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弭
作者:幻思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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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1章 天降之物(上)
    西蜀形势,古来高绝险厉,灵山福地,处处皆有。

    明末丧乱,清廷一方自边境各省招来失地流人,垦殖耕拓,一方广施改土归流。即便如此,尚有许多难登难入之处,那自然是留给各类异人的。这些奇人,或佛或道,或汉或番,有上千人的大门派,也有一只手数得过来的小团体。

    就有这么一个小门派,唤作弭教。历史不多不长,太公斩将封神那年,他们祖师爷刚不尿炕了。老子西出,佛入中土,他都看在眼里——这老二位都算他的后生晚辈,他的本事有多大就不消说了。

    祖师爷——大号虫天子,每每自夸学问都是传承自炎帝神农氏,也不知真假。他们长于栽种果木、驯养虫鸟。那果、那木、那虫、那鸟当然不是你平时遛公园逛鸟市能看见的。祖师爷感慨自己学问太大不容易学,故而把弟子分成两支——一支专门料理奇花异草,一支全心培育各类稀有昆虫。他收徒极为严苛,因此这门派人数虽少,却是个个出类拔萃,也因为同样的原因,虽然有几千年历史,却始终不能壮大。至故事发生时,仅剩下一老一少两个传人了。

    每一代只收两个徒弟,就这样还能传十几辈,也是不容易。作为现任掌门人,新一代虫天子(自祖师起,代代承袭名号),将希望倾注在正值青春的师弟身上。

    他若是多生几个娃娃,自小教养,兴许能改变本派势单力薄的困境呢?

    这师弟名叫花九溪,是十九年前虫天子在山下撞见收养的。丢弃孩子的人,将其放在一处老树洞里,那孩子呱呱涕泣,慌得周围鸟雀都簇拥过来用一对对翅膀给他挡风雨。

    “原来这崽儿身负不小的神通,故能招致如此异相。爷娘四只肉眼不以为福,反以为祸,轻易扔到如此僻野的地方投饲狐狼……呵呵。”

    说着就把那小婴儿抱起来,就在先师的道场里养了十年左右。师父尸解得早,二人名为师兄弟,实则如父子一般。花九溪这孩子长得粉堆玉砌,文章经咒又是看几遍就倒背如流了,所以见过他的人没有不夸的。

    十一岁生日前后,花九溪见山下路过了一队贩运活物的马帮,跟他们闲聊了一会,得知这小山包之外的世界十分广阔多彩。便央求师兄让他下山。

    虫天子心想就这样一辈子只跟山精鬼神打交说也不叫个事,便让花九溪半年在外游历,半年入山潜修。

    花九溪年纪虽小,学问本事却不能让人小瞧。因此做些小经济的同时又考了高小的文凭。升入中学之后,半年时间留在山中的誓言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一年能回来个把月就不错了。虫天子虽然有些悔意,只看师弟天天快快乐乐的,也没法子说他。

    混到十九岁,花九溪力争机会,去外面留学了两年,也不知学的什么专业,最终肄业而归。即便如此,在本地也是响当当的资格了,故而就在省城谋了一个中学教员的生计。

    花九溪任职的是一所教会背景,记不清叫圣什么的学校,还是所女校。事有凑巧,当时有十来个青年才俊争抢这个位置。花九溪听说这学校实际掌舵的嬷嬷闹肠胃病,而且怎么看也看不好。就私底下见了那老太一面,一眼发现她肚子里寄生着一只小妖,就喂老嬷嬷吃了师兄炼制的丹药。嬷嬷拉了一下午,痊愈。这可把她美坏了,当即内定花九溪补这个缺。

    虽然靠小聪明上位,花九溪教书还是称得上“兢兢业业”的。因为吃住都在学校,其他老师有个病退什么的,都由他来代课,因此在各年纪都混了个脸熟。他上课时通常一本正经地,铃声一响就嬉皮笑脸起来。经常能在教室里发现他被女生们团团围住,谈笑风生的景象。

    因为能念得起这种学校的女生家中都是些富豪名流,花九溪经常以“谈谈学习”的名义把女孩子约出来吃饭——当然饭钱他从没付过。一来二去,不少女生误以为花九溪对她有好感——以至于花九溪在各大节日都能收到几十份礼物。他最多时曾经同时跟五个女孩在同一处公园散步。

    “老师……你,有没有考虑过终身大事?”一个女孩子在月光问他。

    “这么重大的事怎么能由我一人擅自做决定呢?”花九溪微笑着,“我得听家里老头的意思。”

    虫天子见花九溪接手本门的产业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自己虽是修道之人,不怕老病,这山上却多少缺了点人气儿。故而灵机一动,萌生了让师弟生一支虫家军的打算。

    这当然不是一个人的事,首先得给他找个对象。

    其次得为女方预备不小的彩礼,若是只拿个仨瓜俩枣的,不止对方看你不起——那是刨坟打祖师爷的脸呐!

    虫天子打算在西王母座下给花九溪找个媳妇。

    傍晚,山顶的破四合院里,闪着点点火光。事实上,这四合院是你能见到唯一的人类建筑——弭教的据点是一座状如倒扣大碗的小山。山上山下,遍布着不知什么时候开凿的岩洞。洞里则冬暖夏凉,各种设施一应俱全。

    “那不成。”花九溪嘴强牙硬说,“她们家都是些鸟精狐妖的,就没个正常女人。”

    “咋了!你觉得你小子正常?”虫天子把腿一翘,左手一使劲,只听“咔咔”两声,手里转着的两个核桃当即褪去外衣,虫天子看都没看,一扬手,碎核桃皮径直飘到铁香炉里,核桃子如数进了嘴里,不偏不倚。

    花九溪起身拨下瑞士留声机的钢针,西洋音乐缓缓升起,缠绕在这个中式风格的堂厅,他穿着件马褂不像马褂的立领黑衣,双手插在西洋裤口袋里,随意的摆着身子没个正形。

    “哼,女学生送的?”虫天子抿嘴,斜眼看着花九溪。

    花九溪浅笑,不答话。

    虫天子当即有些怒意:“咋了,给你找媳妇还不对啦?你这天天鬼混啥时候是个头?你聪明悟性强,不赶紧生娃子,就是愧对祖师爷的厚望啊!说人家不正常,你觉得你小子就正常?你见过光着身子在雪地里七天七夜冻不死、能跟山鬼讲笑话的小孩儿?”

    花九溪怕他又要絮叨些自己陈猫古老鼠的糗事,忙放软话说:“师兄,师兄,你老话是在理,但今时不同以往,都是倡导婚姻平等,自由恋爱,我也得有点自己的主意啊……”

    虫天子呷了一口花茶,咳咳了几声。

    “知道,不过我已经跟少广城的人说好了,你自己带着聘礼去,到那儿就有适龄的姑娘跟你相亲了。相中相不中,都得有个交代——我劝你最好机灵点,她老人家手下的可都不好惹。”

    这是威胁上了,花九溪暗想,连声唯唯。

    他当然知道西王母手下的姑娘多漂亮,但他教的是女校,又都是土豪家的小姐,平素里花九溪喜欢沾花惹草搞暧昧,独身的日子过得好逍遥。西王母家的妹子一来在小地方呆久了,村气。二则素来强势跋扈,不好相与。一旦定下来,怕是好日子也到头了。

    但为了师兄壮大门派和联姻的大计,他决定牺牲个人的幸福。反正先去探探,也不掉肉。

    师兄共备下几样珍贵花果——这其实是花九溪的绝活。说她老人家最好香花,故而麾下有个“征花使”的机构,专门替她搜求诸天奇花异草。又单列出几样不常见的,叫花九溪自己采办。

    忙活了三个月,已然破秋入冬了,花九溪匆匆踏上旅程。

    西王母所在的小城,唤作少广城,如果按我们的地图说——是远在西北向、飘飘渺渺的无人区。但仙家自有门路,原来不少洞天福地内都接入了神道,就像人类世界的地铁一样。由神道穿行,能比常人迅速三倍有余。

    沿途风景倒是和人境无异,地势渐高,偶有风霜扑面。花九溪裹了一大条氆氇,戴大高帽,背个小箱子,不好意思让人认出来。

    一路上来来回回的精灵妖怪非常多,大都是往少广城缴纳贡赋的。原来西王母的势力之大,远远辐射整个东方国,多少妖怪仙人都归她指挥。每隔十二年一小会,六十年一大会,平日里也时不时搜刮点零碎财物。有那乐意殷勤的,每月都要送些珍宝,也确实能从西王母麾下兔仙手里弄到两三粒仙药。

    和花九溪同行的多是西川、西康一路妖怪,与他师兄弟都是老相识。为了躲开眼贼嘴快的,他改走了另一条小路。

    这一改,就出事了。
章节目录 第2章 天降之物(中)
    只看眼前这条细窄的土路,别说大牲口,就算二人并肩而行也是勉强,当真丸泥封关。两侧则是一地如刀似刃的碎石,要是一不留神跌倒,当时就叫你流一地肠子。

    花九溪打了个冷战,不是吓得,而是冻的——一阵邪风蓦地刮了起来,提醒他这里或许真有些魔物鬼蜮出没。

    他自腰际取出一个快蔫了的葫芦,葫芦里的酒水是百种仙草汁液酿成的,喝一口能祛邪御寒,明心亮目,增强免疫力。一扬脖,眼睛望着那轮幽蓝色的太阳,“咕咚咚”猛喝了三口。

    喝完辣的直搓鼻子。

    然后眼睛就出问题了。

    只见一个大黑点自西北乾天急速驰来,“嗡嗡嗡嗡”的声音好像那种叫直升机的机器。待那东西飞到头顶,隐约能猜出是个大虫子。这虫子的体长大约一丈有余。头上一对类似天牛的触角,四条胳膊全副武装,双脚则像两只大烟囱,喷出常常的火舌来——它是靠那火舌推进飞行的。

    紧接着,一阵雾霭似的东西追着它飞,各种翅膀振动的频率五花八门,令花九溪一阵心烦。他望气的功夫极好,知道这是当地各种飞行类的小妖。

    “这些妖货互相都看不上眼,有的彼此还有血仇——怎么就凑到一起了?”

    正疑惑的当口儿,只见那大虫被群妖层层围困,窒息般的黑暗袭来,那虫是个有六七分人形,只是身披一层重甲,而敌人则有成百上千。群妖眼见将对方围死,纷纷朝之投掷出各色武器,有形如蟒蛇,不过长了三对翅膀的,就要缠住它手臂;有类似乌鸦的,手里拿着把鸟铳,冲着它眼睛瞄准射击;有的是旋转的章鱼,正往它肚子上喷墨。各色的怪物,不一而足。

    大虫时不时发出呜咽般的刺耳叫声,看似疲惫异常,身上被打得火光四起。

    通常而言,遇见此类闲人打架,花九溪从来不凑热闹。但架不住人都有个好奇心,花九溪身边又没什么可藏的地方。只能对天呆望,心想自己也算认识各色妖魔了,这甲虫却是从未见过——连书上都没记载过!

    那甲虫被揍得熄火了,摇摇荡荡,竟一头扎下来。花九溪身腰灵便,蹭蹭两步闪开,就看这小路被那大虫砸出一个深坑,那两对手脚砸中道边碎岩,竟将这些硬度堪比金刚的魔石击得粉碎!

    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花九溪更好奇了,忙进前观察。

    只看这东西身高超过三米,青蓝色的壳子油亮。与其说是虫,倒不如说是个披着虫甲的大汉。怪虫的六肢都出自胸部,这构造却和寻常的昆虫一致。四条胳膊,两大两小,粗壮的一对有刀、剑、钩、盾种种武器。靠下的一双则更类似人手,有五个指头。

    怪物的胸腹结构也十分复杂,主要让花九溪好奇的一点是,它并没有类似口器的东西。不知哪里是取食摄食的器官。

    正摆弄着这冒烟的大玩具,耳畔的嗡嗡声又来了。

    花九溪一惊,群妖的意图很明显:要把怪虫和自己一齐打死!

    虽然知道这类小妖智商不高,但像这样胡乱树敌的行为还是很罕见的。只看群妖自半空渐渐围成一个圈,有类蜂的、有类鸟的、有类蝙蝠的、有类云朵的、有类铁锅的,拉弓弦的,点火把的,耍弄着各类武器。

    “镇魂术——一刹净。”

    花九溪自箱子中取出了一个颜色如同白玉的哈密瓜形水果,那水果的纹路则是一行行梵文字母。自它身上散发着乳白色的淡光。花九溪缓缓拍了一下,似有一阵清夜钟声悠悠传出。

    只看那些法力低的小妖们被光雾笼住,又听闻钟声,起了过敏反应一般,纷纷痛苦地撤退了。另外留下几个头目,尚在盘旋观察。

    花九溪长舒一口气,看来当初把这枚“善净果”分别放在五十三处佛寺里听经养大,是个正确的选择。

    大甲虫被净善果白光照射的一处甲壳,隐约有符咒样的东西显现。花九溪定神一看,也是一吓。

    这是西王母的降魔印,打在谁身上,附近的鬼神妖怪就要同时攻击此人,至死方休。这大虫到底惹了什么麻烦呢?花九溪陷入一阵深思。

    “那个……请问——”

    又是一吓,花九溪的心脏有些脆弱。

    那是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

    大甲虫胸腔已经像两扇窗一样打开了,花九溪看到红色白色的热气四散开来。一只白皙纤弱的手先抓了出来,随即又出现一头瀑布似的长发。“原来里面有人……”花九溪立马将他拉出来,只觉得对方双手细腻柔软,原来是个女孩子。

    这女孩子样子不过十**岁,皮肤极白,穿着类似欧洲探险家的那种服装。花九溪凑近看,见她五官精致美丽,一双淡色眼睛正瞅着他,睫毛长得不得了。

    女孩突然暴露在外面,穿得又单薄,不禁蜷缩起来。花九溪就把那件袍子盖到她身上。

    “请问这里是哪里,我逃出那位女神的宫殿了吗?”她这段话,是用一种妖界的标准语——巫语说的,在不确定对方是人还是异类的时候,用这门语言是最保险的。

    花九溪不知怎么地就点了点头——他见了漂亮人就这样。

    “你是说少广城吗?这里已经出了他们的辖区了,不过是一处荒无人烟的地方。我看,你一个人是走不出去的……”

    少女有喜有悲,最终作出一个忧郁的表情。花九溪看了一阵不忍:“这样,你的目的地是哪,我送你去吧!”

    女孩更忧郁了,“我没地方去。”

    虫天子的居处无冬无夏,哪里都是一片春色;一天之中不早不晚,总是黄昏的样子。琥珀色的阳光自谷**入,将无数代人精心打造的小园浸泡在一种朦胧的氛围中。

    听着耳畔巴掌大的蜜蜂嗡嗡飞行,虫天子自己泡了壶茶。

    他的房间是人工凿出的大岩洞,里面一地的石桌石椅石板凳,普通人坐卧十分不便,虫天子却自小用了三四十年。其中唯一一件还算“现代”的东西是一架留声机,这是花九溪的学生送的,他又孝敬给师兄了。虫天子喜欢拿她听戏文。

    他放了一支《双下山》,咿咿呀呀,抚掌击节。

    预想着花九溪十几天内赶不回来,回来兴许就带着媳妇子。那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人,活着就要有些期待。

    这样想着想着,一阵困乏,虫天子倚靠着藤床就要睡过去。

    “师兄——我回来啦。”

    虫天子忙不迭地起身“哦”了一声,想这小子什么时候学会的缩地法,来去如风?那也不能啊,去少广城那儿少不了要管他一顿吃喝,这是一照面就把人定下来了?

    心里七上八下,就亲自出门迎接。

    远处望见两个人影沿山路行来,跟随花九溪的是个瘦小之人。

    再一看,那身后之人竟是个穿洋装的女子。

    此人皮肤极白,卷头发,有点高鼻深目的意思。穿的是尚不及膝的裤子,而不是寻常妇女的“两截衣”,满眼说不出的古怪。

    虫天子显然不觉得她有多好看。

    花九溪则不同,自第一眼见到这姑娘,他心头就升出一个“好看死了”的感觉,那少女求助于他,他不及听清就一口答应。

    虫天子定了定神,坐下,喝一口茶。

    “这是怎么个意思?不是叫你去少广城相亲么?”他责问说。

    “路上捡来的,看着可怜。”花九溪很突兀地答了这么一句。

    女孩子显然听懂了二人的对话,支棱着耳朵,面露忧色。

    “奇了,这年头大姑娘也能像小猫小狗一样随地捡了,还是波思猫。”虫天子语夹嘲讽。

    “无巧不成书,我看这姑娘被一群妖怪追杀。能倚仗的人类只有我一个,我自然得帮她。”花九溪应说。

    “嗯?虫天子眉头一皱,“被追杀……被少广城的人追杀么?”语气中有透着不小的疑惑。

    “师兄的意思是……”

    虫天子放下茶碗,解释说:“少广城的人挟西王母之威,诛杀异己从来用不了多大功夫。面对这样的强敌,能且战且逃,那是相当不容易——瓜女,能听懂我说话么?”

    见对面的老头问到自己,那褐发少女一点头,说:“是的,我能听明白。”

    花九溪倒是面露讶色,之前他们沟通所使用的“巫语”——是在人类社会诞生初期,亚欧大陆萨满祭司所发明的一种语言。它除了巫师之间,还能与其他鬼神沟通。

    如今世界上会这门语言的人显然不多了。

    后来得知姑娘是混血,其父是一名东方学家。当然,他们家所研究的“东方学”显然与考古、语言一类分科无关——而是涉及巫术魔法的。

    “我们兄弟姐妹四人,每人都被要求掌握一种东方的重要语言。我就是学的汉语。”姑娘用很标准的官话跟花九溪说着。

    花九溪顿时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

    虫天子点了点头,继续说:“我先不问你去招惹那帮人做什么,我就问,你从那铜墙铁壁的城洞子里怎么钻出来的。”

    “这个……”姑娘四下望了望,对答说:“您是一位研究黑魔法的巫师吧,看起来与印渡国支那地区的昆虫巫术有关。”

    她嘴里净是听不懂的名词儿,虫天子故作镇定,只一味点头。

    “那您认识这个么?”姑娘缓缓走上前去——他还是有些担心这个指甲长长的东方老头儿会突然扑向她什么的。

    姑娘朝虫天子伸了伸细小的拳头,五指雪白。其中一根手指套着枚指环,指环上的饰物正是一只青色的甲虫。

    虫天子坐不住了。

    “这是……青虫王仙?”他语音颤抖。

    轮到姑娘听不懂了,她解释说:“这是我父亲年轻时在埃吉挖到的,靠这枚戒指,就能控制一种神话中的大力甲虫。”

    虫天子压抑住激动,问说:“那甲虫是怎么得来的?”

    “据我父亲对甲虫出土地宫里的铭文解读,这只虫子,在大地上还都是蕨类植物时——也就是恐龙的时代,已经是蛴螬了。它在漫长的时间里,不停吞噬见到的所有植物,积累为体内的能量。然后又用了不知多少年羽化——直到托勒密时代,它才刚从蛹里出来。”姑娘大气不喘地说了这一通话,似乎是经常讲课的样子。

    虫天子听了个大概,已然知晓这是祖师爷遗书里所提的“青虫王仙”。这东西是天地异气所化——也有说是古神所造。一只就能抵挡千军万马,有了它,难怪能杀出重围。

    原来西人的研究这么厉害,虫天子顿时觉得该出去走走了。
章节目录 第3章 天降之物(下)
    “那么,小姑娘,能把那虫儿给我请过来么?”虫天子试探着问问。

    “不行师兄。”花九溪止住他,“那大青虫先前被无数小妖围攻,眼下怕是活不成了。”

    原来花九溪废了好大力气才把西王母“降魔印”清除掉,又在虫身上覆盖了一层随日影变化的“蔽形草”,已经过了好几天,那虫子至今仍是生死不明。

    “不会,圣甲虫是不会死的。”姑娘一阵莞尔,“多大的伤它都能自我恢复。我现在就叫它过来。”

    说罢,轻轻摇晃下皓洁的腕子。

    没几分钟,耳听得一阵“隆隆”之声,一个巨物自空中堕下,双足喷火,正是那圣甲虫。

    虫天子直接跳了起来,他平时见过的宝物多了,这东西却着实让他兴奋起来。未经主人同意,就在大虫身上又看又摸的。花九溪一阵发窘。

    其实花九溪也是第一次见正常状态下的青虫王仙,但感觉这不像个生物,倒像架不言不动的机器。

    这感觉,就像混战时期,一种能消灭千军万马的人造战车——“水箱“,刀枪不入,直接把你碾碎。

    “啧啧,历代祖师都无缘得见的宝贝,居然让我撞着了——小姑娘,你是何方神圣啊?”虫天子语气显得温和了许多。

    “我来自e国,我的故乡很远。”然后姑娘又说了个什么学院,某某研究院的名字。虫天子自然是不懂。

    对于亚欧大陆上的各种神秘巫术,不论国家种族,都有一大群的研究者。这些,当然是出于争霸世界的考量。

    作为一个小知识分子,花九溪显然不认同这类行为。但是,眼前的混血姑娘如此可爱——她这样单纯的孩子肯定是出于纯粹的学术目的。

    “你是e国人啊,有个大人物说e国女人都是龙骑兵,我看显然不是这样。”

    “谢谢。”

    回想女孩白皙的脸颊布满绯云的样子,花九溪也是一阵心醉。

    “小姑娘,能让它动动吗?”

    “哦,好。”姑娘什么也没说,那甲虫就奇迹般地打了一通山崩地裂的拳击,原来是通过戒指直接以意念控制的。虫天子连呼“好东西”。

    才想起问姑娘姓名。

    “拉克西米”

    虫天子过了兴奋劲儿,命花九溪邀拉克西米进洞说话,自然是谈起拉克西米被群妖追杀的因由。

    “区区洞子,没啥好招待的。暂喝一杯蜂蜜茶止止渴。”虫天子说着,就出现一只巨大的蜂鸟抓着杯子飞来。

    拉克西米接过茶杯,也不怀疑是否下药,浅酌了一口。觉得全身一阵爽利。

    “嗯,这事从源头讲起有些复杂。”

    “年初的时候,我们的团队领到了一个项目,这项目是威力会资助的。”

    关于威力会,花九溪略有耳闻。那是个希望获得上古神祇的力量,以此控制世界的神秘主义组织。

    “我们的课题本来是有关史前时代巫教的。认为在人类刚踏足欧亚大陆时,存在一个巫师阶层用魔法统治的所有人时代。当时,全世界的人类都说着同一种语言,就是巫语。十九世纪,有学者注意到了在一些印第安部落,其中的长老说着一种能与动物沟通的话语。这种语言缺乏具体意义,而包括着若干抽象繁琐的音节。随后是更让人震惊的发现,在北海的虾夷人和西伯利亚的雅库特人中,也出现了能使用此类语言的老人。”

    “虾夷人长老使用这种语言和熊进行对话,从语言学分析,它与千里之外的印第安人以及南洋小岛、非洲土人,都是同一种东西。我们就怀疑这就是史前时代的伟大语言——巫语。”

    “我本人学习巫语也有几年了,掌握得马马虎虎。直到威力会的人找到我们,说在这里,还广泛存在使用巫语的人群——或者说是智慧生物的聚落。这引起了我们的兴趣。”

    花九溪听到此处,感觉还是纯粹的学术问题,即问说:“只是考察吗?”

    “并非如此。”拉克西米说,“威力会的人告诉了我们其他重要的消息。那么,在此之前,二位能告诉我一些这个位于无人区的神秘地点的讯息么?”

    花九溪心想关于少广城也没什么不可说的,看了看师兄脸色,对方微微点头。就开始说:

    “少广城是传说中西王母的居处——或者说是她在地上的行宫。当然,这是古书上讲的零碎,我们这个门派对此则更清楚一些。”

    “西王母,是巫教的祖师,古早时候——也不知是多久之前,人类和妖怪都拜她老人家。后来人王势力变大,非人生物的领土不断退缩——各种山沟野地,岩洞地穴都被塞满了。西王母就在西南一处绝对没有人类干预的地方,建立了一座大城,我们称之为少广城。”

    “少广城本身就是一座妖怪城,虽然名义上归西王母统治。但在‘绝地天通’之后,她老人家也只是若干年才降神一次。现在的局面是几大妖界势力轮番统治。”

    拉克西米点点头:“您说的很有价值,可惜我们去之前没有和你们这样的专业人士接触。”

    花九溪一挠头:“客气了。”

    虫天子闷哼一声:“那城里的水深不见底,任你们这样洋人有飞机大炮也惹不动的。为何非要一探究竟呢?”

    拉克西米尴尬地一笑,“也不真是这样。也许你老以为西方只有神父修女,但其实我们是有很强的巫术传统的。在选派考察的人员方面,我们精挑细选了几个有巫师血统,并且掌握一定魔法的研究者。”

    她说的没错。花九溪心想,又问:“所以你们到那里只是为了获取情报,这种小事显然不会有性命之危。要知道,如果凡人误入少广城,只要没有攻击行为,他们是乐意炫耀一番的,或许还会馈赠一些礼物。”

    拉克西米点点头,“是的,但是威力会显然有别的意图,而且很不单纯。请允许我又要长篇大论了——”

    虫天子静静听着,示意她继续。

    “威力会有个重要的信条,就是渴望见到雅利安人的祖先神——至于他们口中的这个古神,很遗憾,我们也不清楚是什么样的存在。”拉克西米如是说着,“有说法是,这个祖先神是宇宙意志所造的第一个人,而制造他的材料,是一种红色的土壤。”

    听得“红色的土壤”这几个字,花九溪和虫天子心头皆是一动。

    “威力会的行动能力确实很强,因为传说中塑造初人的泥土来自世界的四个角落。于是耗费数十年,他们依次自红海海底、锡兰、太平洋找到了三块这样的红土。”

    “那红土具体是什么样的?”虫天子问。

    拉克西米顿了一顿,解释说:“说是泥土,但质感更像肉质。其中一块大约有成人的手掌大小,能对外界刺激做出反应来。它的神奇效用是,人不管受了多严重的外伤,在伤口处粘合一点红土,那人的血肉组织就会迅速再生出来。”

    听到这个答案,虫天子二人心头一阵纷乱。但单纯的拉克西米并未看出其中猫腻。

    “威力会认为第四块红土就在你们所说的少广城这个地方,被妖怪们把持着——然后,就有了这次行动。要知道,我们在这附近并没多少资源。因此我们将三块红土都带在了身上,为求尽早制造出初人来。”

    “这个计划被称为‘普鲁沙计划’,普鲁沙是神话中的原人,也是威力会预想中雅利安祖先的名字。我们是以‘朝贡’的名义进入少广城的。在那里受到了妖怪们的欢迎,同时也打探有关红土的消息。”

    “我们也不知为什么,似乎当地的领导层获知了我们目的并不单纯,就要擅自拘捕我们。有几个傲慢的男人,和他们发生了流血冲突……”

    “除我之外的人员被全部生擒,如果不是我有父亲留下来的那个助手,我也不能逃出来。”她的口吻很平静。

    花九溪淡淡地说:“然则,你想救同伴们出去吗?”

    “并不是这样。”拉克西米说,“我和那些狂热分子没什么话可说,但这回任务失败,我们团队今后再拉资金就很难办咯~”原来她忧心的是这个。

    “而且,如果我就这样回去,将会面临一系列的指控和调查。所以我想——暂时先找个地方避一避。至于制造所谓‘第一人类’什么的邪恶目的,我才不管呢。”

    花九溪轻叹一声,说:“拉克西米。”

    “怎么?”她淡淡的眉毛一扬。

    “现在这事已经不只和你有关了,也和我们有关。”花九溪说。

    拉克西米一拍手,说:“那句老话怎么说的?送佛上西天,你们想搭救我那几个同伙吗?”

    花九溪一阵苦笑,摇摇头。

    “那种红土,在少广城是没有的。”虫天子抽冷子一说,“我们这却有。”

    闻听此言,拉克西米一时语塞。

    “不骗你。”花九溪微微思忖了下如何解释,“说来也巧,那神物最初确实是西王母带来的,她老人家起初是拿这东西做长生药的材料,大约千年之前,她老人家最后一次合药,就把剩下的红泥留给我们这个人畜无害的小门派做种花种草之用了。”

    “我们把这东西叫牟尼泥,其形状特征确实与姑娘所言毫无二致。”虫天子说。

    拉克西米听到此处甚是高兴,仿佛小童得着糖块儿一般:“那,能不能让我也见见?”

    师兄弟俩眼神一接,同意了。就引拉克西米到一处温室内。

    这温室修建的时间也不下千年,是用水晶搭成的,实非人力所及。其中各类异卉怪虫无所不有,拉克西米竟见到了西方童话里那种背生蝶翼的小精灵——不成想远东也有她们的同类。

    “这样一座植物园,打理起来很费人手吧?”她压抑住触摸那些诡异植物的念头。

    “没啥人手,就我一个孤老头子。”虫天子言语中透着些自得,“有好些不喘气儿的工人干活呢。”

    拉克西米自然不知道所谓“不喘气儿的工人”是什么。走走停停,抵达一处类似坟场的地方。

    就看见一大片黑土,想想也知道这地力有多肥沃了,其中夹杂几个坟包样的隆起物。两三枯树,枝桠上点缀着几只状类乌鸦的红眼怪鸟,正“嘎嘎”叫着。

    “看起来荒凉,其实东西都种在地下。”花九溪解释说,“是蕈类。”

    拉克西米恍然大悟,既然是种蘑菇,那看这意思,原材料大抵是人畜死尸之类。研究巫术,好多材料是人血人肉,拉克西米对此并无畏惧之色。

    只见虫天子走到一处小坟包之上,轻轻踹了三脚。那坟包居然裂成两半缓缓打开了,那动作,真像人睁眼的样子。自坟包内一下子涌出大量雾气来,能察觉到,里面的温度肯定不低。

    师兄弟二人鱼贯进到洞内,拉克西米亦步亦趋,才发现这地下室梯子的材质与骨骼类似。每走一步,都会发出近乎关节响动的声音。

    地下室内光线昏暗,而且又湿热。拉克西米顿觉一阵压抑,以往再危险的境地他都有同伴相随,此次却是和一老一少两个陌生男子,心底多少有些惧意。只是实在不好说出来。

    好容易下了两层地下室。拉克西米见到无数大大小小的蘑菇类生物,其生长的土壤果然是赤红色、类似肉类的东西。如果不是错觉的话,这些东西都在蠕动。

    “这里,那里。所有的蘑菇都是用血肉培植出来的。这些肉坷垃又都是同一个母本生出来的,就是牟尼泥。”花九溪说。

    “生?那是什么意思?”拉克西米有些不解。

    花九溪说,“牟尼泥的总量只有那么多,但切下一块,那小块在相应的条件下,能自我发育成一个新的生物。比如在水中就会变成鱼苗,在树上就会变成小虫。我们模拟出类似子宫的温度湿度,它就变成一个等同于胚胎的肉块了。因胚胎总要发育,故而越来越大,成了种植蘑菇的土壤。”

    “这也太神奇了。”拉克西米说,“我们虽然有三块红土,却珍视得不行,从来没做过这种实验。”

    花九溪一笑,“这是当初西王母告诉我们祖师爷的,不知其法则不可得。”

    虫天子一路上并不言语,实则对师弟同这番邦少女透露太多讯息有些不满,待到一处铁门之前,故意厉声说:“到了。”

    那牟尼泥就封存于此处。

    拉克西米一阵兴奋,双手下意识扣在一起。

    虫天子不知念了一句什么咒,铁门“哐哐哐”自动打开,室内的空间极小极小,大约只容得下两个人。中央处有个红色方柱样的东西,柱顶是个四棱锥体,形状同金字塔差不多。

    虫天子进到其中,花九溪微微挡在拉克西米身前,示意不要进入。拉克西米是个很识趣的姑娘,只是巴望等待。

    虫天子谨慎地走近柱体,两手按在小金字塔上,微微一扭,便将它取下来了——那东西原来是与柱子主体分离的。

    虫天子托着那金字塔,到两人近前,说:“这盒中所乘,就是牟尼泥了。”

    拉克西米一阵打量,只看这东西的精细程度,远超同时代任何工业品。它金色的表面仿佛有无数细微的凹槽,每一面的正中心,则有一只眼睛的图案。这图案让人联想到古埃的“荷鲁斯之眼”,而瞳孔内部,似乎又有其他的复杂结构。虫天子也看看这盒子,对花九溪说,“现在出了这个事,放在这里怕是不保险了。”

    又问拉克西米:“姑娘,你说把四块牟尼泥合为一体,会出来什么怪物?那个‘啥子会’那么渴望弄到手?”
章节目录 第四章 红泥 上
    拉克西米很大方地说说:“按照维利会在近东发掘的古卷,记载说最初之人有统治万物的神力,而且寿命超长。只是他的后代不断被弱化、污染,百病丛生。”

    “那么,你们是要造出这个原人,然后被他统治吗?”花九溪有些疑惑。

    “不是。”拉克西米摇摇头,“领袖只有一个。但我们需要无数优秀强大的士兵——所以我猜他们的意图,是选一些符合标准的妇女——”因为在黑暗之中,她发红的脸色没被人看见。

    花九溪也是一种尴尬,忙说:“明白了。你对这事是不认同的,对吧?”

    拉克西米想了片刻,说:“我不是狂热分子,当然,对我们这种学生而言,认不认同并没什么作用。我只是很害怕这个世界会产生什么剧烈的变动——那样我无法读书、无法研究任何东西。如果我有机会的话,我当然要阻止这个变动发生。”

    她的语气极为诚恳。

    虫天子并不明白俩人对话的意义,接口说,“小九儿,若是真如这位姑娘所言,我猜,少广城的人会伺机来夺咱们的宝贝。是战是和,我老了,你年轻又有见识,你来下个决断!”

    他抽冷子这么一说,仿佛给了自己多大信任似的。但花九溪明白,就跟寻常父母口口声声要听孩子意见,临了肯定反悔一样。呵呵一笑,说:“以战促和!”

    虫天子听罢,拈了拈自己的两三根青白胡须,说:“这哈哈打得不错,人都知道个以战促和,什么时候战,什么时候和?”

    花九溪反应极快:“要战,第一步是料敌轻重。就得从最开始分析,拉克西米如何逃出少广城的?”

    虫天子说:“自然是靠那只虫子。”

    花九溪摇摇头,说:“不然,少广城高手如云。如果真下死手打,那三重城池最多突破第二重!相反,他们只是打上一枚降魔印,召集沿途杂牌妖怪追击,拉克西米这才有机会得救。”

    虫天子点点头,说:“有说理。那你的意思是,少广城内部有什么分歧?”

    “是。”花九溪说,“当然具体的情形我们也无从得知。眼下还是以打探消息为主,少广城人马虽多,但分成几股势力,要真是内讧,一两天之内肯定完不了事。总之——敌不动,我不动!”

    虫天子一乐:“你小子倒是有些邪的。”

    拉克西米见二人连珠炮似的一串对话,语速一快便理解不清了,只得在旁默默看着。花九溪才注意到,便问虫天子:“那——她怎么办?”

    “小贼,别以为你师兄是吃铁块儿长大的,生就一副硬心肠。”虫天子说,“丫头,你愿意留下来不?”

    拉克西米被问愣了,花九溪解释说:“我师哥的意思是,出了这小山,敌人极多,那样很危险。你最好待在山上,与我们一起行动。”

    “好啊。”拉克西米不假思索说,“反正我本来也无处可去,只是,我身上并没有金条什么的……”

    花九溪一阵莞尔:“这山上洞子多得很,喝的是山泉,吃的也是自己种的,凭白养活几十人没问题。况且,一个人受难,又是个姑娘,我们修道之人怎么能乘人之危呢?”

    虫天子听得好笑,在旁闷哼一声。

    拉克西米则听得一阵感动,即刻就握住了花九溪双手。花九溪手际又是一阵细腻柔软的触感,恨不得多握上一会。

    “师兄,你先把这宝贝藏到一处无人知晓的所在,我给拉克西米安排下就寝的地方。”

    虫天子本是个孤老头子,见一对年轻男子在旁叽叽喳喳多少有些不快,这下正好支开两人,任由他们去胡闹。自己则去静心思考御敌之策了。

    “真不知怎么感谢你!”拉克西米眼下正和花九溪垂脚坐在一处高高的岩台之上,迎着荡荡清风。才知道这小山当中各处的气候都不一样,自高处望去,山色各异,宛若万花筒一般。

    “客气!”花九溪说,“这也算是一桩奇遇了,就像天方夜谭的故事一样。”

    “哈哈,是了,奇遇。”拉克西米已然脱了鞋袜,白花花的脚丫子轻轻敲打着岩壁,“在河边看见仙女下凡什么的,是不是很像?”

