的远、有的近、有的黑、有的白,于是被夕阳映照出意象丰盈的色彩。静谧的紫,温馨的橙,朦胧的黄、热烈的红,交迭渲染成无可描述的美丽,仿佛人心深处的梦幻。
李鱼的身影在夕阳余晖下拖曳的越来越长,前方已见都督府的大门,吉祥正孑孑一人,伫立府前,眺望着长街尽头,眼见李鱼走来,吉祥激动地喊了一声:“李大哥!”
李鱼抬起头,就看到了奔跑在夕阳下的吉祥。
那一抹夕阳,映照着路边的树,映照着光亮的青石板路,也映着奔跑其上的美丽的她。夕阳下,奔跑着她的青春,发丝在她肩头跳跃,跳跃的还有他那颗年青的心。
李鱼看着她,不觉想到了诗人冯唐的一句诗: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
她似幽林之兰,看似纤弱,却坚强不屈。不因霜雪变色,不与桃李争艳,不会矫揉造作,不会趋势求媚,周身清爽,干净剔透,寸心原不大,留得许多香,值得人呵护怜爱。
李鱼紧蹙的眉头不禁慢慢地舒展开来,抿紧下弯的唇微微向上翘起,因为思虑而显得有些飘忽的眼神儿也变得充得暖意的坚定。
“李大哥!”
吉祥微微气喘地站定,嘴巴张了张,却没问出下一句话来。
李鱼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向她轻松地一笑,道:“别担心,事情已经解决了大半!”
吉祥隐藏的紧张神情顿时被欢喜所取代,原本微微耸起的肩膀在那一瞬便放松下来,吉祥激动地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
李鱼笑笑,由她伴着往府里走,一边走一边道:“那个持有你卖身契的人,只是坊间一个无赖泼皮,与‘张飞居’的三管事有些亲眷关系,趁着‘张飞居’大乱,使了笔钱买通三管事,把你的卖身契从‘张飞居’过到了他的名下。”
李鱼睨了吉祥一眼,笑道:“红颜祸水啊,你要不是生得这么漂亮,他也不会打这种主意。”
吉祥心儿一羞,脸上便漾起一抹红晕,轻轻地道:“人家哪有……”
她葱白似的手指在胸前捻玩着一绺秀发,下巴微含,低低地道:“那……那后来呢?”
李鱼道:“这厮去太守府递了状子,便躲起来了。不过你也知道,狗头儿和飞扬都是从小挖门盗洞、走街串巷的主儿,就没一个犄角旮旯是他们不知道的,我们费了一天功夫的劲儿,终于把这厮找到了。”
李鱼咳嗽一声,揉着鼻子道:“接下来,就好办了。软硬兼施呗,我们又是哄、又是吓,最后答应使三倍的价钱赎回卖身契,那人答应了,现由狗头儿和飞扬看着他,明儿我就去与他交割手续,把你过户到我名下。”
吉祥笑容微敛,轻轻地“喔”了一声,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手指依旧捻着头发,却不说话。
李鱼瞟了她一眼,道:“卖身契过户到我名下,我就去官府补个释出手续,你便恢复自由之身了。”
吉祥先是一喜,旋即就又垂下头去,轻轻地道:“奴怎能凭白无故的要李大哥损失一笔钱。奴……愿为侍婢,侍候大娘,以工抵债,等……等还够了钱,再把卖身契还我就好。”
李鱼笑道:“旁人我信不过,吉祥我还信不过吗?卖身契是一定要还你的,吉祥不能是任人买卖处置的奴隶!你要以工抵债,依旧可以留在我娘身边,慢慢地还呐。”
吉祥飞快地睃了他一眼,眉间神色也看不出是喜是愠,只是轻轻地答了一声:“好!”
那一声“好”,柔柔的、软软的、细细的、绵绵的,宛如京剧名旦一段经典唱词的尾音儿,百转千回,由繁至简,荡气回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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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依依不舍地落下了西山……
月亮悄悄地爬上了树梢,仿佛一张弓似的静静悬挂在苍穹上。
夜,来了。天已变成深青色,一颗颗星辰仿佛缀点在深青色天幕上的宝石。
“铿、铿、铿……”
沉重的脚步声在都督府门前缓慢而凝重地响起,两串长灯笼的映照下,一个浑身散发着金属光泽的“钢铁侠”慢慢地踏上了石阶,身子直挺挺地向前一倾,趴到了大门上。
他缓缓抬起手,微微颤抖地握住猛兽吞口的铜环,有气无力地叩响了门环:“来~~~人呐~~~,开门呐~~~,我……我回来啦~~~”
客舍房间不少,但是潘娇娇说了,吉祥姑娘怪可怜儿的,又刚受了惊吓,可不好独自一人栖住,所以头一天刚刚安置时,就张罗着把她的铺盖安置在了自己的房间。
用过晚餐,吉祥刚一回房,潘娇娇就跟着回去了,女人们之间,也不知道有些什么话好聊,李鱼隔着窗棂,就看见自己的老娘跟吉祥的剪影时而窃窃私语,时而促膝交谈,时时还有轻轻笑声传出。
李鱼的话,吉祥显然是信了,命运已经出现重大转机,再不会莫名其妙地归宿于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吉祥身心一片轻松,也就恢得了活泼乐观的本性。
但李鱼自己却明白,事情其实还丝毫没有解决。他强装笑脸,故作轻松,唬过了吉祥,趁着吉祥与母亲聊天儿的功夫,便心事重重地在院子里踱起了步子,思索着可用的办法。
“围魏救赵”、“声东击西”、“明修栈道”、“欲擒故纵”……,李鱼都发明出第37计、38计了,反复斟酌后却依旧是一一推翻,觉得不可行。
月亮门儿里,池塘边上就是房舍前方探出的一个平台,平台凌驾于水上,四周有石制护栏。平台上置了一张铺了蒲草垫子的胡床,胡床中间是一张矮几,几案上置着几盘水果。
华姑盘着腿儿,正与杨千叶对面而坐,这小大人儿嫌哥姐幼稚,聊不到一起,李鱼又忙着吉祥的事儿无暇理她,这两日便缠上了杨千叶。
杨千叶背对着月亮门儿,华姑便正对着院门儿,李鱼头两次在门前踱过的时候,华姑正听杨千叶讲起天下见闻,不曾注意,等李鱼第三次从月亮门前踱过的时候,华姑便注意到了他。
华姑急忙雀跃地招手:“李鱼哥哥,快来快来,给我和千叶小姨讲故事呗!小姨讲的没你好!”</br></br>公告:笔趣阁app安卓,苹果专用版,告别一切广告,请关注微信公众号进入下载安装:appxsyd (按住三秒复制)
此处是客舍,杨千叶才是此间主人,华姑本无资格替她邀请客人。但小孩子天真烂漫,哪管那许多规矩。杨千叶见华姑向自己身后招手雀跃,只扭转了半个身子瞟了李鱼一眼,并未反对。
李鱼迟疑着站住,就见眼前枝叶拂动,墨白焰突然似一条影子般出现在他面前,微微欠身,做出邀请的手势。李鱼略一犹豫,便向他微微颔首,迈步而入。
胡床极大,李鱼到了胡床前向杨千叶长揖一礼,华姑已经颠着屁股挪到里边,拍着旁边的蒲草垫子道:“你坐,你坐!”
李鱼笑笑,便在她旁边坐了。华姑兴致勃勃地凑上来,挽住了他一条胳膊,津津有味儿地道:“李鱼哥哥,你上回才说了个开头的那个故事叫什么来着,啥啥恩仇录的,就是那个他爹叫大刚,儿子叫小刚的故事,继续讲呗。”
杨千叶忍俊不禁,失笑道:“大刚小刚,明明是兄弟俩的名字,居然用做父子之名,可见故事之烂,这有什么好听的。”
华姑扬起小脸儿,振振有辞地道:“人家要听的就是它究竟有多烂啊,简直比听好听的故事还有趣。”
李鱼这故事,是被喜欢听故事的华姑掏弄空了民间传说后,信口说的一部电视剧,不想华姑当笑话听,竟然听得乐不可支,这都隔了好几天了还念念不忘。
李鱼咳嗽一声道:“华姑别闹,千叶姑娘可不是小孩子,不喜欢听故事的。咱们还是聊天好了。”
华姑嘟起嘴巴,大为扫兴。
杨千叶饶有兴致地看向李鱼,道:“吉祥姑娘的事,你可解决了?”
面对杨千叶,李鱼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听她一说,不禁蹙着眉轻轻摇了摇头:“很棘手!任太守与我堂堂正正玩阳谋,又被他占了先手,拿了卖身文书在手,我思来想去,总不得其解。”
杨千叶眸波流转,终是按不住好奇心,忍不住问道:“任太守身份何等贵重,权柄何等通天,你该晓得的。在利州这片地方,他就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
李鱼道:“可是这儿还有一个太上皇一般的存在,而且是有实权的太上皇!”
这番比喻其实不是那么恰当,不过唐初规矩没有那么森严,而且这是私室对话,对话的这两个人又都不是敬畏大唐皇权的人物,也就不以为奇了。华姑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登时好奇地竖起了耳朵。
杨千叶莞尔一笑,道:“我姐夫虽然看重你,但是如果任太守执意要对付你,恐怕姐夫也未必就会为了你,与可与之分庭抗礼的任太守彻底交恶。而失去我姐夫的庇护,任太守想要你三更死,你就活不过五更!凭你本领,财帛女子,本唾手可得,为了吉祥,你如此聪明的一个人却宁愿自蹈险地,究竟怎么想的?”
李鱼认真地想了想,缓缓答道:“原因有二!”
杨千叶好奇地道:“愿闻其详!”
李鱼竖起一指,道:“第一,我有机会救她。若是袖手不管,良心难安!”
杨千叶嘴角轻轻一撇,揶揄地轻笑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小神仙当真有一颗侠义之心呐!”
李鱼道:“错!如果我与她素不相识,举手之劳不妨伸手,搭上性命却一定要三思了。”
杨千叶道:“这么说,你是因为与她相识,所以才冒险犯难了?”
李鱼摇头道:“也不是!我所说的相识是……我喜欢她!”
杨千叶顿时怔住,她本以为李鱼会有许多冠冕堂皇、义正辞严的大道理要讲,却不想他的理由竟如此简单、如此朴实:“因为我喜欢她,而且我有机会救她,所以那刀山火海,我就走上一遭。”
华姑听得兴奋起来,早把自己当日篝火旁踏歌时对李鱼所说的长到豆蔻十三时,便委身下嫁小神仙的儿童之语忘得干干净净,拍手笑道:“真好玩!这跟李鱼哥哥给我讲过的一个故事一样哩。任太守就是会喷火的大恶龙,吉祥姐姐就是被恶龙掳走的小公主,李鱼哥哥就是屠龙救公主的骑士。”
李鱼听她如此活学活用自己讲过的一个西方故事,不禁轻笑起来。
杨千叶沉默片刻,轻轻摇头道:“我很钦佩你的勇气。但……与太守交恶,殊为不智。可以预料,任太守必不会放过你!”
李鱼早就打好了脚底抹油的打算,反正任太守短时间内不会收拾他,因为任太守能做那么大的官,这点儿深沉还是有的,他不会抢在这个风口上出刀。但这原因却是不能说给杨千叶听的。
于是,李鱼移目他顾,望定庭间一株铁树,轻轻一指,神情飘逸如仙:“此树可活千年,开上千年的花。而你我,最多不过看上几十年。遇事若总是瞻前顾后的,几十年光阴弹指间也就过去了,难不成合上双眼前想一想,留下的就只是满腹的遗憾?”
李鱼一语,同时触动了两个人,一个杨千叶,一个墨白焰。千年时光,倥偬即过。而人的寿命,却不过短短数十载,如同秋叶上哀鸣的蝉,欢唱了不过一夏,就迎来不可逆转的命运。
而他们,却是用十余年的时间积养生聚,积攒实力,一俟杨千叶长大成人,便苦心谋划,想要复国,前途却是一片渺茫,丝毫未见曙光。其中悲苦、其中压力,普通人实难想像。
但这一主一仆却是经历多多,李鱼一句话,勾起他们无数感慨,坐在席间的杨千叶和静静站在角落里的墨总管不由得痴了。
思想以往,杨千叶心中酸楚,目光莹然。墨白焰脸颊上已经无声无息地滑落了两行老泪,忍不住轻轻扭过头去,悄悄举袖拭泪。
华姑惊讶地张大了眼睛:“哇!这也太高深莫测了。李鱼哥哥说了甚么?我听着也没什么呀,怎么就把小姨给说哭了。”
杨千叶被李鱼打动了,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于是下了个后来让她后悔不迭的决定:帮他出出主意,救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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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千叶略一思忖,缓缓地道:“勇气可嘉。不过,徒具匹夫之勇的话,则不足为赞了。迄今为止,难道你就没有想到任何办法?”
李思道:“办法也是想过的。最为可行的办法就是,找到当初的中保人李扬、白乾,还有代笔人荆沿。如果这三人能供认所谓的卖身契是庞妈妈诱骗吉祥签下,得了这三人口供后,我再去牢里找庞妈妈,让她亲口招认……”
杨千叶眉头微微一挑,问道:“这法子是你今儿晚上想到的?”
李鱼道:“不错!”
杨千叶微微叹息道:“那只怕迟了。”
李鱼蓦然也想到了其中关键,心儿不由一沉。杨千叶道:“任太守既然想以那份卖身契为由头,整治你和吉祥姑娘。不会想不到避免出现这样的纰露……”
她看了李鱼一眼,见他有些懊恼,又道:“你也不必沮丧。就算你白天时就去找他们,也未必找得到。任太守决定用那卖身文书做文章的时候,应该就已把这些人‘保护’起来了。”
李鱼思索片刻,咬牙道:“那就只有逼庞妈妈招供了。”
杨千叶微微一笑,道:“主审官是你的死对头,庞妈妈又是关在都督府,你随时都能接触得到。你以为,任太守会认可你弄到的口供?”
华姑大声道:“我叫我爹去给李鱼哥哥撑腰,不许爹爹做缩头乌龟!”
杨千叶微微一笑,道:“卖身契在任太守那边,原告也在任太守那边。任太守掌握着主动,他不肯退让的话,你爹去了也没用。虽然都督对太守有管领之责,但实际上约束力非常有限。”
华姑的小脸垮下来,可怜兮兮地看着李鱼道:“那怎么办?就把吉祥姐姐交给他们吗?”
李鱼暗自一咬牙,心想:“他娘的,大不了老子带着娘和吉祥一走了之,反正本就打算溜之大吉的,什么狗屁卖身契,老子连人都不见了,你拿着卖身契吃屁去吗!”
李鱼刚想到这里,就听墙外有人喝道:“干什么的?”旋即有跑动和追骂声,因为这客房跨院儿贴着高墙,所以墙外动静听的分明。
过了一阵儿,府中几个家丁匆匆赶来,一个小管事毕恭毕敬地道:“杨姑娘、小小姐,没有人惊扰了你们吧?”
杨千叶沉声道:“刚刚是怎么回事?”
小管事道:“府邸周围有几个人转来转去,被府上巡夜人发现,本以为是宵小之流,抓到一个,却是太守府的人,便放走了。小的瞧府邸周围影影绰绰的依旧有人,但一靠近,他们就跑了。禀报了老爷,却只吩咐小的加强戒备……”
杨千叶目光一闪,点头道:“我明白了,退下吧!”
李鱼一旁听着,心中暗道:“他娘的,吃屎老魔倒也不蠢,原来老子想到的,他都防着了,这可如何是好?”
杨千叶待家丁们退下,似笑非笑地对李鱼道:“事到如今,看来你只能与任太守战上一场了。胜,则可全身而退,而且还是暂时的安全。败,恐怕你失去的,就不只是吉祥姑娘,任太守一定会趁胜追击,直至啃得你渣儿都不剩。”
李鱼知道杨千叶不是虚张声势,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心道:“万不得已时,老子就动用宙轮,就不信你要得了我的命。只是就算倒退十二时辰,也只能救得了眼前之急,一屁股屎是擦不干净的,弄不好出些什么新的变数,就更加难以解决。难不成我这一辈子就得反复倒带中度过?那不是无聊死了。”
杨千叶眸光一闪,轻声道:“下棋的时候,若是中盘相持不下,甚至成了死局,那就该别辟蹊径,从边角打开局面。小神仙,你如今的局面,也该考虑考虑另辟蹊径了。”
李鱼道:“姑娘是说?”
杨千叶道:“有一个局外人,如果他能掺和进来,对你或有帮助。”
李鱼疑惑地道:“是谁?”
杨千叶悠然道:“本州司马柳下挥。”
李鱼眉头一皱,道:“柳下挥?”
杨千叶道:“论资历,他不比任怨低。而且两人是同榜进士,论当次的科考名次,柳下挥还在任怨之上,你以为他就甘心一直做任怨的副手?”
李鱼道:“可是,帮助我,对他有何好处?没有好处,我与他无亲无故的,他又岂会替我出头?”
杨千叶凝视着李鱼,眼神中流露出一副看笨蛋的表情。
李鱼被她看得有点懵,突然间如醍醐灌顶,一下子顿悟了:“我靠!我一个做神棍的,怎么就没有一点做神棍的觉悟呢?”
李鱼满脸喜色,华姑瞧他喜上眉梢,情知他已有了主意,忍不住问道:“李鱼哥哥,你有办法了?”
李鱼喜孜孜地道:“多亏了千叶姑娘,我已想到办法了!”
华姑扯住他衣袖道:“快说给我听,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两个人叽叽喳喳地低声讨论起来,杨千叶初时也很高兴,但是眼见二人聊的热络,忽然又有些意兴索然。人家绞尽脑汁,救他喜欢的女人,自己跟着高兴个什么劲儿呢。
杨千叶微微抱起了双臂,墨白焰瞧见,马上悄无声息地进了屋,片刻功夫取了件披风出来,轻轻搭在杨千叶身上。
杨千叶紧了紧披风,对仍旧兴致勃勃讨论的李鱼和华姑下逐客令道:“我乏了,夜色业已深了,请回去吧!”
李鱼回到自己住处,又思量半宿,一切想了个通透,这才满怀欢喜地睡下。
翌日一早,李鱼在公鸡啼喔声中醒来,马上洗漱着衣,吃罢早餐,立即就往外走。李鱼刚出了客舍,迎面就见纥干承基走过来,明晃晃金灿灿的,想看不见他都不成。
纥干承基虽然挂的是军中职务,其实却算是武士彟的亲兵,平素住在武府。但他当日是扮游侠来的,并没多余的衣服,所以今日依旧穿着这盔甲,打算先去军中弄套军服,因为平时穿着它固然拉风,却也太辛苦了些。
李鱼一眼瞧见纥干承基,马上招手道:“钢铁……,何旅帅!何成基!喂!”
纥干承基穿着盔甲,扭头不灵便,整个身子转过来,才看见李鱼。
李鱼笑吟吟地道:“小可正要出门,何旅帅要是没什么事的话……”
“有事!我有事!”
纥干承基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奉大都督命,小将正要回折冲府一趟,有些要事待办。”
李鱼深感遗憾,道:“这样啊,那就算了!”
等李鱼离去,纥干承基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铿铿铿”地直奔军营去了。
两人离开不久,一支车队就驶进了利州城,声势浩大,直趋都督府前宽敞的官道。
仪仗罗列,气势森严,竟是荆王不告而至。
袁天罡也在队伍当中,他坐在车上,抬眼望望天上云气,又掐指默算一番,微微笑道:“错不了,那件异宝,就在利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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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姑自从遇刺之后,府里对她看管的就严了,华姑再想自由出门,机会微乎其微。但华姑惦记着李鱼今天要去办的事情,一门心思想跟他出去见识见识,于是灵机一动,跑到库房翻出一套武元爽早几年穿的一套衣袍,打扮成一个男孩子,避着管事丫环,鬼鬼祟祟地从后宅潜到了客舍。
却不想李鱼一大早就出门了,华姑堪堪晚了一步。吉祥姑娘只道今日就能重获自由,满心的期待与欢喜,见华姑一副男孩子模样,站在院中撅着小嘴儿,好不委屈的模样,不禁笑着上前道:“小小姐,谁惹你不开心啦?”
华姑撅着嘴儿道:“李鱼哥哥说话不算话,他说今天出门为吉祥姐姐你解决卖身契的事儿,答应带我去看热闹的,结果他故意撇下我……”
吉祥道:“不过是交接文书的事儿,有什么好看的。姐姐带你去池塘钓鱼。”
华姑张大眼睛道:“谁说是交接文书啦?那个任太守很坏的,设下困局为难李鱼哥哥,小姨说,就算我爹出面,人家都不会卖这个面子的。”
吉祥听到这里,脸色顿时一惨。华姑全然未觉,小嘴吧吧吧地还在告李鱼的黑状:“后来李鱼哥哥就说想到办法了,只不过这个办法也未必就一定成功,人心难测嘛,谁知道那个柳下司马究竟会怎么想,咦?吉祥姐姐,你怎么啦?”
华姑一脸呆萌地看着吉祥,瞧她脸色苍白,摇摇欲坠,虽然华姑年纪还小,人情世故上不甚明了,可聪慧程度毕竟超过寻常少女,心思一转,登时明白自己说错了话。
华姑赶紧捂住嘴巴,含糊地道:“不过……不过他后来又说,其实他已想到妙计,定能说服柳下司马,你放心好啦!”
丢下一句不负责任的安慰,华姑转身就溜,溜出客舍才吐了吐舌头:“这下子糟了,李鱼哥哥若不成功,定会责怪于我。”这样一想,她更想知道李鱼究竟能否成功,便悄悄向大门溜去。
华姑是内眷,平素住在五进的都督府的后宅,溜出去玩也是走后门。前宅不大出现,所以她不甚熟悉前宅,前宅的守御官兵也不甚熟悉她。
而且前宅各色人等都会进出,有时难免会有府上家人携带子女,她又穿了一身男装,倒是有惊无险地避过了一些认得她的家丁,只是到了门口这一关,却不太好混出去了。
华姑躲在暗处正自着急,却见吉祥急匆匆地走了出去。原来,吉祥想到李鱼刚走不久,或许还没离开,便想追上去问个究竟。
吉祥出了府门,登时一呆,却见府前车马仪仗,甚是威严,吉祥登时心怯,急忙避到一边,四下张望,哪里还有李鱼的身影。
吉祥也不知李鱼去了哪里,正犹豫要不要追下去,身旁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道:“小娘子在寻什么人么?”
吉祥闻声扭头,就见一个三旬上下的男子,目似朗星,面如冠玉,身材欣长,穿一袭宽袍大袖的道服,风度翩翩,飘逸出尘,令人一见便油然升起敬意。
这种道服并不是出家道士所穿的法袍,世俗间人也有穿着,主要是着装轻松随意。吉祥也不知他是不是出家人,虽然满腹的焦急,却也没有失了礼数,忙敛衽施礼道:“奴家吉祥,见过贵人。不知贵人可曾看到一位少年,约摸十**岁,尖下巴,双眼灵动,穿身青衫。”
来人正是袁天罡,荆王虽然喜欢摆排场,但个性为人,均迥异于常人,有时候也喜欢别出心裁,玩些花样,而且微服私访突然驾到,叫人慌忙迎接的趣味,未必就比早早知会主人,叫人迎到十里长亭去的排场差了。
所以他直到府前,才着人向都督府的门禁说明身份,叫武士彟出来迎接。武府中人听说荆王到了,自然不敢怠慢,立即一溜烟儿地进去报讯了。但武府实在太大,五进的纵深,这一来一回也得有一阵子。
腹墨大叔袁天罡闲极无聊,瞧见这姑娘生得极是可人,就跑上前来搭讪,打发时间。袁天罡还有意地站了个好方位,恰好挡住荆王的视线。
其实荆王的车驾此时在最前方,而且轿帘儿放着,那位恶趣味的荆王殿下正在摆谱,不可能掀开轿帘东张西望,自降身价。
但是这位王爷太过好色,眼前这姑娘看穿着就是一个寻常民女,一旦被荆王看中,恐怕难以自保。为防万一,袁天罡还是有意无意地挡在了她的前面,免得被荆王看见。
袁天罡摇头道:“袁某刚刚下车,不曾看见姑娘所说的那位少年,姑娘寻他做甚?”
吉祥一听他不曾看见,心内更加焦灼,道:“奴本有桩紧要大事,全赖他帮忙,本以为事情已经了结了,奴正自欢喜,却没想到他是骗我,那文书若拿不回来,奴的终身……,哎!不与贵人说了,奴得赶紧找他去!”
吉祥越说越是心焦,顿一顿足,便向长街上追去。
袁天罡听她语焉不详的,什么拜托了那人,被他骗了,奴的终身,登时脑补出一套“大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的狗血剧情来,而且还是那男人挟恩图报,主动要求。
只不过瞧这少女虽然面带焦灼,却并无怨恨他视之色,想必两人之间还是有些情愫的,只是少男少女么……
袁天罡望着吉祥奔跑的背影,仿佛看到了青春年少时候的自己,不禁微笑道:“我们男人啊,就是这么的无私,女人只想要一个肩膀,一定得给她全身,呵呵呵……”
“哎哟!”
袁天罡说罢,正要转身,不想一个小孩子跑过来,正撞进他怀里。两人同声哎哟一下,华姑揉着鼻子,气虎虎地瞪一眼袁天罡,袁天罡一瞧华姑,却是眼前一亮,仔细端详她容貌,连声赞叹道:“这面相,神奇!神奇!可惜,可惜……”
华姑没好气地揉着鼻子道:“你可惜个屁呀!不长眼睛吗?”
袁天罡笑道:“眼睛当然长了,却只长了一双在脸上,屁股上是没有的。”
华姑听他揶揄,也知是自己理亏,从府里好不容易窥空逃出来,仓慌间把人撞了,因此瞪他一眼,不再理论,起身就要跑,刚刚跑出两步,却又止步回身道:“喂!屁股上不长眼睛的,你有没有看到一位青衫姑娘,瓜子脸,眼睛像月牙似的,笑起来很甜的姑娘,往哪里去啦?”
袁天罡眼珠一转,笑道:“姑娘我倒没有见过,只见过一个海棠果儿般的圆圆脸的小子,眼睛也蛮大的,不过却是有眼无珠,不晓得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人。”
华姑大怒,叉起腰,唬起小脸儿道:“你是在说我吗?”
话犹未了,武士彟的声音响了起来:“小畜牲,不听为父教训!谁叫你跑出来了,把她给我带过来!”
华姑扭头一看,就见中门大开,父亲武士彟与母亲杨氏带着哥哥姐姐一起迎了出来,训斥了华姑一句后,武士彟就匆匆迎向荆王的车驾,李伯皓向华姑走过来,耸了耸肩膀,一副“跟我回去!不高兴跟你爹讲”的神气。
华姑撅了撅嘴儿,又瞪了袁天罡一眼,道:“都怪你!”父亲当面,她是跑不了,只得怏怏地向父亲身边走去。
此时,荆王殿下的轿帘儿缓缓地卷了起来,荆王李元则懒洋洋地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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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王李元则在车上站定,武士彟立即趋前几步,含笑长揖:“利州都督武士彟见过荆王殿下!”
荆王李元则从脚踏上走下来,笑容满面地上前挽扶:“哎呀呀,大都督免礼,免礼,快快平身。”
武士彟微笑站起,肃手引见道:“殿下,这位便是拙荆杨氏。”
杨夫人盈盈一福:“妾身见过荆王殿下!”
武士彟又道:“这是犬子元庆、元爽!”
武元庆和武元爽上前见礼:“见过荆王殿下!”
武士彟一一引荐,神态从容。他是一方封疆大吏,李渊未做皇帝前,与他是称兄道弟的交情。李世民登基后,他也是一方重臣。而李元则不过是李世民二十多个兄弟中的一个。
普通人眼里,一听说某人是王爷,是皇帝的亲兄弟,怕不得诚惶诚恐,但是到了武士彟这个级别的人物,还真未必把他太放在眼里。当然,面上功夫还是要做到的。
李元则含笑接见,不时说着免礼,一双色眼则睃来睃去,看得眼花缭乱。
“嗯,这就是父皇亲自赐婚给武都督的那位杨氏夫人了?真如一枚熟透了的水蜜桃儿,够味!”
“咦?这小娘子也不错!她是武家大闺女?和杨氏夫人俏如一对姊妹花呢,嘿嘿……”
“这华姑是二丫头?小小年纪,已经是个美人胚子,假以时日,必是一个美人儿!”
李元则这位王爷满脑子就只有裤裆里那点事儿,转的那点念头龌龊不堪。可他又不好紧盯着人家的女眷看,只好一边应付着武士彟的慰问,一边见缝插针地这人瞟上一眼、那人睃上一眼,眼神飘飞,忙得不亦乐乎。
这时,接到消息晚了一刻,忙也收拾停当赶来迎接的杨千叶带着墨总管、冯二止也到了。李元则一见,心中又是一荡:“武家真是养了好几朵奇花啊,一个个瑰丽非凡,此女尤其出众。刚还说那武顺与杨氏明明是母女,却似一对姊妹花,这真正的姊妹花就到了。”
只是……
想到武士彟乃一方军镇重臣,不是任他揉捏的小吏,李元则不禁叹了口气。可惜了,这一朵朵的花儿,却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李元则心有所思,这一声叹气下意识地就溜了出来,而非在心里叹气。
此时,武士彟刚刚问到:“圣上龙体可康健否?”
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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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一声叹息,武士彟不由一怔,有些紧张地道:“怎么,可是圣上龙体有所不适?”
“嗯?啊?唔……,非也非也,本王是因为一路舟车,过于疲乏,有些胸闷气短,出了口大气,呵呵……”李元则情急智生,匆忙应付过去,暗暗惊出一丝冷汗。
这问题让他怎么回答?说皇帝身体很好?那你叹什么气,皇帝身体康健,你很遗憾么?说皇帝龙体不适?李世民明明活得活蹦乱跳的,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经这一下,李元则可不敢再胡思乱想了,只得把目光从那花儿般娇俏的一张张面庞上挪开,收敛心神,专心与武士彟说话。
李元则把袁天罡也介绍给了武士彟,袁天罡的声名此时在民间尚不如何彰显,但官面上许多人家却是知道这个人的,尤其是他本就是在四川为官,巴蜀一带的官宦人家尤其知道他的威名。
华姑一听此人是袁天罡,不禁有些惊奇,偷偷瞟他一眼,心道:“此人据说也是个通晓神仙术的,却不知他和李鱼哥哥谁更厉害。以我看,一定是李鱼哥哥能耐一些,有机会得让李鱼哥哥好好教训教训他,让他欺负我,哼!”
恰在此时,袁天罡笑微微地向她这边看了一眼,华姑心头一跳,急忙转眼他顾,装出一副烂漫天真的孩童模样,心想:“他看我做什么,总不会我想些什么,都被他猜到了吧。”
自从得知荆王巡视巴蜀,将到利州,武士彟便已着人整修李孝常的别院滴翠台!如今已将那里整修完毕,但亲王驾到,如果不做款待,径直送去滴翠台,未免太过失礼。所以双方一一见礼完毕,武士彟便请荆王入府,吩咐人置酒宴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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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府中设宴为荆王接风,因荆王来得仓促,而且武士彟眼下正与任太守结怨,所以便心安理得地没有通知任怨。先与荆王接触一下,他也正好探探荆王的口风,尤其是皇帝对于在何处安置荆王是否已经有了想法。
而李鱼此时则已带着陈飞扬和狗头儿到了司马府。司马府较之都督府和太守府差了不只一个档次,一方面司马比这两位大员级别要低些,而且实权有限,二则也是因为任怨太过跋扈,柳下挥在利州任上,一向比较低调。
李鱼在门前站定,狗头儿上前耀武扬武地让门子进去传报。狗头儿以前哪里敢在官员府邸前溜达,更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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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站在门禁前面了。但是跟着李鱼,他可是连堂堂太守都整治过的,小人得志缺少稳健上升过程中的沉淀与积累,难免就会有点“飘”了。
柳下挥正在后花园中由两个侍妾伴着,在那硕果累累的柿子树下吹箫。他这箫可是真的箫,不比李鱼常常携到屋后竹林,却从未吹响过一声的哑箫。
一曲“碧涧流泉”,时而轻快欢畅,时而呜咽缠绵,洞箫技巧极是高妙。一曲吹罢,两个侍妾一个口对口儿地向他递过剥了皮剔了核儿的葡萄,一个捧过身旁山泉水烹制的香茗,正自得其乐间,家人跑来禀报:“老爷,小神仙李鱼求见!”
“李鱼?”
柳下挥微微一怔,马上就想到了李鱼此来的目的。别看他总是一副对州府事务不闻不问、逍遥自在的闲人逸士模样,可这利州府中大事小情,却几乎没有一桩能瞒得过他的耳目。
柳下挥不想插手任太守与小神仙之间的恩怨,但恰也因为这个人是小神仙,他就不能不多做思量。柳下挥负着双手,在树下泉间缓缓散步,背负双手,洞箫在掌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半晌,忽然顿住身子。
“请他书房相见!”
“柳下司马在书房见我?”
李鱼听司马府管家一说,便是微微一怔。官场中有人的讲究极其繁琐,但也各有寓意。客厅中相见,花厅中相见,书房中相见,含义是不同的。但凡在客厅见的,那就真的是客,普通的或者交往不深的客人。在花厅里见的,要么是极熟悉的朋友,要么就是自家的亲眷,不是什么客人都能进去的。
而书房这种所在,则与对方的身方、彼此关系的远近都没太大关系,而是只有极私密、极要紧的大事,才会约在书房相见。这种地方,是不需要太多人陪同的,连丫环侍婢都要退至房外等候传唤。
李鱼点了点头,说服柳下挥的把握更大了几分。因为这柳下挥明显是个聪明人,因为他是聪明人,所以他已猜到了自己此来的用意。猜到了自己此来的用意,依然决定相见,说明这位柳下老爷确实有一颗不安份的心。
而李鱼不怕人聪明,就怕人不够聪明。聪明人才会有很多想法,有很多想法的人,才会在他小神仙的光芒诱导下想入非非,柳下老爷既然是个聪明人,心思又不太安份,说服柳下挥的把握便可以从预估的三成提高到五成以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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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鱼在书房中只小坐片刻,一杯茶喝了不过半盏,柳下挥便笑吟吟地踱进来,向李鱼拱手笑道:“本官公务繁忙,劳小神仙久等了,失礼,失礼!”
李鱼笑道:“大人客气了,贵府地处幽静,风景雅致。小可至贵府门前时,但见雀鹊欢鸣,今至府来,再饮香茗一杯,顿觉神情气爽,独自小坐亦觉怡情,无妨,无妨!”
柳下挥老脸一红,心道:“这厮一张臭嘴,真比任怨还臭!”
什么贵府地处幽静,说的好听,不就是说我的府邸位处偏远么。什么至我府门,见有雀鹊欢鸣,不就是说我府上罕有客至,门可罗雀么。这厮一张臭嘴,实在太损。
不过,李鱼说的好听,柳下挥也不好较真儿,讪讪应和两声,分宾主坐了,丫环给自家老爷上了茶退下,柳下挥捧茶在手,轻咳道:“先生此来,却不知有何事指教?”
李鱼欠身道:“指教不敢!在下只是有一事不明,所以登门求教。”
柳下挥讶然道:“却不知先生何事不解?”
李鱼皱了皱眉,道:“我记得当初受司马相邀,至贵府卜算前程。曾为司马卜得一卦,司马老爷可还记得?”
柳下挥道:“当然记得。先生为我卜得一个水天需,守正待机的需卦。本官还记得先生所说的卦辞:明珠土埋日久深,无光无亮到如今,忽然大风吹土去,自然显露有重新。”
李鱼道:“这一卦是个异卦,上卦是坎,有险陷之意。下款是乾,有刚健之意。以刚逢险,观时待变,方得有成。司马老爷还记得吧?”
柳下挥心里更糊涂了,连连点头道:“记得、记得,那又如何?”
李鱼叹了口气,苦笑道:“现如今,就是大风吹土去,自然显露有重新的时候了,司马老爷为何安坐家中,浑然不觉?”
柳下挥只听得目瞪口呆,完全不明白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李鱼当初被人重金请去卜问前程,除了有宙轮为倚仗,对于邀请的人也是下过一番功夫的。就拿这柳下挥来说,他一邀请,李鱼就对他的情况做了了解,二把手、副职,有职无权,正印官任怨还特别的强势。问题是,这个二把手论资历又丝毫不比正印官差,甚至还要强上一些。
因此李鱼早早背下一卦,装模作样地掐算一番后,就送给了柳下挥。他故意选了个守正待机的水天需卦。告诉柳下挥,他是生不逢时,机运未至,只需稳健前行,不做冒失之时,观时待变,必可迎来光明,前程一片锦绣。
这一卦,没毛病!
上卦是坎,正符合柳下挥前半生宦途的坎坷不顺。后半卦是乾,本是一个上上卦象,给了他一个渺茫的希望。李鱼说了,你得观时待变,稳健前行,终有一日会“守得云开见月明”的,至于“终有一日”究竟是啥时候呢?反正不是一年以内!
柳下老爷本就是这么做官的,得了李鱼的卦辞,就更是心安理得地混起了日子,如今让李鱼这一批评,柳下挥就有点茫然不解了。
李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扼腕道:“司马老爷,时机已经到了,大好前程,唾手可得,你怎么还茫然不知呢?”
柳下挥讷讷地道:“这个……什么时机?本官愚钝,还请小神仙指点迷津。”
李鱼道:“明珠土埋日久深,无光无亮到如今,忽然大风吹土去,自然显露有重新!这明珠是谁,这土又是谁还有那大风,指的甚么?”
柳下挥心思疾转:“这明珠自然是我,那土……压在老子头上,让老子不得再有高升机会的,除了任怨那厮还能有谁?至于这大风……”
柳下挥双眼一亮,倒不好厚颜解释那明珠就指的自己,虽说那只是一个比喻,而是直问关键:“小神仙是说,那大风,指的就是眼下利州局面?”
李鱼道:“不错!堂堂太守,吃屎驱魔,官仪尽丧,还好意思继续在此做官?”
柳下挥看了看盏中的茶汤,金黄色的,便放下了。
李鱼又道:“太守焉何中魔,如果查起来,诸般丑事,只怕……”
柳下挥道:“太守既然中了邪术,一切罪过,尽可推得干干净净。”
李鱼微微一笑道:“司马以为,小可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么?呵呵,凡事就怕一个细究啊!只要此事细究起来,除非任太守别无他样不干净的举动,否则……”
李鱼端起茶汤,轻轻吹了吹上边的茶沫儿,饮了一口,悠然道:“忽然大风吹土去,自然显露有重新啊!”
柳下挥那颗蛰伏已久的心登时不安份地跳动起来。可是如今明摆着李鱼是为了佳人冲冠一怒,究竟是自己的机会到了,还是他想借自己的手向任怨施压?如果上当,给人当了枪使,任太守扳不倒,自己依旧难操权柄,连悠闲日子也过不得了。
刹那功夫,柳下挥心思百转,犹豫难决。
李鱼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不错!我与太守结怨,是为吉祥。但,若非窥得天仉,早就料定任太守气运已尽,司马以为,李鱼敢与之如此决绝吗?毕竟,财帛女子,对你我而言,都是唾手可得之物,我会拿命去扛?”
李鱼把茶杯轻轻一放,沉声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司马若再犹豫不决,武都督那边就要动手了。”
柳下挥一惊,道:“武都督也准备对付任怨?”
李鱼莫测高深地一笑,道:“官场自古一条路,我不踩你,就得被你踩。武都督既与任太守已经失和,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柳下挥眸光一闪,道:“既有武都督出手,李郎君又何必舍近求远,找上本官?”
李鱼叹了口气,道:“武都督已经要走的人了,我可是利州人,根在这里,走不掉啊。背靠大树好乘凉!利州一共三棵大树,武都督要挪窝,任太守已成死敌,我不抱你柳下司马的大腿,又能投靠何人呢?这,就算是小可的投名状吧!”
李鱼说罢,暗暗庆幸不已,幸亏有华姑这位小朋友啊,要不然武都督要迁调别处为官的事,我上哪儿知道去。
“人生不满百,一味地韬光隐晦,何时能出头?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柳下挥喃喃地咀嚼了一句,目光渐渐坚定起来,抬头看向李鱼:“先生,任怨气运,当真尽了?”
李鱼道:“不然,我岂敢得罪他?就算得罪了他,也早逃了,又岂敢在此逍遥?”
柳下挥握紧了拳头,呼吸急促了起来,沉声说道:“好!本官便豁出这一身前程,与他任元龙斗上一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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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9章 千里之堤,蚁穴溃之
李鱼离开时,柳下挥只送到仪门,便没有再往前送。两人现在反而不宜表现的太过亲密,李鱼对此心知肚明,自然也不会认为是柳下挥失礼,当即与他拱手告别。
柳下挥送走李鱼,马上返回书房,将沉重的书案向前一推,那书案前边竟然是有轨道的,书案无声地滑开,地上俱是青砖,其中一块边上有一个小洞,边缘并不规则,看起来像是老鼠磕的。
柳下挥伸手扳住那小洞向上一提,原来那几块青砖竟是粘合在一起的一个盖子,一掀开来,下边就露出一个小匣子,柳下挥将匣子拿到桌面上放下,打开来,里边是厚厚的一摞纸张,用书签隔得极是整齐。
武都督的黑材料……
任太守的黑材料……
曲别驾的黑材料……
裘长史的黑材料……
冯镇戍的黑材料……
这些材料俱都按人按时间分门别类,整理清楚。有的人材料厚些,有些人材料薄些,看那纸张,有的已经泛黄,有的依旧洁白,就知道收集这些资料至少已经持续了数年甚至十余年的光景。
柳下挥把任太守的黑材料先拿出来放在一边,又将其他人的材料细细看了一遍,武士彟既然已经准备对任怨动手,就不必联络他了,大家心照不宣,各自行动便是。
曲别驾黑材料不多,不宜打草惊蛇,不用理会他。
裘长史……这厮秘密贩卖铁器与盐巴给吐蕃,一旦被人察觉,就是家破人亡的塌天大祸,无论如何不能与他有所牵连,这种人只可敬而远之,不能拉为同盟。
冯镇戍……他任人唯亲收受贿赂的事情倒也不是非常严重,扳倒任太守总需几个同道摇旗呐喊以壮声势的,此人可用!我再温习一下他的稳私之事,似露不露地点他一点,把他拉为奥援吧。
柳下挥想着,把冯镇戍的材料也拿了出来。如此斟酌一番,最后柳下挥捧出了包括任怨在内的五个人的材料,开始做起了功课。
别看柳下挥未曾决定对任怨出手前优柔寡断瞻前顾后,但一旦决定动手,却是果断坚决毫不迟疑。
官场如战场,本来如此,他既然决定放弃旁观中立的立场,直接加入战团,那么无论他是犹豫也好,虚应其事也罢,任太守那边是一定会把他当成死敌的,既然如此,就必须得全力以赴,你死我活!
而且,既然武都督已经决定动手,他就得加快速度,力争抢在武都督前面,他比武都督更需要这份首功。一旦扳倒任怨,对已然位居高位的武都督来说,所加的功劳不足以升迁,对他来说,却是可以打破坚冰爬上更高权力层的敲门砖!
至于这黑材料,其实到了这一级别的官儿,大多都有一本账。只不过有的人记在本上,有些人记在心里罢了。一旦发现旁的官员有些什么不可告人的隐密,尤其是涉及国法的**,其他官僚都是如获至宝。
立马跳出来揭发弹劾?
你是不是傻?
这样肚子里装不下二两油的货上得了官场这个台面吗?
柳下挥又不是御史言官,就算是言官,言官们也不是对所有人所有事都立马对朝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黑材料就得先藏在黑暗处,有些人若一生都并无交恶,那么有关他的黑材料可能到死都不会拿出来。
柳下老爷认真做功课的时候,李鱼已经带着陈飞扬和狗头儿走上了繁华的街市。
亏得荆王李元则突然驾到,武府阖府相迎,这等重要人物这等重要时刻,墨总管不放心让杨千叶独自应对,所以留在了她身边,否则墨白焰本打算这两日就对李鱼下手。
那样的话,说不定就是在此时,墨白焰会突然跳出来捅他一剑。捅他一剑还好,就怕一巴掌拍在他的后心上,李鱼五腑六脏被拍个稀烂,偏还没有溢出一滴血来,想回档也回不了,稀里糊涂的就魂归天国了。
李鱼若有所思地走着路,陈飞扬和狗头儿不敢打扰,只在一旁亦步亦趋地陪着。李鱼走了一阵,忽然在一个鱼摊子旁停下,略一沉吟,转过身来。陈飞扬和狗头儿马上趋前一步,下意识地弯腰:小神仙,可有吩咐?
李鱼压低声音道:你们不要跟着我了,马上去花街柳巷勾栏酒楼,把武都督与任太守结怨柳下司马要弹劾任太守的消息放出去。
李鱼说着,从袖底摸出几片金叶子,悄悄递到二人手上。皇帝还不差饿兵呢,叫人家办事,总得给点行动资金呐。
到那种地方散布消息?醇酒美人,享用不尽?狗头儿心花怒放,忙不迭点头答应。
陈飞扬终究比他有点头脑,忍不住提醒道:小郎君,这么做,会不会让任太守提高警觉?而且,一旦消息泄露,万一柳下司马再打起退堂鼓怎么办?
李鱼微微一笑,道:此事,我已反复斟酌过了。等你们消息传开,再传到这几个当事人口中时,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那时候如骑虎背,退不得了。唯有孤注一掷,全力以赴!
陈飞扬恍然:小郎君是想套牢了他们,叫他们不得抽身?
李鱼摇头道:不然!我这么做,是因为后天就是审判之期,我没时间让他们暗暗部署巧妙用兵,再徐徐图之,必须得图穷匕现,剑拔弩张!任太守那里才会有所忌惮,不敢对吉祥肆意妄判!
另外……
李鱼四顾一眼,缓缓说道:你们认为,以任太守的为人,他的劣行脏事儿,会就只有这么一桩?
陈飞扬和狗头儿异口同声地道:当然不可能!那任老魔……
李鱼打断他们的话道:这就是了!既然不只一桩,他得罪过的人,也绝不只一个!这些人平时并不显露,是因为知道没有扳倒任太守的希望,只能隐忍。一旦他们认为有了机会……
陈飞扬眼睛一亮,道:我明白了!咱们也不晓得那任太守得罪过多少人,但一定会有这么些人。而且,能与任太守结怨的人,也都不是简单的人物,一旦他们知道武都督与柳下司马要对付任太守,很可能还会认为是两人联手对付任太守,那么……
李鱼道:那么,他们就会群起攻之,仿佛藏在阴暗中的一群饿狼,狠狠地扑上来!
李鱼想起前世今生所知历史上一些大人物的垮台过程,信心十足地道:有时候,一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似乎很莫名其妙的,因为一点小事就垮了台。其实不然,那只是他的对头足够多了,而这许多的对头,不约而同地把他遇到的那个小麻烦当成了进攻的契机,合力扩大了战果。
所以,你能看到的,可能只是一个人一件小事,结果就搞垮了威风不可一世的他,而实际上,明里暗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共同使劲儿!
陈飞扬心悦诚服地道:小郎君神机妙算,英明神武!
狗头儿一听陈飞扬拍马屁,有点着急了,偏生他肚子里没啥墨水儿,只好翘起大拇指,呲出两颗大门牙,一脸虔诚地赞道:高!实在是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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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0章 天罡窥天机
武家这饮宴,与一路行来,沿途无数款待的荆王而言,实在是一种煎熬。武都督官位不低,又是在府中设宴,没有美人儿让他左拥右抱恣意求欢,甚至连荤笑话都不方便讲,这种饮宴有什么意思?
所以,饮宴结束的很快。酒宴一结束,李元则就要赶去为他安排的住处:滴翠台。在那里,他才好逍遥自在,武士彟自然要亲自送他前去,袁天罡却不愿同行了。
他观望云气,已经算出那宝物就在利州城,只是看云望气,能够确定大概方位就很了不起了,他无法确定宝物在谁身上,还需寻访一番,说不定会有线索,哪肯跟去滴翠台。
何况,袁天罡闲云野鹤一般的性子,自由散漫惯了,原本跟着荆王入蜀,是皇命在身,不得已而为之。如今住在利州,只要荆王还没走,他就不必与之同行,是以便提出要自己四处走走散心。
武士彟正想留下袁天罡,他能把李鱼奉若上宾,对袁天罡当然也十分敬重,忙笑劝袁天罡就住在武府,出入不禁,不会有人管束他的自由。袁天罡便欣然应允了。
于是,武士彟备车先送荆王去滴翠台。滴翠台是原利州都督李孝常的别院,在城郊,风景极是优美。袁天罡既不同行,便直接留在了武府。
武士彟伴着荆王李元则离开,杨氏夫人便陪着袁天罡去花厅小坐叙话,华姑闲极无聊,又存了瞧这袁天罡本领比她李哥哥如何的念头,便硬扯了杨千叶去花厅外听墙根儿。
就听花厅中杨氏夫人笑道:久仰袁先生神通,今日得见,三生有幸。却不知可否劳驾先生,为妾身看看相呢?
袁天罡笑道:些许小事,夫人何必客气!
袁天罡原本不好仔细打量人家女眷,这时既是看相,却不用客气了,当下一双眼睛便定在杨夫人面上,额眉眼鼻唇,一一观望。袁天罡认真看罢杨夫人的面相,面露赞叹之色道:夫人法生贵子,福缘深厚啊!
窗棂外,华姑撇了撇唇角儿,牵了牵杨千叶的衣角,小声嘀咕道:拾人牙慧,没有创意!这话,李鱼哥哥也说过的。
杨千叶忍俊不禁,道:你李鱼哥哥说过的话,人家袁先生可不曾听见过,怎么叫拾人牙慧呢?只能说是英雄所见略同,小丫头莫偏心,仔细听着。
杨千叶说罢,又复侧耳听着花厅中的动静,心中忽想:英雄所见略同?那个借机揩油占我便宜的登徒子,算是什么英雄了?呸呸呸!
杨夫人一听袁天罡这么说,不禁心花怒放。袁天罡这话与李鱼说过的话大同小异,两相印证,杨夫人更加确信无疑了,忙叫人召呼两个继子到花厅来。杨夫人笑道:元庆元爽,先生夸你二人福缘深厚呢,还不上前谢过先生!
武元庆和武元爽连忙上前施礼,心中也是有些自得。
袁天罡看了看二人,眉头却是微微一蹙,待二人退下,才缓缓地道:令公子福缘确是深厚,将来可官至三品,但……我观夫人面相,子嗣中当有人福缘更厚于两位公子才对!
杨夫人一听更加惊喜,两个继子都可官至三品,那就意味着武家到了下一辈儿依旧是位高权重的官宦人家呀。却没想到,自家还有人更胜两个继子?那就只有自己的三个女儿了。
窗棂外,杨千叶和华姑互相偷偷看了一眼,华姑一脸不忿的神情便悄悄地消失了。将来可官至三品这么笃定的相辞,李鱼哥哥可是不曾说过的。
杨夫人急忙命人把刚刚回到绣楼的长女武顺儿给唤至花厅,对袁天罡道:先生看看,顺儿的福泽如何!
袁天罡深深地望了武顺儿几眼,微笑着点点头:不错!不错!很好!很好!
武顺儿不明白母亲突然又把自己唤来做什么,不禁有些疑问地看向杨氏。杨氏却看出袁天罡有些敷衍,便对武顺道:袁先生为我一家人看看面相,方才宴上不甚方便,所以唤你前来,如今没事了!
武顺儿这才恍然,听袁先生说她福泽不错,心内也自欢喜。但是待她刚一退下,杨夫人便对袁天罡道:却不知小女有何不妥,还请先生明示。
袁天罡犹豫了一下,毕竟不习惯说谎敷衍,便道:夫人勿怪,实不相瞒,我观你这女儿,虽然身份贵重,却……不利夫!
袁天罡这么说,已经非常含蓄了,杨夫人一听也就知道,这是在说她女儿克夫,心中便有些不情愿。
只是人家就是这么相的面,她也不能说什么。因为李鱼有一日只卜三卦的规矩,而且擅卜卦而不擅相面,她倒没让李鱼给女儿相过面,说不得改日再请李鱼为女儿相一相,看看是否如此了。
窗棂外边,华姑听到姐姐贵而不利夫的批语,不禁有些吃惊,脑袋下意识地向前一倾,哎哟一声便撞在窗棂上,杨夫人在厅中听见,微有怒色,喝道:什么人?
华姑吐了吐舌头,跑到门口站定,讪讪地道:母亲,是我!
华姑说着,向一旁的杨千叶挤眉弄眼,希望她能站出来。有她在,母亲想必就不会太过责怪自己了。可杨千叶有点忌惮袁天罡给人相面的本领,却只摇头一笑,不肯现身。
袁天罡看着站门口的华姑,目中精芒一闪,徐徐说道:夫人,这孩子龙瞳凤颈,贵不可言!我观夫人福缘之厚,应该就应在这个孩子身上了。
杨夫人见华姑还穿着他哥哥年少时的衣袍,还跑来听墙根儿,正要责骂女儿不知礼数,一听这话大喜过望,忙道:先生此言当真?
袁天罡看着正在那儿向一边挤眉弄眼的华姑,若有身深意地颔首微笑道:当真!只可惜,他是男子!若是女儿身,可为天下主!
这话一出口,厅中的杨夫人,窗外的杨千叶同时吃了一惊,不约而同地看向华姑。杨夫人喜得一颗心都快跳出了腔子:贵为天下之主?难不成……难不成华姑将来会坐镇中宫,母仪天下?
窗外,杨千叶也一脸惊诧地看向华姑:这小丫头片子,将来能做皇后?
两个人都以为若是女儿身,可为天下主说的是做皇后。皇后母仪天下,乃真龙天子之妻,自然也算是天下之主。毕竟自古以来,从无女子称帝,两个人的脑洞再怎么大,也想不到袁天罡这句可为天下主的真意。
华姑此时仍在求助似地向杨千叶挤眉弄眼呶嘴儿示意,竟未听到袁天罡这句话。袁天罡望着门前阳光洒照下眉眼如黛唇红齿白,额头圆润饱满的华姑,心中啧啧称奇。
初时在府前,我竟看走了眼,原来是个女娃儿!日月当空,照临下土;扑朔迷离,不文亦武!师弟那一卦,应该就应在她身上了!李渊当初以表兄身份夺我大隋江山,此女来日以李家媳妇身份夺取大唐江山。以彼之道,还使彼身。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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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1章 但求心安,莫问前程
袁天罡是何许人也,既然看到了华姑的前程命运,对这样一个人物岂能不加注意?一旦注意,又岂会闹出连她是男是女都看走眼的乌龙。
不过,撇下袁天罡本是大隋皇室后裔的这个隐秘不提,他也不会说破此事。做为一个修行人,袁天罡一直信奉为人处世当顺应天道,天道如此,又何必定要逆天行事?
所以,他虽有一身绝学,而且自幼就知道自己实为隋文帝杨坚之子的秘密,但他从来也没有想过要招兵买马光复大隋江山。基于同样的原因,对于华姑的未来之秘,他也没有多做解释。
就让武家人把它当成一个美丽的误会吧,总有一天,人们会明白我这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想到这里,袁天罡暗暗一叹:那我又何必泄露天机呢?说到底,还是因为好胜心,修练的还是不到家呀!
不过,袁天罡刚刚反省了一下,马上又自我安慰起来:管他呢,随心所欲吧!人若全无心肝,就算修成了天眼通,又有什么意思!
杨氏只道袁天罡说的是自己女儿将来能做皇后,喜得几乎晕过去。她强自保持清醒,暗暗告诫自己:只可说与相公知道,这等机密,万万不可泄露出去。否则一旦为人所知,我家二囡只怕连进宫的机会都没有了,千万小心千万小心!
杨氏这般想着,抬眼再看华姑,头戴平头小样巾子,身穿花绫短袍,腰束革带,下着合裆绿水袴裤,精神奕奕,浑若男童,竟是越看越顺眼。明明见她正向一旁挤眉弄眼呶嘴做怪,想必有丫环侍婢在外陪同着,却也并不说破。
杨氏放缓了语气,和气地道:贵客当面,怎么就不懂些规矩。你这孩子,忒也顽皮!快回后宅里玩去,莫要淘气,晚上娘要考较你功课的!
华姑一听又要考较她功课,顿时垮下一张小脸儿,怏怏地答应一声,转过一边不见了。
杨夫人转向袁天罡,欢喜地道:多承先生吉言,只是这番言语,若传扬出去反而不美,先生……
袁天罡心领神会,微笑道:袁某自然不会与人讲起的。
杨夫人道:那就好,那就好!心里盘算着等自己男人回来,少不得要奉赠一份厚礼给袁天罡。又想着得着紧打听着京里消息,皇长子应该已经有了太子妃,却不知是那太子妃没福气,还是将来这太子要易主,如何把二囡许准了人家,一时间心神恍惚的,只剩下欢喜了。
*************
吉祥奔走街头,始终不见李鱼踪影,正想找人打听一下柳下司马府的所在。妙策陪着大腹便便的余氏恰从一间药房里出来,恰与她碰个正着。
吉祥一见妙策和余氏,眼圈儿便是一红。想起父亲和继母对她是如何的无情,吉祥心中很是难过,但是虽然算是彼此脱离了关系,但父女血缘,这层关系终究是不能解除的。
吉祥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微微低头道:爹娘,你们……
吉祥一句话还没说完,余氏已是脸色一变,唬起脸儿拉起妙策道:咱们走!
妙策也是神情一紧,如见蛇蝎地大声喝斥道:从你自卖自身,归了‘张飞居’,你与我妙家已经全无干系,还要说甚么。走开!走开了!
吉祥呆在那里,妙策喝斥着让她走开,自己倒拉着余氏,急急忙忙地走了,不时还回头看看,生怕吉祥再追上来的样子。
吉祥呆了半晌,忽然自失地一笑。她已经明白父亲和继母为何这般模样了,任太守觊觎她的姿色,李鱼为她与任太守结怨的事儿,坊间早就传开了,爹娘不可能不知道,他们这是担心惹祸上身啊。
生身父亲,此时毫不在意女儿的安危,唯一想着的就是千万不要连累他,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们已经脱离了父女关系,从此再无瓜葛。不知怎地,想到这些时,吉祥心中竟然再没有半点难过,反而无比的轻松。
也好!也好!那就……这样吧……吉祥轻轻眨了眨眼睛,眨去眼中一层雾气,慢慢迈步向都督府走去。一时间心中空荡如谷,连李鱼去了哪里也不想知道了。
吉祥刚走出几步,就听后边有人唤道:吉祥!
吉祥回过身,就见李鱼快步走过来,一把拉住她手臂,紧张地左右看看,急忙拉起她就走,一边责备道:你这傻丫头,明知道任太守不肯放过你,怎么还独自跑上街来,这要被人抓走,你让我上哪儿寻你去!这么不省心的……
吉祥被李鱼拉着,一溜儿小跑地跟着大步向前的他,听着他的数落,鼻子忽然一酸,眼泪在眼睛里盈盈地打着转儿,差点儿掉下来。从小到大,她不知被人数落过多少次打骂过多少次,却哪有一次是因为关心她?
只有他,从始至终,只有他!
其实,李鱼对她的好感,为她所做的一切,她心中未尝不明白是为什么。不过,她却一直抱着一种犹犹豫豫的态度,因为李鱼自从京城回来,就不再是当初的小房东李鱼了,他是有资格在利州最高一等权力圈子里悠游来去的贵人。
像这样的贵人,吉祥自问是没资格嫁给他的。可是给人做小,她又不甘心。而此刻,管它什么正室偏房,大妻小星,吉祥都不在乎了,她情愿以身相许情愿把自己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交给他!
从未有过什么安全感的她,这时却是无条件地信任他,相信他决不会害自己。这一刻,就算李鱼拉着她跑到天涯海角去,她都只会跟着跑,不会多问一句去什么。
真就随他远走天涯又如何?原本在妙家的时候,与家人近在咫尺,遥远却更胜天涯。
只要自觉心安,东西南北都好。
柳下挥这个贱人!
一只薄瓷的茶盏在地上摔得粉碎,任怨气得颊肉哆嗦脸色铁青:弹劾我?他竟然要弹劾我?他又是什么好人了!想当初同科中举,肆意风流时,老子搏得一个‘任老魔’的绰号,难道就少了他‘下流挥’,何等物流!不当人子!
翌日,任怨惊闻荆王已经到了利州,武士彟已经为荆王李元则办过接风宴,却未通知他,顿时呕出一肚子怨气。赶紧收拾停当,正要赶去滴翠台见荆王,却又听说柳下挥要弹劾他,真把任老魔气了个三尸暴跳。
管家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道:老爷,你看这事儿该如何处理?车驾已经备好,荆王那儿咱们还去不去?
任怨陡然顿住脚步,阴晴不定地沉吟有顷,咬牙切齿地道:荆王不能不见!老夫去见荆王,你立即派出人手,给我打听打听,其他人有无异动!单凭一个柳下挥,奈何不了老夫,怕只怕……嗯?
管家心领神会,急忙应道:是!老奴这就派人打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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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2章 荒唐王
滴翠台建在城郊,红砂石的院墙,将一幢红色的建筑与山与林,完美地楔合在了一起。园内清溪萦回,水声潺潺。近十里的园子,楼榭亭阁,高下错落,鸟鸣幽村,鱼跃荷塘,不失野趣。
任怨到了园中一座大屋,登堂入室,就见年轻的荆王李元则穿着一身箭袖,大概是刚刚习武回来,手里还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宝剑,额头微露汗意。
见到任怨,荆王大咧咧地打声招呼,便大步走过去,将长剑倒提着交给一个侍婢收起,转身在铺了波斯绒的胡床上懒洋洋地一躺,摆手道:太守不必客套,坐吧!
任怨还是头一回跟王爷打交道,瞧他举动十分散漫,较之皇帝的威仪大不相同,心里也就不那么拘束了,忙笑着答应,在座位上坐下,道:王爷驾到,也不知会一声,下官未曾远迎,还祈王爷恕罪啊!
荆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场面话本王天天听,迎接来迟了恕罪,招待不周了恕罪,未曾远迎了恕罪,哪来那许多罗里吧嗦的臭规矩。
任怨一窒,这位王爷,还真是独立特行,颇有汉晋之遗风啊。任怨清咳一声,道:呃,王爷驾到,下官自当前来拜会,这是应尽之仪。此处山清水秀,却不知王爷您还住得惯吗?
荆王道:这有什么住不惯的,本王对吃住一向不甚在意,唯有风月,断断少不得!
荆王说到这儿,突然坐了起来,兴致勃勃地看向任怨:吴娃越女,秦娥楚姬,齐娇燕姝,各有韵致。巴蜀乃天府之国,山灵水秀,此地女子当也别具情趣。本王曾听人说,吴娃娇,越女媚,楚姬纤纤小蛮腰。齐娇俏燕妖娆,巴蜀自古多窈窕!你在利州为官数载,对此有何看法?
任怨目瞪口呆,他此前虽未见过荆王,却也耳闻过这位王爷在太上皇二十多个儿子里边是唯一的荒唐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孰不知王爷也是人,一旦没了规矩约束,肆无忌惮起来,本就比常人还不像人。
任怨本来还想装装样子,却不想遇到同道中人了,哪里还矜持得下去,急忙抖擞精神,翘起大指道:王爷当真有见地,正是如此!所谓窈窕蜀女,可不是苗条瘦削,而是该瘦的地方瘦,该肥的地方肥,把玩起来,个中滋味,呵呵呵,王爷,你懂得……
荆王一听,眉飞色舞,喜道:懂懂懂。本王此来,一路也遇到过一些巴蜀女子,固然灵秀可人,只是较之传闻,似乎还要逊色一筹,却不知你这利州府如何?
任怨一听喜上眉梢,正要说服荆王在利州驻藩,这一下正好投其所好。任怨忙道:王爷放心,既然王爷喜欢美色娱情,下官自当妥善安排,管教王爷心满意足!
荆王一听很满意,点头道:好!非常好!你比武士彟可是强了不只一分半分,那位大都督,殊无情趣,与他饮宴,无趣的很。
任怨一听,马上道:不如明白下官于府中设宴,款待王爷!私宅之内,也随意一些。
任怨说着,向荆王递了个男人都懂的眼神儿,荆王一听心痒难搔,忙道:择日不如撞日,何必等到明天,走走走,咱们现在就走!
任怨窘道:这个,仓促之间,许多事情来不及准备,食材美酒……还得邀请陪侍的宾客……
任怨还没说完,荆王便不耐烦地道:诶!本王素来不喜欢繁琐礼节,择些不需要提前准备的‘美食’,让本王享用也就是了!
荆王说着,向任怨邪气地挑了挑眉锋,也递过一个男人都会懂的眼神。
任怨无奈地道:那好,还请王爷摆出仪仗……
他还没说完,就被荆王打断了:去低私邸饮酒,又非出行他方,轻车简众即可,还方便些!
任怨暗暗苦笑:这厮倒是个色中饿鬼,罢了,来日方长!
当下,荆王便兴高采烈地吩咐安排车驾,要随任怨去他府上做客。
其实任怨本想明天再安排酒宴,一来,他惦记着让管家去打听的情况,需要尽快掌握柳下挥那边的消息,看看都有谁想对他不利。另一方面,他也想明日邀请尽可能多的人来。
李元则虽然是亲王,并非朝廷官员,不大管得着官员们的政务,但他毕竟是皇帝的亲兄弟,是可以直接上达天听的人物,哪个做官的也不敢小窥这些通着天的大人物。
请了这尊大神去壮场面,有些想趁火打劫对他下手的人就得思量思量。奈何这位荆王爷太过急色,连一天也等不得,想让他摆出仪仗招摇过市,他也嫌耗时费力。
不过,这荆王既然有所好,那就好办了,机会多得是,倒也不急在一时。任怨甚至想提起吉祥来,相信以吉祥姑娘的姿色,必能打动荆王,那他报复李鱼就又多了一个筹码了。
只是,他如今只知荆王好色,好色不等于胆大妄为,李元则敢不敢巧取豪夺,现在还不敢确定,任怨不想弄巧成拙。
再者,吉祥是利州府诸多官员暗中针对他的关键,他还需审时度势,才能做出最佳抉择。他是不会那么早就抛出吉祥来的,事情可未必就一定会朝着对他有利的方向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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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士彟已经弄清楚逡巡在自己府邸左右的那些人都是任怨差遣。武士彟不禁暗暗恼怒,他虽拒绝了任怨联名请愿,说服荆王驻藩利州,却未必就想与任怨结仇,但此人心胸太也狭窄。
他既不仁,武士彟也不介意还以颜色,尤其是风闻司马柳下挥要弹劾任怨,武士彟暗笑柳下挥终于耐不住寂寞的同时,出手对付任怨的意愿也就更强烈了些。
于是,武士彟马上吩咐幕府僚佐给他写一份弹劾奏章,武士彟是马上就要迁转他地任职的官员,临行之前却参了自己同僚一本,如果奏章内容分寸掌握不好,让皇帝心中产生厌恶,那就得不偿失了。
因为这一桩,僚佐们都不愿接下这个差使,便不约而同地推给了刚刚加入幕府,正为为武士彟做事的小姨子杨千叶。在众僚佐看来,若自己写得不妥当,少不得被骂个狗血喷头。而杨千叶是大都督的小姨子,冲姐夫撒撒娇,就算写出一砣狗屎,也不会惹怒了大都督。
杨千叶也不含糊,提笔就写,洋洋洒洒三千余字,一份奏章很快写好,便拿来向武士彟撒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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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3章 不是误会的误会
武士彟对这份奏章很重视,事先吩咐过,奏章一旦拟好,定要交他过目。一瞧是杨千叶亲自送来,武士彟连忙起身相迎,含笑让杨千叶坐了,又亲手为她斟了杯茶,这才坐下细看奏章。
杨千叶这份奏章,文字虽然凝练,可是弹劾任怨的罪状却是有理有据有节,由浅入深鞭辟入里。字里行间,还把武都督为何在即将迁转之际才弹劾同僚的苦衷也说得既含蓄又明了。
初时,武都督并不清楚任怨诸般违法行为,实因吉祥归属案才注意到任怨的恶行。虽然迁转在即,利州事务很快就与他没有干系,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武士彟岂可因一己之私而缄口不言?
尤其是那文字凝炼,须知一般的奏章,通常都会先说一堆官话套话,没有万把字下不来,所以皇帝看奏章也是一件苦差使,有心略过前边不看吧,万一其中掺着几句重要的事情怎么办?
而杨千叶这份奏章只三千字上下,文笔洗练,条理清楚。不仅能让皇帝看得清楚明白,而且简约明了也能表现出武士彟的坦荡胸怀,没有罗里吧嗦反复撇清自己的话。
武士彟非常满意,瞧那纸上墨迹都还未干,知道是杨千叶刚刚写就,不禁赞不绝口:好!这篇文字,大妙!
武士彟看向杨千叶,欢喜地道:我得千叶,如鱼得水!千叶啊,你真是本督的好臂助啊!
杨千叶微微低头,娇羞不胜地道:姐夫过奖了。人家……人家倒想成为姐夫的贤内助呢。
武士彟大吃一惊,双手一颤,手上的奏章险险掉到地上。
杨千叶做为他的僚佐,一有什么疑难杂症,其他僚佐都会鼓捣杨千叶出头,所以杨千叶和武士彟每日里见面接触的机会极多,武士彟越来越喜欢杨千叶,他也感觉得出杨千叶对他似有情愫,只是囿于彼此的关系,这层窗户纸虽然越来越薄,却总是捅不破。
可就在刚才,豁然开朗了。
她……竟然大胆地表白了。
内助,那指的就是妻子,是他的女人呐。
一时间,武士彟也不知是惊是喜,仿佛一脚踩到了云团里,晕晕乎乎飘飘荡荡,半晌才定下神来,惊喜地道:你……你说什么?
杨千叶咬了咬唇,红着脸儿瞟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幽幽怨怨地道:你还要人家再说一遍吗?
武士彟瞧她娇羞美态,七魂登时离体,化作一只猴子,腾云驾雾,一遛跟斗地翻到九重天上去了:你……你居然喜欢我?我……我大你好多……
杨千叶心道:啊呸!老不羞,大好多?你都大到能给本姑娘当爹了,还敢打我的主意!等我拿到你的兵符令箭,就要你的好看。
杨千叶心里想着,却是螓首微抬,蛾眉轻敛,露出一副含羞带怯的俏模样:姐夫哪里老了,只是成熟些罢了。姐夫你胸有城府,腹藏经纶,一表人才,成熟儒雅,哪个女儿家会不喜欢呢?
武士彟激动不已,恨不得这把小可人儿一把搂在怀里,却又怕唐突了佳人,再者这地方也不合适,这是署理公务的所在,常有人来往的。
小叶子!武某何德何能,听你这样一说,我,我感到一下子年轻了三十岁!
杨千叶美目流转,娇滴滴嗔道:傻!你现在很老吗?要是年轻三十岁,可不成了小孩子?这一声娇嗔一声傻,惹得武士彟的六魄也离体而去,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李鱼撅着屁股站在屏风后面,侧耳听着里边这番对话,一万只草泥马在心头呼啸而过:这是要上演一出家庭狗血伦理大戏么?怎么老子偏偏碰上这种拆烂污的事儿,我现在是进去呢,还是进去呢?
李鱼正左右为难,就听李伯皓的声音陡然响起:咄!何方鼠辈!
李仲轩旋即大喝:大胆蟊贼……啊!是小神仙!
房间里面,武士彟忘情之下,正要握住杨千叶的一双柔荑,一听外面动静,仿佛被炭烫了似的,嗖地一下又缩回了手。
李氏双雄正要杀进签押房救主,陡然发现那鬼鬼祟祟的人是李鱼,拔了一半的剑登时顿住。
李鱼一个箭步掠回到门口,凌空身形一转,面朝门里,一脚门外一脚门里地落下身子,扭头向李伯皓二人招手道:哈!原来是两位少侠,勿要大惊小怪,小可有事要见大都督。
武士彟听到李鱼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暗暗松了口气,幸好李鱼刚进门,还没听到他与杨千叶互诉情衷的一番话,要不然,一旦泄露出去,后院的葡萄架就要倒啦。
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虽然神经大条一些,可是瞧他方才贴着屏风明明有窥听的举动,心中也是存疑。只不过解围的马上来了,心虚的武士彟为了自证清白,与杨千叶双双迎了出来。
武士彟的目光落在李鱼身上,瞧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心中大定。便爽朗地笑道:啊!小神仙,你找本督?
李氏双雄一瞧陪在大都督身边的是他那娇俏可人的小姨子,登时福至心灵,二人马上浑若无事地向李鱼和武士彟招了招手,转身就走。
李伯皓道:二弟,你怎么看?
李仲轩道:内中必有蹊跷!
李伯皓道:姐夫戏小姨,天经地义。只是不便为人所知,你我速速离开,此乃英明之举。
李仲轩道:着哇!小姨子是姐夫的半拉屁股,不疼白不疼,不摸白不摸。你我是外人,装聋作哑就好!
李鱼跟着武士彟和杨千叶进了签押房,瞟了二人一眼,坦然入座,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道:咳!大都督,小可此来,是有一事,请求大都督允准。
武士彟道:小神仙有什么事?
李鱼道:吉祥姑娘的案子疑点重重,庞妈妈是关键。小可想撬开她的嘴巴,问出她诱骗吉祥姑娘签卖身契的真相!
武士彟抚着胡须,飞快地瞟了杨千叶一眼,他刚让杨千叶写下弹劾任怨的奏章,此时巴不得任怨麻烦越多越好,李鱼这个请求,正中他的下怀。李鱼看在眼里,却只当二人在眉目传情,心中不由暗骂:奸夫淫妇!
武士彟想了一想,爽快地应道:好,你去牢中向她询问,切记不可用刑。此案敏感,须提防任太守大做文章。
李鱼欣然起身,拱手道:多谢大都督,既如此,那小可就不打扰了!
李鱼向杨千叶微笑一颔首,杨千叶美目一闪,也是颔首还礼。
李鱼举步就往外走,刚刚绕过屏风,便在心中叫道:老千!她一定是个大老千!原来她不是想卷些细软逃跑,而是想骗张‘长期饭票’,这算盘,打得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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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4章 心理战术v苏秦口才
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杨千叶这种气质高贵姿容出色的美女,居然是个大老千,而且为了得到好处,居然不惜牺牲色相,李鱼打从心眼儿里觉得鄙视!
太不要脸太不像话了!人怎么可以如此自轻自贱如此不知自尊?
武士彟有两儿三女,老大都能管你叫姐姐了,你就因为贪图武都督的富贵权柄而不惜色相勾引?
人往高处走,这我理解,可你也得挑挑人呐!就说我吧,年少英俊,一表人才!比富贵比权柄嘛,当然是不如武士彟的,不过……那也只是暂时嘛!
三十年河东转河西,莫欺少年穷!再说了,我都攒了四大箱子细软了。
你看人家吉祥,多么自尊自爱,人比人,气死人呐!
李鱼在心里狠狠地鄙视了杨千叶这个大老千一番,便一头钻进都督府的牢房,去骗庞妈妈了。
都督府是一个衙门,五进的院落,最后一进院落是都督与家眷生活的地方,第四进院落主要是客舍,都属于内宅。
前三进院落,则是都督府的大堂二堂各个属僚官署,包括仓房武库磨房粮库银库等等重要所在,牢房也是其中之一。
都督府的牢房并不大,只是用来临时关押重要犯人,或者是由都督审理的主要是军事案件的犯人的所在,比不了府衙大牢的规范。所以那门口只使了四个卫兵把守,里边也不分男女,把庞妈妈和那两个倒霉的打手俱都关在一起。
李鱼进了牢房,见里边阴暗潮湿,火把也不点一个,站在里边适应了一下视线,这才沿着甬道往里走。到了尽头便是一个木栅栏的大牢,栅栏都是用碗口粗的圆木制成,中间只隔着拳头大的缝隙,根本不用担心能有人跑出来。
庞妈妈和两个打手还是当初在张飞居的那身衣裳,蜷缩着双腿坐在潮湿发霉的稻草地上,垂头丧气,听到脚步声也懒得抬头。
李鱼在栅栏边站住,轻轻咳嗽了一声,庞妈妈抬起头,一眼瞧见是李鱼,登时目中凶芒一闪,厉吼一声扑了上来,五指箕张,穿过栅栏想抓李鱼。
李鱼很淡定地站在那里一动未动,庞妈妈的双手只伸出栅栏一小半,就一下子停在了那里。原来她双手都戴了手镣,铁链子勒在栅栏上,她的双手再难探得出来。
李鱼蹲过好几个月的牢呢,这牢里头的事儿,比她清楚。
李鱼咳嗽一声,道:庞氏,死到临头,还敢嚣张么!
庞妈妈咬牙切齿地瞪着李鱼道:姓李的,老娘与你何怨何仇,你要这般害我?
李鱼冷笑一声,反问道:吉祥与你何怨何仇,你要这般害她?
庞妈妈怔了一怔,双手慢慢缩了回去。
李鱼上前一步,道:我和你,没有仇怨!你和吉祥,也没有仇怨!你要害她,是为了取悦任太守,捞取好处!我要整治你,是因为我喜欢吉祥姑娘,不想她被你害,懂么?
庞妈妈虽然是个女人,倒也光棍的很,她低头思索片刻,抬起头来冷冷一笑:没错,我整她,你整我,无关恩怨,我的确不该为此向你讨要说法。不过,你我这个梁子,可是结定了!别给我机会出去,只要老娘出得去,哼!
庞妈妈磨着牙,狰狞地盯着李鱼:管你小神仙大神仙,只要你还食人家烟火,就一定有办法对付你,大不了老娘把利州的黑狗都杀了取血再搜罗些月经布,破你的法术!只要抓住你,老娘就把你千刀万剐,锉骨扬灰,叫你死不超生!
李鱼叹了口气道:我本来还想放你出去的,既然这样……
庞妈妈双膝一软,卟嗵一声就跪到了地上,一脸谄媚乞饶的表情:老婆子糊涂,老婆子该死,老婆子不是人!小神仙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老婆子这一回,把老婆子当个屁,放了吧!
方才庞妈妈十指箕指,要抓李鱼的脸,李鱼都淡定自若,这时却被庞妈妈的变脸神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心中暗想:这老虔婆,变脸比翻书都快,也太吓人了些。
李鱼咳嗽一声,道:要我放你也不难……
庞妈妈赶紧陪笑道:方才都是老婆子瘦狗拉硬屎,硬挺着说的场面话!老婆子算是个什么狗东西,哪有资格跟您小神仙扳手腕儿,只要能出去,老婆子就感恩戴德了,什么报仇雪恨,老婆子想都不敢想的。
李鱼笑道:你敢想也好,敢做也罢,我都不在意的。只是,你若想出去,就得答应李某一件事情!
庞妈妈连声道:你说,你说,只要老婆子办得到,头拱地,老婆子也一定完成!
李鱼竖起食指道:我只有一件事,把你欺吉祥不识字,诳她写下卖身文书的事儿交待清楚。
庞妈妈一怔,眼中掠过一丝狐疑之色。
李鱼道:怎么,你不答应?
庞妈妈眼珠转了转,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小神仙,吉祥已经被你带走,我张飞居也被你给查封了。那卖身文书的事儿,有和没有也就没什么两样了,小神仙为何还要执着于让老身承认那卖身文书有假呢?
李鱼心里怦然一跳,这老东西,不愧是经营张飞居多年,长袖善舞,七巧玲珑的老油条。她被抓起来时,还没有苏乌龟告状任太守撑腰的事儿,她居然从我的反常要求察觉到了不妥。
这些古人,可也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游戏里智能有限的npc,我得小心应对了。李鱼想着,不动声色地道:你想知道原因,很简单!因为我要搞死任太守!
这个回答,实在有些出乎庞妈妈意料,饶是她奸滑似鬼,也不禁一呆,有些愕然地眨眨眼睛,看着李鱼。
李鱼深沉地一笑,道:我给任太守灌了一勺子金汁,他会放过我么?既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就要先下手为强!
李鱼的脸色变得冷厉起来:武都督迁转在即,他在利州任上,也未必就没有政务过失的时候,会留下一个与他结了怨的太守留任于此?司马柳下挥蛰伏已久,难得有这样一个机会,他又岂会错过?
李鱼扫了庞妈妈一眼,又看了看两个呆若木鸡的打手一眼,道:你们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们,倒要看你们有几个胆子敢说出去。况且,等你们说出去的时候,只怕任太守已经灰溜溜地下台了!
李鱼上前一步,俯视着庞妈妈:所以,这卖身契,你该明白怎么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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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李鱼的话,庞妈妈心头掠过一丝寒意,结结巴巴地道:“小……小神仙是说?”
李鱼摸挲着下巴,模仿着和坤和大人招牌式的奸笑道:“任太守应该是早就觊觎吉祥姑娘的美色,所以才授意你用假契约诳骗她吧?当然啦,你庞妈妈一向奉公守法,只是迫于任太守的淫威,不得已而为之……”
庞妈妈脸色登时一变。
如果李鱼照实说有人将吉祥的卖身契过到了他人名下,而那人告到了任太守那里,所以需要庞妈妈的供状去打官司,凭庞妈妈的心机之深,马上就能猜到这是任太守的反击,而且任太守已经占了上风,李鱼迫于无奈,才需要拿她的口供去搏上一搏,那样的话,她会如何选择就不问可知了。
但李鱼的脑回路也是不同常人的,他不但要求庞妈妈招认罪状,而且还暗示她要在罪状上攀咬任太守一口,丝毫不知外界情形变化的庞妈妈只能认为李鱼这是要趁胜追击,对任太守不依不饶了。
再加上李鱼暗示性的一番话,庞妈妈立即做出了如下判断:
李鱼、武都督、柳下司马这三方势力已经联手,他们要趁机扩大战果,彻底把任太守拉下马。而她的供词,无疑是诸多砝码中的一个,是用来炮制任太守的罪状之一,却未必是至关重要的证据。
因为以武都督和柳下司马所处的官身地位,除非他们已经有了至少七成把握,否则是不会如此决然地与一个并未对他们产生极大危害的强大对手彻底撕破脸皮的。
李鱼有恃无恐的态度,甚至前来迫问口供的是李鱼,而非把她丢进了大牢就不管不问的武都督,这都给了庞妈妈这样一个错误的解读:
任太守的情况真的不妙了,那两位朝廷大员都懒得逼问她的供词,只有李鱼,为了取悦吉祥才来见她。
李鱼微笑地道:“你既然知道了原委,如果不肯配合我的话,尘埃落定前,恐怕是没机会出去了。而尘埃落定后呢,武都督也就没必要放你出去了,你说是不是?”
庞妈妈当真是个女中豪杰,当机立断,取舍立定。她心中略一思量,利害得失计算清楚,便把牙根一咬,道:“好!老婆子听小神仙的,小神仙您是大贵人,老婆子照办以后,您可不能出尔反尔啊!”
李鱼嘴角一撇,不屑地道:“任太守勉强还可算做李某的对头,你庞妈妈……我有兴致跟你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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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李鱼一打岔,武士彟心中忐忑,不敢在签押房里跟小姨子眉来眼去。一州都督,公务繁忙,老有人进进出出的,实在不安全,如果门口安排俩人或者安脆关了门……
那不是欲盖弥彰么?
杨千叶做出一副对心上人刚刚吐露了情衷,既欢喜又羞怯的模样要离开,武士彟也就没有阻拦。依依不舍地送走了杨千叶,武大都督就坐在公案后面,手托下巴,想起了心事。
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朵……,五十六岁的武大爷,跟个有心事的孩子似的,一手托腮,两眼迷离,三心二意,四方云扰,五脊六兽,七魄悠悠,时而会心一笑,时而满面忧愁。
哎!杨千叶这小丫头骗子,真是造孽啊!好端端的一个武大都督,快让她忽悠成二傻子了。
武士彟是真心发愁啊,这府里头人多眼杂的,想跟千叶私相接触,聊聊情话儿都没机会。要是出门呢……,出门带着小姨子,也不像话啊!再说了,他自得知即将迁任荆州都督后,就不大出门了。
离任之前,尽量少生事端嘛!再说了,就算没有这档子事,他也不大出门啊。衙门就在他家前院儿,你说朋友往来吧,他在利州一家独大,早就成了孤家寡人,够资格让他登门拜访的一个都没有。任怨勉强算一个,可任怨又……
愁哇!想跟小叶子有点私密空间都不行,真是好不悲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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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恋爱中的男人都是爱因斯坦。
武·爱因斯坦·士彟博士在签押房里抓耳挠腮地想着偷情妙计的时候,撩扯的老人家春心荡漾的杨千叶,已经轻轻松松地回了自己的住处,一点负责任的态度都没有。
墨白焰迎了杨千叶回房坐下,给她斟了杯香茗,低声道:“公主,明天是个好机会。”
杨千叶先是一怔,旋即便明白过来:“你是说……”
墨白焰道:“明日任太守审理吉祥归属案,李鱼必然会去公堂。而他与任怨结怨之事,早已众所周知。老奴可以在公堂上出手击杀!介时,大家自会认为这是任太守挟怨报复!杀了李鱼,嫁祸任怨,一石二鸟,公主以为如何?”
“明天……么……”
杨千叶忽然有些失神,想起李鱼刚刚到都督公署去请求讯问庞妈妈,一直以往为了吉祥的事儿不遗余力地奔走,杨千叶忽然觉得李鱼也不是那么可恶。从他对吉祥的一往情深来看,当日之事,或许真是他的无心之举呢。
正所谓不知者不怪。我就这么杀了他……,杨千叶抿了抿唇,迟疑地道:“墨师,我们的目的在于攫取武士彟的兵权,就不要节外生枝了吧?”
墨白焰奇怪地道:“这怎么是节外生枝呢?那李鱼精通术法,与武士彟走得又近,万一被他看破公主身份怎么办?再者,公主金枝玉叶身,岂容小人亵渎,唯有杀了他,才能还公主以清白呀!”
杨千叶揉了揉鼻子,声音变的更小了些:“唔……当日在翠云廊……,他也是无心之举。我觉得……”
墨白焰脸色一正,沉声道:“公主说得什么话来!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冒犯了公主殿下的清白,就必须死!公主天潢贵胄、玉叶金身,除了未来的夫婿,谁敢近身,老奴第一个饶不了他!”
杨千叶从小由墨总管养大,亦师、亦父、亦奴,对她虽然极是恭敬,但是自幼教导她文学武艺、礼仪行止的时候,却极是严厉。所以,平素还好,墨总管真的严肃起来时,杨千叶还是打心眼儿里怕的。
这时一瞧墨白焰发起火来,杨千叶便有些怯了,道:“我……只是心有不忍。罢了,那就依你。只是,吉祥姑娘太过可怜,不能因为咱们的事害了人家,你须得等吉祥姑娘的事有了着落,再动手!”
墨白焰急忙垂手退了一步,欠身道:“是!公主仁慈,老奴遵命!”
杨千叶暗暗一叹,忽然有些期望吉祥之事不要有个着落了。若是吉祥的事儿得不到解决,那么……那个家伙也就不用死了吧?
“吉祥归属案”审理的前夜,利州人民的好公仆任怨任老爷一宿没睡,书房的灯,一直亮着。
天亮了,书房的灯依旧亮着。
“淡茶温饮最养人”,这是任太守的口头禅,但这一夜,任太守却喝了一夜的浓茶。
晨曦微露,两个家仆守在门外,眼见到了洗漱时刻,但是不知太守大人是不是还在忙碌,二人不敢叩门打扰,不禁左右为难。
“来人啊!来人……”
室内忽然传出任太守虚弱的声音,声音带着些颤抖。
两个家仆吃了一惊,急忙推门而入。
灯还亮着,映着任太守惨白的一张面孔,仿佛小鬼的脸。
任太守头发蓬乱,两眼通红,微微蹙眉捂胸,似乎很是痛苦。
两个家仆大吃一惊,慌忙迎到近前:“老爷,你怎么啦?”
“老爷,你是不是病了?小的马上去喊郎中!”
任太守有气无力地道:“请……请个屁的郎中,去!给我端……端一碟点心来!”
家仆这才发现任太守额头湿润,汗迹隐隐地渗了出来,不禁惊叫:“哎哟,老爷,你流汗了!”
任太守终于忍无可忍了,一个巴掌扇在那家仆脸上:“混账东西,再不去,老爷我让你流血!”
那家仆吓得屁滚尿流,慌忙跑去,不一会儿便端了点心来,连早餐也一块儿给端来了。四个凉碟,一碗碧粳稠粥,还有一屉蒸饼,任太守风卷残云一般消灭了大半,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
原来,任太守“醉茶”了。
茶叶含有茶碱和咖啡.因,浓茶喝的太多固然可以提神,却也容易“醉茶”,也就是心跳过快,胃酸增加等等状况,尤其是患有心动过速、早搏和房颤的冠心病患者,更容易发病。
任大胖子身体负担重,一身的毛病,熬了一宿,又喝了一宿的浓茶,结果就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了。
其实任太守已经很多年不曾秉烛熬夜了,自从他入仕以来,也就是给皇帝写奏章时,才会熬夜字斟句酌一番。
但昨夜不同,昨晚,他派人四处打听到的各种消息都已收集上来,令他顿觉形势严峻。整个利州现在看似平静,实则是暗流汹涌,漩涡处处啊。
柳下挥壮起怂人胆,毅然、决然、果然、必然、理所当然地向他发起了挑战,当这消息不知从何渠道传遍大街小巷之后,柳下挥干脆就“破罐子破摔了”,反正人家也知道了,直接公开声明:一定要把任太守拉下马。
那份勇气和决心,就像一个憋屈多年的小三撒泼打滚地开始制造舆论,要正大光明地谋夺正位。他们两个人同时科考,同时高中,柳下挥的科考名次还在他之前,可是自入仕以来,一直被他压了一头,到了利州任上,更是直接成了他的部下。
叔可忍,婶不能忍啊!万年老二要翻身,翻身的农奴把歌唱,利州司马柳下挥,勇敢地吹响了向任太守开炮的号角。
任怨最早获悉的就是柳下挥要向他动手的消息,当时他最担心的就是武士彟与柳下挥联手。不过想到他和武士彟只是小隙,并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而且武士彟马上就要走的人了,实在没必要横生枝节,任太守又觉得不太可能。
其实武士彟将要外迁其他地方为官的消息,外界对此还一无所知,甚至就连武士彟的幕府僚佐们也不知道,像任怨这级别的高官,在朝中有人脉,其实也毫无察觉。
除了武家的人之外,只有早就有心的柳下挥探得了这个消息,并且把它巧妙地透露给了任怨。结果,任太守担心的事情还没有来,倒是另有意外先发生了,镇戍冯程居然跳出来给柳下挥站脚助威,摇旗呐喊。
任怨思来想去,都想不出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冯镇戍,你一个武将,跟着掺和什么?要不是早知道柳下挥妻妾成群,任怨简直都要怀疑这两个人有一腿了。
柳下挥、冯程,各有一些小圈子,这两个人一行动,那些人或为马前卒,为其冲锋陷阱。不敢公然站出来助战的,那也是暗中奔走,充当斥候,为他们提供自己的黑材料。
光是这两个跳梁小丑的话,任太守还不太担心,就你朝中有人?老子在朝中的后台,比你的后台还要强横三分呢!否则的话,凭什么老子一直站在你的头上拉屎撒尿?
不过……
关键时刻,武士彟也跳出来了。武士彟的影响力和号召力就不是柳下挥所能比拟的了,而且他肯出手,更让无数人认定了任太守一定要垮台,这一下敢跳出来的人就更多了。
任怨懊恼地发现,他还没死呢,那些食腐的生物就一个个跳出来了,像武士彟、柳下挥、冯镇戍这等秃鹫、鬣狗、乌鸦一般的食腐生物也就罢了,那些蛰伏地下,蚯蚓、蜗牛、白蚁一般的小爬虫们,居然也敢跳出来向他发难了。
有一个被任太守府上三管家仗势欺占了半亩地的老农,昨儿下午居然向县衙门递了状子,这可是一个很危险的征兆啊。见微知著,一着不慎,真有可能大厦将倾。
任太守苦思一宿,给在京城吏部做侍郎的大舅子写了封信,先把朝廷那边打点一番。可朝廷那边就算打点的再妥当,关键还是要看利州这边的情况究竟如何发展。
朝堂上的衮衮诸公或要顺水推舟、或要逆水行船,也得先观风望气,有所衡量后才能指点江山的。而利州这边的情形究竟该如何解决呢?针对眼下的情况,任太守分析了一夜,最后拟出了三个方案。
一:刀对刀,枪对枪,针尖对麦芒!
咬住吉祥的卖身契在苏良生手中这一有利条件,不管不顾,定要把吉祥判给苏良生。可这样一来,只是泄了李鱼灌他粪汤的恨,对武士彟、柳下挥那班人却是毫发无伤,也就谈不到两败俱伤。
二:暂且隐忍,向对方求和。这条路,也是走不通。换做是他,在对头四面楚歌的当口儿,既然刀已出鞘,不见血也是绝不会插回去的。人家又没有要命的把柄操在他的手中,凭什么接受他的请和?
既然这样,那就只有第三个方案可以选择了。对方向他发动攻击的种种罪状,还没提到台面上来,现在对方打算用做突破口的就是“吉祥归属案”,如果不给他们这个借口呢?
此案如果断得干净俐落,无懈可击,对方的一切攻击就变成了无由而动。当那雪片般的弹劾奏章纷纷递到皇帝面前,却没有一个诱发这一切的由头的时候,皇帝会怎么看?这些大臣为什么对一位牧守一方的重臣突然群起而攻之?
天心难测啊!就不信他们不有所顾虑。可要这么做,就得自切“小**”,封死这个突破口。理智上,任怨明白自己该这么做。可是感情上,他实在接受不了自己堂堂太守,被一个没有功名的李鱼匹夫逼得节节败退、一让再让。
苏良生这个“小**”,究竟切还是不切呢?这是一个问题。
“吉祥归属案”的前夜,武都督府的客舍里同样不宁静。
因为第二天就要审理吉祥一案,李鱼登榻之后也是翻来覆去,烙饼一般睡不着觉。
他虽然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做了最多的准备,但明日战场上究竟如何,他全无把握。毕竟,老谋深算如任太守,对他这边的种种举动,不可能全无察觉,而对方究竟有什么手段,他不清楚。
他,只是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世界,甚至遗忘了很多前世记忆的人,而不是这个大唐世界的创造者。他只是不幸又侥幸地混入另一时空的一个角色,而不是角本的编撰者,没有主角光环可言。
李鱼正反复推敲着明天可能遇到的局面,门忽然叩响了。声音很轻,就像一只小老鼠轻轻地挠门,但万籁俱寂中,声音异常的清晰。李鱼疑惑地问了一声:“谁?”
门外沉默了片刻,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我!”是吉祥的声音,李鱼暗暗一叹,此时此刻,最担心的无疑是她,自己睡不着,恐怕她更是担心受怕了。
李鱼打开了门,吉祥蛮腰一扭,仿佛一条灵活的鳗鱼,不等门全打开,就飞快地溜了进来,肩背赶紧的往后一抵,将门掩上。
李鱼道:“慌张什么?啊!孤男寡女,确实不宜私室独处,那……还是大门洞开,才好避嫌。”
吉祥看着他,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有一抹异样的神采。她没有打开门,双手背到腰后,李鱼就见那门闩一点点地移动着,“咔”地一声,三角豁口的卡槽卡紧了,门已闩上。
李鱼的心顿时也跳得飞快起来,期期艾艾地道:“你……你关门做什么?”
吉祥轻轻咬着下巴,微微扬眸睇着他。
眼儿媚,媚如丝。
娇羞、希冀、紧张、害怕,说不出的妩媚,道不尽的风情。
李鱼一见,心中登时如钟磬齐鸣,梵音袅袅:“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无量天尊,善了个哉的!上帝啊,为什么……可以这样的动人?”
吉祥那妩媚的一瞟,就只一瞟,就低下头去,仿佛一只把头藏在胸前的鹭鸶,低低地道:“鱼哥哥……”
李鱼:“嗯!嗯?”
吉祥的呼吸急促起来,李鱼看到她饱满挺拔、富有质感的胸急促地起伏着,她忽然张开双臂,一下子抱紧了李鱼的腰,把一个香香软软的身子紧紧偎进了他的怀抱。
李鱼的下巴贴着她那柔滑的发丝,嗅到一股皂角豆蔻的植物清香,还有淡淡的湿意:“她……刚刚入浴……”
顿时,李鱼明白了为什么下午的时候,吉祥坚持说她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为了不打扰母亲休息,非得要自己住一个房间。难道她想……
怀里,一个细若蚊蝇的声音幽幽响起:“鱼哥哥,你要了我吧……”
李鱼的心本就在蠢蠢欲动了,结果这一句话,就像火苗子上浇了一瓢油,烈焰轰地一声燃烧起来。
怀里的吉祥依旧在喃喃自语:“明天,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如果,我注定了命不好,那么……”
怀里的小脸慢慢地仰起来,深情地凝视着他,仿佛一朵昙花,在刹那之间绽放,焕发着无以言喻的神情。
“那么……我就要把自己,献给我爱的男人!这样,我才会无悔,才会无憾!”
然而,这句话却一下子削弱了李鱼炽烈的**,激情没有消失,却因为某种化学作用,迅速转变了形式,呵护、怜惜的情感占据了上风。
李鱼很开心,自己的付出终于获得了回报,他感动于一颗少女心对他的爱慕与信赖,可是他能在审判的前夜,在一切尚无结果的情况下,心安理得地享用她的奉献?
李鱼做不到!
李鱼摇了摇头,轻轻推开了吉祥,低声道:“傻丫头,不可以。无论如何,我都会救你出来。如果我想要了你,一定要在龙风烛前,一定要在贴了喜字的榻上,一定……”
他还没有说完,吉祥已经踮起脚尖儿,张开双臂环住了他的脖子,灼热的嘴唇儿像啄米的小鸡似的亲吻住他的嘴唇。虽然生涩,却更加的动人。
她的唇薄软香滑,呵气如兰,一股清新动人的少女气息诱惑得李鱼一股热力从小腹下蓬勃升起,新鲜、稚嫩的身体在怀,让柳枝儿也妒嫉三分的柔软腰肢就贴在他的身上,让他恨不得立刻挺枪跃马,驰骋疆场。
可尚存的理智还在他脑海中喋喋不休地说服着他,于是李鱼把左手搭在吉祥的削肩上,语无伦次地说起了口是心非的话:
“吉祥,我懂你。可我不想让你,明日前程不可预料,抱着一种绝望的心思,把你送给我。相信我,无论如何,我都会救出你!我要你的那一天,不是这样的私奔夜,而是正大光明地在龙凤红烛的见证下,让你……成为我的妻!”