    花九溪说:“嗯哼,我觉得啊,你本人也很像仙女。”

    “你是说我是个不通人情的书呆子吧。”拉克西米一笑。

    她当然知道花九溪意指自己长得漂亮,不禁有些害羞:“唉,这类故事的结局,一般是天女回到天上。”

    “你担心事情解决后不能回去?”花九溪问说。

    拉克西米摇摇头,“事情要更复杂一些。其实,我算是被选定的人之一。”

    “选定,选定什么?”花九溪问。

    “啊,就是刚才说的。选定一些符合温柔善良、智慧迷人的女性,做新的人类之母什么的。”她语调冷漠地说,“提起这个,真是有些恶心——”

    花九溪即刻明晓,真是一项将人视为机器、荒谬的计划。拉克西米忧郁的心情似乎感染了他。

    “对了,想不想占卜一下?”花九溪问她。

    “占卜?”

    花九溪颇为熟练地自口袋中翻出一套扑克牌似的东西,不过规格大了一号,拉克西米估计是塔罗牌。

    一共有五十余张,花九溪将其牌底朝上,摊放在岩石上。

    “并不是塔罗牌。”他解释说,“这是我们特有的占卜方式,这五十二张牌,对应着五十二种妖魔门类。随即抽取一张,上面所画的妖魔,八成就是将来会威胁到我们的那种——所以,你就试一试吧。”

    拉克西米略显紧张,她看了又看,终于决定抽出右下角一张牌。

    “然后是第二步,你要抽取另一张牌来覆盖先前那张。”

    这一次要轻松得多,拉克西米胡乱抽了一张盖上。花九溪点点头,将前者翻开:画面上是一只类似蚯蚓的红色虫子。

    “敌人似乎相当难对付呢——”他皱着眉说,再看看后一张,这自然是能降服敌人的角色,眉头更皱了。

    “怎么?”拉克西米好奇心大盛,“是什么样的敌人?”

    花九溪故意放松语调:“先卖个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去和师兄预备讨伐敌人的法宝。”

    拉克西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是夜无梦。
章节目录 第五章 红泥(中)
    大烟馆。

    一种盛产于印渡国的麻醉剂居然风行于这个国家——要知道,上推一千年、两千年,从来只有这个国家的商品风行外国的份儿,而今全然反过来了。洋布、洋火,鸦片不过是其中最为暴利的一项罢了。

    而对于妖怪而言,这东西太小儿科了。

    西南地区产有形形色色的药用植物,在一些人迹罕至的深山大泽,当然有成瘾性更强的叶子——当地的妖怪们往往爱抽这个。在一些贩山客的鼓动下,这些妖怪也会把山中毒叶以“特级阿芙蓉”的名义拿到烟馆去售卖——大部分利润自然归了中间人。久而久之,此类烟馆成了魔物们在人类社会的据点,也是搜集异界情报的好地方。

    闻惊雷就是一个情报贩子。

    今天他早早地就来到了“何记烟馆”,这是省城比较大的一处——实际上是妖怪黑市。

    闻惊雷穿穿灰布长衫,提一根柺棍,抱一口箱子。他脸上没有胡须,看不出真实年龄。来到烟馆大门,见两个门子哼哈二将一般分列左右,样子却是瘦小枯干,仿佛没吃早饭。

    但这是在常人看来,在生有“邪眼”的闻惊雷眼中:那是两个大山一样一般肌肉嶙峋的猛壮妖怪,八成猞猁或云豹。

    “咳咳。”他示意二人检票。

    原来烟馆的票分两种,一种是普通人类抽大烟用的,一种是闻惊雷这类异人进黑市用的。右手的门子无精打采地看了闻惊雷的票子——上面画着谛听驮地藏王菩萨,即刻放行。

    只看几股白烟黑烟,瘾君子们在大炕上吞云吐雾,抓着烟枪的指爪老长,老玉米似的,看得人一阵恶心。

    闻惊雷一屁股做到了炕上,还挺挤的,目测生意不错。旁边看店的老头儿殷勤而上:“闻爷来了?我这就伺候您上路!”

    这叫什么话,但闻惊雷早见怪不怪了。那老头儿不知自哪取出一杆胫骨烟枪来,闻惊雷接过,“当当当”共敲三下——眼前场景一下子变了,大烟鬼们都不见了,而烟馆内部的空间似乎瞬息扩大了几十倍,添了数不清的桌椅板凳。

    三头六臂,犬牙猪头的客人更是不计其数。

    他摸到一处僻静角落坐下,等人。

    对方倒也准时,只见一个半老头子颠儿颠儿地走过来,四下不住张望。这老头穿得简朴,挎着个藤箱,戴圆片儿墨镜。闻惊雷“喂”了一声,那老头才找对地方。

    虫天子坐下之后,也不寒暄,先抱怨几句行路难,转瞬就问闻惊雷有没有少广城的消息。

    “钱。”闻惊雷很干脆。

    一个戴口罩的小孩递过两杯茶来,虫天子顾不上喝就说:“咱俩认识也三十多年了,能别一见面就提钱么?”

    闻惊雷呵呵一笑:“就因为认识三十多年,每次都给你打折,你也不问问别人是什么价儿?”

    “别人关我什么事?”虫天子也是一笑,顺手将手中藤箱打开,里面是几个长着人脸的鸡蛋,正像小婴儿一样哭闹着。

    “嚯嚯,这东西可难弄。”闻惊雷见了也是啧啧称奇,脸上马上有了喜色。他忙从那口箱子中取出一沓纸来,“关于独国人在城里闹事的经过,还有眼下几个大头子对这事的看法。”

    “老虫,你们似乎惹上硬茬子了。到底还有什么宝贝,让少广城的人都想派人来取?”闻惊雷也十分好奇。

    “呵呵,钱。”虫天子投桃报李。

    闻惊雷笑声雷动,脸上的肉也随着抽抽。

    好一会才止住了。说:“另外少广城的人眼下不想派正规军对付你们,都顾及脸呢。你知道,他们常年豢养了几十个妖界杀手,至于此次派哪一位来,我就不得而知了。”

    虫天子点点头,说:“我们之前打了一卦,应该是‘蠃’字科的高手——你能猜出是谁么?”

    闻惊雷略微思忖了片刻,慢悠悠说:“我倒是知道有这么一位,据说此人是个能吸血的怪物,手段又怪异残忍,活着见过他的不多。那人的名字好像叫蛭子——水蛭的蛭。”

    虫天子“哦”了一声,说:“我有所耳闻,据说看上去是个小小子的模样。”

    方才那少年端来了茶点,是两小块山楂糕。虫天子随即塞进嘴里,刚一咀嚼,只觉得嘴里又腥又咸——竟然是两块血豆腐。虫天子一纳闷,看这少年。

    这小孩戴着个大口罩,剩下的半张脸倒很清秀。他见这老头看他,问:“二位刚才在说蛭子?”

    “不才,正是在下。”说罢,他将自己口罩取下。虫天子二人紧张万分,分别把手伸向了自己的道具箱。

    却见那口罩之下并没什么特异之处,一张略显红润的小嘴罢了。蛭子微微一笑,说:“这点心不错啊。”拈起其中一枚便送入口中,此刻他的下颚竟裂作两半,果真同水蛭的口器一样。

    这少年胆子好大!一个杀手在如此人多口杂的地方公然出入,还大大咧咧表明身份。显然对自己的身手高度自信。

    虫天子虽说身经百战,但从没打过如此无准备之仗。只看他手上额上青筋豆汗同时而起,不知是运气下咒还是单纯的紧张。闻惊雷倒镇定的多,示意虫天子稍安勿躁。

    “莫动手。”展示完一套“裂口”的表演后,蛭子恢复了常人的状态:“这地方人多眼杂,动起手来,旁人必定围观。随即肯定要盘问咱们为什么冲突,到时候,走漏了消息,只怕惦记上贵派宝物的人更多!”

    他是个尚未变声的少年,声音细嫩尖利,如是阴狠的话语就这样咿咿呀呀传入二人的耳朵里,虫天子一阵心慌。

    难道要束手就擒?

    “咳咳。”闻惊雷在旁问道:“小兄弟,我猜你的计划是这样——”

    “哦?”蛭子眉毛一挑,说:“愿闻其详。”

    闻惊雷呷了口茶水,说:“无非是绑票,威胁这老儿家里将宝物双手奉上。只是,你清楚那宝物到底是什么,有什么独特的地方吗?”实则闻惊雷本人也不清楚,这是借机套虫天子的话儿。

    说罢,望了望虫天子。

    蛭子一脸漠然,说:“我受人指派,只需要取回那东西。至于它到底是什么,与我何干?”

    虫天子一阵苦笑,他倒是个廉吏能臣。但还是问了一句:“你拿了他们多少银子,就要如此卖命?”

    蛭子却是一阵脸红,说:“第一,并没什么银子的事——我本不为那个。第二,收拾你们一两个你们这样的老头,哪用得着多少功夫?”

    眼见得旁敲侧击俱是无用,虫天子一摊手,说:“然则,你既不能大开大合地跟我们斗起来,眼下人又多,你要怎么带走我俩?”

    闻惊雷止住他,说:“这位小哥,事儿只是你与他之间的事儿。却是与我无关——”

    蛭子一笑:“三十年交情就这样脚底抹油了?”

    闻惊雷却是毫不在意,想来是打算脱身后全力营救一番。所谓“申生在内而死,重耳在外而存”。蛭子纵使是个少年,又岂能不谙此理?

    “怕是两位都得走一趟咯。”他如是说着,用手向上一指,“看见那墙角上的东西了吗?”

    虫天子这才发觉,屋中已然布下了若干与蛭子气类相似的小动物,只是此处妖气太盛太杂,全然不能分辨。而蛭子所放之物,约有酒坛大小,形状很像一枚刀螂卵,在它的腹部则长着一张大嘴,看起来十分骇人。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修道之人,这几句经文应该是嘴边的话吧。”蛭子说。

    虫天子一惊,已然想到了蛭子行凶的伎俩。

    只看见那几个小怪物齐齐张开了大口,一嘴的白牙红舌,构造与人类无二。这几张嘴先是吸气,随即“哇哇”一阵长鸣,声音越来越尖利,最终竟听不到响动了——因为耳朵被震聋了。

    虫天子看到由远及近,不论人、妖纷纷昏睡一般倒下来,自己内脏也是一阵战栗难受,意识终于模糊……

    黑暗。水滴的声音,分不清是来自外部还是体内。虫天子感觉自己受了内伤,不论坐卧,都不方便。他觉得自己身上赤条条的,连个布丝儿都没有。想来周身之物都被那蛭子小儿拿去检查了。他那口小藤箱里几个护身的怪虫兴许能叫他吃些苦头……

    但他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这回出来,根本没考虑过遇到敌人的情况。故而随行的法宝也都能力不强。况且以蛭子展现的能力,收拾几个没有心智的小怪物简直易如反掌——眼下它们怕已遭了毒手。

    又思忖蛭子所使的那些刀螂卵似的怪物,哪本书都没出现过,是哪里淘弄来的?虫天子知道,蛭子一族本身是习性如水蛭一般的吸血妖怪,长于暗杀,其余功夫样样稀松,如何就出来这样一位精英?

    还有,老闻眼下不知是否安全?今天算是连累了他。

    虫天子想着这些,力气陡然涌现,他站起身来,摸了摸周围的墙壁——似乎也是岩洞一类,而眼下自己在一个极大的空间之内,身上也没有手铐脚镣,要逃跑并非妄想。

    正胡思乱想间,耳听得一阵细碎的脚步之声。来人正是蛭子。虫天子同时还闻到一股食物的香气。

    “不是血豆腐?”他苦中作乐,打了个哈哈。

    “血豆腐是吓你们玩儿的。”蛭子将一个篮子放到虫天子面前,“你真以为我们天天茹毛饮血啊?”

    虫天子自早水米未打牙,忙不迭将篮子上的那块布掀开,一摸——确实不是癞蛤蟆、大尾巴长蛆。

    他将几枚糕点塞入口中,说:“现在是什么时辰?”

    蛭子说:“距离你们昏迷已然三天了。”

    虫天子身上一阵寒意:那小怪物的吼声竟有如斯威力?

    蛭子一阵得意:“我那‘夜哭郎’劈空一叫,本来能震死一头牛的。这回是只是将大家震昏,还减了几分力道。”

    虫天子点点头,竟颇为钦佩,又问:“好小子,好本领,你师父是谁?”

    蛭子听了似乎一阵窘迫,说:“我没师父。”

    虫天子听了,又说:“自学自悟?那更厉害了。”

    俗语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更何况蛭子还是个孩子。他竟一阵高兴,说:“若是有师父,我兴许还能再厉害一些!”

    虫天子说:“你没师父,那父母呢?”

    这话又像一盆冷水浇打在蛭子兴头儿之上,他回答很干脆:“死了,因为吸血杀人不知被哪个道士打死了。于妖怪而言,这不是常事么?”

    虫天子“哦哦”两声,说:“我那师弟也是被我捡来的,他父母都不要他了。若是也有人收留你,想来也不会沦为一个杀手……”

    蛭子听得竟有些动容,说:“我这样的怪物,谁会收留呢?——况且我害过不少人了。”

    他虽然辣手,实则并没有真杀死多少人类妖怪,这话半是恫吓虫天子的。虫天子却毫不在意,说:“难道你没听过‘放下屠刀’这话?”

    蛭子一阵苦笑,说:“你这老头,落魄如此了还想教训人?好为人师!”

    虫天子也自觉不好意思,呵呵说:“言归正传,老闻现在在哪?”

    “我放他走了。”

    “嗯。”虫天子点点头,说:“让他去给我师弟报信,拿东西来换我?”

    “自然。”虫天子说,“少广城的人跟我说了那东西如何形状,你们唬不了我。”他又虚张声势一番,全是小孩子的样子。

    虫天子一阵好笑,心想这孩子却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而且聪明能干。如果有机会倒不如收入本派,看造化了。
章节目录 第六章 红泥(下)
    闻惊雷着实被蛭子折磨了一番,那些小小水蛭在他肥白的身体上是又叮又咬,但是痒而不痛,大抵是经过蛭子精心改造了。

    看着彩绘玻璃上天使圣人们一张张呆板冷漠的脸。闻惊雷心中却感受不到丝毫慰藉。

    原来蛭子的次声震动只能让众人小憩一刻钟左右,就在这短短时间内,他将两个老头扛(他力气并不小)到一处地下河中,顺水南向漂了半日。来到一处山间教堂里。

    这教堂是当初法国人为本地少数民族修建的,经过几十年兵乱匪患,早就废弃了里面,滋生了不少魔物。蛭子就是在这地方长大的。

    拷问闻惊雷的地方是忏悔室。闻惊雷背后就是主耶稣的苦像。

    闻惊雷有一个好,就是舍财不舍命。蛭子略一折磨,他将有关虫天子宝物的事情和盘托出——虽然也没多少有用消息。但蛭子对此似乎并不在意,只是继续盘问了坊间对他本人的流言和评价。

    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神秘……

    啧啧。蛭子心想,看来自己保密工作做得不错。迄今尚无人知晓他的具体能力。但又一阵叹息,因为人们只当他是个恶人,却无人同情于他。

    他在斜阳中站了一会,眉目如圣子一般,若有所思。

    闻惊雷正纳闷呢,就被蛭子放下。

    “大叔,你去找老虫头的师弟,怎么做,你懂的。”蛭子一边说着,一边将闻惊雷的衣物、箱子返还,一件不少,均是按原来序列摆放。闻惊雷原先有些气愤,这下又对他添了不少好感。

    “好,好。”闻惊雷拱手说,“在此之前,不要轻易对老虫施加酷刑了!毕竟他岁数大——”话虽如此,其实闻惊雷与虫天子并没差几岁,只是他在意吃穿保养,看上去少相罢了。

    蛭子一笑:“我不是也没怎么动你么?你看,连个疤都没留~”说罢,诡异得一笑。

    毕竟是妖物,行事不可测、不可解。闻惊雷心想,一溜烟离开了教堂。沿途见到几个妖怪小孩,原来是靠蛭子救济过活的。这些小孩送了他一送,闻惊雷又自己摸索着,终于回到虫天子居处,见了花九溪。

    “被绑架了么,我师兄?”花九溪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

    只看他坐在一张石桌之后,桌子上陈列着若干葫芦、黄瓜、萝卜一类东西,真是群英荟萃。

    拉克西米倒是很受触动:“那位老先生有危险了吗?”说完望了望花九溪。

    花九溪吹了吹口哨,说:“难怪咱们俩聊打扑克的时候,没见他跳出来说些怪话,原来让人给绑走了。”

    闻惊雷心中一阵好笑:也不知这小子是心大还是缺心眼,师兄快被人活煮了,他还在这自在悠闲。

    “杀死一个人的成本很高,闻叔你说是不是?”花九溪问道。

    闻惊雷点点头。

    “如果不流血能把事办了,何苦穷吵恶斗的?”花九溪接着说,“我这就把他们要的东西双手奉上。”

    闻惊雷一惊,原以为花九溪的意思是与敌人相持,拖着虫天子一条老命,看谁先服软。不成想自己倒先妥协了。

    “闻叔,我看你是会错我意思了。”花九溪看见他脸上狐疑的表情,解释说:“我刚才讲了一个词‘成本’,做什么事都要考虑代价。他们希望通过害我师兄来换取咱们的宝物。难说我们就不能动手打疼他们么?叫他们知道,东西就在那里,但他们一时半会也抢不走——谈谈打打,打打谈谈,事情总能解决。”

    他滔滔不绝,就差手里添把羽毛扇了。闻惊雷也不知这小子是肚子里真有韬略,还是故作惊人之语。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花九溪说,“眼下真正领教过蛭子能力的只有闻叔一人,你能具体讲讲不?”

    闻惊雷可不马虎,便夹叙夹议讲了起来。

    “天底下稍微有些道行的妖怪都能化成人形,但其实这人形里面又得分出三六九等。最末等的,当然是借助法器幻化出的人形。”

    花九溪点点头,说:“比如狐狸顶着死人头盖骨拜北斗就能暂时化为人形。又可以用草叶之类的变成衣服,这都是雕虫小技。”

    “又有一种,修炼更精进的。比如天龙八部里的龙族平时都是人形,但生时、死时、嗔时、淫时是不能保持人形的。”闻惊雷说,“我看蛭子这小东西,多半属于这一类。”

    “何以见得?”花九溪一笑。

    “他跟我们俩见面时,戴着个大口罩,这口罩肯定掩盖了什么,但除下口罩,又跟主持人没什么区别。后来才发现,他能变出个多瓣儿嘴的古怪模样。必定是因为这张嘴的变化不受约束,所以戴了口罩遮掩。”

    “有理,有理。”

    闻惊雷又说:“我看这人的样子倒是与你挺像,当然年纪小了一些,心智也不像多年老妖。你们或许能交交心。”

    花九溪“哈”了一声,说:“甚好,蛭子又有什么特殊能力呢?”

    闻惊雷摇摇头,说:“这个我就所知有限了。他的同类妖怪不过吸食人畜血液而已。这小子本领当然高多了,他先是在烟馆内埋伏了几个小妖,那小妖一发声,几把几百口子人都震晕了……”

    “这么厉害?”花九溪也是一阵惊讶,“这些人昏了多长时间?”

    “这个,却是不知。”闻惊雷说。

    花九溪一笑:“依我看,时间只怕不长。一来,那烟馆里跑的虽然多是九流妖怪,但好歹有一两个高手,凭他们的修为,即便暂时昏迷,最多一刻钟也该自然醒了。二来,要是空白时间太长,让大家瞧出端倪来,只怕又要惹一身麻烦。”

    “所以,蛭子的小怪从发动攻击到把你们运走,是在五分钟内完成的。”花九溪得出结论。

    闻惊雷被他一阵连珠炮似地忽悠,只得听他继续讲下去:

    “而且,只怕这已经是那小怪能力的上限了——不然为什么安排了三五个?显然是力量不足,以数取胜。”

    闻惊雷心想确实有道理,自己也被蛭子一番大言骗了,此人力量,铁定不像他自我吹嘘的那么高。

    “那小怪长什么样?”花九溪问。

    “人头大小,样子像个卵袋,如刀螂籽儿一般贴在墙上。”闻惊雷说。

    花九溪听得也是一阵皱眉:“从未见过这种样子的怪物,大约是蛭子独门培育的吧。想来我师兄也是玩虫的,这回居然阴沟里翻船……只怕,蛭子不只有能发出音波的小怪物,还有其余各式各样的。”

    听到此处,闻惊雷“啊”的一声,说:“想起来了,我被这小子拷问的时候。看见那忏悔室内还摆了好几排这类卵袋,形状确实各不相同,功效当然也不同了。”

    还挺难对付。花九溪笑笑,说:“这下怕是要请出祖师爷那一系列看家的宝贝了。闻叔,你——”

    闻惊雷哈哈一笑:“你怕我这情报贩子把所见的记下来,拿去换酒钱?这你就不懂了,二十年前,你师兄跟雪山群魔斗法,带我开过一次库房。里面有哪些法宝,怎么使我都一清二楚。”

    “叔你是话听半截,污人清白。”花九溪说,“眼下这几个黄瓜萝卜,哪个开哪个库房的门,你应该比我清楚。我就要请教你的。”

    闻惊雷连连“好说,好说”。

    他的话其实半真半假,山中藏了哪些宝物他确实了然,但如何使用自然是只有本门弟子才能掌握。

    花九溪一把兜住这些瓜果,就与闻惊雷二人转到一处石壁之上。只见这石壁是直接自把一般山头削平,大约一丈见方,上面有些特别显眼的刻痕,正像一整块七巧板的样子被划分成几大块。

    每一块的几何中心处,都有一个圆孔。

    “你们祖师爷确实玩心不小,连这么重要的仓库都设计成小孩玩具。”闻惊雷叹说。

    花九溪一笑,说:“你老倒有所不知,七巧板这东西其实就是祖师爷发明的。”一语带过,先将一根黄瓜塞入其中一个孔洞之中。耳听得一阵轰鸣之声,那孔洞逐渐增大,能猜出里面是个不小的空间。

    花九溪说:“对付眼前敌人,按我的想法,取出来两样宝物就成。”说罢就伸手从那空间中搬出来一口箱子。

    如法炮制,又取出第二口略大的箱子。那两处孔洞即刻缩小恢复原样,而早先的黄瓜土豆则瞬息朽烂——培育这类植物钥匙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如果没有钥匙强行开洞,即使打开了,也是空无一物。

    花九溪与闻惊雷一人抱着一口箱子,看起来不甚沉重。闻惊雷坐下说:“老弟这一去可凶险极了。俗话说放屁添风,老朽就跟你同去吧。怎么讲我同你师兄也是老交情了。”

    花九溪哈哈一笑:“还像三十年前那样在旁观战,心想不论谁输谁赢都能拣点战利品?”

    闻惊雷听了也不脸红,说:“这话说的,你师兄杀败那几个雪魔后身受重伤。还不是我背回来的?”

    这倒是确有此事,但虫天子醒来之后发觉攥在手中的雪魔内丹少了几颗,后来曾与花九溪反复念叨这事。

    花九溪“嗯”了一声,说:“叔你这次最好也像上回那样埋伏起来,好到时处理残局。”

    二人一阵罗唣,拉克西米好容易插上话,说:“我呢?”

    花九溪点点头,说:“这一桩险事,你要不要参加?”

    拉克西米本来犹豫,但一念及花九溪去赎师兄后,此山便空留自己一人,若再出事那就万难应对了。因此他去哪她去哪,即便身临险境,也好过无人应援。便点点头说:“当然。”

    花九溪就请她将那甲虫搬出来,闻惊雷见了这样一个魔怪“嘎楞楞”走过来,也难免心中又惊又奇。

    花九溪说:“拉克西米,我看这大家伙肚子里面空空荡荡的,能放下多少东西?”

    拉克西米说:“放两个成年人是绰绰有余了,我父亲说,它可能最初就是作为一种载人武器设计的。”至于是谁人设计的,恐怕永远无人知晓了。

    “那好,试着把这东西放进去。”花九溪取出一个金字塔来,正是乘有牟尼泥那盒子。

    拉克西米“呀”了一声,随即又打趣说:“你就不怕我带它跑了么?”

    花九溪不以为然,说:“你可以试一试。”语气先软后硬,拉克西米就知道这盒子可能暗藏了什么机关,一旦不合主人意思,便会使出杀招——这也是花九溪敢带着它四处游晃的底气。

    当即便把牟尼泥纳入圣甲虫体内,据拉克西米所言,那虫子并非是个纯粹任人摆布的生物。一旦有敌人威胁到它,它会自然反应将敌人击溃。因此将任何东西安放其中都十分保险。

    “蛭子定的日期是两日之后,我们提前准备,是走陆路还是水路?”花九溪问道。

    “陆路慢而稳,水路快而险。看你决断了。”闻惊雷对应道。

    “那就走水路。”花九溪说,“让大铁虫在空中观察,毕竟这里没载得动它的小舟。”

    原来这一带的地下存在着极为复杂的水脉,为众多非人生物所把持着,统称称之为“妖脉”。三人付了几枚大钱上船,就游过来一只大鱼拉船——还要另付给大鱼一笔费用。

    只看到地下河中一片黑寂,除却偶有一二蝙蝠扑啦啦飞出,或钟乳石上的点点星光。船身摇摇荡荡的,拉克西米从未坐过这类东西,总感觉它下一秒就会倾覆的样子。

    闻惊雷刚要点上一根香烟,那大鱼蓦地停顿下来,花九溪忙问:“怎么了?”

    “还能怎么的,剪径的贼人来了!”那大鱼应答说,“这伙人吃软不吃硬,几位客官就花钱消灾吧。”别问,这大鱼与强盗肯定勾连一处,合伙坑人。

    闻惊雷是个老江湖,此类蟊贼倒是见过不少,便问:“敢问是哪江哪路何人门下的弟兄?”

    大鱼代答说:“莫问了,是无门无派,此间的地头蛇。蛭子一族。”

    花九溪心中一打紧,说:“甚好,兄弟上来交个朋友吧。”说罢示意拉克西米向自己靠了靠。

    就觉得船身一坠,那人倒是落地无声。花九溪一只手伸了过来,那人停了停,与他握了一握。花九溪心想这是个不成人形的妖怪,五指软塌塌的,如章鱼一般,且手心长有类似吸盘的东西。

    那人手虽软,手段却不软。只感到他手一紧扣,花九溪竟是不能再动分毫了。那手心处的吸盘其实就是水蛭的嘴,眼下正刺破花九溪掌心吸血。这一过程,却是无知无觉的。

    花九溪说:“不错不错,老兄觉得树汁的滋味儿如何?”

    那人一惊,心想这确实不是人血的味道。

    “千手木观音。”花九溪不知何时将那口大箱子打开,取出其中一尊半人高的佛像来。那佛像的数十条手臂却是无一不活,此次敌人所握的,正是其中一只空手。

    “我说过,在对战之前要‘料敌轻重’,你不知我的底细就敢贸然行动,难怪只能当小贼。”花九溪说。

    那水蛭怪正要发狠胡乱踢打一番,却觉得浑身发不出力来,这是因为那千手佛本就是毒木所做,能麻痹大多数生物的神经。

    水蛭怪一急,吹了声悠长口哨。耳听得船外水声扑通,有若干东西跳了出来。花九溪说:“别怕,只是一些大水蛭而已。”话音未落,一阵刀劈斧砍的声音,即告宁静。

    水蛭怪招数使尽一阵无奈,便瘫跪在那里,等待发落。闻惊雷见了一笑,说:“小花你确实有手段。”

    花九溪也是一阵自负,说:“你,会不会说话?”

    水蛭怪连连说:“会,会。”吐字却不大清楚,还不如那大鱼船家。

    花九溪说:“好,那我问你,你知不知道有个叫蛭子的同族妖怪?”

    这怪物因为尚未修成十相具足的人形,说话真是漶漫不清。花九溪等人也只听得到七七八八。

    原来蛭子因为从小特异,父母不在后被族人所逐,一直自生自灭过日子。问起那特异之处是什么,则又说不清了。

    “那孩子不知有些什么邪法,吸了某种妖怪的血,便能做出有这妖怪能力的卵蛋来。我们一族族长怕他太厉害以后夺了这一房的位子,才把他驱逐出去。”这人答说。

    说是驱除,肯定要斩草除根,但蛭子求生意志极强,每次均将这些三流妖怪打退。他自以那教堂为据点后,逐渐闯出些名堂——可惜生性孤僻,只有一些童妖与他亲近。

    “真可怜!”拉克西米一阵同情。

    花九溪说:“是很可怜,不过这不是他害人的理由。当然,害别人我们最多说说,欺负到我们头上就要与他角力一番咯。”眼见得那水蛭怪身上也套不出什么有用情报,花九溪一使坏,将之一脚踹到水中。
章节目录 第七章 赌斗(上)
    那大鱼原是同伙,见分赃是没机会了,只得兢兢业业地拉他们渡河。一见天光洞开,便是到了地上。

    互相扶持出了地洞,只见眼前山色绮丽,没一点初冬的迹象,较之花九溪处还有些敞亮。拉克西米遥遥一指:“那不是有座教堂?”

    只看那教堂是个独栋建筑,并没什么恢弘气势。这教堂是建在山间谷底的,俗语说“望山跑死马”,现时早过了正午,即便赶到那里也是次日中午。花九溪可没有醉里挑灯看剑的打算,就搭伙做饭,早早睡下了。

    闻惊雷年纪较大,睡眠也少,他让两个年轻人在帐篷里睡下,自己独守长夜。面对着幽幽篝火,不禁想起《汉书》里篝火狐鸣的故事来。

    “江南无野狐,江北无鹧鸪。”他自己叨叨着,“说的不是长江以南没有狐狸,而是没有成气候的狐仙。”

    正自言自语解闷间,忽有个大尾巴毛茸茸的东西一闪而过。闻惊雷一惊,花九溪却在掌中发话了:“闻叔,想是冲撞了狐仙?”

    闻惊雷一笑:“是了,你也闻见骚臭味了?”

    花九溪说:“瞎说,三尾以上的狐仙都没有半点臭气,更何况是金毛九尾狐?”

    闻惊雷说:“那家伙隐隐约约的,显然是想把我们引到什么地方,我偏不上当。”

    花九溪说:“按兵不动是最好的,这货多半是少广城日、月两班的日班。明日与蛭子一交战,他不好直接出面,估计同叔你一般是在远处观战,到时收拾残局。你们先打个照面吧。”

    闻惊雷点点头,拉克西米睡得却死,如斯响动都没能搅扰她,还发出细细的鼾声。

    翌日清晨,几人来拍教堂大门。

    虽然早没一个活人了,却有两个小童一左一右看护。花九溪闻气味也知道是虫豸一类妖怪,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两枚糖块。

    他蹲下给两个小童糖果,说:“去告诉你们老大,被他绑那老头的师弟,拿东西换人了。”两个小童见这是不常见的百花蜜糖,嘴里直流哈喇子,却是坚辞不受。

    等其中一个报告回来,他对花九溪说:“老大同意你来,但一不能带其他人,第二手里必须拿着那宝物。”

    花九溪说:“我本来也没指望带旁人来。”说罢,叮嘱闻惊雷照看好拉克西米,自圣甲虫体内取出牟尼泥来,便推门而入。

    这教堂多年无人打扫,且失修已久,只见铺天盖地的烟尘,其中不知藏着多少虫子。自彩绘玻璃透入的阳光,形成了七彩的烟柱。这是第一眼看来,第二眼再看,好家伙!

    每一个座位,上面都有一个卵蛋似的东西,每一个的形状大小则略有差异。再看顶上,以吊灯为中心,是用蚕丝一样物质结的大网,网络中则也排列着若干卵蛋,真是罗星叠斗,怪异非常。

    “厉害,准备这么多小助手,该用好几个月吧。”花九溪喟叹一声,即刻在空荡的教堂内响起回声来。

    “凑个整,半年。”蛭子已在前面回答了。

    他依旧戴着大大的口罩,一旁是半死不活的虫天子。

    虫天子被一些肉色的带子捆得严严实实,如婴儿般兜在圣母像双手上,作了个“哀悼基督”的样子。实际上是被上面吊下来的丝线支撑起来重量,只看虫天子气色倒还不错。

    “你就是花九溪?”蛭子说,“我们谈谈吧。”

    花九溪一哂:“有什么可谈的?”

    蛭子说:“东西交给我,我乖乖放人——如何?”

    花九溪说:“不如何,这牟尼泥是祖师爷留给我们哥俩的,哪能轻易付与他人?”

    蛭子料想也是如此回答,便说:“那你是想让你师兄死咯?”

    花九溪满不在乎:“你可以试一试。”

    蛭子听得此言,也不惊诧,便说:“试试就试试。”说完,从最近的座上取来一枚卵蛋,那卵蛋仿佛竖切出一张嘴来,一张口,现出排排利牙。

    蛭子面无表情地将那大嘴贴近虫天子右手,一皱眉,咔嚓一声。虫天子三根手指即告报销。

    花九溪却是始料未及:“你!”

    蛭子真是凶残,只听他继续说:“对了,我在这家伙身上安了毒腺,你师兄的身体会在三个小时之内融解掉。现在能救他的只有你手中的泥巴。”

    花九溪脸上留下了三滴冷汗,但他一向镇定,便问:“这是谁给你出的主意?”这样看来,即使大败蛭子,也不得不取出牟尼泥了。而之前出现的那只金色九尾狐,到时候应该会出手。

    为今之计,只能迅速击溃蛭子,不给敌人以反应的时间。好在自己这方面,还有圣甲虫那个强援。

    “啪”、“啪”两个重物坠地的声音,类似蛋黄打入碗中。

    屋顶的丝线仿佛受着什么神奇指令,融断了。而它维系的卵蛋也掉到了地上,每一个都长着似笑非笑的大嘴。花九溪的目光刚一接触到它们,它们便痛痛快快地哭了出来。哭声先是震天动地,既而听不到了……花九溪五脏六腑一阵说不出的不适。

    “夜哭郎。”蛭子说:“这是我给它们起的名字。”

    花九溪晕死过去,趴在了冰冷的地面。他背后那一口重量不小的箱子则更加迫得自己喘不过气了。

    “啪”。

    又有几个卵蛋掉下,这次孵化出的是先前那些长嘴怪物,它们口吻极长,牙齿森然。此刻像肥猪拱地找食一般嗅着花九溪身体。

    原来蛭子虽然能用别人的血液为自己制造怪物,但这些新生体的习性还是和其母体一样。长嘴怪的母体是个老饕餮,须一闻二辨三尝才好下嘴。而战斗中,一分钟都能决定生死。

    长嘴怪嗅了片刻,终于决定吞吃花九溪。一共五个,从四肢开始,要把花九溪扯碎。

    它们那长长的舌头刚一接触到花九溪——顿感一阵冰冷,继而是疼痛。因为身体被利刃割开了。

    那是一尊木佛手中的刀,它慈目低垂,敏捷地斩杀着这些丑陋的怪物。刀光剑影闪作一团雾气,无数血和油脂像劲风裹挟的雨一般,溅到洁白的丝网之上。五只怪物顷刻毙命。

    花九溪张开一只眼观察了几秒,爬起来,拍拍肚子上的尘土。

    “众生根性刚强,不现三头六臂,吃人饮血之相,难以教化。”他微微一笑说,背后的千手佛手持二十余种器仗,诡异地扭动着。仿佛不是神像,而是某种骇人的昆虫。

    “这东西你听说过没?”花九溪说,“我反复说过,对战之前要料敌轻重。现在,你我都知道了点彼此的手段——”

    蛭子闷声不答。

    花九溪踢开一地血肉,仰面望了望半空中的卵蛋:“我猜是这样,这些蛛丝会在你的指令下逐渐融化。随后就是小怪物们一个个落到地上给我制造障碍以拖延时间,最后逼我乖乖交出宝物。”

    蛭子应说:“全中,虽然你手段狠辣。但这里有数百个幼怪,尽数屠灭也能把你累死。”他至此还是自信满满。

    花九溪呵呵一笑,便见千手佛的一对臂膀陡然伸长,如竹竿一般悠悠抓住穹顶蛛网,花九溪就被这样拽到了上面。

    蛭子一阵紧张。

    “火龙吐蛛。”

    只看千手佛其中一手拿着一只形如龙头的钵子,那龙口一张,一道丈余的青色火焰喷出。万千蛛丝遇火即燃,东一片西一片现出焦黑之色。没有了蛛丝的支持,若干卵蛋坠落到地上。

    花九溪想这一一路轻松攀到蛭子头上当然不可能。第一这耗时耗力经营的蛛网量实在太大,而自己箱中龙火的储量已然告罄。第二隐隐约约有些小魔怪在网间游走,那是蛭子准备的警卫者。

    黑色的,像燕子又像鱼,飞得轻捷。

    它们的翅膀是一种小小的利刃,花九溪躲闪不及,身上已然被划出几说口子。但最危险的是,这些小怪像锯子一样在切割千手佛的双臂。

    花九溪只得不断变换位置,如猿猴一样左右翻腾。小怪则化整为零,诱使花九溪用尽自己的火焰。

    “那个,别忘了我也会用毒。”花九溪说。

    身背后一只拿着小鼓的手出现,花九溪手里蓦地多了个鼓槌,便一阵乱敲。那些虫儿似的小怪,听得第一声,乱了方寸。听得第二声,纷纷躲在蛛网间。听得第三声,死了。

    蛭子一惊,说:“这是什么?”反而好奇心大盛。

    “这叫音毒。”花九溪解释说,“佛书上说有一种‘大荼毒鼓’,以音声为毒,听到就会中毒。便是此物。不过以这小鼓的毒量,毒死你是不可能,收拾这些臭虫子,是绰绰有余了。”

    蛭子还想问些什么,花九溪却不能再解释。因为时间流逝不少,虫天子的伤口仅剩一段秃腕了!