这样的情话,对此时的吉祥来说,有着多么巨大的力量,是李鱼也想象不出的,他说的语无伦次,甚至口是心非,但吉祥听在耳中,却是无比的感动,无比的欢喜、无比的幸福。
“鱼哥哥……”
吉祥仰头看着他,眼里洋溢着幸福的泪花儿。
李鱼的色之右手正不听使唤地顺着她的小蛮腰,跃跃欲试地探向她丰盈、结实、浑圆的美.臀。
只是李鱼关节就像生了锈,一寸、一寸艰难地轻挪,而且下意识地抬起了些,其实是贴着她的秀裙,用那指尖陡然敏锐了十万八千倍的神经末捎去感受着他想像中的浑圆、软弹、挺翘与结实。
吉祥轻轻抓起了他搭在自己肩头的左手,柔情万千地贴在自己的脸上,幸福地摩挲着自己发烫的脸颊,柔声道:“鱼哥哥,我好开心!”
幸福的泪花儿活泼泼地从她的脸颊上滚落下来,谁都看得出她正满心的欢喜:“这辈子,吉祥是你的,永远都是你的了!无论生,亦或死!苍天虽然给了我太多的不幸,但……总算天老爷开恩,让我有了你!我不恨它!”
吉祥深情地凝视着李鱼:“我信你、爱你,等着你!”
吉祥忽然纵身向前,嘴唇狠狠地吻住了李鱼的唇。
只是,技巧性太差,磕得李鱼的上唇都有点疼了。
“吻不是这样子的啊菇凉!你紧抿着嘴巴,嘴唇相接就叫吻了吗?你的小雀舌呢?”李鱼心里想着,急不可耐地就想伸出他的舌头,抵开吉祥的嘴巴,教教她什么叫湿吻。
然而……,吉祥已经放开了他。
眸波盈盈,容光焕发,李鱼的一番话、一个承诺,给她注入了无比的活力,幸福感充溢了她的全身。也许,今夜她依旧不能入眠,但不会再是因为惶惑、不安和恐惧,而是因为有了归宿的满满的幸福感。
“别看轻了奴,奴其实 不是那样随便的……,只是……”吉祥低头,捻着衣角,羞怯地解释了一句,又喜悦、幸福地看了李鱼一眼,便返身拉开了门闩,回眸一睐:“鱼哥哥,人家等你!”
门儿只开了一条缝,吉祥小蛮腰一扭,鳗鱼般灵活地又溜了出去。
李鱼一只手扬在空中,做着挽留的姿势,眼睁睁地看着那细软、细窄、灵活、有力的小蛮腰一扭,慢慢下面一轮盈盈圆圆的“八月十五”相比那小蛮腰又嫌饱满了些,险险被那只开了一道缝的门给挤住。
李鱼的心就像一枝离弦的箭,追着那“靶心”而去,可是 ,门儿一关,靶没了。
李鱼一口老血差点儿喷出来,嘴角抽搐了两下,心底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叫:“吉祥,你要不要这么相信我的话?其实你再坚持一下,我也可以半推半就的啊!我真的……,我不想再做‘好人’的,你干嘛又给我发好人卡!”
这一夜,吉祥没睡,但也没醒。
醒着,她却像睡在梦里。睡着,她却会在梦中笑醒。
这一夜,李鱼也没睡,但也没醒。
继续烙饼似的辗转反侧半宿以后,他才进入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状态。
天亮了,李鱼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直勾勾地看着帐顶,然后凝滞的目光缓缓向下移动,瞪着直撅撅的鱼老二,没好气地质问:“你瞅啥!”
李鱼洗漱着装,收拾停当,“鱼家小二哥”也偃旗息鼓趴窝睡觉了,这才推门出来。他穿一袭敝旧的青色道服,清逸潇洒,还真有几分不食人家间烟火的小神仙模样。
潘娇娇一早就起来了,吉祥比她起得更早,只是心中忐忑,没敢出来,而是徘徊在房内,时不时透过窗棂侧耳听听院中动静,又或者透过门缝瞧一瞧院子里的情形。
跨院儿里的杨千叶居然也起了个大早,月亮门里,但见假山池亭隐隐没于花木之中,而花木之中却又半掩着一张娇靥,仿佛绿叶当中的一朵红花。那俏眼儿时不时便睃向这边。
杨千叶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只是想到今天墨白焰就要对李鱼下毒手,过了晌午,他就该由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具冰冷冷的尸体,没来由的便一阵心烦气躁,按捺不住,想再瞧他一眼。
在杨千叶看来,这是因为她心肠柔软,与李鱼相识的久了,又欣赏他为吉祥所做的努力和所呈现出来的勇气,所以有些不忍心杀他。至于心中是否真的为此,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李鱼一早起来,推开房门,就看到拿着扫帚正在扫地的老娘。潘娘娘拿着扫帚,在她自己房前那块地皮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足足扫了两刻钟了,那地面干净的就跟狗啃过的骨头,要不是青砖地面,都能让她扫出一个坑来。
一见儿子出现,潘娇娇从容地直起腰,很自然地向他招招手打招呼:“鱼儿,你起啦!”
李鱼还没答话,对门儿“吱呀”一声,吉祥姑娘就体态款款却步履匆匆地迎了出来。一眼看到李鱼,没来由地便想起昨夜自荐枕席的一幕,小姑娘的俏脸儿刷地一下飞上两朵红云。
“鱼哥……大……鱼……李……大娘,早!”吉祥甫一开口,就因心慌意乱说错了话,“鱼哥哥”差点儿脱口而出,半道改口又叫乱了,开脆撇了他跟潘大娘打起招呼来。
潘大娘笑道:“吉祥早啊!哎哟,看我这记性,饭快炖糊了。”
潘大娘一拍额头,想起了什么似的,提着扫帚就回了屋。李鱼很无语,你这是武家的客房啊,哪来的炉灶,还饭糊了,你说被还没叠多合理。啊!我的被真还没叠呢,今儿怎么丢三拉四的!
潘大娘一走,又找了这么个蹩脚的理由,吉祥如何还不知道她是在为自己和李鱼相处制造机会,心中顿觉羞怩不堪,讪讪地与李鱼对答了几句,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终究满怀的不自在,忙惊讶一声道:“哎呀,起得仓促,被还没叠呢。”
吉祥说罢,向李鱼不好意思地笑笑,腰儿一扭,转身回屋了。
李鱼站在廊下,默默地抬起头来……
这过廊是单面的空廊,廊顶四柱八角,十分规整。廊上雕梁画栋,有园中牡丹,有池上荷花,有林中飞鸟,有水下游鱼……,到底是大户人家,瞧这建筑,底蕴就在这细致处透着呢。
月亮门里,花木丛中,杨千叶静静娴立,袅袅若仙。
她远远地望着李鱼,有些出神,心中五味杂陈,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墨总管好像一缕幽灵似的在她身边冒了出来,顺着她的目光一瞧,登时“体察了上意”,忙上前一步,阴恻恻地宽她心思:“殿下放心,他今天,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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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的时候,潘娇娇和吉祥姑娘心有灵犀,都未提起今天的事。潘娇娇是怕吉祥烦恼,吉祥却是下意识地在回避这个话题。然而两个人刻意的回避与说笑,反而令李鱼意识到她们在担心什么。
今天要庭审吉祥一案了,不过吉祥并不用去。因为李鱼担心吉祥单纯,在老奸巨滑的任太守面前,一旦中了他的陷阱,本就不利的局面就愈发不好收拾,便以吉祥所聘讼师的身份,向太守府提出吉祥精神未愈、由其代理诉讼。
李鱼本是抱着万一的希望,本没指望任太守会应允,可任怨那边也不知是出于何种考虑,居然同意了。因此今天吉祥只需在都督府等候消息,不必亲自前往公堂。
吃罢早餐,李鱼与母亲和吉祥说了一声,便往前庭行去。
纥干承基一身轻便军服,革带皮靴,蜂腰猿臂,配上那副混血儿的英俊姿容,这一路行去,也不知倾倒了多少女人,这不,一个来上工的厨娘只顾看他,刚刚一跤绊在石阶上。
纥干承基打算去折冲府瞧瞧,杨千叶负责拿下武士彟,得到兵符令箭,而他则需要多结交中下层军官,两者缺一,都不可能掌握军队。
纥干承基正走得意义风发,就听李鱼的声音响了起来:“啊哈!何旅帅!何将军,成基将军……”
纥干承基一听小神仙唤他,便觉心惊肉跳,只作没听见,反而加快了脚步。然而,另外两个招呼声马上随之响了起来。
“嗨!阿基!阿基!慢些走啊!”
“小基基……”
纥干承基一个踉跄,差点儿摔了个狗吃屎。他懊恼地扭过身去,就见李伯皓和李仲轩两位大贱客伴着华姑从后.庭走出来。
华姑一见李鱼,就向他跑过去,欢叫道:“哈!幸亏我起了个大早,我也要去看庭审!”
华姑今儿穿了一身男装,对今日庭审吉祥一案,华姑十分好奇,非常想看看李鱼又有什么厉害手段对付那任太守。上一回灌任太守金汁那事儿,她一直遗憾没有亲眼见到呢。
也不知武士彟是怎么想的,还没等华姑央求,他就点头答应了,还特意安排了李氏两兄弟保护她前往。
李伯皓和李仲轩两兄弟撇下华姑,笑吟吟地赶到纥干承基身边。那两条缀满了猫儿眼的宽腰带,迎着阳光,晃得纥干承基眼前发黑。等二人走到身边,再看二人脸面,都觉得无数的星星在二人脸上旋转。
李伯皓道:“阿基呀,你现在是都督大人的侍卫统领,要学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才行。走起路来这样心无旁骛可不成啊。”
李仲轩道:“是啊小基基,我们两个呢,是江湖游侠儿。因与武都督有通家之好,所以才暂在幕府效力。早晚还是要离开的,到时候可全靠你了。”
纥干承基没好气地道:“这些都没问题,只是两位……能不能不要再叫得这么肉麻?我娘都没这么叫过我。”
李伯轩笑道:“哎呀,我们熟嘛。”
纥干承基一指牵着华姑的小手走过来的李鱼:“那他呢,怎么没见你们叫他小鱼鱼?”
李鱼闻声好笑,也调侃道:“小基基,你们三个都是武都督身边的人,这么叫亲近些,哈哈!”
纥干承基听他也这么叫,不禁一脑门黑线。
李伯皓笑道:“小鱼鱼比较咬嘴,叫起来不顺口。不过,老是一口一个小神仙、小郎君的,也确实见外。”
华姑雀跃道:“那你们跟我一样叫鱼哥哥好啦。”
李伯皓翻了个白眼儿道:“他比我小呢。”
李仲轩摸着下巴道:“我倒想过,等小神仙有了儿子,可以给他取个亲昵的绰号。”
李伯皓道:“不错,李鱼(鲤鱼)若有了儿子,可以叫鱼人!”
华姑眨眨眼,笑问道:“那李鱼(鲤鱼)若有了孙子,岂不就叫鱼人二代了?”
李伯皓、李仲轩还有纥干承基一起大笑起来。纥干承基道:“不错不错,还是二小姐聪明,这名字取得好。”
李鱼笑了笑,目光微微一闪,道:“我们还要赶去太守府,边走边聊吧。何旅帅要是没什么事的话,不妨同去看个热闹。”
纥干承基穿着军服呢,他往公堂外旁观处一站,意义大不相同,所以李鱼很想拉他同往。纥干承基忙推辞道:“啊,我还有……”
李仲轩打断他的话道:“你能有什么事,一起去吧,小基基!”
纥干承基苦笑道:“去也成,你能不能不要再这么叫了……”
两个人讨价还价地往外走,李鱼虽也满脸笑容,心中众人中只有他是故作轻松,今日庭审结果如何,他实在无法预料。
其实,吉祥又何尝就能放心?当着李鱼的面她故作轻松,但李鱼一走,她就悄悄地缀在了后面,其实她不可能跟去公堂,但心慌意乱下,不自觉地就跟了出来。
吉祥悄悄跟出大门,眼看李鱼一行人渐渐远去,不禁幽幽地叹了口气。
此时,袁天罡恰从府里出来。他也住在客舍,不过深居简出的,这还是第二次见到吉祥。袁天罡正要去酒肆茶楼探查那异宝拥有人的消息,一瞧吉祥满怀幽怨地站在那儿,素来怜花的袁大师不禁好奇心发作,凑上前来。
袁天罡道:“姑娘,又见到你了。这般忧心忡忡,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吉祥上次见过武都督将此人迎入府中,晓得是都督的贵客,忙施礼道:“原来是先生。奴家没甚么事,就是李家哥哥出去办事,也不知他是否顺利,我……唉!我牵挂的很。”
因为彼此并不熟稔,所以吉祥语焉不详,可听在袁天罡耳中,又误会了。
袁天罡心道:“果不其然,这女人呐!没到手前,是你黏着她,一旦得了手,就该换她黏着你啦。不过这才刚得手吧,她那李家哥哥就撇下心上人出去做事了。太也没有心肝。瞧她衣着发式,应该尚未成亲,无名无份的,外边诱惑又多,难怪她不放心。”
袁大师怜花之意一起,顿时生起撮合的心思,眼珠一转,微微笑道:“姑娘的心情,袁某已经了然。我有一计,只要那李家小子对你尚有怜爱之心,必可助你达成心愿……”
袁天罡说着,下巴已经翘到了天下,摆出一副“求我啊!快求我啊”的模样。
吉祥一听,就知道这位贵人定然是误会了什么,不过他说能让自己遂了心意,这诱惑又着实太大,吉祥也不知他有什么妙计,忍不住就趋身向前,向他求教起来。
袁天罡得意洋洋地对吉祥面授了一番机宜,教了她一个损主意。袁天罡说罢,自觉是做了件莫大的好事,便抱着“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高尚道德感,洋洋自得地往酒肆茶楼而去。
太守府外,此时已经是人山人海,不知有多少百姓闻讯而来。
其实这桩案子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他们甚至意识不到这桩案子背后,并不是吉祥这个可怜女子的归属,而是利州最高权力层的三巨头暗中角力,真正博奕并要确定的是:接下来谁当利州的家。
案子是公审的,任怨一开始以为胜券在握,有意要公审立威,讨还颜面。所以才有这一决定。谁料,形势陡转,武士彟、柳下挥等人纷纷掺和进来,但这公审却也不能再改了,否则就是未战先怯。
饶是如此,百姓们也是进不了大堂的,听审的“百姓”很多,全都穿着最朴素的百姓的衣裳,有的还挎着卖枣儿的篮子,荷着捡牛粪的筐子,只是所有的“百姓”不见一个面有菜色的,而且眼神儿一个比一个灵动。
这都是各位官老爷精心挑选的“体己人”,哪个不眼神儿灵动?还有一些想确定今后该抱谁大腿的缙绅富商派来的伙计,那也都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物,人人都擅长观风望色。
观审人群中,纵是稚嫩如华姑,一双大眼睛也是灵气逼人,只有纥干承基和李伯皓、李仲轩三人,虽然眼神儿也透着机警,却不似其他“看客”时时一副察颜观色的模样。
观审众人中,或许只有他们三个,才是真来“看热闹”的。人群中还站着一个青衣老仆模样的人,看起来也是某位官绅家派来的老家人。他微微低着头,目光时不时会飞快地扫一眼李鱼,正是墨白焰。
他的目标只有李鱼一个,庭审之后,就是李鱼毙命之时!他做了些伪装,细看的话当然依旧可以认得出他,只不过他混在人堆里毫不起眼,谁又会刻意去注视他呢。
二堂班房里,苏良生正满心喜悦地等着上堂。他也知道答应任太守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如果对手好对付,以任太守的权势地位,又何必采取如此迂回的办法,用到他这么个贱人?
不过,他依旧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答应。他是什么?千金之子才坐不垂堂,他苏良生不过是一个低贱的畜牲不如的龟公而已,若不抱一条大腿,就永无出头之日,所以冒险对他来说,是必须的事。
任太守许给他百两银子,事成之后,拿去云栈赌坊赌一把大的,说不定一下子就能暴富!如果输了,手里也还有一个美娇娘,玩腻了就卖给青楼,又赚一笔钱,到时再去云栈赌坊翻本儿不迟!
苏良生越想越美,只盼着尽快升堂,这银子就到手了。
三堂里,即将上堂的任太守却是衣帽整齐,端坐如仪,手中捧着茶盏,微微眯着双目,好似泥雕木塑的神佛一般,一动不动,手中的茶已经凉了,也未呷上一口。
“嗵!嗵!嗵……”
前堂的鼓声骤然响起,仿佛撑天巨人的心跳,一下子带动着任怨的心脏,让他的心也猛然跳了一下。任怨微微眯起眼睛,唇角渐渐逸出一抹诡谲难明的笑意。
茶盏轻轻地搁在桌上,任怨轻轻抚了下颌下的胡须,手指重又变得沉稳而有力起来。他抚须的手微微一顿,用力向身后一拂,袍袂律动,大步而行,门口两个衙役欠身相迎,任怨一阵风儿似的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二人立即趋步随行。
“啪!”
“升堂!”
碧海红日图前,任怨快步登上公案台,用力一拍惊堂木。两边众衙役水火棍齐齐顿地,喝起了堂威。
“威~~~武~~~”
大厅门口,众观审“百姓”一阵骚动,纷纷探头向厅中望去,墨白焰却在盯着李鱼,趁着人头攒动的机会,向他身边悄悄靠近了些。
“来啊!带原告、被告!”
任怨一声令下,门口观审“百姓”便被守门的衙门用水火棍隔开了些,让出一条通道,李鱼整一整衣衫,深吸一口气,迈步便往里走,目不斜视,气场也是毕露无遗。
“嗤啦……”
李鱼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仿佛中了定身法儿似的定在那里,顿了一顿,慢慢扭头向一边看去。
拉着他袍襟的华姑吐一吐舌头,飞快地放开手,向他挥了挥小拳头:“李鱼哥哥加油,打败任胖子,抱得美人归!吉祥姐姐是你的!”
李鱼看了看自己的袍子,嘴角抽搐了几下。
这件袍子是老娘潘娇娇给他新做的袍子,但他特意做旧了的,用细砂子打磨过的,要的就是那种蔽旧甚而有些破烂的味道,当初见他做旧了袍子,潘娇娇可是心疼的很呢。
但也因为磨的太烂了,所以……被小华姑给扯开了一个大口子。
人群中传出轻微的噗嗤声,有人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李鱼迅速收敛了心神,向华姑云淡风轻地一笑,根本不管那豁开一口,露出犊鼻裤儿一角的袍子,大大方方地上前站定,向任怨长揖一礼:“被告吉祥所聘讼师李鱼,见过太守!”
唐初时候,上堂还没有跪礼。至于讼师,也没有官方考评、颁发执照,只要打官司的人承认,谁都可以当他的讼师。
当然啦,讼师在官府眼中,一直就是搬弄是非没事找事的主儿,所以但凡有点身份的人,是不会自甘坠落去做讼师的。
但也有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不收钱、而且是帮弱者打官司,为的只是求一个人间公道。这种情况下,肯为之做讼师的人就无所谓身份了,而且身份越是贵重,越证明他是一个文侠,是可以在民间赢来巨大声誉的。
李鱼现在所扮演的就是这种角色,只不过……
现在坊间很多传说,都说是他与吉祥姑娘有私情,是为了他所喜欢的女人这才出头,这与打抱不平的高尚便相去甚远了,大姑娘小媳妇们或许津津乐道,道德感要求比较高的文人们就不大以为然。
任怨昂然而坐,见李鱼行李,抬手微微一拂,道:“站过一边。”
李鱼微微一笑,坦然退到一边。这时两个捕快陪着苏良生也上了大堂。苏良生欠着屁股,一步三点头,跟只哈巴狗儿似的上了大堂,眼里也不见旁人,一眼瞧见昂然坐在上首的任怨,马上抢步上前,一个长揖,额头都险险撞到地上。
苏良生道:“贱民苏良生,见过大老爷。”
任怨瞟了他一眼,缓缓拈起状纸,正襟危坐,道:“‘怡春楼’执役苏良生,索讨‘张飞居’舞姬吉祥一案,现在开审!苏良生,你状告何人,有何凭据,现在报与本官知道!”
听了任太守的询问,苏良生谗媚地笑道:“小的不是都告诉过大老爷了么?”
任怨瞪着这头蠢猪没说话,一旁执笔的书记喝斥道:“这是章程,按规矩来,说!”
苏良生赶紧道:“是是是!小的……小的攒了笔钱,想讨个女人,就向‘张飞居’杨三掌柜的打听。三掌柜的说,‘张飞居’恰有一个签了卖身死契的女子,名叫吉祥,因为不服管教,庞妈妈甚是厌憎,想转卖出去,小的就……”
苏良生翻着眼白,一边努力回忆着任府管家教给他的话,一边供述。等他把前因后果都说清楚了,任怨微微颔道:“原来如此,你既与‘张飞居’做买卖,可有凭据?”
苏良生得意地道:“有哇!小的不但有物证,还有人证呢,‘张飞居’的杨三管家亲自把吉祥转卖于小人的,中保人是李扬、白乾。代笔人是荆沿。小的当时……”
书记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道:“大老爷问一句,你就答一句,尚未问及的话,不要啰嗦!”
苏良生缩了下脖子,赶紧陪笑点头:“是是是!”
任怨叫人呈上“卖身文书”,装模作样地看了一遍,把它搁在一边,看向李鱼道:“李状师,原告有‘卖身文书’在手,证据齐全。依此文书,吉祥当属苏良生,你,可有什么话说?”
李鱼轻蔑地瞟了苏良生一眼,上前拱手道:“太守,这文书,在下也不知真假。但,吉祥卖身于‘张飞居’,并无其事。‘张飞居’再转卖吉祥于苏良生,这说法又如何站得住脚呢?”
任怨双眼微微一眯,道:“你说……,吉祥未曾卖身于‘张飞居’?”
李鱼道:“当然!”
他从左袖中取出一副供词,扬在手上:“这里有‘张飞居’庞妈妈的供书一份,可以证明所谓吉祥卖身于‘张飞居’,乃是‘张飞居’上下哄骗欺骗,骗到的卖身文书,非吉祥本愿!”
任怨一努嘴儿,自有人上前接过供书,递给任怨。
李鱼道:“本状师也是人证、物证俱在,大老爷如有需要,随时可以提讯!”
任怨没理他,先把庞妈妈的供辞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李鱼悄悄摸了摸右手衣袖,那袖中还藏着一份供辞,方才呈上的这份,只是说明了庞妈妈与手下人如何串通,如何诳骗吉祥,而李鱼还藏着的这份供辞,却是那份供辞的延续,是说明当时之所以这么做,都是因为任太守偶见吉祥,垂涎心起,所以逼迫她们趁吉祥找工的机会诱她入毂。
除非逼到绝境,否则李鱼现在是不会拿出这一份供辞的,因为他要把任怨拉入其中的直接目的,是要在庞妈妈面前营造出一种他正在痛打落水狗的印象,从而迫使庞妈妈配合。
第二目的才是趁胜追击,痛打落水狗。现如今第一目的还未实现,他是不会马上出手的,以免任怨狗急跳墙。总得等吉祥一案先有了结果再说。
如果赢了官司,这份供词再拿来将任怨一军。如果输了官司,那就直接拿出来,把任太守列为被告,叫他结不了案!
李鱼做了两手准备,此刻也须见机行事。任怨同样做了两手准备,此刻早将供词看完,却依旧一副端详姿态,心中暗暗思索:“不出老夫所料,三木之下,何求不得?那庞妈妈既在他们手中,果然屈服了。”
李鱼手中有庞妈妈,任怨手中也有荆言和李扬、白乾三个人人证,这官司还有得打,但任怨真正在意的事不在局内,而是李鱼下在局外的那一子,就是那一子,搅起了漫天风云,看看庭下那些观审的“百姓”吧,哪有一个是真的百姓。
任怨有心放弃,但仍不甘心,所谓见机行事,就是因为事情充满变数,既然不死心,那就……继续撑下去,万一庞妈妈到了公堂,再来个翻供,那么……事情的转机或许会令事态柳暗花明。
想到这里,任怨抬起头来,微微一笑:“来啊,传双方人证,当堂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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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翠台里,荆王李元则殿下一夜好睡,这时候起来,只觉神清气爽。
阳光满屋,草木芬芳充溢鼻端,鸟雀悦耳的鸣叫声清晰可闻,想起昨夜风流一场,个中滋味,难以尽述,回味起来,李元则不由满意地一笑:“任元老,真本王知己也!”
虽然他没有向任怨说过自己的喜好,但任怨应该是向他身边人打听过了,所以昨晚给他准备的美人儿可不是风尘味儿浓郁的女子,那种女子纵然十分的美丽、十二分的会取悦男人,技巧娴熟,风情万种,对荆王殿下来说也是索然无味。
因为,美女对荆王殿下来说,是最容易得到的一种资源。尤其是风尘女子,只要有钱,谁都能得到,荆王殿下当然不差钱。所以,荆王殿下的“思想境界”提高的很快。
荆王殿下需要的是更高层次的娱悦,是精神层面的享受。**的接触只是一种形式,他喜欢看美人困窘、羞涩、悲伤、痛哭,愤怒,从中得到莫大的满足……
当然啦,如果是两情相悦、彼此投契的灵欲交流,让美人儿滚烫的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听她娇.喘细细,那也是一种极大的满足。问题是,他要得到女人容易,要得到这样一个肯将身心奉献的却难,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昨夜任怨送他的女人就算不是良家,也一定不是青楼中女子,她那种真实的害怕、羞涩、不情愿,却又迫于他的淫威,不得强颜欢笑,曲意奉迎,都是非常真实的表现。
当然,她的容貌、身体与那特别的风情,也令李元则无比满意。所以,一夜好睡的荆王殿下醒来后就有些回味无穷了。只可惜因为这种女人都是强迫或半强迫得手的,他不敢留那女人同榻而眠,万一碰上个不怕死的,性命堪忧啊。
这一来,荆王殿下就觉得不够尽兴,食髓知味的荆王迫不及待要再见任太守,因为任怨可是说,每天都可以让他尝鲜。荆王殿下这一想,就更是蠢蠢欲动了,就想不等任怨邀请,主动前往任府。
下午饮饮酒,晚上正好寻欢作乐,纡尊降贵也没什么,应该“礼贤下士”嘛!这样一想,荆王殿下连早……午饭都省了,只叫人拿了些温茶进来,又进了两碟点心,便迫不及待地吩咐人备车,赶往太守府。
此时,太守府的人已经赶到都督府,提审庞妈妈。
都督府的武卫兵卒早得了武都督吩咐,也未刁难,便去牢里提人。
两个兵卒挟了庞妈妈往外走,犹自懒洋洋地聊天。
其中一人道:“任胖子这一遭,只怕是在劫难逃了。只是他对咱们都督一向也还恭敬,并无什么嫌隙,大都督何苦为难于他?”
另一个兵丁嗤笑道:“你懂什么!大都督去年本述职于京,天子就询问过利州情形,尤其是任胖子在利州的所作所为。你想,天子如果没听到什么风声,会这么问?既然天子听到了风声,大都督有必要为了他而欺君?”
先前的士兵“啊”了一声,道:“难不成天子早就有意……”
另一个士兵打个哈哈道:“这就不晓得了,应该不会吧,否则大都督早动手了。不过天子既然听说了他的一些传言,必会有所调查,如果天子查到了什么,大都督也没必要庇护他不是?”
庞妈妈被二人挟在中间,竖起耳朵听着二人对话,她先前已被李鱼的话先入为主,再加上这二人说武都督应该并不是刻意针对任太守,只是天子既然有所发现,也没为他遮掩的交情罢了。
这样一说,更加合乎情理,庞妈妈也就信之无疑了。两个兵丁说了这几句话,似也发觉不宜当着她的面说这些事情,二人便纳口不言了。
庞妈妈被人押解着从牢房往外走,路过中庭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便装中年人负手走在中间,旁边走着武士彟,身形微微侧向此人。
两个兵士押解着庞妈妈从他们不远处走过去,恰听见那人说话:“呵呵呵,武都督说话真是风趣,难怪太上皇和皇上都喜欢你。咱家……”
双方交错而过,后边的话庞妈妈就听不到了。但只听了这一句,庞妈妈心头就猛地一振,那人白面无须,声音阴柔,可她初时也并没有多想。毕竟太监这种生物,在利州不多见。
可那人再一提太上皇和皇帝,之前的白面无须、声音阴柔,登时就和太监联系到了一起。庞妈妈心道:“这人定是个太监!太监到利州来,那只能是传达圣谕啊,难不成……”
“皇上已经派了太监来利州传旨,那岂不是说,任太守覆亡在即?”庞妈妈这样一想,任怨在她心中,便成了一个神憎鬼厌的灾星,谁挨着谁倒霉,避之唯恐不及了。
武士彟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庞妈妈已经被兵士押着去前院与太守府的人交接了,不禁微微一笑。旁边的便装中年人也就是杨千叶身边的冯二止向他微微一欠身,悄然退下。
路旁廊下,杨千叶微笑着踱了出来。
武士彟翘起大指赞道:“妙!这一计真是妙!如此一来,再不怕庞妈妈反水了。你那仆从也是厉害,宫里太监我是见过的,你那仆从冯二止,扮的形神兼备,完全没有破绽呐!”
杨千叶嫣然一笑,道:“只可惜了他那一部好胡须,只好再慢慢蓄起了。”
杨千叶也回首向庞妈妈远去的背影望去,轻轻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一来,便能救下吉祥。”
杨千叶嘴里说着,心中却道:“对不住!墨师也是为了我好,他要杀你,我实在没理由不准。帮你救下吉祥,算是了你一桩心愿。你若死了,可不要来找我。哎呀!午时死掉的人,会魂飞魄散吧?那他岂不是连投胎转世都不能了?”
一时间,千叶公主殿下又操起心来……
公堂上,荆言和李扬、白乾三人已经被带来,其实这三人一直就藏在太守府。
李鱼虽然机警,靠着剑走偏锋,玩了一出乱拳打死老师傅的好戏,但若论思虑之周密,行事之周详,怎么也不可能比得上那些久历官场的老官僚。况且,他一开始完全没想到卖身契会易主,也就没想过控制荆言等三人。
能做官的,在某些方面都是“人精”,再久经磨励,心思就更加的厉害。其中虽也有利令智昏者,或者跋扈猖狂的忘了谨慎的官儿,但是只要他们肯打起精神,手段依旧可以很老辣。
所以,任怨一俟得到“卖身契”,决定予以利用的时候,先想到的就是控制住荆言等人。那时候庞妈妈已经被武都督带走,要不然的话,庞妈妈就是他要控制的最关键人物。
荆言三人一上公堂,说辞与苏良生一般无二,任太守问起当初吉祥卖身于“张飞居”的事,三人先是一惊,毕竟这不是事先演练的内容,但三个泼皮倒也机警,马上叫起了“撞天屈”。
三人正赌咒誓的拿祖宗八代做保,证明他们不曾诳骗过吉祥,庞妈妈被带到了公堂。
押送庞妈妈的只有四个太守府的衙役,后边却浩浩荡荡地跟了一个旅的官兵,刀枪闪亮,气势庄严。
到了太守府,那守门的衙役让官兵候在外面,带队的旅帅扬手就是一个大嘴巴,吼骂道:“放屁!老子奉大都督所命押送人犯,立过军令状的,要安全送来、安全带回,不在跟着儿盯着,一旦出了差迟怎么办?”
旅帅一吼,登时又跳出个队正来,撸胳膊挽袖子的准备打人:“我日你姥姥的,真要有个什么差迟,我杀你全家,你个狗日的!”
那衙役吓得连连后退,其他几个衙役见势不妙,趁着自己还没得罪人,连忙陪笑上前解劝:“军爷息怒,军爷息怒,他不知情况,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请进、请进!”
这些衙役还真不敢得罪这些官兵,人家人多势众,而且官兵自成系统,他们老爷虽贵为太守,也管不到军队序列的事儿,所以这些大头兵是真不把他们太守当回事儿。
众衙役马上开了大门,四个押解的衙投拉着庞妈妈,后边整整一旅的折冲府官兵,排着整齐的队伍,踏着整齐的步伐,其徐如林,脚下铿锵,阅兵似的闯进了太守府。
幸好太守府够大,大堂前边的广场也够宽阔,百余名大唐官兵一直到了大堂前,才列队站好,挺直如枪。
任怨在堂上一见这阵势,登时就是一惊。他本想趁着今日堂审,迫出庞妈妈这个关键证人,到时寻个借口把她留下,只要她在自己手中,这案子十成也就定了八成。
谁料,武士彟那个老匹夫,居然派出一旅之师押解庞妈妈,这是要干什么?分明就是怕他抢人呐!武士彟又为何如此在乎庞妈妈这个人?难道是为了帮李鱼打官司抢女人?用屁股想也知道不可能。
那么……
武士彟是以什么名义把庞妈妈抓走的?
刺客同党啊!
这样一想,任怨心头登时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可任怨没想到的是,他怔怔出神,神色变幻不定的模样,被押上大堂的庞妈妈看了个清清楚楚。
庞妈妈是何许人也?“张飞居”的大当家,迎来送往,惯会的就是察颜观色,观风望气。那一双火眼金睛,谁实谁虚、谁富谁贵,一眼就能看个不离十。如今她把这本事用在任怨身上了。
先前在都督府撞见那太监的时候,如果说她这等狡黠的女人还只是信了六成的话,如今看任怨变形变色的模样,却马上信了个九成九:这位任太守是真的要完了。
这样一想,她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丢卒保帅不容易,丢帅保卒这种买卖,任谁都会交易啊!庞妈妈“卟嗵”一声就跪下了,号啕大哭道:“老婆子糊涂、老婆子冤枉啊!”
这庞妈妈也是个惯会做戏的,说哭就哭,泪下如雨,任怨一见,心中顿时萌出一线希望,赶紧启她道:“你有什么委屈,尽管对本官道来,本官为你做主!”
孰不知,庞妈妈这一声号啕,只是先给任太守挖了个坑。“老婆子糊涂”,为啥糊涂?不该受任太守逼迫,骗良为娼,蒙骗善良的吉祥姑娘啊。“老婆子冤枉”,那抓谁不冤枉?任太守呗。
不过,庞妈妈也就喊了这么两声,也没解释怎么糊涂,为什么冤枉,反而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她伙同荆言、李扬、白乾三人哄骗吉祥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说到精彩纷呈处,还噼呖啪啦地扇起自己耳光,大骂自己不是人。
庞妈妈“反水”反得如此彻底,直把荆言、李扬、白乾三人惊得目瞪口呆。这还是他们心目中那个巾帼不让须眉的泼辣庞妈妈吗?她究竟经历了些什么啊!
杨千叶是什么人?那可是墨总管心目中复国的象征与希望,是光复大隋的领袖,是当帝王一样培养的小公举。人家虽然只是个小姑娘,可权谋心术,帝王之学可都是精心研究过的。
所以她特意嘱咐武士彟派一旅之师押解庞妈妈,为的就是利用任怨的多疑,让他有所失态,从而结合前.戏,促使庞妈妈。
这一连环计被她运用得酣畅淋漓炉火纯青,任怨和庞妈妈在各自领域里都是手段高明的弄潮儿,却被杨千叶这一手伎俩玩弄得欲仙欲死。
其实任太守是惊,而不是吓。因为同样是官,官场上的诸多利害他和武士彟一样清楚,他料定武士彟不会轻易逼迫庞妈妈栽赃他是刺客主谋,因为,这么干后患太大!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么大一桩案子,涉及的人又多,不可能把所有参与者的嘴巴都缝起来,来日一旦查证不实,又或是被其他政敌侦敌,陷害同僚的罪可就大了。
所以,除非是已经到了你死我活,什么手段都可以不计代价地使用的阶段,这等已经身着朱紫、位极人臣的高官,是不会为了扳倒对手给自己挖一个大坑的。
武士彟这是一种警告,在逼他屈服,毕竟他只是贪渎以及强掠民女等罪名,大不了贬官甚至罢职,捱两年风头过去了运作一下也能复出。庞妈妈这个大杀器一旦动用,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武士彟只是想警告他一下。
武士彟和任怨都是聪明人,武士彟接受杨千叶的建议时,本就是这么想的,想通过这种不宣于口的暗示,把双方的战斗规模控制在一个双方都可接受的损失范围之内。
可杨千叶却是一个比他们更聪明的人,而庞妈妈又是一个喜欢自作聪明的人,这样四个真聪明、假聪明、小聪明、大聪明的人凑在一块儿,本来简单的事儿也被搞复杂了。
任太守听罢庞妈妈的供词,大脑以每秒浮点运算1o兆次的度迅权衡了一下利害得失,马上做出了决定:蝮蛇一螫手壮士即解腕。所志在功名离别何足叹!苏良生这只小,可以切了!
任怨缓缓放低了状纸,目光轻轻抬起,从状纸上方瞟向苏良生。
苏良生一见太守老爷向他看来,马上谗媚地对任怨哈了哈腰,可惜他是人型畜牲,屁股上少了一条狗尾巴可以摇给人。任怨笑了笑,目光极其复杂,可惜苏良生是看不出其中味道来的。
任怨的目光又转向荆言三人,脸色陡地一沉,叱喝道:“尔等素来以庞氏为首,今庞氏所言,与尔等的供词却是大相径庭。公堂之上,不得有半句妄言,尔等若有虚言,现在速速招供,否则,大刑侍候!”
“威武”
任怨一声喝斥,衙役们立即喝起了堂威。
很多人都知道明朝的锦衣卫对大臣用杖刑的时候,其实是有潜规则的。那传谕监刑的太监脚尖儿是内八字还是外八字,通常都意味着皇帝的意思:往死里打!又或者是:网开一面。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暗示,所以有些大臣挨了几十板子,回到家第二天就活蹦乱跳的了。有的也就挨了几板子,当场就一命呜呼,公开的原因是他身体老弱,不堪刑罚,又或者说他是忧愤交加,气怒而绝。
都是宦海浮沉了一辈子的老大人,胸有城府,哪来的那么大脾气?有脾气的时候都是发给旁人睦的。一个个养尊处优,至于身体不堪到那种程度?但只能这么说,有些规则是不能搬到台面上来讲的。
官场上的潜规则随处可见,处处都是学问,门外汉对此却一无所知。任太守方才这番话,看似在质询三人究竟有无说谎,但他语气中稍稍转一转风向,执笔的书记和站衙的班头就已心中了然了。
于是,堂威喊了起来,书记笔下一转,记述的东西也就有所倾向了。笔尖儿上的东西,同样一件事,不同的描述,给人的印象就是大不相同的,所谓杀人不见血,不过如是。
荆言和李扬、白乾三人都有些发慌,他们一直都是庞妈妈的人,这时庞妈妈否定了他们的供词,任太守这边又是一套貌似公允的问询之言,并没有诱导他们坚持的意思,他们真有些张皇失措了。
庞妈妈见心腹们还没领悟自己的意思,可真的怒了,她冲着荆言三人戟指大骂道:“你们三个啖狗屎的市井奴,啖狗屎的痴汉,啖狗屎的贼獠、啖狗屎的鼠辈,蠢昧无知,真真的只当去啖狗屎”
任怨听她一口一个“屎”,心里真是腻味的不行,他把惊堂木抓在手中,下意识地想要拍下去,可心中一转念,却又强忍着放下了。
庞妈妈和荆言三人都是证人,原本其中一方不应该对另一方如此言语,最起码这也算是咆哮公堂,可以马上禁止的。但任太守先前一番言语,显然是有所倾向了,执笔书记和站班的班头儿便都装聋作哑,不予理会。
李鱼见此模样,隐隐感觉到事态似乎已经在向自己一方倾转了。旁观者清,堂外观审的人中,许多人看的更是清楚。有些特别有眼力件儿的人,已经悄悄撤身走了。
不用看了,被告一方背后站着武都督,原告一方背后本来是站着任太守的。可任太守现在分明是转了风向,把他们给卖了。还用等结果么?早点回去向自家主人报讯吧。
小华姑到底是生在官宦人家的小姐,耳濡目染,经多见广,看到这里,心里已经跟明镜儿似的,忍不住笑嘻嘻地一扯纥干承基的衣袖,小声道:“喂!小基基,我们鱼哥哥要赢了诶。”
“我们什么呀,谁的鱼哥哥啊!臭鱼干还差不多!”纥干承基向她翻了老大一个白眼儿,转眼瞧她笑靥如花,无比可爱的模样,纥干承基忽然想起当初想要以她的人头做为投奔武士彟的契机,忽然有些庆幸当初没有得手了。
人是有感情的动物,纥干承基也不例外,华姑这小丫头天真烂漫,慧黠伶俐,接触的多了,谁都会不自觉地便喜欢了她,纥干承基虽然还在算计华姑的老爹,但哪里还舍得对她动杀机。
华姑见他翻白眼儿,不禁掩口笑道:“哇诶!连翻白眼儿都这么好看,难怪我姐姐喜欢你哩。”
她这声音虽正看向大堂的纥干承基却一字不漏地听在了耳中。武顺儿喜欢我?唔,有眼光!那姑娘倒是十分的美貌,不过我纥干承基是何等英雄人物,做我妻室的话,她还差着些。
“嗯,待我来日夺了兵权,便奇袭长安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李世民人头,夺他宝座。若不成功,便退守剑南道,吞并整个巴蜀。自立为帝。到时候,武顺儿这等美貌女子,倒也可以填塞后宫,为我生儿育女、开枝散叶,封她个贵妃也就是了。
至于皇后嘛,我纥干承基的皇后,必须得是那种智慧与美貌并重的女子才行,品行也得是上上之选。比如杨千叶。李世民有观音婢为妻,我有杨千叶相伴,才不会输给他!”
纥干承基并不好女色,唯一热衷的就是权柄。“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的观念始终贯穿了他的人生,所以每有想法,也都是从他最在乎的角度出发。杨千叶的智慧、武功、色相均为上上之选,出身又是前朝公主,高贵无比,在他看来,当然是皇后的不二人选。
纥干承基这里畅想着美好未来的时候,大堂上,荆言、李扬、白乾三个人被庞妈妈一通臭骂,狗血淋头,却是突然“福至心灵”了。要知道,他们三个跟在庞妈妈身边至少也有十个年头了,对庞妈妈熟悉的很。
庞妈妈这一通骂,其实也是大有玄机,他们几个人当然听得出来。官场有官场的潜规则,欢场上又何尝不是呢。三人一听,就从庞妈妈看似大骂的话中品咂出了许多滋味。
庞妈妈骂完,又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喝道:“大老爷当面,你们还不从实招供!”
三个人对视一眼,马上跪倒在地,叩头如捣蒜:“大老爷恕罪,小的们是小的们是收了苏良生的好处,一时鬼迷了心窍,这才胡言乱语,做了伪证,小的们知罪了,求大老爷开恩呐。”
苏良生傻了,错愕地上前一步,指着他们道:“你你们这是做什么”
苏良生只上前一步,才说出半句话,就被两个如狼似虎的衙役给扑到在地,班头儿抢步跟上,向他大声喝道:“公堂之上,安敢行凶!”
班头儿说着,从腰间抽出一块板子,“啪、啪”左右开弓,两记耳光抽下去,苏良生都没感觉到疼,因为他整个脸庞马上就木了,两颊立时赤肿膨胀起来,吱吱唔唔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其实他只是想质问荆言三人为何改口,何曾想过要在公堂之上行凶。却没想到被人给误会了,苏良生吱吱唔唔地只想解释,偏偏舌头伤了,连话都说不清楚,急得他满眼惶急之色。
然而,他却没有想到,那班头儿和衙役哪有那么快的反应,实际上在他上前一步前,那班头儿就已经呶嘴向两个衙役示意了,就算他刚才站在那儿纹丝不动,那班头儿还是会高喊一声“公堂之上,安敢行凶”,然后一巴掌扇落他的满口牙齿。
班头儿“啪啪”地两板子扇得苏良生不能说话,这才大声骂道:“小婢养的小龟子儿,大老爷面前,你居然如此放肆,给我把他绑了!”
班头儿说着,伸手假装协助两个衙役按他肩膀,以便衙役腾出手来绑人,趁着身子伏低的一刹那,在苏良生耳边急急说道:“情形有变,大老爷另有主张。你莫作声,钱,短不了你的。”
苏良生也真是个天生的贱骨头,被班头儿这样一说,登时就停止了挣扎,老老实实叫人绑了起来。
书记官运笔如飞,将荆言三人改口的供词飞快地写就,叫三人上前签字画押。
任太守端坐于上,依旧一脸的正大光明,居然还把“张飞居”的三管事杨东斌也唤了来,煞有其事地再做询问。
杨东斌一上公堂,见苏良生脸肿如猪头,荆言三人跪倒在地,叩头如捣蒜,就晓得事情有变。而且他又是庞妈妈的相好儿,对庞妈妈的暗示领悟的比谁更快,所以马上就改了口。
一切果然如华姑的先见之明,案子异常顺利地反转了。待一干人等的供词写罢,书记官离开书案,来到苏良生面前,把讯案笔录往他面前一递,喝道:“你看清楚,果是如此的话,速速画押。”
苏良生不识字,瞪大一双狗眼看了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他又斜眼看了看一旁的班头儿,班头儿向他轻轻点头,苏良生便转过身去,伸出大拇指,书记将印盒递上,让他在印盒里按了按,又将笔录凑了上去。
苏良生小心翼翼地按了手印,转过身来,呲着满嘴的血,向任怨谗媚讨好地一笑。任怨厌恶地挥了挥手,道:“苏良生伙同他人,贿买良家女子,证据确凿,罪无可恕。先打他二十大板,再押入大牢,定行判罚!拖下去!往死里打!”
两个衙役立即一拧苏良生已被反绑的双手,想把他拖下去。苏良生一听打板子,登时慌张地挣扎起来,班头儿在他耳边轻声地道:“莫要慌,做样子的。”
苏良生一听,马上放下心来,便毫不反抗地被人像拖死狗一般拖了出去。
殊不知,任太守这句话,又是一个潜规则。
第103章任老爷的后手
“朝死里打”,那就是真往死里打啊,打不死你,也得把你打个生活不能自理。“往狠里打”,那就是要严刑逼供了。要是说“着力地打”,那就是表示:我跟他没什么交情,也没捞过他什么好处,你们随心情吧。
如果任太守说“用心打”,那你就真得要用点心了,可别真给他打残了、打成重伤了。因为这个犯人,一定是走了门路,需要关照的。
苏良生浑浑噩噩,对这其中的门道全然不知,被人拖下去后,第一件事就是被人塞了一团破布在他的嘴里,等他发现被人褪了裤子,摁在行刑凳上的时候,再想呼叫喊冤也是不可能了。
要说这衙役打板子,也有自己的一套潜规则,心情好的时候打你就轻些,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拿你泄愤。犯人的皮相好赖也有“减刑”或“加刑”的效果,长得顺眼的,行刑人多少就会手下留情。
当然,这顺眼,不一定指的是人的第一张脸,也可以是人的第二张“脸”。清朝时候,郑板桥为官时就曾感慨过,衙役们对犯人打板子的时候,他心中的感受。
“夫堆雪之臀,肥鹅之股,为全身最佳最美之处,我见犹怜,此心何忍!今因犯法之故,以最佳最美最可怜之地位,迎受此无情之毛竹大板,焚琴煮鹤,如何惨怛?见此而不动心怜惜者,木石人也。”
咦?板桥先生,真是关关的同道中人也。不过,我是直男,绝对直撅撅的直男,此之共鸣仅限于对异性的第二张脸,特此声明则个。
这一来苏良生又吃了亏,臀部松垮,还有黑斑,那衙役一看就觉得无比厌憎,当下就把大板子抡起来,狞笑一声,“噗”地一板子就拍了下去,登时拍了个花儿就是这么地红。
他这一板子打得那叫一个实诚,苏良生跟鸭子似的猛地一抻脖子,一凸眼睛,声都没出,就往刑凳上一瘫,这一板子,直接把他拍晕了。
行刑的衙役打板子的功夫,人家也是专门练过的,行刑高手如果把一块豆腐摆在刑凳上,抡起板子拍下去,里头的豆腐全烂了,外面依旧可以是整整方方的一块。
这种阴劲儿最是可怖,因为它对人的伤害才是最狠的。所以苏良生挨这一板子听声音似乎不狠,可他的五腑六脏在那一刹那都受了震伤。那衙役一拍子拍下去,便向一退,另一个衙役的大板又拍了下来。
这一板子的位置,大概是他“不小心”拍偏了,位置已经移向苏良生的后腰
公堂上,任怨威仪端坐,一脸正气,斥责庞妈妈等人道:“尔等受钱财诱惑,拐骗良家女子,同样是罪无可恕。念尔等尚有悔改之意,公堂之上,能主动坦白,本官网开一面,从轻发落,判处尔等罚金各一百吊,各打十板。主犯庞氏,流配三千里!”
任怨判了庞妈妈一个流配之刑,却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执行,如果武士彟以庞妈妈还涉及行刺案为由,拒不交人,他也没办法。他只盼自己现在这样主动服软,能让武士彟收手,对他不要赶尽杀绝。
狗急了是会跳墙的,武士彟若不留情,那他也就豁出去了,死也得咬武士彟一块肉下来。如果武士彟肯放手,只剩下柳下挥一个人,就好对付多了。
李鱼站在大堂上,见案子审得如此顺利,他这个状纸就递了一张凭据,根本就没机会展现他的辩论能力,事情就完美解决了,也不禁心中欢喜。他回头一望,华姑正站在堂外,向他扮了个鬼脸儿,两人不禁相视一笑。
李鱼虽然扭着头,唇角的笑纹还是被任怨看到了,任怨暗暗冷笑一声,心道:“武士彟那老匹夫咄咄逼人,我就暂且向他低低头。却不代表我就放过了你这个小贱人,你以为老夫拿你也没有办法么?哼!姜,还是老的辣!小子,学着点儿!”
任怨想到这里,清咳了一声,把手中惊堂木重重一拍,朗声喝道:“案情已然大白于天下,吉祥归属一案,现在本官宣判:庞氏伙同他人,诱骗吉祥姑娘卖身,并非吉祥本愿,故而,文书无效,即刻作废!吉祥,依旧是妙家的女儿,判归其家,好生度日吧!”
李鱼听到这里,心中蓦然一惊,他急忙扭头看向任怨,任怨微笑地看着他,笑里藏刀,怨毒深深,一字一句地道:“来啊,宣妙策上堂,着其领回女儿,一、家、团、聚!”
李鱼的心立刻沉了下去。
吉祥不必再被人买来买去,当然是一件好事。如果回家,也不过就是生活环境惨了点,她是过过苦日子的娃儿,也没什么。李鱼原本不必如此担心,但任怨为什么要强调这一点,还要马上派人叫妙策来执行?
这其中就必然大有缘由了,不问可知,任怨是打算利用妙策,整治吉祥,因为他也清楚,整得吉祥苦不堪言,就达到了报复李鱼的目的。本来,同一人之父商议,整治他的亲生女儿,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可妙策那人也配称人父?所以,这事也就有了实行的可能。
“怎么办?”
李鱼脑中急急思索,可仓促之间哪有主意好想。要知道,这是礼法社会,最重孝道啊,人家的生身父亲要把女儿接回去,谁能阻拦?凭什么阻拦?船老大刘云涛可是骂了祖父一句话,就判了斩刑的。
大堂上鸦雀无声,堂外众人也傻了眼,华姑瞪大了眼睛,一时不知所措了。纥干承基瞪着任怨那张胖脸,开始琢磨从这厮身上,能熬出几两灯油。李伯皓和李仲轩也有些恼了。
李伯皓道:“这厮太也无耻,咱们该跟大伯父说说,这种人也配为官?”
唐初时候,世家的力量还是极其庞大的,他们名门世家的家主虽不入仕作官,可是对朝廷的影响力却非同小可。只不过,一家之主考虑的肯定是自家的利益,会不会动用那么多的资源和人脉,去扳倒一个并无恩怨的太守,这事儿未必就如李伯皓所想乐观。
李仲轩正想答话,堂外观望的人群中,墨白焰已按捺不住准备动手了。他本答应杨千叶要等吉祥的案子判明白了再动手,所以才拖到现在,现在任怨又给李鱼出了一个难题,这案子等于还没结束。
可是,他没法再等了。
堂外观审的人已经越来越少,再捱下去,他担心自己目标太大,就不好动手了,毕竟杀李鱼机会多多,今天不行还有明天。可若是败露了身份,那后果就严重了,会影响公主殿下今后的大计。
所以,墨白焰当机立断,决定马上动手。
今晨出来,他带了三枚暗器,俱都是浸了见血封喉的剧毒的。
要知道,暗器易得,剧毒却不易得,尤其是见血封喉的剧毒,有价无市,不好弄到啊。墨总管也就是因为是隋宫旧人,所以手里才有点存货,可也是用一点,少一点。
因此,今晨出来,尽管想着要以防失手,他也只制作了三枚。在他想来,失手一次或有可能,三次的话怎么也够了。这针细如牛毛,肉眼难辨,李毒若是中了毒针都不会察觉,等他发觉不妙的时候,也就一命呜呼了。
墨白焰盯着李鱼的背影,右手一甩,一枚毒针从人缝间就向李鱼的后背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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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白焰甩手射出一枚毒针,就在毒针离手的刹那,一个公鸭嗓子陡然叫了起来:“荆王爷驾到!”
堂上众人一惊,纷纷转身或抬头望来。
荆王一身便袍,在侍卫们的拱卫下,大剌剌地进了公堂大院儿,一脸疑惑地看了看那些枪一般挺拔地站在那儿的士兵,嘟囔道:“这他娘的究竟是太守府还是都督府,怎么这么多兵?”
墨白焰也是下意识地扭头向外一瞧,就只这一看再一回头,更现堂上站着的原告状师李鱼和被告证人庞妈妈、荆言、李扬、白乾、杨东斌五人的位置都有变化。
他们本就是站在大堂上的,离得又不远,扭身探看,脚下微微一动,这位置就变了。墨白焰那毒针细如牛毛,虽然轻,所以射不快,但是恰也因为太细了,所以一旦离手,连射出毒针的人都未必看得清它的飞行轨迹。
这种情况下,墨白焰又分了一下神,再扭回头时,已经根本不清楚那毒针究竟射中了谁。
墨白焰不确定射中了李鱼没有,为了公主殿下的清白,一根毒针也没什么舍不得的,所以毫不犹豫地又摸出一根,根本不等出结果,立即又是一针出手,“先补一刀”再说。
结果,这一回他手腕一甩,那针还没离手呢,肩膀就被人推了一把,同时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道:“让开让开,无知草民,王爷面前,也不知回避!”
荆王素来嚣张跋扈,他手下的人也是嚣张的很,在京里时他们或许还有些收敛,毕竟京里达官贵人太多,王爷也不敢为所欲为,可是到了这地方上,他们打心眼儿里就觉得高人一等,哪里还把旁人看在眼里。
以墨白焰的武功,下盘何等沉稳,岂是旁人随手一推就能撼动的,但受人这一推,手上的准头却难免会受到影响,这根针飞出去,他又不知道射中谁了。
墨总管还从未遇到这种情况,登时一脑门的黑线。那几个荆王的亲随把堂前的看客们左右一推,辟出一条道路来,也不理会堂上任太守正在问案,荆王殿下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任太守一见是荆王到了,慌忙离案而起,向他长揖道:“哎呀王爷,您来了怎也不传报一声,下官好出府相迎啊!”
荆王很随意地摆摆手道:“不必讲那些繁文褥节,嗯……你堂堂太守,是什么大案,须得你亲自来审?还需要多久啊?”
任怨陪笑道:“岂敢劳王爷久候,下官刚刚审理完毕!”
荆王一听眉开眼笑,道:“既然如此,那咱们……”
他刚说到这儿,庞妈妈两眼一翻白,突然推金山倒玉柱般向前一砸,撞向他的怀抱。
荆王虽是上了大堂,身边也有几个一等一的高手侍卫跟着,可这些高手侍卫也不曾想到庞妈妈会奇袭荆王爷,他们的动作只慢了半拍,庞妈妈就直挺挺地砸到了荆王的身上。
荆王乃是练武之人,又正当青壮,本来不可能被庞妈妈压爬下,可是庞妈妈倒过来的时候,脸色铁青,两眼翻白,口吐白沫,荆王爷锦衣玉食的一个王爷,实在不曾见过这种场面,竟然被她的模样给吓着了。
结果……,“卟嗵”一声,荆王不见了,整个人被圆滚滚的庞妈妈给压在了身下。
众侍卫惊慌地扑上去,伸手就抓庞妈妈。李鱼站在一旁看呆了,这时站在他左手边的荆言突然中了邪似的猛地一挺,脸色迅变得铁青,也是满嘴白沫儿,咿唔两声,猛地向他倒过去。
李鱼吓了一跳,急忙向后一退,荆言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伸手颤抖地抓了抓李鱼的靴尖,身子一挺,便寂然不动了。
接连两桩变故,堂上登时大乱。
墨白焰早把第三枚毒针取在手上了,可荆王上堂,身边还跟着三四个侍卫,一个个晃着膀子耀武扬威的,身形虽然只是左右微微摇晃,却恰恰挡住了李鱼,缝隙稍纵即逝,他只剩一枚毒针,实在不敢轻易出手。
此时,庞妈妈和荆言两人先后毒,顷刻毙命,众侍卫抢过去要救荆王,倒是把李鱼露了出来,墨白焰大喜,第三枚毒针,立即出手!
“卟嗵!”
李鱼像练蛤蟆功似的,结结实实地四脚着地,趴到了地上,脑袋一扬,便叫了起来:“有刺客,快拿人呐!”
如果只是庞妈妈一人倒下,看她症状,没准李鱼还以为是羊癫疯呢,可荆言也是同样的症状,李鱼哪还能想不到是着了他人暗算。
他也不晓得是有人针对庞妈妈这伙人,还是误中副车,依照现代人躲避枪弹的常规动作,下意识地就趴到了地上,而且大声示起警来。
几个侍卫七手八脚,刚把直挺挺的庞妈妈翻过来丢到一边,正要把荆王爷扶起来,一听李鱼大叫,几个侍卫不约而同地松手、矮身、拔剑、转身戒备。刚被他们扶到一半的荆王爷“卟嗵”一声又倒在了地上。
李鱼四肢着地,抻着脖子左顾右盼,跟一只蹲在荷叶上的青蛙似的,可仓促之间哪里能够现什么刺客。
李伯皓和李仲轩两兄弟把小华姑夹在中间,用身体护住,拔出佩剑紧张地四顾。
纥干承基也是脸上变色,长刀出鞘,踞守于大门另一侧。
这等无声无息的杀人手段,他一个军旅中的悍将何曾见过,纵然胆大如他,也是心惊肉跳。他不怕与人厮杀,就怕这种连对手都不知道藏在哪里,手段更是防不胜防的刺客。
门口看客们眼见庞妈妈仰面倒在地上,满嘴白沫儿,两眼瞪得大大的,一张胖脸乌青色,登时惊叫起来。再见荆言也随之毙命,就像大堂上生了瘟疫似的,一声喊,“呼啦”一下,转身就逃。
墨白焰第三枚毒针已经出手,眼见如此一幕,根本来不及多想,急忙抬手,以袖掩头,跟着大叫道:“有刺客,杀了人啦!”脚下片刻不停,跟着那班各衙各府派来扮作看客的耳目一起向外逃去。
李鱼紧张地四下观瞧,“看客们”正往外逃,大堂上的衙役们端着水火棍,战战兢兢地护在任怨任大老爷前面,院子里那些官兵一个个按着兵器,同样是疑神疑鬼的一副模样。
李鱼突然醒悟过来,猛地弹身而起,道:“哎呀!糟了!刺客一定就混在那些看客当中,快把他们抓回来!”
荆王一听这话,认为已经安全了,登时愤怒地站了起来,大声咆哮道:“何人大胆,竟敢行刺本王!把他们给我抓回来!”
原本缩头躲在衙役背后的任太守也急忙跳出来表忠心,急急抢到荆王旁边,一脸关切地道:“王爷,您没事儿吧?”
任太守话犹未了,那个原本提笔在一旁笔录的书记突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脑袋砸在书案上,将墨盒震得跳起,倒扣在他脸上,墨汁洒了一脸。
李元则怪叫一声:“刺客还在!”
李元则也不用人教,立即迅地再度趴向地面,待他趴下,就见任太守已经四肢着地,稳稳地趴在那儿,正仰脸儿看他,不禁唬了一跳:“本王一个练过武艺的年轻人,还不及这老家伙痴肥笨拙的身子敏捷!”
这一回,不只任太守、荆王爷和李鱼,就连那些衙役差官们,眼见书记惨死,也都弃了水火棍,一个个学着老爷们的模样趴了一地。太守府的大堂上,仿佛爬满了一群癞蛤蟆。
混在“看客”中间向外逃的墨白焰远远回头一看,情知又未得手,不禁心中恨恨,但转念一想,突然一股寒意又袭上心头,脚下步伐变得更快了。
李鱼以极难看的姿势趴在一群癞蛤蟆中间,不以为耻,反而向华姑拼命地招手:“华姑,趴下!快趴下!危险啊!”
华姑紧紧扯着李伯皓和李仲轩的衣襟,撇嘴道:“人家才不要,那样子好难看呀!”
众人趴在大堂上,四肢屈起,随时准备跃身避险,脑袋左顾右盼,寻找刺客藏身之地,其形其状,当真似蛙儿一群。
他们苦苦捱了一盏茶功夫,荆王殿下才省起来招呼院子里那些官兵上前保护,这才免了继续趴在地上学青蛙之苦。
墨白焰趁着混乱匆匆离开太守府,穿街走巷,以防有人追踪。待他回到都督府时,已然将伪装尽数除去。
墨白焰回到客舍独院儿,杨千叶一脸怔忡地正望着池塘中半枯的荷叶怔。
墨白焰急急走过去,对杨千叶微微欠身,道:“殿下,老奴回来了!”
杨千叶听到他的声音,肩头倏地绷紧了。她没有回头,只是默默地望着那半枯的荷叶,幽幽一叹,道:“墨师辛苦了!”
杨千叶头都没回,沉默地向前走开,脚下显得异常沉重。
墨白焰急步追了上去:“殿下!李鱼没有死!”
杨千叶一阵风儿似的转过来,双眼亮:“你……你说什么?”
墨白焰紧张地四下看看,对杨千叶道:“殿下!李鱼此人,不能杀!不可杀!杀不得呀!”
杨千叶呆住了:“哈?”
墨白焰眼中露出一抹莫名的敬畏:“殿下,老奴敢保证,那李鱼绝对没有察觉到老奴的杀意!可是,老奴三枚见血封喉的毒针,全都被他阴差阳错地避了过去!绝不可能的事,它却生了。这是什么?这是天意呀!”
杨千叶:“哈?”
墨白焰顿足道:“殿下,你还不明白么?此人有大气运加身,乃上天庇佑之人。如今想来,他小小年纪,便学得一身神通!没准儿真是天上的星宿下凡也说不定。
殿下,您思谋复国,正需得天之助!又怎可做出触怒上天之事?此等人,能交好就交好,不能交好就敬而远之,不宜得罪啊!虽然,他曾无礼于殿下,但……还请殿下忍辱负重哇!”
杨千叶脸上的神气变得无比古怪,她嘴角牵动了两下,轻轻点头道:“既如此,那……那我就忍辱负重吧!”
墨白焰又是惭愧又是感动,道:“殿下深明大义,真是我大隋之福啊!”
荆王把那一旅之师的大头兵唤进来,堂内堂外,上上下下全都翻遍了,又团团护住了他,这才敢站起来,没好气地道:“本王怎地遇到了这样的事?不是说武都督治下已经太平了吗?匪患依旧横行嘛!”
任太守趁机低声进谗言道:“武士彟这是报喜不报忧罢了,王爷您可得在皇帝面前参他一本!”
正耳语着,堂下人拖着苏良生进了大厅。
苏良生之前挨了十六板子,未等打完就闹出了刺客事件,那些执刑的衙役哗啦一下散去,都躲了起来,丢下他一个人绑在刑凳上捱着,直到风平浪静,这才回来,草草打完剩下的四板,把他从刑凳上解了下来。
苏良生嘴里依旧被塞着一团破布,二目圆睁,后股糜烂,痛苦不堪。两个衙役架着他,在一个班头儿的引领下来到任怨面前,那班头儿点头哈腰地道:“老爷,此人已行刑完毙,您看该如何处置?”
任怨不耐烦地摆摆手道:“且押入大牢,没看本官正忙着吗?”
二人说话间,苏良生舌头用力.一顶,口中本已濡湿了的一团破布竟然被他顶了出来。苏良生呼哧呼哧喘了几口大气,大叫道:“太守老爷,你……噗!”
苏良生气怒交叫,忍不住就想质问任怨为何说话不算数,可他才只说了半句,突然气血一逆,一口血雾喷了出去,把任怨和荆王喷了个满面血红。
荆王殿下现在是一只惊弓之鸟,陡见一团血雾当面喷来,骇得他急忙一闭眼睛,大叫道:“抓刺客!”说着飞起一脚,正踹中苏良生的小腹,将他硬生生踢出六尺,重重地摔在地上。
荆王一抹脸,惊慌叫道:“快找郎中,本王中毒了!”
任怨也抹了把脸,跟个小鬼儿似的站在他旁边,哭笑不得地道:“王爷莫慌,那是一个受刑的犯人,不是刺客!”
荆王一听,这才放下心来,转而恼羞成怒,指着仰面趴在地上的苏良生骂道:“好狗才!竟敢对本王无礼,给我活活打死了他!”
一个侍卫抢上去,但见苏良生仰面躺着,两眼直勾勾的,伸手一探他的颈部,扭头禀报道:“王爷,这狗材已经死了!”
荆王一听喜出望外,惊诧道:“本王一脚之威,竟有这般厉害么?”
其实苏良生方才受刑时被衙役做了手脚,五腑六脏都震荡成了重伤,所以一句话没说完就吐了血,本来就是活不了的人了,荆王这一脚只是加速了这个过程而已。
任怨打蛇随棍上,立即翘起大拇指道:“王爷当真好身手,下官佩服之至。”
荆王李元则仰面大笑三声:“哈哈哈……”
突又笑声一收,指着苏良生的尸体道:“本王一脚踢死了这狗杀材,没问题吧?”
任怨淡淡地瞟了苏良生的尸体一眼,道:“王爷勿忧,这贱生子儿伙同他人设计,意图买良为婢,下官本就要严惩于他的,此人不过是青楼里一个王八,命比狗还贱,死就死了,谁会在意!”
任怨挥了挥衣袖,吩咐衙役道:“来啊!把他一领席子卷了,拖去乱葬岗喂野狗吧!”
衙役们听了,上前拽起苏良生的头发,就像拖一团垃圾般向大堂外拖去。
任怨扭头看到庞妈妈死不瞑目的模样,心中暗喜:“这刺客杀得好哇,庞氏已死,我看他武士彟还能做什么文章!”
任怨吩咐道:“这庞氏与荆言的尸体,就交予他们家人安葬吧!”
任怨强捺着喜意,转头又对李元则道:“王爷一脸血污,着实不雅,快请到后堂净面!”
李元则点头,被任怨引着向后堂走,侍卫们自然是前呼后拥,小心戒备着。李鱼眼见如此一幕,不禁暗喜,这枝节一生,想必任怨也就没心思理会吉祥的事了,不如早早回去,看看还有什么办法可想。
他刚想到这里,就见一个衙役匆匆进来,此人大概是刚刚回府,还不知道府上发生了什么,一脸疑惑地左顾右盼,看到正要转身离去的任怨,这才抢上两步,抱拳道:“大老爷,小的已经把判决告诉了妙策,让他到都督府去领人了!”
“什么?”
李鱼刚刚露出的一丝喜色登时僵在脸上,他没想到任怨竟然用上了暗度陈仓之计,说是唤那妙策上堂,原来却只是为了留住自己。李鱼心中一急,转身就往外走。
李仲轩和李伯皓还护着华姑站在那儿,衙役与任怨的一番对答也听在了他们耳中,当然明白李鱼为何着急,马上就跟了上去。
任怨望着李鱼的背影阴阴一笑,心中暗笑:“老夫早已做了排,你现在回去,为时已晚啦!跟我斗,嘿嘿,小子,你还嫩着点儿!”
纥干承基转身之际,上下瞟他两眼,暗暗啐了一口:“待老子起兵造反之际,就拿你这老贼祭旗,也算替天行道了!”
任怨只管扶着荆王往后堂走。荆王是个不足三十岁的年轻人,被他搀着,倒似儿子搀着自家老太爷一般。
李元则脸上血迹渐干,绷紧了面皮颇不舒服,忍不住抱怨道:“本王兴冲冲而来,怎么竟会遇上这样的晦气事,真是……,你可得给本王压压惊啊!”
任怨赶紧道:“是是是!待净面洗漱之后,下官备一席美酒,给王爷压惊。”
荆王捂着心口道:“美酒?暖胃不暖心呐!还是叫个可意儿的姑娘来,安慰安慰本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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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督府客舍里,杨千叶缓步行于林中。原本只觉秋荷半枯,秋叶半凋,一片萧索。这时却觉秋水也清,秋宇也澄,风清气爽,心旷神怡,走起路来都轻快了许多。
墨白焰看在眼里,老怀大慰。从小到大,对殿下的苦心培养真是没白费啊,墨白焰不由得欠身赞道:“老奴本还担心殿下不悦,今见公主,云淡风轻,当真是拿得起、放得下,巾帼不让须眉呀!”
“啊?哦!”
听他一说,杨千叶才发觉自己欢喜得有点没有缘由,不禁有些尴尬地道:“这个……做大事不拘小节,理应如此!”
墨白焰听了更觉欣慰,道:“殿下说的是!啊!对了,老奴今日在太守府堂上听审……”
墨白焰皱了皱眉:“意外听到观审者中有人耳语一件事情!”
杨千叶随手摘下一片黄叶,在指尖把玩着,漫不经心地道:“什么事?”
墨白焰道:“那两人耳语的声音虽然轻,但老奴却听得很清楚。他们说……,武士彟今年任期一满,就要迁转他地为官了!”
“什么?”
杨千叶吃了一惊,娇躯一转,一阵风儿似的转过身来,此番惊容与方才听他讲李鱼未死,却是另外一种心境了:“你说什么,武士彟要迁转他地为官?”
她好不容易才混进武府,如今刚刚在幕府中崭露头角,还不曾掌握兵符令箭,纥干承基在军中也尚未打开局面,只剩个把月的时间,是无论如何也来不及有什么作为的。一旦武士彟迁转他地,他们还有什么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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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吉祥之誓
杨千叶千算万算,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过武士彟在利州混得好端端的,竟会突然要被朝廷调走,哪怕再多给她一年时间也好啊。这可怎么办?
杨千叶一时方寸大乱,她扼腕苦思良久,忽地停住身子,对墨白焰道:你找机会告诉纥干承基,明日酉时一刻,我们在后山相会,商量要事!
杨千叶咬了咬嘴唇,又道:明日,我会去向武士彟问个明白,若是他果真要迁转他地为官,我们就得赶紧商量个办法出来了!
墨白焰顿首道:老奴遵命!
这时候,妙策带着老婆余氏,在七八个看热闹的乡民簇拥下,来到了都督府前。
妙策此前虽已收受了任怨的好处,情知有任太守撑腰,可是到了都督府门前,依旧不敢放肆地闯入,只是对那守门的小丁道:老朽妙策,劳烦军爷,叫我女儿吉祥出来!
妙策向他亮了亮手中太守签押的公文,陪笑道:小女吉祥,原受奸人陷害,误卖于‘张飞居’,幸亏太守大老爷公道,如今已经判了那卖身文书无效,小老儿是来领女儿回家的。
李鱼为吉祥打官司武都督背后撑腰的事儿,都督府上下都是清楚的。此刻一听吉祥姑娘的父亲来领女儿,还有官府的判决,那小丁也不知道事态究竟是怎么发展的,对他倒还客气。
那小丁向他扬扬手道:好!你且等着!便对其他守门士兵说了一声,向府中走去。
吉祥正在客舍苦苦等待李鱼的消息,守门戍卒小丁赶来,客气地向她招呼道:吉祥姑娘,恭喜恭喜呀!你的案子已经判了,你与‘张飞居’的那份卖身契已经被太守老爷给废了,令尊老大人已经到了府前,要接你回家呢!
吉祥听到前半段,脸上不由自主地溢满了笑容,待听到后半句,笑容登时僵在脸上。潘娇娇正陪吉祥聊天开导她,听到这个消息也不禁呆住了。小丁不知就里,瞧她一脸错愕,只当她是过于欢喜,便侧了身,肃手道:姑娘,请吧!
不!我不去!我不去……吉祥突然反应过来,惊慌地退了两步,求助似地抓住吉祥的手臂,央求地道:大娘,我该怎么办?
潘娇娇拍拍她手臂,安慰道:吉祥,你莫慌。
潘娇娇转向小丁,问道:我家李鱼可回来了?
小丁对这个泼辣的潘大娘有些畏惧,忙道:没见你家小神仙呢,只有吉祥姑娘的爹娘还有七八个邻居,在府外等着。
吉祥抓着潘娇娇的手道:大娘,怎么办……
潘娇娇想了想,咬牙道:走!咱们去看看!
吉祥没敢动弹,潘娇娇安慰道:不管他们做了些什么,旁人眼里,总是你的父母,如果你不出去,任由他们等在外面,还不被人戳你的脊梁骨?别怕,这里可是总督府,他们不敢强抢你回去的。走,大娘陪你去!
吉祥虽然畏惧去见她那无良的父母,可潘大娘说的都在情理之中。妙家那点事儿,旁人未必清楚。跟不跟父亲回家是一回事儿,如果见都不见,让父亲和大腹便便的继母戳在府门外,恐怕真要被利州人的唾沫星子给活活淹死了。
府门外,袁天罡悠哉悠哉地一个人刚踱回来。他只隐约算出那件异宝有什么用处,却不可能清楚地知道它的来历以及具体运作之法。
毕竟,他是个古人,也受到时代的诸多局限。
他能通过玄奥的占卜之术洞悉许多天机,却未必明白它的实质。所以,他能算出那异宝来自天外,却不明白什么叫外星来客,只能归于神仙之流。他知道那异宝具有预知未来甚至改变未来的作用,却不知道它具体是个什么东西,如何运作。
所以,他也就不知道那异宝一旦发生作用,除了它的持有人,所有人的经历与记忆都会回档,即便有人见证过那异宝,一旦回档,记忆也被抹杀了,根本说不出来。
袁天罡大街小巷地溜达了半天,也没查访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只知道近日利州有个小神仙突然成名,不过又听说他是终南隐士苏有道的徒弟。
袁天罡与苏有道虽素昧平生,却闻名已久,晓得那也是个真有大本事的人,既是他的徒弟,该与异宝无关了,所以等于是出去半天,一无所获。
不过他也不急,袁天罡是修道之人,讲究缘法,讲究顺其自然。缘到自然来,急也没用,所以溜溜达达的就回了府。一到府前,就见一个中年汉子扶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妇人站在那里,后边还跟着七八个乡民。
闲极无聊的袁大师胸中那团八卦火登时再度熊熊燃烧起来,便也不急着进府,只往旁边一站,双手往袖中一拢,看起了热闹。
吉祥被潘大娘带出了府门,妙策一看,立即满脸慈祥地迎了上去,激动地唤道:女儿,我的乖女儿!
妙策张开双臂就要抱上去,看他亲情流露的样子,吉祥不禁恍惚了一下,若不是那日偶遇,亲眼看到了父亲的无情,她都要信以为真了。
潘娇娇一伸手,拦在了妙策的前面,瞪起眼睛道:姓妙的,你要干吗?
妙策现在还租住着潘娇娇的房子,虽说他刚刚收了任太守一大笔钱,另找住处也不为难,但是对房东终究还是比较客气的,忙亮出文书,喜形于色地道:潘大娘,你瞧!太守老爷判了‘张飞居’的卖身文书无效,我家吉祥重获自由了。
潘娇娇道:老娘又不识字,哪知道上边写了些什么?
潘娇娇把那文书拨拉到一边,道:姓妙的,当着这么多街坊邻居,我可得替吉祥说句话!当初你要把女儿嫁给一个能做她爹的眇目人,就为图人家那点儿聘礼,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再后来,‘张飞居’拿了卖身文书来,吉祥可是说了,她是被人诳骗签下的文书,你这当爹的可有为女儿出过面,打过一场官司?现如今,是我儿子替吉祥撑腰,替她打的官司。这案子扳过来了,你过来领女儿了,领女儿回去做什么?再卖给旁人赚一笔昧良心的钱么?
妙策被潘娇娇说的面红耳赤,一时说不出话来。
余氏一见自己男人哑口无言,登时跳了出来,叉腰道:潘大娘,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什么叫卖女儿?男婚女嫁,父母之命,天经地义啊!闺女是我们妙家的闺女,白纸红字断得清楚,吉祥是我男人的亲生女儿,当爹的要把女儿带回家,谁能不让?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那些旁观的邻居多少知道点吉祥受父母虐待的情况,但究竟到了什么程度却不清楚,反正亲娘死的早,家境又穷困,继母更偏袒自己亲生女儿多些,在他们看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而今吉祥要不要跟妙策走,那可是涉及人伦大理的事儿,没有人愿意出现父母权威尽丧儿女不孝不从的情况,当然是站在余氏一边了,众人纷纷点头,有人劝道:潘大娘,人家的家务事,咱们外人可不方便管的。
另一人道:是啊!潘大娘你要是怜惜吉祥姑娘,回头儿备了聘礼上潘家提亲去,娶回来做自家媳妇儿,想怎么疼就怎么疼,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到时候妙大叔也管不得,现在干预可不合适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双方争执不下,旁观者交头接耳,当事人吉祥再次成了一件被人争夺的物品,没有人问她愿不愿意,没有人问她喜不喜欢。吉祥一脸悲戚,孤苦地站在那儿,惹人生怜。
袁天罡站在一边,已经通过双方的争吵把事情弄得清清楚楚。袁天罡暗忖道:这吉祥姑娘,忒也可怜。只是……那妙策是她生身父亲,对她的终身确有决定之权,旁人如何干涉?
袁天罡捏着下巴,突发奇想:嗯,这吉祥若是出家,那就由不得父母做主了。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嘛!我要不要扮一回道士,收她做女弟子呢?等风平浪静了,再让她还俗,与心上人双宿双栖去,岂不是好?
袁天罡想到这里,心潮忽起波澜,隐隐感应到,似乎在未来的时空里,就有人用过类似的法子,帮过一个深陷苦恼之中的多情女子。
袁天罡心中一动,就想掐算未来,但是一想到占卜天机必定要付出代价,知道未来有什么人用过同样的法子,与他而言其实也无甚用处,便硬生生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余氏听到街坊们提起提亲,心中暗想:提亲?怎么可能!我们可是收了任太老爷的钱,答应一切听他安排了。这可答应不得。
余氏心中一急,登时便道:提亲?我们妙家可不敢高攀!吉祥要嫁谁,我们当家的早就有了主意,可轮不到外人指手划脚。
潘娇娇一听急了,上前一指余氏,道:好哇你,原来你们一开始就没怀好心眼儿,吉祥要是跟你们回去,还不被你们啃得碴儿都不剩?
潘娇娇指尖将触未触,也就沾到余氏一点衣服边儿,可余氏却向后一退,双膝一弯,待快挨到地面了,才一下子坐下去,大呼小叫道:哎哟!打人啦!打人啦!可怜我身怀六甲,这要是孩子没了,我跟你拼命。
妙策一门心思巴望着能生个儿子呢,女人这一叫,叫得他心惊肉跳,慌忙扑上去扶住,道:你怎么样,你怎么样,你没事吧?
潘娇娇怒道:我可没碰她啊,你们大家都看到啦,这女人要是讹诈,大家可得做个公道!
这时候妙龄从人群里钻了出来,父母到都督府来讨人,她当然也来了。只是一开始没有站到最前面。其实她心底里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一直嫉恨的很,恨她生得比自己还美,恨她就有小神仙如此怜爱,偏生自己百般巴结,就是入不了小神仙的法眼。
如今借着母亲的由头,妙龄扶住余氏,仰起头儿来,恨恨地瞪着潘娇娇道:潘大娘,我们妙家的事儿,可轮不到你来指手划脚。我姐姐生是妙家的人,死是妙家的鬼,官府已经有了公断,谁敢阻拦我爹娘带她回家?至于说我姐姐嫁予何人……
妙龄冷笑一声,道:我就直说了吧!我爹根本就没打算叫她嫁人。我们妙家家境不好,我娘马上又要生孩子,到时候如何养活?爹跟一位贵人谈好了,要把我姐姐卖去那位贵人家里做丫环,怎么着?我偏不藏着掖着,就说出了又怎样?这是我妙家的事,谁管得着?
妙龄这句话一出口,嘈杂的现场顿时一片寂寞,鸦雀无声。原本争吵不休的交头接耳的指指点点的旁观摇头的,俱都定在那儿,看向同一个方向。
妙龄心头一跳,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就见李鱼在狗头儿和陈飞扬两个人的陪伴下,已经走到人群外面。
人群下意识地让开一条道路,陈飞扬和狗头儿都停在了那里,李鱼独自一人,从人墙中间缓缓地走上前来。
正坐在地上撒泼的余氏让妙龄扶着,讪讪地站了起来。
妙策慌乱地回避了一下李鱼的目光,站到了余氏旁边。
潘娇娇欣喜而自豪地看着儿子,而李鱼的目光却定在了吉祥身上。
李鱼哥哥……
吉祥仿佛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扑上来一把抓住了李鱼的手,流泪道:我不想回去!我不想再回那个家,不想再姓那个姓!李鱼哥哥,救我!
李鱼深深地望着吉祥流泪的眼睛,轻轻地推开了她的手。
吉祥的脸色登时变了,眼中露出一抹极度的恐惧,她呆呆地看着李鱼,生怕从他嘴里也听到抛弃她放弃她的话,那她真的可以不用再活了。
李鱼低沉地道: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人力有时尽!
吉祥听着,一颗心渐渐沉到了谷底。
妙策和余氏对视了一眼,却是满脸的惊喜:小神仙也要放手了么?听话听音儿,人力有时尽,尽人力而听天命哇!小神仙分明是束手无策了啊!
李鱼轻轻吁了口气,又道:不管你想怎么做,我依旧会和你站在一边!但,这个坑,你得自己爬出来!
希冀的光重又在吉祥眸中燃起,她深深地望向李鱼,李鱼用不容质疑的目光向她缓慢而有力地点了点头。
吉祥深深地吸了口气,突然转身就走。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不明白吉祥去做什么,就连袁天罡站在一边,都有些发愣。他正按捺不住,想替吉祥掐算一下吉凶祸福,吉祥已经端着一盆水,从都督府的大门走了出来。
嘁嘁嚓嚓的交头接耳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望向站在石阶上的吉祥。
吉祥端着一盆水,站在石阶上,大声说道:妙这个姓,永远不会再冠在奴的头上了!
吉祥的目光从未如此的坚定清晰。她的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掠过,最后落在李鱼的身上,忽然阳光般灿烂地一笑,将那一盆水,带着那盆,无比坚决地抛到了妙策的脚下,溅了他一身。
妙策一脸错愕地看向吉祥,吉祥深情地看着李鱼,掷地有声地道:这辈子,我是他的人!生,是他的人!死,也是他的人!我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我泼出去的水,盆都不会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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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这番话一出口,都督府门前登时一片寂静。
偶然听丫环说起府前发生了事情,欲来一探究竟的杨千叶刚刚走到照壁旁,听到这番掷地有声的话,也不禁停住了脚步,看着吉祥的背影,她的眸中倏然掠过一丝赞赏。
自己没有的、做不到的,就会羡慕能拥有的人、能做到的人。杨千叶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太多,别看她锦衣玉食远胜吉祥,可她却做不到吉祥一般如此的洒脱。
其实吉祥身上背负的东西也不少,亲情、孝道……,可当这一切都离她而去,而她也终究舍得放下的时候,她就一身轻松了。这一刻她站在门前,独自面对所有人,所付出的勇气,不亚于一个战士,独立于要道,面对万马千军。
妙策暴怒,他气得浑身哆嗦,指着吉祥,语无伦次地道:“你……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不知廉耻,自轻自贱!”
吉祥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轻轻一笑,缓缓地道:“我以前,就是太自重了!”
妙龄也要气疯了,原本这个便宜姐姐在他们手中任由揉捏的时候,她并不觉得什么,这一刻,她终于要振翅飞去了,妙龄心中那隐藏的妒意也突然地爆发出来。
因为她知道,吉祥困在妙家,就算是一只金凤凰,也不如一只落翅的鸡,只能任由他们欺凌,只能任由他们安排任何不堪的结局。可她一旦离开,就追上不了,真的追不上了,从此只能仰望。
妙龄怀着一种莫名的恐惧与嫉妒,指着吉祥尖声大叫:“你这是私奔,是要永世为婢的!”
吉祥看了看她,轻轻点点头:“我知道!我愿意!”
妙龄一窒,再也说不出话来。
余氏也不再坐在地上捶地号啕了,她抹了抹本就没掉的眼泪,站起来指着吉祥大声叫骂:“你这不知廉耻的贱婢!竟敢说出这样的话来!不孝不义,弃家私奔!大家可都听见了,她自己说要私奔的,私奔者为婢,可就算为婢,老娘也不答应,私奔者当场打死勿论,这是国法……”
“当然!当然!余大娘,你说的对!”
旁边突然冒出一个人来,笑容可掬地架住了余氏的胳膊,笑眯眯地搀着她往妙策身边走:“不过,你别发怒嘛,你怎样没甚么,你肚子里的‘妙计’可是无辜的,他还是个孩子啊!”
余氏莫名其妙地看着李鱼,李鱼搀着她的胳膊,走到妙策身边,就像老丈人在教堂里把闺女的手交给女婿,把她的手往妙策手里一放,托付似地拍了拍,转身走上了台阶,站到了吉祥身边。
吉祥本来就像一个决心一死、勇敢地独自面对千军万马的勇士,可李鱼走到她身边时,却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乖乖站到了他的侧后方,就像一个小卒,终于见到了他的元帅。
李鱼向阶下站着的众人挥挥手,真跟检阅三军的大元帅似的:“各位,吉祥姑娘就在这里,想打死她的,现在,向前一步走!”
私奔者永世为婢,就算她男人自己愿意,也永世不可抬为妻子,甚至为妾都不行,只能是婢。这是明文载于律法之中的,为的是维护社会正常的婚姻制度和礼法。
同时,如果私奔者被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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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抓获,是可以活活打死的,这也是合法的。可是道理是这个道理,也得分分场合环境不是?李鱼站在石阶上这么一说,吃瓜群众们不约而同地退了一步。
向前一步走?你开什么玩笑,这是都督府啊!大门两边原本一个执戟长,四个枪士,因为府前围了人,临时又增加了一倍,九个彪形大汉虎视耽耽地正看着我们呢。
我们只是闲得无聊的吃瓜群众,围观围观,找点茶余饭闲扯淡的话资而已。维护封建礼教、树立大唐风气这么重大的责任,还是不要交给我们了吧?
吃瓜群众一退,只剩下妙家三人站在那儿,既未进,也未退,进退维谷。
李鱼的笑容倏地一敛,声音也严肃起来:“吉祥姑娘,姿容模样,人品秉性,那是没得挑的!不信你买上四两棉花纺一纺(访一访),街坊邻居的谁不翘起大拇哥儿夸?”
此时棉花在中原大地上还没有广泛种植,只有从西域进口了极少量的棉布,又称为“白叠布”,珍贵而罕见,富有人家才能用,贫苦人家有的见都未必见过,也不知道李鱼在说什么,不过正因为不知道,所以觉得……很有道理!
李鱼道:“可如今,吉祥姑娘为什么宁愿背上不孝不义之名,也要与妙家脱离关系呢?内中缘由,一言难尽!大家有眼能看、有耳能听,真要有心,打听打听也就知道了,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吃瓜群众们是很容易被左右的,李鱼一番话,众人登时交头接耳起来。妙策一家三口能倚仗的唯有道义,如今道义也要站不住脚了,不禁有些发慌。
李鱼又道:“至于吉祥姑娘方才为奴为婢的一番话,只是气话罢了,作不得数。大家都是聪明人,只要想想,她宁愿为奴为婢,宁愿受人唾骂,也要这么做,就知道她是何等的无奈、何等的无辜了!”
李鱼替吉祥兜转这番话,其实是一番好意。既然身处这个大环境,就得遵守这个大环境的规则。如果坐实了她脱离妙家属于私奔,那她就真的一辈子无法抬头了。
李鱼是现代人,处于声讯传播发达的世界,就算自己还年轻,没有那么多的经历,却也是见多识广的,晓得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不会不分场合、不分对象的只凭一腔热血做事。
只要有勇气,就能改变整个世界,那是多二的哲学啊。个人是没办法同大环境抗衡的,你让李世民扮成披头士,跟大力哥一样说话试试,满朝文武、皇亲国戚都得认为他得了精神病,马上就得把他绑起来换个皇帝当家。
李鱼固然敢做一些不计后果的大事,比如他假借神佛名义,灌了任太守一肚子粪汤。可是,任太守不是吉祥,吉祥是他所怜所爱之人,他做什么,就得考虑到她的未来。
说几句漂亮话,固然一时爽了,但那将是吉祥一辈子的心病。就算他看得开,也很难让吉祥释怀,吉祥可是从小到大都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观念难改。
就算他带着吉祥远走高飞,换一个无人知晓出身来历的地方生活,娶了她做妻子,吉祥自己心里也会始终认为,她是不合法的伪妻,会郁结成病的。
这是李鱼的一番好意,因为在乎,所以替她想得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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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但吉祥此时可是真的豁出去了,她从小到大的身份与处境,与奴婢又有什么区别?所以,她是真的不在乎。
李鱼这番维护开脱的话,听在吉祥心理,却以为李鱼是有意撇清关系,脸色顿时变得惨白。要知道,一旦坐实了私奔之名,那自贬身份的可不只是她,还有她的男人。
李鱼的前程也要不可避免地大受影响,出仕为官就不用想了,在上流社会也是要遭人鄙视的。她豁得出去,李鱼分明还有大好前程,人家豁得出去吗?
旁观者清,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袁天罡听了李鱼的话,见到吉祥的脸色,晓得两人心意都在对方身上,考虑的都是对方的得失,反而闹出了误会,不禁轻笑摇头。
李鱼自以为说的非常得体,全未看到身后吉祥的脸色,对众人继续道:“不过,吉祥离开妙家,是必然之举了!李某既然出了手,就得好人做到底!”
说到这里,李鱼语气顿了顿,回想一下,吉祥好像给他发过许多张“好人卡”了,如今缘分已定,下一回应该只会在身上叫他“好人儿”,不会再给他发“好人卡”了吧。
李鱼心思一荡,便又重回正题,道:“当日‘张飞居’诳买吉祥姑娘时,妙家唯恐惹祸上身,是妙家抛弃了吉祥,而不是吉祥背弃了妙家。如今你们还有什么脸面找上门儿来?”
李鱼的目光定在了余氏身上,他清楚,妙家真正的主事人,是她,而不是她男人。李鱼淡淡地道:“回去吧!莫要惹是生非!‘张飞居’你们惹不起,我小神仙,你们更惹不起!”
余氏被他一看,心里发慌,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色厉内茬地道:“你……你莫要得意!吉祥判归妙家,可是太守任老爷的判词!我……我们妙家是不会罢休的!”
余氏摞下一句场面话,赶紧扯了扯妙策的衣袖,妙策恍然大悟,赶紧道:“对!我……我们妙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们走!”
妙策扶着余氏,带着女儿,慌慌张张地离去。李鱼却只是淡淡一笑,对他们的威胁丝毫不以为意。
任太守固然下作,但是再闹下去就是耍无赖了,而且在吉祥宁愿为婢也要脱离妙家的声明之后,闹也闹不出什么结果来,任太守固然恨他入骨,却已不可能再就此事大做文章。
李鱼悠悠然转身,看向吉祥,吉祥敛衣盈盈下拜:“多谢小郎君百般维护!”
因为吃瓜群众们还在看着,李鱼忙只虚扶一把,笑道:“妙策不仁,枉为人父,我既见到,理应出手,何必言谢!”
袁天罡摇头道:“聪明人,也有犯糊涂的时候,无趣!无趣!”也不理会他们,径自登上石阶,就从他们旁边飘然而过,径回客舍了。
杨千叶站在另一侧照壁旁,也是暗暗摇头:“为奴为婢又怎样,你若此时大大方方地承诺一句‘收了她’,实比如此呵护,更让她暖心遂意。愚蠢!愚蠢!”杨千叶也拂袖去了。
人群中,只有护着华姑刚刚赶回来,饱受陇西李氏道义熏陶的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翘起大拇哥儿,大声赞道:“此真义士也!”
纥干承基和小华姑乜了他们一眼,不约而同地道:“屁!”
(本章完)
晚餐的时候,李鱼发现吉祥在有意地回避他,不禁暗暗好笑。
这丫头,当众表明了心迹后就害羞了呀。
不过,细想想也有道理。女孩子嘛,面皮总是薄了些,一旦和一个人定了终身,拜堂之前都不好意思再出双入对呢,何况他们如今这种情况。
于是,李鱼很善解人意地没有追过去让吉祥更为难。于是,吉祥就更加认定了自己的判断:鱼哥哥是喜欢她的,但要他为了她而放弃事业前程,却是万万不可以的。
吉祥的事儿终于得到了圆满解决,李鱼心怀大畅,原本这些天都有些心事,影响了食欲,今晚却吃得异常开心,结果吃得有些撑。
饭后,李鱼在院中溜达消食儿,纥干承基从一旁闪了出来。
纥干承基刚刚密唔过墨白焰,获悉明日后山相见的时间、地点,结果一转出来,就看到了李鱼。
李鱼扬起手,刚想打声招呼,纥干承基已经冷笑一声,道:“蠢!”
李鱼愕然:“谁?”
纥干承基道:“你都不知道自己蠢,还不够蠢?”
李鱼奇道:“我蠢?我怎么啦?”
纥干承基摇头道:“一位姑娘家,宁肯背负着万人唾骂的私奔之名跟着你,图的是什么?只是你的一句承诺而已。可你说了什么?你伤了人家的心知不知道?你怎么这么蠢?”
李鱼不屑地“嗤”了一声,道:“夸张了吧,就你,还能明白人家女孩儿的心思?”
纥干承基怪笑两声,道:“你以为我只是个不懂情事的糙汉么?实话告诉你,十三岁的时候,我就因生得俊俏,被邻家小娘子勾搭上床了。十四岁的时候,我在一家胭脂水粉店做小二,就被女掌柜的勾搭上床了。十五岁的时候,我从军入伍,就被一个队正的娘子勾搭上床了……”
李鱼直了眼睛:“足下竟有如此丰厚的一本风流史?完全看不出来啊!”
纥干承基扬起下巴,傲然道:“大丈夫志在功业,男女房事,不过如此,久而久之,索然无味。”
李鱼点点头:“有道理!成基将军总是被年长于你的女子引诱,也不知是你采她,还是她采你,久而久之,难免生厌!”
纥干承基俊俏的一张脸庞登时阴沉下来,狠狠瞪他一眼,扬长而去。
李鱼对纥干承基的话是非常不以为然的,完全没往心里去,可再溜达两圈儿,刚刚绕到月亮门口,跑到杨千叶处聊天的华姑因为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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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已晚,要回后宅歇息,从月亮门儿里出来。
一见李鱼,华姑就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李鱼哥哥,你好蠢!”
李鱼大大地翻了个白眼儿,道:“你也是因为吉祥姐姐的事儿?我今天处理的何等得体、何等妥贴,你个小屁孩儿,懂什么。”
华姑挺起小小的胸膛,傲然道:“我为什么不懂?我年纪再小,也是女的。女孩儿家的心思,我当然懂!”
华姑不屑地乜了李鱼一言,道:“总而言之,你是真的蠢!”
华姑蹦蹦跳跳地跑开了,李鱼站在那儿茫然半晌,自言自语道:“难道我真的很蠢?”
这时墨白焰缓缓走来,目视李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李鱼忍不住问道:“老墨,你也要说我蠢吗?”
墨白焰笑了笑,道:“劳驾,请让路!”
李鱼“哦”了一声,讪讪地让到月亮门边。
墨白焰却不急着出来,而是往旁边一闪,微微欠了身:“小姐,请!”
杨千叶娉娉婷婷,正俏生生地站在石子小路上。
墨白焰侧身肃让,杨千叶便款款地走出来,走到李鱼身旁时,身形微微一顿,点点头道:“确实够蠢!”
李鱼懊恼道:“喂!杨姑娘,你在说什么啊?”
杨千叶没理他,带着墨白焰扬长而去,也不知天色这么晚了,她要去何处。
李鱼站在月亮门边,思索一阵,迟疑地想:“难不成,我自以为非常得体的一番话,当真弄巧成拙?”
李鱼迟疑地走到吉祥窗外,却见窗内已经熄了灯。那时节的人,早睡并不稀奇,李鱼本想找吉祥问个明白的,见她已经睡下,便放弃了这个打算,只是两步一回头地迟疑着,向自己房门走去。
刚刚走到庭院中间,就见隔壁潘氏的房门儿一开,母亲潘氏端着个水盆儿出来。
看到李鱼,潘氏便把水盆儿放在长廊格栏上,向他走过来,刚张嘴,还未说话,李鱼已抢先道:“行了娘,你别说了。我知道,我蠢!”
潘氏嘴角一撇,道:“谁说的?我家鱼儿哪里蠢了?你这孩子呀,其实就是太老实、太善良、太替他人着想了。你也是为了吉祥好,娘明白!”
李鱼感动地道:“还是娘对我最好!诶?我还没说为什么蠢呢,娘怎么知道我指的是吉祥姑娘的事?”