    啪嗒一声,花九溪落地。方才已然摔碎了不少卵蛋,但有些未死透的,虽然没手没脚,还是要起来扑咬他。花九溪哪管那些,一阵疾驰。那些不开眼的都被千手佛击为齑粉了。

    蛭子见状,忙抱起一枚椭圆形的卵蛋。那东西末端有个如蜘蛛腹部的口儿,稍稍一按,便有如柱的蛛丝喷出。花九溪始料未及,只觉胸口一阵压抑,竟是被那丝柱撞倒了。

    就在他蹭地滑行之际,千手佛四把利刃已然将蛛丝斩断。花九溪一翻身止住了倒地的趋势,说:“原来这蛛丝是如此制成,妙哉。”

    蛭子闷哼一声。

    花九溪将身上蛛丝扯下,说:“我看你刚才神情,知道了一件事。”

    “什么?”蛭子问说。

    “你很怕敌人靠近。”花九溪说,“所以都选择用预先埋伏的办法,因为怕直接和敌人动拳动脚。”

    蛭子见被他说中,脸蓦地一下红了。

    “你总是想把一切威胁排除,然后再行动。然而战斗之中,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你的计划环节出错一点,便会被破坏掉。”花九溪说,“比如遇见我这样的高手。”
章节目录 第十一章 备礼(中)
    “嘎嘎”的声音在四野此起彼伏着,凄厉可怖。

    “你小子害怕走夜路吗?”虫天子见蛭子总是不由自主地回头看看,显然是觉得后面有人跟着。

    “嗯。”蛭子说,“所以我一般是白天活动。”

    “奇了,我知道你们这类妖怪都是在黑水潭里长大的,居然会怕黑。”虫天子说。

    “我是变异体,一开始就跟他们不一样。”蛭子说,“所以跟他们不能混到一块,谁愿意待在那臭水沟。”

    虫天子“哦”了一声:“我还以为你被驱逐是不情愿的。”

    “那时候年纪小,骤然被赶走,怕活不下去,当然不愿意。”蛭子说,“后来也发现了自己的一些本领,就能自己谋生了。当时四处找破庙,原来连这些没名字的庙宇都有不同的妖怪盘踞,各占一片。不拜码头根本不让你住下来……”他这样说着,倾诉欲得到了满足。

    “挺好,你可以多讲讲小时候的事给我老汉听,兴许能给你编成一段书。”虫天子拈须一笑。

    “这样说来,我倒是谋死过几个有名妖怪……这事可不好细讲。”蛭子危言耸听说。

    虫天子说:“那就不必讲了,说你如何占据那教堂的吧。”

    “啊。”蛭子说,“这个说来话长,我因交不出房租,第七十二回被人扫地出门。就在雨季里四处乱走——”

    “你是个水蛭,应该喜欢潮乎乎的地方。”虫天子打趣说。

    “是了。”蛭子继续:“以往我都是靠买血豆腐过活,如果不大活动,一天吃三两块便可。那次身上没一分钱,劫道是不可能劫说的,打猎又不会,眼看就要成路倒儿了。就有个洋和尚看见了。”

    “哦?”虫天子不怀好意一笑,“据说洋和尚喜欢小童子,会把他们身上重要的地方割掉炼药——”

    “你老怎么也信这种乡野村谈?”蛭子说,“那洋和尚也不是人,是西洋一种吸血僵尸。他一眼就瞅出我也是血魔一说,就发慈悲,我把收留了。”

    虫天子点点头,说:“那这人还算不错。”

    “他在这荒山野岭建了教堂,以传教之名,让乡民贡献‘血税’,说是供神,其实都让他自己受用了。不过倒也年年给村里发米发面,这人医道极高,能治不少疑难杂症的。”

    “厉害,那这人学的是西洋医术?”虫天子问。

    “是了,我教过我不少。从什么四种体液开始教,用洋文,我没学会多少。他又从地里刨出尸体解剖,告诉我人体如何运作,这些我倒是学得不错。又有些什么博物学、生物学的学问……”他这样说着。

    “那他怎么不在这教堂中,留你一个人呢?”虫天子问。

    “他回欧洲了。”蛭子说,“被几个意大利人请走了,现在也不知死生如何。”言之,深感惋惜。

    “他没留下什么遗产?”虫天子试着问说。

    “留了些画册、仪器什么的,来不及带走。其中还有些古怪的生物,放在玻璃瓶里。”虫天子听到此处眉毛一竖。

    “我翻看了他的实验积累,看图至多能明白五六分。那些小生物各有各的异处,我能通过吸血融合其他物种的能力。因此,我就把这些小怪物一人咬了一口,因为怕有副作用,这个过程持续了一个月左右。”

    “你倒是谨慎。”虫天子说。

    “不得不谨慎,我要有个三长两短,连收尸的人都没有。”蛭子回答说。

    “我们修道之人,从来不讲什么入土为安,随风尸解多好。”虫天子呵呵说。

    “我可不是什么修道之人。”蛭子说,“我也希望有个家,不至于四处漂泊的。这一点,跟人类小孩没什么区别。”

    “然后你就跟上那女狐狸了?”虫天子说,“中间似乎少了一环。”

    “考试,考试。”蛭子说,“我报名参加了一场‘妖界少年英才选拔赛’,得了亚军,就跟少广城的人联系上了。”

    是有这么个考试,每六十年举行一次,当然是秘密进行的。都是些少年魔头参赛,个中辛秘并无人知晓。虫天子也不去多问,便说:“那狐狸待你如何?”

    蛭子脸顿时热了,说:“那——自然是很好。”

    虫天子干笑几声:“老夫这早已断绝**之人,真是看不透你们年轻人。”

    “这么说,你是个老光棍?”蛭子问。

    虫天子倒不在意,说:“正是。”

    “我跟她可没什么,我起先管她叫姐姐,她还不肯,非要认我做儿子……”蛭子说。

    “这你就不懂了。”虫天子笑说,“有的人就好这口儿——话说,你都当了别人干儿子了,能不能认我当师父?”他话锋一转,说出真实意图。

    蛭子倒甚是爽快,说:“然则,我能跟你学什么?”

    虫天子笑而不语。

    “老爷子,你连我都对付不了,还想当我师父?”蛭子略有嘲讽语气。

    虫天子说:“看来不拿出点本事你是不信我,今次你我二人来捕捉怪物,你就不必出手了。全看我的了……”

    蛭子似信未信,蓦地鼻尖一凉,竟是落雨了。

    “下雨了。”他喃喃说,二人打算捕捉的怪物正是逢雨而出,本来打算蹲守几天,不成想刚来就有机会一遇。

    “寒蝉悲歌。”虫天子说,“这个怪物就叫高柳蝉。”

    这是唐朝时远征南诏的将士们身死异乡,一灵不泯变成的妖怪。一遇到冷雨便会出来歌咏一番,唱的都是唐人悲歌,闻者落泪。它有八面蝉翼,又是一种重要材料。

    “你听。”周天子示意蛭子支楞耳朵。

    耳听得眼前树枝一阵颤动,果真有个巨物飞下来。那只蝉的黑影就在雨中摇动着,它的口器跟长笛一样,那惨淡的歌声就是从这里飞出。

    “现在别听了,用什么也好,把耳朵堵住,快!”虫天子指示说。

    蛭子一笑:“你老忘了,就连那次声我都——”话未说完,便翻白眼倒下了,整个人在泥地里扣了个人形模子。

    虫天子却是高兴,不这样,怎么显出自己本事来?他先将两团黄泥抹到耳朵眼里,即刻闭合成两团赘肉。又取出一只蓝色的葫芦拍拍,说:“云来!”

    就看见一股状如沸水泡沫的东西蜿蜒而出,虫天子把这东西缓缓扎靠在自己小腿上,就跟当时士兵的绑腿一样。又撕下几团垫在鞋底,完事后两腿蹭蹬一番,左脚压右脚,右脚踩左脚,竟然飘悠悠升到半空了。

    虫天子见剂量不够,又多扯了些铺盖在足底。这样就活动自如了,他就这样一步一步在林子上空小跑,直奔高柳蝉而来。

    时下环境已然黑魆魆的,人畜不辨。但有两只红色圆形格外耀眼,就是那高柳蝉的一对巨眼,如电灯一般频频闪烁。

    那虫见有不怀好意的人来了,蓦地一飞冲天。虫天子则四下游移,因为它知道高柳蝉除了以音乐攻击之外,便是自天而降压死敌人。他这干柴一样的老骨头,可受不了那种冲击。

    高柳蝉架子虽大,却格外灵活。八条翅膀能停驻半空,也能瞬息换位。虫天子一大意,高柳蝉即刻压了下来。虫天子惊出了一身汗,幸好及时躲过了。那虫子将眼见的一片古树顷刻碾作齑粉了。

    虫天子等不了了,匆忙拿出第二只黄色的葫芦。

    “凡幽怨所结成的怪物,用酒水就能将其消灭。你看汉武帝时有个‘怪哉’。是秦朝怨灵变成的。用酒一浇,它就没了。我这样说,你得记住了。”虫天子也不管听众早已昏迷,自顾自地说着。

    高柳蝉一击不中,歇息了片刻,又要发起第二轮攻击。虫天子自然不会让它得逞,他轻拍了那葫芦,便有酒气如长剑一般刺出,先击中了高柳蝉一只翅膀。那虫的动作一下迟钝了。

    因为翅膀才是捕捉这怪物的主要目的,故而虫天子尽量打中它与躯体连接的筋腱,等那怪物乱了方寸,又胡乱射了它几下。那怪没了气力,坠落到地上,只是悲歌不断。

    这一声轰天动地,刚才倒下的蛭子竟醒了。他起来一看,见高柳蝉仰卧地上,说:“过了多久了?”

    “不到一刻。”虫天子说着,甚是得意。虽然雨势渐大,但他早已在身上“镀”了层不知什么虫体的薄膜,连个雨珠都没沾。

    蛭子拍拍脑门,一鼓作气站起来,说:“怪哉,这东西一叫唤,我怎么就死过去了呢?”

    “嘿嘿。”虫天子解释说,“这可不是单纯以音波震伤你五脏,而是一种类似咒术的东西。它的歌,哪怕只听一个字,也会着了道儿。”

    “哦哦。”蛭子说,“这就是音毒?”

    虫天子点点头,说:“你力气肯定比我大。”

    “还可以。”

    “你把这八条翅膀扯下来,我们只留这个。剩下的,我都用酒化掉。”他指示蛭子。

    只看蛭子也不言语,便过去推那高柳蝉。手一碰他外壳就一阵好笑,原来这虫子的重量还超不过一头老牛。他笑笑,双臂肌肉古怪地运动着。后来蛭子对众人解释过,他的肌体构造与人类不同,是一种类似液压的运动方式。

    就这么轻易将虫子翻了个个儿,虫天子说:“别把那翅膀弄碎喽。”蛭子一撇嘴,反而大手大脚将七个翅膀卸了。如风帆一般的这些东西摞在一旁。

    虫天子坐了片刻,见蛭子忙活完了,就走过来往高柳蝉身上倒酒。原来这东西还未曾咽气,一双眼睛扑闪扑闪的。虫天子那酒葫芦好像倒不空似的,他一边洒酒,一边吟唱着什么歌儿。

    高柳蝉的身体渐渐融解,有白雾似的东西从它体内跑出。蛭子隐约看见其中的人脸,忙凑到虫天子背后。

    “怕什么,无非是些怨气。”虫天子将歌唱完,那些白气一个个如气球一般,都徐徐升入高空了,雨水也不能将其打散。

    “你老刚才唱的是什么歌儿?”蛭子问。

    “那是流传了几千年的巫歌儿,用来安抚部落中战死者的凶魂。”

    “那他们会重新轮回,还是上天堂什么的?”

    “那些幽冥飘渺的事,我哪知的……”虫天子默默拿出包烟叶儿,卷了根烟。雨水大,打了三次火都没着。

    “现在人家都用打火机了。”蛭子看他费力的样子。

    “呵呵,我是老人嘛。”虫天子又努力一次,终于着了。自他口鼻中喷出的淡淡烟气,与之前雨水中的云气,混合在一处。

    两个人支起帐篷,蛭子看了看那些巨翅,说:“不用管它们吗?”

    虫天子说:“你知道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么?”

    蛭子摇摇头。

    “我也不甚清楚。”虫天子说,“之前有那边的狐狸跟我说,这些翅膀是用来熬化了,充当机器原料的。也不知是什么机器。”

    “这样说,少广城的人科技很发达?”蛭子问。

    “‘科技’是啥?”虫天子并不明白一些新词的含义,“话说你没去过那里么?”

    蛭子摇摇头,说:“你说我那次选拔?我们是在康区地底一个大洞里比的。少广城方面只是派出了代表而已。”

    虫天子说:“原来如此——那你这回可以随我们一同见识见识了。那城中古怪的东西颇多。”

    蛭子也是听得一阵好奇。
章节目录 第十二章 备礼(下)
    那是一种外形好像小老鼠的妖怪,浑身白色,眼睛长在脊背上——不知能看见什么。这样一个小东西看起来还挺可爱的。但一千个,一万个呢?

    花九溪知道罗汉头是一种吸收山气生长的妖怪,如果让它生长过快,整座山的生物都会受到影响。在它倒下之后,它的尸体就吸引了大片眼前的这种生物。他们蜂拥到了罗汉头遗体上,啃食着它的外壳。

    花九溪正坐在罗汉头的肚子上,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仿佛罗汉头的身体是个孤岛,周围是那白色小妖的海洋,起起伏伏,偶尔会有拍碎的浪花溅到你身上。

    这是很让人不爽的。

    拉克西米将一只跌落到自己大腿上的小妖扫落了,花九溪戏谑地问说:“不观察观察?”

    “已经结束了。”拉克西米一本正经地说,“这种生物好像是类似苔藓那样的,低级植物?”

    “没错,它们平时是覆盖在岩石上,但不靠水和阳光活着。这些小生物,本质上和罗汉头一样,是以吸收山脉的生命而活。”花九溪解释说,“偶尔会有罗汉头死亡这种突发事件,它们就会用类似蜗牛的腹足爬到山气释放的地方。”

    “然而它们可比蜗牛快多了。”拉克西米笑着说。

    “嗯,它们是最低级的角色。待会会有更多、更凶狠的妖怪来吞噬它们。”花九溪说。

    “欸?难道我们又要狩猎了吗?”拉克西米疑问道。

    “不。”花九溪说,“等到这些小妖将罗汉头的外壳全部消化,露出块茎里养分最多的部分,我们就要拿走它——赶在危险的家伙来临之前。”说话间,罗汉头的身体一阵摇晃。

    原来吸收了大量山气的小妖,不论数量还是体积都扩大了好几倍,它们一股脑儿冲过来,居然把罗汉头巨大的身体都撼动了。只见罗汉头的躯干已然缩减到原来四分之一大小。

    “差不多了。”花九溪说,“我们之前也收集到了足够的材料,可以把这些杂碎们击退了。”

    他指的是之前没发挥作用的“箭城”。

    “好啊。”拉克西米一阵拍手。只见花九溪将那具既大且重的机器费力地拉起来——原来它底部构造是能拉伸的架子,显然已经形如一个小小炮台了。他微微调试几下,方向转动还是自如的。

    “这东西,后坐力会不会很大?比如一下子把人弹飞什么的?”拉克西米略略担心地问,她已然脑补了花九溪猛撞到自己肚子,然后两人瘫倒被群妖覆盖的情形……

    “后坐力?”花九溪一阵疑惑:“好像基本没有这个问题……”

    “因为具体问题解释起来比较复杂,我就先不解释了。你看,怪物已经攻上来了!”

    果真如此,不过十几分钟。之前的白色小妖有不少已经长成小狗大小,随之而来的是其他一干奇形怪状的低级山怪,或走或飞,无不闻腥而动。这一堆堆,一簇簇的,让人看着一阵恶心。

    花九溪将城门打开,还是那张凶神恶煞的大脸,将摇柄驱动,耳听得“哒哒哒嗒”的声音,箭镞的密度简直像烟尘一样黑压压就落了下来。无数的小妖与之相遇,顷刻就被打成了血肉碎末。

    花九溪这个瘟神指向哪里,哪里就徒然升起一阵血雾。不一会,眼前已然打出一个不小的红色圈子,圈子内都是红色、蓝色、绿色的妖怪血液,其余魔物见了胆都破了,哪敢上前?

    这才有机会将块茎收拾打包。

    “好了,我们走吧。”花九溪说,说着指了指半空。

    拉克西米心领神会,晃了晃戒指。大甲虫即刻落下,两人一肩一个坐下,罗汉头的残肢则让甲虫大手拿着,仿佛一声炸雷,飞入虚空。

    马骝站是一处隐没在山间林场的小小货运站,由于运量并不大,平时也没什么人气儿。这一天,打东面来了一行四众,男、女、老、少却是样样俱全。

    这回出发之前,花九溪一行人在一个不小的镇子上猛吃了一通,又预备了些四季衣物。

    “为什么从皮衣到衬衫都有?”拉克西米不解地问,“眼下是冬天,只准备过冬保暖的衣服不就行了?”

    “孩子,看看这张地图。”虫天子甚是宝贝地自一具红木匣子内抽出卷地图来,拉克西米一摸,是不知什么动物的皮。

    只看上面标注的地形地名与中国西南地区大相径庭,便说:“这是魔境的地图吗?”

    “聪明。”虫天子说,“天地之间,有人类过活的地方,究竟是少数。过去常有小孩失踪的事,也不是花子拐子骗走的——而是一不留神,踩到了哪个魔境入口吧。”

    “这个,好像岛国人说的‘神隐’。”拉克西米说,“那这些魔境是在地底还是其他空间?”她难以抑制自己的好奇心。

    虫天子不能解释,只呵呵笑着。一侧的花九溪则四处走动,观察着周遭的环境:

    一处不大的窝棚,地上的轨道。除了这些之外就没什么人造之物了,自然的力量无处不在——那窝棚上长着四时不败的青草。

    “那窝棚好像是列车员住的。”花九溪说。

    “列车员?不是说这车是拉货的,自动驾驶。哪需要什么乘务呢?”蛭子说。

    “货物也得有人看守啊,万一遇上劫道的呢?”花九溪解释说,“而且把别处犯事的妖魔用秘密通道放出,是少广城灰色收入的一部分。列车员其实主要是干这个的……”他后半句话声音越来越细。

    蛭子一副“懂了”的样子。

    “小花——车来了!”花九溪听见师兄在那高声喊叫,不耐烦地应了一声。只见那“车”一边散着大量蒸汽就沿铁道过来了。

    “原来……是……蜗牛?”拉克西米有些难以接受。

    只看这“火车”的主体正是一只放大无数倍的蛞蝓形动物,身上油光水滑的,腹足部分也如同蜗牛一般有厚厚的皮层,嵌套在铁轨之上。那蒸汽就是从它四根触角上冒出来的。

    “这东西在蒸汽机车发明前的好几千年就在服役哦。”花九溪又看了看那列车时刻表,“不要看不起它。”

    火车停了下来,几人来到一侧,见车厢正是这生物背后突出的硬壳,却是改造得类似现代火车。

    蛭子试着爬上火车外壁,花九溪说:“想不到你还有壁虎游墙的绝活儿?”

    蛭子腾出一只手,示意三人探看。原来他是用手心的那张嘴吸附到车体上的,大家又引起一番议论,过了许久,却不见列车员出现。虫天子说:“这日上三竿了,说了午时发车,人却死哪去了?”

    “师兄你别嚷,要是惹了人家,兴许不让你上车了。”花九溪一面劝止他,一面说:“我们去那小屋看看吧!”

    列车员住的窝棚并不遥远,几个人来到房前,也不见门窗闭锁的迹象。拉克西米被推出来询问,她轻轻说:“有人么?”音声似乎比前几天更悦耳了,如果换做虫天子这老头子,怕是无人应答。

    “请问有人在么?我们是这趟车的乘客!”拉克西米抬高声音说。

    如是三五次,纵是屋中有人,那也是个聋子。虫天子一摸下巴:“莫不是出了什么古怪!”说罢,大步流星地走上来,直接将那窄门推开了。

    “原来还没起。”蛭子紧随虫天子进了屋,见室内一张大床,上面躺了几个人形,好像睡得特别酣甜。

    “死了。”虫天子说,“实则在屋外便望不见活气儿了。”

    听得此言,三个年轻人都是又惊又怕。忙堆在唯一的年长者左右去翻查那三具死尸。

    好在掀开被子后并没见什么腐烂残躯,而是普普通通的三个成年男子。蛭子问道:“这几人是妖怪吧,怎么死了还能保持人形?”

    花九溪同虫天子一边套上不知从哪取出的手套一边回答:“高级的妖怪都能修成真正人形——像你那样一害怕就变成怪物的情形,是不存在的。”

    蛭子被他说得脸上又红又白,嘴巴动着,却无从反驳。忽然感到一双手臂自后搭在他肩上,拉克西米的这个举动让他受宠若惊。她的意思显然是让这少年安静片刻,蛭子则一副欲受还羞的样子。

    却说师兄弟二人与寻常法医验尸的手法全不相同,只上上下下摸了摸,便知结果:

    “这几人先是被什么人瞬间弄成昏迷,又投入温水溺死。这人的手段很高,一点挣扎打斗的迹象都没有,外表没有伤痕,体内没有毒液。连他用什么技法伤人都不清楚……”虫天子说着,却是啧啧称奇。

    花九溪点点头,又望向蛭子。

    蛭子一翻白眼:“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我这人没什么关系网,那城中豢养了多少杀手,我一概不知。他们和上级都是单线联系的。”

    花九溪早料到他说不出什么干货,便说:“我是想问你,你猜这杀人者是个什么怪物?”

    蛭子说:“这从何猜起?他不用毒,也不用体术杀人。莫不成也是个会法术的咒师?”

    花九溪脸色一沉,如若真如蛭子所言,那敌人可是极难对付。

    “不会。”虫天子说,“少广城号称妖族祖庭,一向与道士和尚不对付,手下招纳的那些流亡之徒也基本都是魔物。我猜,眼下这人也是和蛭子一样的什么变异妖怪吧。”

    这说法却是极为合理,众人一阵赞同。拉克西米看了眼死人,忙转回头说:“那他杀死这些列车员的目的是什么呢?”

    “有时,许多目的能通过一件事完成。”花九溪说,“比如阻止我们上车,把我们滞留此地,然后一气杀了。”说着,做出个抹脖子的夸张动作,拉克西米却被他逗笑了。

    花九溪略显丢人,又加快说:“同时还能栽赃我们。”

    “我不明白!”蛭子举手说,“我们不是已经和少广城为敌了么?杀了他们几个人,又有什么问题?”

    “啧啧啧,毕竟小孩。”花九溪说,“谁说我们与少广城为敌了?我们是跟其中一小撮害群之马为敌。而杀死他们无辜的职员,那道义上就先输了一截,况且一下子干掉三个有编制的,这几乎就是宣战了。”

    虫天子心说:这小子分析地确实不错。

    “哦。”蛭子立刻明白了。

    “那现在怎么办呢?”花九溪忘了是谁说出了这一句,他苦笑一声,刚想回一句“我哪知道?”忽然脑中灵光一现。

    “列车员有四个人!”他大声说着。

    “所以可能有人生还?”拉克西米也是一阵高兴。

    花九溪在小屋内转了几圈,时不时蹲下探看,又摸了摸地板,喃喃说:“我知道最后一个列车员在哪了——我去去就来!”也不顾众人阻拦,他就飞箭也似地跑了。

    焦急地等了半个小时左右,虫天子已然烧水煮茶了,就听到屋外有人踩雪的声音,明显是两个人。

    拉克西米自先前一直站着,剩下爷俩儿则大马金刀地坐在死人床上。闻听得花九溪(不是他还有谁)回来,即刻去开门。

    然后她就被吓到了。
章节目录 第二十一章 潜入(下)
    花九溪将地图收起来,问;拉克西米:“小米你还能走吗?”

    “不然你要背我吗?”拉克西米莞尔道。

    “不是。”花九溪指了指背后的千手佛,“这东西能当车使,你坐到上面也可以……”他想幸好拉克西米是个瘦瘦的女生,而不是大胖子。

    “不。那东西怪模怪样的,我有点怕。”拉克西米吐了吐舌头道,“我体力还好,经常徒步跋涉的,你不用担心。”

    花九溪见她大气不喘一声的,竟然还强过自己一些。就接受了这个现实,朝目的地走了起来。

    “拉克西米,刚才朱实姐的话你听到了吗?”

    “嗯,她也在我大脑里广播了。”拉克西米说,“看起来又是个不小的挑战——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

    “嗯嗯。”花九溪不住点头,就看代表他们的那两个小圆点,越来越靠近宫殿的标志。

    “这建筑,气魄好大!”拉克西米在小腿刚开始有些疲累的时候,忽然看到一大片方方正正的红色冲撞过来,就是一处极为恢弘的东亚式宫殿了。

    这宫殿的长度与高度极不协调,看起来就像一只朱红色的大蜈蚣盘踞在那里。而一道道推拉式的巨门,挡住了二人观察其内部的视线。

    “五十三。”花九溪记得是这个数字,他带拉克西米悠悠走过一派大门,差点就走到第五十五门那儿。

    用白漆书写的两个隶书大字“五三”,占据了大门三分之一的面积。

    “看起来没有门锁一类的东西。”拉克西米查看了半天后得出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

    “是呢,连个钥匙洞什么的都没有——就单纯让我们推开吗?”花九溪一边说一边试了试,居然很轻易就把那大门推到一边了。

    朱红色渐渐消失,一道简直耀眼的白色出现了。

    两个人见有一条鳞片像玉饰般润洁的大蛇(龙?)盘在那里成了一堆,两个人的到来并没有惊动它。

    “小花,听得到吗。我估算你们的脚力,差不多到那大屋了……”

    朱实又劈空发话,花九溪即刻回答:“比你预想的快了点——那白色大蛇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吗?”

    朱实顿了顿,说:“没错,这只白蛇叫‘瞑童’,就是我们要找的神物。顾名思义,它是个嗜睡的妖怪,而被它咬到的任何生物体,都会陷入沉睡,停止一切机能,就跟假死一样!”

    “那不就是普通的毒蛇么?”花九溪有些不屑。

    “嘿嘿,你太低估它了。因为它然人昏睡的能力,根本就不是来自毒液!——现在,我就请你,和拉克西米妹妹,被它咬一口。”

    “什么?你这是要我们送死么?”花九溪猜不出朱实这是来的哪一出。

    拉克西米听到这里,当然知道朱实还有后话,就问:“姐姐你有解毒的办法?”

    “本来就没毒,自然也无从解毒了。听着,孩子们,瞑童会让任何人畜进入他的梦乡——那是一个空间。在这个空间里,任何人都拥有‘心想事成’的能力,这种美妙的感受,不是能三言两语描述的。好吧,其实我也没去过。而从梦乡中回归现实,方法就是让瞑童走出这个有限的空间。”

    “如果这一步达成了,瞑童就会依从你们的吩咐。”朱实好容易说完了这大段话。

    “听起来很有意思。”拉克西米想起来爱丽丝的故事。

    “您先说这事的成功率是多少。”花九溪不打无把握之仗。

    “那可不低了,自北宋以来,一百多个挑战者里也有十五人能醒来。因此有一成以上的胜算!”朱实轻描淡写地说。

    “确实不低啊。”花九溪心中一番计算。

    “小花你不是常说你是百不一见的术士么?”拉克西米已经彻底被朱实忽悠了,故而也恳请花九溪接受任务。

    “没错啊弟弟,你这么出类拔萃的一个有为青少年,没有机会也得创造机会。更何况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朱实再次鼓动。

    花九溪见拉克西米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心也硬不起来了,就懒洋洋地答应了一声:“就上去让他咬吗,可他在睡觉啊。”

    “这货咬人是潜意识动作,只要把手凑到他嘴边就成。”朱实说。

    “哦。小米,你现在旁边观察,看我有没有周身淤青溃烂什么的。如果有,那我腰带的葫芦里有解药,你念‘一双空手见阎王’这句密语就能打开。”

    “放心啦,说了他是无毒的了。”朱实略有嗔意。

    “姐姐我跟你开玩笑的。”花九溪一边走一边吟诗:“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

    就去搬弄那大蛇的头颅,反正比他自己脑袋大不少。只看这蛇沉沉闭上的眼眶上有一圈红色祥云的纹饰,十分漂亮,而且,这东西居然有两道长长的睫毛!

    花九溪一阵别扭,就把手怯怯地朝他唇吻凑上前。

    “呲!”

    花九溪倒地了,拉克西米都没来得及看瞑童怎么咬他的,花九溪就先去极乐之乡了。

    拉克西米这时候出奇地镇定,见花九溪还有呼吸和心跳,但缓慢了十倍以上,体温也在持续下降。

    “朱实姐姐,他这样正常么?”她担心地问。

    “再正常不过了。”

    “好哦,我也试试!”拉克西米撸了撸袖子,轻轻抚摸大蛇的嘴边,还是不及反应,小匕首一样的利齿已然刺破她小臂了。

    “原来是这样……”拉克西米已经知道了这一过程的原理所在,瞑童的牙齿,其实是将人意识吸入他梦境的通道。

    拉克西米从没有感到身心这么自在!

    或者说她已经没了身体,现在是心的自由状态。

    眼前是一片茫茫的黑暗,隐隐约约有一些深蓝色的云状物,看不分明。而前面有个发光的立方体,应该就是瞑童的梦乡了。

    拉克西米试着移动自己的身体,她脑海中闪现出的单词是“飞”然后整个人顿时就像鸟儿一样优雅地掠到那立方体上空了。

    这立方体有多大呢,由于没有可靠的参照物,拉克西米大致推测它的任意一面,都有足球场大小。这实在是一个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的空间。

    立方体的光是黄白色的,表面似乎也有云气类的东西在浮动,看不出哪里存在入口。拉克西米努力地在想“进入”的仿佛。

    一道类似牌坊式建筑的大门就从立方体内部延伸出来了,拉克西米知道这就是她刚才“想”出来的办法。这类大门是她见得最多的,故而一说“入口”就是这种形状。

    她落到了那牌楼前,两扇大门自动打开了。

    拉克西米进入立方体的内部,到处都是和外部一样柔和的黄白色光。拉克西米试着在“地面”上行走,有种硬硬的触感。

    她一皱眉头,那地面即刻变得如弹簧床一样柔软了,甚至更加舒适。拉克西米朝前面望去,有一大一小两个黑点。

    她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见是早就来了的花九溪和一个小孩。

    这小孩虽然留着短发,但看不出性别来。这是个拉克西米前所未见的漂亮孩子:头发是亮银色的,眼睛大大,睫毛长长,精致小巧的鼻子和嘴巴。

    这孩子样子不超过五岁,除了腰际一块白布,就是**的。他眼下不言不动,一双大眼睛正盯着花九溪看。

    花九溪这一面的情形就骇人多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六章 决战(下)
    拉克西米即刻撤销了他身上的灵力,说:“如果这样算,你得不到红土。但我能感受西王母的心,她不希望你这样强大的生物是残缺不全的,所以我还是会把红土赐给你。”

    这话的语气极为威严,不像拉克西米平时的样子。朱音点点头:“西王母已经认定了她的资格。”

    “那,有什么好处呢?”花九溪是一个很现实的人。

    朱音歪头略想了一会,说:“这样就能在任何地方让西王母降神了,而且是主观可控的。第二,就是在平时也能使用西王母的部分权限,比如取用少广城的宝物。”

    “厉害!”花九溪鼓掌道,“那姐姐你们是不是也要听命于小丫头?”

    朱音摇了摇头,莞尔道:“一些简单的任务还是可以的……其余的,不成。”

    只见拉克西米一抬手,竟然使出了之前西王母千里取物的能力(后来才听她讲,自己能力的上限不过几百米),那乘着牟尼泥的小金子塔倏尔飞来,稳稳地落在拉克西米掌心之上,明晃晃的。

    “给你。”拉克西米轻轻将那金字塔抛了出去。

    原人的身手何等迅敏,一下子就拿住了。众人见他迫不及待地将那金字塔的尖端——朝自己左胸刺去,蛭子脱口而出:“是要自杀么!”

    那塔尖刺穿原人心脏的一瞬间,他脸上现出一种怪异的神情来——花九溪顿时觉得这好像是某种日常行为后的表情,但是不能说出口。

    原人先是身子僵直,仿佛就要倒下的样子。但这一瞬间,他浑身肌肉就急剧膨胀了起来,跟个生气蛤蟆一般。但这些臃肿的气泡马上又大幅度缩进体内了。

    原人身上散发出道道热气,显然是消耗了大量能量,在排出废热。众人见识到了他的完全体——虽然皮肤照旧灰白,但样子似乎更为神俊了。就像是白色的希腊神雕塑一般。

    “普卢沙,就赐给你他们所取的这个名字吧。”拉克西米继续用那种神性的腔调说:“你就居住在少广城四周吧,可以出入春、夏、秋、冬任何区域。”

    “我拒绝。”没想到原人说话这么决绝。

    拉克西米眉毛一扬,说:“可以,那就试着从这城中闯出去吧。”

    话音未落,原人就像一只蝗虫般跳到了巨大的神柱之上,众人畏惧他发起突然袭击,一阵躲闪。

    “哦哦,看起来有些糟糕。”拉克西米耸肩说道。

    本来架起枪的朱音也是一阵皱眉,说:“既然他爬到了那上面,那么天厉也就投鼠忌器了。因为威力太大反而会破坏少广城最重要的设施……”

    “哼,不止是这样。”原人轻蔑地说,“神柱连接着八条神道,虽然现在只剩一条了,但依旧能把我瞬息送到别处。到时候你们抓我可就不容易了。”

    “但是你不知道神柱的操作方式……”朱音问他。

    “不不……我之前不是吞噬过一些兔精吗,她们是懂得操作的。我就是在她们脑子里发现这个方法的。再见——”原人一边说,一边用手指飞快地在神柱上按下一串符文。

    这些符文散发出各色的强光来,原人果真一下子不见了。

    众人一阵咋舌。

    但是拉克西米和朱音倒格外镇定,拉克西米问:“姐姐,他是往帕米尔高原上跑了吧。”

    “恩呢,这家伙还真是高估自己了。”朱音说,“我这就去把他灭掉,这是惩罚。”

    花九溪一愣,问:“为什么小米你一下子这么清楚?”

    拉克西米点了点脑袋,说:“我现处于西王母的影响下,部分知识是共享的。”

    花九溪一阵欣慰,这不就是拉克西米追求的吗。

    见朱音也把手伸到了那神柱之上,花九溪忙止住她,说:“不麻烦姐姐,我去收拾他。”

    朱音愣住了,慢慢说:“你?”