潘氏道:“这还用问?你是娘一把屎一把尿拉扯长大的,你一翘屁股,娘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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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你要放什么屁!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蠢?”
李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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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李鱼本想找吉祥聊聊,却不想武士彟派人来找他了。李鱼只想救吉祥,为此却是巧妙地撬动了各方面的力量,现在他的目的已经达成,拍拍屁股走人了,那些被他晾在战场上的“袍泽”们,可是没办法走得如他一般轻松的。
比如武士彟,比如柳下挥,比如冯镇戍……,他们都是朝廷重臣,一旦有所行动,轻易是刹不住车的。
任怨见风使舵,果断自宫,切了苏良生那只没什么卵用的小**,弄得他们有点出师无名了,所以这些人本来都是心照不宣各自出手,这时却不得不公开露面,纷纷跑到都督府来商量对策了。
李鱼是这件事情的“发起者”,又拥有小神仙光环,众人议事自然少不了他。众人七嘴八舌,讨论到中午,随便上了点点心填肚子,继续热议不止。
李鱼坐的屁股都麻了,十分佩服这些官老爷们的坐功。听他们说来说去,就是缺少个攻击任怨的导火线,忽然想起自己袖中还有一份庞妈妈的供词。
他已经把吉祥救回,庞妈妈那另一份供词正好没有用处,擦屁股还嫌抹一屁股墨汁呢,马上无私地奉献了出来。
那供词已经在袖中弄得皱皱巴巴了,众人一见却如获至宝,有了这东西,任怨切小jj也是白切,还得多担一个“杀人灭口”的罪名,关键在于怎么运作这件事,让皇帝认可,这里边的弯弯绕可多了去了。
不过,商量这等见不得光的要事,就用不到小神仙了,所以李鱼又被他们很客气地请了出去。
李鱼一回客舍,潘氏就急急忙忙迎上来,道:“鱼儿啊,你快去找找,娘里里外外都找遍了,吉祥不见了啊!”
“什么?”
李鱼大吃一惊,忙跑去吉祥住处一看,果然不在,拉着老娘四下里又转悠了两圈,还是没有吉祥的踪影。
李鱼心中焦急,难不成因为我的一番话,真让吉祥产生了误会,为了怕我为难,自己离开了?她一个弱女子,出去了岂不危险?不对!她连换洗衣物都没带,不可能是离开了。
忽然,李鱼脑海中灵光一闪,突地想起在旧宅时见过的一幕,不禁一拍额头,道:“啊!我知道她在哪里!娘,你不用管了,我去找她!”
李鱼向潘娇娇挥挥手,健步如飞地向外跑,直奔武府后山去了。
(本章完)
后山的油菜花田已经收割,光秃秃一片。
管平潮管大爷带着他的蜂后和蜂群转移到大山深处去采野花了。
油菜花田沿山而上,及至山顶以及坡的另一面,便是葱郁的树林。
灌木、野竹,丛生期间。
林间一片空地上,纥干承基与杨千叶对面而立。
纥干承基嘴角叼着一根草梗,本来是等杨千叶时闲极无聊叼在嘴里的,此时却是耷拉在唇边,显得有些好笑。自从杨千叶向他透露,武士彟确实将于明年初迁转他地为官的消息后,他就是这副模样了。
纥干承基莫名地有些想笑,他们努力了这么久,费尽心机才打入武府,他在军中结交朋友,帮着那些军官打架,领着他们胡吃海塞,这么快就混成了铁哥们儿,容易吗?
杨千叶何尝不是想笑?只不过是苦笑。
她也同样是费尽心机啊,甚至为了尽快掌握都督府的整个幕府,她一个尊贵的公主殿下,都不惜牺牲色相了,心里得多委屈?想想在武士彟面前故作娇羞的模样,她心里都犯呕。可是……
两个人愣怔良久,纥干承基一摊双手,道:“怎么办?武士彟一走,我们的努力全部成空。难不成等新任都督上任?我留得下,你留不下啊!没有你去掌握兵符令箭,我就算把利州三个折冲府的低级军官全混成哥们儿,也成不了事啊!”
杨千叶咬牙道:“谋其兵符,取而代之的计划是行不通了。我想……挟天子以令诸侯!”
纥干承基道:“哈?你想做曹操,怎么做?”
杨千叶道:“我们控制武士彟,强行索取兵符令箭,以武士彟的名义起兵!”
纥干承基道:“喂!咱们本来可不是这么说的啊!以他的名义起兵,我纥干承基往哪儿摆?”
杨千叶恨恨地道:“你个猪头!不借他的名义,如何起兵?到时候,他在我们的控制之中,不过是个傀儡而已,真正领兵的人自然是你!等我们稳住阵脚,稍成气候,再把他一脚踢开不就成了?”
纥干承基捏着下巴认真地想了想,困惑地抬起头,问道:“那你打算,如何进行?”
杨千叶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悄悄对他说出自己的计划。
纥干承基频频点头,道:“成!我立即传信给二弟宏杰,叫他按照既定时间带兵出山,埋伏在利州左近,只等我们控制了武士彟,就让他带兵带城。”
杨千叶点点头,又不放心地叮嘱道:“欲夺天下,须得人心。你那些兵,万万不可以烧杀抢掠,把自己当匪盗一般。我手中掌握着一座财库,足以养得下百万兵,只要你顺利拿下利州城,我就先给你一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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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饷!”
纥干承基道:“一年军饷,听着虽多?可是打仗是要犒赏的啊,那可不是平常的军饷,能不能多给一些。你不让我抢,我也得赏罚分明嘛!”
杨千叶把俏眼一瞪,可想斥责他不要得寸进尺,忽又噤声,向他打个手势,道:“闭嘴!有人来了!”
杨千叶蛮腰一扭,闪到一处灌木丛边,矮身观看。纥干承基跟过去,也矮了矮身子,定睛一看,恰见李鱼从山间小径上走来。
李鱼没有喊,怕他一喊把吉祥吓跑了。他已经知道吉祥伤心难过的时候,喜欢一个人猫在树林子里想心事,都督府后山就这么一片林子,吉祥也不可能往深里走,转悠两圈肯定能找到,也无须叫喊。
李鱼蹑手蹑脚、鬼鬼祟祟地在林子里转悠起来。杨千叶和纥干承基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这两个人作贼心虚,不弄清楚李鱼的目的实在不放心,便也缀在他的后面,鬼鬼祟祟地转悠起来。
前边的李鱼忽然顿住身子,悄悄往下蹲去,似乎在盯着前边的什么东西在看。
杨千叶和纥干承基下意识地也是止步、下蹲,瞪大眼睛。
吉祥蜷膝坐在枯草地上,双手抱膝,下巴搭在膝盖上,仿佛一只走失的小鸡。
此时洒在她脸上的不是月光,而是阳光,阳光洒照,皮肤仿佛透时的一般。那张精致的小脸上闪闪的泪光惹人爱怜。
李鱼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这丫头,看来真想多了呢。哎,从小被人伤害的太多了,心思难免敏感,看来与她打交道,还真得小心些才行。
李鱼直起腰来,深深地出了口气,冲着林中唤道:“吉祥!”
吉祥像受惊的小兔子,身子猛地一弹,转眼看到李鱼,这才松驰下来。
李鱼发现,她藏身之处虽然像一个小屋子一样安静,但是要走进去,周围的灌木果然是一层屏障,得钻进去。她会下意识地寻找一处安全屋般的所在想心事。
李鱼便未进去,只是道:“出来!”
“不出去!”
吉祥吸了吸鼻子,声音脆生生的,还带着些小委屈。
“你出不出来?”
“就不出去!”
“你不出来我可进去了!”
“你进来我也不出去!”
“你生气啦?”
“没生气!”
“没生气你不出来?”
“没生气也不出去!”
一段很没营养、却很令人心痒的对话,听得纥干承基抓耳挠骚,恨不能冲出去一脚把李鱼踹进去,又或者把吉祥拉出来。
这对狗男女,废什么话呀!想当初他被邻家小娘子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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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的时候,俩人才只对答了三句……还是四句……,记不清了,反正是没说几句,然后就只顾“呼哧呼哧了。
杨千叶也是听得直翻白眼儿,男女情事,她也不懂,只觉得这双男女好无聊。
李鱼挽了挽袖子,做出一副要冲进去的架势,威胁道:“你再不出来,我可进去了啊!”
吉祥一吓,就想逃走,可她忽然想到了那个姓袁的道人教给她的试探郎君心意的办法,原本觉得那套说辞有些荒唐,此时却觉得不妨一用。于是,吉祥站了起来:“李鱼哥哥,我……已经决定出家了!”
“啊?”作势要冲进去的李鱼一呆,定住了身子。
吉祥豁出去了,学着袁天罡教她的话语,道:“你不用担心!我这位师傅很厉害的,他说我特别的有道缘,他收别的弟子都要先合八字的,八字不合不收。前些天有位富贵人家公子要拜他为师,他都没答应,他说我不用合八字,直接就可以收归门下!”
李鱼马上就敏锐地察觉出了这句话中最关键的一点:“你这师傅……是男的?”
“嗯!”
吉祥点点头,一脸天真。
瞧那蠢样儿!
李鱼登时一肚子气,什么世外高人,他脑海中马上想像出了一个脑满肠肥、骗财骗色的淫道模样。李鱼强忍着怒气,质道:“你在哪儿认的师父,他什么人呐?”
吉祥道:“我师傅说,他是剑南道成都府宽窄巷子清灵山云趾洞三清观观主,道号天罡!”
李鱼瞪着吉祥,直挺挺地从那灌木障碍中硬生生地穿了过去:“谁告诉你有这么个地方的,嗯?成都府、宽窄巷子!宽窄巷子里,居然有一座清灵山,啊?山里头还有一个云趾洞,洞里有座三清观,观里坐着个老骗子!哈?”
李鱼一步步进逼,逼得吉祥步步后退。
李鱼越说越气:“道士收徒还要合八字?!他要不要下聘纳采啊!他他么怎么不去合婚呢!我说你脑子呢?我们利州府云栈坊傻子山蠢货洞白痴庵缺一个主持,你去不去啊,你要去,我帮你剃度!”
“我去!”
吉祥破啼为笑,仰视着李鱼,笑得甜甜的:“你做方丈,我就做主持!这话你说的,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可不许反悔!”
她的大眼睛亮晶晶的,配合着一张无辜的小脸,就像是一只听话的小松鼠,说不出的可爱。李鱼的气愤、李鱼的醋意,就是给她吃下的那颗定心丸,小姑娘心花怒放。
灌木后面,纥干承基已经看傻了眼睛:这尼玛什么套路啊,凭我纥干承基的人生阅历,大姑娘小媳妇睡过的屈指难数,怎么就看不懂呢!
(本章完)
李鱼看到吉祥仰着小脸儿,欢喜得像只雀儿,不禁心生怜爱。天籁『小说www.』⒉3txt.com这苦命的丫头,难得见她能笑得如此开心,还有一丝小小得意的样子。
李鱼的心也不禁酸酸甜甜,顷刻间变成一条糖醋李鱼了。李鱼亲昵地捏了捏她的鼻尖,笑道:“刚刚真以为你那么蠢,要被妖道骗了,把我急得呀!你这丫头,也懂得动心眼儿啦,果然是老实人骗人,才最容易成功!”
吉祥一听,俏脸便急红了,她可不想让李鱼觉得她很会撒谎,马上就把袁天罡卖了:“才不是呢!其实……是那天在府门前,遇到了袁天罡袁先生,袁先生见人家面有愁容,才……才教了这番话,他说……总有一刻,用得上。”
李鱼心里“卟嗵”一声,对袁天罡这个半仙儿似的高人,其实他一直有点戒备,所以尽量避着袁天罡,后来现袁天罡从没找过他,这才放下心来。
本来嘛,就算是神佛,千手千眼,尽观世间一切事。也得有凡人祈祷于他,又或者是神佛有心想知道某一个人的过去未来,才有可能从亿兆信息中注意到这个人,何况是袁天罡,神通再广大,也不可能洞悉世间一切事。
但如今听吉祥一说,还是不禁有些心虚。那宙轮虽然有些“鸡肋”,却也只是他得了便宜卖乖,这般吐槽罢了。光是它能在危急时刻救人性命,这功能真的小?他可不想被人现这个奥秘,从而失去护身的法宝。
想到这里,李鱼急忙道:“那人不务正业,不三不四,不是一只什么好鸟。你以后离他远些,不要理会他!”
吉祥虽然不以为然,但郎君既然这么说了,自然乖巧听从。嫁前从父,嫁后从夫嘛!于是便温婉点头:“嗯!人家知道啦!”
暗中,纥干承基观察到这里,恍然大悟,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糖醋李鱼和吉祥馄饨在那儿卿卿我我,千叶豆腐心里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像一头撞进了山西晋阳的老醋坊,满鼻子都是酸味儿,听了纥干承基的话,下意识地问道:“你明白什么了?”
纥干承基虽已刮了胡子,变成了小白脸儿,却还是下意识地捏了捏下巴,深以为然地道:“难怪人家说,情人吵架,旁人切莫帮腔。一旦和好,你便里外难做。果不其然,这还没怎么着呢,吉祥姑娘便把袁道长卖了,李鱼还说他的坏话!”
杨千叶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你这是有多闲?”
李鱼见吉祥乖巧听话,心中愈疼爱,下意识地张开手臂,很自然地就把她轻轻揽在了怀里。
这动作毫不做作,吉祥也觉得理所当然。这时候,与那晚的暧昧旖旎不同,李鱼并未生起**之念。颊上有轻风徐徐拂过,额头有阳光斑斓洒照,鼻端是草木清新香气,洗涤得他身心也只有最纯净的情感。
李鱼轻轻地抚着吉祥每日都用淘米水洗搓,再用皂角洁净,是以乌黑柔滑,光可鉴人的青丝秀,轻轻地道:“府前那番话,是我不想坏了你的名声,原打算徐徐图之的,谁想却被你误会了。”
吉祥被他一摸头,微微眯着眼,懒洋洋生起一股倦意,眼皮儿都似快睁不开了,仿佛一只慵懒欲睡的猫咪。她昨夜,可真的是翻来覆去,不曾睡着。吉祥偎在他的怀里,轻轻点了点头,低低地“唔”了一声。
李鱼又道:“哎!事先我又怎会想到,事情一波三折,凭生几许波澜呢!原本只是想斗垮‘张飞居’,救你出来,谁想会牵出任太守那头老熊,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吉祥微微扬起头,带些崇拜、带些紧张地看着李鱼,道:“李……鱼哥哥,任太守,不会再找咱们麻烦了吧?”
李鱼微微一笑,上午他刚刚参与了武士彟和柳下挥,冯镇戍等人的“联席会议”,这般人正本着“宜将剩勇追寇”的战斗精神痛打落水狗,尤其是即将迁转的武士彟,也在努力挥余热,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就是一个干!
尤其是他还给这些人提供了一份“弹药”:庞妈妈生前最后一份供词。以此为契机,那些官员有的是办法弹劾任怨,找得出无数罪名,挟带于这桩案件之内,等着皇帝去“现”、去重视。
任太守必然自顾不暇了,哪还分得出精神来对付他们?不过,这个理由是不必说给吉祥听的。小姑娘香香软软的身子偎在怀里,仰视着他,还带着几分崇拜,这时不装逼天打雷劈啊!
李鱼便淡淡一笑,云淡风轻地道:“不必担心!树欲静而风不止又如何?风若作祟,我便斩了那风!”
这一句话,无比豪迈,大有天下英雄舍我其谁的气概。
美女爱英雄,吉祥早被李鱼征服了身心,简直是他说什么就信什么,再一听这么霸气的一句话,登时芳心也酥了,身子也软了,情不自禁地双手环住了李鱼的腰杆儿,要不然只怕就要软绵绵化作他身下一滩春泥了。
“嘁!胡吹大气!”
杨千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剜了一个白眼儿,扭头就走。
杨千叶转过身,却见纥干承基弯着腰,还在眼巴巴地看着,不禁没好气地在他肩头拍了一下,低声道:“走啦!赶紧安排你的人,准备行动!”
杨千叶迈开悠长的大腿,拔步便走,以她的功夫,自然是落地无声,林中李鱼和吉祥全无察觉。
纥干承基紧攥双拳,看得津津有味儿。按照他的经验,接下来就该是**、如胶投漆、妖精打架、少儿不宜了。结果杨千叶居然调头离去,只好恋恋不舍地又望林中一眼,这才跟着杨千叶离去。
李鱼轻抚着吉祥的秀,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
原本,他还有一年时间,到时要么回长安受死,要么就得成为通缉逃犯的事情是打算瞒下去的,但佳人有情,如何还能隐瞒?
再者说,现在她一颗芳心都扑在他的身上,如果知道他将成为浪迹天涯的逃犯,究竟还愿不愿意跟着他?
李鱼觉得,必须得对她说个明白。如果她愿意,那就带她一起走!带上她和老娘,从此浪迹天涯。
想到这里,李鱼把吉祥从怀里轻轻推开,正色道:“吉祥,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可惜,杨千叶已经看不下去,掉头离开了,便也错过了获悉这个秘密的机会。
吉祥的反应出乎李鱼的预料,当她听李鱼说明情况,特别强调如果她跟着他,今后只能浪迹天涯,再也不能回利州的时候,她眼中放出的竟是惊喜的光芒。天籁小说ww『w.⒉3txt.com
李鱼将不再是神环罩体的小神仙了,而是一个逃犯,但吉祥不在乎。如果她在乎的是权力和金钱,她完全可以从了任太守,她需要的只是一个真心人。
而离开利州,她同样不在乎,甚至为此欢喜不禁。留在利州,就意味着要被人指指点点,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了解她的情况,都理解她的选择,很多人依旧会把孝道摆在嘴上,对她肆无忌惮地起攻击。
而且,妙策再怎样不堪,毕竟是她的生身父亲,她能拿妙策怎么办?离开,永不相见,对她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李鱼没想到最担心的心事在吉祥这里竟然这么轻松就被接受了,心中一块大石自然也就放下了。母亲那一关好过,只要能让他好生生地活着,当娘的没有不愿意做的事。
李鱼与吉祥回到都督府客舍,晚饭后特意把吉祥也唤到母亲房中,把自己的事情对潘氏说了一遍,潘氏大惊,恨不得立刻就让儿子跑路,马上逃到一个谁也不认识他的地方。
李鱼笑道:“娘,不用急,现在还没过年,时间充裕的很!原来,我是打算一个人跑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现在想带上娘,还有……”
李鱼看了吉祥一眼,吉祥有些害羞地低下头。
李鱼笑了笑,又转向潘氏:“这样的话,我就得考虑咱们离开后如何生活。”
潘氏马上屈指算道:“咱们家攒下的那些家当,估摸着买上一百亩上等好田是没问题的,还得买一幢宅子,嗯……足够置办的了。”
李鱼道:“这几日,任太守已经不再派人盯着都督府了,我打算,这几日再接点生意,多赚些钱。有宅子有地固然有了根本,可手头不能没有一点宽裕。再者,我还得弄辆结实点的车,买两头骡子,怎么也得三五日功夫才办得完。娘和吉祥心里有数,咱们提前做好准备就是!”
潘娇娇和吉祥听了李鱼的话都点头称是。原来的李鱼是老娘操持一切,他只一心一意地练功夫,矢志报仇,而如今的李鱼,却已在不知不觉间,成了李家的主心骨。
李鱼这边找了个由头,安排陈飞扬和狗头儿帮他寻摸一套大车、两头健骡,明知这两人会从中收取好处,李鱼只做不知,还故意给出一个更高的价钱。这两人鞍前马后,跟了他也许久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好太刻薄了。
李鱼这边每日里只顾赚钱,以及筹备远行。碍于他自己当初定下的一日只卜三卦的规矩,如今想多赚点也不可能,李鱼着实有些肉疼。而太守府里,任怨任太守的日子也不大好过。
他本以为吉祥归属案断的漂亮,苏良生和庞妈妈这两个活口也都永远张不得嘴了,武士彟那边便要出师无名。实未料到庞妈妈临死还留下了另一份口供,武士彟等人那边一有动作,任怨这边也就知道了,登时有些上火。
任太守前些日子被人灌了一肚子金汁,本就有些憋气上火,再加上这事儿一折腾,一夜的功夫便起了一嘴水泡。
荆王李元则对此一无所觉,每日里只管要任怨帮他安排,花天酒地,快活逍遥。昨儿个玩弄了一对姊妹花,荆王食髓知味,次日早早就又跑到太守府来,一见任怨的模样,却是吓了一跳。
李元则道:“任太守,怎么一夜的功夫,上这么大火,何事烦恼啊?”
任怨愁眉不展,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对李元则说了一遍,当然是略过了他被人灌金汁儿的事。任怨说罢,重重叹息道:“哎!也是下官一时糊涂啊,谁曾想,一个民间小女子,竟会牵扯出这许多的麻烦!”
任怨这几天陪着荆王花天酒地,什么事儿都一起做过了,倒也不必对他再有隐瞒,自己当初不可告人的目的,在他面前也是坦然说了出来。
荆王是个脑回路与常人大不相同的王爷,听了任怨这番明为报怨,实则在向他暗暗求助的话,对于任怨目前的处境,李元则毫不关心,却兴致勃勃地问道:“那个吉祥,当真美貌?”
任怨想了想,颔道:“当真美貌,尤其气质出尘,恍若幽谷清泉,与王爷平素所见女子,全不相同。”
荆王喜上眉梢,问道:“与昨晚那对姊妹花相比如何?”
任怨道:“一个是水,一个是泥,如何比得?”
荆王一听,顿时心向往之,忙道:“此女家住何方,可能寻到?”
任怨摇头叹气道:“此女如今住在武士彟府的客舍之中,难得一见了。”
“武府么……”
荆王轻轻拍着大腿,暗自琢磨起来:“武士彟位高权重,与我父皇和皇兄关系都很密切,不好招惹。但那吉祥,只是沾了那个姓李的术士的光,本王就算占了她的身子,料想武士彟也不会因此与我翻脸。”
这样一想,李元则登时站起身来,拍拍任怨的肩膀,关切地道:“苦寒不分家,你多吃点苦菜、苦瓜。多喝水,多吃些瓜果,梨子伤脾,莫要多吃。蜂蜜水也是可以喝的,养颜排火,最是滋润!好啦,任太守既然身体不适,本王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李元则也不等任怨相送,站起身来,兴冲冲地往外就走。
任怨目瞪口呆地看着李元则跟狗撵着似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照壁之外,忽然抓起茶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混账!真真的岂有此理!老子没日没夜,绞尽脑汁地伺候你!便帮老子在朝堂上美言两句又如何?苦菜、苦瓜、蜂蜜水,用你教么?这个混账、这个混账、早晚死在女人肚皮上!”
荆王李元则被任怨大骂一通,也不觉得耳朵根子热,出了太守府,登上车子,立即兴致勃勃地道:“快,马上去都督府!”
李元则往来太守府太过频繁,干的又是见不得光的寻花问柳事,所以素来喜欢摆排场的他为了方便,也是轻车简从,此时只有一辆清油车,加上车把式,只有三名随从,他自己也是素服便袍,全然未声张他的王爷身份,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位荆王爷一直在滴翠台里潜修呢。
李元则吩咐车把式,快马加鞭奔向都督府,害得路旁百姓纷纷避让。人群中,有几个膀大腰圆,腰间鼓鼓囊囊似塞了东西的大汉皱着眉头急步避让一边,只慢半步就要被那车子撞中。
看那轻车疾驰而去,对路人理都不理,其中便有人按捺不住破口大骂起来。一个头戴竹笠的汉子走到那人身边,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向远去的车影看了一眼,沉声道:“好了!收敛一些!莫要暴露行踪,坏了今晚的大事!”
看其模样,正是纥干承基的结义二弟,山中贼盗的二当家,李宏杰!
荆王到达都督府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了。
他本就是午后去的太守府,再从太守府赶来,已经快到晚饭时间了。
武士彟听说荆王驾到,心中也是一奇。这些天荆王和任太守打得火热,他又岂能没有耳闻。不过他也是真不在乎,到了他这级别,又是掌兵权的人,真跟一个亲王走动频繁,并不是什么好事。
况且,任怨真跟荆王打得火热他也不怕,王爷素来是位尊而权不重,是何缘故?皇帝对王爷们固然是更客气更亲热一些,真要说到信任程度,武都督是丝毫不惮荆王的。
所以武士彟对任怨和荆王往来一直听之任之,如今荆王突然来到武府,倒是令他颇为意外。但王爷到了,却是不能不见,武士彟忙亲自迎出府门,请荆王李元则至二堂客厅里坐了,奉茶款待。
荆王捧了茶盏,对武士彟笑道:“冒昧登门,武都督勿怪。”
武士彟笑道:“王爷驾到,蓬壁生耀,下官欢迎还来不及呢,何来见怪一说。”
荆王笑道:“没甚么事,就是想着多日不见了,所以今日到府上叼扰一下,再过几日,本王还得游历他处,如今不多亲近亲近,怕就没机会了。”
武士彟一听,敢情这位王爷是无所事事,闲极无聊,上门来找他喝酒了,登时也就放下了心事,吩咐管家立即备宴。
厨下本来都要按日常伙食准备晚餐了,一听都督要宴请王爷,连忙抖擞精神,把多日不曾燃起的几个冷灶都架上炭,火力全开,煎炒烹炸,准备起了酒菜。
荆王在客厅里与武士彟有一句没一句地闲磨着牙,捱了大半个时辰,管家悄悄进来,贴着武士彟的耳朵告诉他酒宴已准备完毕。武士彟便起身笑道:“王爷,酒宴已准备妥当,请吧。”
荆王哈哈一笑,跟着武士彟步出客厅,到了酒宴厅,一见偌大一张桌子,山珍海味琳琅满目,便笑道:“你我二人共饮,未免不够热闹。”
武士彟笑道:“王爷来得仓促,下官未及邀请同僚,叫夫人和姨妹来陪饮吧。”
武士彟是武将,再者唐时胡风盛行,倒不忌讳女眷同席,故而武士彟有此安排。
荆王笑道:“那也嫌冷清了些,本王总不好让你的女眷行令划拳呐!啊,袁少监一直在你府上吧,可请他前来!对了,对了……”
荆王拍着额头,好像在想着什么似的:“有个叫李鱼的?据说在你利州地方,也是甚有本领的一位奇人,可以把他也请来,本王好奇,很想见见。”
武士彟对此自然不会反对,马上派人去请袁天罡和李鱼。
潘氏这几日把一些占地方的,不便拿的细软,比如丝绸一类的东西都换了金银,如此一来,四大箱的细软,全部换成硬通货后,体积便小的多了。此时,李鱼正在母亲房中,将那一堆金银卷进包裹,包扎停当。
他准备今夜就与母亲和吉祥离开,包裹先打好,到时往身上一背就成。他刚把包裹打好,就听外边管家的声音道:“李小郎君,小神仙?”
李鱼一惊,急忙向潘氏和吉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顺手扯过一床被子盖住了那包裹,咳嗽一声,对外说道:“什么事呀?”
武府管家道:“有贵客到府,大都督有请李家小郎君到二堂共饮。”
李鱼放了心,对潘氏和吉祥小声道:“你们两个,与往常一般行止言谈,不要露出什么异样。等我回来!”
潘氏和吉祥忙点点头,李鱼便整理了一下衣衫,缓步走了出去。
李鱼到了二堂餐厅,才知道今日宴请的贵客是荆王。李鱼先前连皇帝都见过了,对这位记忆中全无印象的王爷也就没有多少好奇之心。武士彟引见,李鱼上前拜见,在下首刚刚坐了,袁天罡便大袖飘飘,潇洒地赶来。
李鱼被管家引位时,上首就空着一位,他还核计这是给谁留的位子呢,一见是袁天罡到了,假神仙碰上真神仙,心头便是一跳,连忙客气地站起来,先向袁天罡行了一礼。
袁天罡只当他是终南隐士苏有道的弟子,袁天罡与苏有道虽未见过,但身份地位隐隐然是相仿的,李鱼既是苏有道的弟子,当然是他的子侄辈,受他一礼也份属应当,便大剌剌地受了一礼,向他点头一笑。
袁天罡本就是跟荆王一起来的利州,不必大礼相见,只是拱一拱手,笑道:“王爷来了啊!滴翠台风光可还入眼?”
荆王一听,却不知想到了什么风光,色眼一眯,连连点头:“入眼,入眼,甚是入眼。利州山水,名不虚传呐,哈哈哈哈……”
乳山玉壑,白如堆雪。曲线流畅,跌宕如泉。
灯下,雪白腻滑的一具**全无寸缕。一双白玉如霜,纤巧秀气的天足之上,蔻丹娇艳如火。
从纤巧圆润的足踝、笔挺滑腻的小腿一路向上延伸,是美得全无瑕疵的大腿,每一寸肌肤都有让人心跳加速的妖艳魔力。
圆滑丰满的粉臀,纤纤一握的细腰,饱满如水灵灵的香水梨子一般的**傲然挺翘。
修长的脖项,精致的锁骨,粉光脂艳,在灯下散发出莹润的光泽,轩敞的内室似乎也因此而变得更加明亮,旖旎香艳。
杨千叶脱得赤条条的,将那繁琐复杂的富贵人家女子的内外衣裳尽数脱去,先使一匹白叠布,将一对本该是女子们引以为傲、但行动起来却嫌累赘的**紧紧包裹了起来,又踢开石榴裙,将一套青色的劲装穿好。
最后,从墙上摘下一口宝剑,“铿”地一声一按剑簧,一泓秋水便横亘灯下,反映的寒光映照在她的俏脸上,双目生威。
今夜,就是她的行动之期。
光复大隋之路,从今日始!
杨千叶换好劲装,趿上软靴,提着利剑向外走,刚刚出了内室,就听外间屋里墨白焰低沉的声音道:“小姐!”
杨千叶止步:“嗯?”
墨白焰称她小姐而不称殿下或公主,那就是外边还有旁人,亦或是他不确定周围有没有旁人,杨千叶自然也要提起小心。这种身份的变幻,做事的警觉,是她自幼练就的。
墨白焰道:“府上有贵客来,大都督有请姑娘赴宴!”
杨千叶呆住了:“有贵客?”
门外又传来武府内管家的声音:“是!贵客来得匆忙,不及邀请宾朋友。故而大都督有请姑娘一同饮宴。”
杨千叶低头看看自己杀气腾腾的一身行头,双肩不由一塌:“知道啦!稍等!”
杨千叶转过身,拖着剑,糗糗地向内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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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就要你出丑
杨千叶这么一折腾,就成了最后一个到的。当她到达膳堂时,其他人都已到了,姐姐杨氏正与荆王寒喧见礼,显然比她早到了不过片刻。
荆王虽然好色,但也不至于精虫上脑,不该碰的女人他是不会去打她主意的。但是一双色眼比较隐蔽地吃吃人家的冰淇淋还是可以的。
杨家一双姊妹一个妩媚娇艳,蜜桃成熟;一个待字闺中,含苞待放。风情各异,秀色可餐。于是,荆王殿下心怀大悦,畅饮之下,酒未过三巡,就已经醉了。
荆王叫侍卫扶着踉跄出去,两盏茶的功夫才回来,也不知是出恭还是呕吐去了,醉眼朦胧,也不再坐,呵呵笑道:都督府上这酒,当真醇浓,以本王的酒力,居然……这么快就醉了。
武士彟起身笑道:下官这酒,未必浓烈。想是王爷这几日游山玩水,体力匮乏,所以不胜酒力了。
荆王见武士彟要扶他就坐,忙摆手道:不坐了,不坐了。本王胸中欲呕,若是当场出丑,反搅了大家酒兴。你们喝,你们喝,客舍里安排一下,本王……呃……本王今日就歇宿贵府了。
武士彟一听,忙道:既如此,下官立即为王爷安排……
荆王不耐烦道:哎,你是武将,怎么也学任怨一般婆婆妈妈。我醉欲眠,只一登榻就要睡了,你陪本王去,本王还要与你聒噪一番。叫管家安排就好,你坐,你坐。
荆王把武士彟按坐下,招呼武家总管道:你……引本王客舍歇下。
武士彟无奈,瞧他确已酩酊大醉,便吩咐管家:好生安顿王爷。
管家忙引了荆王离开,此时酒未过三巡,菜未过五味,大家不要说酒兴未酣,便连肚子都还未饱,自然不能就此散了。武士彟便举杯笑道:来来来,王爷不在,少了许多拘束,咱们喝。
袁天罡坐在李鱼上首,正与他耳语,聊的却是李鱼的师父苏有道。袁天罡对苏有道闻名已久,可惜山水迢迢,悭于一面。前不久虽然去了一趟京城,结果因为天现异象,又跑到巴蜀望云气来了,所以还是无缘得见。
此时苏有道的高徒就在眼前,袁天罡自然要询问一下这位隐士的情况。李鱼只是在长安大牢里时,听那位戏班子班主偶尔提过这么一个人物,其实他也完全不知,便随口杜撰。
袁天罡哪知其中有假,不曾卜算鉴别真伪的前提下,两个人居然聊得甚是投机。武士彟这一出口,二人竟未听见,杨千叶见状,忙举杯向武士彟嫣然一笑,道:姐夫,我陪你。
好!好好!
自打那日被小姨子表白了情意,老武被撩得神魂颠倒。奈何两个的私相接触的机会本就不多,杨千叶似乎又变得害羞起来,害得老武更是罕有机会见到撩人情思的小情人儿。
如今杨千叶敬酒,巧笑倩兮,明眸善睐,看在眼里,只觉周身妩媚,无一处不可人儿。虽说夫人在旁,不敢有所表现,心情却是大好,忙举杯一笑,道:好好好,让他们聊去,咱们喝!
武士彟一杯酒豪迈地下肚,杨夫人看在眼里便有些不舒服。虽然她未发现什么,可女人的直觉当真可怕。武士彟的神情举止与往昔稍有一丝不同,她马上就有所感觉,虽然尚未思及太多,但情绪上多少还是受了影响。
杨夫人抚了抚鬓发,薄嗔道:妹妹,你个女孩儿家,饮那么我酒做甚!还有你呀!
杨夫人瞪了武士彟一眼,道:什么岁数了,还学年轻人狂饮。
武士彟可不想当着杨千叶的面被她说老,刚想反驳两句,杨夫人突然脸色一变,哎呀一声站了起来:坏了!我的耳坠呢?
杨千叶笑道:姐姐,一副耳坠而已,慌张什么,这等夜晚,找也不易,明日天亮,再着人细细寻找吧。
杨氏急道:使不得,这玉兔捣药耳坠,是太上皇所赠,遗失不得。
杨氏是太上皇李渊给武士彟续的弦,二人成亲时也送了礼物。就是这玉兔捣药造型的一双耳坠,以蓝田美玉镂刻出极美造型,再鎏之以金,玉兔一双眼睛是用纯度极高的红宝石点缀。
这耳坠本身的价值连城,更因是太上皇所赠,意义不凡,如果遗失,难免叫人肉疼。武士彟一听也有些着急,忙叫刚刚安顿了荆王回来的管家唤来许多丫环家丁,打起灯笼火把寻找。
可是丫环使女们沿着杨夫人今晚所来路线找了半天,全无发现,这一来,众人也无心吃酒了。武士彟目光一转,忽地看到坐在席前的袁天罡和李鱼,不禁喜道:哎呀,怎么忘了有两位高人在此。袁少监,小神仙,两位可否帮拙荆卜算一下,那耳环遗落何处?
这一来,杨氏和杨千叶的目光也落在了袁天罡和李鱼身上。袁天罡正要看看这苏有道的高徒本领如何,所以只是含笑看向李鱼,瞧那模样,显然有看你出手的意思。
李鱼眼见众人目光都向他望来,心中颇有些无奈。今夜就要不告而别了,现在还得装神弄鬼么?李鱼只得打起精神,装模作样地掐算起来。只是旁边就坐着一个袁半仙,他就没装多久,省得装神弄鬼的动作都不标准,被人看出破绽来。
李鱼琢磨,杨夫人此时才发现耳坠丢失,想来日间还是戴着的。她在内宅,晚饭时间想是已经卸了装扮,穿了燕居的常服,又被武士彟唤到二进院落来一同吃酒,匆忙打扮起来,说不定就是这时不慎丢失的。而杨夫人从内宅到二堂,一路都已被人找过,那么……
想到这里,李鱼便微微一笑,淡定地道:袁少监当前,小可这点道行本不敢现丑。前辈既有考较之意,那晚辈就勉为其难了。据我掐算,夫人这耳坠,应是遗落于寝室之内。
杨夫人一听大喜,连忙吩咐贴身丫环:快去,到我房中细细查找。
那丫环答应一声,带了几个人匆匆离去了。席间众人依旧饮酒,只是众人的心思都已不在酒上。就连今夜要发动大事的杨千叶,一双好奇的目光都不禁时时逡巡在李鱼脸上,不知道他算的究竟准是不准。
过了小半个时辰,那贴身丫环急急赶回来,气喘咻咻地道:夫人,婢子带人将寝居都翻遍了,并未找到玉兔耳坠。
武士彟和杨夫人一呆,李鱼已经从容拱手笑道:惭愧,惭愧,在下道行有限,算的竟然不准。看来,还得请袁少监出手。
若换做平时他还要保持这小神仙的威名时,少不得就要在弄清楚一切后来个时光逆流了,不过此时李鱼的心态却极好,反正要走的人了,管你们怎么看我呢。
袁天罡眉头微微一皱,旋又展开,缓缓地道:此等事,亦是窥测天机,天机高深莫测,我等凡人,偶有失误,也不稀奇。若是袁某来算么,也不敢说便一定算得准确,只好勉强为之了。
袁天罡顿了一顿,道:还请夫人将另一半耳坠交予袁某。
杨夫人听了,忙把另一只耳朵上的耳坠摘下,交给袁天罡。袁天罡把耳坠托在手中,默默掐算半晌,忽地眉头一皱,再次掐算一番,结果与前次相同,这才疑惑地道:据袁某掐算,那另一半耳坠,依旧在这房间里。只是,更详细的方位位置,袁某却也算不出来了。
众人听了顿时一呆,武士彟恍然道:哎呀!这真是‘灯下黑’啊,我们唯有一处未找,就是这个膳堂了。
当下,众人离座,把灯都挑亮了,纷纷俯首四下寻找,寻了半天,依旧一无所获,李鱼心中暗笑:我找不到,袁半仙也找不到,大家半斤八两,彼此彼此,倒也不算丢人。
他刚想到这里,就听武士彟惊呼道:夫人别动。
杨夫人刚刚直起腰来,一听这话连忙站住,道:怎么?
武士彟上前,从杨氏颈后衣领处伸出两指一拈,一枚玉兔耳坠赫然在手,武士彟笑道:我见你颈间毫光一闪,果不其然,原来耳坠掉了,却是挂在了衣领上。
李鱼亲眼见到了袁天罡的本领,不由惊得目瞪口呆:真……真的神了!原来世间真有如此神通。奇哉怪也,这等本领,究竟是谁发明的,这些古人于科学一窍不通,偏偏掌握着如此玄奥的本领。
杨氏寻回耳坠,自然欢天喜地,再看向袁天罡时,神色间颇显恭敬,但对小神仙李鱼,未免就冷淡了许多。李鱼也不在意,只是琢磨,今晚就要逃之夭夭了,便是被你捧成活神仙又有何用,随你去吧。
因这一桩,众人的兴趣便被引到了玄玄之术上。大家重新落座后,便聊起了相学,杨千叶眼见平日不可一世的李鱼败于袁天罡之手,心中真是说不出的欢喜。其实李鱼倒霉与否,与她全不相干,可她偏偏就爱看李鱼吃瘪。
当下,杨千叶便笑吟吟地生起了让李鱼再丢一回丑的念头:袁少监本领,当真不凡。小女子很想见识见识袁少监最引以为傲的相学呢。恰好李小郎君也擅相学,不如两位高人再让我们开开眼界。
杨千叶说罢,生怕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万一被人看出真实身份那就糟了,所以便指着那管家道:小女子也知道,天机不宜泄露。不过,似此等人,想必一生命运,也不会上干天机。不如两位高人就以他为例,算一算他的吉凶祸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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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天罡谦逊一番,见大家兴致颇高,不禁暗暗苦笑,学得一身本领,难道是为了给人表演解闷儿的么?不过,除非拿来赚钱,好像也就真的没有别的用处了。
袁天罡暗叹一口气,定睛看向那管家,那伺候在柱旁的管家万万没想到竟有机会让两位活神仙不花一文就给他相面,站在那儿受宠若惊,一时也不知该怎么站、该做出何等表情了,只得眼观鼻、鼻观心,站得笔直,受人观摩。
袁天罡看了片刻,微微点头,刚想开口,杨千叶忽又打断道:“且慢!袁少监若是当众说出,恐与李小郎君就难分高下了,不如你们各自写下断语,大家再看。”
平日席间多是行酒令,而今天是比较相术,倒是别开生面。武士彟也是兴致勃勃,忙叫人抬了一张书案过来,摆好笔墨纸砚,先请袁天罡写了,自将判词翻过去放在一边,再请李鱼出手。
李鱼硬着头皮走过去,拈起笔来,斟酌着也写了几句。众人这才走过来,将袁天罡的判词翻过来,两相一比,众人眉头顿时蹙起,旁的且不说,光这字……哎,实在是判若云泥,连李鱼自己都不忍心看下去了。
武士彟咳嗽两声,道:“袁少监的判词,天庭饱满,背若有负,三十而贵,利在子孙。近日当受迁徙之苦,然其福在南,当归之。”
杨千叶高声念着李鱼的判词:“面赤而僵,不得富贵。后骨不隆,不得长寿。”
两人两套判词,完全不同。那管家听了两人判词,惊道:“袁先生……不!袁神仙当真神人也。小人恰是三十岁那年成为老爷府中管家的,可不正是三十而贵么。不满袁神仙,小人老家就在南方,先受颠沛之苦,继而一家团聚,确确的其利在南啊!”
武士彟、杨氏夫人和杨千叶、李鱼,都知道武都督迁转在即,所以看到袁天罡判词中近日当受迁徙之苦的话尤其震惊。他是武府管家,武府一旦迁转,毫无疑问,他将是最操心受罪的一个,这判词不可谓不准。
因为有了这个标准,李鱼和袁天罡对于管家截然相反的判词谁对谁错,大家心中也就有了结论。
何况,贵为武府管家,实在不能算是不得富贵。至于不得长寿,这老管家今年都五十多了,以当时的平均寿命,五十多也不算短寿了,何况他现在还活得好端端的。
李鱼下意识地按照自己后世的想法,认为一个做人奴仆且已年过半百的人没机会再发达,却忘了他干的虽是伺候人的活儿,在他来说,现在就已是大富大贵。按照此时人的平均寿命,他更不算是短寿。
饶是李鱼打定了要走的主意,并不介意现在别人怎么看他,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偏偏那老管家恼他给自己那么差的评语,还笑眯眯地说了一句:“小老儿已经年过半百,就算明日便死,也不算短寿了,呵呵,长命百岁,小老儿可是从未想过的。”
李鱼一听,更不自在了。武士彟忙咳嗽一声,道:“聒噪什么,出去。”
那老管家欠了欠身,便往门外走,因为得了袁天罡的卦词,心中欢喜,再加上天黑,脚下没注意,靴尖在门槛儿一绊,哎哟一声跌了出去。门外家仆连忙扶起,额头已经呛破,鲜血直流,那老管家也不在意,只想着儿孙富贵尤胜自己,欢天喜地的去了。
李鱼再坐下,讪讪地便不太好意思,酒兴全无。不过他只盼着今夜便远走高飞,寻个好去处落脚,再与吉祥完婚,和美娇娘琴瑟合鸣,这点儿颜面事也就不放在心上了,从此大家再无相见之期,难不成还要为此“回档”一次?
可是,此时客舍之内,他那美娇娘,却已被狼惦记上了。
客舍之中,两排客房,两排客房尽头,是一左一右两个跨院儿,中间有高墙隔着,那是给贵客准备的。杨千叶已经住了一套,这另一套就暂时做了荆王的住处。
武府管家刚走,大醉欲睡的荆王就腾地一下跳了起来,神采奕奕,哪里还有一丝睡意。他把两个贴身侍卫唤进房来,他这两个贴身侍卫一个叫王昆仑,一个叫郑世有,也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
荆王嘿嘿笑道:“在这客舍中,住了一个女子,名叫吉祥。你二人去把她给我‘请来’,切记不得声张,惊扰了他人,可就不大好了。”
荆王惯做的勾当,这两个贴身侍卫再熟悉不过,供其奔走之间也没少给他做这些坏事,当下心领神会,二人抱拳答应一声,便转身走了出去。
荆王低头看看,淫邪地一笑,从腰间摸出一个小包儿,在灯下打开来,里边是四枚朱红色的药丸,荆王取出一枚,和着水吞了,又将剩下的药丸小心地掖起,便心痒难骚地等着美人儿被两个侍卫给带回来。
二堂膳厅这边,李鱼觉得好生无趣,已经有心告辞,回去准备逃走事宜。杨千叶看看时间差不多了,酒也吃得差不多了,也有心离开。奈何袁天罡和李鱼一番斗法,把武士彟和杨氏夫人的兴致勾了起来。
武士彟笑道:“不忙走,不忙走,难得两位术法大家都在这里,机会何等难得。多坐坐,多坐坐吧。”
偏偏此时,纥干承基按捺住住,按了一口刀出现在门口。
眼看将到行动时间,他的结义二弟李宏杰已经带着人马埋伏在都督府周围,可杨千叶这边却迟迟不见动静,纥干承基就有些着急了。
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是不会跟着武士彟去荆州的,所以武士彟是把纥干承基当侍卫培养的,因此平素时常住在府上。
他自忖到膳堂外转悠两圈,提醒杨千叶一下也不打紧,却不知厅中还坐了一真一假两个神仙。
纥干承基在门口一露头,还未及说出他想好的借口,杨氏夫人已然指着他娇笑道:“就是他了!有请袁少监和李小郎君给看看,何将军前程命运如何?”
纥干承基一愣:“什么前程命运?好端端的,给我我算什么命?”
杨千叶急急向他打着眼色,叫他速速走开,偏偏纥干承基茫然不解其意。
袁天罡向纥干承基定睛一看,瞧着他的眉眼五官,手指在桌下默默一掐算,脸色陡然大变:“不好!”
袁天罡掐指默算片刻,陡然一指纥干承基,骇然道:“此人大有古怪!”
难得见到袁天罡如此失态,众人都有些吃惊。杨夫人乜着袁天罡,更是心中暗想:“这些学道之人为了吓唬我们凡夫俗子,就喜欢一惊一乍的。这小何虽然俊俏了些,能有什么古怪。他再出息,难道能比我家二囡将来做皇后更厉害?”
袁天罡急声道:“此人,将大不利于都督!”
袁天罡还待再推算个究竟,杨千叶已紧张万分,娇叱道:“动手!”
纥干承基也是真听话,早等得不耐烦了,杨千叶一说动手,他大喝一声,刀化匹练,势若雷霆,猛地跃前一步,“轰”地一声大刀斩下,桌上杯碗盘碟纷纷被震跳到空中。
旋即,那桌子“哗啦”一下,结实硬木打造的桌子碎了一地,紧接着弹跳到空中的杯盘碗碟也纷纷落地,摔得杯盘狼藉。
纥干承基这一刀倒是先声夺人了,只是半只烧鸡挂在刀头,油腻腻的未免不美。纥干承基悻悻地烧鸡一甩,将油腻腻的大刀架向袁天罡的脖子,笑道:“你这家伙,倒真有几分本领,不如跟了本大王,做个狗头军师,如何?”
武士彟是武将,反应敏捷一些,纥干承基这里刚有动作,他就抽身后退,想把身前的椅子踢起来当武器。不料他刚一退,后腰便顶上了一个利器,那让他魂牵梦萦的小姨子在耳边轻笑道:“姐夫莫动,若伤了你,那就不好了。”
杨夫人大惊失色,道:“千叶,你这是做什么?”
杨千叶看了她一眼,歉然道:“姐姐,对不住,小妹别有苦衷,实是不得已而为之。”
纥干承基一刀劈下时,众人都已跳身站起,这时武士彟和袁天罡双双被制住,李鱼见状不妙,脚下便悄悄向后移动,想趁乱溜走。
纥干承基乜他一眼,冷冷一笑,陡然一声长啸,顷刻间内外党羽同时动手,李宏杰等人越墙而入,墨白焰和冯二止等人早就埋伏在膳堂附近,这时也纷纷跃身闪现。
李鱼刚一退,就觉肩头被一只虎钳似的大手按住,墨白焰的声音在耳旁笑道:“小神仙,莫要乱动,以免误伤啊。”
李鱼苦笑一声,只好放弃了逃走的念头。
武士彟又惊又怒,瞪着杨千叶道:“千叶,你究竟在做什么?”
杨千叶悠然道:“姐夫放心,我不会杀你,我只要你的兵符令箭,还有你的一道手谕,调动三府之兵,占领利州府的手谕。”
武士彟骇然道:“你疯啦?那是造反?”
纥干承基把油腻腻的大刀在袁天罡肩头蹭了蹭,刀锋就挨着脖子,力道稍差半分,可能就要不慎削断了袁天罡的脖子,笑道:“你还不明白么?我们就是要造反。某,就是你通缉天下的纥干承基,你到现在还不明白?”
袁天罡站在那里面不改色,其实也是紧张万分。纵然他有大神通,骤遇这种情况也不可能不紧张。不过袁天罡的手藏在袖中,急急给自己卜了一卦,竟是个有惊无险的卦词,袁天罡也就真的不怕了。
武士彟听了纥干承基的话,惊疑地道:“你是纥干承基?那你……”
武士彟转向杨千叶,杨千叶淡淡一笑,道:“我确叫杨千叶,不过,不是姐姐那房远亲!”
袁天罡目光一闪,黯然叹道:“我知道你是谁了,你……这是何苦来哉。”
杨千叶望向袁天罡,动容道:“我就知道,以叔父的本领,不可能不知道世间还有一个血脉亲人。叔父,我知道杨家对不起你,可你终究割离不了你的血脉。帮助我,我们一起匡复大隋江山,好不好?”
武士彟越听越是惊骇,忍不住道:“你究竟是谁?”
墨白焰扣着李鱼的肩膀,傲然道:“我家姑娘,乃隋帝一脉,千叶公主!”
杨千叶看向袁天罡,轻轻地道:“而他,实是我的叔父,文帝之子,我父皇的兄弟!”
武士彟看看这个,再瞧瞧那个,真有点晕了。李鱼在一旁看一眼杨千叶,再瞄一眼袁天罡,心中也是起了嘀咕:“原来袁天罡不姓袁,他姓杨啊!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八卦。”
李鱼已经有备,腕间宙轮此时就握在手中,随时可以划破手指,启动宙轮,所以对眼下困境也是丝毫不怕,才有闲心听人八卦。
袁天罡轻轻摇头,叹息道:“天有四时五行,寒暑替代,和而为雨,怒而为风,凝而霜雪,张而为虹霓,此天地之常数。天人所同,人间更替,亦属必然,过去的事了,又何必强要逆天而行?”
武士彟吃惊地道:“袁少监,你……你真是大隋文皇帝之子?”
袁天罡苦笑道:“袁某潜心修道,修的也只能是未来。过去的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是没有办法更改的。这出身来历,不管我情不情愿,是的,我的生身父亲,确是大隋文皇帝。”
武士彟张口结舌,自己待若上宾的袁先生,竟把隋文帝之子?这个笑话闹大了。
杨千叶道:“叔父,无论当初杨家待你母亲有多少不是,可你总是杨家的人。如今杨家只余你我二人,叔父可愿与侄女一同起事,共创大业。大隋光复之日,你就是大隋皇帝!”
袁天罡摇头:“我虽浪迹人间,心已终老林泉。帝王霸业,与我无干。”
杨千叶怒道:“枉你一身本领,居然甘与草木同朽!”
墨白焰尖声道:“皇叔若不愿与公主殿下一同起事,来日光复大隋天下,这皇帝就是公主的,公主将成为史上第一位女皇,皇叔虽是文皇帝血脉,却也不能与之相争!”
袁天罡凝视着墨白焰,忽地微微一笑:“你倒忠心!女皇帝么?来日天下,或许真会出现一位女皇帝,但……不会是千叶!”
李鱼心道:“当然不会是杨千叶。那位女皇帝此刻就在后宅里睡着呢,府里这么闹腾,也不知道她醒了没有。”
纥干承基不耐烦地翻了好大一个白眼,道:“我说公主……啊不!我的女皇陛下,您这家长里短的,打算聊到什么时候?咱们能不能先把兵符令箭拿到手,夜长梦多啊!”
杨千叶恍然,收了招揽袁天罡的心思,转向武士彟,嫣然一笑,道:“姐夫,我到贵府,承蒙你们夫妻热情款待,铭感于内。现在,只要你交出兵符令箭,再写一份手谕,叫三军听何成基将军号令行事,我可以保证,贵府上下,绝不会有一人受伤。”
武士彟怒道:“呸!你休想!交出兵符令箭,再写手谕于你,皇帝面前,武某如何交待?可不就上了你的贼船么?要杀要剐随你,想要我交出兵符令箭,休想!”
武士彟越想越是不甘,又恨恨地加了一句:“亏得老夫对你……对你……视若亲姨妹,没想到竟是引狼入室,老夫真是瞎了狗眼。”
纥干承基又翻一个白眼儿,不耐烦地道:“跟他废什么话呀。不说是么,我先把他那两个倒霉儿子拉出来,武元庆、武元爽,一刀一个,嘁里咔嚓就剁了。那俩小子,我早看他们不顺眼了。”
纥干承基说完,冲外面喊道:“宏杰!可已控制了这座院落。”
黑暗中倏然飘出一道人影,黑色劲装,手提长刀,杀气腾腾,正是李宏杰。
李宏杰倒提长刀,向纥干承基道:“禀将军,这个院落,已尽在我等掌握之中,便是一只苍蝇,我们不点头,它也休想飞得进来。”
李宏杰话音刚落,漆黑院落中便有一道人影闯到了廊口灯下:“鱼儿,大事不好啦,吉祥被住在千叶姑娘隔壁那个院子里的人给抢走了,你快去看看吧,哎呀,这是造什么了孽啦!”
李宏杰一脸错愕地看着潘娇娇,嘴也吓歪了,眼也气斜了:“这……这胖妇人从哪儿冒出来的?”
百密一疏,李宏杰集中人手,把这第二进院落牢牢地控制了起来。武府太大,他们又不能进城太多人,集中人手,控制枢要,足矣。
不过,纥干承基是个粗心大意的人,李宏杰又不熟悉这都督府的情况,所以都忽略了,近来都督府里府二进院落的墙上,新开了一道口子。
其实这里本来就有一个门儿,直接通往客舍的。因为能住在客舍的,通常都是极亲近的朋友亲眷,方便与他们来往。不过武士彟到本地任职,他的亲戚朋友也大多非富即贵,各有羁縻,很少来利州做客。
武士彟嫌这门儿多余,便把门封死了,爬山虎儿疯长,把一堵墙都变成了一道绿色的樊篱,平时也少有人注意。
李宏杰封锁院落,屋顶上,门口,墙头都派了人,就是忽略了这墙上已经掏了洞,还有爬山虎儿笼罩其上,遮掩了窟窿。
武士彟重新打开这道门户,是考虑他即将迁转,新任都督将要到任。而这原有的门户是本来的设计,是官府建造这座衙门时的格局,想给人家还原一下,只是墙上刚掏了洞,还未来得及修缮和清理。
潘大娘原本是府上针娘,现在每日里又在府上走动,对这里熟得很。因为儿子在二堂应酬,还未回来,而且今夜就要离开,所以潘大娘未睡,听到外面有隐约的声息,似乎有人说话,隐约是吉祥的声音。
潘大娘便推门出去,想看个究竟。她一出去,就见依稀的灯影下,两个大汉陪着吉祥急急走去,因为身在都督府中,潘大娘也未觉危险,但今晚就要离开了,却得问问吉祥要去哪里,免得耽误了行动。
潘大娘便扬声唤道:“吉祥,你去哪儿啊?”
潘大娘说着便追了上去,吉祥止步回身,见是潘氏,忙道:“啊!大娘,李鱼哥哥醉了,我去看看他。”
吉祥到这府上是借住,与潘大娘原本在府上做工不同,她很少与人接触,所以并不清楚宴饮之地的所在,因此这王昆仑、郑世有诳她说李鱼大醉,请她去帮忙料理一下,吉祥并未生疑。
其实吉祥也不至于天真到如此地步,什么人的都轻易相信。可这里是都督府,她又在此住了多日,戒心早就淡了,换了谁也不会想到都督府府里居然会出现对她心怀不轨的人,所以不疑有诈。
潘大娘却是知道今晚宴饮之地在二堂的,一听之下登时起了疑心,瞪着王昆仑和郑世有道:“你们是甚么人?武府上下,老身都认得,怎么没见过你们?”
潘大娘这一问,吉祥马上察觉有异,赶紧从二人身边闪开,站到潘大娘旁边。
潘大娘道:“而且,武老爷宴饮之地明明在二堂,你们领着吉祥姑娘往这边走是什么意思?这幢院子,可是一直没人居住。”
潘大娘说她对武府上下都很熟悉,又称武士彟为武老爷,而且她今夜又要离开,所以换穿了一身朴素利落的打扮,方便赶路,王昆仑和郑世有一听一看,很自然地就把她当成了府上的一个老妈子。
所以王昆仑和郑世有对潘大娘毫无顾忌,王昆仑一把拉过吉祥,掩住了她的嘴巴。郑世有脸色一厉,沉声呵斥道:“没见识的卑贱下人,你懂什么!今日荆王殿下造访武都督,今夜就歇宿于此。殿下夜中寂寞,要人侍候,你自管忙你的去,莫要多管闲事,否则,便活活打杀了你这家奴!”
若潘大娘真是武士彟府上的一个家奴下人,经他二人一番恐吓,必然不敢声张了。吉祥又不是武都督的女眷,眼前打她主意的可是一位王爷,一个下人是装聋作哑还是仗义执言,这选择还不清楚么?
她就算去禀报武士彟,顾忌对方是一位王爷,武老爷很可能也就含糊过去了。即便武士彟因肯出面过问此事,保下吉祥的清白,也不至于为了一个家奴与王爷交恶。
王昆仑和郑世有认定潘娇娇是武府家奴,所以一番恐吓后,料她不敢再声张,便拖着吉祥向客舍小院内走去。小民自有小民的智慧,潘娇娇一听二人道明身份和用意,立时机警地没有再作言语。
她本来就是一脸的惊惶,也不必再做伪装,看在王昆仑二人眼中,显然就是一个低贱的下人被堂堂王爷的头衔身份给吓住了。
直到二人拖着被捂住嘴巴,满眼惊慌恐惧的吉祥消失在月亮门口,潘大娘才一撩裙袂,往腰里一掖,撒开双腿狂奔而去。
从客舍到二堂宴饮之地既有近路,她当然不会绕到大门去走。再加上夜色如墨,她穿的又是轻便软鞋,落地无声,所以从那墙上破开的口子钻进去,竟然是一路毫无阻挡。
李鱼一听,顿时大急,拔腿就往外走。墨白焰哪容他走脱,手腕一翻,再度向他肩头扣来。李鱼方才是措手不及,此时却不肯轻易就范了,垫步拧腰,双掌一翻,贴近墨白焰胸腹位置时,才陡然发力向外震开。
这是崩山击、贴身靠一类的技法,用的是爆发的寸劲儿,杀伤力极大,墨白焰还没见过他用武功,没提防他的功夫当真不错,惊咦一声,急忙缩腹吸气,极力后躲,可胸腹位置仍被他掌缘扫到,登时火烧火燎的难受。
亏得他应变及时,倒不至于被这一掌伤了内腑,险险吃了大亏的墨白焰大怒,喝道:“小子无礼!”后腰一振,不倒翁般挺立起来,五指箕张,就向李鱼当胸抓去。
墨白焰一身功夫,尤以指上功夫为傲,可以抓石成粉,指力惊人。全力施为之下,五指一抓,可以如虎爪一般,从人身上抓下一块肉来,若是两人功夫相差太远,只凭一双空手,把人活生生拆了也不是不可能。
不料,李鱼对于自身庞杂而毫无系统的功夫运用也是越来越熟练了,他本也没指望这一记寸劲爆击便能伤了墨白焰,所以只使了八成力,力未用尽,便来得及变招。
李鱼一击失手,整个身子立时矮了下去,双手一抱,搂住墨白焰的膝弯,向怀里猛地一带,额头向他腹部狠狠撞了过去。
这关节技一旦中招,可是没办法抵抗的,墨白焰堂堂隋宫大内高手,就因为轻视了李鱼这一身杂学,竟尔中招。双膝被他一搂,不由自主向他怀中一弯,紧接着李鱼的额头就重重地撞在了他的小腹上。
墨白焰闷哼一声,气息登时紊乱,而李鱼犹未罢手,身形倏又立起,一招“童子拜佛”,合什双手的指尖堪堪顶在墨白焰的咽喉软骨上,墨白焰一声闷哼未了,又中一记黑拳,疼得眼珠子都突了出来。
这一连串的变化,不只杨千叶,就连纥干承基都看傻了眼,可李鱼的杂牌武学组合技居然还未结束,他十指往墨白焰咽喉处一戳,立即双手一分,抓住墨白焰的肩头,膝盖劲道凌厉地一抬,“噗”地一声就撞中了墨白焰的下阴。
纥干承基看得呲牙咧嘴,这尼玛也太狠了啊,什么功夫啊这是,街头巷尾,泼皮阴人的武功么,蛋蛋都要碎了啊!
亏得墨师傅没有蛋蛋,否则这一下至少要了他半条命,饶是如此,墨白焰被一连串的打击,也是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
墨白焰被他一连串的重击已是打得两眼翻白,李鱼虎腰一拧,“嗨”地一声,一记奇门十三肘中的“挑灯看剑”,肘尖又重重在砸在墨白焰的颈动脉上。
饶是墨师傅一身武功,可就是当年随师父学艺期间,也不曾这样挨捧啊,抗击打能力未免弱了些,墨白焰两眼翻白,虽然竭力想保持身体平衡,可还是歪歪斜斜地一头栽在了地上。
倒在地上,墨白焰犹自不肯合上眼睛昏去,两眼翻白,不停地眨动。他是真的不甘心呐,要不是小看了李鱼,他怎么会败得这么惨。跑了一辈子江湖,居然阴沟里翻船,墨总管心里好不怨恚。
“好功夫!”纥干承基大赞一声,笑道:“小神仙居然还有这等功夫,是某小看了你。这袁先生不肯做我的狗头军师,不如换你来吧。”
李鱼哪里理会他的调侃笑话,沉着脸道:“你夺你的江山,我救我的人,让路!”说罢,已经顺手抄起一把椅子,跃至廊下,与挺刀而立的李宏杰对面而站。
潘娇娇急惶惶跑来给儿子送信,根本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眼见一幕,不禁又惊又奇,叫道:“儿啊,你这是做什么?”
潘娇娇这才注意到纥干承基用大刀架在袁天罡脖子上,杨千叶与她姐夫也“很亲密”地靠在一边,分明是反拧着他的手臂,不由失声道:“这是出了什么事?”
李鱼提着椅子,面对举着大刀跃跃欲试的李宏杰,向身后的杨千叶、纥干承基道:“武大都督已在你们掌握之中,外边纵有多少家将护院,也已奈何你们不得,我要去救人,莫要拦我!”
纥干承基大笑道:“那狗王比我这大盗都不如。宏杰让路,叫他去。”
纥干承基虽然性情粗犷,这时却突然福至心灵,想到李鱼一旦闯去与荆王为难,那就没有容身之处了,最好叫他杀了荆王,那就更是除了投奔自己再无别的出路,所以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当然,武士彟已在他掌握之中,武府中人再多,哪怕把军队调来他也不怕,也是一个原因。
李宏杰听了纥干承基,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就往旁边让开。李鱼松了口气,一拉母亲的手,道:“我们走!”
李鱼话音刚落,就听杨千叶惶急地大叫:“住手!小心!”
李鱼汗毛一炸,虽然看不到身后情形,武功也未修炼到六识敏锐天人合一的上乘境界,却下意识地知道杨千叶那声“小心”是对他说的。他也不知道原因为何,可就是知道。
李鱼此时左手挽着母亲,右手提着椅子,他急急把母亲向旁边一推,身形疾旋,与此同时,手中的椅子已经迎了出去。
“啪!”
墨白焰每日用药水浸泡,坚愈精钢的十指指甲将椅子震成片片木屑,尖尖五指“噗”地一声,竟然插进了李鱼的心口。李鱼的瞳孔蓦然一缩,登时露出奇怪的神色。
杨千叶心中一紧,倏然放开武士彟,纵身奔了出来。
杨千叶竟然撇下了最重要的人质?
纥干承基只看得一头黑线,瞧瞧袁天罡,再瞧瞧武士彟,再笨也判断得出武士彟更加重要一些。再说袁天罡虽然相术通神,医术凌绝,可就是不会武功,也不怕他玩出什么花样。
纥干承基马上放开袁天罡,向武士彟身旁一冲,大刀架到了他的脖子上:“别动!敢玩花样,就宰了你!”
纥干承基恐吓了一句,扭头看向外面,杨千叶刚刚推开墨白焰,就见李鱼胸口好大一个血洞,鲜血已经喷溅了一身,血染衣袍,不禁摇头叹息:“可惜!可惜!我家军师这就去了,比投了刘备的庞统还快!”
墨白焰一身武功远在李鱼之上,偏偏在李鱼手里吃了大亏。想当初他就已是大隋皇宫内总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握大权,威风八面。这些年来虽然浪迹江湖,可是武功既高,财源又厚,黑白两道上,同样不曾吃过大亏。
如今在李鱼手里吃了这么大的亏,又是在他的主子面前,当真是愤怒到了极点。他功力深厚,恢复也快,意识刚一恢复,不等气息完全调匀,就爆怒跃起,杀向李鱼,这时被自家公主殿下奋力推开,却是不由一怔。
墨白焰诧异看去,竟见自家公主殿下泪光莹然,顿时呆住,忽地联想到先前公主殿下种种迟疑举动,这位少年入宫,一生不知情滋味的老公公终于开了窍:“难不成……我家殿下喜欢那小子?”
潘娇娇眼见儿子被那白发老头儿妖术一般用手在胸前掏出偌大一个血洞,整个人都吓呆了,她凄厉地惊呼了一声:“儿啊!”向前奔出两步,眼前一黑,踉跄着险险摔倒。
站在旁边的墨白焰下意识地扶住了她的身体,同时也扣住了她,阻止她上前,依旧怔怔地看着自家的小主子。
杨千叶努力地不让眼泪流下来,可声音却已哽咽:“你……这混蛋!要救人,便连自家性命也不要了么?”
李鱼疼得脸都白了,但血已浸润了他腕上的宙轮,却让他忍不住地露出了笑容。
杨千叶咬着牙,恨声哽咽道:“你……就要死了,还笑!”
李鱼笑得更愉快了:“难不成我该哭么?”
杨千叶眼见他笑,心中越发气苦:“笑得这么贱……”
杨千叶还想再说一句“活该你去死”,可这句话却哽着喉咙,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李鱼察觉到宙轮就要启动,忍不住向杨千叶扮了个鬼脸儿,笑嘻嘻地道:“就冲你贱!”
杨千叶呆了呆,终于发现李鱼的笑,竟是发自内心的愉快。
死,会让人这么开心么?
这个疑问刚在她心头闪过,蓝色的涟漪就从李鱼身上一圈圈地荡漾开来,仿佛来自佛山的灵光,震惊了所有人的眼睛。
武家客舍里,荆王李元则服下虎狼之药,不消片刻,腹内就如同塞了一盆炭火,熊熊燃烧起来,胯下丑物蓬勃而起,湖丝小衣本极松软舒适,硬是被他撑起一个小帐篷来。
王昆仑和郑实有挟着吉祥到了荆王门前,推开门儿把吉祥往里一搡,向荆王道:“王爷,小的不辱使命!”说罢便把房门关上了。
这二人熟悉荆王的恶趣味,知道他喜欢看女子被他辱弄时的真实反应,无论是啼哭、痛骂或是屈辱、欢喜,所以对吉祥未加禁制,反正吉祥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寻常女子,绝对不是荆王对手。
一时间,吉祥就像被丢进虎院的一只活禽,可那老虎却是刚刚捕进虎园的野生虎,根本无需培养兽性。
兽性大发的荆王一见吉祥到了,定睛一瞧,果然是水灵灵香扇坠儿似的一个小美人儿,宜喜宜嗔,甜美可人,腹中烈火更加炽烈,不由搓着双手上前,嘿嘿淫笑道:“果然是个可人儿的小尤物,不枉本王为了你煞费心机。”
吉祥疾退一步,伸手一搡房门,发现门户竟已从外面锁上了,她贴着房门站定,惊怒道:“你是王爷?”
荆王连连点头,道:“不错,本王正是货真价实的一个王爷,来来来,快快侍候本王就寝。若是侍候的本王称心如意,定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荆王说着,一手一扯腰间紫色丝绸腰带,让那裤儿自然脱落,一手已向吉祥削肩抓去。
谁料,吉祥反应也快,荆王说:“来来来,快快侍候本王就寝”时,吉祥已倏然转身,抓向门闩。
那门是从外面锁死的,里边的门闩是微斜着挂在框眼里的。这门闩是硬木刨制的一个长方体,吉祥抓在手中,蛮腰一扭,转向荆王,双手抓着门闩,奋力向他头上砸去。
荆王此时一手扯开了腰带,一手抓向吉祥,正好迎上前来。吉祥手中的门闩“砰”地一声正中荆王额头,而是是棱角砍中,如同利刃,若换一个健壮有力的男儿,直接就能把脑袋开了。
荆王登时鲜血直流,被砸得眼冒金星,他摇晃了一下,鲜血披挂的右眼努力睁开看去,就见一片血红中一个姑娘手举着门闩再度向他砸来,吓得荆王转身就逃。
可他忘了刚把裤子解开,还堆在两条腿上,这一迈步,步子大了,蛋没扯到,却把自己扯了个狗吃屎,一跤跄在地上,嘴唇都呛吐噜了皮儿。紧接着,后腰巨疼,险些被吉祥一棍子给砸断了。
荆王大叫:“来人啊!”荆王一边求救,一边不顾丑态,急急向前膝行爬去,撅着屁股爬到墙边,猛地跳起,一探手便从壁上摘下了他的佩剑,呛啷一声,明晃晃一口宝剑就出了鞘。
王昆仑和郑实有这一对江湖败类正笑嘻嘻地倚着门框儿听墙根,一听荆王痛呼“来人”,不由大吃一惊,荆王莫不是给那女子给伤了。
虽说那女子娇小柔弱,不会武功,可若太过大意,也是难免要被其所伤的。
王昆仑和郑实有原本混绿林的,他们的龙头大哥就是杀了对头,还强掳人家妻子,结果那女子虽不会武功,个性却极刚烈,被逼欢好时,一口咬断了他的命.根子,就此一命呜呼。
一时间树倒猢狲散,这两人辗转流离,最后才投入荆王门下。如果荆王再死了,他们俩又不知该往何处投奔了,如何不急,当下王昆仑也等不及开门,一脚就把门硬生生踹开了。
二人闯进房门,就见一道娇小却毫不软弱的身影,正举着一段木杠,毫不畏惧地冲向荆王,荆王腿上罗叠着裤儿,上身小衣下垂到大腿根儿上,鲜血披挂满面,手中挺着长剑,正刺向那娇小身影的心口。
他们就只看到这一幕,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突然一道梦幻般的蓝色涟漪便满室荡漾开来,涟漪之中的荆王和那道娇小身影登时虚化成了朦胧的半透明的影子。
王昆仑和郑实有骇然互望,发现他们二人竟也变成了淡淡的影子……
二堂膳厅前,蓝色涟漪一起,一直苦寻异宝而不得其下落的袁天罡身子登时一震,憬然而悟,失声叫道:“在你这里!原来,它在……”
就只这一声,蓝光之下的一切都如梦幻泡影,泡泡破了,梦幻迷离的一切也就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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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啊,你打算带娘和吉祥,去哪里呢?”
李鱼精神一阵恍惚,忽然发现自己正盘膝坐在炕沿上,母亲潘氏坐在炕沿一角,柜子上放着油灯,她一边同李鱼说着话,一边在灯下纳着鞋底,顶针顶着针尾,用力地穿过鞋子,她想在明晚前便做好这双鞋子,给即将跑远途的儿子用。
吉祥坐在桌前,手肘撑着桌子,双手托着腮,油灯的光给她雪白的小脸披上了一层莹润生动的光,活色生香。
她正含情脉脉地看着李鱼,只是每当李鱼的目光望过去,她虽然依旧托着腮一动不动,但灵动的眸子一定会马上移开,或看向潘大娘,或者什么物体。
但她反应虽快,李鱼望过去时,总能捕捉到她眸珠飘移时动作的余韵,两个人就在这么悄然声息,甚至第三人绝无法察觉的小动作中,琴瑟在御,岁月静好,吉祥的酒窝没有酒,李鱼却已醺醺欲醉了。
李鱼忽地想起来了,这是昨天……啊不,是上一个今天晚上的一幕。因为当晚就要行动,所以他和吉祥都齐集母亲房中,就行动之前的安排做最好的确定,这就是当时商量的情景。
李鱼想到这里,唇角不禁漾起一抹轻松的笑意,一时间有种劫后余生的轻松。
“鱼儿!”
潘氏低头纳着鞋底,问完了话不见李鱼回答,抬头一看,儿子正凝视着吉祥面露微笑,而吉祥则托着下巴,好像正在看着房梁出神,但是眼珠子一动,好像要看向自己,再一动,仿佛要看向李鱼,明显的强作镇定。
潘氏不由好笑,嗔怪地道:“儿啊,等咱们逃离利州,安顿下来,再给你们俩成了亲,你自己的媳妇儿,想怎么看就怎么看。现在,还是先定下神来商量大事要紧,我们娘儿俩可全指着你呢。”
这样一说,吉祥登时羞红了脸蛋儿,不好意思地把脸蛋往袖下藏了藏。
李鱼在自己老娘面前,倒是坦坦荡荡毫不害臊,咳嗽一声,便道:“娘,我考虑过了。要说呢,自然是山高皇帝远,咱们逃得越远越好。要是这样,有两个去处,一个是往西,一个是往南。不过……”
李鱼挪了挪盘得发麻的双腿,换了个舒服的坐姿:“不过,越是往西、往南,越是荒凉,不宜生存。再者,那种地方,像我们这样的流民较少,当地又民风剽悍,不易安顿。”
李鱼看了看潘氏和吉祥,见她们点头,又道:“如此一来,就只有往北和往东了。往北的话,咱们就奔关中去了,天子脚下,相对来说更容易被官府发现,不可取。那就只有往东。”
潘氏道:“往东?去哪里?”
李鱼微笑道:“中州大地,何处不可去?再不然,就继续往东,到钱杭一带去。那些地区相对富庶,经商的、贩运的,流动人口也多,其实更好藏身,而且也更安全。”
“嗯!”
潘氏点点头,又看看吉祥,见她也无异议,便狠狠地纳了一针,下了决定:“成!那咱们就往东去!明儿晚上咱们就要走了,这一天里,都提着些小心,莫要多生是非,明儿晚上,悄悄溜走。”
“嗯!”
吉祥眨眨大眼睛,用力点头。
李鱼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心中却道:“不生是非,悄悄溜走?恐怕难了。明儿晚上,我只怕得大闹天宫,走一个轰轰烈烈了。”
一晚无话,次日一早,李鱼就为了当晚开始忙碌起来。
原来的这一天他就在进行各种逃走前的准备工作,因为许多准备工作,为了避免引起他人注意,是不适合提前好几天去做的,一旦传扬开来,听进有心人耳中,只怕就要横生枝节。
他李鱼如今在利州可也是一个风云人物,被很多人关注着,所以一些准备工作只能在潜逃当夜前完成,这样即便被人听到消息,也来不及做出反应。
如今为了应付今晚之变,他的准备工作也就更加繁忙了。一大早,李鱼先去找到陈飞扬和狗头儿,对这二人耳提面命一番,叫二人立刻分头行动,紧接着就去拜访人屠郭怒。
郭怒除非有杀头生意的时候,否则不是在家里自斟自饮就是在云栈客坊赌钱,很好找。李鱼在云栈赌坊找到郭怒,揽着他的肩膀离开,交头结耳一番,郭怒一向严肃的脸上便露出一丝渗人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李鱼与郭怒拱手作别,又去了一趟张飞居。李鱼没有食言,在庞妈妈意外死亡之后,向“张飞居”的几个幕后掌柜打了招呼:重新开放张飞居的条件,是让何拳师做大掌柜。
这些幕后投资人都是真正的生意人,只求自己投下的本钱能利滚利,钱生钱,旁的倒不在乎。所以,庞妈妈那份股份就顺利过到了何小敬何拳师名下,并由其来经营“张飞居”。
何小敬是个武夫,利州有名的拳师,结交的也都是拳头上站人,胳膊上跑马的汉子,这些人本就好饮酒,如今既然是何拳师当了“张飞居”的家,他们自然要来捧场。
于是,这“张飞居”就成了名符其实的“张飞”居,出出入入的尽是些粗犷大汉,一楼有人大笑一声,三楼地皮都要发颤,三楼有人说一句话,一楼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这样一班人面前,舞姬乐伎就不太吃香了,饮妓却是大受欢迎。所谓饮妓,就是从事陪酒,谈得拢的还会陪宿的姑娘。
李鱼拾阶而上,去找何小敬时,没发现一个翩跹起舞的舞娘,倒是看见几个陪酒的小娘子。这些粉妆脂艳的小娘子一脚踏着条凳,袖子挽得高高,露出一双白生生的手腕,两颊酡红,杏眼圆睁,跟那些大汉们叫嚷着拼着嗓门儿叫喊。
这边一个大汉胀.红着脸庞:“红鲤鱼驴驴驴与驴……”,泄气地住了口,旁边那姑娘洋洋得意:“红鲤鱼与绿鲤鱼与驴,红鲤鱼与绿鲤鱼与驴,红鲤鱼与绿鲤鱼与驴”连说三遍,字正腔圆,然后还伸出小舌头,刻意做出几个令人眼花缭乱的技巧动作,灵活的简直能打结。
大汉二话不说,捧起一大海碗酒,咕咚咚就喝了起来。
那边的姑娘舞着一双白生生的胳膊,嗓门儿比那男人还高:““宝不露啊,二相好!三星高照,啪!四喜!五金魁,六六顺!七七巧啊,啵……”
男的输了就被姑娘打一耳光,女的输了就凑上去在那男人脸上吧唧一口,玩得不亦乐乎。李鱼看得连连摇头,这真是一个领导一种风格,“张飞居”的企业文化,与往昔大不相同了啊。
何小敬把李鱼视做大恩人,一听李鱼来了,登时从账房里跑出来,险险把已经走到门口的李鱼给撞下楼去。何小敬一把拉住李鱼,哈哈大笑道:“小郎君来了,怎不通报一声,何某好下楼迎你。”
李鱼笑道:“何师近来春风得意啊,我瞧你胖了一圈儿似的,可莫要把功夫摞下了,折了你利州第一拳师的名头。”
何小敬哈哈大笑,道:“玩笑了,玩笑了,来来来,里边请。来人呐,上茶,整治一桌上好的席面,我……”
李鱼忙打断道:“何师可别折腾了,我今天忙得很,找你有点事情,谈完还得走。”
“哦?”何小敬一瞧李鱼脸色,情知有事,忙把脸色一肃,把他让进账房:“请!里边说话!”
李鱼同何小敬也不知嘀咕了些什么,等他从“张飞居”出来时,何小敬肃容陪同,李鱼却是云淡风轻,显然二人的事是谈拢了,但何小敬却是心事重重。
李鱼离开“张飞居”,急急又去一个姓霍的人家。这人是个做假证的,李鱼从他那里订做了一整套三口人的过所户籍,约好了今日来取。
验了假证,付了尾款,李鱼实在是走不动了,雇了个脚夫,倒骑了驴子,由他牵着,先回了趟都督府,将假证交给老娘贴身藏好,又把丝绸等细软搬出来,拿去换成金银。
这等事情不是潘娘子或吉祥这等小女子适合去做的,不安全,而且唐时女子虽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滴滴小娘子,拿着这样贵重的财货去置换金银,还是未免要引人侧目,这都得李鱼来亲力亲为才行。
等李鱼忙完了这一切,狗头儿帮他买下的大车业已套好了健骡,喂好了饲料饮水,藏在武府旁不远的一处林子里,替他照料着。陈飞扬则买了好酒好菜,与守城门的吏官迅速搭上了关系,正在喝得亲如兄弟一般。
这时已经天色昏黑,李鱼回到客舍,这一系列的准备忙罢,身子骨儿都要散了架儿似的,他咣啷一声往榻上一躺,直接就躺了尸。
吉祥看他疲惫的样子,心疼的不得了,给他斟了杯水,瞧他躺在那儿一动不动,便又放下。走到身边,想给他捶捶腿,可虽两情相悦,关系毕竟还未到那个份儿上,当着潘大娘的面儿,如何豁和出脸子。
李鱼瞧她薄咬着唇儿,一副好不为难的模样,不禁拉住她的手往身边一拖,小声笑道:“我娘巴不得你和多亲热呢,不必理她。”
吉祥忸怩着在炕沿儿上坐下,偷偷往外边瞄了一眼,见潘大娘正在堂屋里站着,桌上摊了几身他们离开利州后就要换穿的衣服,叠得那叫一个仔细,一时半晌的大概不会进屋,便含羞带怯地给李鱼轻轻捶起了大腿。
一双粉拳轻轻捶在腿上,李鱼周身舒泰,长长地吁了口气,闭上眼睛,静静地享受着这片刻的安闲恬静,直到房外传来武府管家的声音:“李小郎君,小神仙?”
李鱼张开眼睛,心中暗道:“终于来了!”
一番对答,李鱼叮嘱娘和吉祥几句,便缓步出屋,跟着管家赶到二堂膳厅。荆王已然在座,上回李鱼没怎么太仔细看他,如今知道此人欲对吉祥不轨,倒是认真瞧了几眼,心中暗道:“倒是一副好皮囊,可惜了,人面兽心!”
不消片刻,袁天罡大袖飘飘,潇洒异常地也赶来了。一如昨日,杨夫人和杨千叶也先后赶到,紧接着荆王便借口酒醉,要借宿在武府客舍,李鱼看在眼里,只是暗暗冷笑。
其实他既知将要发生什么,时光逆流后,在事情发生前早早离开一样可以避过许多事情。但是,他许多准备约定的都是今天,骡马大车未到,过所户凭没做好,金银细软还没换,城门关节未打通,离开之后依旧是寸步难行。
再者,武士彟待他不薄,华姑是他的忘年之交,他既知武家要发生什么,就此一走了之,良心何安?在他临死之前,杨千叶的失态之举,尤其令他惊讶,他未曾想到,一直高高在上,傲娇无比的杨千叶竟似对他颇有情意。
这姑娘虽然傲娇了一些,李鱼却并不讨厌她,因为她在自己临终前的真情流露,李鱼更不忍坐视她走上不归路。如果杨千叶真的夺了兵符令箭,于利州起兵造反,结果必然是命亡身殒。
李鱼可不认为就凭她,再加上一个有勇无谋的纥干承基,就能斗得过已经坐拥天下的天可汗李世民。所以,尽己所能,阻止这一切。也许他不能改变杨千叶的执念,但这件事既然他能管,那就该伸手。至于来日她如何走,自己也能良心得安了。
因此种种,他依旧留了下来,按原定时间走!
但一切,都不再相同了。
“姐夫,我陪你。天籁小说www.』⒉3txt.com”
杨千叶巧笑倩兮,嫣然举杯,神色间颇显妩媚。
武士彟老怀大慰,连忙举杯,豪迈地饮酒。
杨夫人隐隐觉得丈夫对这位远房族妹不似寻常感觉,不免有些吃味,嗔道:“你呀,什么岁数的人了,还学少年人轻狂,酒量很好么?”
武士彟刚想反驳,杨夫人突然脸色一变,“哎呀”一声站了起来:“坏了!我的耳坠呢?”
李鱼心道:“故事重现了,哈哈哈,袁半仙,真对不住啦!”
依旧如上次般一番寻找全无结果,李鱼笑微微地把眼看向袁天罡,武士彟恍然大悟,道:“哎呀,怎么忘了有两位高人在此。袁少监,小神仙,两位可否帮拙荆卜算一下,那耳环遗落于何处啊?”
袁天罡微微一笑,道:“李小郎君是地主,请!”
李鱼笑道:“袁先生是前辈,名扬天下,晚辈久仰。如今正好向前辈讨教讨教学问,不如你我各自写下自己卜算的结果,再加验证,如何?”
袁天罡本想看看苏有道的高徒本领如何,却不想他也有考较自己的意思,不由得眉锋一挑,笑道:“好!好得很!”
武士彟也想瞧瞧这二人本领高下,急忙命人抬了张书案过来,摆好文房四宝,李鱼请袁天罡上前,袁天罡却道:“还请夫人将另一枚耳坠借予袁某!”
袁天罡托着那枚耳坠默默掐算片刻,心中已经有数,便归还了耳坠,走到桌前,背对众人,以免被人看到运笔动作,猜到他写了什么字。提笔挥毫,写下“此房中!”三个大字。
袁天罡写罢,将那张纸翻过去掩好,向李鱼做出肃手相邀的动作。
李鱼向他客气地拱了拱手,大步走上前去,提笔挥毫:“此房中……”
袁天罡眉头一皱,他因已经写罢,所以不必回避,就在旁边看着。一见李鱼也写下“此房中”三个字,与他的卜算结果一模一样,不由暗惊:“久闻那苏有道学究天人,不过,传说那人所学所擅者,乃伊尹管仲之学,辅国佐政本领,并不擅长相法,看来传言不实啊,否则他一个徒弟,岂能就有如此本领了?”
只是,袁天罡虽惊于李鱼卜算的本领,他那字却实在太丑,所以既惊且笑,眉头忍不住便是一皱。
不料,李鱼并未搁笔,他写下“此房中”三个字,笔尖微微一顿,在白纸上下意识地点了一个点,又继续写道:“衣领后!”
袁天罡双目中登时精芒一闪,惊骇之色,溢于言表。
李鱼上前写字时,众人已经跟了过来,瞧他写下“此房中,衣领后”六个大字,那字实在丑得可以,撇捺僵直,运笔无力,比之一个初学写字的孩童一般,便都有些忍俊不禁。
打击李鱼的机会,杨千叶自然不会放过,马上掩口笑道:“小郎君这字是什么体,小女子可从未见过。”
李鱼瞟她一眼,一本正经地道:“实不相瞒,这是在下自创的‘摸鱼体’!”
“摸……摸鱼……”
杨千叶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在翠云廊山中野泉旁的那一幕,登时嫩脸儿一热,狠狠瞪他一眼,心中暗恨:“这个登徒子,胆子越来越大了,他这是当众调侃我么?”
李鱼自从知道她对自己若有情愫,对她的感觉确实不同以往了。不过有情人就一定终成眷属么?他可不觉得自己跟一位前朝公主真能有什么瓜葛。
杨千叶志在复国,这山一般重的担子,李鱼不觉得自己能担得起来,也不想担起来。因为有此志向与胸怀,杨千叶怕也不会甘为人妇,安心相夫教子。所以,两个人是不可能真有交集的。
但未来的关系展是一回事,知道一个美丽的姑娘对你颇有好感,甚至有些喜欢你,男人心里的感觉总是会有所不同的。
武士彟却没兴趣去评价他们二人的书法,急不可耐地道:“袁先生写了些什么,快快打开来看看。”
袁天罡脸色凝重地道:“不如先请都督瞧一瞧,夫人那遗失的一半耳坠,是否真如李小郎君所言,就在夫人身上。”
袁天罡这样一说,杨千叶已经绕向杨夫人身后,她刚刚斗嘴吃了个暗亏,偏又不能反驳,便想着一旦找不到耳坠,再出言嘲讽李鱼一番,叫他当众下不来台,自然就扳回了一局。
可杨千叶笑吟吟地绕到杨夫人背后,伸手一翻衣领,一道闪光登时跃入眼中,旋即就落了下去。
杨千叶下意识地伸出手去,那道闪光恰恰落入掌心,稳稳地停住。灯下看去,正是一枚捣药的玉兔耳坠,镶做眼睛的两颗小小红宝石,艳烈如血。杨千叶顿时呆住。
武士彟惊叹道:“小神仙,名不虚传呐!”
袁天罡心中大感震惊,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将他所写的卜辞缓缓地掀开来,沉声道:“袁某输了!”
袁天罡那张纸上,跃然三个大字:“此房中!”
李鱼所算方位,比之更准,这就技高一筹了。何况,袁天罡卜算失物下落时,还向杨夫人讨了另一半耳坠做为“引物”,而李鱼却是既没有借助外物,也没有掐指默算,随随便便挥手写就,竟然奇准无比,高下立判啊。
李鱼微微一笑,向袁天罡又是一揖,道:“前辈,承让了。”
李鱼袁天罡行了个礼,眼角一扫杨千叶,却向她丢过去一个挑衅的眼神儿。
李鱼这是故意为之,就是要挑起杨千叶的不服气。
事情现在已经改变了,原本是他输给了袁天罡,杨千叶还想看他吃瘪,所以提出了较量相术。如今他赢了,杨千叶怕自讨没趣,未必还会旧话重提,所以他需要适时刺激她一下,只要get到千叶姑娘的点,就不怕她没有反应。
李鱼这么做当然不是因为虚荣。通过作弊享受那种辗压传奇大神袁天罡的快感?李鱼没那么无聊,也没那么浅薄。
只是他要说破杨千叶和纥干承基是反贼的事实,就需要更进一步地树立他在武士彟心中的威信。不然,红口白牙,你说人家的姨妹子是反贼就是反贼了?人家能信么?
果然,李鱼这得意的一瞥,让本想息事宁人的杨千叶大甘心了。杨千叶眼珠一转,轻嘁一声道:“这觅物寻物的本领,狗狗才擅长呢,袁少监素来以相术闻名天下,不擅寻找失物有甚么稀奇。”
武士彟听她说的不礼貌,忙道:“千叶住口,你这是什么话。”
杨千叶向他扮个鬼脸儿,可爱的很,武士彟心中一荡,斥责的话儿便说不出口。
杨千叶道:“不如两位高人再当场演示一下相人之术,让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开开眼界?”
杨千叶说罢,一指那管家道:“小女子也知道天机不宜泄露。不过,似此等人,想必一生命运也不会上干天机。不如两位高人就以他为例,算一算他的吉凶祸福如何?”
袁天罡不过三旬出头,远没修炼到不食人间烟火气的地步,败于李鱼一个晚辈手中,本来就不太服气,杨千叶提到他最擅长的相术本领,袁天罡登时便是一喜。
他也想扳回一局,挽回些颜面,便笑着颔道:“好,正要再向小郎君讨教一番。”
杨夫人喜道:“难得有机会见到两位高人当堂斗法,真是我等的好机缘呐!”
袁天罡起了好胜之心,便一脸认真地向那管家看去。
老管家被他看的好不拘谨,眼观鼻,鼻观心,肃立不动。
袁天罡观望片刻,微微点头,又看向李鱼,道:“小郎君,谁先说?”
杨千叶急忙道:“袁少监,你若当众说出,有人模仿你的话,如何还能分得出高下?不如你们还是各自写下,大家评断。”
武士彟瞟了杨千叶一眼,感觉她处处都在针对李鱼,心中很是欢喜。早前他还担心这美貌小姨妹儿也摆脱不了姐儿爱俏的浅薄庸俗,如今看来,千叶到底不比寻常女子,男人的价值在于他的内涵和本领,以皮相娱悦女子,呵呵……
武士彟自负地抚着胡须,微微一笑。
袁天罡也不多说,从容走到书案旁,依旧是提笔写字,龙飞凤舞,片刻写就,再将写好的批语翻盖过去,搁好毛笔,转身看向众人。
杨千叶嫣然道:“小神仙,请吧!”
李鱼背负双手,泰然一笑:“不必了!袁先生批得一字不差!”
李鱼此语一出,众人大吃一惊。
袁天罡刚刚批的是什么评语他都知道?
这……这已经不是相术了啊!这简直就是个活神仙!袁少监背对众人写字,谁能知道他究竟写的是什么?若只是意思相同,言辞不同,那也不能叫一字不差啊!李鱼真有如此神通?
袁天罡也是一脸的不敢置信,如果李鱼真有这个本领,那他就算不是修成了天眼通的神仙,也是半只脚破碎虚空,即将飞升仙界的半仙!袁天罡虽然一身玄奥莫测的本领,却也不曾见过神仙。若李鱼真有这个本领,岂不是说,世上真有神仙术?
想到这里,袁天罡的求胜之心早已抛到了九宵云外,只想验证李鱼所言是真是假。他立即将所写批语拿在手中,紧张地看着李鱼道:“袁某写了什么,还请郎君直言!”
一时间,袁天罡对李鱼说话都客气了许多,小字去掉,这是要和李鱼平辈论交的架势了。
李鱼从容地道:“袁少监的判词是:天庭饱满,背若有负,三十而贵,利在子孙。近日当受迁徙之苦,然其福在南,当归之。不知……对也不对!”
众人听罢,一起望向袁天罡,神情紧张。
袁天罡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慢慢将他那副批语翻转过来,众人定睛望去,只见上边墨迹淋漓四列大字:“天庭饱满,背若有负,三十而贵,利在子孙。近日当受迁徙之苦。然其福在南,当归之。”
一字不差!真的是一字不差啊!
杨千叶大惊失色,转眼再看李鱼,已经不见一丝戏谑嘲讽。人们对自己不明白、不理解、不能掌握的神奇力量总是充满敬畏的。
那老管家是通文墨的,不用旁人解释,一听批评就惊叹道:“两位神仙当真了得。小人恰是三十岁那年成为老爷府中管家的,可不就是三十而贵么。小人的老家在南方,先受颠沛之苦,继而一家团聚,的的确确是其利在南啊!”
李鱼睨了他一眼,心道:“现今情形有了变化,这老头儿不会再嘲讽我了,便也不会被武士彟呵斥出去,那他就不用撞破头了吧。”
却不想那老管家此时看着李鱼,恰如看着神仙,神仙放个屁当然都一定是大有深意的,所以李鱼这眼神儿古怪的一瞥,看得老管家心里毛了,赶紧诚惶诚恐地道:“却不知李仙人对小老儿还有什么指点么?”
李鱼忍俊不禁,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地道:“这个么,你将有一场血光之灾,近在眼前呐!不过你不用担心,其害甚小,你小心一些就是,避得过就避,若不能避么,呵呵,也无大碍。”
老管家如奉仙音,急忙点头道:“是是是,小老儿牢牢记在心里了。多谢李仙人指点!”
李鱼随意挥了挥手,心道:吓吓你,让你嘲笑我!
老管家见他挥手,却以为是让自己出去,他在武家,这个手势一直就是这个意思,习惯了。如今在他眼中,李仙人每一句话都是仙旨纶音,比自家老爷的话还要管用,急忙点头哈腰,就向外退去。
老管家一路走一路核计:三十而贵,利在子孙。嗯,我在武家干了一辈子,如今贵为管家。待我回了家乡,凭着都督府的势,总能给我家的子侄后辈们一些提携。准,算得真准。近日会有血光之灾?难不成搬家迁转时,我会不小心受点伤?得小心点,好在李仙人说不严重……”
“哎哟!”
老管事满脑门的心事,这里想一下,那里想一下,哪还顾得了脚下。心神不属的,状态就有些失常,再加上天黑,靴尖在那早就走惯了的门槛儿上绊了一下,老管家哎哟一声就跌了出去。
血光之灾啊!
当场应验啦!
众人目瞪口呆!
李鱼自己也是惊得目瞪口呆,真尼玛……要不要这么准?好在他迅想到了这老管家依旧绊了一跤,应该是另有原因,这才放下心来。不然的话,他能回档,却不能改变结局,那还有什么搞头?
老管家从地上爬起来,一抹额头,一手的血,老管家却是欢天喜地:“哎哟!血光之灾,果然来了!准!真准呐!这下不由提心吊胆了。李仙人当真神机妙算,未卜先知!”
老管家兴高采烈地走去清洗上药了,那兴冲冲的模样,好像刚赢了两吊钱。
“你……李小……李郎……李仙人……”
杨千叶俏脸变色,想要唤李鱼时,居然一连换了三个称呼,当真是方寸大乱了。
其实她原本不至于如此失措,哪怕李鱼真是骑鹤而来的天上神仙,与她何干?怕他何来?可问题是杨千叶今晚要有大阴谋,如果这李鱼真有如此神通,那他会不会也清楚她将要做的事?一想到这一点,杨千叶就不能不慌了。
李鱼这真神棍踩着一个真神仙的肩膀,把气势养到十足,此时无论他说什么,武士彟纵然不会全信,也绝不会不信了,李鱼便知时机已到。一瞧杨千叶脸上变色,李鱼正好作。
李鱼不失时机地踏近一步,微笑道:“千叶姑娘,为何如此慌张?”
李鱼说着,右手倏地一抬,已经握住了杨千叶的手腕。
男女有别,李鱼去摸人家姑娘的手,已是大大的失礼,甚至可以说是非礼了。而旁人只看到李鱼面带微笑,凝视杨千叶,伸手握住了人家的皓腕,却没注意到李鱼其实不是握,而是按,他的五指已经钳扣住了杨千叶胸腕上的穴道。
李鱼只使了六成力,杨千叶手臂酸麻,不好使力,但看着身形尚嫌正常。若她有所反抗,李鱼随时可以加大力道,让她半边身子酸麻,失去反抗能力。
武士彟一见,登时老大不悦,李鱼这小子,喝多了吗?还是显了两手本领说成得意忘形了,本都督的……小姨妹,你也敢非礼!你就没算算你那只犯贱的手何时离你而去么。
武士彟双眼一眯,不怒自威,沉声道:“李鱼,你醉了!”
李鱼笑吟吟地看着吉祥,缓缓地道:“大都督,李鱼未醉!我这么做,自有缘故,还请都督暂作壁上观!”