    花九溪见对方这态度,多多少少有些不痛快,但还是说:“我这样说,肯定是有把握的。”

    朱音见他自信满满的样子,也不好回绝,只说:“二十分钟,如果二十分钟你不回来,我就去找你——”

    花九溪粗略估算了一下,说:“行。”

    “小花你一定要好好回来哦。”拉克西米温柔地说,“我会等你的。”

    花九溪当着众人的面,拉住拉克西米双手说道:“就让我把这一切了结吧。”

    说罢按照朱音的指示,也在神柱上按下一串符文。花九溪只觉得自己身子一阵恍惚,跟做梦一般就从某个地方被弹出来了。

    “好冷。”花九溪回望了一下,神道的出口是一个大鬼石像的嘴巴。

    眼前是一片望不到头的原野,地貌好似戈壁滩一般,但四处多了些一簇一簇的乱石。眼下已经是冬天了,花九溪穿得单薄,冷风很快就要把他击垮了。

    “我跟原人达到的时间间隔不超过五分钟,以他的想法定然是要埋伏起来,出其不意抹杀追兵。”花九溪想着。

    “他的气息跟人类一样,这样靠望气识别妖力的观察方式就不起作用了。即使是朱音姐姐来了,也可能吃亏。但是,我这样的弱者来了,原人很可能会被引出来。”这是花九溪的另外一个考虑。

    他就这样在风中苦苦杵了一会,在一旁观察的原人终于确定没有其他追兵了。

    但是他的情况则很不妙。

    “冯教授临死前告诉过我们,古代铭文记载这个原人的身体是适合伊甸园的空气的,而凡人所呼吸的空气对他而已就像毒药一般。只有经过漫长的适应期才能如正常人一般活动。”

    “而原人自己显然不知道这个致命缺点,现在他的肌肉应该已经开始乏力了吧。”

    正如花九溪所言。原人此刻感觉自己的**愈加沉重,一种巨大的恐惧席卷了他的心脏,他必须快点解决眼前的敌人——再拖一刻都是很危险的。之后的计划则是就地挖一个蚁穴一般的地洞躲藏起来,缓缓适应外界的空气。

    原人朝一座一人高的巨石来了一拳,随手获得了一个碗口大小的石块。

    这一声响动,被花九溪察觉了。

    原人则明目张胆地走了出来,他已经明白花九溪并没有携带天厉这种可怖的武器。随即微笑着朝花九溪抛出了石块。

    花九溪的反应还是比较及时的,他朝原人瞪了一眼。胸口便被击中了,鲜血即刻从胸腔迸溅而出,脚丫朝着原人倒下了。

    “厉害。”花九溪喃喃道。

    “你不是一般人类,但如果没有起死的法术,估计断气就在五分钟之内了。”原人说。

    “那个葫芦里面乘着治疗的药物吧,我这就把他打碎。”说到做到,花九溪感到左腰一麻,那几个葫芦被击穿了,里面的药水流了一地。小虫豸们也都跑了出来,绕着主人。

    原人心中一惊,本来能把葫芦击碎的力道,居然只是打穿一个洞口。自己的力量在以秒为单位流失。

    原人不得已,只能走得稍微近一些,要把花九溪四肢和脑袋全部砸烂。

    但就在他迈出第二步的时候,一阵轰鸣陡然响起。

    花九溪那银色的靴子上爆发出太阳般的巨大光焰,直接将原人的下半身炸掉了。

    “铳靴的威力果然不错,幸亏我一直穿着。”花九溪拍拍身上的血污起来——这些其实是蛭子制造出的一些碎屑,被花九溪暗中收集了,作为一种血浆替代品(蛭子的血液能与任何动物匹配)。而这些恰好就是花九溪的伪装。

    花九溪将自己中山装脱了,原人看到了什么?

    只见花九溪在脖子以下的身体,遍布着黑色的巨大鳞片——像是巨蟒或者龙的。从这个角度看来,花九溪反而是可怕的怪物。

    “我在之前收集过龙蜕石这种东西。”花九溪说,“龙蜕石有一个功能,就是把他在非龙类的生物身上摩擦,对方就能长出龙鳞来。而龙鳞,是妖界最坚硬的贴身铠甲。”

    原人一阵惊愕。

    “也就是说,别说一块石头,就算你亲自给我一拳,我也不一定会受伤。”花九溪说,“因为你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太匮乏,所以你对你的敌人才会这么轻蔑。当然,这也是你今天死亡的原因之一。”

    原人确实必死无疑了,因为他不只是仅剩半个身体,一双胳膊也因为在外界空气中暴露,全然使不上力气。

    “如果就这样把我带回去,可以么。”原人试图做最后的一点乞求。

    “当然不行。”花九溪拍拍脑袋说,“如果德国人再找到你,那就很麻烦了。所以,虽然拂了她老人家的意,我还是要在这把你消灭。”花九溪一边说,一边把铳靴卸下,变成了一挺枪似的性质,朝原人头上来了一下子。

    一团碎肉,热气腾腾。

    但是剩下了一颗还在蹦跳的心脏,花九溪把这颗心脏盛到了小金字塔中,这已经是混合了四块牟尼泥的东西,能做成什么呢?

    花九溪没心情细想了,因为他已经快冻成狗了……

    “小花你身上的那些黑鳞好像还没掉光,要不要我给你刷一下?”

    望着一脸温柔的拉克西米,花九溪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不了,就让它们像正常的落叶一样自己掉下就行了。”

    “这样算起来,除了我,还有两个小孩要住到你家呢。”拉克西米指了指车厢中玩耍着的蛭子和瞑童。

    “这不是挺好的么。”花九溪朝后靠了靠,说:“人类这么害怕孤独,多多少少需要同伴的。”

    “你师兄怎么看?”

    “他现在没那个心思了,现在,他估计要闭关一段时间来捏那团泥巴……”

    【第一部完】

    【《赤弭》第一部《赤弭:牟尼泥》完】

    【《赤弭》第二部《赤弭:蜾蠃会》正在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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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十三章 上车(上)
    那是个矮矮胖胖,黑黝黝类似鼹鼠的东西。他穿着件皱巴巴的大衣,一进门就拘谨地朝大家一笑:“各位好~”

    花九溪在门槛处抖了抖雪花,说:“这位就是唯一幸存的列车员,阿毛。阿毛是鼠精——你们都看见了。”

    “哪一科哪一属呢?”拉克西米已经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开始观察阿毛了。

    当然阿毛自己都不懂这些名词,他憨憨一笑:“就是能刨地穴,存粮食的那种老鼠——这个技术可保了我一条命。”

    经花九溪复述,原来阿毛用自己的灰色收入,在此处打造了一间无人知晓的地宫。他之前的同事都升职了,他却一直留在本处。别人只说他兢兢业业,实则另有好处。

    那三个列车员被害的时候,他刚巧正往地宫运东西,侥幸逃过一劫。至于三人被害的经过,他并未目睹。好在那恶人行凶之后不曾回来。这才有机会让阿毛发现尸体,可惜他早吓破了胆,不敢上报也不敢料理尸骸,直接在地宫里躲了三天。

    “要不是这位花少侠,还不知道要担惊受怕多久呢。”阿毛擦擦脸上的汗说。

    花九溪一阵得意,说:“我方才在屋里看到了一些谷物碎屑,由此处一直延伸开来——就想到必有鼠类妖怪。这就找哪里五谷气息最盛,终于把这位阿毛哥刨出来了!”

    阿毛抖擞了下精神,便提议说:“事不宜迟,那个刺客可能还在附近。所以大家赶快上车吧!”

    那车的货仓都能像螺蚌壳儿一样自动开闭,大家好不容易把带来的行李货物塞进去。原来它内部的货仓也跟生物体一样软绵绵的,把东西都严严实实裹在里面,据阿毛讲,这东西基本是恒温的,无论死物活物,都能原样带到千里之外。

    靠近蜗牛头部的客舱——实则是列车员休息之处。随着那扇门一打开,众人都傻眼了,里面居然有着极大的空间,走下一圈你就会发现,这东西内部是个螺旋的结构,排列着若干房间。

    “缩地法。”虫天子小声告诉蛭子。

    阿毛腰间一阵叮叮当当的,原来是一大串钥匙,每一枚都有相同的两把。他将钥匙交付大家,一边说:“每个房间仅限一人就寝,可以调整房间内部的景色——这回的事情挺惨,出于安全考虑,我也挨着大家住。”

    他说着这话,隐约能看到那胖胖的身躯在发抖。

    “这里面一趟能塞多少人?”蛭子问道。

    “一百二十人左右。”阿毛说,“事实上,只要付了足够的钱,少广城能把你运到海外任何地方。”

    “那欧洲可以吗?”拉克西米问。

    “欧洲?”阿毛没想到有人会这样问:“没有那里的路线,你可以去波思、印渡国……因为那里都有西王母的信徒。”

    拉克西米一阵迷惑:我怎么不知这事?

    “啧啧。”花九溪在旁说,“把那些邪魔外道运到外面也好,不然留着危害更大。”

    “是!我们做的也算一桩好事。”阿毛说。

    “不过你们确实捞了不少吧。”花九溪说,“送杯热水就搜刮点小费什么。”

    阿毛理直气壮:“这挺正常……不过我不会坑在座的诸位,谁让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呢?”

    花九溪摆摆手,确实如此。或者说,刺客真实的意图在于花九溪一行人及他们所带的牟尼泥。

    话说牟尼泥在哪呢?

    蛭子靠墙站着,听几个人叽叽喳喳地,只觉脑中二氧化碳含量虚高,打算睡一觉。他本身不是个好动的人,离开据点忙活了好几天,两腿一阵打软。意识正接近崩溃的边缘,听到了一阵开门声。

    眼一睁,他第一个跑了进去。

    “年轻人确实活力旺盛。”花九溪说,“那你就待在这吧。一会我安排下守夜的顺序——你娃要不要参加?”

    蛭子连连摇头。

    “那行,你不守夜,就让这位小姐姐代替你。”花九溪指着拉克西米说。

    拉克西米眨巴眨巴眼睛:“这本来就是人人有份的吧——”她竟觉得这话有些冒犯她。

    花九溪并没有察觉到这层意思:“师兄上岁数了,觉少,你就来后半夜。年轻人要早睡,蛭子就从入更开始。我本人就守在子夜——啧啧,我都快被这忘我的牺牲感动了……”

    他大言不惭地说。蛭子暗暗计较了一番,说:“好吧,到时候你不来,我就敲碎你的脑壳喝你脑浆哦。”

    “从现在开始,每日的三餐我会准时送到大家房间里。不过,那饭不怎么好吃就是了——毕竟是免费的。”阿毛的意思是,多捅钱能开小灶。不过这群人好像并没有理会,或者说都是些穷酸,只答复了几声“好好”罢了。

    阿毛是个舍命不舍财的,环境稍微安全点,就想着捞钱的法子。眼见得没什么油水,伺候人的热情顿时淡了七八分。他应付几句,便扎到自己居处了。

    蛭子见诸人各回各屋,顿感一阵轻松。他就开始打量自己这房间,只看见空空荡荡的,唯一床、一桌、一椅罢了。

    “这也叫豪华酒店?”蛭子自问说。又听刚才那老鼠精说能调整四季景色,刚才睡过去了,也没听仔细。便四下寻找有没有什么机关,只见墙上悬着个日晷也似的东西。

    又好像个罗盘,里三层外三层的。蛭子垫脚尖看得分明:其核心是个指针,外面一圈分为少、壮、老三段;第二圈则是以青、红、白、黑划分的四季;第三圈为眼耳鼻舌身意等六种风格。

    蛭子试着推动最里面一层,他自然是选的“少”。只见那家具陈设蓦地一转,线条活泼柔和起来,地面上又多了许多玩具。蛭子觉得甚是神奇,随即调为“少”、“秋”、“鼻”的组合。

    只看窗外即刻变成一片秋黄之色,还有落叶吹到屋里。大家问了,这是在火车内部,如何有窗外景色呢?这其实是透过那蜗牛状生物身体薄膜(窗户)幻造的景致。

    蛭子一把躺到床上,闻着一股淡淡的玫瑰香味,连饭都不想吃,就打算睡上十来个小时。他一拽枕头,骨碌碌滑下一个球形的东西。

    好像是个玩具。蛭子举着它看:一个手掌大小的玻璃球,里面不知盛着什么淡蓝色的液体。液体中除了浮动的雪花,还有一个样子类似猕猴的玩偶。那东西样子极为狰狞,蛭子一阵厌恶,就把它放到了地上。转眼又掏出自带的玩具——一个有四只眼睛的小金字塔,正是牟尼泥的盒子。

    “小蛭啊,这东西就教你保管了。”虫天子嘬了口烟,慢吞吞地说。

    “啊?”蛭子一阵迷糊,“老爷子,你也知道我这两下子,要是敌方派出大将高手,我……”

    “呵呵。这就叫忽悠,没人会想到,我们把这么金贵的宝贝,放在一个年轻妖娃子身上。当然,敌人那种小人之心,自然也不会想到我们这么信任你这个之前还跟我们作对的人。”虫天子也体验了一把摇羽毛扇的感觉。

    蛭子则觉得这事太靠谱,但虫天子摆老资格压人,自己作为外来户又不是美少女,只得顺着他。

    “那,牟尼泥要是落入敌人手里怎么办?”蛭子低声问。

    “放心,我们还有最后一道保险,就在牟尼泥自己身上。”虫天子甚有把握地说,“再说我们几个也不是泥人,你碰见敌人,我们不会来帮忙吗?你机灵着点,大帮哄有利你就大帮哄。一个人有利你就一个人。”

    “那,究竟是大帮哄好,还是各自为战好呢?”

    当时虫天子并没有明确回答,蛭子觉得,这老头肚子没啥计谋,都是靠花九溪出谋划策。他除了岁数老一点外,也没太大的本事了。摸着眼前的金字塔,那四只眼睛的图案透出浓浓的神秘,可惜打不开。

    如是玩了片刻,就迷迷糊糊睡去。醒来见天色已昏,便穿了拖鞋出门,正好撞见花九溪:“小伙子觉悟不错,提前出来守夜了?”

    “几点了?”蛭子问。

    “晚上六点多,大家要开饭了,专门找了间大点的屋子——你现在要去哪?”花九溪答说。

    “小便。”蛭子应得很干脆,“饭我就不吃了,你们知道的,我消化能力不强,最好吃流食……”

    花九溪教育他不吃也得看着,随即指明了洗手间的位置——还挺远的,就匆匆走了。蛭子并不着急,慢慢悠悠到达了目的地。

    正要解裤袋撒污,蛭子忽然感到背后一阵寒意。

    “大意了。居然没发现刚才背后有人跟踪。”

    蛭子望气的本领并不高,虽然他资质不错,但因为无人引领,一直是个凭本能乱闯的野路子。虫天子之前答应要把他带到山上好好教养,眼下却是来不及了。

    跟踪蛭子的那东西,必定是人微体轻,不然即使只靠他妖族那种灵敏的五感,也早就察觉出来了。而这个别说声音,连气味都没有。

    那东西正在缓缓变大,而背后的寒意——或者说寒流,越来越强。蛭子的心顿时怦怦跳了起来,因为他本身属于喜湿热的妖怪,如果对方有什么冰冻的能力,那么再糟糕不过了。

    洗手间的布局是很狭窄的,而敌人已经占据了门口的位置,蛭子很快想到了对策:只见他将手伸出,掌心那张大嘴即刻喷出一个卵形物来,那东西猛地砸到了墙壁上。

    强酸四溅,而且随即产生了大量黄绿色的蒸汽。小小的洗手间即刻看不见人,蛭子忙冲破已被腐蚀的墙壁到了隔壁房间,夺门而出。现在的情况是敌人背对自己。

    全过程大约三秒。

    这种强酸能刺激大多数生物的眼睛口鼻,那敌人果然四下乱扇,妄图将烟雾吹走。

    这东西高度跟蛭子差不多,长了一身泛蓝光的白毛,仿佛是个猴子。蛭子即刻想到,跟之前的玩具一模一样!几乎要出一身冷汗了。就在蛭子决策是战还是逃的时候,奇异的景象出现了。

    黄绿色的毒雾,在顷刻间凝结了——就像雾凇形成一般。当毒雾无法支撑固态的重量时,它便碎了,如同落了一地残英。

    那怪物回头望着蛭子,一张猴脸真是叫人说不出的厌恶。更何况这家伙还在笑着,那是一种对自己力量绝对自信的笑容。

    蛭子感到血冷,是真的血冷。周遭的温度骤然下降,而自己四肢的血液也越来越靠近冰点——要知道,他所有的活动都要依靠血液移动的力量。这样下去,行动只能越来越迟缓——得赶快走!

    他心里越是这样想,腿脚却怎么也迈不开了。更恐怖的是,他看到这走廊不论是天花板还是两侧墙壁,都缓缓地结出了霜花——那是以人眼可见的速度蔓延的。而他本人,也从手指头和脚豆儿开始失去知觉……

    “嘿嘿。”猴子的声音好似一个中年男人,两声奸笑:“小虫豸,你今天就要交待在这了。”

    这种标准的反派台词倒让蛭子觉得一阵好笑,得赶紧同他说些漫天漫地的废话拖延一会,好在舌头尚未被冻住:“交待什么?”

    “你试着活动活动呗?我吃块点心的功夫就能让你变成一座冰雕。”这猴子不知从哪盗来一块蛋糕,本身也冻得泛着冰碴儿。猴子将之一把塞入口中,也不嫌硌牙,咔哧咔哧地嚼了起来。

    “吃冷食不难受么?”蛭子问。

    “就好这口儿,你管不着!”猴子用一种小孩子耍赖的语气说,“我看你嘴冻得还不够硬。”

    蛭子确实是在嘴硬,他的双足现在几乎不能移动,心跳速度也开始下降,对敌几乎没有任何招架能力了,一种恐惧慢慢侵染了他的心头,如果就这样昏死过去……再也醒不了呢?

    猴子看他脸色现出惧意,一阵得意,把蛋糕碎屑“啪”地扔到蛭子脸上。蛭子一怒,一双怒目瞪着他,血液似乎回暖了。

    猴子不以为意,胡乱嘲讽几句之后就来摸他身上。这怪物的手心也十分粗糙,在蛭子胸前身后一通乱搜,轻轻巧巧就把那小金字塔掏出来了。这东西一到猴子手上即染了层白霜。

    猴子端详了一阵,说:“没错,是这东西!可惜居然让你这草包看着,老子得来全不费力!”说罢,如经典反派一般“哈哈哈哈”地狂笑起来。

    笑着笑着,手臂一疼。

    蛭子觉得自己在削一片锯木,因为这东西的组织真是又冷又硬。现在他右手掌心,伸出了一把棱锥形的赤色利器。

    “舌剑。”蛭子说。

    这其实是他手心嘴中的长舌,能调节自身硬度。

    原先他并不注重这种近身肉搏的技术,自从被花九溪打败之后也开始偷偷锻炼了。

    “可惜剑术差了点。”蛭子心想,原来刚才一击,仅刺穿了猴子的手臂,对方一滴血都没流(他有血吗?)。而这一击,已经消耗了他第三颗心脏——蛭子共有三颗心脏,除了胸腔之外,两臂各有一枚,不少血液了。

    好在猴子这一受惊,蛭子周围降温的趋势被即刻遏制。蛭子用血液冲破双脚的动脉,跳将起来。

    这却是猴子始料未及的,仓促之间,猴子一手硬接蛭子的舌剑,一手护住胸口。蛭子手上的舌头只觉一疼,即刻碎裂,马上收手。

    猴子吃了点苦头,也不纠缠,忙带着牟尼泥快跑。蛭子本要去追,就觉得天旋地转。

    只能由着敌人退却,一下子瘫到地上。
章节目录 第十四章 上车(中)
    “蛭子呢?”拉克西米轻声问花九溪。

    “他说是去小便了。”花九溪费力地用刀叉切割着什么动物的肉排——为什么这种地方也要用西餐招待客人?

    “谁知道正在干什么。”

    拉克西米一蹙眉。

    “那家伙很厉害,不会轻易被人干掉的。”花九溪的语气十分轻松,正说话间——大门一响,一个狼狼狈狈的少年虚弱地走了进来。

    “怎么了?”花九溪几乎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上去就扶住蛭子。

    蛭子一屁股做到椅子上,觉得身体开始解冻:“怎么了?碰见敌人了呗。”

    “我看看。”花九溪摸了摸他额头,说:“真是挺严重的冻伤,估计七成的内脏都受损了。”

    蛭子被吓住了,大张着嘴:“啊?那猴子这么厉害?”

    “小花,把这个给他服了。”虫天子在旁一直不吭声,突然把个小玉葫芦扔给花九溪,对方稳稳接过,说:“这东西不错。”

    说罢就让蛭子张嘴,将葫芦中一种淡黄色的液体点点灌入他嘴里。那液体的颜色确实容易让人联想到某一种东西,在座的男人们也顾不得同情了,掩口而笑。拉克西米一阵不解。

    “你们猜对了。”花九溪也是一阵坏笑,“这就是火龙的尿。”

    蛭子刚把这些黄水咽下,现在一听都快吐了。花九溪忙拍拍他背:“宝宝不去想它是什么,能治病就成。这火龙尿是离火之精,进了你肚子不止能驱寒,还能把内脏里积攒的寒毒一并抵消。我看你躺一会就能自由活动咯!”

    蛭子啐了一声,喃喃说:“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我说,你们快去追那贼,不然让他跑了……”

    花九溪说:“不然,我们都出去了。要是中了贼人的调虎离山之计,他再回来害你,怎么办?”

    蛭子心中升起了十分之一的感动,说:“我有什么好害的,那人把宝贝拿走啦!”

    听到这话,大家都是一愣。花九溪先顿了一顿,说:

    “把牟尼泥偷走了么?那很好——”

    蛭子闷哼一声:“我猜也是,你给了我一个假的盒子,又被那不开眼的猴子打秋风了。”

    “原来是这样……”拉克西米忙从自己的包里翻出一个“金字塔”来:“小花给每个人都准备了一个假的牟尼泥,就看谁先被人下手了。然后,蛭子就成了第一个……”

    花九溪微微一笑,先是“嘘”了一声,示意大家小声点,又说:“我猜也是他……”

    “就因为我是小孩好欺负?!”蛭子愤愤地说。

    花九溪摇摇头,说:“当然不是,我猜,敌人之所以先对付你,是因为他们对于你的信息掌握得最多,也最有把握。先把你擒住,再决定是直接把你杀了,还是跟我们交换什么条件。”

    蛭子一阵点头:“然则,到时你们会来救我么?”

    花九溪摇摇头:“老实说,敌人八成觉得你用处不大,先一刀杀了再说。随即再逐步把我们一个个翦除。”他谈论如此骇人之事,语气却很平稳。

    “如果大家都会被……杀……那谁先谁后又有什么区别?”拉克西米一边听花九溪讲,一边对蛭子说:“姐姐肯定会去找你的。”

    蛭子心头十分感动,刚要说什么,就听花九溪说:“说说你口中那个‘猴子’到底怎么回事吧?——师兄,众人之中,以你的灵感最强,现在车中还有旁人么?”

    虫天子摇摇头:“贼人怕是早跑了……”

    蛭子高声嚷嚷:“那不一定,他能缩小变成一个水晶球一样的玩具,我当初还以为是个普通玩具……”

    虫天子笑道:“老夫也不是谦虚,别说一个水晶球,就是变成一个米粒儿,我也能探知他的所在。当然,前提是已经辨认出对方的妖气——我刚用法眼四下看了看,整车并无与你身上气类相似的生物。”

    蛭子感到一阵心安,虫天子起身拍了拍阿毛肩膀——他还在胡吃海塞,全然不顾众人的议论:“就在刚才,车厢里有一处地方妖气徒增,怕是贼人破壁出逃了……”

    “啊?您怎么不早说。”

    阿毛慌慌张张地起来,要找工具修补。

    虫天子背着手随他同去:“当时就说,如果跟贼人正面冲突。我们又不知他底细,不是跟蛭子那娃一般吃亏了么?”

    “您老说得有理。”阿毛唯唯附和着。

    两人走远了,留下蛭子、花九溪、拉克西米三人。一张长方形桌子,两列圣洁的白烛,盘子上尽是残羹冷炙。

    蛭子开始描述自己眼中的敌人。

    “听起来像是耶提。”拉克西米说,“就是喜马拉雅雪人啦,很有名的怪物。”

    花九溪说:“雪人?我师兄年轻时倒是经常跟他们打交道,我们称之为雪魔。据我所知,这些东西自身并没多少能耐,只是比寻常人类高壮一些。而按蛭子所言,敌人瘦小枯干的,这倒稀奇了。雪魔的聪慧程度不下人类,故而能学会很多咒术,也许今天我们遇到的是一个掌握什么古怪咒术的雪魔吧。”

    “只是,不知这个雪人的力量有多强?”拉克西米说。

    “那家伙……老实说,很厉害。我没看见他念咒,只是一瞬间,整个区域内的温度——好像瞬间就到冰点了。虽然我年纪小,不过遇到的妖怪可不少,能做到这种程度的,百不一见。”

    花九溪故作轻松:“没什么,你们眼前不就有一个百不一见的术士?”

    他的自夸自然无人应和,蛭子好一会才挤出一句:“百不一见的厚脸皮倒是有一个。另外,百不一见的美女也有一个。”

    拉克西米小脸一扬,瞥了眼花九溪:“弟弟真会说话……”

    “另外一点就是,按蛭子这么说,这妖怪本身是既幼稚且蠢的。蛭子虽然同样幼稚——”花九溪一转头,“但不蠢。要不,过不上一招就要被那猴子所害……”花九溪分析说,“所谓‘多算者胜,少算者不胜,而况于无算乎?”

    “听不懂。”拉克西米又白了一眼花九溪。

    “在他把战利品上缴给主子,又发现是假货,得有个过程。”

    “最早也要两天。”

    “所以这两天内我们大致是安全的?”拉克西米问。

    花九溪点点头,蛭子还有一个疑问:

    “那真正的牟尼泥现在在哪里?”

    “早就知道你要问这个,俗话说狡兔三窟,那我就先告诉你一个假的位置。”

    “切。”蛭子撇嘴说,“我还不问了~”

    就这样悠闲地过了两天,转眼到了一处雪山之上。原来这蜗牛车没有相应的隧道,无论多高的山,它都是一路爬过。有的人问了,那得多慢啊。但事实上,这蜗牛比起某些小火车来还是快了不少。

    “这可是处险地……”虫天子手中拿着根红蓝铅笔,在地图上比比划划,颇有点老将运筹帷幄的意思。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的。”花九溪按下茶杯盖子,“最适合截杀敌人了。不过,我猜这次还是那雪猴出马。”

    虫天子一乐:“说的是,上次他拿了假的牟尼泥回去交差——那根本就是一团印泥嘛。少广城的兔子精肯定没少责骂这东西。这次一为报仇,一为将功补过,他怎么也得杀回来。”

    花九溪一阵赞同,又问:“只是不知这雪猴能力究竟如何,有什么弱点?”

    虫天子说:“雪魔一族向来住在深山里,跟人打的交道不多。我早年间行侠仗义,呵呵,曾经一人独战二十四个……最后还不是胜了?只是我也没听说过这伙妖魔有什么急冻的——”

    话未说完,虫天子鼻头一痒,打了个喷嚏。

    花九溪登时警觉:“糟了。”
章节目录 第十五章 上车(下)
    原来虫天子师兄弟二人平时服用各种药品,基本上什么小病都不会得,今次虫天子一打喷嚏,那就出了大事。

    花九溪召来众人询问,蛭子早已裹上了层裘皮大衣,一边抚摸着那些绒毛。一边瑟瑟发抖说:“冷了,冷了!”他是个喜欢湿热的妖怪,对温度的变化极为敏感。

    “怎么回事?车内在降温么?”花九溪问了却无人应答。

    “大事不好!”阿毛刚从火车的控制室跑出来,“火车不动了!或者说,这蜗牛被冻昏过去了!”

    列车内部恒定在摄氏二十来度的水平,是靠蜗牛体温维持的。现在蜗牛被外力弄得陷入冬眠状态,显然不能继续维持了。据阿毛讲,现在列车的外壁已然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凌,想铲平都需要很长时间。

    “看来敌人的截杀计划已经发动了。”花九溪说,“他现在是想把我们慢慢冻死在车厢里!一旦车内温度与外面的雪山持平,我们即使不冻死,也会睡死。好在,他们不知道牟尼泥藏身何处,暂时能保我们一条命。”

    就剩这线小小的希望了。蛭子说:“牟尼泥还不是在车里?把我们几个杀了,再慢慢搜索列车,不就成了?”

    这话说完,众人的担忧又加剧了几分。

    “只是没想到这雪猴有这么大的能量,能将整座列车封冻,啧啧。”花九溪到这时候倒还保持着冷静,“师兄,你有什么主意么?”

    虫天子干咳两声,摆摆手,说:“大家暂时还冻不死,我手里还有宝贝呢。”说罢,取出一个红葫芦来,在里面拍出几粒小小的种子来。

    “来,一人一个,大家吞服一下。蛭子不耐寒,就吃两颗。”虫天子说。

    “哦。”蛭子听完,第一个抓来种子,端详了片刻,也没什么特异之处,就一口吞了。

    “感觉怎么样?”花九溪问他。

    “胃里麻麻的……有点难受。”蛭子实话实说。

    虫天子说:“麻就对了,这种子在你体内生了根,能源源不断地放射热量。等到他长大枯死,大约能维持三天吧。这段时间,甭管再大的风雪都冻不死你!”言之,信心满满。

    众人自然信任他,纷纷咽下种子,在稍稍不适之后,顿觉四体都热乎乎的。虫天子刚要细说一番这神奇种子的来由,敌人第二波攻势发动了。

    爆炸,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车内一阵失重。大家即刻人仰马翻的,花九溪一把抱住拉克西米,至少不能让她受伤。蛭子则自两手掌心伸出长长的舌头,将虫天子与阿毛一并接住。

    “好小子,有一把力气!”虫天子夸赞说。

    “好…好重!我他娘快坚持不住了!”蛭子第一次骂脏话,白皙的双臂慢慢渗出血色的裂纹来,以左臂居多——因为这只手拉着的阿毛实在太沉了。

    显然现在列车已经侧翻,花九溪纳闷敌人从哪弄来的大量火药——要知道,妖族其实对火药这种人类发明的玩意儿是很不屑的。正是中国人的黑火药和欧洲人的烈性炸药,使得妖怪的根据地越来越小。

    “我到车外去看看,大家千万在一块儿,不要分开——去去就来。”花九溪提着千手佛缓缓撬开了车门,望一望眼前的世界。

    并没有敌人的踪迹。

    然后,也没有硫磺味,可见对方确实没有使用炸药。在铁轨一侧有一个大坑,就是方才爆炸的产物,这大坑现在已然成了个小小的池塘。

    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敌人定然不会走远,况且是如此的开阔地。花九溪这样想着,但他是个谨慎之人,以对方可怕的能力,他一人绝难抵挡,所以就打消了追寻敌人的主意。

    “阿毛,车身有没有受损?”虫天子问着满头大汗的阿毛。

    阿毛都快哭出来了:“刚才这一炸,我们老大(指蜗牛车)都震出内伤来了!就算恢复,那也得吃十天半个月的药——我这黑锅可大了去了。”

    虫天子拍拍他肩膀,严肃着脸说:“为今之计,你只能死心塌地跟我们干了!”

    阿毛愣了:“为什么?”

    “你说,如果跟我们作对的一方势力上台,免不了给你一个看护不力、监守自盗、勾结匪类的名头,当替罪羊直接杀了。但如果我们这一方赢了,嘿嘿,那你就是敢于斗争、善于斗争的楷模了。”

    阿毛被忽悠得眼前一亮:“您老说得好!有些事,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不瞒您说,我有这挖地道的本事,咱们可以暂时挖出一条隧说来。如果敌人从列车外面强攻,还有个周旋的余地——”

    虫天子拍拍桌子:“妙哉!”

    刚一称赞完,虫天子就犯嘀咕了:“我说老毛,你现在就一个人,时间又有限,能挖出一块容得下五六个人的洞窟来?”

    阿毛哈哈一笑:“虫老大,您这回却是小瞧我了。咱们修道之人,什么神奇的事情见不到?我这就给你们漏两手!”

    说罢将身上那件皮衣口子一个个解开,虫天子定睛观瞧,却不过是个硕大的毛茸茸肚子罢了。阿毛拍了拍,说:“如何?”

    “伙食倒是不错,都吃成这样了。”虫天子说。

    “嗯——哼!”阿毛也不回答,就一阵憋气,脸色即刻紫涨,虫天子觉得这人好像是便秘了,哼哼唧唧满不痛快。

    只看阿毛双手自前胸往下推那一撮撮肉,堆到裤腰带处便形成一个个小山包也似的坟起物。这样看起来却是苗条多了,再看那小山包越冒越尖,竟开始四下蠕动。

    “呵!”阿毛一用力,那些小山包登时裂开,无数棕黄色的小生物一窝蜂地自其中涌现出来——仿佛黄河瀑布一般。这些小生物吱吱乱叫,原来是些大黄鼠。

    一发不可收拾,就看这一堆老鼠拥塞了整个小小车厢。虫天子连连说:“这本事倒是不错!只是最好别饭前表演……”说罢,也哈哈笑了起来。

    阿毛神色一阵轻松:“吃了三个月,攒下这些妖力。不瞒您说,千余年前神魔大战的时候,我还凭这本领救活不少同袍呢!”

    这鼠精向来一副唯唯诺诺、贪财好色的样子,竟不知早年还有如此神勇的经历,但有为何不受重用。虫天子只得认定他是在吹牛了。

    只看黄鼠四下游走乱蹿,虫天子并不顾忌阿毛面子,狠心踢走了好几只爬到他脚面的小畜生。阿毛见了,忙用意念控制鼠群的移动,将其集中在各个墙角处。

    “现在车子的情况是侧翻,我们朝里将舱门打开,然后在这个位置上开始穿洞。我用妖力幻化的这些小鼠,用半天时间就能凿出一个可容纳千人的地穴来。”阿毛解释说。

    “这一带好像是冻土……”虫天子有些担忧。

    阿毛摇摇头:“您糊涂了?这里是魔境,不是人类地图上的藏北高原。事实上,此间地气是越往下越暖的……”

    说干就干,那舱门已然封冻了,虫天子使火葫芦将其开化。二人费了老大力气才将其拉起,就看无数黄鼠齐齐朝这一小片空间出力,顷刻间在车中已然堆砌出不小的土丘了。

    幸好这魔法火车用“缩地法”拓展出极大的空间,不然真不知这些渣土该安放于何处才好。

    花九溪闷坐在蜗牛车僵硬的触角之上,眼下它已失去了全部的弹性,犹如一支桅杆了。只见风挑着雪,仿佛海上泛着浪花的怒涛一般。花九溪体内那株神奇植物正发挥着效力,只是雪花迷眼,他不知从哪弄来一副护目镜戴上了。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一个飞行员?”这是队伍中唯一的女性拉克西米的声音。

    花九溪回头确认了一下不是幻听,见对方戴着高高的哥萨克帽,睫毛上满是晶莹的雪花。

    “外面可是很危险的哦,不说敌人,就是这刀子一样的冷风,也能把你脸皮划开……”花九溪说说,“对于你这样的美少女而言。”

    “啊呀,那个不用在意。”拉克西米笑笑,“我们总做田野考察的人,一向就是风生水起的——”

    “是‘风餐露宿’吧。”

    “你觉得我在干什么?”

    “在尽一个光荣‘守夜人’的职责!一旦敌人在任何角度出现,你都能第一个发现。”

    花九溪莞尔一笑:“当然,我想敌人是猴子不是老鼠,肯定不会打地道进攻。我在这里起到一个明哨的作用,换言之,就是一个诱饵。”

    “那暗哨是谁呢?”拉克西米问。

    “嘘——蛭子告诉我他还留了一手。”花九溪说,“他能制造出一些游离于身体外的‘眼睛’,像泥巴一样粘在任意地方。这些眼睛的视觉是与他本人共享的。”

    说着他举起自己的右手,掌心残留了一些肉色的组织。

    “蛭子怕冷,把这些东西安置好可把我恶心坏了。”

    “我的打算是,再过一个小时,敌人不来,我这个饵就不投了。在这期间,我得想想敌人的弱点是什么。”

    “我可以跟你一块儿想。”拉克西米严肃的眨了下眼睛,“我发现我能起到的用处不多啊……”

    “当然不是这样。”花九溪看了看她,打趣道,“故事总得有个女主角啊。说正经的,一开始我们发现的那三具尸体,可以肯定是这个雪猴子下的手吧?”

    “照目前的趋势看,是这样的。”拉克西米说,“不过我很奇怪——我们的敌人似乎人力很紧张的样子。每次都只派一个人来。”

    花九溪点点头:“我猜,少广城的内战还在继续,正规的战力还不能腾出手来。而只能派出这些外围的刺客,按照他们的体制,刺客只和自己的上级单线联系,互相并不知晓彼此的存在。”

    “在这种情况下,为了杜绝互相拆台,就只好派单个的高手来。”

    “那,如果将雪猴打倒,还会出现第三个杀手吗?”拉克西米说。

    “这很难说啊。”

    “如果按照‘狮子搏兔,务尽全力’的说法。雪猴必定是最有把握的一个。把他解决了,我们就要直面少广城的人马咯。”

    “他确实很强。强得无法用科学解释了。这人的制冷能力似乎是无限的……”

    拉克西米微微的叹息在寒冬里格外突出。

    “无限?那可不一定。”花九溪说,“还记得那三个人怎么死的么?溺水而死——然而附近并不存在那样一个小水洼子。”说罢,手指胡乱朝下点了一点。

    拉克西米眼光一扫,即刻了解:“这里有一个爆炸形成的小池塘……所以小花你认为他们也是在同样的水中窒息而死的?”