武士彟可不蠢,一听李鱼这么说,就知必有缘由,醋意一消,眼眸马上恢复了清明,他看了看千叶,再看看李鱼,虽然满腹狐疑,居然就真的沉住了气,缓缓退开两步,打算袖手旁观了。
到了这一步,杨千叶如何还不明白李鱼敢对她这么无礼,所恃者必然是知道了她的底细。这小娘皮危急关头,倒真是杀伐决断,当即凤眼含嗔,厉声大喝道:“杀了他!”
杨千叶话甫出口,廊庑之下便掠过一道黑影,仿佛觅食归来的燕子,飞掠而入,十指如钩,抓向李鱼后心。纥干承基还没赶到,她在猝不及防之下被李鱼制住,能动手的就只有暗中保护着她的墨白焰了。
李鱼一动未动,依旧笑吟吟地看着她那张可雍容、可优雅、可娇媚、可清纯,更多时候却是秋水寥落、唇含傲娇的百变面孔,好像根本不知道身后正有一双幽冥鬼爪向他抓来。
杨千叶又惊又怒,喝道:“还不放手?你死定了!”
李鱼依旧凝视着她,眼中却露出一抹促狭的笑意。
死定了么?这场戏,我导的,谁生谁死,我说了才算!
房梁上,“东北二人转名家”伯皓仲轩两兄弟在李导的安排下,翩然而落,堪堪拦在墨白焰的一双鬼爪之前,手中一对“大手帕”上无数只猫儿眼飞旋转,顿时晃瞎了墨总管的一双眼。
墨白焰的武功倒也真是了得,此时的他就像一只扑火的飞蛾,身在空中不易转换方位,全力一击时,前方乍现陷阱,他的双眼被晃得不能视物,照理说只能绝望地扑上前,被夹杂在无数光彩中的两点剑光吞噬。』天籁』小说ww』w.⒉3txt.com
可墨白焰一俟惊觉中了圈套,硬是从不可能中杀出了一线可能。他急急一蜷身子,重心变了,仿佛一个陀螺一般翻滚着向前,原本直扑向前的劲道借着翻滚之势,重心在一寸寸地抬高,硬是改变方向,一鹤冲天。
险之又险的,墨白焰贴着李氏兄弟扬起的剑尖翻滚着向上冲去,犀利的剑尖划破了他脊背处的衣衫,刺出了两道深深的血槽,却免了他开膛破腹之险。
墨白焰忍痛撞上屋顶,轰隆一声将屋顶撞了个大窟窿,带着无数碎瓦檩条飞了出去,当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旋即,空中传出墨白焰一声愤怒的长啸:显然是在招呼同党。
李伯皓惊咦一声,摇头道:“可惜!可惜!”
李仲轩道:“好滑溜的身手,难为这老头儿了。”
二人说着,却已左右一分,护在了武士彟和杨夫人左右。
武士彟被这一连串的变故惊呆了,他被李伯皓两兄弟护着退了几步,避过碎瓦片坠落的窟窿,惊怒道:“这是怎么回事?”说着,武士彟的目光已经盯在杨千叶身上。
李鱼道:“这位姑娘,并不是你的本家族亲,而是一个江湖骗子。”
武士彟和杨夫人同声惊呼道:“甚么?”
杨千叶听了心中稍安,看来这李鱼虽然厉害,终究也有算不到的事情,并不清楚她的出身来历。
她要起事,也要胜券在握时,才会亮出身份。如今出师未捷,已沦为阶下囚,她就不想暴露真实身份了。既然终是难免一死,也省得暴露其真实身份,给祖宗蒙羞。
李鱼道:“此女,乃纥干承基之党羽,奉了纥干承基的命令,冒认为杨夫人的族亲,潜入武府,骗取武都督与夫人的信任,伺机夺取兵符令箭。”
哎!只缘感君一回顾啊!
就因为上一个今晚,李鱼中招欲死前,杨千叶对他的一番真情流露,李鱼为她也算是操碎了心。
先是隐瞒了她的公主身份,接着又把她这个主谋说成了纥干承基的党羽,如此一来,罪魁祸还是纥干承基。
千叶公主能从大隋亡国隐藏到现在,一定有她藏身的手段,只要不是朝廷最重要的通缉目标,想必她还是有机会逃走的。
听到这番话,武士彟脸色又是一变,先前听说杨千叶是个女贼时,他心中犹自存着一丝幻想。既然是个女贼,那……一旦抓获,如何处置,还不是他武大都督一句话儿?也不必担心妻妹这个坎儿难过了。
可是一听说此女是纥干承基的党羽,那可是反贼啊!武士彟立时神智清明,一应私心杂念尽数抛得干干净净,哪怕杨千叶比如今模样再美十倍,也休想动他心神了。
女色于他,终是调剂,权位功名,才是武士彟最为看重的东西。
武士彟瞪着杨千叶,咬牙恨声道:“纥干承基?本督一直通缉着他,想不到他却如此大胆,居然还敢命人潜进我的府中。”
武士彟说到这里,忽然惊出一身冷汗:幸亏那纥干承基志在我的兵符令箭啊。如果他志在杀我泄恨,千叶可是有太多机会与我私相接触,我早不知死过多少回了。这样一想,武士彟登时汗透重衣。
李鱼微微一笑,又道:“好教大都督知道,那纥干承基也混进武府来了!”
武士彟一听,当真唬了一跳,失声叫道:“你说什么,纥干承基,就在本督府上?是谁?是谁?”
李鱼刚想说话,一个声音叹道:“我就说吧,既有机会混进武府,一刀宰了武老头儿多省事儿。非得图谋甚大,现在好了吧?武老头儿杀不成,兵符令箭没着落,连你自己也落在他们手中了,这不是鸡飞蛋打嘛!”
随着声音,纥干承基反手握着长刀,刀贴肘后,威风凛凛地从夜色中走了出来,挺拔刀枪。
在他身后,跟着李宏杰等十几个大盗,个个满面杀气,凶神恶煞。
墨白焰那一声长啸已经向他们示了警,纥干承基有备而来。
武士彟登着纥干承基,咬牙道:“原来是你!”
杨夫人惊讶地道:“何成基?何旅帅!”
纥干承基笑眯眯地向她说道:“杨夫人,我可不叫何成基,我叫,纥干承基!”
杨夫人下意识地惊退了一步,问道:“你就是杀人不眨眼的红胡子?”
纥干承基摸了摸下巴,遗憾地道:“可惜了,我好好一部美须,先是从红染成黑,现在又刮得光洁溜溜。哎!我本打算在三十五岁的时候,便能养出一部关云长般的美髯呢。”
杨千叶怒道:“你在那儿说什么废话,还不来救我?”
纥干承基横了她一眼,道:“要不是你的蠢主意,我……哼!”
纥干承基叫道:“兄弟们,动手,救人!”
李宏杰等一众山贼立即摆开架势,杨夫人惊得花容失色,武士彟毕竟是跟着李渊造过反的,胆色过人,如此情况下并不慌张,只是沉着脸道:“伯皓、仲轩,就只你们两人么?”
李伯皓笑道:“当然不止,只是未曾确认小神仙所言之前,我们不敢现身罢了。”
李仲轩打声呼哨,两厢突然被人撞破,两队一手持盾、一手持刀的铁甲卫士铿锵而入,在他们前面布下一道铜墙铁壁。
一直没有作声的袁天罡忽地脸色一变,此时他还不曾卜算杨千叶身份,不知道她就是那个流落江湖,与自己流着相同血脉的侄女,所以不由自主出声提醒道:“不对!方才那刺客呢?小心调虎离山!”
武士彟的贴身铁卫,当真是训练有素,袁天罡一语出口,那铁卫小头目,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军旅中人,却是一声呼哨,铁卫之中顿时分出一半,撤出一步,返身疾扑,迅拦在了李鱼、杨千叶等人的前面。
而那与纥干承基一行人对峙的军卒,原本是刀架盾上,人藏盾后,这时队列一疏,却是马上盾不动,人左移,横跨一步,刀横胸前,依旧是一堵铜墙铁壁。
李鱼见此一幕,不禁暗赞:“了不起,难怪唐三代前,大唐铁骑纵横四海,所向披靡,这等战士,应该还比不上京师诸卫精锐,便已如此了得了。只是……”
李鱼眉头一皱:“只是我想放这丫头,就要费些手脚了。”
墨白焰与冯二止等人果然藏在暗处,就等纥干承基吸引住室中武力,便猝然出手救人,却不想被袁天罡一语道破。墨白焰恨得牙根痒痒,此时他背上伤痕,已使得他血染襟袍,情知不能久捱,既然不能用计,那就只能强夺了。
当下厉喝一声:“救人!”便像一只大鸟般,从那屋顶破洞中呼啸而下,遮蔽了一片星空。
二堂院落里,李鱼执住杨千叶的皓腕,笑眯眯地说破她的奸细身份时,王昆仑和郑世有已经奉了荆王李元则之命,悄悄赶向吉祥住处。
吉祥住处倒也好打听,他们住进小院儿时,已经向武府的人问过这客舍诸人情况。身为王爷的近卫,当然得了解周边情况,武府下人不以为奇,已经把客舍中都住了些什么人,住在什么地方,一一告知他们了。
王昆仑和郑世有到了吉祥门前,对视一笑,王昆仑上前轻轻叩了叩房门。
片刻之后,房中吉祥的声音道:“谁呀?”
王昆仑咳嗽一声,学着府中下人说话时的谦卑语气道:“吉祥姑娘,小神仙醉了,吵着要见姑娘你呢。他吐到了身上,又不叫下人帮着更衣,都督吩咐小的为请姑娘。”
“呀!李大哥醉了呀,我知道了,请稍候!”屋内再没了声音,王昆仑和郑世有又对视了一眼,心道:“莫非吉祥已经睡下了?却不知这叫王爷垂涎的美人儿身着小衣时,是何等光景。”
二人正想入非非,忽听房中“哎呀”一声痛呼,好像急着穿衣起床,不小心扭了脚,因为还隐约听到人体碰撞到床铺的声音。
天赐良机啊!
这朵花儿呢,肯定是要荆王殿下这只勤劳的小蜜蜂来采的,他们没那个福气和荆王同槽,顶多听听墙根过过干瘾,可是美人儿跌伤了,进去照应一下名正言顺呐!
王昆仑和郑世有不约而同,推门闯了进去,郑世有一脸关切,急急唤道:“吉祥姑娘,你怎么啦?”心里只盼吉祥姑娘衣服换到一半,最好光着屁屁,那就……哈哈哈哈……
二人一进屋子,就呆住了。吉祥住这客舍比较简单,其实不算是正儿八经的客舍,为什么这客舍中有两所院子,外边还有两排客房?这里设计的时候原是打算给贵客的伴当随从们住的。
不过毕竟是都督府,所谓规格不高,也是看跟谁比。所以这屋子还挺大,里边只要加一扇屏风,就能隔也一个内室与外堂。而吉祥这屋里是没有隔断的屏风的,所以房中一切一目了然。
二人一进去,就见灯光挑得挺亮,但屋里空空荡荡的,根本就不见人,房间空地上,搁着四口大箱子。那箱子……
二人觉得那箱子有点儿古怪,只可惜养蜂并不是每个人都见过的,这两位大盗出身的王府侍卫就没见过。他们只觉得那蜂箱看着古怪,却不知道那是什么。
二人凑近了去,正想瞧个究竟,身后房门咣地一声关上了,紧接着地上阴影中忽然有东西一动,竟是一条绳索,那绳索一扯,原本就做了手脚的四只蜂箱“哗啦”一下,就给扯散架了。
人们么喜欢用什么来形容蜜蜂?
勤劳!
这种生物,真的是太勤劳了。白天它们东飞飞、西飞飞,一刻不停地采花蜜,晚上也不歇息的,它们要酿蜜,要扩巢,要喂蜂王,总而言之是生命不止,工作不息。
忽然之间,它们一生为之奋斗的家没了,小蜜蜂们怒了。无数只蜜蜂腾空而起,盘旋如一团乌云,盯准了这室中唯二的两个活人就扑了过去。
当初李宏杰派出的刺客遭遇的一切再度重演,而这一次比上一次更惨,蜜蜂更多,而且空间就那么大,二人逃无可逃,挣扎躲避间身上又沾了蜂蜜,蜜蜂攻击的就更是义无反顾了。
“啊~~啊~~~”
饶是王昆仑、郑世有这样出身绿林的江湖豪杰,面对这些他们一根手指头就能辗死的小家伙也是束手无策,被没头没脸地蛰着,蛰得惨叫连天。
“出什么事了啊?”
客舍临近前宅处,住的是几个丫环婆子,听到鬼哭狼嚎的动静,急忙点了灯披衣起床,门儿刚打开,潘娇娇神秘兮兮的一张面孔就出现在她们面前,把她们吓了一跳。
潘娇娇的声音阴恻恻的:“回去!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
几个丫环婆子战战兢兢地道:“潘……潘大娘,出什么事了啊?”
潘娇娇道:“府中有邪魔作祟,我儿奉都督之命,正在作法驱魔,快回去,关好门户,小心邪魔闯入!”
“砰!砰”
潘娇娇连句客气话儿都没听到,丫环婆子们忙不迭地关上了门。
潘娇娇怔了一怔,就听“哐”地一声,里边又下了闩,旋即梵唱声起:“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南海观世音菩萨……”
王昆仑和郑实有被蛰得满头满脸都是包,实在痛楚难忍,强睁着眼睛找到窗户,撞碎窗棂冲了出来。
王昆仑双脚落地,脚步未稳,刚一抬头,迎面就有两个蒙面人冲了出来,其中一人提着一口刀,刀风呼啸,劈面而至,另一个使得却是拳,一只钵大的铁拳乍现,带着凛冽的拳风,直奔郑实有的面门。
“噗!”
王昆仑被蜂子蛰得面目全非,眼肿如桃,十成功夫剩不下一成,那口刀又是又快又狠,待他有所惊觉要闪避时,刀风过处,他的头已经干净俐落地被斩落下来。
郑实用则被一只铁拳击中面门,鼻骨都碎了。
但那拳师实则还是收了力,杀心并不浓烈。不过一见那使刀人杀人如切瓜,根本不在乎这两个人是甚么王爷侍卫,那拳师不由得眼角一跳,陡然想到了李鱼的种种安排已是极尽缜密,而且恰如他所言,荆王的爪牙死的越多,他们越安全。
一念及此,那拳师登时横下心来,本来第一拳只出了七分力,打得猝不及防的郑实有彻底失去了反击能力,并未要了他的性命。
杀意一涌,拳师当即不再留手,立即运足十成力道,八卦游身,绕着郑实有,“噗噗噗噗”拳拳到肉,打得郑实有一个身子左摇右晃、前仆后跌,奈何被那一双铁拳击打着,却又总是摇而不倒。
这拳师自然就是利州第一神拳何小敬,而那使刀人,却是平生已杀了不下三百人的“人屠”郭怒。
何小敬既动了杀心,便也不再留手,不想被郭怒看轻了,这一通拳打下来,猛地收势撤退,渊停岳峙,往那一站,再看郑实有,依旧没有倒下去。
他站在那里。蛰得猪头般的一张脸面对着何小敬,怔站片刻,突然“噗”地一声,喷出一口血雾,整个身子萎顿下去,就像泄了气的人皮俑,一下子堆在了地上。
刚刚看他拳拳到肉,打得极其凶猛,郭怒依旧面不改色,直到看那郑实有整个人原地站着堆瘫到地上,郭怒才不禁为之动容,忍不住赞了一声:“好拳力!”
原来,这一通拳,郑实有的浑身骨骼已被打得寸断,所以才不是倒下去,而是堆瘫下去。
何小敬练了半辈子拳,打伤过人,打残过人,可杀人,这还是头一遭。一俟杀了人,胸中一股血气翻涌,目光灼灼,竟变得异常兴奋。
两人从此有了一个共同的大秘密,就是一条绳上的蜢蚱,也就无需再有什么提防顾忌。何小敬看着郭怒,语气有些热切地道:“走?”
“走!”
郭怒沉声一应,提刀就走。何小敬此刻的心情,他很了解。生平第一次杀人时,他的感觉与何小敬此时也大体相仿,不过,如果一个月杀一人,三百多人也得杀上三十年,他早麻木了。
两个人一个冷静,一个兴奋,步伐却是一样的敏捷,目标更是一致:荆王居所!
荆王李元则胯下顶着个小帐篷,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心火越来越旺,偏偏王昆仑和郑实有迟迟不见回来,李元则不由暗骂:“这两个蠢货,这点事儿都办不好!真他娘的!”
此时屋外廊下的“气死风灯”在夜风中轻轻地摇动着,两个靠着廊柱打盹儿的普通侍卫身后,突然同时伸出一双手。
无论是那双拳头骨节处因为常年打拳已经磨平,磨出了厚厚一层硬茧的手,还是那双因为常年握刀,掌心和虎口都磨出了厚厚硬茧的老手,一样的稳定,一样的有力。
两双手同时一拧,“咔”地一声,两个侍卫的头就朝向了身后,看到了扭他脖子的那个人,可惜,那个人蒙着脸,而且即便让他看到了脸,他也不可能再喊出声来了。
两个人放手,彼此做个手势,鬼影子似的掠向荆王的房门。
“砰!砰砰!”
粗大的指骨节敲打在门上,荆王大喜,挺着“小帐篷”飞快地上前拉开房门:“吉祥小娘子带回……”
“噗、砰砰砰……”
房门一开,一个黑影便飘然而至,先是一个“顶胯”,膝盖一撞,荆王两颗蛋蛋登时粉碎,何小敬常年练拳,下盘尤稳,一条腿抵得上寻常小伙子的腰粗,这样一条腿撞中荆王下体,结果可想而知。
荆王只来得及发出半声惨叫,整个人就痛昏过去。但何小敬还不罢手,一双铁拳上下翻飞,拳速既快、拳力又沉,足足击出一十八拳,荆王的身子才来得及腾空飞起,哗啦一声撞翻屏风,一头扎进了床里,仰面松垮垮地躺在那儿。
不过,他服的那红色丹药倒真是了得,人昏了,蛋碎了,小帐篷依旧高高耸立,傲然不倒。
何小敬也是真豁出去了。李鱼对他有恩,有大恩!是李鱼改变了他的一生,这个恩,不能不报。可荆王又实在不是好相与,一旦败露身份,必死无疑,所以,莫如现在多痛快两把,要是真个死了,整治过一个王爷,也值了。
所以,虽然他依照李鱼的吩咐:“只要不让他死,你想怎么干都成!但是,一定要让他做不成男人,你懂?”废了荆王的身子,对已经昏迷过去的荆王却仍不罢休,又是一连十八拳,将他打飞出去。
何小敬动手的时候,郭怒已经大声咆哮起来:“红胡子来啦!杀荆王祭旗,夺武士彟帅印,利州变天啦!”
他就喊了这么一声,何小敬十八记重拳已经打完,荆王倒摔向床榻的时候,何小敬也纵身倒跃而出,大声接口道:“李元则已经死啦,去抓武士彟!”
“反啦反啦!”
“扯呼扯呼!”
二人拔腿就跑,脚下跺得山响,不知情的一听,还以为是千军万马呼啸而过呢。
荆王轻车简从来到都督府,本就没带更多的人,房山头偏房里睡着几个丫环婆子,听到外边这动静儿,敢出来才怪。
直到外边没了动静,才有一个胆子大些的婆子从床上爬起来,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突然抄起两条凳子,飞快地竖斜着抵在门上,又一溜烟儿跑到床后,蹲到马桶边上了。
二进院落里,纥干承基、李宏杰等人与武士彟的铁甲侍卫若战不休。这些铁甲侍卫用的是战阵之法,为什么江湖豪杰少有能在战场上纵横自如的?因为他的武技功法在战场上用处不大。
辗转腾挪的轻身功夫近乎没用了,所谓技击的技巧,在士卒们长矛、利箭、短刀、盾牌的彼此配合下,同样没多少发挥余地。
就看那一排刀盾手,你为我挡刀,我为你出手,你攻其上,我攻其下,配合默契,仿佛一个人长出了三头六臂,一旦结阵,足以抵得上你引以为傲的武功技法。
纥干承基和李宏杰本是李孝常军中猛将,倒不是正规的江湖中人,可要冲阵,就凭他们现在这样的装备却也无法轻易做到,只气得哇哇大叫。而另一边,一队刀盾手和墨白焰等人杀得却是旗鼓相当。
武士彟和杨夫人已被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救到一边,不过墨白焰等人志在李鱼,只想拼死救出杨千叶,对他们倒并不理会。
这膳堂虽然宽敞,可用来十几个人捉对儿打斗可就嫌狭窄了,这种狭窄地方,不利于军队阵列,江湖中人倒更容易发挥,所以那队士兵左支右绌,渐形不支,尽管如此,一时半晌的,墨白焰等人也休想接近杨千叶。
而李鱼制着杨千叶,瞧着他们数次亡命猛扑,险险逼近身前,却是夷然不惧。他有杨千叶在手,深知杨千叶在这些人心中的位置,再加上自己也有一身功夫,有何畏惧。
厅内、厅口两处鏖战正酣,人屠郭怒、神拳何小敬双双杀至。这片刻功夫,两人的蒙面巾不见了,连身上的夜行衣都不见了,穿着就是寻常装束。
一到院中,二人也不作声,先是猝然下手,风卷残云一般击倒三四个山贼,这才放声大呼道:“都督莫怕!利州良民郭怒、何小敬,受小神仙所请,义助杀贼来也!”
武士彟大喜,放声喊道:“义士来得正好!快助本督拿贼!”这两个家伙,先是扮贼,干了荆王一票。现在又扮义士,跑来义助武士彟,快刀切豆腐,两面光啊!
何小敬猱身便上,他一双铁拳比用兵器更趁手,也更可怕。他是专业的练家子,行军打仗不及纥干承基,这样单兵较量,差也差不了太多,直接便向这个明显武功最高的对手冲去。
郭怒却不与他抢这个风头,此时郭怒手中的刀也换了,换成了他惯用的那把祖传的鬼头刀。
这刀势重力沉,本来不适合技击,但任何一物,有所长必有所短,有所短必有所长,这沉重的鬼头刀挥舞起来,初时尚显迟滞,一旦挥舞如飞,像郭怒这样一生浸淫于刀的高手,已经不是他来使力用刀,而是借着那刀势的沉重,四两拨千斤,指挥那刀劈砍运转的角度,这就大大的省力了。
如此一来,那几个大盗便难以抵挡,一连被郭怒伤了两个。他又是极熟悉人体的“怪物”,这刀不挨着人便罢,一旦挨上人体,伤的必是要害,要么骨断筋折,要么血流不止。
李宏杰用的也是重刀,本来还在指挥残余人马继续对峙武士彟的铁甲侍卫,眼见如此,只得含恨弃了前方物防奇高的一队铁甲龟似的战士,拔身而起,扑向郭怒。可如此一来,那队士兵立即追上,而且他们并不因此散了阵形,是整整一队士兵,仿佛一堵铁墙,齐齐向前移动,不露破绽。
杨千叶见此情形,情知大势已去,本来还抱着被人救走的一线希望,此时看来,众人再不走,只怕就要都折在这里。杨千叶看向墨白焰,忽地大声叫道:“墨师,带人走!”
墨白焰老奴护主,忠心耿耿,含泪大呼道:“不救出姑娘,吾宁战死,不退一步!杀!”
墨白焰“铿铿”两刀,用尽全力,劈在两面厚重的盾牌上,劈得火星四溅,两个战士受力不住,踉跄退了三步,墨白焰刚想趁隙撞开一道缺口,可那两个士兵一退,立即就有另外两个士兵一个自左上,一个自右下,两口刀交叉刺来。
墨白焰快要气疯了,只得绝望地挥刀招架,就是这一耽搁,那两名被震退的士兵已经迅速补位,和刚才替他们抵挡的两个士兵换了个位置,却依旧是一堵铜墙铁壁。
杨千叶从小到大,就只有墨白焰、冯二止几人侍候、抚育,虽非亲人,情同亲人,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为了自己,身陷重围而死?眼下虽只这么多官兵,不用问,再有片刻,大队人马就该杀到了,那时谁也走不掉了。
杨千叶大声嘶吼道:“你们走!快走啊!”
杨千叶眼见冯二止中了一刀,却咬着牙一声不吭,如疯似魔地继续往上冲,心如刀割一般,泪水终于模糊了眼睛。可就是这一刹那,她耳畔一个声音忽然低沉地响起:“天涯海角,莫再回头!”
杨千叶就感到肩头和后腰受人用力一推,整个身子猛地向前扑去。她原不过也就百十来斤,受这大力一推,整个人都腾空而起,原本半边酸麻的身子也忽地时血脉通畅了。
杨千叶虽然惊愕莫名,却也知机不可失,身在空中,眼见坠势将现,一双长腿急忙错落一摆,“啪”,在一个盾牌手的肩头一踩,斜飞向另一侧,又在另一名刚刚举起盾牌准备招架冯二止大刀的士兵盾牌上一踩,身形翩然一转,已经跃到交战双方的身后。
李鱼站在一队铁甲侍卫后面,“哎哟”一声叫,一脸追悔地大叫道:“好奸诈的女子,趁我不备,竟然挣脱!”
墨白焰一见杨千叶脱困,欣喜若狂。他一个老太监,能有何求?杨千叶就是他生存的希望和目的,一见杨千叶脱困,墨白焰背上两道深深的剑伤都不觉得痛了,因为失血过多造成的晕眩感也一扫而空。
他立即抽身后退,跃到杨千叶身边,横刀护住,大叫道:“退!马上退!护着姑娘离开!”
冯二止等人也是天大地大,杨千叶最大,如今一见杨千叶脱困,不用墨白焰吩咐就冲了过来,至于说纥干承基还在苦战?只要我家姑娘平安无事,管你妈妈她是谁。
“撤!”
四个死太监心同此想,意同此念,护着杨千叶,“呼”地一声拔地而起,再度遮蔽了一片星空。
杨千叶腾空而起的时候,一双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李鱼,她心里当然明白,是李鱼故意放走了她。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坏我即事,却又饶我性命?”
那双疑惑的眼睛,迎上的是一双澄澈的目光,目中隐含笑意,笑得杨千叶更是满心迷雾。
“我日!”
纥干承基气疯了心,这真是……真是唯太监与女子难养也!老子在这里拼死拼活,你们说走就走啦?
眼见墨白焰一行人护着杨千叶逃之夭夭,李宏杰大叫:“大哥,扯呼?”
“扯!”
这句话却不是黑话了,而是纥干承基被四个不讲道义的死太监外加一个不讲义气的小女人气得语无伦次。好在李宏杰明白他结义大哥的意思,马上喝道:“我们走!”
奈何,他们想走,却不是那么容易了。杨千叶等人一走,那一队铁甲侍卫已经分出一半加入了对他们的围攻,而另一半则冲过去护住了武士彟。与此同时,前府的家将、家丁也各执兵刃,呐喊着冲过来。
武士彟一俟危机解除,立即沉声喝道:“传令下去,全城戒严,搜索刺客!”
“传我将令,三大折冲府倾巢出动,封锁大小要道!无我将令,任何人不得通行!”
武士彟这边急急传下数道将令,各有士卒领命而去,武士彟往战斗胶着的院中诸人看了一眼,也不多做理会,便走到李鱼身边,长长一揖,道:“今日我武家上下,阖府性命,全赖先生,大恩大德,武某必当报答!”
李鱼急忙上前扶住,身子微微一倾,对武士彟轻笑道:“大都督知恩图报,小可钦佩的很。那么,这个恩,大都督现在就可以报啦!”
武士彟一呆,愕然看着李鱼:“啊?”
只听说过报仇不隔夜的,报恩……也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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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千叶等人冲出武府,刚刚逃出不远,便出了麻烦。
冯二止肋下中那一刀实在不轻,若当时就立即退下裹伤还好,可杨千叶被擒,冯二止如疯如狂,只管拼命动手,结果伤口愈加扩大,内脏几乎都要从肋下创口挤了出来。
而墨白焰呢,虽然他不是致命伤,可是背上两道深深的剑创,鲜血早已染透衣袍。这一场大战下来,几乎流出全身三分之一的血液,依旧能够苦撑到现在,全靠一个信念支撑:救出公主!
如今已经脱困,墨白焰绷紧的心弦一松,奔跑不远就晕了过去。
此时武士彟下了将令,武府中警.号齐鸣。唐初时候,风气尚武,而且大唐采取的本就是藏兵于民的政策,很多普通百姓家中都自备有甲胄、弓弩,每年都要集中操演,军事素质颇高。
警.号一响,武士彟的将令未到,各坊不良帅已披挂起来,匆匆集合不良人,封锁大街小巷,杨千叶见此情形,马上吩咐另外两个手下:“你们一人一个,速带墨师和二止离开!在我们约定地点会面!”
当初大隋覆灭时,那两个太监还是个小太监,侍候墨白焰的,地位颇低,所以后来虽然随墨白焰遁走江湖,一直也是照料杨千叶的人,但与杨千叶的关系远不及墨白焰和冯二止亲近。
因此,二人对公主的话也就更加的敬畏,几乎是言听计从。此时一听公主如此吩咐,二人立即分别把昏倒的冯二止和墨白焰背起来,急问道:“那殿下你怎么办?”
杨千叶眼见一队队不良人打着火把满城游走,仿佛一条条火龙,恨声道:“我不吸引他们,你们带着墨师和二止,如何离开?”
一个太监惊道:“那殿下岂不危险?”
杨千叶道:“这些人人数虽众,武艺却不强。我把人调开,等你们出了城,我自然离去!”
这时候,一队不良人已经明火执仗向他们所站方向跑来,杨千叶喝道:“马上走!”
杨千叶说完,一挺长剑,就向那队不良人冲去。两个太监无奈,只好负着墨白焰和冯二止,趁着杨千叶吸引了对方,悄然遁入小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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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林里边,狗头儿探头探脑的,耳听得坊间各种吵嚷,也是有些心惊肉跳。
这时候,李鱼带着吉祥和潘氏已经悄悄摸了过来。
“狗头!”
“小郎君!”
狗头儿一听声音,就颠儿颠儿地凑上去:“小郎君,听这城里动静,不太对劲儿呀!”
李鱼微微一笑,道:“我自有办法!骡车备好了?”
狗头儿道:“备好了,备好了!”
狗头儿赶紧跑过去,将拴在树上的缰绳解下,把车拉过来,李鱼把一包裹细软丢到车里,招呼母亲和吉祥道:“快上车!”
吉祥赶紧扶了潘氏爬上车子,李鱼转身看向狗头儿,狗头儿眼巴巴地看着他,道:“小郎君,你……还会回来吗?”
李鱼沉默了片刻,道:“也许会!也许不会!世事难料,如果我有回来的一天,那……一定是拥有了足够强大的力量的时候。”
狗头儿未等他说完,忽然张开双臂,冲上前紧紧地拥抱住他,未等李鱼反应过来,狗头儿又松开了手臂,月光下,他的脸上有两道亮闪闪的泪痕:“小鱼儿,咱们从小光屁股长大的。你成了小神仙,我也替你高兴着呢。”
“要是……”
狗头儿拾起袖子擦了擦眼泪:“我就是草堆底下的那只草鸡,连利州城这个小院儿都没溜达全过,更不要说城外天下了,在这儿,我还有点用,出去了,什么都帮不了你,没办法跟你走啦!我命贱,人也贱,指不定哪一天,就死在阴沟里了。你要是有朝一日回来了,找得到我,帮我收个尸,埋个风水好的地方,下辈子,我也想换换命,能有小郎君你一半出息我就……”
狗头儿还没说完,李鱼已经紧紧地抱住了他,又用力紧了紧,在他耳边道:“你好好活着!我会回来,带你走天下!”
李鱼在狗头儿的后背上用力拍了拍,转身坐上车夫的位置,用力一抖缰绳,喝道:“驾!”
骡车轱辘辘地向林外驶去。
李鱼向武士彟坦白了一切。这是聪明人的做法,一切都发生在武家,总有蛛丝马迹留下,瞒是瞒不住的。他不但要坦白,还要争取武士彟的帮助,有武士彟帮他善后,他才有把漏洞一一补齐。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李鱼发现武士彟重义知恩,胆量颇大,而且骨子里还有一点投机欲。他当初做小货郎走街串巷的主儿,胆量不大,不喜投机,不讲义气,他怎么能跟着人家去做木材生意,并且赚得放屁流油?
胆量不大,不喜投机,不讲义气,他又怎么可能毅然投了李渊,跟着唐国公去夺大隋天下。所以,李鱼用了对他最恰当的方法。他留下,拆穿杨千叶等人真实身份,是对武家的大恩,武士彟无论如何干不出绑了恩人去邀宠于荆王的事来。何况,荆王能给他什么?
况且,李鱼整治荆王留了颜面,没有杀死他,朝廷就不会给武士彟太多压力,而蛋蛋碎了这事儿,料那荆王也不会到处张扬,大家都是男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一切都推给纥干承基这个专业背黑锅的就好啦,至于李鱼做这些事的过程中出现的一些无法避免的疏漏和破绽,由武士彟来补齐,那就天衣无缝了。
于是,武士彟果断答应了李鱼,放他三人离开,并且,还给他开了一道手谕,使他可以通行无阻。
李鱼驾着车,眼看就要驶出密林,心中不觉有些忐忑,不过,摸了摸怀中武士彟签发的那道放行手谕,心又安定了下来。
此时,杨千叶就坐在林边一棵大树上。
她刚把足踝上的伤裹好。她故意吸引不良人追赶,故意把声势造的很大,吸引了几路不良人的注意,凭着一身高绝的武功,倒也顺利逃脱,只是夜色之中单枪匹马,一时不慎,被一个不良人用钩镰枪割伤了足踝。
杨千叶刚裹好伤,穿好鞋子,就见一辆骡车从林中驶了出来,杨千叶登时心中一动。
由于枝叶的遮蔽,杨千叶没有看到驾车的李鱼,候那车头驶过,杨千叶轻盈飘下,落地无声,倏然向前一窜,就掠进了车底。杨千叶伸手一抄,足尖一勾,就把自己稳稳地挂在了上面。
车行辘辘,前方有一队不良人拦路,李鱼二话不说,便亮出盖了利州都督武士彟印衿的放行令,那队不良人赶紧让路,顺利放行www.Кanshuge.la
一见武士彟的令谕果然有效,李鱼不禁松了口气。车沿长街行去,远远已见城头灯火,城头本来左右各悬一挂长灯,如今在中间位置却多了一盏灯,远远望去,一灯如豆,却点燃了李鱼的希望之火,他知道,陈飞扬成功了。
陈飞扬此时已经把两个守城的小吏灌得烂配如泥,他虽把灯笼挂在了城头,却还是一会儿跑到碟墙处向外探望,一会跑回城楼中佯装继续吃酒。到了碟墙前时,就把袍子一撩,佯装撒尿。
两个抱着大枪在城楼门口守夜的士兵瞧他一趟趟进出,其中一个咂了咂嘴儿,道:“这位仁兄的肾,可是虚了点儿。”
另一个士兵道:“花街柳巷,他定没少去。”
“嘿嘿嘿嘿……”两个人偷笑起来。
扬鞭赶车的李鱼一路注意观察着周围动静,已经闯过两队不良人警戒的大街了,远远的,城门在望。
这时,坐在车中的吉祥按捺不住忐忑的心情,道:“李鱼哥哥,咱们……出得去吧?”
李鱼还未答话,车底的杨千叶却是一惊,险险手脚一松,从车上摔下去。
“李鱼哥哥?李鱼……那厮!那个杀千刀的混蛋!他在车上?”
李鱼道:“你莫担心,我筹划精密,当无问题。”
潘娇娇笑道:“吉祥呀,我儿学过神仙术的,他说没问题,一定没问题。”
李鱼却笑了一声,语气微微一顿,变得严肃起来:“娘,其实,儿并不懂什么神仙术。”
车中的潘娇娇和吉祥一呆,车下的杨千叶登时也是又惊又奇,不禁竖起了耳朵。
李鱼道:“对自己的亲娘,还有吉祥你,我不想隐瞒,我确实不懂神仙术。其实以前种种神通,都是我有了一些障眼法蒙人的。要说神仙术,袁天罡袁先生才是真正的高手!”
李鱼在自己的母亲和打算同床共枕一辈子的心爱姑娘面前,并没有隐瞒,把自己的神仙光环毫不留恋地剥了去。他很清楚一件事,把自己捧上神坛,那就没办法再活得像个人,太累。
李鱼隐约记得,前世所在单位的领导,一向端着个架子,你有事相托却不请他宴饮,你举杯时不向佛陀一般坐在上首的他先敬一杯,他就满肚子不高兴。
但你真若请他,真若敬他,对脚肿痛风、每天还打胰岛素,高血压、高血脂、肝硬化、冠心病集于一身的他来说,却又实在是一种折磨。都是身份、地位与名气所累啊。
李鱼可不想在自己将要相伴一生的人面前保持一个神仙光环,不仅仅是那么端着太累。而且今后会给他带来很多麻烦,他在自己的亲人面前,也得为了这一个谎言,随时编造更多的谎言去避免暴露。
车上,李鱼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唯独隐瞒了宙轮的存在,只说是他用了些幻术戏法诳蒙他人。车下本来还担心自己藏身于此其实已被他察觉的杨千叶暗暗冷笑:“这个小混蛋!我被他坑得好苦!咦?不对啊!如果他不懂神仙术,为何能看破我的身份?”
一时间,杨千叶又满腹狐疑起来。
武士彟那边此时已经把荆王李元则给救醒了,李元则脸肿得像猪头,几乎快要辨认不出他的本来模样,双臂骨折,肋骨有两三根也有了裂缝,之所以没断,是何小敬留了手,怕肋骨折刺伤内腑。
武府有自己的郎中,但不是什么名医,只能处理些简单伤病。恰好荆王这都是外伤,好治。该敷药处敷药、敷完了药裹上,该上夹板处再上一条夹板,等一切处理完了,李元则的脑袋和上身缠满了绷带,只露出眼睛和鼻孔,仿佛木乃伊。
李元则两条胳膊都用布条儿拴挂在脖子上,打着夹板,平端在胸前,半躺在胡床上,眼泪汪汪,哽咽地道:“碎了!碎了啊!”
武士彟赶紧关切地道:“王爷,什么碎了啊?”
李元则憋了片刻,抽泣地道:“追随我多年的……,我的心……碎了啊!王昆仑和郑实有,已经追随我多年……”
李元则流着泪看向王昆仑和郑实有,王昆仑还好,尸首两处,还不算惨。最惨的是王昆仑,脸被蛰得面目全非,腰部以上所有骨头寸断,歪歪斜斜地堆在地上,仿佛一具漏了气的皮人。
这两人本来是死在吉祥门外的,但此刻却就摆在那面前,据武士彟所言,是在月亮门儿口发现的。吉祥的窗子此时正在更换,客舍的仆从下人也俱都接到了管家的警告。
武士彟恍然道:“王爷如此关心下属,令人感动。还请王爷节哀顺变,好好将养身体。你放心,下官已经封锁了大小要道,纥干承基这个反贼,逃不远的!”
“好……好……,这里的一切,就都交给你了!本王……本王要马上回滴翠台将养身体。”
武士彟连忙挽留:“王爷伤势如此严重,不宜移动,何不就在我府上歇养?”
蛋蛋碎了,做不成男人了,可男人的尊严犹在。李元则胯下虽然痛苦不堪,幸好那半吊子的外科大夫没检查他的下体,旁人还不知道,李元则自然不会在这里让人诊治,闹得尽人皆知,可这伤又耽搁不得。
所以李元则也不解释原因,只是执意要走,最后到底是让武士彟派了一队军卒,把厅门拆了,整张胡床抬出去,着几十个官兵架着胡床,抬着“木乃伊”,浩浩荡荡直奔滴翠台。
李鱼赶着大车直趋城门,陈飞扬一见立即回到城楼,推醒一个烂醉如泥的小吏,低声笑道:“黄兄,你醉了。那小弟就先告辞了,咱们刚才说的改日帮你寻摸一房小妾的事儿,我会上心的。”
那小吏晃了晃脑袋,摆手道:“去吧,去吧!这……这事儿就拜托你了……”
陈飞扬大声笑道:“好的!好的!区区小事,何谈拜托啊,黄兄你太客气了!”
陈飞扬把手一松,小吏“咣”地一声往往案上一倒,复又呼呼大睡起来。
陈飞扬手指头上摇头从那小吏腰间革带上摘下的钥匙,悠悠然地走出城楼,对那两个守夜的小卒道:“黄城守有令,开城门!”
两个守夜小卒诧异地道:“半夜开城门,哪有这样的道理。”
不过,黄城守说拜托陈飞扬之语,二人是听见了的,探头往里瞧了一眼,黄城守正趴在那里呼呼大睡,副城守则仰面躺在席上,比他醉得还要厉害。
陈飞扬瞪眼道:“你懂个屁!都督府有秘密军务,今夜派人出城行事。黄城守早得了吩咐的,今夜吃酒也是因为有事要做,不能歇睡。如今醉了,着我待为开门,你们两个啰嗦什么?”
这时李鱼也到了城下,仰起脸儿来大喝:“吾有军务,奉命出城!快快开门!”
两个小卒半信半疑,眼见陈飞扬先下城去了,只好跟上。到了城下一验,果然是都督府的令谕。
这守城戍卒其实不算正式的兵,他们还兼代着税课司的差使,收收进城税啥的,隶属太守府,所以光凭武士彟的令谕,差遣不了他们。
毕竟宵禁是律法规定,城门一旦落锁,哪有随便开启的。想当年大汉飞将军李广赋闲在家,狩猎夜归,想叫城开门,守城小吏依照规矩也不肯答应,害得他在城外等了半宿。
当然,李广记恨在心,认为这是对他的蔑视,之后挂帅出征时,一纸兵书把那守城小吏给调至军中听用,等他一到,立即寻个理由宰了,泄了心头一口恶气这才出征,那是另一回事了,起码人家不开城门是有律可循的。
但如今既有都督府的令谕,又有黄城守的“交待”,两个小卒哪里敢违逆,也就下了门闩,开了城门。
杨千叶在车下听说车上是李鱼时,就已按捺不住,想冲上车子寻这小子晦气。可是一听说他是要出城,倒是正中下怀,所以便忍耐下来,搭了这顺风车。
此时车上的李鱼、车下的杨千叶、车中的吉祥和潘氏,俱都十分紧张。直到两扇城门吱呀呀打开,他们才松了口气。
就在此时,远处人喊马嘶,火把通明,太守任怨骑着高头大马,领着一大票人,浩浩荡荡,直奔城门而来。
第125章料事如神
“何人出门?站住!”任怨远远一见城门开了,不由大怒,立时咆哮起来www.Кanshuge.la
守城的两个小卒还没反应过来,李鱼已然一拉陈飞扬,把他拖上车,奋力一鞭,抽在骡背上。
那骡子吃疼,尥开蹄子撒腿就跑,直接撞出门去。这一来,那两个守城小卒也发现不对劲了,提起长枪就追,奈何那健骡跑起来也是飞快,他们只拿枪尖在车的后厢板上戳了几下,车已远远跑开,追不上了。
任怨之所以到了城门,倒不是他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而是因为他近来受利州官员们攻讦,已然是焦头烂额。巨兽还没倒,但是已经有了摇摇欲坠的模样,于是那些平时温驯地逡巡在他的领地之外的野兽们就突然亮出了獠牙。
听说城中出了乱子,搁在平时任太守或者还会装聋作哑,这时候生怕人家又给他参上一本,说他尸位素餐,没有作为,只好强打精神率人出巡,饶是如此,他也不想理会都督府的事儿,所以远远地避开,假装巡视城门。
结果……阴差阳错,被他堵上了。
任怨能有今天,全因李鱼。李鱼这也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过还有一块又香又软、凹凸有致、皮滑肉嫩、俏媚可人的石头因此拴在了他的车底下,那就算是意外收获了。
任怨本来是见有人半夜开城门,觉得蹊跷,便吼了一嗓子,一瞧这车子居然硬闯,如何还不知道其中有鬼?任怨人多势众,也没甚么好畏惧的,立即驱人快速追来。
陈飞扬在车上爬起来,李鱼沉声道:“飞扬,你可回不去了。”
陈飞扬笑道:“本来就要溜出城的,可不正好。”
陈飞扬做的事和狗头儿不同,他是负责盗城钥的,事发以后,必然难逃。其中利害,李鱼一早就对他说明白了。不过陈飞扬是读书人,虽然没什么成就,可那心气儿就比只知道守窝的狗头儿大了许多。
他一直想走出去,去大城大阜看看。李鱼答应给他一大笔酬劳,有了这笔钱,天下大可去得,他的心思就活了。原来说好的是李鱼一走,他也离开。不过原来是想等李鱼离开后再悄悄溜走,因为任怨的出现,他们变成了同时“出走!”
陈飞扬被车子颠得一起一伏,声音倒轻松:“小郎君,我要去长安。见识一下那座天下最繁华、最恢宏的雄城!你往东去,不能同行了。况且这骡子载得人多了,也吃力不起。”
李鱼往两边一扫,月华如霜,山森幢幢。
李鱼再往后一瞧,火光马蹄,遥遥追来。
李鱼当机立断道:“也好!你自往林中避避,若是有缘,江湖再见!”
“江湖再见!”
两个人都有些江湖气,也不需要那许多客套。李鱼勒缰让骡车缓了一缓,陈飞扬纵身下车,他早打算溜走,李鱼馈赠给他的金银都缠在腰间,不需什么顾忌,向李鱼拱拱手,一猫腰,就钻进了丛林。
李鱼眼看着陈飞扬钻进丛林,扬鞭催骡,继续前行。这时道路较之先前那段入城口的平整道路就崎岖了许多,坐在车里的潘氏和吉祥犹自颠得昏头转向,更不要说藏身车底的杨千叶了。
亏得她功夫了得,手脚牢牢扣住车底,才没掉下去,饶是如此,也觉手腕酸软,渐渐吃力。就在这时,一头骡子咴聿聿一声惨叫,一头跄在地上。
民间常说,骡子不会叫,也不会生。其实不然,骡子是会叫的,声音与马相仿,只是低哑了些。至于说生,公驴和母马交配所生的“马骡”才不能。公马和母驴交配生下的“驴骡”,生育能力虽然低下,偶尔还是能生的。
李鱼要不是本就处于高度紧张状态,险险就一头摔出去,车中的潘氏和吉祥撞作一团,车下的杨千叶也再撑不住了,不由自主地摔到地上,好在此时车子已经停下,她也没有受伤。
潘氏急道:“儿啊,车怎么了?”
李鱼道:“我看看!”说着,李鱼纵身从车上跃下来,那头跌倒的骡子栽在地上,还在痛苦地嘶鸣,李鱼不懂兽医,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旁边忽地有人道:“道路崎岖,骡蹄折了!”
李鱼被这抽冷子的一句话吓得一激灵,急忙跳起来,就见路边一人缓缓走出,月色之下,长袖飘飘,颇有几分飘逸的仙气。李鱼吃了一惊,失声叫道:“袁先生?”
李鱼下意识地左右看了一下,这货从哪儿冒出来的?
袁天罡被他的动作逗笑了:“只有我一人,小神仙莫担心。”
李鱼干咳了一声,道:“在下对袁先生自然信得过。”
说到这里,李鱼忽然有些吃惊:“先生怎么在这里?”
袁天罡见他吃惊,未免小有得意。先前一连败了两场,袁天罡心里也是有点不舒服的,此时总算扳回一局,有些本事,他还是不如自己的。
袁天罡得意一笑,故作神秘道:“你有你的本领,我有我的门道!内中缘由,却不必详叙,追兵近了,你没功夫听的。”
李鱼回头一望,那火把如龙,果然越来越近,李鱼不禁焦急起来。
袁天罡笑道:“袁某等在这里,就是算到小神仙当有一劫,有意伸一援手。”
李鱼惊讶地看向袁天罡:“先生要帮我?”
袁天罡颔首道:“骡子伤了一头,只剩一头,骡力更小,驰不动的。依我之见,小神仙不妨把内眷交由袁某。袁某替你照料!小神仙可驾车继续前行,先引开追兵,再弃车登山。山林莽莽,必可脱身。”
“这……”
李鱼犹豫地看了车上一眼,吉祥和潘氏已经拥到车门前,此时下了车,来到李鱼面前。李鱼看看倒地的骡子,再看看越来越近的追兵,马蹄声此时都已听得见,确实耽搁不起了,当即果断地道:“那就拜托袁先生了!”
若换一个人,李鱼还真不放心。可眼前这人是谁?袁天罡啊!如果袁天罡是个卑鄙小人,李鱼可以把读过的历史书统统撕掉,任何一点参考价值都没有了。
袁天罡见他如此信任自己,倒是颇觉意外。他本来还准备了许多说辞,准备用以说服李鱼。李鱼如此信任,袁天罡顿生知己之感,正容承诺道:“小神仙放心,袁某只要一息尚存,必保令堂与吉祥姑娘安全!”
潘娇娇急道:“儿啊,你要独自引开追兵?”
袁天罡看了她一眼,安慰道:“不必担心,令郎此去,有惊无险!”
获悉自己儿子是假神仙后,潘娇娇自然就担心了。人家袁天罡可是真的有道之人,他既这么说,潘娇娇虽然不舍,心思却放下了大半。
吉祥一直痴痴地看着李鱼,因为潘大娘在,她不好表现什么,可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杨千叶躺在车下,恨恨地瞪着他们,心中只想:“快啊!赶紧走啊!这个蠢货,再耽搁下去,谁都走不了啦!”
幸好李鱼也知道此时耽搁不得,犹记得前世看电视剧,常见这种危急时刻,男女主角总要再缠绵悱恻一番,气得他恨不得把编剧斩了、导演撕了、制片人点天灯,缠绵悱恻的那两个混蛋直接叫恶人宰了算了。
这时候再卿卿我我儿女情长一番,那就真的该死没救了。李鱼当然不会犯这种错误,他只伸手揉了揉吉祥的头,满满的宠溺味道:“袁先生,我信得过!你们跟他走,待我脱离追兵,再去寻你们!”
吉祥柔柔地答应一声:“好!”
李鱼向袁天罡抱拳道:“袁先生古道热肠,容后再谢!”
袁天罡脸上登时一热,他顺天道修行,才不会伸手管不相干的凡尘之事。可是李鱼不是旁人,他会真正的神仙术啊!也许李鱼所学不全,还有许多瑕疵,可他师父,恐怕就是真正的修仙之人了。
袁天罡很想结识一下李鱼的师父终南隐士苏有道,而帮他的弟子,就是情份。来日前往终南拜访苏有道,谅他也不会不见。因为有了这份私心,受李鱼一赞,袁天罡自然有点不好意思。
杨千叶在车下已经快要气炸了肺,她躺在地上,地上传来的声音尤其敏锐,那马蹄声越来越紧,她如何不急:“走啊!快走啊!罗哩吧嗦的在搞什么,生死关头,真是该死!”
此时的杨千叶,已经化身为当年看电视剧的李鱼了,恨不得把李鱼、袁天罡一块儿撕了。好在这句话说完,李鱼已经把吉祥往母亲身边一推,道:“你们快走!”
说完李鱼就返身跑过去,要把折断了足踝的骡子从车辕上解下来,他刚弯下腰,一柄短刀已经抛在身边,李鱼抬头一看,袁天罡正领着一步三回头的潘氏和吉祥遁向路边密林,扬声说道:“用刀,快些!”
李鱼立即拾起刀,飞快地切割皮带,心中暗想:“袁天罡当真了得,这才是真正的活神仙呀。我不回档,一无所知,人家却能料敌机先!”
李鱼将那头伤骡从车辕上解下,重又紧了紧另一头骡子的鞍辔,此时追兵已越来越近,相距不过一箭之地。
任怨已经知道,出城者是李鱼,哪里还肯放手,穷追不舍而来。
李鱼上车,奋力一抖缰绳,车子向前一窜,躺在车下的杨千叶眼见车子驶过,下意识地伸手一搭,正抄住车尾,腰肢一收,整个人就翻上了车子,从后车窗穿了进去。
半山坡山,潘娇娇和吉祥气喘咻咻地站住。站在这里,树丛已经遮蔽不了她们的视线,可以看到远去的马车以及打着火把紧紧追赶的马队。吉祥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远去的车影。
李鱼来了,
李鱼走了,
就像一直淋着雨,忽然遮过一次伞。
就像习惯了黑暗,忽然见过一眼光。
刚刚拥有,却有失去,那种难舍,满满地充溢在心间。
杨千叶在车中坐定,刚刚松了一口大气,却又一呆,登时气极败坏:“我不趁机钻林子逃命,跑到车上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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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冤家路窄
杨千叶一念及此,啼笑皆非,急忙一掀后窗帘儿,想再跃身出去。夜色中劲风袭面,杨千叶心中一凛,下意识地缩头一躲。
“笃!笃!”
两根利箭正钉在后厢板上,她方才若未躲,也不会射中她。但利箭距脸庞不过半尺,吓也吓出一身香汗。
如此一来,杨千叶可不敢再冒险越出了,箭矢之利,就算光天化日下也是不易躲避的,何况夜色朦胧。
任怨自得知诈城的人是李鱼,登时欣喜若狂,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
李鱼用的是诈城计,任怨那里并未接到都督府打招呼,情知不可能有什么秘密军务,纵然有,也没道理派李鱼这样不相干的人……
两个人斗了这许多回合,他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却屡屡败阵,被李鱼折磨,眼下终于有了机会报仇,如何还肯放过?
“追!射箭!不要放过他!谁抓到李鱼,赏百金!”
任怨一边策马扬鞭,一边兴奋地大呼,只想抓到李鱼,把他好好养在府中,一天剁他三两肉,烹熟了下酒吃,方解心头之恨。
李鱼只余一头骡子,拖着大车再行不远,力气已然不足。不要说这只是一头骡子,就算是一匹战马,如此全力疾驰,也难持久。
眼见车速缓下来,又已远离母亲和吉祥藏身处,李鱼心道:“差不多了,可以弃车登山了!”
骡车绕过一个山弯,李鱼奋力一勒缰绳,停住了那骡子,往车下一跳,撒腿就跑。
杨千叶从没坐过这样的车,这骡车一路驰来,与以前乘座的四平八稳的牛车大不相同,她坐在车厢里,又不比李鱼坐在车头驾驶平稳些,真是颠了个七荤八素,等车停下,眼前金星乱冒,半晌醒不过神儿来。
等她清醒过来,李鱼已经手脚并用,爬上了半山坡。这时候,任怨率领大队人马已经杀到,一见一辆骡车停在原地,无人驾车。任怨登时大喝:“他逃了,走不远,给我找!”
此时李鱼堪堪穿过一片林子,经过一片没有草木的岩石群,一个士卒眼尖,一眼看到,指着山上道:“他上山了!在那里!”
说着,就有士兵摘弓搭箭向山上射去,但只一刹那,李鱼就跟一头灵活的狍子似的,又一头钻进了树林。
任怨匆匆下马,气势汹汹地拿马鞭往山上一指,大喝道:“给我追!抓活的!”
马上就有一群侍卫跃下马来,向山上冲。任怨一瞧那车,虽然想着李鱼既然逃上山了,他娘和吉祥应该也已上山,但心中仍存着一丝幻想,一指车厢,喝道:“给我搜!”
车厢中,杨千叶正想伺机逃脱,一听任怨这话,情知无法藏身,当即一咬牙,倏地穿后窗而出,利剑如风,刺向任怨。任怨大惊失色,万万没有料到车厢中不但还有人,而且居然会武功。
任怨大叫:“有刺客!”下意识地伸手一抓,抓住一个士兵,就往自己身前挡去。
旁边的侍卫也闻风而动,刀枪剑戟纷纷向杨千叶刺来。
杨千叶倒不想恋战,剑花缭绕,只听“啊!”地一声惨叫,杨千叶也不管刺中了谁,一沾即走,八步赶蝉窜进丛林,向山上冲去。
快要爬到矮山顶上的李鱼听到一声惨叫,扭头向山下看了一眼,人影幢幢,火把处处,也不明其所以,还以为有人被骡子踢了,心中大感快意,当下也不耽慢,拿出吃奶的劲儿,继续向上逃去。
任怨紧紧捂着耳朵,痛得跺地大喊:“杀了他!给我杀了李鱼,宰了他所有的人!啊~~~痛煞老夫了!”
他的手虽紧紧捂着耳朵,可鲜血还是从指缝间汩汩流出。
一个侍卫打着火把猫腰一寻摸,献宝儿似的捡起一只耳朵:“大人,您的耳朵!”
任怨一脚蹬在他的小腹上,把这拍马屁拍中了马腿的混蛋踹了出去,指着山上,声嘶力竭地道:“给我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天光大亮,李鱼也不知道翻过了几座山,也不知此时身在何方,只是看太阳升起的方向,还能辩别得出东南西北罢了。
李鱼只觉双脚似灌了铅一般沉重,回头看看,已经不见追兵的影子,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紧接着整个人都倒在柔软的草地上,四仰八叉,摊开手脚,呼呼地喘着粗气。
阳光刺眼,李鱼却连遮一下的念头都没有,整个人懒洋洋地瘫在那里,嗅着带着草香气,活着的感觉……真好啊!
李元则着人抬着偌大一张胡床出门,真奔郊外滴翠台。他怕痛,士兵们不敢走得太快,如此一来,只能龟速步行,一旅将士轮流抬床,等到天光大亮,才赶到滴翠台。
李元则迫不及待地打发了士兵们离开,把王府长史唤来,密密嘱咐一番。那长史便领命而去,大约半个时辰,一辆清油车疾驰而入,进了滴翠台,从车上扶下一个眼睛上绑了黑布的老人。
长史亲手帮老人提着药箱,着人搀着那老郎中,进了李元则的卧室,李元则躺在榻上,帷帐放下只露出下体,其他人等也都或蒙面或更衣,掩饰了一切可以暴露身份的东西,这才给那老郎中解开绑眼带。
这老郎中行了一辈子医,稀奇古怪的事儿也见过许多,倒也没有太慌。先前见他们行踪诡秘,便猜想是某个大人物患了见不得人的疾病,此时听长史说明缘由,便了然的点点头,小心地替李元则褪了裤子。
一眼望去,饶是一辈子见多识广的老郎中,也是吓了一跳:这什么东西?紫红紫红,饱满挺胀,难不成这人胯下长了只“昆仑瓜”?(昆仑瓜,即茄子)。定睛再看,老郎中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李元则横躺榻上,隔着帷幔,带着哭音儿道:“本……咱的伤势怎么样?先生若有办法医治,必有重金奉上!”
老郎中仔细观察了半晌,摆弄一番,长长地叹了口气:“足下这肾囊已经碎了,只能动刀取出,别无他法!”
李元则其实也知道只有这个结果,只是犹抱着一丝幻想,听到这里,真有生不如死之感。沉默半晌,才哽咽道:“我明白!那……就请先生动手吧。”
老郎中看着那“昆仑紫瓜”般肿胀挺立的物事,苦笑一声道:“若是足下早些延医诊治,贤囊虽要摘除,这‘雀儿’却还可以保留。奈何淤血堵塞太久,如今已然坏死,再不得复原,也只能……一并除了。”
李元则大惊:竟连站着撒尿都成了奢望?肾囊摘了,这雀雀再切了,那可不就跟阉人一般无二?
李元则颤声道:“雀……雀儿也不得保留了?”
老郎中摇头叹息:“拖得太久了,便是扁鹊、华陀再世,也没得救了,只能去势,才可保全性命。”
李元则二话不说,双眼一翻,就此晕了过去。
史载:荆王李元则无子,后过继其他王爷的儿子以继血统。但其中缘由却语焉不详。殊不知,一切缘由,尽在今日。
山上,李鱼躺在柔软的草甸子上,足足歇了小半个时辰,才觉精力体力渐渐恢复,只是口渴难忍。耳听得隐隐有泉水潺潺,料想附近当有山泉,挣扎起来,正想去觅点水喝,可他刚刚站起,便僵在了那里。
草地边上,一株山茶,开得正艳。
虽是富贵姿,而非妖冶容。岁寒无后凋,亦自当春风。
杨千叶一手扶膝,一手拄剑,站在那山茶树前,恰似枝头一朵俏美的茶花,只是她的一双眸子,却正冷冷地盯着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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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诗和远方
李鱼此时一手撑地,身子半起,头抬着,僵在那里。
杨千叶一手拄剑,一手扶膝,身子半屈,似笑非笑地看着李鱼,就像猫儿戏谑地看着她爪下的小老鼠。
李鱼惊愕了一刹,旋即满面惊喜:千叶姑娘,你果然脱险了?
李鱼那由衷的喜悦神情,让杨千叶不由一怔,这样子,不像是敌对关系耶!
就只怔了一怔,对李鱼来说就足够了!
李鱼本就是将起未起的动作,这时把站起的力道移为前冲,右足用力一蹬,左足随之蹬踏,双手箕张,小老鼠瞬间变成了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向杨千叶猛扑过去。
狡猾小……
杨千叶只来得及说出三个字,剑尚未扬起,李鱼已经抱住她,两个人一起冲了出去,在草地上足足滑出五六尺,这才稳住身子。
稳是稳住了,只是杨千叶已经完全动不了啦。
学艺甚杂的李鱼哪样功夫都不系统,但什么杂七杂八的功夫都会,大杂烩的武功居然还真被他融汇贯通了。
此时,李鱼左手反手扭着杨千叶的手腕,这是擒拿技,右手按着杨千叶的肘关节,这是关节技。两条腿一个阴阳勾,将杨千叶的一双笔直修长的大腿绞得紧紧的,这是寝技,属于地趟拳的一种。
所谓寝技,和柔术相仿。古流寝技的寝字,是说人处于躺卧或睡眠状态时突然遭到袭击,由于身体处于不利状态,无法迅速取得武器或站立战斗,而采用的一种搏斗技巧。
双腿阴阳勾,双手关节技加小擒拿,纵然如此,李鱼犹不放心,左臂肘弯还顶压在杨千叶的颈喉部,右肘压迫在她的肋部。
杨千叶要想爆起反抗,就算拆得开他的阴阳勾,破得了他的关节技和擒拿技,肋骨也得折断,咽喉更难承受。
这一招又属于相扑技了,算是跤术的一种,而李鱼此时居高临下,压在杨千叶身上,虎视耽耽,额头跃跃,看那样子,一个不对,就会来个头锤,撞向杨千叶漂亮的鼻子。
这……这就不知道属于什么技了,武术中有这样的技法,但泼皮打架也常用这一招。别看细细剖解开来,李鱼用的这些技术挺高大上的,其实认真归纳一下就是:
李大仙儿此时用的是完全以生存为目的无任何禁忌以身体任何部位充当武器的打烂架动作!犬伏伺动窜咬绞,缠身咬棕朝天脚。只要有效,无所不用其极。
杨千叶贵为公主,学的也是正儿八经成系统的功法,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匪夷所思的打法。毕竟但凡在江湖中有点名号的,都会爱惜羽毛,是不会使出这么难看但还挺有效的王八拳的。
你……你……
杨千叶被一个大男人压在身上,双腿被他绞紧,身体亲密接触,简直一丝缝隙都没有,又羞又气,几乎要晕了。
李鱼本来正虎视耽耽地盯着她,突然惊呼一声:糟了!
杨千叶快气疯了,我被你缠了个结结实实,我糟了才对,你糟个屁呀!难不成我还算是占了你的便宜?
却见李鱼脸色大惊,一副懊恼模样,道:钱忘带了!‘过所’也忘带了!没钱没证,这可如何是好?
这个混蛋……杨千叶瞪着李鱼,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他这脑袋究竟是怎么长的?这个时候,他居然在想这些事儿?
李鱼不能不想啊,那关系到他接下来的行动。
他也是扑倒了杨千叶,将她拿住,衣袖滑上,小臂内侧触到杨千叶挂在腰间的荷包儿,才猛然想起昨晚与老娘和吉祥分手时,所有的细软包括他们三个人的通行证件,全在包裹里面。
不过,李鱼也就是懊恼了那么一刹,眼前还有危机需要解决,之后的事儿,回头再说吧。李鱼低头看了看杨千叶,向她善意地笑了笑。
但杨千叶可不觉得他充满善意,杨千叶咬牙切齿地道:笑这么贱,做什么?
李鱼嘻皮笑脸地道:你荷包里有钱,一会儿分我一半如何?
杨千叶这回是真的呆住了,怔怔地看着李鱼,期期艾艾地道:你……跟我商量借钱?你难道不明白,我们现在是对头啊!是生死对头啊!
别闹!什么生死对头!李鱼一脸的不以为然。
杨千叶又要气晕了:你害我大计失败,你让我部下受伤,你使我如丧家之犬,你还说我们不是生死对头?
李鱼嘁了一声,一脸的不以为然:拉倒吧!什么大计,你真以为占了利州,就能成事。我……
杨千叶冷笑一声,道:你想说,你早算到我难以成事?你是活神仙嘛对不对!可惜,你从林中驶出时,我就已经藏身车下,你对你娘和吉祥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李鱼确实打算说,我为你卜算过前程,根本难成大事,但是听杨千叶这么一说,李鱼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迅速换了一套说辞:何须卜算大唐已然二代,今上英明神武。你又是一介女子,纵然还有些前朝底蕴,就能逆转乾坤?
李鱼趴在人家姑娘身上,身下香香软软,凹凸绵弹,两人绞在一起的姿势又是无比的暧昧,可脸上却已是一派庄重,正气凛然。
这,只是我阻止你的一个原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如果一旦于利州起事,你就再难抽身了。另一方面,武都督于我有知遇之恩,华姑与我是忘年之交,我不能坐视你害了武家!
这一刻,苏秦屈原灵魂附体,口舌如簧的李鱼满怀激情,仿佛一个大诗人似的:武家于我恩,我对姑娘有情,恩情两难间,你让李某如何选择?我,只能这么做!
李鱼反扭着杨千叶的右腕,紧扣着杨千叶的左肘,双腿阴阳勾绞得紧紧的,左肘压着人家姑娘的颈喉,右肘抵在人家姑娘的肋下,头高高地昂起,仿佛一条正在交尾的蛇,而且还是一条会吟诗的蛇:
人活着就会死,有始就有终,人性与情感,不是来自为于力量,而是因为我们有时候,明知道会伤害别人伤害自己,却依旧去做,这是除了人之外,一切生灵不会选择的,所以,我们是人!
李鱼目光深邃而悠远,虽然前边只是几株野草,他的视线看不了多远。
他深沉地咏叹地道:人生,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你明白吗?
杨千叶被他饱含诗意的话迷惘了那么一刹那,眸光却又突转清明,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道:那就请你,放弃你眼前的苟且!
啊?
李鱼不太理解,连忙低头,想从那张漂亮得不像话的脸蛋儿上找到答案。
杨千叶恨得牙根痒痒:从我身上,滚下去!
哦!
李鱼恍然大悟,立刻松开她的手腕和臂肘,放开绞紧她柔软笔直大腿的双足,手忙脚乱地从她身上爬起来。
不过,似有意似无意,他站起来的时候,正挡在杨千叶那口插在草地上的宝剑前。
杨千叶一个鲤鱼打挺,干净俐落地跃了起来。
李鱼貌似淡定,足尖却已悄悄蓄力,防着她出手。
可是杨千叶此时却没有出手的冲动了,李鱼的戏做的太真,而且杨千叶真的想不出他还有别的原因,所以,她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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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秋登塞山,南望马邑州。天籁『小说ww『w.』⒉3txt.com
降虏东击胡,壮健尽不留。
穹庐莽牢落,上有行云愁。
老弱哭道路,愿闻甲兵休。
邺中事反覆,死人积如丘。
诸将已茅土,载驱谁与谋。
李鱼赶到马邑州的时候,又变成叫花子模样了。
当初在山上,杨千叶羞遁而去,可怜的李鱼……又他么忘了要钱了。
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啊。
李鱼打零工、当伙计、扮乞丐,一路挣扎着,总算到了马邑州。这一路下来,他已经进了陇右道,到了此处倒有一个好处,不必像中原地界,处处要过所,逼得他只能翻山越岭,绕城而行。
这里官府的政令几乎不出州城,所以管理松懈的很。李鱼本打算绕陇右道,出大震关,再经关内道,进入京畿道,入长安,找妈妈。结果小蝌蚪,麻烦多,到了马邑关,他就获悉了一个坏消息,大震关附近正打仗呢。
就算黑道英雄打群架,老百姓还绕道儿走呢,何况是军队打仗,而且关防卡隘审的也严了,一个流民这时候偏要迎难而上去大震关,你想干什么?那些粗鲁的军汉也不擅审案,十有**先把你丢进大牢再说。
可这一丢,只怕就是个不闻不问的结果,牢里条件又不好,瘟疫、疾病,死了拉倒。听了消息,李鱼只好暂时打消了去大震关的念头。
李鱼向人打听了一下,说起来这大震关之乱,与此时正在长安城里逍遥自在的颉利可汗还有着很大关系。
颉利可汗,阿史那氏,名咄苾,启民可汗之子。当初大隋以义成公主嫁入突厥,成为启民可汉的妻子。启民可汗死后,又按该部习俗,嫁给了启民可汉的长子始毕可汗。
始毕可汗病故后,义成公主讨厌其长子奥射设见识浅陋,改立其弟咄苾,号颉利可汗。颉利可汗继位后,依照突厥习俗续娶曾是其后母、嫂子的义成公主为妻,承父兄基业,兵马强盛。
颉利可汗以大隋女婿自居,连年侵犯大唐边地,杀掠吏民,劫夺财物。李世民被迫亲临渭水,与其结渭水之盟。当时中原还未安定,李世民是迫于内忧外患,不得不做退让。
而在三年前,也就是李世民成为皇帝的第三年,终于派出了李靖、李绩这两个军神级的名将,与薛延陀可汗夷男等人夹攻颉利,次年大败颉利于阴山,颉利被生擒送至长安。
颉利至京后,太宗赐以田宅,授右卫大将军衔,在长安城做起了寓公。但西北并未因此安宁下来,颉利兵败后,他的旧部一部分归降了大唐,一部分继续西迁,投奔了高昌,还有一部分则化兵为匪,变成了为害地方的祸患。
这一次大震关战事,就是四支最强大的马匪联手进犯大震关。他们已经成了马匪,倒无意争夺大震关,只是因为大震关守军负有守土戍边之责,在一次围剿马匪的时候,干掉了另一个大马匪头子。
这四大马匪头子兔死狐悲,有心给戍守大震关的唐军一个厉害瞧瞧。双方这就干上了。也恰是因为出手的是四大马匪,所以战事才胶着缠绵,久久难分高下。
因为他们不以攻克关卡为任务,只是袭扰其治安、劫掠其补给。官兵一旦出动,他们就呼啸而去,逃之夭夭。
李鱼一听是这样一种局面,登时傻了眼。这种见鬼的战争打起来,快也得三五个月,怎么办?由此进入关内道,就只这么一条路,难不成原路返回?此时天气寒冷,第一场雪马上就来了,他既无马匹代步,又没御寒的衣物,如果返回,必死无疑。
无奈之下,李鱼只得先在马邑州安顿下来。要在这里生活下去,就得找份工做着。因为大震关附近在打仗,城里挤满了逃难的灾民,但凡有份闲工,早就被人抢了去,李鱼在城里转悠了半天,一份工也没找到。
后来一个热心的客栈掌柜指点他道:“你在城里,是别想找得工了。要不然,你就往城东去,城东三里,有座龙家寨。龙家寨龙大掌柜的,是咱们整个马邑州最大的皮货商人,手底下有千八百号工人,瞧你还有把子力气,没准儿他能收下!”
李鱼听了连忙谢过客栈掌柜,看看天色还来得及,便马上奔了城东。
李鱼原还担心龙家寨不好找,虽然距城只有三里。不过一出城,就是一马平川的野地,远远一座寨子,直接就看得到。等到了近处,还没进寨子呢,一股股的皮毛气味儿就透鼻而入,想不闻都不行。
李鱼总算明白这家规模庞大的皮货行为何要设在城外了。这气味儿,开设在城里,周围人家肯定不乐意啊。
龙家寨的寨门儿敞着,无人看守,有不少远近的商行车辆进出,十分热闹。李鱼一进寨子,就见整张整张的牛皮、羊皮、猪马、骡皮、骆驼皮挂得哪哪都是,至于貂、狐、獭等动物的皮毛也是整排地悬挂晾晒着,难怪气味如此之大。
但再往里走,气味反而小了,原来晾晒环节的皮毛都是按照风向,挂在整个寨子的下风头上儿,所以寨子里气味倒不是特别浓郁。寨子里的人都在忙忙碌碌,看来整个寨子都是以制皮业维生,也无人理会李鱼这个外人。
李鱼在寨子里转悠了一阵,就见旁边一片空地,一群妇女正在刮皮。寨子里的生皮肯定是从远近收购的,运到寨子里后,百分百都硬了,所以得先在“臭缸”里泡,泡软了后拿出来,铺在“刮马”上,再用刮刀刮,把皮子上边的毛和残留的一些肉刮干净,让皮子变柔软,以便进行下一道工序。
李鱼琢磨妇道人家好说话,便靠了过去。此时已经算是冬天,再有最多半个月就过年了,其实已经不是最好的制皮季节。但这寨子显然生意特别的好,又或者有些独到的冬季制皮工艺,所以依旧在进行着繁忙的制皮工作。
妇人都穿着臃肿的皮外套,免得身上弄脏了。一个个各据一个“刮马”,用刮刀认真地刮着毛皮,李鱼见一具“刮马”前有两个人,想必会有空搭理他,便向她们走过去。
一个穿着臃肿皮外套的女子背对着李鱼,胸抵在“刮马”顶端,皮子头上打了一个洞,挂在栓上,**的皮子可是又沉又臭。那女子拿着一把刮刀,正在一遍遍地刮着皮子,看其手法,远不及其他人熟练,看来是刚干此行不久。
在她旁边,还站着一个中年大婶儿,身体墩实,黎黑的脸庞泛着健康的红晕,头上扎了条白肚头巾,正在指点那女子如何刮皮。
李鱼走到近前,未语先笑:“咳!这位大婶,劳驾打听一下,不知这寨子里哪位当家的负责招工啊,眼下还缺不缺工人?长工、短工都成,工钱随意,我这人很能吃苦的。对了,我爹当初就是皮匠,对于制皮,我也略懂一二……”
那肤色黎黑的大婶儿还没说话,穿着臃肿皮外套,头系白肚头巾,手拿刮刀,笨拙地刮着湿滑皮毛的女子回了下头,四目相望,两个人都是一怔。这一刹那,李鱼肚腿子转筋,下意识就想溜走,但转念一想,却醒过神儿来。
“她上回都没杀我,现在更不会了,我跑什么呀!”
那位正在处理着臭烘烘的刚刚浸泡过的湿滑毛皮的女工人,居然就是大隋公主千叶殿下!
飞龙队新来了一个人。一个男人,年轻的男人,长得还挺不错。这消息在龙家寨很快就传开了,然后李鱼就知道那位大婶为什么对他那般热情了。
因为当那位大婶把他带去见了飞龙队大主事刘啸啸,再回家把自己闺女领来的时候,已经有五户人家的大娘或者老汉带着自家闺女很恰巧地偶然经过,遇到了李鱼,并且很热情地与他交谈了一番,并且把自家闺女介绍给他认识了。
于是乎,一个时辰之后,李鱼已经被七位适婚年龄的姑娘甜甜地唤称过“李大哥”了。
等用过晚餐,和刚刚认识的飞龙队的几个哥们拉呱了一顿家常,李鱼才明白为什么他会如此受欢迎。
陇右地区不安宁,战事频繁,而战争中死的最多的就是男人,所以男女比例在这里相差悬殊。
西北地区相较于更文明的中原,由于不安宁,所以更崇尚武力,更崇拜力量,弱者和女人也更愿意依附这样的男人。因为战乱频仍,只有力量强大者才能成为他们的保护者。
你是一个高明的手艺人,你是一个才高八斗的读书人,在这里,不值钱。你的脖子和一个升斗小民一样,抗不住马匪乱兵的一刀,而握着刀把子的人,他能左右他人的生死。
越乱的地方,越接近生物最本能的生存原则:强者生存c强者拥有一切资源。在男少女多c崇拜强者的这里,但凡比较有力量的男人,早被人抢光了。李鱼简直就是丢进狼堆里的一块肉,抢晚了就没了呀。
以飞龙队来说,最初是一千二百人,但现在基本维持在七百六十人左右,因为每次出任务都有减员,有死有伤,而要挑选一个够资格入选的新人则很困难。
如此看来,选择一个加入飞龙队的人当女婿,女儿守寡的机会就大很多。可要知道,如果不选择一个强大的男人做家庭的主心骨,这个家庭连存活都成问题,守寡又算得了什么呢?
综上,李鱼甚至感觉到,只要他点头,马上就得有几个火辣辣的西北大妞很乐意脱得赤条条的主动钻他的被窝,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可怕了。
李鱼不是矫情,作为一个身心正常且成熟的男人,这种艳福大概每个人都想像过,可是你若真的遇到这种场面,一群年轻女人用饥渴的绿幽幽的狼一般的目光盯着你,似乎你稍一疏忽防范,她就能恶狠狠地扑上来,那感觉真的很可怕。
李鱼那些飞龙队友当然不和他住在一起,这些年轻小伙子早就成亲了,都是有家有业的人,吃罢晚饭,和他这个新来的伙伴拉呱一阵,人家就拍拍屁股回去休息了,李鱼才回到自己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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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鱼的住处是由寨子里给安排下来的,就住在一个孤老头子家里。孤老头子原本是兴旺的一大家人,可是在频繁的战争中,死得已经只剩他一个人了,房舍空着,空寥荒凉。
寨子里不用给他付房钱,安排李鱼住了,那就住了。不仅寨里人认为理所当然,就连那老头子都认为理所当然,所以把修缮的还算完整c干净的一间住房让给了他,自己搬去了厢房。
原因无他,别看他们终日忙碌,但在这里有得忙碌,也是一种幸福。而这一切,是靠李鱼这样的年轻人,用他们的刀c他们的力量c他们的热血给他们换来的。
所以,他们享用最好的食物c住最好的房间,每日无所事事地游荡,在每一个人看来,都是天经地义的。
李鱼虽然对此觉得有些不安,但他刚客气了一下,那老汉就惶恐的脸都胀红了,如果李鱼真的住进厢房,老汉大有一副觉都睡不好c饭也吃不香,出门还要被人戳脊梁骨的感觉,李鱼只好无奈地住进那唯一的上房了。
似乎今晚真要下雪,因为天气忽然反常地暖和起来,这是下雪之前的征兆之一,一旦大雪覆盖了大地之后,天气又会骤然变得极度寒冷。不过,看那厚厚的羊皮褥子c羊皮铺盖,再加上炕灶前贴墙码得整整齐齐的劈柴,这个冬天,应该不会太冷。
李鱼把自己摔在软乎乎的被褥上,头枕着双臂,想到下午见过的杨千叶,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对她出现在这里的好奇,而是想笑。
那位大隋公主殿下,真是越混越不堪啦。犹记得初次见到她喔,应该说那一次只是见到了她的下巴,那是什么排场,再看如今。前后对比,李鱼真的想笑,好笑过后,才好奇起来:这位公主殿下居然也跑到陇右来了,她的随从呢?她怎么会跑到龙家寨打起了工?
李鱼正想着,忽然有人敲门,李鱼以为是那位客气热情的房东老人,忙答应一声,迅速起身,快步过去开了门。房门一开,李鱼便是一怔,来人居然是杨千叶。
杨千叶已经脱去了臃肿的皮衣,一身青素,布衣钗裙,原本的雍容高贵,顷刻间就成了小家碧玉。
见到李鱼,杨千叶下巴一扬,向他示意了一下,纵身便掠开了。李鱼未加思索,快步跟了上去。杨千叶在前方左转右绕,每到易跟丢处都会停下来等一等李鱼,最后二人进了一处豆腐房。
大锅中的水已经冷了,但空气中依然弥漫着豆腐的味道,房间里非常潮湿。杨千叶转过身,冷冷地看着李鱼,道:“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李鱼摊了摊手,道:“这话我正想问你。”
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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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叶冷哼道:“阴魂不散!”
李鱼失笑道:“千叶姑娘,我可没有跟踪你,只是有缘千里来相会罢了。”
杨千叶啐了一口道:“谁跟你有缘千里,你快说,混进龙家寨,究竟想做什么?”
李鱼无奈地道:“我什么都不想做。我本来想走陇右,过大震关,绕道关内道去长安的,谁料大震关打仗,封了路,既然走不掉,我总得找一个吃饭的营生吧。”
杨千叶怔了怔,道:“就这样?”
李鱼道:“不然怎样?”
杨千叶吁了口气,道:“好!那你忙你的,我忙我的,希望这一次你不要再坏我的好事,否则”
李鱼皱了皱眉,道:“你混进龙家寨,要做什么事?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会不会无意中坏了你的事?”
杨千叶冷冷地道:“我也不怕告诉你!我打探到,纥干承基应该就藏在龙家寨,所以来这里找他。我又不能敲锣打鼓地出现,只好”
李鱼讶然道:“纥干承基也来了?”李鱼暗中不妙,杨千叶可以不杀他,但纥干承基,自己坏了他的好事,害他远走他乡,他见了自己不立即拔刀才怪。
李鱼转念一想,疑惑地道:“不能吧!纥干承基是朝廷通缉的大盗,龙家寨会收留他?”
杨千叶冷笑道:“西北草莽之地,盗匪横行,龙家能在此占有一席之地,你以为它会白的像纸?”
李鱼叹了口气道:“你还是不肯放弃你那虚妄的想法?用不用这么辛苦啊。”
杨千叶板着俏脸道:“我走的这条路,注定很辛苦,我从未想过要享清福。”
李鱼摇了摇头,意兴索然:“好!那大家就各行其是吧!我过我的大震关,你寻你的何成基。咱们”
“噤声!”
杨千叶的耳朵忽然动了动,一个箭步掠到李鱼身边,顺势一拉他的手,便掠到灶台,一矮身蹲到了灶台侧面。
李鱼被她拉着,几乎有耳鬓厮磨的感觉。李鱼轻声问道:“有人来?”
杨千叶没有回头,只微微蹙眉道:“这豆腐房,晚上本不该有人来的。”
杨千叶这句话刚说完,一阵悉索的脚步声响,二人立刻嘌声,就听一个女人声音道:“啸啸哥,你好猴急,小心被人看见。”
随即又有一个男人声音低声笑道:“谁这时会来豆腐房,来!我忍不住了。”
随即一声喘息的惊呼,似乎似乎那厮已经入巷了。李鱼蹲在杨千叶背后,只惊得目瞪口呆:这尼玛任何前戏都没有啊,这是有多饥渴哦不,粗犷!
(本章完)
杨千叶眼前一黑,差点儿没急晕过去。这叫什么事儿啊,本想找个隐秘之地和李鱼摊牌,没想到却有人跑到这里来偷情。
她可是堂堂的公主啊,何曾见识过这种场面,就连春宫画儿她都没有看过一张,这种冲击力,就算不敢看,光是听着,也听得她面红耳赤,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算了。
悉索声c喘息声,还有时不时冒出的一两句的粗野声,杨大姑娘的一张面红得已经没法看了,充血充得紫红紫红的,李鱼蹲在她后边,明显感觉到她呼吸急促,脊背一起一伏,就像一只猫儿。
她的耳根子都是红透的,蹲在那儿,她的身体就像一只小火炉,热力惊人,隔着那么厚的衣服,李鱼似乎都感觉得到。
李鱼好奇地探了一下头,从锅灶上方向外边迅速扫了一眼,这豆腐坊里挂了一盏灯,一直燃着的。偌大一个皮货作坊,灯油当然很容易提炼,虽然都是动物脂肪提炼的劣质灯油。
李鱼看到一个年轻女孩儿,背对他们,正扶着一摞贴墙靠着的盛豆腐的四方型木框架子,弯着腰,翘着臀,裙子就撩在她的背上,后边一个汉子,衣袍穿得也还齐备,只是从那随着身体动作不停晃动的袍子来看,他是解开了腰带。
李鱼恍然大悟,迅速缩回头,哑然失笑。原来如此,他还以为那人有什么高明本领,可以这么快就“登堂入室”c“密道操戈”,原来也不过如此,李鱼还以为拥有120t丰富视频储量的自己也有不知道的什么新鲜姿势呢。
说穿了其实一文不值。古人没有现代式的内衣内裤,所以那裙儿一撩,裤儿一褪,便开门见山了。那男人里里外外那么多层衣服,全凭腰带系束,一扯腰带,衣袍左右一分,使可提枪跃马,杀个七进七出。
李鱼恍然微笑,轻轻点头,点完了头,才发现面前有一张紫红紫红的脸蛋儿,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羞怩无比,就只剩下一双黑宝石般的眼睛熠熠地放着火光,满是羞忿地看着他。
明明没说话,李鱼偏偏就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无耻”两个字,李鱼只能无奈地耸了耸肩。性这东西,最是古怪。明明不管什么圣人英雄都离不了它,明明人类繁衍生息全都靠它,可偏偏被许多人视作羞耻与污秽。
要是辩证地讲一讲其中的道理,李鱼是很能夸夸其谈一番的,可此时此刻c显然一句话都不能说,所以李鱼只是很无辜地耸了耸肩。问题是,耸罢肩膀,李鱼的目光下意识地一垂,落到了她因为下蹲,而盈盈圆圆的宛宛香臀上。
因为穿着厚衣服,所以显得更大了,但是因为蹲着,姣好的轮廓无从掩饰。
杨千叶像被蝎子蛰了似的马上扭回头去,可是自己看不到未免就会想得更多,杨大姑娘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了。此时她满心的懊悔,只恨自己晚上为什么要换衣服,如果穿了那件脏兮兮的皮袍子出来,是不是就没有如芒在背的感觉了?
不堪的一幕足足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李鱼和杨千叶两个人只能一直蹲在那儿,蹲得腿有些麻了。
方才听那女子唤“啸啸哥”,再加上偷瞄那一眼,李鱼虽然还没看到那男人的正脸,却已知道他是谁了。此人就是他下午刚刚见过的飞龙队的大主事:刘啸啸。
刘啸啸,年已三旬,右颊有一道巴疤,原本英俊的脸庞因之显得有些冷酷,却也更具彪悍之意。
他也是龙家寨飞龙队中少数几个尚未成亲的男人之一。不过,现在寨子里并没有哪个有女儿待字闺中的人家会想把他招为女婿,人人都知道刘大主事的目标是龙寨主的宝贝女儿,也是龙寨主唯一的子嗣:龙作作。
啸啸作作,作作啸啸,都是叠字名,刘大主事常说,这就是天意。而他自十八岁加入飞龙队,刀山剑海,杀进杀出,直到成为飞龙队的大主事,这期间不知有多少人家想把他招揽为自家女婿,但他一直独身。
人人都知道,他意在龙作作,他在等龙姑娘长大。现在,龙姑娘已经长大,龙寨主已经衰老,人人都知道,刘大主事将入赘龙家,成为下一任龙家寨寨主,成为龙家寨新的保护神。
但,人人都知道,人人都认为就该如此的事,就一定如此吗?很多时候,你听到的甚至你看到的,都未必是真相。至少,旁听了这活色生香的一幕,李鱼并不觉得被龙家寨人津津乐道的“等你长大”故事有多么浪漫,刘大主事显然并没闲着。
终于,一场鏖战结束了,余韵未了,杨千叶已长长地出了口气,她只注意到自己被羞臊得出了一身透汗,却未注意到脚都站不住了,后背已经抵在李鱼的膝盖上,只是两人的衣物都比较厚,所以并没有顶触的感觉。
李鱼敏锐地听到一些细琐的声息,仿佛是在品咂东西的声音。阅尽三千“步兵”,心中已然“无马”的李鱼,马上想到了一种香艳画面,但杨千叶却是根本不可能从这声息上联想到什么,这方面的知识,她是一张白纸。
那几个死太监不可能教她这种知识,而且把她所有可能接触到的这方面的书籍c画册,在她小时候就焚尸灭迹了。
杨千叶正竖起耳朵,听刘啸啸说话。
刘啸啸大剌剌地倚靠在方木架子上,分着双腿,那女子蹲着,整个人都埋进了他分开的衣袍当中。刘啸啸微眯着眼睛,一脸满足地道:“小鸢,作作怎么说?”
被称作小鸢的女子含糊的声音道:“我试探地问过大小姐呢,她啵儿还是对你毫无意思。”
刘啸啸脸儿一沉,恶狠狠骂道:“这个臭婊子,老子为龙家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哪里配不上她?”
小鸢咿唔两声作答,刘啸啸沉默片刻,缓缓地道:“这包药,你找机会下到她茶里,下药前,可得告诉我。”
小鸢的声音清晰起来,声音传来的角度也变高了,显然某种清洁工作已经完成。小鸢有些担心地道:“啸啸哥,她可是龙家寨的大小姐呢,给她用药,能行么?”
刘啸啸一把揽过她,在她怀里粗野地掏弄着,满不在乎地道:“龙老头儿已经老了,龙家寨想继续立足于此,少得了我?再说了,她现在再凶,只要被我睡了,也只能认了,到时候”
刘啸啸手上用了把力,小鸢嫩肉被捏,轻声呼痛,刘啸啸得意地笑起来:“到时候,我就把你扶为二房。”
小鸢担心地道:“你要入赘龙家,大小姐肯让你纳妾?”
刘啸啸冷笑道:“我堂堂男儿,岂会入赘他人之家,让自己的儿子都随不得自己姓氏?哼!龙家寨,早晚改叫刘家寨!龙作作是我的,整个龙家寨,也都是我的!”
两人议论一番,小鸢终于接受了刘啸啸的安排,接过他递来的药包,小心地揣好。两人又耳鬓厮磨一阵,便悄悄走出了豆腐房。
二人一走,杨千叶立即站了起来,努力调整了一下依旧有些紊乱的呼吸,回头瞟了李鱼一眼,脸色虽然还是红红的,已经不是方才那副红到发紫的窘态:“咳!你要不要再去英雄救美呢?”
语气微微有些醋意,只是杨千叶浑然未觉。
李鱼的重点没有放在“救美”上,却注意到了“英雄”两字,马上嘻皮笑脸地问道:“千叶姑娘认为我是个英雄吗?”
“呸!你就是个无赖!无耻之徒!”
李鱼叫起了撞天屈:“我对你做什么了?为什么这么说我?”
杨千叶欲言又止,恨恨地道:“反正,你就不是好人!我走了,今天已经警告你了,莫要坏我的事,否则,下次,我绝不饶你!”
经过了方才那一幕,杨千叶显然还是有些窘迫,摞下这句狠话,就逃之夭夭了。李鱼没有急着走,回想了一下方才刘啸啸和那位小鸢姑娘交谈的话,信息量很大啊。
这事,要不要管?
李鱼只想打一份工,在这里求个存身之处,不想节外生枝。况且,他和那位龙大姑娘素不相识。而这位刘大主事,显然又是掌握着龙家寨赖心生存的武装力量,在寨子里举足轻重。
这样的人,不是他轻易就能扳得倒的人物,哪怕他把刘啸啸今晚这番话源源本本地告诉龙寨主,并且取得龙寨主的相信。龙寨主如何取舍,他依旧无法确定。得罪这样一条强大的地头蛇,显然是太危险了。
李鱼可不认为落魄到要打工的他算得上一条过江龙,可既然听到了,究竟要不要伸手呢?良心和理智打起了架,李鱼满怀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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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我解释”
龙作作拉住杨千叶,嫌她肩头的羊皮碍事,直接一把扫到地上,用近乎哀求的语气,低声下气地道:“你不要误会,我们俩个,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
杨千叶一脸无奈,苦笑地对龙作作道:“大小姐,你不用跟我解释的,我又不是他婆娘。”
龙作作急了:“我怎么能不解释,事关我的名誉啊!”
李鱼揉了揉被打痛的鼻子,嘀咕道:“好像我没有名誉似的。”
“你闭嘴!”
龙作作和杨千叶不由自主,异口同声。
一句话说完,二人对视一眼,顿生惺惺相惜之感。
龙作作定了定神,问道:“啊,我还忘了问,姑娘你陌生的很,新来的?叫什么名字?”
杨千叶浅浅一笑,道:“我姓杨,名千叶,确是刚来的。”
龙作作道:“杨姑娘,你听我说,我跟这个混蛋真的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昨晚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刘啸啸那混蛋意图对我不轨,结果这个混蛋在场,打晕那个混蛋,把我救了。
本来,这混蛋救了我,我该感激他才对,我龙作作恩怨分明,也不是知恩不报的人,可问题是,这混蛋为什么在场?为什么藏在我房间?这混蛋吱唔其词,说不清楚,显然对我未怀好意,所以我才想教训训这个混蛋,你听明白了么?”
“听明白了!”
杨千叶用力点头:“这混蛋对龙姑娘意图不轨,龙姑娘是在教训他。”
龙作作大喜,抓住杨千叶的手,用力摇了摇:“你真好!你”
龙作作忽然有些狐疑地看着杨千叶:“你真相信我了?你不是敷衍我?”
杨千叶哭笑不得,她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听龙作作一说,感同身受,当然信了。结果龙作作反而疑神疑鬼起来。
杨千叶无奈地道:“我信啊!这男人啊,就没几个好东西。他救了小姐你不假,可他当时为什么在场?这事儿本来就不能含糊过去啊。”
李鱼实在忍不住了,像个受气小媳妇儿似的怯怯插嘴道:“我实话实说了吧!哎,其实我也不是不想说实话,只是哎”
龙作作冷笑地睨向李鱼:“你刚才果然没说实话!”
杨千叶也冷笑地睨向李鱼:“男人果然没几个好东西!”
李鱼翻了个大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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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眼儿,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道:“我就实话说了吧,其实我根本就不知道刘啸啸意图对姑娘你不利,我也不是特意藏进你房间等着救你。我他娘的才来龙家寨两天啊,我哪知道那间房子是谁住啊!”
龙作作和杨千叶面面相觑。
李鱼道:“我以前不住西北,耐不得这边的寒冷。昨儿晚上当值守夜,实在太冷。发现这幢房子灯亮着,门也没闩,我就灵机一动,假装查贼,实际上是进去暖和一会儿。”
李鱼把手一摊,无奈地道:“等我进去,才发现这是一幢闺房,我当然要跑啦。可我正往外走,你就回来了。我怕解释不清楚,只好先藏起来,本打算找个机会再溜掉,谁知道你偏偏洗,然后刘啸啸那混蛋就进来了。你说我能怎么办,啊!你说我能怎么办?”
龙作作和杨千叶再度相觑了一眼。
李鱼瞪着眼睛道:“这就是真相!你们信吗?”
龙作作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嗯!比刚才的理由可信。”
李鱼先是大喜,忽然又有些狐疑地看着杨千叶:“你真相信我了?你不是敷衍我?”
龙作作糗了一下,同样的问话,她刚刚也问过杨千叶,这么看来,这厮应该说的是实话?龙作作忍不住看了杨千叶一眼:“你觉得,他说的是实话吗?”
李鱼马上把央求的目光投向杨千叶,杨千叶其实早就相信李鱼了。与李鱼交往这么久,她早知道这小子虽然有着许多寻常男人的臭毛病,但绝不是一个下作小人,否则也不会不知不觉间,对他暗生情愫了。
此时瞧他可怜巴巴的样子,杨千叶忍不住想笑,急忙忍住,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其实,这个理由更加荒唐。可是,再笨的人,也不会编出这么不可信的理由来骗人,何况这小子一看就是心眼很多的男人。由此看来,他说的很可能恰恰就是真相。”
李鱼一听,感激涕零,这大雪隆冬的,他可真不想被赶出龙家寨啊。千叶这小妮子,虽然平时刁蛮了些c傲娇了些c霸道了些c蛮不讲理了些,关键时刻还是挺可爱的。尤其与龙作作这头母老虎相比,简直就是一朵温柔小白花呀。
龙作作对于一见就有眼缘的同性说的话还是蛮认可的,一听杨千叶这么说,不禁点了点头,拉起杨千叶的手,展颜笑道:“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咦,你涂了蔻丹,在哪家水粉店买的?颜色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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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好看。”
杨千雪贵为公主,本就注意保养,何况哪一个年轻女孩子不在乎自己的容貌c身材和肌肤呢。不过她干那活儿经常要沾水,本来没法子做保养的。杨千雪仗着自己练过功夫,力气大些,所以自愿选了搬扛皮货的活儿。
这货没把子力气干不了,但是干这活儿至少不用天天对着那些湿滑的臭烘烘的皮子了,也就有了机会保养,不想这时被龙作作看到了。
杨千叶道:“就是马邑州下关大街第一家江南春胭脂水粉店呐。”
龙作作道:“啊!那家我也去过,我在那儿还买过红玉膜c浮萍液c三花除皱膏。”
杨千叶道:“大小姐皮肤这么好,哪用得到除皱膏啊。”
龙作作道:“哎呀,抹脚底板么,再说我常骑马,大腿内侧也可以保养一下。”
李鱼一双眼睛越睁越大,有没有搞错!她们在说些什么啊!我呢?我就杵在这儿,怎么没人理会了。我现在究竟是可以走还是不可以呀。
眼看着二人从护肤品聊到了首饰,又从首饰聊到了衣裳,李鱼实在忍不住了,咳嗽一声,干巴巴地道:“两位姑娘,真相已经大白了,我可以走了吗?”
龙作作冷冷地横了他一眼,轻蔑地收回目光,转向杨千叶,又是一副笑逐颜开的模样:“我现在身边正缺个伴儿,之前唉,你也知道。所以格外挑剔了些,没个看得顺眼的。不想与你,我却一见如故呢,你留在我身边好不好?我说一声,你就可以搬去大院儿了,不用再干这样的粗活。”
杨千叶确实就是前夜悄悄潜入龙家大院的那个人,因为被人发觉,一时也想不到对付那些动物的手段,所以昨夜未去,如今居然可以堂堂正正地进入龙家大院,登时喜不自胜。
杨千叶雀跃道:“好啊!我也很喜欢大小姐这等爽朗的性子呢,多谢大小姐。”
李鱼往旁边走了几步,站住,回头:“我走啦?我真的走啊?”
龙作作道:“前不久有个山西大商贾常舒欣来拜访我爹,带来几款长安谪仙坊的胭脂水粉,我就不再从马邑州买了,今晚给你用一下,那才是真正的上等货色呢。”
杨千叶讶然道:“啊!长安谪仙坊呀,那可是大唐第一等胭脂水粉店呢,听说许多使相千金也都是用他们家的货。”
李鱼点了点头,掉头就走,屁都不放一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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