    “嗯,这不是利用化学反应。”

    “而是在有限的空间内,瞬间释放大量热能和水汽产生的爆炸。同时,因为是在雪原上,本来就有厚厚的冰层,制造一个能淹死人的池塘,就很容易了。”

    拉克西米已然知道花九溪在想什么了。
章节目录 第十六章 蜂猴(上)
    “当然,为了验证我的猜想,在最终决战之前我们必须和那猢狲再交一次手。”花九溪抖了抖大衣上的雪花,拉克西米也摘下哥萨克帽,扑扑啦啦,满眼冰清玉洁。

    “什么有一手没一手的……”蛭子端着碗姜汤,警惕地看着二人。

    花九溪微微一笑:“你安插了那么多眼睛,我们做过什么,你会没看见?”

    蛭子一阵脸红:“你这人有点狗咬吕祖爷啊。”

    花九溪对他蓬蓬的小脑袋一阵抚摸,虫天子上来说:“不成想这阿毛兄弟手段不错,不到一天,已然在地下掏出一片恢弘的地宫来了!”

    这老头子眉飞色舞的,可见他也十分叹服。花九溪一阵兴奋,说:“是么?我来看看。”

    只看那地洞深不见底,却又有阳光射出。原来虫天子在里面撒了些发光植物的种子,能与地上一般透亮——甚至夜里也能长明。花九溪在外蹲守的时候,三人又把车里的陈设搬了过来,那地宫已经能住人了。

    “嗯,这样很好。小蛭,你再在洞壁上插几个眼。我把咱们的大杀器安在瓶颈处。我叫他有来无回……”花九溪说的大杀器就是那能刹那射出万千利刃的箭城。

    几个人吃罢了饭,轮流休息。花九溪见蛭子还是觉得冷,就拿几件貂裘搂着他,一边给他讲故事。

    “说从前有个客商走夜路,经过一片西瓜地。不成想这块瓜地里藏着个杀人不眨眼的强盗。那强盗一看来了票大买卖,就趁客商不注意——扑哧就是一刀!客商斗大的脑袋就直冒血——那脖子里面还发声呢,还我命来!……过了几年,强盗洗手不干了,一天给老婆孩子买了几个西瓜。媳妇和孩子吃着觉出不对劲儿了,因为嘴里的哪是西瓜汁啊,那是血!”

    “强盗一家肚子里响起来那客商的声音——还我命来!”

    花九溪讲的故事简直骇人,净是些吊死鬼索命什么的,唬得蛭子不敢闭眼。就在他讲到第十二个故事的时候,蛭子猛然说:“来了!”

    花九溪忙问:“猴子到哪了?”

    蛭子眼睛瞪大了,正分享着其余几个视域,如转播一般:“摸进车厢来了,这猴子很蠢,没明白过来,正一阵摸头呢。”

    两个人有点吵扰,拉克西米不知是被他们惊醒了,还是并未真睡,也睁开了一双眼睛,观望动静。

    花九溪见她起来了,说:“老鼠进笼了。”摸了摸自己手指示意一番。

    拉克西米点点头,自然知道如何行动。

    那雪猴好容易发现了地说,自觉本事高强,也不问问有什么机关,就攀着岩壁,打算一路下来。就在看下不看上的时候,背后蓦地有个巨大身影出现,反倒把他擒了。

    雪猴一看:好粗的胳膊,比自己大腿还粗两倍。那东西把他抱紧了,自己忙一通挣扎,但对方力气实在太大,一只胳膊就能报销自己双手双脚。那怪物手上不是刀就是剑的,一不留神就能把自己斩首。雪猴先踹了他两脚,纹丝不动。他忙使用能力,使得大甲虫周围的气温急速下降。这些虫类一贯是怕冷的,但拉克西米下了命令,因此即使甲胄上结霜,也全力按捺住雪猴子。

    “成了。”花九溪一阵窃喜,忙拉动连接箭城的机关的绳子。

    如爆流一般的箭雨击打到雪猴身上,他立马呕出一口鲜血。

    而这口鲜血,由于冰点以下的温度,吐出来就是碎的。雪猴又惊又惧又怒,但自己身体显然承受不住负荷了——一道道热气不由自主地从他身上涌现。

    爆炸!花九溪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向拉克西米使了个眼色,拉克西米也不想牺牲自己的伙伴,当即命令的圣甲虫松手。

    雪猴身上弹射出的热气将他冲出了地穴,据蛭子眼睛观察,仿佛让狗撵了一般速逃跑了。

    蛭子却在迷雾中看穿了敌人能力的真相。

    “可惜不能在这怪物的身上也贴一只眼睛。”拉克西米略有遗憾地说。

    “先不说这些。”花九溪说,“你那甲虫朋友应该受了不小的伤~”花九溪说。

    拉克西米命大甲虫飞入地穴之中,只觉大地一阵晃悠,震下许多渣土来。这个巨人就一下子落地了。

    洞内倒是瞬间暖了起来,花九溪忙起来检查一番:“我记得它的壳子是能打开的。”

    拉克西米点点头,就命令大甲虫将胸腹外壳如汽车车门一般打开了。蛭子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个形如机器人的东西,顿觉好奇。

    “没有五脏六腑还能这样活动……神奇的生物。”花九溪对散发出热气的圣甲虫内部构造如是说着,一个金灿灿的东西蓦地从里面落了下来,蛭子一把接过。

    “原来你真藏在它肚子里了。”蛭子说,那物事显然就是牟尼泥。

    “对啊,移动的保险柜。”

    “放在死物里面总有被人挖掘出来的那一天。而我们这些家伙的生理构造又不可能长期吞下这样一个金疙瘩。”

    “那当然,圣甲虫最开始就是作为一种完美的战斗武器创造出来的。创造它的,是远远超过我们人类的生物~”拉克西米十分自豪。

    “所以说,是外星人?”花九溪捏着下巴皱眉。

    “什么是外星人?”蛭子头一次听到这个名词。

    “所谓外星人嘛,就是——”拉克西米是个好为人师的,对着这个好奇心旺盛的小男孩娓娓说来。

    虫天子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坐在一侧的阴影中,提示花九溪:“小华,我方才听见那东西一番喊叫,流没流血?”

    “哦,把这茬忘了。”花九溪一拍脑门,“我这就去把血液样本采集回来。”说罢,不一会就拿来若干紫红色的冰晶,正是被冻住的雪猴血液。

    虫天子看了也不言语,就拿出一个黑底红花的葫芦来,从里面拍出几只黑色的大马蜂。这些马蜂落在花九溪掌上,他下意识缩了缩手,群蜂舔食了雪猴的血,就朝洞外飞去。

    花九溪刚要随着马蜂同去,被虫天子喊住:“小孩子别侥幸胜了几次就莽撞起来。现在天黑,等日头出来大家再一块去追。况且,我还要等血蜂回来报告敌人的底细呢。”

    花九溪想独吞战果的心思被师兄看穿,他一阵不服:“敌人刚受了伤,要是他在这一时三刻里,吃些人参狗宝的又还阳了怎么办?”

    “那就赌一赌吧。出了问题我担责任。”

    花九溪气馁,毕竟对方资格最老。

    直等到兔落乌起,高高大大的太阳悬浮照耀着这一眼望不到边的冰川,众人才你拉我拽地出了地洞。

    虫天子的血蜂一只不落地尽数回来了,嗡嗡嗡嗡,绕着他在跳一种复杂的舞蹈。

    虫天子连连点头,跳完了,将之收回葫芦。

    “这周围几百里内没有人烟。那猴子是待在自己用冰搭建的一处大屋之中,眼下只有它一个,并无党羽!”虫天子缓缓说道。

    “很好,现在攻守之势转化了,该由我们猎杀他了。”花九溪嘻嘻哈哈地。
章节目录 第十七章 蜂猴(中)
    雪猴其实也是有自己的名字的,他叫做六花。本来被他盯上的人,与他过不了三招,肯定是一命归天。但是这几天派下的任务,居然是连连失利的下场。

    他当初收了兔子精数不清的奇珍药材,要为他们取回一个金字塔形的盒子,又看对方无非是老弱妇孺,就满口答应了。这东西心思粗直,想出了个最为简单的战略。

    他先将几个列车员尽数害死,以止住这伙人的行动。再潜伏在车中,将其一个个杀死,随后慢慢搜查其行李。

    却不料一开始就漏了一个肥老鼠精——列车开动的时候他还吓了一跳。

    好在得来全不费工夫,在他潜伏房间内,正好是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孩,最巧的是他手中恰恰有那个金色盒子。一不做,二不休,就决定等他一人独处时将之宰了。

    不想就这样一个毛孩子也很难难对付,光见招拆招就斗了超过五分钟。幸亏最后千难万难还是把他打垮夺了那宝物。疾驰一昼夜,赶到联络点,将宝物送走,自己累得半死。

    却不成想抢来的是个假货。他当即被少广城派来联络的妖鸟啄了七八十下,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毕竟对方的势力不是你一个妖界杀手能应付的。故而又立下军令状,势必杀败这这队人马,取回真宝贝。

    这才有第二次夜袭,使全力冻住列车,一人强攻。不成想又碰了钉子,身中不知多少铁钉子。眼下忙吃了几十根人参,才觉得妖力慢慢回升了。

    正闭目养神间,它自己用冰砖打造的屋宇一阵晃悠。

    地震了?

    不,并不是。他也是会望气的,便觉得有两三道极强的虫类气息之飘到自己室内。竟是夜里擒住自己那只古怪甲虫在猛击这宫殿!

    “哈哈,痛快!”花九溪见大甲虫在这一大片冰雕建筑上胡打乱砸,有一种宣泄破坏欲的快感。

    “不过建造这屋子的人可不好受咯。”拉克西米说,“自己辛辛苦苦搭好的积木,当几个坏孩子一脚踹了。”

    “那是他活该。”蛭子说,几个人中只有他直接吃了雪猴的苦,故而也最为愤恨。

    “话说,小蛭你要走了那猴子几滴血,分析出他有啥能力了吗?”花九溪问他。

    蛭子摇摇头,说:“那血就是一般猿类妖怪的样子,并没什么特殊的。所以说,这东西搞事靠的就是法宝——这就跟小花你猜的差不多了。”

    遥见大甲虫用十来分钟,就把一片有房有楼的建筑物击为一地碎片,四只拳头舞动生风,被打成碎碴的冰砖在阳光下渐渐融化。

    “呵呵,这猴子是要当缩头乌龟么?”花九溪说,“可惜咱们里面没有会骂街叫阵的——师兄,你吆喝几句?”

    虫天子白了他一眼:“骂人我倒会,可上了岁数,嗓子不给力了。”

    “欺负人就罢了,还想骂人!”就听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竟是雪猴从一地残垣里爬起来了。

    说“爬”显然不大合适,这次雪猴穿了一身黑色的玄冰铠甲,形象立马高大起来。

    “呔!你这天牛精,我这就灭了你!”说罢手一抬,在数十丈外的众人顿觉一阵寒风远由而近扩散出来,头发眉毛一阵乱飞。

    位于寒气中心的大甲虫肢体关节立马结了冰,等不到拉克西米下令,他就本能地自卫起来。由高空俯冲,要把雪猴扑倒。

    那雪猴的机甲虽重,却如何抵挡圣甲虫的万钧神力?一个趔趄倒了,大甲虫乘势压在了雪猴身上,要一拳击碎雪猴头上的冰罩——这一拳的力说或许能将猴脑浆打出来。

    “嘿嘿。”雪猴却狡黠地一笑,看着两腿已然冻成冰柱的大甲虫。那一拳落是落了,却被雪猴躲过了。四肢封冻已经减慢了圣甲虫的行动。

    雪猴一阵狂笑,花九溪却听出了些许无力。因为要完全冻住大甲虫这种体量的生物,会吸收大量的热能。

    “小花,你说寒冷的本质是什么呢?”拉克西米问。

    “为什么这么问?”花九溪眉毛一扬。

    “我是想,那些冰冻魔法的本质是什么。中学生都懂的一个道理是,寒冷本身不是一种能,而且失去热量的状态。因此,传说里魔法师所用的冰封法术,应该是将热量转移到其他地方的一个手段。”

    花九溪一阵顿开茅塞的感觉:“这样就可以解释那水池为什么总跟雪猴一同出现了。我推测它的成因是瞬间释放高热,而冰冻法术的本质就是转移热量。那么,雪猴其实是将这些热量集中到某一处,当达到上限的一瞬间,他就会发生爆炸!”

    “那雪猴本身为什么没事呢?”拉克西米歪头一想。

    “因为他能把那个汇聚热量的法宝从体内取来。”回想起昨天的讨论,蛭子也发表了自己的见解:“那个东西就在雪猴的胸口处。”

    “很好,我这就再给他一梭子。”花九溪说,只看雪猴从大甲虫胯下起来,手中蓦地多了两把冰刀,竟是来锯断对方双腿的。拉克西米一阵心疼着急,忙叫:“别——”

    话未说出,花九溪的箭雨已然打到雪猴胸前了。花九溪见裂缝并不大,咒骂了几句,又一气将剩余的所有箭头一并射出,耳听得碎裂声响,雪猴的冰甲被破了。

    但这只能暂住止住雪猴的行动,它哈哈一笑,

    “你们这班废物!有种过来跟爷爷一战?我这就要把这个虫子五马分尸。”雪猴见退无可退,索性尽可能杀伤几个敌人才够本。

    众人则又气又急。

    虫天子见此情景,低声对花九溪说:“小花,遇见此等强敌,就用牟尼泥吧。”

    花九溪看了看他,点点头,心情竟有些小小激动。便将那小金子塔取出来了,蛭子问:“这东西也能用来打人么?”

    “是啊,我之前不就对你们说过了吗?”花九溪说,“只是多少会有些副作用而已——不过眼前是处冰天雪地的荒原,也无所谓了。”

    说罢就一只手拿住牟尼泥的尖端,五指按住它四道棱角,那金字塔塔顶当时就刺进花九溪掌心了,能看到血流下来。

    众人见他左手扶住右臂,似乎顷刻就要出现能把人掀翻的巨大力量。虫天子此时则把一些透明如甘露一般的液体洒到自己和其余人等身上。拉克西米问:“大叔,这是什么圣水?”

    蛭子被洒了个满头满脸,极不耐烦地:“这什么,好难闻!”拉克西米望望他:“我没觉得有味道啊?”

    虫天子呵呵一笑,说:“这本身就是刺激妖怪用的药水,人类自然感觉不到。”

    蛭子一愣:“还有其他魔物要来么?”

    感到牟尼泥的触须已然伸入自己体内,与神经相联通之后,花九溪默默念了几句咒语。牟尼泥开始蠕动了。

    随后是在座的各人都从未见过的瑰丽、诡异的场景:

    金字塔四周的四只眼孔,像渗出泉水一般慢慢流淌出赤红色的液体来。那东西与其说像血液,倒不如说类似油漆。它们被晶晶莹莹的冰原反射出谜样的光彩来,堆摊在一起,层层累加。

    人类在观察他好奇的事物时总会觉得时间漫长,明明几分钟,却显得足有一小时甚至更长。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白皑皑的大地上已经出现一处不大的血色沼泽,那沼泽的边缘在一度扩展后又反向收缩了。

    更为奇异的事情发生了,这一片粘稠的、酱红色的东西慢慢发展出了一条条类似肌肉的结构——围绕着四条主干,无数红色蠕虫般的线缠绕交织着,看起来很像打毛衣的过程。不一会,四条象腿那么粗的触手就完成了,有点类似人的手指,又有点类似章鱼腕足或什么节肢动物的腿。

    总之就是这么个莫可名状的东西。

    “好重!”花九溪倒是一阵叫苦,“猴子,你的死期到了。”

    众人见花九溪手持如此骇人的武器,又先声夺人,料想也有了九成九的胜算,不禁一阵欢呼。

    便见花九溪胳膊一甩,那四条神臂一把便将大甲虫从敌人身边拉回了——圣甲虫一身重甲少说也有千斤,居然像提拎一只小猫一般轻松。

    大甲虫被花九溪用一种“抛接”的方式送了回来,肚皮贴着地面就划了回来,差点撞到人。毕竟战机紧迫,无暇顾忌太多。

    雪猴见敌人蓦地使出如此古怪的武器,也是一阵狐疑。只看数条肉色的柱子蜿蜒而来,就要把自己攥住。他冷哼一声,弃了冰甲——这东西即刻被触手捏了个粉身碎骨!

    “别忘了,我是猴子。闪转腾挪还是有自信的。你这几只肉手,虽然力气大,终究灵活不足。”他如是小声说着。

    “哦,是吗?”花九溪一阵怪笑。

    就看这触手在短短时间内居然进化出了更为复杂的结构,每一条肉柱上又生出几条附肢来,左突右进,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此时花九溪已无法支撑触手的重量,以一种半跪半趴的怪异姿势指挥)

    雪猴六花本身的力量在雪人一族里也算很差的,才蹦跶几下便丧了气,只能被逼动用法宝力量。花九溪只觉又有一阵寒风如刀,贴着自己头皮飞来。

    雪猴动用能力使四周温度急速降下来,眼看要抓住他的触手就结了冰,难以再延伸了。正得意的时候,耳听得一阵碎裂声音,原来刚才温度太低,触手前端已经被冻碎了。

    而在断口处又生出一只完好无损的触手来!雪猴大呼不好,只能继续使用能力,将四条触手一一冻住,以致于又不断制造出新的触手来。

    “呵呵,孽畜,我倒要看你还有什么把戏。”花九溪见雪猴一阵发窘,心头的狂喜已然压倒了寒冷之苦,“牟尼泥的力量就在于生生不息,任你消灭多少,都能再生出来!”

    雪猴这下真的慌了,但为了保命,只得不住地把周围热量转移出去来制造寒潮。他只感到心口的温度在持续升高,如果不释放出一些,就要爆炸了。

    等等,如果爆炸威力够强,兴许能侥幸炸死这伙贼人呢?雪猴决定赌一赌,他忙将能力发挥到最大限度,果然对方四条触手都不动弹了,当时就成了冰坨子。而他胸腔内藏着的法宝,也到了爆炸的临界点。

    就看他双手往自己胸膛里一掏,花九溪连说:“你,你……”

    那是枚红色的圆球,蛭子看了一惊:“这,不就是他一开始隐身的那个水晶球吗?我还以为是玩具。”

    说时迟那时快,雪猴全力一抛出,便将那水晶球抛出了一丈开外。

    一丈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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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十八章 蜂猴(下)
    本来着急找掩体的众人一阵嘲笑,原来雪猴将自身力量尽数用完后,身体会在一段时间内缩小。此刻他的身子已然缩减到不足三尺了。三寸丁的手臂,能有多少力量?所以最多扔出一丈开外。

    连花九溪的位置都没碰着,便爆炸了。这场爆炸的威力还是相当可观的,要不是爆炸中心太远,花九溪等人还真有可能受重伤。他本人用触手组成了一面肉盾,其余几人则被拉克西米强行命令大甲虫当肉盾掩护——反正他也能自愈。

    一阵雾气弥漫之后,花九溪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热水池。他“啧啧”两声,伸长触手往这一汪水中捞两件东西,一件是那水晶球,一件就是雪猴的命。

    好在,都捞上来了。

    雪猴六花身上湿漉漉的,一出水面,遇了风,肯定是感冒。虫天子用葫芦藤把他捆绑住,这东西一阵服软求饶。蛭子跃跃欲试:“让我好好折磨他,看看能套出什么有用的话来!”

    花九溪把玩那水晶球,它现在的颜色已然从红转蓝了,原来吸收热量的多少能直接从它表面颜色看出。

    “小花,开始洗地了。”虫天子咳嗽数声。

    花九溪“哦”了一声,便见眼前冰原上不知何时散落了一地的肉块状小生物。这些生物小的有兔子大,稍大一些的则如狼似虎了,外形却是完全说不出来的怪异。

    原来牟尼泥在使用一次之后,并不能把已经脱离母体的部分回收,就会遗留在当地。而牟尼泥的活性并未消失,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进化成异形生物。这些异形生物有很强的杀戮欲,会对人畜造成极大的威胁。

    这也是花九溪从不轻易使用牟尼泥作为武器的原因之一,据说百多年前一个祖师在蒙古用牟尼泥降妖,指使当地损失了几百口羊,祖师赔得连内裤都快扒了。

    花九溪默默地背起了千手佛,用那龙头钵喷出的烈焰,先将不怎么会动的小生物烧死,再来对付那些跑跳自如的。

    虫天子则召出漫天飞舞的毒蜂——他的葫芦里好像是个超大型的蜂巢。这些毒蜂奋不顾身地聚集到异形们身上蛰刺,毒量极大,不一会就把这些大东西毒倒了。随后花九溪就过来焚烧。

    “当柴火不错,可惜了。”虫天子接着这股妖火,点了根烟。这次的烟柱是笔直的,直刺青天。

    蛭子这也摆了几个异形,不过这是他自己身上出来了。有的之前见过,比如“夜哭郎”和“大嘴怪”。有的是从没见过的,比如头上长了很多鞭子状触手的,还有能喷出灼热蜡油的,又有一些则长得像榴莲或刺猬……他要拷打雪猴一番。出于很简单的报复动机。雪猴的裤子则早已冻住——因为吓尿了。

    虫天子一边听着猴子的哀嚎,一边吐出第八个烟圈,这个比较圆,他很满意。

    但这个完美的作品,被一个不速之客破坏了。

    那是只黑身红尾的大鸟,有些像凤凰,额头上则隐约有一个三角形的标记。这怪鸟在空中盘桓了一会,大家目光都被它吸引住了。

    那雪猴尤其兴奋,见这怪鸟在空中,厉声高喊:“快救——”

    话没说完,就被此鸟啄死了。

    好快!这是大家第一个反应,然后就是马上涌现的恐惧。这怪鸟第二个袭击目标是蛭子,蛭子则一下子慌了。

    “你觉得我能让你使出第二招?”花九溪早就一步跳起来,一道金丝大网自千手佛手中喷出,直接把这只怪鸟网住了。

    “罗天网。”花九溪提起这面网,“专破各类羽族,插翅难逃。”

    那鸟儿也不惊慌,他试着挣扎了几下,但发现果真如花九溪所言,就坦然接受了。他闷哼一声:“这回大意了,落到你这黄口小儿手里。”

    “哦?原来会说话。”花九溪故意打趣,“落在黄口小儿手里不行,让旁边那老头子来捉你,你就满意了?”

    虫天子听了,骂骂咧咧:“怎么又有我的事?”

    那鸟涵养极高:“我不想和你们逗闷子,识得道儿的放我一条去路。”

    虫天子走过来,看了看这鸟头上的徽记:那是三只头朝里的兔子,耳朵相接,正好构成一个正三角形。没错,是少广城玉兔一族的标志。

    “这么说您就是月班的斥候妖鸟了?”虫天子问。

    怪鸟点点头。

    “他应该就是雪猴的联络人,见他被我们俘获,就直接灭口了。”花九溪说,望了望雪猴的尸体,他右脖子上有一个极深的血洞,咽气只是一瞬间的事。

    “既然知道我是谁,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怪鸟这次没有威胁的口气了。

    虫天子和花九溪面面相觑,确实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我看看你有没有什么人质的价值,如果没有——我们就想办法把你炖了。”花九溪想了半天,才想到这个好办法。

    “呵呵,我可是一只毒鸟,见血封喉。饮鸩止渴这话听说过么,说的就是我。”妖鸟振振有词。

    几人没奈何,将鸟绑了起来,嘴巴则用软木塞套上,由花九溪提着。眼前距少广城入口不过十几里路,即便走路也能抵达。迎着寒风一阵跋涉,只看眼前景致为之一变,直接就是炎夏景象了。

    “你们之前是走哪条路来的?”花九溪问拉克西米。

    “啊,我们是被城中的人直接从人类世界接来的,一下子就到城里了。我被追击的时候,也来不及好好看这座城……”她回答。

    “那我来介绍一下吧。”花九溪望了望虫天子,对方示意他继续。

    “你先说说天上飞的那些东西——是太阳么?”蛭子见天空有几个赤红色的光体如大灯笼一样在半空飘着,这里的温度这么高,多半与此有关。

    “你可以理解为一种小太阳,不过也是一种生物。少广城的昼夜、明暗、冷热都能人工控制。像这样的太阳一共有九个,而月亮则有六个。二者分别由狐仙和兔精掌管。”

    “没有别人想问了?好,我继续说。眼前你们看见的这座云气缭绕的大城,就是少广城的主体。当然,不要用人类的建筑规模来理解他,因为它是动用鬼神的力量而且耗费数百年时间建立的。——而当时,就算是埃吉金字塔也还没有修建。”

    诚如花九溪所言,这巨大堡垒的高度粗看便有七八百米,如果换成人类建筑,则只能简称高塔了。

    “如果你能飞到半空中看,就会发现这座少广城的形状宛如一个十字,或者说一个亚军的亞字。所以,它是由四面突出的部分,和中央区共同组成的。按照五方五色,东面是春室,南面是夏室,西面是秋室,北面是北室。中央则是最核心机密的地区,往年妖怪朝觐西王母,都是根据其不同种族,带到春夏秋冬四室中的一个,而中央区,基本没人到过。”

    “那你们去过吗?”蛭子问他。

    花九溪一哂:“你真是高看我了小朋友。我就到过少广城外围的外围——”

    “说起来……我们好像被带去过中央区。”拉克西米突然插话,“不过在那之前,我们都被用奇怪的东西封住了眼睛。随后就爆发了冲突,我猜我那几个同伴,目前都囚禁在中央区之中!”

    她瞪大了眼睛,本来是希望得到一句:“我们一定想办法”之类的回答,但人们似乎对少广城的奇闻更感兴趣。

    “刚才说完了平面,下面我们说纵面,少广城由下到上一共有三层,分别对应着天、地、人。城中的妖怪仙人,自然是品秩越高的,住得也越高。不过我只去过第一层,再往上具体是什么情形我也不清楚了。”

    靠着花九溪这样说故事,大家坚持走完了最后一段路途。而再往前就有少广城布下的哨卡,外人自难进入。眼下情形,只得等待先前那位朱实姑娘接应。

    “小花,还记得那狐狸给你的联络之物么?”虫天子突然问。

    花九溪一拍脑门:“光顾了说话,把这事忘了。”说完,从袖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盒子来,一打开,就看见一道蓝色火焰瞬息迸出,随后像气泡消失在水中一般,消失在空气里了。

    这是上次朱实临行前留下的狐火,她叮嘱过,一旦来到少广城地界,就马上放出这火,她就能了解大家的行踪,过来迎接了。

    “几位真是‘好饭不怕晚’啊。”一个飘渺灵动的声音响起。

    只看眼前虚空中蓦地涌出一道纺锤形的火焰来,悄然将空间撕裂,一个红裳女子先迈出一条大腿,既而整个人都跳了下来,落地无尘。

    朱实笑吟吟地来到了众人身前,手里提着个包袱。

    蛭子在诸人中与她最为稔熟,忙上前拉住她手,朱实捏着他小手摸了摸蛭子的脸,说:“看见美女来了高兴么?”蛭子眼眶一热,说:“当然!”

    “你跟着大家乖不乖,有没有惹麻烦?”好像真是蛭子的母亲一样。

    “当然很乖了……”两人亲亲密密地说了几句,末了蛭子问:“包袱里是什么?”

    “喏。”她将包袱抖开,便有一块块零零碎碎的东西滚落到地上,几人看得心惊肉跳——是十来枚兔头,断颈处还带着淋漓鲜血。

    朱实见大家吓了一跳,自然有一种恶作剧得逞的开心,忙自指尖发了一把狐火,将这些冤大头一并焚烧。

    “今天一上午杀了十八个。”她轻描淡写地说,“战局对他们愈来愈加不利了,我说嘛,这些捣药的小家伙如何与我们这些狡猾的狐狸斗呢?”

    花九溪的立场是尽可能中立,因而也不打算谬赞朱实几句,他只问:“那具体的战况如何呢?”

    朱实的声音一下子又严肃起来:“花弟弟,你知道,那些兔子的身手虽然不济,但中央区的几个仓库一直是他们把持的。我们自四角追杀他们,他们自然是带着那几个外国人往核心处跑的。只是守着这些物资,当缩头乌龟,也能撑个三五年。”

    “哦哦,是‘乌龟流’。”

    “这样的确是很难处理——姐姐您想到好办法了没?”朱实既然叫他弟弟,他自然也叫一声姐姐,看起来对方很是受用。

    “弟弟,你说自古攻城,有哪些办法?”

    花九溪对答如流:“如果我方军力富裕,自然是灭此朝食,一番强攻,速战速决有利。”

    “现在是敌人消耗得多,我们自己人也伤了不少——我这几十年招来的旧部都快打光了……”朱实说,她所谓的旧部自然不是狐精,而是自己收服的若干杂牌妖怪部落。而狐仙自己压根就没死几个人。

    不过她将战死者算为“自己人”,还算有心。花九溪随即说:“第二个法子,当然是找几个细作,里应外合了。您看这个法子怎么样?”

    “倒是想过,不过这狐兔不同穴的,哪有人会叫你收买。我看还算直接来个‘黑虎掏心’吧。”

    说罢,她一双美丽的眼睛,盯着几个人看。

    “黑虎掏心?”花九溪忙一番推辞,“您也看到了,这里都是老弱妇孺,如何当此重任?”心想朱实还是想消耗自己这些“杂牌”,为狐仙集团牟利,自己铁定是不干的。

    朱实认真地听完他说这一番话,眨巴眨巴眼睛。

    “弟弟说的倒也在理,那么,我们把要求降低一些。先让你探探路,好吗?——我要告诉你的一点是,少广城中四处都结有巨大的灵网。这种灵网,能甄别出大多数妖怪,却不能识别出人类来。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必须拉一些人类参战的原因……”

    这件事倒是花九溪闻所未闻的,在这种情况下,再推辞下去,那就不合适了。他皱了皱眉,

    “探探路……我需要搜集什么情报?”

    朱实回答:

    “就是找找那几个外国人被囚禁在哪里了。”

    “请问——”拉克西米打断两人对话。

    “妹妹请说。”

    “我有个疑问,我们带来的三块红土既然已经被夺走了。为什么没有驱逐——或者杀掉我那几个同伴?”

    “谁会杀掉重要的联络人呢?我记得我说过,长耳朵是想和人类合作的。不过他们迟迟没有行动,应该是也在内讧吧。”

    “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花九溪耸耸肩。

    “还有,说实话。长耳朵对这东西的性质恐怕还不如在座的各位清楚,故而必须求助那几个囚徒。如果将秘密全部套出来,不排除会将之清理掉。”朱实说了件略为恐怖的事。

    花九溪看拉克西米脸上并没有忧惧之色,而是一种奇怪的表情。不过,兔死狐悲的感情多多少少是存在的。

    “小米,你不必担心。”花九溪安慰她“我会见机行事的。”

    “不是,我……我也不是非要救下那些人。但是就这样撒手不管,我又不知如何是好……”她的心情极为矛盾。

    朱实并不管二人的纠结,

    “既然这样担心,你们二位一道同去吧。毕竟在座的年轻人类只有你们两位了。”

    “这样也好——只是,我觉得我会成为小花的累赘。”拉克西米说。

    “恩?”朱实说,“这倒没什么好担心的,因为少广城的中央区是对女孩子很友善的——人类女子的灵力会大幅度提升。”

    “哦?这是为什么?”拉克西米一阵好奇。

    “其实具体的情形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在上古时候,这片大陆上所有的国家都是女性为王的。女王同时也是最高的巫师,她们是人类与天界的联系人。西王母这个神,则是她们的首领——少广城中的成员,几乎全是雌性也是这个原因。”

    “那些要成为女王的少女,会被集中送到少广城进行训练。她们的双脚刚一踏上中央区,体内潜在的灵力就会被释放出来——哎呀说了这么多,我只是让小妹妹你安心罢了。”

    朱实说,“只是这两千年来,女王国是越来越少了。我最后一次见过的是一个叫卑弥呼的丫头,那孩子资质有点鲁钝……”

    “哦哦,卑弥呼!那可是个名人。”花九溪附和。

    “是吗?”朱实摇摇头,“她最后好歹学成了,好像是被送去的一个大岛上。西王母她老人家还挺高兴,送了一份厚礼……”

    这话却把拉克西米忽悠住了,如果获得更强大的灵力,自然能到更多蛮荒之地冒险。更不提不用处处叫人保护了,忙不迭地答应下来。

    花九溪一阵挠头,也不知朱实说的是真是假。但他本来就打算探一探少广城内部结构的,也就同意了。

    “好好,你们安心去吧。我们爷俩儿在外面接应。”虫天子居然如此爽快地答应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朱实捅给他的几样奇珍药材收入袖里。
章节目录 第十九章 潜入(上)
    “等会~”朱实拦住他们,“如果让这些贼人记下你们样子,日后肯定会招致不小的麻烦。我先给你们弄个变形法。”她说着,用手指轻点檀口。

    “她这是在蘸自己的唾沫,可恶心了。”花九溪瞧瞧,对拉克西米讲解。

    “可就是这样,也是那么好看——”拉克西米小声回应。

    朱实将指尖的唾液往虫天子和蛭子两人身上随意抖了点,口中默念咒语。只看两人身上烧起了蓝绿色的狐火,只是并不灼热。两个人的人皮渐渐被烧掉,一只干瘦的白毛老狐狸和一只小火狐蓦地出现。

    花九溪看这俩人滑稽的样子,不禁哈哈大笑。

    那小火狐一把跳到了朱实背上,贴耳朵问:“这要是变不回去怎么办?”

    朱实把他拎起来,打趣说:“那就把你关笼子呗。”

    “呵呵,出息。”

    “金色九尾的咒力,变形还原还不是小事一桩?”依据法力大小,虫天子这老狐狸长着六条尾巴。他顺便就把那几个葫芦绑在尾巴上了。

    忙完这一通,朱实又把花九溪二人叫过来:“你们看见了,我得好几处忙活,不能护着你们。我们用这个法子联络——”

    说罢,分别在二人额头点了一下。

    花九溪觉得脑子一阵清明,原来是朱实至纯的妖力注入其中。拉克西米见他额上瞬间多了个赤色的九尾狐图案,忙也摸摸自己的。

    “听得到么?”一个女子的声音同时在两人脑海中响起来,然而并没有所谓空气振动的声响。

    这是朱实直接在他们脑海中说话。这不就是脑控么,花九溪心头多少有些不痛快。

    “弟弟你别想多了,即使以我的妖力,也无法时时洞察你的些微心思。方才是你怒意太盛,我才知道你是怨我呢。”朱实在他心头这样说。

    花九溪也想仿照对方,以心念直接沟通,但对方显然没有收到——因为花九溪二人修为太低,这沟通只能是单向的。

    “你们想告诉我什么,直接对空问话就可以了。当然,不要让人发现。”朱实笑盈盈的,这次是用嘴说的。

    “很好,我们还需要点东西……第一是足够的食物。第二是能进行潜伏活动的隐形衣,然后最重要的是一张少广城内部地图。”花九溪说,“地图的精度要高些!”

    朱实点点头:“这些眼前就能置办,随我来。”

    三人转眼便来到一个类似军用仓库的地方,而这仓库的外形是巨大的龟甲,入口就是那龟壳的脖腔。几个穿着锁子甲的人(显然也是狐仙),手持老式的火枪,在外面徘徊。

    见朱实领着两个人类来了,立刻有一个年轻卫兵上前对朱实比划了一个手印,花九溪知道这是狐仙内部的一种敬礼方式。朱实和那卫兵耳语一番,他用余光扫了扫两人,便放行了。

    “你们可要轻装简行,要不跑不快。我把最好的东西给你们了。”朱实打开那库门,一眼就能看见快堆到天花板上的无数木箱。朱实撸了撸袖子,露出一段雪白的腕子来,就去搬其中一口白玉箱。

    “我来吧。”花九溪哪能让女人干体力活,忙上前搭把手。

    “别动!”朱实神色顿时严厉,可惜还是没来得及阻止花九溪。

    那箱子是会咬人的,眼看他顷刻翻出一张大口,排排利牙就挂上了花九溪一点血肉下来——幸亏他闪地还算迅速。

    “疼——”花九溪忙捂住伤口,像小孩子一样在屋里撒起娇来。朱实“哎呀呀”几声:“看不出来,你还隐藏着这么活泼的一面。”两个女子都一阵笑他。

    花九溪说:“哦我忘了跟你们说了,我这人晕血——不过只晕自己的。”他现在就是闭着眼睛,不知不觉间感到有人在为他包扎。那动作轻盈柔和,自然是拉克西米的手法,等到血止住了,见看见拉克西米深情地看着他。朱实看他无恙,继续搬箱子:“孩子,你在跟敌人作战时要谋划盘算,遇见熟人同样要谨慎——因为任何朋友都能转化为敌人,因为利益的存在,任何亲近之人都能对你不利……”

    花九溪点点头:“您说得是。”朱实为什么突然说这样一番话,她有什么动机么?

    朱实倒是听得一阵高兴:“你倒是听劝,换别的小辈早就烦了——给。”她拍了拍的白玉箱子,嘴唇动了动,当然是在念咒。这箱子就开始呕吐,吐出了一些鸡蛋形状、晶莹剔透的东西。

    “可以试着尝一尝。”朱实捧着这堆东西,先递到拉克西米面前,“妹妹先吃——”

    拉克西米小心翼翼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口感却不是想象中的脆生,而是软绵绵的、带有一丝凉意的。她又一口将剩余的部分食尽,脑子顿时一阵清爽,腹内也不饥饿了。

    花九溪不等她让一让,也拿走一个自己吃了。吃罢问说:“什么果子?”

    “不是果子,是米粒。”

    两人当即晓然,各地都有上古时分,米粒有鸡蛋那么大的传说。不成想是真的。

    那箱中尚有许多其他异色果品。

    “来来,多吃一些。这里面有的能强身,有的能祛邪,有的吃了入水不沉……你们将来要遇到的险境可不少呢。”

    花九溪一连吃了十几个果子,再也吃不下了。朱实又让拉克西米带上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弟弟你要的翳形衣。”朱实拿着两件黑色织物过来,花九溪接过了——简直感受不到任何重量。

    “这上面,好像是鳞片。”拉克西米摸了摸说。

    “妹妹你居然能看出来——这两件东西可珍贵了,你们知不知道世上有一个叫‘影海’的空间?那地方的生物就生活在二维的影子中,而这衣服,就是从其中一种像龙又像鲶鱼的生物身上剥下来的。”

    “穿着它们,你们能像影子一样贴到墙壁上行走。然后,还能潜行到敌人的影子内,被他携带四处走动。我们这里一共只有七件,如果眼下这桩劫难能完满解决,就送你们俩!”

    “嚯,姐姐你好大方。”花九溪说。

    “那是自然,跟着姐姐不会有亏吃。”朱实一阵得意,“再给你们最后一件地图。”

    朱实这次拿来的地图看起来倒不怎么新鲜,一张不知什么生物的皮而已。花九溪跟拉克西米两人将其摊开——空无一字,唯独地图中央长了只大大的、能转动的眼睛。

    “你随便说个地名,比如少广城。”朱实提示说。

    “少广城。”

    只看这眼睛居然流泪了,泪水是类似钢笔水的深蓝色。泪线从眼睛里默默流出,自动生成了少广城那状如十字架的外形,地名都是用“巫文”标记的。

    他们两个人都熟识这种文字,又先后念了几个地名——那眼睛总是先把泪水回收,然后生成一副新的地图。花九溪一阵欣慰,对朱实说:“嘿嘿,我本来是狮子大开口,没想到远超预期。”

    “嗯嗯,时间有限,弟弟你就不要奉承了。现在先把衣服换上,带着行李武器。我这就要把你们空投了——”朱实喊

    花九溪识趣地一个人到外面把翳形衣换上了。这东西真是紧致贴肉,虽然很舒服,不过他穿着还是一阵不好意思。

    周围几个士兵也都在笑他,花九溪红着脸就敲开了库门——见拉克西米也换上那种黑衣,看得他一阵心惊肉跳。

    “你怎么了?”她问他。

    “这衣服穿得有点透不过气来……姐姐,你说空投,拿什么空投啊?”赶紧转移注意力。

    “你们看见了吧,外面飞的那些太阳。”朱实说,“本来他们的出勤是有顺序的,现在大家都参战了,没人管这块,搞得十日并出,外面热得不行。我现在就去操纵台,让其中一个下班。”

    “所有小太阳都是从四大区域中的春室升起,也同样会在那里落下,落脚点就是一株大树。我把你们俩装进太阳里,你们就随着太阳潜入春室——再由春室攻入中央区,我会时刻跟你们联系的!放心,如果出了什么幺蛾子,姐姐会全力救你们的!”

    在朝太阳操纵台走去的路上,拉克西米小声对花九溪说:“这位朱实姐姐人真好。”

    “套路,都是套路。他们狐仙,最擅长媚人了,怎么喜欢他们怎么来,未必真对你好。”

    所谓的控制台,位于一处不大不小的四合院式建筑内。朱实“咯吱咯吱”对开有一对铜狮子门环的红色大门,院子里昏昏暗暗的,看不分明。据朱实说,原来在此处值班的几个小狐狸都参战当后勤去了,因此基本也是半荒废的状态。

    “没什么防守啊……”花九溪望了望四周的环境说,“万一有蟊贼钻进来偷东西怎么办,又没拴两条狼狗……”

    “狐狸是怕狗的。”朱实知道他在故意调侃,“不过嘛,像我这样高级别的大妖怪当然不怕。说起来,这屋子里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既没有金银铜钱,也没有法宝。”

    花九溪连着打了几个哈欠,可能是室内有些浑浊的空气把他感染了。三人越走越深,眼看就来到了堂奥中一处极僻静的隔间。里面有状如药房或当铺的大柜子似的东西。这些东西红黑相间,上面图案的风格仿佛是汉代的。

    “傩,这些就是控制台的仪器了。孩子们不要乱碰。”朱实说。

    “当然,姐姐你是对小花一个人说的吧。”拉克西米在旁笑道。

    朱实慵懒地应了一声:“当然咯。”就把其中一面柜子掀开,花九溪和拉克西米看到了里面极为复杂的线路和一些闪光的仪表。这些仪器的复杂程度似乎超过了人类的任何产品。

    拉克西米的好奇心本来就极为炽盛,但怕朱实指责,立在一边眼巴巴地望着。

    “妹妹我回答不了你的问题……”朱实早就猜出了她的心思,“虽然我能使用这东西,不过——我并不知道它的制造方法和运行原理。这些都是早年间古神带来的。”

    “古神——是西王母吗?”拉克西米问。

    “不。是我们叫不上名字的,更大、更厉害的神。”朱实说,“她老人家在的时候和我提及过几次,但讲的朦朦胧胧的,我也不知究竟——太阳的轨道已经改到这附近了,大家去院里看看吧!”朱实将话题岔开。

    花九溪一阵庆幸,俩个女人间没有展开什么冗长的谈话。他第一个走到院中,却没感到预想中的那种灼热——而是午后温度迅速流失的清凉。

    一个橘红色的大球悬在院子中心,几株秃秃的不知什么树做了它的陪衬。这个大球表面似乎是一种胶质的结构,而且坑坑洼洼的,越到中心处,它的颜色就越透明。

    “这是太阳?没有三足乌鸦?”花九溪问道。

    “那是另一种太阳啦。”朱实摆摆手,说:“我们眼前这个其实是一种球形的生物体,它本身能发出强光高热。你们两个现在就钻进它肚子里吧。”

    “钻?”花九溪一阵疑惑。

    朱实立马给他演示了一下——她那只纤细的右手毫不费力地“钻”进了小太阳的体内。

    “它体表的膜能选择性透入,我刚给它下达‘允许人类进入’的命令。所以,你们两个是可以钻进去的。”朱实解释道。

    一改以往的谨慎,花九溪居然不等朱实后续,就一股脑儿钻进那太阳体内了。只觉得它的皮黏黏糊糊的,好似糖稀一般。自己的脑袋挣扎了几下,就整个人跌进来了。

    回头再摸摸自己顶上,并没粘上什么这怪物的组织。而“太阳”内部虽然没什么器官,但空间还是比较局促的。不一会,拉克西米也缓缓地踏了进来。

    “好的,你们俩准备好了么?”朱实在在外面高声道。

    “好了!”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花九溪再次摸了摸箱子和包,表示没没问题。至于拉克西米,她的姓李自然都让花九溪拿着。

    “要发射咯,三…二…一,升空!”朱实的声音顷刻就被超过的,一阵剧烈的颤动。花九溪与拉克西米两人顿时处于了失重状态,拉克西米只得抓住花九溪不怎么粗的胳膊。

    对于这种情况下的权变,花九溪觉得是很自然的:他试着搂住了拉克西米的腰,对方最开始多少有些惊讶,不过并没有抗拒。她轻轻问花九溪:“不知这太阳要飞多长时间……”

    “少广城可是很大的,不过我之前没想过,这东西的速度居然这么快。”花九溪通过太阳半透明的皮肤看了看脚下像一个个小土堆的建筑物。

    小太阳的运行方式是先到达高空,再缓缓下落到指定的地点。在它里面的两个人,并没有因为气压等因素而感到不适,似乎这个生物内部能支持一个稳定的环境。

    花九溪取出地图来,墨水即刻绘制出少广城巨大的亞字形结构,而东边有两个小小的红点在极快地运动——自然是他们两个人。

    “嗯,照这个距离看,我们大约需要一小时就能抵达了。简直就像坐电车一样……”花九溪说。

    “电车才不会只坐两个人呢,缆车吧。”拉克西米说,“说起来,我自从这场冒险开始之后,还没有仔细欣赏过任何地方的风景。”

    “风景有什么好看的……”花九溪用一种很微弱的声音反对,“人人啊,妖怪啊,之间发生的各种各样的事件,那才是最有意思的。”

    拉克西米听他这样说,回忆起这一路上的光怪陆离,也甜甜地一笑:“你说得对!”此时,太阳上升的过程已然变成匀速了,花九溪自刚才就有些倦意,加之周遭空气烘热,就要睡过去。
章节目录 第二十章 潜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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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二十二章 瞑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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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二十三章 瞑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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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二十四章 瞑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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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二十五章 巫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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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二十六章 巫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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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二十七章 巫王(下)
    “好像哥萨克骑兵啊,这些人。”拉克西米说,“自由自在,却异常强悍。”

    “嘿嘿,不瞒你说,我们是从西王母处借调给真武大帝的北境驱魔军——朱音大队。这支队伍是完全由金九尾组成的,长期在中亚和南俄罗斯地区行动。”就听其中一个男狐仙说。

    “是这样……”花九溪点点头,“难怪气质和朱实姐那种花鸟使不一样。”

    “好了,赤铜,这一阶段的攻势算告一段落。如果有人敢上来修补门上的缺口的话,来一个杀一个……我们先回据点开个会。”朱音对之前那个男性狐仙说着,连打哈欠。

    “至于你们——朱实之前要我好好照顾你们。随我来吧。”她又对花九溪两人说道。

    花九溪当然没多少选择,就扶着拉克西米跟大队人马走了。只见众人持枪挎刀的,每一根毛发都散发出妖力和杀气来,花九溪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本以为就是这样徒步而行,不成想朱音半路吹了声口哨——即刻就有一半的队员往地上一打滚,现出巨狐的本相来,每个巨狐背上可以坐三五人。朱实拉着花九溪等人来到了赤铜背上。

    她一下令,这几只狐仙就迅雷闪电一般飞奔了起来,扫叶穿林,眼前的色调从绿色逐渐变成红黄之色。

    “我们现在在哪?看方向还是朝着春室跑的……”花九溪没想到大狐狸的背上居然一点都不颠簸——这样对拉克西米的身体最好了,眼下她又小睡了起来。

    “你们知道春室里关着一条大火龙吧,它就在这里。本来苍翠的树叶,都被它体内的热气熏蒸得变黄了——管他呢,这正好是我们狐仙喜欢的颜色,于是就把这里作为我们一族的一个据点了。”朱音解释道。

    “那兔仙知道么?”花九溪问。

    “他们也有好多秘密据点,双方都心知肚明——不过在战争初期,外围的兔子窝大多数被我们拔除了。厉害吧?”朱音说。

    “哦。”花九溪并不打算恭维她,只轻轻说:“朱实姐姐又在哪呢?”

    “她现在正在破坏少广城通往外界的八个通道,现在已经搞掉了六处——只要有这些通道在,长耳朵能瞬间到达万里之遥,可能他们已经送走了不少人,算是亡羊补牢了。”朱音说,“到了。”

    花九溪双脚落地,赤铜即刻变回之前伟男子的模样。只看这地方土地干热,植物枯黄,别有一种风情。他见远处一个地方有大量的水汽冒出,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哦,这就是平时开会的地方,我带你去。”说罢,拉着花九溪手就领众人到那去了。

    原来是个极大极大的池子——实则是一眼温泉形成的。

    “不是温泉。”朱音仿佛知道了花九溪在想什么,即刻说:“你就算被雾蒙了眼睛,难道没感动龙的气息吗?”

    花九溪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周边一圈大妖怪,反而抑制住了他望气的能力——附近确实有很猛烈的龙气。

    而白雾中则隐隐约约有两个红色的巨大圆形,如果不是灯笼,那只能是龙的眼睛了。

    “这池子是龙的眼泪形成的。”朱音摆摆手说。

    “啊?眼泪……”花九溪问,“这么多愁善感……”

    “不是,古早时候这只火龙曾经在西域吃了一国三十六万人。西王母就把它圈禁在这春室之中,没成想它又开始吞噬诸龙,只能把他锁在此处。它吃不着东西,只能日夜流泪,就形成这个温水池了。”这次是赤铜解释的。

    “嗯,之前那有龙鳞石的洞穴,就是它待过的。”花九溪点点头,“它残留的妖力还能吸引那么多小妖。”

    “因为狐狸本身就是属阳的妖怪,所以在这池子里待一会是有好处的。”朱音一边说,一边将那件红色大衣仍在石头山,“弟弟你要不要参加?我猜那小姑娘是不大乐意的。”

    花九溪没什么拒绝的理由,只对瞑童说:“好好看顾好妈妈。”那孩子点点头,只见他变回大蛇将拉克西米围做一团,甚是保险。

    朱音手下的男男女女倒是毫不顾忌,包括她本人都只用一片白色单子裹住身体,扑通扑通跳到水里。

    花九溪心想她和朱实的脸本来就很像,那么身形应该也差不多,故而正好也算看到朱实袍子下是什么样的。他就这样在岸上观望了一会,见众人都已下水,朱音忙嚷起来:“小家伙害羞么!”

    花九溪脸一红,应了声:“才不会。”就把那黑色的紧身衣费劲脱下,也踏入了池中。

    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烫,暖流是直接灌入经脉里的,不知什么原理。花九溪顾不得神奇,迅速让水没过了脖子。

    但他预料中的状况还是发生了,人们开始谈论他的身体。

    “我以为是个小秀才,没想到也是经过捶打的,屁股上还带着伤……”有人说,花九溪心想这人是怎么看到的!

    “你看他那肋排,烤起来肯定好吃。”花九溪一个寒颤,他绝对相信这伙人能做出吃人的事来。

    “嘿嘿,要是肉再厚实一点就好了。”朱音也不怀好意地说。

    “那样好吃么?”花九溪大着胆子问。

    “不是。”朱音一笑,说:“她老人家就喜欢又高又壮的男子,你是偏瘦了。”

    “赫拉克勒斯那样的吗?”花九溪歪头问她。

    没想到朱音真知道这个人名,“哦哦,赫拉克勒斯,西王母确实很喜欢她,送过他不少东西。那人当真是顶天立地,可惜脾气不大好……男人只要有本事,脾气马上就会变坏。”

    “不像我手底下这些窝囊废,个个都没脾气。”朱音说完这话,池塘里爆发出一阵哄笑。

    “好了,说正经的。”朱音的语气马上又严肃起来,“我们都知道长耳朵不足为惧,但是如果他们把那个传说中的怪物造出来,就得多考虑考虑了。”

    “他们手里只有三块红土,怎么制造怪物?”花九溪一阵疑问。

    “本来我们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据目前的观测,少广城中心——就这一两天之内,出现了强烈的能量流。”朱音不无担忧地说。

    “这样……”花九溪有些手足无措了。

    “嘿嘿,可惜不管什么样的对手,只有把‘天厉’弄到手,那就真和泥捏的一样咯。”朱音笑着说。

    “大姐头你只是想摸摸天厉吧!”赤铜斜着眼问她。

    “天厉?那是什么。”花九溪问。

    “‘天厉’、‘五残’,都是武器的名字。”赤铜解释说,“这是西王母的两件法器,即使是大仙人也会被它们击杀。”

    “可是她老人家早不在人间了,上哪去找人授权呢?”赤铜问朱音道。

    朱音沉吟片刻,说:“西王母凭依的巫女,眼前就有一个。”

    花九溪一愣,忙说:“姐姐你是说拉克西米么?”

    朱音点点头,又接上一句:“放心,她老人家并不喜欢长时间待在人类体内——或者说,那小姑娘也许还不能讨她欢心,所以要试一试。”

    “那就是没有什么危害吧。”花九溪又问了一句。

    “有好处哦。”朱音说,“你看寻常人租住房子,也会把一些常用的家具留在那里而不是回回带走——西王母同样会把自己的一些咒力及权力赐予被附身的女孩,这是完全无害的。”

    还有这等好事?花九溪有些心动,就回了一句:“那我和她商量商量……”

    “还要商量?”朱音瞪大了眼睛,“她不是你媳妇么?”

    花九溪脸一红,不置可否。
章节目录 第二十八章 降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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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二十九章 降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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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三十章 降神(下)
    “留了一个活口,她肯定要通风报信的。”花九溪提示西王母。

    “不,两个都是活口,西王母下手一向仁慈。”西王母说,“如果她们派人来搜捕我们,正好玩一下捉迷藏。”

    花九溪不及答话,蓦地被什么东西绊倒,身子飞一般往前冒出来,西王母一腾身,五指像老鹰一般死死把他揪住才安稳落地。

    “是什么?”花九溪问。

    “线。”西王母说着,指了指地上。

    花九溪就看见金色的地面上有好多一般粗细的、颜色光泽都好像粉肠一样的长线。这些线路密密麻麻的,但显然都连接着同一个地方。

    “顺着线走,小心别再绊倒了。”西王母拍了拍花九溪的背,花九溪一阵脸红。

    两个人就这样顺着走了一会,逐渐进到一处幽深的走廊,而那走廊尽头却又有着熊熊的红色光焰。花九溪马上明白:“我们要找的火鸟就在里面?”

    西王母点点头,一边拨开越来越密集的红线,一边进入走廊尽头的房间。

    “这光好刺眼。”花九溪见被西王母扒拉开的缝隙中渗出尖刺一般的光芒来,说着。

    “火鸟的力量跟太阳是一样的……”西王母说,跟我念:“出震入离,无不利。”

    “出震入离,无不利。”花九溪催动灵力念这咒语,再看那光,霎时间就不难受了。

    以西王母的性子,当然想一下就把这些线路尽数破坏掉,但她知道,它们无一不连接在火鸟身上——这样会伤到火鸟的。所以心细地将杂线分开,直到看见火鸟赤色的眸子。

    “娘娘!”花九溪听到了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别听他说话是这个声音,其实是雄性……”西王母瞧瞧对花九溪说,花九溪一阵别扭。

    只见火鸟的体型奇大,大概有一头水牛的分量。它的身形很类似鹤,但是头颈又类似画上的凤凰,一朵大大的冠子加长长的尾部,都是赤红色的,有淡淡的火光覆盖在火鸟身上。

    他当真是一阵“雀跃”:“不成想您来了!”

    西王母摸摸他头,说:“是了,凭你的身手,怎么会被抓到这里呢?”

    “自然是被她们诓来的……”火鸟的声音极为悠长有力,“说有个事关少广城生死存亡的大事,邀我商讨。我一来,就从四面出来三十六面罗天大网,我就被她们制住了……”

    西王母“哦”了一声,说:“你游历四海列国,什么样的恶人没见过,却还是这么天真。”说罢,也是一叹。

    “我这性子,不就是你们希望的么?”火鸟嘎嘎一声,有些自傲。

    “这些红线,是做什么的?”西王母问道。

    “能量……你知道我身上的力量是几乎使不完的,这些线路就是用来吸收我身上的力量——她们似乎在用这些来哺育什么可怕的怪物。”火鸟答道,“虽然伤不到我,但这侮辱可是不小。”

    “别急,我这就放你出来。”西王母说,“直接切断可以么?不知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无所谓——不过可别用‘五残’那鬼东西。”火鸟点点头。

    “好。列缺——不周摧折。”西王母说完这几个字,纤手挥出一记手刀。

    只看那些红线即刻就碎成无数段,如落花般撒落一地。火鸟翅膀恢复自由,闪了两下,顿时掀起一阵烈风。那些碎线就打在了花九溪身上。

    他捱了几下,心想这场冒险实在太苦。西王母见火鸟细长的双脚还有金色的脚镣,就啧啧道:“这是当年禹王送我的宝具,能锁住诸天鬼神,这东西居然都翻出来了。”

    “这个很难打开么?”花九溪问。

    “是,即使西王母也要用一天的时间破解咒力——不过等不及了。”西王母说罢,就出朝地面狠狠来了一拳。

    “地震?!”这是花九溪能想到的最可怕自然力,而西王母这一拳的力量就不亚于一场小型地震。

    火鸟两道脚镣所连接的石柱被击碎了,花九溪看见那石柱上也有很多古代铭文——应该也是什么神物吧。

    火鸟能够自由行动了,他在小小的室内飞了一圈,四周即刻燃烧起熊熊大火来。看来火鸟气性不小,要摧毁囚禁他的房间。

    “想报复吗?”西王母问他。

    “不,毁一些东西消消气罢了。”火鸟答道,“娘娘有何吩咐?”

    “嗯……好像也没有了。你把这些线路都烧光吧。”西王母吩咐道。

    “领懿旨。”那火鸟翻滚一下,就看通往一处幽深地穴的无数红线,像线香一样快速烧光变短,火势极大。

    “这是三昧真火?会不会把底下的人烧死啊?”花九溪疑问道。

    “你见过三昧真火?”西王母问题。

    花九溪摇摇头。

    “这是九曜真火。”西王母说,“你更没听说过了,把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清理一下,我们要探地穴了。”

    “好,我得准备点绳子什么的。”花九溪的执行力一向不错。

    “不,不用绳子,就直接跳下去。”西王母说。

    “啊?”

    “这个地穴有千丈深,每隔一段距离,都有突出的台子,那台子后面就是石室,我们就找那些地方落脚。然后第二点,地穴里有很多小兔崽子造的妖魔巡视,你得准备点武器。”西王母说。

    “有您老在,我看不必了吧。”花九溪问。

    “不,我累了,在凡人的肉身上待久了是很累的,我想休息会。所以下井这段时间就由你来背我——听到了么,小家伙。”西王母说。

    “当然当然,您老说话我不敢不听。”花九溪嘴上这样说,实则肚里老大不满意,“准备什么武器呢?”

    “你背后不是有东西么?机械手陆吾,它能变化百种武器,我教你念咒——取出一个叫‘铳靴’的东西来。”

    西王母就教了花九溪一句听不懂的咒文,倒是感觉与欧洲语言有些类似。花九溪背状如箱子的陆吾就变成两只铁靴了——花九溪试穿了一下,格外沉重——但是居然合脚。

    “用力跺脚、蹬地。”西王母告诉他。

    花九溪很听话,蹬了一下,西王母告诉他不要停。

    “麻了吗?”

    “麻了。”花九溪老实回答。

    “好,刚才逗你玩的,热热身。”西王母说,这次重复我刚才的咒语再试试。

    花九溪有些不耐烦,这次一踩地,只觉有股热气从脚底冒出来,花九溪就被某种怪力顶上了半空——而他发力的右腿爆发出一大串妖力散弹,将下方土地轰平了。

    西王母点点头:“威力不错,我就放心了。你好好用,看见有魔物出来就轰死它——有兔子精出来也格杀勿论。”西王母轻描淡写地下了一道指令。

    花九溪当然全盘接受,西王母就不知从哪找来一条金色绳索,把拉克西米的代扣和花九溪身上的带子系在了一起。

    西王母双腿仅仅缠绕住了花九溪腰际,一双胳膊也搂在了花九溪胸前,显得很亲密。

    “喂,您老这也太放得开了。”花九溪假惺惺地说。

    “哈哈,母亲对婴儿做什么动作,不都很正常吗?”西王母笑着说,“而且你很希望这小姑娘也这么对你吧。”说着,就朝花九溪耳畔吹气。

    “话是这么说。”花九溪感到耳朵一阵痒。

    拉克西米的身体,花九溪其实很熟悉——但那是在寂乡的梦中,眼前的现实里,他跟拉克西米并没有很多亲密动作发生。

    “我好累哦,要睡了……”西王母的声音淡淡的,花九溪想她真是个怪人,举止其实很天真,仿佛一个小孩子,但又狠戾无常。

    “嗯,你这副身体本来就是个贪睡的。”花九溪费力地摸了摸她的头,说。

    不一会那种熟悉的呼噜声就响起来了,花九溪稳了稳她,吞了下口水,毅然决然跳下了深井。

    一阵无限坠落的感觉,持续了很长时间后,花九溪就适应了。他学会了通过甩腿放枪来抵消重力影响。

    时不时有类似水母的巨大浮动生物冒上来,花九溪试着踩到这些东西头上。有时会成功,有时却会被对方吞噬。最后,花九溪无一例外地轰杀了它们。

    另外还有些类似寄居蟹的怪物,外壳上长满了许多长刺。这东西足够可怕,花九溪看见一次就要下一次冷汗,最后形成条件反射,一见到长刺就提前放枪。

    花九溪一边消灭怪物,一边计算数量。当消灭掉第五百六十九个怪物的时候,拉克西米的身体动了一下。

    “小花怎么了……”这语气是拉克西米的,虽然迷迷糊糊地。

    花九溪又惊又喜,马上就要找一个落脚点。在灭掉几只水母怪后,他找到了一处突出点,落地,进入里面的小屋。只见有一个紫袍长耳女在炮制什么药剂。

    “你们——”

    “少废话。”花九溪学着西王母那种毫不犹豫的样子,一拳就朝兔精脸上击来。

    “人类小子,你有病么?”不想对方轻易接住了他的老拳,有那么一刻,花九溪感到了自己的渺小。

    “有病就来看大夫,姐姐我恰巧是好大夫。”那女子闷哼一声,长长的指甲刺破了花九溪拳头。

    “我跟人对打还没流过这么多血!”花九溪吼了一声,眼看手腕变成一截红腕子了,一阵眩晕。

    “那是,姐姐的指甲盖儿里有毒,能让人流血不止。”那女子说,“我听说人类奸细已经攻破了外面的防线,闯进地宫了。我在这活捉了你们,正好是大功一件。”

    花九溪飞快地想着如何应对,但现在的武装只在脚上,发动攻击怕是比较困难的。

    两人正僵持着,忽见拉克西米在那女子额上点了一下。

    这是始料未及的,那女子一惊:“小…小丫头,你!”说罢捂住额头,花九溪看她脸上一阵奇怪的膨胀,随即是一声闷响,她倒地,死了。有殷红的血液从口中流出。

    花九溪以为西王母再次附在了拉克西米身上:“幸亏你老来的及时!”

    “什么‘泥老’?是我拉克西米啊。”拉克西米自行从花九溪身上挣脱下来,“我是成功被西王母附身了吧?”

    花九溪点点头。

    “太好了!”拉克西米一阵拍手,“那她是不是很有威严,说出的话都很有哲理那样子?”

    “并不是……”花九溪一皱眉,“或者说恰恰相反。”

    “我感觉抑制我的那道力量在减弱,我就醒过来了。然后就看你有危险——也不知哪来的念头,就鬼使神差地要点那女人一下,没想到就这样把她害了……”说着,十分惋惜。

    “她是咎由自取。”花九溪安慰道,“恐怕,是西王母留在你体内的力量在保护我们。”

    “嗯,我也这么认为。西王母去哪了呢?”拉克西米问。

    “睡觉去了。”花九溪挠头说,“睡够了可能就回来了。”

    “那,她——对我有没有什么评价?”拉克西米红着脸问。

    “嗯,她说你是个顶漂亮的女孩子——然后资质天分也很高。”花九溪说的基本属实。

    拉克西米听了十分高兴,“我刚才,看见我……那样缠在你身上——怪不好意思的。”

    花九溪摇摇头,“那又不是你做的,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嗯,是我也无所谓,毕竟——”拉克西米欲言又止,“能告诉我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么?”

    花九溪就一五一十地讲明了,拉克西米听完沉默了一阵:“好滑稽——我们千方百计看守的红土,现在反而要亲自送到敌人手上。”

    “那个无所谓啦,拉克西米。”花九溪说,“我也有些乏了,能尽快解决这事是最好。小米,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呢?”他在犹豫要不要牵住她的手。

    “我说过很多次了吧,我要在你左右。”拉克西米微笑着说。

    “你的同伴们呢?”花九溪有些担忧。

    “不知道……也许,我们能求西王母她老人家。”拉克西米突发奇想。

    有那么一瞬间,花九溪有了一个邪恶的念头:拉克西米同行的三人中,已经有两个见过了——分别是胖子和瘦高个,还剩一个领队的老者。如果这三人出了什么人为的意外,当然是再好不过。不过,强烈的道德感马上让他打住了。

    总之,解决了这桩事。花九溪一门就能落下无数宝物,而且还添了好几个同伴——尤其是一个美少女。花九溪恨不得立刻穿越到不久的将来。

    正在两人要继续说些话时,耳听得洞外嘈嘈杂杂的人声:“在里面了!”
章节目录 第三十一章 原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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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三十二章 原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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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三十三章 原人(下)
    “很好,我看了下,这几百年你们收人太滥,妖浮于事,这不好。这一回内斗伤了老本,估计能消停一会了。”西王母说。

    “朱音。”

    “有!”

    “我现在就赐给你天厉,一会会出现一个难缠的大魔,大家已经决定了,就由你来消灭它!”

    “是!”

    “所谓天厉,到底是什么形状的?”花九溪问。

    “天厉,据说是一种三叉戟一样的东西……”虫天子曾听师父提起过,不过也是传闻罢了。

    “那都是人们瞎说的。”西王母道,“下面让朱音告诉你们怎么制作天厉。”

    朱音得令,便随便找了块大石,一拳击出,石子纷飞。朱音一把抓过一块扁扁的,用妖力切成长方形的牌子。

    西王母拿起石牌,默念了一会,就看那石牌慢慢活化,变成铁青色了。眼尖的人则看见石牌中心的图案是一个张着四方大嘴的不知什么怪物。

    “呃,如果拉克西米在就好了。”花九溪喃喃说,“这跟拉美一带的某些图案好像。”

    “接着!”西王母将那石牌一抛,朱音以极诡异的角度接住了,身子却朝后退了十几步。

    “这东西要怎么使用?”花九溪问。

    “一会你就知道了。”朱音说。

    蛭子在旁拉了拉花九溪衣角,“怎么感觉你跟她们很熟的样子,而且西王母那样的大神……”

    “这话我就不知该怎么回答了……”花九溪说,“那一位,不知是平易近人,还是天然呆……”

    一群人就簇拥着西王母,来到战场所在的一处高台之上。而很神奇的,所有妖怪都开始朝着西王母方向移动过来——以至于跟他们作战的士兵,都纷纷疑惑起来。

    “他二舅,你说我这腿怎么就不听使唤了呢?”

    “我也纳闷呢,姐夫,是不是出来什么高人了?”

    能说这话还算是法力中上的妖怪,那么些未修成人形的,则连话都说不出,直接被一股力量牵引着过来了。妖魔攒集一处,花花绿绿,看着有些恶心。

    西王母站在高台之上,张开双臂,就有圣光自天而降。

    “这小丫头是谁?”妖阵里议论纷纷。

    “在天厉之前,我先向你们展示‘五残’的力量。”西王母神秘地说,手中蓦地出现一个血色的月亮,那月亮便悠悠飘到了群魔的头上。

    正在众人迷惑之际,那月亮开始缓缓地融化,变成一团血雾状的东西。每一个妖怪,都被染上了红色。

    “染色完毕,五残开始启动了。”西王母说。

    一瞬间,一个虎头妖怪觉得胸前有什么东西涌现出来——那是他的妖力自动凝结成的水晶——正像生物一样自我增殖,刺破了自己的身体——当妖力全部转化为晶体——他本身也宣告死亡了。

    “那血雾其实是什么魔性植物(?)的孢子吧,我猜。”花九溪说。然而并没有谁跟他讨论。

    “五残是赐给小兔子的力量,能大范围吸收妖力——作为魔药的材料。因为太残酷,所以历史上也没有使用过几次。”西王母说。

    就这样一瞬间,妖魔已然死得七七八八了。联想到自己消灭一个妖怪还需要打上半天,朱音则一瞬间一个——而眼前这位,不过吹灰之力。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下面就是打扫战场了。”虫天子望着一地狼藉的尸体说,“不然即使藏北的天气,也会滋生很多瘟疫。”

    “且慢,其实战争一开始,就被人盯上了。”西王母说,“来的是一个能跟我过上三招的对手。”

    “嚯嚯,阿姨你已经这么厉害了,能跟你打一个回合以上的,那真是不敢想象了。”蛭子叹道。

    西王母惊讶地忘了蛭子一眼:“你为什么叫我阿姨?”

    “西王母是无法用你们人类的称谓比拟的。”

    “我不是人类,嘻嘻。”

    “哦,是我忘了。那你喜欢叫,就叫我姐姐吧——你不是叫这副身躯姐姐吗?”

    “好的。”

    两人快活地对着话,虫天子一阵“没大没小”的议论,但西王母实在是无视了这个干瘦老头,所以虫天子当时就决定回去要好好治治花九溪和蛭子。

    “来了。”西王母一指半空。

    一个巨大的、仿佛是光气形成的眼球状物体从天而降——它外围是紫色的,而眼珠是金色的。

    无数的妖魔尸体正被吸入那眼球,逐渐凝结成一个胳膊极长的独眼人形怪物。

    “这是什么魔物?”花九溪再度感受到了强烈的妖力,虽然最近这段时间是常有的事。

    “凡是惨烈的战场,往往会出现一种叫‘尸灵’的东西,眼前这个在尸灵里也算格外强的。别怕,靠紧我。”西王母说,“朱音,该你出手了。”

    “好嘞!”朱音跃跃欲试,就把那牌子取出,套在自己的枪管之前——原来那牌子是能延展的,现在正像薄膜一样覆盖住枪管,而怪物的大口则正好位于枪口的位置。

    “这就是天厉。”朱音说,“等到那怪物来了,我就给它好看!”

    只见无数尸体堆砌的这个怪物,足有十多丈高,一举一动都腥臭难闻。花九溪不知为什么,这魔物的妖力比之前万千大军的还高——也许那眼睛本身能增殖尸体的邪气吧。

    笨重的尸灵开始了第一击!它用胳膊打算扫倒众人。

    “嘿嘿。”朱音一抬枪就是一发子弹。

    黑色的子弹从那怪嘴里喷出,待到击中尸灵后才知道,威力提升了不知多少倍——被害者整整上半截身子——都被轰掉了。

    “冒失鬼——之前好歹叫大家后退……”西王母笑着说。

    “不是有你老在么?”朱音笑嘻嘻地说,“几位看好了,这半个身体,是天厉杀伤范围的上限——在这个极限之下的力道,是可以被持有者控制的。”

    “所以我准许朱音使用三次,因为怕出现块头太大的敌人。”西王母解释道。

    “所以五残是用来杀死大量敌人的,而天厉是对付独个的厉害敌人的。是不是?”蛭子问西王母,她点点头,“可以这么说吧。”

    “可是,为什么黑了一大片?”花九溪指着半空中凝结出的大片漆黑色——既不是黑云,也不是影子,而是纯粹的黑暗。

    “天厉能粉碎除了空间之外的任何东西——包括光。”西王母说,“它就是有这样的破坏力,不过很快光就会填补空隙了,不用担心。”她话说完,果然黑色消失了。

    眼看尸灵的下半身还直着,而且有再生的迹象。朱音不耐烦地使出了第二记“天厉”,把它彻底消灭了——连一片尸屑都没有。

    “想想这姐姐就这样轻易灭了上千的像我这样的流浪妖怪——还真是有些后怕。”蛭子跟着大部队行进,一边对花九溪说。

    “要不说抱大腿是一门学问呢。”花九溪说,“你觉得如何?”

    “那也得看自己的本事吧,单说我,死的那群杂碎里有几个比我强的?”

    “嗯嗯,百不一见的大妖怪。”花九溪取笑他说。

    “哦对了,之前朱音阿姨带来一个白化病小孩,满嘴胡话,说你和拉克西米是爸爸妈妈……”蛭子又说。

    “某些方面是这么回事。”花九溪说,“这孩子现在在哪?”

    “好像——”

    “有大蛇!”

    只见狐军中闯入一只极大极大的白蟒,很快就缠绕到花九溪身上。花九溪抚摸它头说:“好了好了,我很安全。”

    蛭子一吓:“这大蛇,就是那小孩?”

    “嗯,你别惹他哦,如果被他咬了,你就回不来了。”花九溪说,“这位是千不一见的大妖怪。”

    “没错,在座的除了我,就属他岁数大了。”西王母回头说,“不过现在的年龄只有六岁。”

    瞑童得到花九溪的命令,恢复了人形。虫天子忙上前询问前因后果,也是啧啧称奇。

    一通忙活之后,大家才一齐奔赴少广城中,应付最后一个敌人。

    朱音代替她姐姐在虫天子和蛭子两人身上抹了些口水,两人即刻恢复原来的样子。蛭子抖了抖腋下的衣袖,嘴里直说:“身上都臭了!”

    花九溪一笑,说:“水蛭也有汗腺吗?哈哈…”

    蛭子撇撇嘴:“哥哥我可是修成了九成人身的,再过几年就能跟你们毫无区别了。”

    “话说小花你不洗个澡吗——我看你领口上有片黑黑的东西……”蛭子注意到了花九溪紧身衣下的异样,那黑色的部分还泛着亮光。

    花九溪听完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说:“不碍的,之前刚在温泉里泡过。”

    “哦,那随你。”

    随后的路途里,蛭子见到什么都好奇,东问西问,人们也是热心,什么都告诉他。就这样说说闹闹来到了少广城中。

    “这柱子,是通天柱吗?”

    他见到了位于整个少广城中心的那巨大柱体,以人类目前的力量,似乎还不能制造如此规格的实心柱。且看上面密密麻麻的符文,一摸,隐隐有些发热,仿佛是什么机器。

    “你说通天柱,这说的很对——它能将人的肉身直接送上天界。不过这个功能好久不用了,眼下它只负责连接地上世界的八个通道。”西王母说。

    “就是朱音阿姨他们破坏的那八个?”蛭子问。

    “是七个,还留下一个。唔,这其实挺头疼的。因为要修复,即使鲁班来了也得一两个月。”西王母摸了摸额头。

    原来也有她办不到的事,花九溪心想。

    “少广城很大一部分财政收入,就是庇护境外的妖魔——只要他出得起钱,就能通过这些密道来这。”朱音毫不掩饰地说。

    “如果他们在城里闹事呢?”蛭子说。

    “他们有那个胆子么?”朱音对着西王母一笑。

    蛭子摇摇头,以这城中弹压的武装力量之强,想不出会有哪个疯子想搞事。

    “还有一个原因,寻求庇护的妖怪一般是丧尽斗志的。只想老老实实安度残生罢了。”西王母说。

    “所以你老想留着那只肉泥怪物?”花九溪似乎看穿了西王母的心思。

    “欸,不是说他会变成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吗?”西王母说,“养这样一个宠物还是挺有意思的——如果能像后羿或者赫拉克勒斯那样……”

    同行的人都一阵皱眉,不知这是什么癖好。

    “您老肯定喜欢希腊那些**雕塑。”花九溪说。

    “你不知道,那样的泥人我有一万多个,而且灌入灵力,就能像常人一样活动。当然,这次你们是没机会见识了,下回再说吧。”西王母说。

    西王母手头果然有不少好东西,可惜不能一一过目。当然,如果拉克西米能讨西王母的欢心,日后自然就有继续沟通的时候。

    “所以,我想测试下这个怪物的力量——看他是否有能力进入少广城的麾下。”西王母说。

    “怎么测试呢?”花九溪问。
章节目录 第三十四章 决战(上)
    “自然是比武。”朱音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少广城吸纳外来者,一向是派我方大将与之对战。如果能挫败我方人马三次,那就能成为西王母的直属成员。”

    “惨了……”花九溪心想,如果西王母叫自己跟那怪物比武,可就有苦头吃了。

    “那……派出谁呢?”花九溪试探着问。

    “你不想出战——?”西王母眉毛一挑,“真遗憾,如果你能跟敌人打一打,我会给每人一个纯金饭碗的,金子在人类社会可是很值钱的。”

    花九溪这下立刻又患得患失了,西王母如果给法宝,那只能在非人类的区域使用——但给的是真金白银,那就能快活一阵了。但机会已然失却了。

    “你既然问了,那我考虑考虑。”西王母沉吟片刻,说:“兔崽子们这回大伤元气,当然她们本来战斗力就不强。所以我会派一只狐狸——就是赤铜小子了。然后试试小虫子的功夫如何……”

    “我?”蛭子指了指自己,“我可不成……”

    “虽然你是必输无疑,但好歹能摸摸你们的底,我不是赐给你一些妖力了吗。那就看看成果吧。”西王母笑嘻嘻地说。

    反正在西王母的地界,自己不可能出事,那么就答应吧。蛭子就这样点点头。

    “一共需要比三次,如果敌人三次全胜,那么我就会把最后一块红土给他,让他变成完全体。”西王母说,“那第三位选手就是——”

    “不会是老头子吧。”花九溪嘴嘟囔着。

    “这个叫拉克西米的小丫头,会成为最后一道防线。”西王母说。

    “什么意思?”花九溪暂时还无法接受。

    “嗯。”西王母说,“到时候我会脱离她的身体,让她凭借自己的力量与敌人战斗。如果她的表现能让我满意,我便会让她从临时的转为专属的女巫。”

    “那不行……拉克西米并没有经过什么战斗的训练!”花九溪拒绝道。

    “女巫从来不需要跟人舞刀弄枪的,而是依靠灵力与背后的神力作战。如果她能自行借用西王母的力量,那么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巫王了。”西王母的语气顿时严肃起来。

    这命令是无法抗拒的,花九溪只得妥协。

    “那……你老既然不在了,万一敌人强大难制怎么办?”花九溪格外地担心。

    “不是有天厉么?”西王母指了指朱音手中的枪。

    “放心,小花兄弟。即使神也无法承受天厉的——”朱音保证道。

    “好吧。”面对这两个女人,花九溪完全没有任何议价能力,简直就是案板上的肉。而虫天子仿佛成了哑巴,连大气都不敢喘。

    恰在此时,有两个兔精跑来,对西王母道:“禀娘娘,那老汉被我们医活了——可惜只能挺个十几分钟。”

    “什么?冯教授要死?”花九溪心中已经一惊一喜,毕竟如果冯教授也牺牲了,那么拉克西米就能盖上一个“全体罹难”的盖子,不再回去了。但无论如何也要让拉克西米见他最后一面——不如拉克西米肯定会埋怨他的。

    “您老似乎得退了……”花九溪提议道。

    “好了好了,你随我来——至于那肉孩出现之后该怎么办,朱音我都告诉你了吧。”西王母吩咐朱音等人,就跟兔精们来到了冯教授养病的房间。

    花九溪紧跟在她身后,只看她脚步顿了一顿,问:“小花……这又是哪里?”

    看来西王母的记忆并不能跟拉克西米共享——或者眼下不能。花九溪就一番解释,拉克西米没听几个字,眼泪就滚滚落下来,忙走破门而入。

    见冯教授躺在一张牙床之上,被单则有着卡通兔头的形状,正有出气没进气呢。冯教授比之前要苍老了许多,一头银发掉了大半,有点皮包骨的意思。

    见打扮古怪的拉克西米和一个年轻中国男子来了,冯教授一阵欣喜。

    “拉克西米……你终于来了。”他勉强自己起来,拉克西米忙扶住他,花九溪识趣地走到了墙角。

    “是,我来了。阿卡曼和耶格尔他们……”拉克西米有些不忍说。

    “他们的事我都知道了,我们搞研究,就是要有牺牲的。”冯教授本打算咳嗽几声,但连这种力气都没有了。

    他继续说:“可惜我谋划了这一切,到头把自己也算进去了。而最遗憾的是,没能见到最后的完美人类……”

    “什么完美人类,那就是个可憎的怪物,教授!”拉克西米说,“他会危害人类生存的。”即使这时候,她也要据理力争。

    “也许吧,拉克西米,我的时间也没多少了。本来有个遗产清单,在我常用的那口箱子里,你拿去看看。然后,我得告诉你们,我这两天揣摩出的,初人的一些弱点……”

    “弱点?”拉克西米本想大可不必,因为据花九溪所言,少广城有一种毁灭一切的武器,并不需要什么取巧的办法就能消灭怪物,但出于对教授的尊敬,当然要听他把最后的话说完。

    “弱点就是……就是……”只看冯教授挣扎了片刻,断气了。

    拉克西米刚要趴他被子上大哭,花九溪就跳了起来:“哪位姐姐过来一下,老头死过去啦!”

    当即就有两个兔精过来,摸了摸冯教授心口,说:“没事,给他吃这个,还能续五分钟——之后可就死透了。”说罢,掏出两粒蓝色的药丸来。

    花九溪粗暴地灌入了冯教授嘴里,他果真睁开了眼,将自己所知道的消息——其实花九溪之前也猜到了,告知了两人。说罢,一命归西。拉克西米哇哇大哭了起来,花九溪也听得十分动容——不禁想起了虫天子。

    拉克西米又伏在花九溪肩头哭了一会,平静之后,与花九溪商讨教授的葬礼。花九溪说既然两个学生都死无全尸了,那教授也火化了吧,将骨灰洒到少广城里,兴许能一灵不泯呢。拉克西米觉得有理,也就依从了。

    一想到来了四人,最终只剩她自己一个,一股哀伤又突然涌现。花九溪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忘了眼前的同伴。

    翌日,之前退走的原人果真回来了。

    自从得到了西王母赏赐的几块牟尼泥碎屑之后,他的身体显著发育了起来。目前已然接近完全体的力量,也是成年男子的身形了。

    待到他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引来一阵惊呼。

    因为是个特殊的日子,花九溪等人都规规矩矩地换上了鲜亮的礼服。就连虫天子都穿了件长衫——而不是之前的短打了。大家一字排开,像参观动物园似的,等原人现身。

    只见这家伙极为高大,身高接近两米,而体态则匀称有度。只是他有着一种非人类的灰白色皮肤,有的地方还坑坑洼洼的,这是没得到最后一块红土的缘故。

    原人有着蓝色的眼珠,就像王尔德《快乐王子》中那位石像王子一样。

    但一想到这是个吃人的怪物,花九溪心中就一阵厌恶。

    “师兄,能感到妖气么?”花九溪小声问虫天子。

    “没有,气息类似人类——但是,说不出的怪异。这行(hang)货,到底是什么鬼玩意?”虫天子摇摇头。

    “小花,我看了教授的遗稿。”拉克西米说,“这种怪物据古代铭文记载,其实是在人类之前被创造出来的——但很快被雪藏了,至于为什么没有被神销毁,可能是——”

    “悬在人类头上的一把刀吧。”花九溪拍了拍脑袋,说,“马尔萨斯陷阱什么的,如果有朝一日人类要耗尽地球的资源,跟包括妖怪在内的所有生灵为敌的话。这个怪物就会现身了——只是,因为维利会的阴谋,他提前被释放了出来。”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拉克西米笑着说。

    面对衣冠楚楚的众人,仅仅在身体下部有一点遮拦的原人似乎并无羞耻感,他高声问拉克西米:“喂——被称为西王母的女人。”

    “啊?”拉克西米忙摆摆手,“我不是啊。”

    朱音忙挡在拉克西米身前,说:“她老人家已经暂时离开了,有什么事情可以问我。”

    “之前那女人说,大败你们就能获得我想要的东西。你们会遵守吗?”原人问道。

    “如果我们不打算遵守,那你现在已经是死人了。”朱音说。

    “那很好,开始吧。我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击败你们任何人的。”原人扭了扭周身的筋骨,发出“格格”的声响。

    “这家伙……还真是大言不惭啊。”朱音说罢,指了指眼前的一处高台,“你就在那地方和我们比试吧,但如果你下杀手,我也会下杀手哦。”

    “哦?”原人一笑,“难道你们有什么能瞬间杀死我的方法么?”

    朱音当然不会接受这样拙劣的套话,只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原人摆摆手,说:“谁来?”
章节目录 第三十五章 决战(中)
    台下几个人忙鼓励蛭子一番,但蛭子心中还是怯懦万分。毕竟对面可是个被吹嘘成无敌的存在——尽管自己这些日子杀伤了不少敌人,战斗的经验也丰富了一些。

    一狠心,蹦到了台上。

    高大之人,自带一种高屋建瓴的压迫感。蛭子小小的一个人,被罩在了原人的阴影之下。他不知道对方有什么能力,当然对方也一样。蛭子主动的往后退了几步,将双手从口袋中掏了出来。

    而原人并不为所动,众人发现——这个怪物能时刻保持一种绝对的静止,眼皮也不眨一下,甚至连心跳都停止住!这是一种极端减小能量损耗的法子,而自然界中、即使妖魔也无法如此完美地控制自己的身体。

    原人就像僵尸一样立在那里,蛭子双掌一推,两个小型的卵包就飞了出来。原人见有不明物体袭来,蓦地一歪头。

    “是头发!头发延长了。”有狐仙大叫说。

    “简直跟章鱼一样。”朱音是比较讨厌软体动物的。

    只见原人的头发缓缓地延长蠕动了起来,但并不是无限地增长——花九溪粗略地计算了一下,能得出他增长的极限,心中多少有了底。

    原人的头发在短时间能形成了一米多长的样子,他甩动脖颈,那头发就主动格挡了蛭子发出的卵包。

    卵包爆炸,其中的酸蚀性液体大范围扩散。但原人的头发其实是持续生长的,因此并没有冲击到他的本体。

    “原来是这样,头发算是人体中最廉价的东西了。通过头发的受损程度,这怪物就能分析出蛭子的能力来。”朱音道。

    “哼哼,我的头发跟普通人类并不一样。”原人道,“它们更像摄食器官,能吸收分析这个水蛭妖的体液——不过他的血似乎很复杂,我暂时还不能破译。”

    蛭子闷哼一声,也不言语,就说:“厉害啊,但如果数量再增加一些,你就不能用头发来应付了吧。”说着,像连珠炮似的,又射出了几十枚卵包,方向各异,朝原人身体不同的部位袭来。

    原人结结实实地受了这几十下攻击,空气中一阵酸味。

    然而,毫发无损。

    “我刚才大致分析了一下,虽然不太能确定。不过你这种类似蚁酸的汁液,并不能伤害我的表皮……”

    “哦,说错了……”原人看到自己身上没有皮肤的部分,在酸液的侵蚀下,居然有些龟裂,显然是小看了蛭子。

    而蛭子有些气喘吁吁,方才一击已经消耗了不少力量。

    “你应该是暗杀型的妖怪,喜欢摆弄这些古怪的小玩意儿,做到杀人于无形。可惜,如果我们是在一处局势不明的地方,你很有可能赢一两个回合。”

    “但是,千万别离我太近。”原人话未说完,已经飞驰到蛭子身前,扼住了他的脖子。

    花九溪大惊,立刻跳起来:“朱音姐快出手!”

    “等等……”朱音示意他安静,“那孩子没你想的那么弱。”

    蛭子虽然被对方举了起来,但他的双手已然按到了原人两处伤口之上,在试图吸收他的血液。

    “小子你这个法子确实很巧妙……对于我来说,做这种高速的运动,需要耗费大量能量——当然对所有生物也一样。你希望通过吸收,达到弱化我的目的。你赢了。”原人说着,将蛭子摔倒了地上。

    而蛭子看到原人伤口还在不断流血,顿感欣慰。

    “像蚊子一样阻止血小板的凝结,而且刚才我又把创口扩大了一些。”蛭子双手掌心,多了两把舌剑。

    原人也感到了自己体力的流失,继续战斗下去是很不明智的。所以他哈哈一笑,说:“可以的小家伙,但我忘了告诉你。我的血液很顽强,在游离体外之后的很长时间,还是能够存活的。即使你是吸血妖怪,也——”

    “什么?”蛭子只觉得五脏六腑一阵翻腾,即刻捂住肚子,丧失了行动能力。

    “所以说我赢了。”原人自负地说。

    朱音见蛭子确实无法战斗了,忙跳到台上,拍了拍蛭子后背。这一下本身带着不小的妖力,就看两个红色蛞蝓似的东西从他嘴里吐了出来,原来是两个长条形的血块——还在持续蠕动。

    “真是可怕的身体——”拉克西米喃喃道。

    众兔精赶在虫天子二人之前,就喂蛭子吃了十几味药,他立刻无碍了。

    “怎么样?”花九溪问回到座位上的蛭子。

    “对于这种怪物来说,能打上两回合,差不多可以了。我也让你们见识到了他的手段,不亏。”蛭子说。

    “嗯,你做的很好了。年轻人以后的机会还很多!”花九溪道。

    “借你吉言了。”蛭子一笑。

    第二位出场的选手是赤铜,花九溪见他总是在朱音左右,但不知道是怎样的一个高手。

    “赤铜,如果想快点结束战斗的话,速输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朱音在台下这样为他“大气”。

    赤铜尴尬的一笑,其实她只是想再用一次“天厉”吧。

    “喂,也给我吃一些止血的药。”原人提示道,他的要求很快得到了满足。

    “你是个大妖怪,并不容易对付。”原人说。

    “一般般。”赤铜漫不经心地回答,但此话一出,原人的拳头就挟风袭来。赤铜一把抓住了。

    摔跤。

    花九溪是这样形容两个人的,这两个大汉的膂力都极为惊人,一时间难分胜负。这样的战斗是很漫长的,大约持续了一个钟头吧。而且在台上还会发出奇怪的叫声,不知道两人在搞什么。

    “咔嚓”一阵响声。

    这唤醒了昏昏欲睡的花九溪等人,虫天子道:“那男狐仙骨折了。”

    赤铜果真一臂不能动弹了,他在台上游移着。但原人也不好受,他全身都燃烧着赤铜的狐火,痛苦难当。

    眼下的胜负并不明晰,因为每一秒双方都有可能出杀招。

    “我认输。”赤铜主动跳下了台,“反正最后会有天厉来消灭你。”

    “天厉是什么?”原人这样问了,但无人应答。

    赤铜回到自己座位,自己就把骨头接上了。朱音一笑,“很久没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了吧。”

    “嗯,自从上回跟那白熊打过之后,还没有。这怪物比那白熊还厉害一些,如果单打独斗的话,你都未必能胜。”赤铜答道。

    “除了她老人家,应该也就是我姐姐能赢了。”见赤铜抽上了雪茄,朱音忙为他打火。

    “该这妹子上场了。”朱音见拉克西米可怜巴巴的,多少也于心不忍。

    “拉克西米你也直接投降吧。”花九溪叮嘱她,“万一受伤或者出别的事,那就不好了。”

    “谢谢。”拉克西米甜甜一笑,“但是这是西王母的旨意啊,我不想违背。她不是想让我侍奉她么,这是个不能错过的机会。”

    “明白了,祝你好运。”花九溪目送她上台。

    见来者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原人说:“虽然不知道你和那个叫西王母的什么关系,但对于我而言,不存在你们人类社会的法则。也就是说,即使女人,我也会毫不犹豫杀死的。”

    拉克西米轻轻回答道:“如果别人没有威胁到你,你也会杀死他么?”

    原人顿了一顿,说:“不。但我的出现,注定要统治你们整个种族的,这个过程中,不可能不出现杀戮行为。这就是——天敌的关系。”

    “所以,就请你杀死我吧。”拉克西米说。

    四下哗然,但花九溪却仿佛清醒了,而朱音同样平静。花九溪对朱音说:“姐姐,拉克西米就是打算进行一场——神判吧。”

    “应该是。”朱音笑着说,“你能看到虚空中无数灵体在集中到一处吗,形成了一堵墙似的东西。这小妹妹对于灵的操控能力更强了。”

    “但是她根本没怎么经过训练啊。”花九溪问。

    “第一,她体质很好,对于巫术这一类。”朱音道,“第二,她很聪明,有这两点的人,什么干不成呢?”

    “我看你刚才一直担心,现在没有顾虑了吧。那怪物虽然强,但根本不可能杀死西王母眷顾的少女。”朱音说,“可惜拉克西米赢了之后,我就没机会使用天厉了。”她摇摇头。

    然而原人似乎不能感受到“灵力”这类东西,在他眼前的无无非是个年轻女性罢了。

    他还是打算用老办法,将拉克西米扼死——那脆弱的脖子,应该就是一秒钟的事。所以,他不紧不慢地走到拉克西米面前,缓缓伸出了大手。

    但他的手感到了一阵迟滞,有某种看不见的力场一样的东西阻止了他。他知道有磁场的存在,但眼前这个,则是更强大坚韧的存在——自己使出了比刚才同赤铜摔跤还有巨大的力量,但就是不能再往前一步。

    这样僵持了片刻,拉克西米微微喘息了一下,力场的稳定顿时消失,而原人就抓住了这一瞬间的机会,他要用指头戳瞎拉克西米的眼睛。

    这也是拉克西米始料未及的,但她的眼睛立刻有了反应——四周的灵力都灌输到这一双眸子上——女孩的眼中射出了两道赤色的光柱,直接击穿了原人的右臂。

    但他有着极强的再生能力,正试图恢复自己的组织。但是他错了,有一股能量残留着他体内,组织了自己的再生——这一招就像刚才自己折磨蛭子一样。

    恐惧第一次袭击了他的心头。

    但拉克西米对少广城灵力的约束也快到极限了,她气喘吁吁地,说道:“红土塑造的男人,你觉得这次是你赢了还是我赢了。”

    原人不知该如何回答,沉默了片刻:“你赢了。”
章节目录 第二卷第一章 中学(上)
    对于圣心中学最近出的古怪,杰森和布莱迪决定一探究竟。

    最先要调查的,肯定是各年级学生都津津乐道的怪物“林伽”——这外号是前英属印度官僚的儿子起的,用来指代这种不知何时遍布校园各个角落的鬼东西。

    “林伽”普遍高度为三十公分,圆柱形,顶端尖圆。虽然没人触碰过它们,但据目击者所言,那东西的颜色像沥青,表皮则类似干树皮——应该是十分坚硬的。

    林伽有五官,但五官的位置和数量则是不定的。出现七只眼睛三个耳朵的个体再正常不过。

    没人知道这种近乎石像的东西是死物还是活物——如果是活物,那是植物还是动物呢?十几岁的少年,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杰森和布莱迪则是其中的翘楚。

    那是一个周六的清晨,山城这地方,素来多雾多雨。杰森俩人一早就披上了福尔摩斯式的斗篷领风衣,只是手杖和烟斗不好淘换。

    “我倒觉得,我们该穿成非洲探险家那样——”弗莱迪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地上踏着。

    “当然不合适,华生。”杰森说道,他个子比弗莱迪高,且有个格外“冷峻”的鹰钩鼻,两人都认为他更适合扮演夏洛克的角色。

    “邪教徒的仪式,我猜。”杰森继续说,“估计又是中国人弄出来的古怪玩意儿——要把这个学校里的外国人一网打尽……不过,注定是要被我们破坏掉的。”

    两个人按照一张群策群力制作的校内地图,艰难地找到了其中一个林伽的坐落地,那是介于学校草场和小树林交界的一处地方。

    “快看!林伽就在那里!”布莱迪慌忙卷起手里的地图说,杰森则早已发现了一地腐落叶堆中突兀出来的黑色林伽。

    “虽然找到了目标,但也得观察观察有没有邪教徒活动……”杰森好歹知道,两个小孩子的力量有限,最终解决问题的还得是满胸满脸黄毛的成年人。

    “有人的话早就发现我们了……”布莱迪的判断是正确的,这个时间内的确只有他们两个人类在活动。

    二人蹲守了十多分钟后,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走到那林伽之前了。

    放大镜、美工刀及其他一些零碎工具,杰森他们为此次探险做了很充分的准备。就像从一只熟睡的狗身边走过一样,他们俩小心翼翼地靠近它,生怕它抽冷子跳起来发动攻击。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林伽”好像是真的石像。

    杰森带着白手套,对布莱迪说:“定好先后顺序,我先检查,你距离远一些——万一有什么突发事件,也好逃出去找老师。”布莱迪觉得有理。

    杰森戴上了小白手套,好好端详林伽一番:这东西的五官很简陋,大鼻大耳的,很像是他爸爸给他看的画报上那种东南亚石像。摸一摸,有很明显的粗糙感,但他无法测出这东西的硬度来。下一步当然是用锐物提取一些碎屑样本,杰森发现这个步骤有点困难。

    他就蹲在那里,冒着雨,细细地剐蹭了半天,终于得到了比指甲盖儿泥大不了多少的样本。回去就可以在学校的实验室进行分析了,当然在那之前要跟班里的女生们吹嘘一通。

    然而他并没有发现危险正朝两人缓缓蜿蜒而来。

    杰森将碎屑装入了玻璃小瓶中,整整裤子,就示意布莱迪也过来摸摸这东西。就在他俩要碰头击掌的时候,一条蛇出现了。

    布莱迪眼中则看见了一个类似紫色砖头的东西跳出来,只一瞬间,就要撞上杰森。他本能地拉住杰森胳膊,要把他抽到一边——那砖头显然俱有攻击性。

    耳听得“沙沙”响动,那是蛇吐芯子的声音。

    杰森来不及对布莱迪发怒,也发现了这条蛇——经过刚才一个跳跃,它稳稳地立在了二人面前。杰森从来没见过这种身体中部膨胀出一大团,跟个纺锤一般的蛇类,而且比本地常见的草蛇要大上好几倍。

    两人不约而同地脸朝怪蛇稳步后退,因为如果急跑反而会惹它追击。但这蛇是横竖要伤害两个少年的,它盘成弹簧状的尾巴一用力,一下子“蹦”到了两个少年顶上!

    这真是把他们吓坏了,杰森一阵挥手乱扑。

    就在他们做好被咬中毒的打算时,那蛇忽然呻吟了一声,落地了。布莱迪勉强扶住杰森说:“有什么东西射中了这条蛇……”

    杰森压了压狂跳的心脏,也去看那蛇的尸体。它背后果真插着根黑色木条似的东西。大着胆子将其拔出来,发现这东西更像一根钢针,掂量着并不轻。

    “好像——是从‘林伽’嘴里射出来的。”杰森听布莱迪这么说。

    虽然的确很荒诞,但布莱迪说的没错。林伽那张始终闭合的大嘴居然真的打开了,杰森能看到嘴唇里面的口腔——那绝对不属于人类、甚至任何哺乳动物,而是层层相套,齿牙森森的,实如地狱里的怪物。

    无论如何,林伽居然救了他们。

    “接下来怎么办,夏洛克?”布莱迪笑着说,语气中不无嘲讽。

    杰森刚才的无措之措让他颜面扫地,只能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需要收集的东西已经收集到了,下面当然是回去研究了。看来,事情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一些。”布莱迪是他的好朋友,当然不会进一步挖苦他,两人还要回去吹嘘呢。

    他们的身影在“林伽”视野中越来越小,终于消失在雨幕中。

    而远处,学校某间单人宿舍里,有人正用“林伽”的这双眼睛监视着所视的一切。

    “胡闹。”那人望着窗外的虚空,见杰森二人安全离开,终于长舒口气,“这下又得费力回收那根毒针了……欸,真懒得动,等周一吧。”说着,瘫软在床上。

    室内很暗且静,蛭子喜欢这种氛围。

    没人知道这个叫做“花至”的中国人少年来自何处,这是个从天而降一般的转校生。当他被老师拉着引荐给众人的时候,他眼中的神情不是羞怯,而是一种——傲慢。

    好吧,他的样子实在让人讨厌不起来,许多女孩子试着跟他搭上话,发现这人并没想象中那么难以沟通。

    当然,花至本人对大家总是把他的名字读作“花痴”是有些不满的。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二章 中学(中)
    没人知道这个叫做“花至”的中国人少年来自何处,这是个从天而降一般的转校生。当他被老师拉着引荐给众人的时候,他眼中的神情不是羞怯,而是一种——傲慢。

    好吧,他的样子实在让人讨厌不起来,许多女孩子试着跟他搭上话,发现这人并没想象中那么难以沟通。

    当然,花至本人对大家总是把他的名字读作“花痴”是有些不满的。

    学年初照例要进行体检,男孩子们脱光了上衣轮番检查,能看各种深浅的肤色和不同粗细的胳膊。花至看样子极少参加此类集体活动,狐疑地从那件黑色毛衣里窜出来。同学们发现他的腰肢格外纤细,柔韧性不是一般的好。

    “手心的伤口是怎么回事?”负责检查的医生是个满脸银须,慈眉善目的老大爷。

    “天生的。”蛭子实话实话。

    “哦。”医生推了推自己厚厚的眼镜,又观察到他身上另一处伤痕,“右胁,我是说右肋骨的伤痕,也是天生的吗?”

    蛭子点点头。

    “奇了……你知不知道,这种东西是主耶稣受难时留下的圣痕——凡人身上极少会出现。”老头非常激动,蛭子见他嘴唇颤抖着,好像如果没有别人在场,他就要吻那几道伤疤了。

    随后老头又谈到了几个医学术语,这是从科学的角度来解释圣痕出现的。没想到蛭子能听懂,还是讨论了一会——直到后面挨个儿体检的学生不耐烦了。

    这个叫花至的同学愈加神秘了。

    蛭子知道人们会这样看他,尽力掩饰自己身上的异处——比如尽量不戴那大口罩,以及把多余的口器伪装成伤痕。因为不耐固体食物,所以他每日午间只把学校供应的牛奶喝掉——面包火腿一类则丢给校内的流浪狗。

    终于有一天被人发现了。

    “咴,花痴同学……”一个个子高高的女生在他喂狗的时候突然窜出来,蛭子居然没察觉到。

    “你每天都这样做吗?”女生把手背过去,问他,“学校的伙食是不怎么样——你更喜欢中国菜?”

    “不,只是食量比较小罢了。”蛭子注意到这个女孩的骨架虽然很大,但并不难看,“你没看我很瘦吗?”他打算随便扯个谎圆过去。

    “哦,那很不幸。”女孩说,“不过你很有爱心……”她是想恭维蛭子几句的,但对方显然不领情。两个人的对话没有进行下去,女孩尴尬一阵,走了。

    蛭子一阵叹息,如果不是有任务在身,他应该会添许多朋友。但他不能暴露太多的信息——尤其是面对不知潜伏在何处的敌人。眼下的人力调度尚未到位,整个圣心学校的安保工作只有蛭子一人负责。

    圣心学校,是一所位于山城的国际学校,学生以外侨和驻中外交人员子女为主,本身就有极强的保卫措施。但这显然是无法抵御非人类力量所带来的威胁,有着人类少年外形的蛭子便被打发到这里了。

    除了外形的考虑,蛭子本身的能力也极为适合此项工作——他一来便在校园的四十七处角落种下了自己的子体——那种类似石柱的怪物,它们能跟蛭子共享视觉,还能从口中喷射出威力极强的毒针,应付小型魔物是绰绰有余了。

    因为即使死伤一个小孩子,都有可能酿成涉外事件,只能让蛭子多辛苦了——将视觉神经的力量分散到四十七处,这是很消耗能量的,蛭子在宿舍内藏下的大量血浆很快就见底儿了——要求物资补充还要批个条子。

    这样的后果就是,他上课永远是在睡梦中度过的。

    “花痴同学——你来回答下这个问题。”

    旁边桌子的同学把蛭子拍醒了,一群人马上开始偷笑——这是课堂上最喜闻乐见的事故之一。蛭子悠悠站起来,擦掉嘴角的口水,同学马上提示他将书翻到某某页。

    “额,这段古文的意思……”

    “这个问题可以这样解……”

    很快人们就发现,极少有能难住这小子的问题——他马上就被老师当例子来举“如果你能像花痴那样对答如流,你也可以趴在桌子睡觉!”

    “老师,那意思是说我可以带枕头来上课么?”蛭子居然醒了,举手这样问。

    “不可以!”老师瞪了瞪他,考虑到蛭子空手接粉笔的实力,只得把此刻捏在手里的那截握成齑粉。

    考试也不成问题,蛭子平时极少写字,笔迹歪歪斜斜的真跟水蛭一样。但他一来跟他的吸血鬼养父学过远超本年龄的知识,二来本身就很聪明。再加上动用他的分身进行“复制”,故而几乎能任意控制自己的分数。

    他觉得一个班三十多个学生,自己排名控制在十二位左右,最难引起人的注意。他就这样在圣心中学混了好几个礼拜。

    即使勉强杜绝跟人接触,他还是结识了几个能聊天超过三句的朋友。但他没想到,是以女孩子为主——又或者是因为他受女生关注多,男孩们反而不愿接纳他。

    “去去吧。”蛭子一手托腮,木讷地坐在椅子上,眼睛一边看了看一旁的杰森和布莱迪等人——“我可是你们的救命恩人呢。”

    杰森与布莱迪还有其他几个男生在一帮一伙地讨论他俩遇到的怪蛇。只见杰森口念上帝,对天发誓,胡乱比划着。但并没人相信此番奇遇。

    那枚毒针被不知什么人窃走了,而当杰森二人回到始发地时,又看见怪蛇的尸体和那个“林伽”全不见的踪影。这样,杰森他们自己都不得不怀疑是不是自己发梦了。

    “但是,林伽这东西是肯定存在的。因为不止我们年级的人看见了,据说有人还拍了照片!”一个腮帮子红红的胖孩子说。

    “还有这等事?!”蛭子心中一惊,可能是当时自己睡着了,没来得及反应。务必要销毁这张照片,他忙把耳朵支楞起来,听听有没有后文。

    那胖孩子看起来是个大嘴巴,眼下孩子们都在他身边,围了一个圈。

    “还有人传说,这些林伽,是一个长胡子长指甲的中国人种下的,能吸收小孩子的——那个词叫什么来着——精气,对,精气!”胖孩子继续说着,口沫乱飞。

    “像‘傅满洲’那样的中国人?”孩子中有人说。

    “喂喂,这里好歹是中国领土吧……”人声中突然冒出一个陌生的声音。

    没人想到,平时沉默不发一言的怪人花至居然会突然同大家讲话,人群中产生一阵莫名的兴奋。

    大家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蛭子居然有些不好意思了,“虽然本校的中国人不多,但围墙外面全是哦。你们这样说中国人坏话,不会担心吗?”他已经降低了话中威胁的成分。

    但这番话还真吓到了不少人,之前提“傅满洲”的学生立刻向他道歉:“我说的是虚构人物,没有别的意思……”

    蛭子在刚才激动之下冒头耍狠,一清醒又打算悄悄回到座位上,但有人叫住了他。

    “花痴同学,你对林伽这东西怎么看?”问话的是杰森。

    “哦,我猜是一种罕见的蕈类吧。”蛭子脑子里飞快地编出了一套解释,“你们都知道欧洲有一种曼陀罗草吧,那东西就长得跟小孩子一样。但其实是植物……”

    “中国也有这样的东西吗?”有人问他。

    “有的,首乌和其他一些块茎植物,都有发育成人形的记载。”蛭子谈论这几种植物,都是用它们拉丁语二名法的名字——但学生们显然听不懂。

    “你好厉害——”不止一个人喊了出来。

    “一般般。”蛭子摆摆手说,不过这种被人叹服的快感真的很受用。

    “花,如果我们去后山的林子里探险,你愿意参加吗?”杰森问他。

    蛭子知道他和他的几个死党都沉迷于侦探冒险小说,这种胡闹显然会增加他的困难,必须之前把他们给阻击掉。

    “并不。”蛭子斩钉截铁地说,“老师规定不许擅自去那里吧……”但这话一出,他就后悔了。十几岁的少年,正是反权威的时候,别说老师,美国总统都压不住他们。

    “你真是个乖学生。”大家一阵笑,教室上空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是啊,你看我这样子,体弱多病的的,肯定不能跟你们去的。”蛭子说。

    “难…难道是肺结核?”有人嘟囔了这么一句。

    这可是致死率最高的病之一,几个胆小的同学马上远离了几步。蛭子一阵苦笑:“我们不都是经过体检了么……我只是单纯不好动罢了。”

    “可是你好像对神秘知识了解很多啊……”杰森再度恳求他,“我们只是去看看,又不会真遇到什么危险。”

    望着几人恳切的眼神,蛭子并没怎么心软。他本来想讹诈他们一下,让他们知难而退,但跟小孩子搞“利益交换”这种事,多少不好意思。

    “答应你们也可以,但队伍要让我指挥。这是我提出的唯一要求。”蛭子说,“否则免谈。”

    杰森几人面面相觑,最后众口一声:“好。”

    “我说的‘指挥’,是像军队一样完全服从,能做到吗?”蛭子又强调了一下。

    在座的少年中有不少来自军人家庭,自然知道这话的意义。但最后还是同意了,蛭子兀自叹了口气。待到下课后,蛭子草草收拾了书包要走,一个跟他稔熟的女生问:“去看你弟弟?”

    蛭子眉毛一挑:“你觉得他是我弟弟?”

    这个女生曾经几次注意到蛭子跟小学部的一个孩子亲热的交谈,所以判定那人是他兄弟。

    “不然也是别的亲人,不过那孩子长着白头发……他也是中国人吗?”女生问。

    “哦,他啊,比我还惨一点。”蛭子信口说,“他从小就有白化病了,总也治不好。算起来,他是我的堂兄弟吧。”因为英语中亲属词汇极度匮乏,所以对方也摸不透那小孩是蛭子什么亲戚。

    “你弟弟长得很漂亮!”女生说着眼中仿佛冒出星星亮光来,“虽然我觉得你也好看,但……”

    蛭子对别人这样品头论足并不怎么在意,只说:“那应该是因为他妈妈是个美人吧。”

    “我猜你一定很爱弟弟。”女生说。

    “何以见得?”这个猜测倒让蛭子吃惊不小。

    “你每次都送口香糖给那孩子……”

    蛭子心想:“这女孩子可够厉害的,自己每次接头都让她撞见了,这姑娘铁定长期跟踪过他!”但是自己脸上并不能显露出任何情绪,只问:“利姬亚,你家里是……从事情报工作的么?”

    这个身穿红衣的黑发少女神秘一笑:“算是……但基本是一个自由的情报机构。我从小就知道怎么避开任何人的监视,毫无声息地追踪旁人的行动。”

    不成想这个圣心中学还真是卧虎藏龙,蛭子对于特务活动是个门外汉,而且似乎过于轻视人类了。才会着了这叫利姬亚的少女的道儿。

    “那为什么向我透露你的身份呢?”蛭子很是好奇。

    “我猜,你也肩负着什么使命吧,不过我对这些并不在乎。”利姬亚说,“我对你本人更感兴趣。”

    蛭子眉头一皱,说:“哪种感兴趣?”

    “还不清楚。”利姬亚莞尔道,“因为你可爱,又神秘。我只有在更了解你这个人之后才能搞清楚自己会对你产生哪一种依恋——是作为挚友还是恋人。”

    这少女虽然不过十四岁,说话却既直接又有趣,蛭子都不禁对他有些好感了。他点点头,说:“很好,我潜伏在这中学里确实有些小事要办——当然我不方便告诉你。因为,这是很危险的,甚至可能危及你的生命。”

    “我知道,最近能嗅到危险的气味——这是我的直觉。”利姬亚说,“我俩达成一个口头约定,我不妨碍你的工作——不闻不问,但是在你允许的情况下,我能黏着你,可不可以?”她的绛唇微微上翘,美目轻启,这是一种教人十分愉悦的表情,蛭子认为这也是经过训练的。

    但他毕竟是个感官远超人类的妖怪,能探知到对方确实毫无恶意——而且在持续释放出一种对异性示好的费洛蒙——当然这时还没有“费洛蒙”这个词。

    所以他很痛快地答应了。

    “所以那孩子其实也是情报人员?”利姬亚笑着问,“不过你们之间传递情报的法子太老套了,这样很容易被人盯上的。”说着,就对蛭子进行了一对一的谍报训练。不知不觉竟过了一个小时。

    蛭子连忙说:“利姬亚,我这回得一个人去见我弟弟了。下次有机会,再找你玩吧……”

    “去吧。”利姬亚四指并拢,朝他一扫,道了别。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三章 中学(下)
    三两步来到下面的楼层,放学后,小学生们大多三三两两走光了,只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在那徘徊。这孩子一头银色短发,正在巴望什么。

    就像蛭子一样,瞑童现在的名字叫做“花瞑”,他是稍晚一些被打发来协助蛭子工作的。与蛭子不同,他只负责传递工作,因此对别人没什么可隐瞒的。加之他乖巧得过了分,很讨教职工们的欢心。与同学们也是一向合得来。

    “蛭子哥哥,你来了!”瞑童见到自己此间唯一的亲人到来,必定是欢喜的。

    “嘘——不用每次都这么大惊小怪的。”蛭子一边说,一边捏了捏他的脸。

    蛭子自从被虫天子收为徒弟之后,辈分就比花九溪矮了一截,所以正好充当瞑童的哥哥。两人在虫天子的小山上共同生活了半年有余,彼此早已十分亲密。

    “嗯,下次不会了。”瞑童极少拒绝别人,“这次没有口香糖吗?”

    所谓“口香糖”就是情报的载体,蛭子会将学校的近况秘密书写在纸条上,装入口香糖盒。在每周拉克西米或花九溪接走瞑童时,传到外界。

    “没有——反正都是些鸡零狗碎的……”蛭子说是,确实除了上次击毙的那条怪蛇之外,就没有什么新奇的大事了。虽然蛭子能感觉到,校园内外的妖气是在隐隐增加的。

    “瞑儿,明天我会带一伙白痴顽童到后山的小树林去。”蛭子开始指派任务了,“你能不能吓走他们……”这是他想到比较好的一个办法。

    “让我变成大蛇吗,可以。”瞑童马上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本来蛭子想嘱咐他“不要真伤到人”一类,但心想瞑童肯定不会犯此类低级错误,所以作罢。

    蛭子又询问了一番瞑童的学习情况及其他闲事,他知道,自己在尽力地“扮演”大人,这行为多少有些可笑。(我们大家不都是在“扮演”大人吗?)

    然而瞑童做得显然比他好多了,蛭子没什么可指摘的。就让瞑童早早睡下了,在次日约定的时间前先藏到小树林里。

    又是一个周六,这一天的阳光很好,半空中有亮亮的线条——那是暮春的蛛丝。

    杰森一方虽然说能从本年级凑十几个冒险家,但来的不过六七人。蛭子感觉被他们骗了,以为会有多大阵仗呢。

    “一,二,三,四,吾,六,七……八。”蛭子开始清点人头。

    “等等,第八个人?”蛭子感觉不知什么时候起多了一个人,便再次清点了一下。当他念完七个名字后,最末一人的名字却始终想不起来,明明觉得很眼熟……

    这人的个子比其余男生都小,戴着个大帽子,脸很清秀,是一张东方人的脸。

    “你是谁?”蛭子问他。

    “你能把我从人群里分别出来?”那人的声线很细,“这么说你也是妖怪吗?”

    妖怪?

    蛭子点点头,镇定地说:“看来这学校里还潜伏着其他高级别的妖怪——至少能变化成人形。”

    “不不,小哥哥,我一开始就是人形的。”这孩子把自己的帽子一把摘下,一段黑绸似的头发即刻弹出来,垂到她背后。

    才知道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年纪似乎比利姬亚还要小。

    “为什么你混在人类中间,不会被发现,幻术吗?”这是蛭子的一个猜测。

    “这同样是与生俱来的能力,我们这种妖怪,一向就是亲近小孩的。”女孩说。

    “当儿童变为大人,他们便不能察觉我,跟我一起玩了。你看这几个西洋小鬼,很快就要成为大人了,到时候他们的嗓音就会又粗又浊——还是妖怪好一些,能控制自己的生长周期。”女孩一边叹息一边说。

    “你是哪里的妖怪呢?”蛭子问。

    “东洋。”

    “我叫——”她边说了几个古怪的音节,边抓住蛭子的手——蛭子的掌心有个很难看的疤痕,所以并不愿意让别人多看。女孩在他掌心写了几个汉字。

    “原来你叫日美子。”蛭子隐约觉得,这在日本是一个比较普遍的名字。

    不过既然对方是来自东洋的妖怪,那么就是蛭子此行的主要敌人了。可蛭子见她柔柔弱弱的,暂时没有动手的打算。

    “小哥哥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日美子问他,“你觉得我是坏人?我们妖怪之间,是不受人类社会的恩仇束缚的……”

    蛭子决定暂时把她稳住,就说:“这么说也不无道理……”

    “我在这学校生活了很长时间,有几十年了吧。”日美子说,“因为这是一所教会学校,最开始建立的时候,这里的土神就主动搬走,不会给它任何庇护了。所以校区就成了我们这种外来弱势妖怪的温床——更何况我本来就是童妖呢?”

    这倒是蛭子从来不知道的,而眼前的女孩年龄显然比他大上好多。

    “所以这校园聚集的东洋妖怪虽多,但大妖怪是根本没有的。”日美子说,“我是最近感到有两股强大的妖力出现,才有些担心。想找机会跟你谈谈,证明我们不是坏人。”

    她的话大体符合蛭子的判断,蛭子便说:“嗯,只要你们不伤害人类就行——之前就有一条大肚子怪蛇被我杀死了,因为他要攻击那边的两个呆瓜。”说着,指了指远处的杰森二人。

    “那是野棰蛇,算是比较低等的妖怪了。”日美子说,“就像野兽一样会伤人……不好意思,我忘了这点。”

    “你能约束这些妖怪吗?”蛭子问。

    “我没那个能力的。”日美子鞠了一躬,说。

    那还谈什么,蛭子觉得这对话愈加寡淡了,便想早早结束——当然,最主要的是眼前的丫头无论外貌还是个性好像都比不上利姬亚。

    “所以你到底是哪种妖怪呢?”

    “座敷童子!”

    “座敷童子。”

    花九溪用脚边指了指幻灯片上两个市松娃娃的投影,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座敷’这个词来自中古佛教词汇,可以理解为一种家具陈设。而座敷童子,就是一种以人类住家为栖息地的妖怪。”

    在花九溪面前听讲的,是几位神色严肃的中老年人,其中两人已经谢了顶。虽然有的穿军装,有的穿便服,但都正襟危坐,一丝不苟。室内的陈设虽然简洁,但显然是国内的顶级配置了。

    “座敷童子是以儿童的外形出现的,我们猜测这是一种‘夭儿信仰’的体现,即流产或夭折的孩子留在父母身边,为其带来超自然的辅助力量。”花九溪说着,老人中一些行伍出身的显然听得有些吃力。

    这是最后一堂课,花九溪有些心急了。但看到“学生”们脸上的疑惑,他不得不再次放慢语速。

    “座敷童子的另外一个特点,是能给家庭带来幸福。幸福是无形的,但财富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所以座敷童子主要是能带来财富,这与我国北方的‘四大家’及南方的‘五通神’信仰是类似的。而只要座敷童子定居在某处,此间的财富便会自然积累——这一点尤其像华北的白仙——也就是刺猬,和常仙——也就是蛇精。”

    老者们显然对此类民俗学的追溯不感兴趣,花九溪在脑海中闪出一句“对牛弹琴”,又笑吟吟地说:“重点来了,座敷童子不是什么强力妖怪。他如果讨厌某人,会在一家招致些小的不幸——大不了就是破产,不会伤及人命的,呵呵。”

    就有两个穿长衫的大佬脸上变颜变色的,花九溪知道这是两个大财阀,忙说:“座敷童子的力量很有限,如果有敌国之富,那是完全不必怕他的。”

    “因为他的威胁最小,所以我放在最后一堂课讲。至于东瀛的其他恶作剧类妖怪,我一开始就不打算介绍的。”花九溪将讲义合上,说,“我已经传授给各位长官杜绝东洋妖魔的简单办法,您千万要记在心上。好了,谢谢大家。”

    台下即刻响起了肯定的掌声,不管听懂听不懂,至少这位年纪轻轻的先生讲得很卖力了。花九溪见没出什么岔子,也长舒一口气——这些老人可得罪不起啊。

    密室的后半段马上熄了两盏灯,几位身着便服的大佬退场了。余下的,都是一身戎装,刚欢快片刻的气氛马上又压抑起来。

    花九溪清了清嗓子,示意工作人员换一套幻灯片。这回要讲的内容显然重要得多。

    所以他有些拘束,等几个中老年人纷纷喝掉案上的茶水后,其中一个抹了抹嘴,才说:“您可以开讲了。”

    “好。”花九溪应道。

    身后幻灯片的内容换成了一副东亚地图,花九溪开始讲:“各位长官、老总,我现在要介绍的,是近数十年中,东洋妖怪在我国境内的流散情况……”

    老人们耳语一番,花九溪等声音静下来继续开讲:

    “众所周知,我与敌方力量强弱的转换,是以日方明治维新为开始,以甲午海战我方的惨败为标志的。明治维新这种激烈的政治经济改革,势必造成国内方方面面的影响。这个影响,不仅仅是作用于人类社会的。”

    “日本是个受佛教文化影响很重的国家,许多妖怪直接来自佛经。明治政府推行的‘毁佛灭释’政策,摧毁了不少佛教系妖怪的据点,这些怪物死散逃亡,剩下的则与当局达成了妥协。这是流亡妖怪的第一个来源。”

    “另外便是,十九世纪以来,日本对琉球、北海道,以及后来朝鲜半岛的经营,使得本土的精灵受到日本神道教魔神的冲击。这样便引发了他们朝向大陆的方向逃难。这是流亡妖怪的第二个来源。”

    “以上两类妖怪,虽然会与我国土生的精灵产生冲突,但尚不构成敌我矛盾。”

    “请您介绍一下神道教的力量……”有个听众建议道。

    “好的。”花九溪对此也有所准备,“我们通常认为神道教是亚洲萨满教在日本当地的一种发展,信奉万物有灵论。所以日本的神——日语称之为‘迦微’,有八百万之众。而天皇本身就是神道教在人间的最高代表,而大和朝廷很早就开始利用巫术的力量了。”

    “有一种被称为‘阴阳师’的人,他们除了本土的仪式,还学习来自大陆的佛教及阴阳道咒术。是替朝廷镇压各地魔物的一群人,因此,是我们最不能小觑的一支力量。”

    见没有人提问,花九溪又接上之前的内容:

    “除了少量逃往南洋的妖怪之外——他们中的大部分是越过对马海峡,从朝鲜一线进入我国东北地区的。因为距今已经有几十年历史了,这些妖怪又繁衍生息,已经扩散到全国各地了。”

    听到这个消息,有的老军人脸色一沉。

    “与他们不同的时,有朝廷背景的,可以称之为‘妖魔先遣团’的另外一群魔物。他们多是被阴阳师收服,且为他们所用的。这些妖魔曾混杂在第一、第二种流亡队伍中。在敌人实际上控制了我国东北地区——他们称之为满洲之后,这些魔物的力量大大增强,一定程度上压过了老一批的妖怪聚落,且双方存在斗争和渗透。这就是目前,敌方的态势。以上。”

    “看来态势很复杂啊。”一个地中海的中年人默默的点了根烟,一旁有人看他,他马上会意,说:“老了,忘记这是公共场合了——”

    “是很复杂。”花九溪说,“但对方的成分越复杂,就有越多的矛盾可供我们利用——团结大多数,把敌人搞得越孤立越好。”

    “小伙子你讲的不错。”地中海中年人刚把烟具塞入中山装胸前的口袋里,说,“我看你不仅相关知识不少,办事能力也不错。”

    “嗯?”花九溪感觉这人话里有话。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四章 蜾蠃第会(上)
    “你的相关情况我们都调查过啦,要不干嘛请你来为这班老头子讲课呢?”地中海中年人笑着说,这话把其他几位大佬也逗乐了。

    “老实讲,我们‘酉司’的资源,在前朝崩溃后可是萎缩了不少,而且与非人生物们建立的联系也大大削弱了。作为局长的我也基本是个光杆司令,不得不求助于你们这些青年俊彦呀——”这人说话仿佛总有一种调笑的味道。

    花九溪知道,所谓酉司,是国家负责沟通妖怪界的一个小部门,虽然精简,却涉及方方面面,还有自己的武装力量。而眼前这位姓钱的地中海局长,就是他的负责人。

    花九溪此次对各位军政要员的讲座,就是酉司安排的。为此,还特地给花九溪准备了一间租金极度便宜的大屋,花九溪当然知道没有免费的午餐。很快,蛭子二人便被支楞走了,担负起保卫洋人小孩的职责。而自己这,也快了。

    即将指派的任务肯定比两个小鬼的艰难百倍。

    由于这暗室之中仅剩几个军界大佬,且都是“老头子”的嫡传骨血,故而钱局长说话并没有保密的打算的。他突然起身,慌得花九溪抖了一下。

    你可是连西王母都见过的人啊,居然吓成这样?——那有什么,县官不如现管,对这些大佬,稍有不顺当场枪毙了你都是小意思。花九溪脑内进行着思想交锋。

    “花先生,目前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敌人吞没了我们东北的土地,随时有可能把战火烧遍全国——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要把所用重要的设施都迁山城的原因。”钱局长严肃地说。

    这些事,随便买一张报纸都能知晓。

    “国家积弱……”钱局长说这话的时候嘴角抖动了一下,好像被人割了一下,又像是一种愧意,“得伺候好列强,用我们那点可怜的土特产去换他们的飞机大炮。”

    “所以,这回也是有什么对外的任务吗?”花九溪不知不觉从讲台上走了下来。

    “是这样,我们和英美、苏俄以及德国,需要分别召开一些会议。地址就选在山城。”钱局长说,“虽然敌人在全国都有特务活动,但这里毕竟深居内陆,他们的人轻易过不来。但妖魔就不一样了,能从水陆空、甚至想都想不到的地方渗透。人类社会的力量无法干预他们,才找到我司的。”

    然后酉司又通过自己的关系辗转找到虫天子,虫天子小时候念的是四书五经,对“忠君报国”一类事看得很重,当即答应——当然是在一番讨价还价之后。随即说自己老了,不中用了,推荐自己的师弟,花九溪来担此重任。

    当时尚在教课的花九溪就莫名其妙被几个穿黑衣一看就不像好人的特务拉走了。到目的地才知道是要为相关大佬们授课,并培训一些能辨认魔物的保卫人员。这样持续了一个多月,到今天才图穷匕见。

    “需要我做些什么?”花九溪神色凝重的问。

    “您恐怕得上前线了,因为我们已经探明,敌人确实要依赖妖怪,搞一些重大的破坏工作。如果外放要员死在山城——那真不敢想。”钱局长苦笑一声。

    “呵呵。”花九溪则是冷笑,“采用暗杀这种方式来解决政治矛盾,真是小孩子才能想出来的办法……”

    “好了好了,比较敌人要怎么做不是我们能决定的。”钱局长压抑住的烟瘾终于止不住了,他慌忙摸兜儿。

    花九溪生怕他管自己借火——而花九溪并是烟民。

    好在钱局长有一个有独角兽浮雕的精致打火机,从里面喷出的火焰则是蓝色的狐火。

    然而钱局长本人是感受不到有一星半点妖力的,对方并不知道花九溪在思忖什么,悠悠抽了一口,说:“所以敌人做事简单幼稚,恰恰对我们是利好的。且不用管那么多,小兄弟,我们希望你能组织力量,进行前期的排查工作,以及对敌的歼灭工作……”

    “这担子可不轻啊。”花九溪刚要这么说,钱局长就替他说了,“不过我们对你有信心!”

    “为什么不找那些有头有脸的法师?比如……”花九溪一连说了好多高僧高道的名字。

    “因为有头有脸,所以盯着他们的眼睛也多。”钱局长说,这个到了花九溪不会不明白,“而且,他们家大业大,牵扯的利益也多,很难安心做事的。”

    花九溪立马听出了钱局长的画外音,说:“好,不过这个……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这里是既无兵马,有无粮草啊。”

    钱局长说话很爽快:“你需要多少人?”

    “马勒《第八交响曲》那么多。”花九溪卖了个关子。

    “唔,只需要一千个左右的办事员?”钱局长显然知道花九溪说的梗,“我还以为要更多些。”

    “不是单纯是个人就行。”花九溪说,“需要有最起码的灵力的,也就是能看见妖怪。这是最低标准。然后,如果本身是妖怪就更好了。”

    他的态度不禁强硬起来了,钱局长只觉有趣,说:“没问题,等我们消息吧。”

    居然这么痛快就答应了,这是花九溪始料未及的。

    匆匆收起那张薄如蝉翼的委任状——花九溪还来不及看那几个歪歪斜斜的毛笔字,就离开了这栋不起眼的建筑。脚一走下台阶,就有一辆黑色汽车开过来载他。

    花九溪关上车门,心想,权力这东西真不错,自从搭上这些人,自己就很少走路了。

    汽车稳稳地开了起来,约莫半个小时,就到了圣心中学处。这所学校是建立在一簇风清景明的矮山中间的,空气新鲜极了。从远处就能望见有着大尖顶的西洋建筑,偶尔能听到祷告钟声。

    花九溪来到那层有些丑陋的外墙边上,登了记,不过这守卫记性不错,还是认出了他。

    眼下是午后放学时间,来接小学生的家长极多,花九溪尽力避开了他们。走在学园之中,能轻易感受到蛭子身上的妖力——那些他制造出来的小怪物,时刻注视着风吹草动。

    “那小子应该挺累的…不知买什么东西送他好些。”一边想着,一边见到一个白衣小孩高声说:“这里!”

    花九溪很高兴地寻声走去,便拉住了瞑童的手,说:“看样子还不错。”

    “今天怎么不是妈妈接我?”瞑童睁着大眼问。

    “你妈妈最近有点忙,要充当翻译什么的,所以今后我来接你回去。”花九溪说。

    他并没有询问身体健康、学习状况一类东西,这是让其他小孩很羡慕的。瞑童则主动地、竹筒倒豆一般地讲了自己在学校的见闻。

    花九溪听着、笑着,不住地点头,最后问:“哥哥今天没有递给你东西吗?”

    瞑童摇摇头:“他说‘反正是写鸡零狗碎的’,对了,今天哥哥带我和别人玩儿了。”

    “哦?”花九溪一扬眉毛,“中学生带小学生玩?”

    “不是,他让我扮大蛇吓他们。”瞑童说。

    花九溪觉得颇有意思,问:“他们有几个人,见了你的样子都吓尿了吧。”

    “嗯,我从树林爬出来的时候他们就吓跑了,有的还摔了跤。我其实没看清他们长什么样子。”瞑童说。

    “吓他们的原因呢,八成是他们发现了蛭子种下的子体了吧。”花九溪推测道。

    “是的!”瞑童说,“哥哥说这样一闹,他们就再也不敢追查相关的事了。那些人其实很胆小。”

    “人类就是因为胆小才这么强大的。”花九溪摸着瞑童的头说,“像你这样的大妖怪是不会理解因为弱小而必须团结求生这种事的。”

    “我也很胆小啊。”瞑童说,“所以我也能变得很强?”

    花九溪哈哈一笑,拉着瞑童走出校门,上了车。

    “由我来接你跟妈妈接你不一样吧,有点失望?”花九溪望着窗外飞速后移的景色问道。

    “妈妈会边走路边陪我玩。”瞑童说,“而且她身上有香气。”

    “那是香水啦,人类是没有香腺的生物。”花九溪摆摆手,说,“还是男人的汗臭味更让人亲近。”

    “香腺,是不是类似毒腺?”瞑童从书包里拿出一只剑球玩耍起来,“我知道很多龙蛇都有毒,可惜我没有……”

    “幸好你没有——”花九溪说,“不过这些东西都是谁告诉你的?”他记得瞑童这种妖怪每次转生,之前的知识都会被清零。

    “不告诉你。”瞑童吐了吐舌头,有那么一瞬间,花九溪怀疑他会吐出一截分叉的红色芯子来。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五章 蜾蠃第会(中)
    花九溪居住独栋大屋的景致虽然比不上刚才的学校,但也十分可观。花九溪没细查这地方的历史,据说是一所被政府封锁的凶宅,之前还有要员在这里跟情妇私会双双毙命的事件发生。

    但是拉克西米到这没见到一个灵体。这“一家人”虽然住在一起,但其实各睡各的——卧室是拉克西米跟瞑童一间,花九溪跟蛭子一间。

    上面有人的好处,除了配有司机,还特地弄来一位女仆。拉克西米为此和花九溪有些小争执,但最终妥协了。毕竟地方大,扫洒一类的工作量也很大。而见到那女仆后,她马上没有异议了。

    车子开进院内,就看那女仆立在大门之外。她个子很高,几乎跟花九溪差不多了,一根长长的辫子显眼地搭靠在洁白的女仆装前胸。

    “欢迎回来。”这位叫湘灵的女孩说,虽然她没告诉大家自己的年龄,但花九溪觉得她是个老姑娘了,应该比自己大一两岁的样子。

    也许是行事风格造成的印象吧。

    “您也辛苦。”花九溪说。

    由于女仆戴着镜片很厚的眼镜,花九溪并不能读出她的表情。这位小姐有些不苟言笑,虽然彬彬有礼,但始终有很强的距离感。

    但瞑童却不知怎地很喜欢她。

    “先生急着用餐么?”湘灵问他们。

    “唔,暂时不必……饿着挺好的。”面对她,花九溪总是不能说出完整的句子。因为太尴尬了,花九溪从来想象过自己会和佣人一类名词联系在一起。但眼前这位语气中毫无卑下之意,从她嘴里蹦出“老爷”、“太太”一类词汇就更怪了。

    所以花九溪央求她像别人那样管自己叫“小花”,湘灵坚持只称呼他为“先生”。

    “先生让我直呼其名,这样一来显得太亲昵,不好。”湘灵是这样回绝的,“二来教外人看去了,我们家就太无礼序了。”

    花九溪感觉这话说得有水平,也就同意了。

    湘灵见没其他任务,就陪着瞑童做游戏。她不是像别的女生那样逗弄小孩发笑。而是有板有眼地跟对方玩起了国际象棋,把花九溪看得一愣一愣的。

    花九溪曾好奇地跟她下了几盘,均是大败,而且湘灵从不让棋。又问她会不会别的棋牌游戏——答曰:“其实最擅长的是围棋和五子棋,剩下的多多少少都会一些,扑克牌是新近学的。”

    花九溪自然不想重复失败了,但见瞑童同她玩得津津有味,一看又吓了一跳,瞑童的棋力甚高,居然能跟湘灵你来我往。

    “都是些什么怪物啊。”花九溪拍了拍自己额头。

    两人下棋时基本是无声状态,但花九溪能看到两人的嘴唇时不时会动一下。花九溪敢肯定,这两人是在交流——但其中有什么古怪,他并不敢问湘灵。

    “败了,姐姐好厉害。”瞑童仰面倒在地毯上,原来他也是把把输。但小孩子对胜负一类并不怎么上心。

    “哪里,少爷年纪这么小——”湘灵说,“连先生都赢不了我呢。”

    花九溪一阵叫苦。

    “那你能下赢妈妈吗?”瞑童突然问。

    “我没有跟夫人下过棋。”湘灵说,“但我知道她是个相当聪明的人。”

    拉克西米和湘灵对决,这应该很有意思。花九溪想着,突然发觉自己的教案没有写,就让湘灵取来。

    “先生忘了明天是礼拜六?”湘灵提示他。

    “是我糊涂了,还好明天没什么事。那就躺在床上一整天好了。”花九溪说。

    “不,您还是有些事要做的。”湘灵推了推镜框,说。

    “何出此言?”花九溪在沙发上即刻从半躺状态坐了起来。

    湘灵从围裙的空隙中取出一件请柬似的东西,递给了花九溪。花九溪见上面绘有一个趺坐而坐的大虫,并没打开看其中内容。

    “先生认识那图案么?”湘灵问他。

    花九溪隐约想起,这是某个秘密结社的标志。

    “啊哈,我就知道小姐姐你不简单。是上面派来的探子吧。”花九溪立马站起来,说出了自己一开始就存在的怀疑。

    “我是上面派来的,但却是你师兄虫天子引荐的。”湘灵揉了揉辫子说,这是她第一次做这种动作,“还有,‘小姐姐’是什么意思……”

    “嗯?您和我师兄有交情?”花九溪问。

    “没有,但他和我父王有交情。”湘灵说。

    现在还有什么人敢用“父王”这类称呼……花九溪愈加不解。

    “我看先生这一问三不知的样子,似乎有些消息是只有贵派掌门才知晓的。”湘灵说。

    这就无从证实了。

    “姐姐是公主的。”瞑童此刻正在玩一只玩具小车,一边说。

    花九溪的疑问实在太多,他得一桩桩解决,所以摊开手说:“好了好了,湘灵你肯定是妖怪,但具体是哪一种能不能告诉我?”

    湘灵点了点头,动作轻盈地将那副眼镜除去。

    仿佛一道湿冷的风掠过,花九溪打了个激灵。

    湘灵眼镜下掩藏的是一双美丽的绿色眸子,原来她是很漂亮的一个人。花九溪明白了她这身拘谨的装束,其实是起到抑制妖力的作用,难怪自己不能发觉。

    精通望气之术的花九溪马上分辨出她的妖力属于哪种生物了,立刻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我见过你跟瞑儿两人说话的时候,明明嘴巴在动,却听不到一丝声音。看起来并非没有声音,只是人类的耳朵侦测不到而已,这种语言就是——”

    “龙语。”湘灵马上又把眼镜复位了,“这是龙蛇间相互沟通所使用的语言,通过口鼻前端的某个特殊器官发声。因为是超声,所以人类是听不到的。”

    “所以说,你也是龙?”花九溪说,“然后你地位看起来挺尊贵的,您的父亲是龙王么。如果是,又是哪片水域呢?”他一连问了两个问题,但并没指望湘灵回答。

    “虽然叫龙王,不过是个小水洼而已,先生不必上心。”湘灵的语气一直这样淡漠。

    “哦哦,好的。”花九溪这才打开那请柬,上面只写了个接头的地点,其余并无一字,连落款都没有。

    “您师兄还亲手写了封信,叫我捎给先生。”湘灵又从那围裙里抽出一张白色信笺来。

    心想是那老汉写的,花九溪就不拿架子一把接过了。拆开一看,除了惯例训导他的话,就是谈及今次要打交道的这个组织。

    “蜾蠃会?”花九溪怕自己念错字。

    “是的。”湘灵点点头。

    “我听说过‘咕噜’、‘哥老’这些,却没听过有写成‘蜾蠃’的。”花九溪说,“这些会社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有,但不多。”湘灵说,“蜾蠃会的历史要长得多。有大约七百年了……”

    “那也不是很长嘛。”花九溪说,当然这是对于妖怪来讲。

    “蜾蠃会的最初成员,是在宋末抗蒙时——钓鱼城阵亡将士的碧血变成的虫子。”湘灵的语气突然肃穆起来。

    “人变成虫子,这倒很有趣。”花九溪说完这话有些后悔,因为无论如何这都不能出现如此笑谑的口吻。

    好在湘灵脸上并没有什么不快,又说:“这并不是多诡异的事,早先史书中也是记载过的。《抱朴子》上说:‘周穆王南征,一军尽化,君子为猿为鹤,小人为虫为沙’就是这类情况了。”

    “嗯,是我看书不仔细了。”花九溪暗叹湘灵随口就能背出这些句子。

    “蒙古大军把西南一带扫平之后,又利用西方的番僧和妖魔来镇压当地妖怪,这些虫类就开始二次对抗敌人。最初有七人效仿汉末桃园结义的故事,彼此结成兄弟。”

    “我有个问题。”花九溪说,“妖怪结义,应该不会像人类那样斩雄鸡饮血酒吧?”

    湘灵愣了会,说:“这个我不大清楚……好像是直接交流体液吧……总之是这个组织在此基础上逐渐壮大起来了。最初只招收虫类的妖怪,后来也吸纳了部分其他种族。”

    花九溪大体明白了这是怎样的一个组织,又问:“按理说这样的帮派,一向跟朝廷是不对路的——”

    “但是现在这个朝廷的建立,也有他的一份功劳。”湘灵说,“就像人类一样,七百年来这个组织一直在与各种外敌对抗,最近的一次是推翻了统治整个国家的外族政权。虽然他本身也有很多污点,但在大义名分上,可以说是无亏的。”

    “所以朝廷能够调动他们?”花九溪说。

    “并不是上下级的关系,而是——盟友。”湘灵觉得盟友这个词是比较合适的。

    “老头子给我的信写得云里雾里的,好像就是叫我去拜码头。这还要郑重其事地修书一封。”花九溪嘟囔了两句,“明天是小姐姐你跟我同去吗?”他问湘灵。

    “别这样叫我。”湘灵依旧是那种冷冰冰的调子,“我不愿意。”

    “好吧,湘灵。”

    “看起来你也不熟悉那地方——所以我会带您去的。”湘灵说,“路上一切听我的便好。”

    “那他呢?”花九溪指了指一旁的瞑童,这样的话,家里便无人看顾照料他了。

    “您不要忘了,这一位可是地位超然的古蛇。世界上基本没人有能力伤害他。”湘灵很肯定地说,“您有所不知,在龙众之间,长期存在着对唤作瞑童的梦幻之神的崇拜。”

    “对吧少爷——您能照顾好自己。”湘灵问。

    瞑童玩腻了玩具正在寻觅新的趣味,听到湘灵这样问了,随即点点头:“你们要出门吗?我会乖乖等着的。”

    翌日清早,花九溪便被湘灵叫起来了。面对袒露大半个身子的花九溪,湘灵似乎并没有什么扭捏的,只冷冷地说:“可以收拾行装了。”便有先前那种冷气侵入花九溪周遭,他抵御不住,忙从软软的床上爬了起来。

    “湘灵压根就看不上我这样的男人吧,就像人不会注意虫子一样。”花九溪这样想着,也就释然了。

    湘灵早就将早餐准备好了,是煎鱼和面包。

    这是很普通的东西,但那鱼肉真是美味极了。花九溪说:“之前我就想说,你好像很擅长处理水货,原来是有先天优势的。”

    湘灵一边擦着餐具一边说:“哪里,只是稍稍能做河鲜罢了。至于其他食材,我是一窍不通的。比如这类海鱼,对我就很勉强了。”

    “说起来……咱们这类是内陆山区,为什么会有海鱼呢?”花九溪不禁问道。

    “每年,四海的其他龙众会送给父王一大堆海鲜,由冷龙押送过来。因为实在太多了,只能扔掉。我这次来的我们府邸,就自行提了一些鱼肉来。”湘灵答道。

    “你真客气。”花九溪说。

    “只不过是极简单极简单的小事罢了,先生不必放在心上。”湘灵取出自己常打的一把雨伞,就要出门。

    花九溪梦想中那种女仆为主人穿衣的情景一刻也没有出现过,他现在像小孩子一样紧随着湘灵。临行前从书架上取出一册童话书给瞑童看。

    至于房院的守卫工作,花九溪其实不太担心。因为除了他布下的四重结界外,还有若干蛭子的强大分身,能击退大多数低等魔物。

    “湘灵你不换换衣服吗?”花九溪对一手拿伞,一手提着只大箱子的湘灵说。

    “如果换成其他衣服,别人肯定会对你我的关系产生误解的。”湘灵说,“而且,这衣服如你所见,是起到束缚妖力的作用。”

    说着,她就将那伞夹在腋下,褪下一段袖子来。
章节目录 第二卷 第六章 蜾蠃会(下)
    花九溪看到了满眼的青色龙鳞,这让他回想起自己当初使用龙蜕石的情形。说起龙蜕石,他的腰际一热,似乎是什么法器在震动。一摸,果然是就是它。

    花九溪将龙蜕石取出,叫湘灵看在眼里,说:“这东西在你跟前,似乎起了什么反应。”

    “龙蜕石。”湘灵一眼认出,“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我见过不少跟小山一样大小的。资质浅劣的蛇类得到它,会加快化龙的过程。但对我们而言是无意义的。”

    花九溪已经习惯了她这种波澜不惊的风格,追问道:“不止是蛇……传说好多生物都能变成龙,这是为什么呢?”

    “龙是畜生道的最高果位,理论上任何生物都能修成龙身。湘灵推了下眼镜解释道,“但龙蛇本来就是同源的,所以蛇修炼成龙更为容易。”

    “那么龙就不能进一步修行了吗?”花九溪又问。

    “龙众一开始就是站立在所有生物顶点的,他们炼出人身也很简单——而且龙众没有成仙一说,只能成神。因此,大多数龙就止步于人形了。”

    “你属于此类吗?”花九溪问。

    “你觉得呢?”湘灵的话语滴水成冰。

    花九溪可后悔提这个问题了。这让他与湘灵聊天的自信心大打折扣,就这样默默走了一段路后,花九溪再次决定没话找话:

    “对了,湘灵你出门总拿着那把大伞,这伞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您对这个感兴趣啊。”湘灵马上把那大伞撑开了,阴影即刻覆盖在两人顶上。

    “灵雨既零。”她轻轻地吐出这四个字。

    “哗”的一声,无数雨线就从伞盖中倾泻而下,将花九溪淋了个落汤鸡。在花九溪没注意到的瞬间,湘灵的嘴角微微上翘了一下。

    “原来,这东西不是防雨的,而是负责下雨的。”花九溪可没指责湘灵的胆子,只一个劲地抹自己脸。

    “因为是水族啊,所以需要时刻保持湿润的环境。”湘灵说,“这种‘云云伞’是挺常见的魔法道具,能把空气中的水分收集起来,到达干燥的地方时再使用。”

    “不知这样会不会感冒。”花九溪已然失了听他细讲的心情。

    “那我给你烘干一下。”湘灵说着,微微嘟嘴,就感到一股无端的热风轻易把花九溪身上水分尽数吹干。

    开完这个玩笑,湘灵说:“接我们的人来了。”

    花九溪即感到两股虫类的妖力快速驶来。遥遥望去却是两匹马。

    待到这两匹“马”靠近之时,花九溪才发觉——虽然跟马一样的轮廓,一样的四条腿。这俩东西,却是两只蝗虫!

    这种生物瘦长的脸跟马一样,但那晶体一般的眼睛以及分瓣的口器,则是典型的昆虫。代替马耳朵的是两根短粗的触角。而“马背”的鞍子下,盖住的是两只未发育完全的黄色薄翅。

    “蝗蝻。”花九溪说。

    “是蝗马。”湘灵说,“这东西的速度很快,而且在散养在整个城市里也不会走丢,得了命令就能把我们待到任何地方。”

    花九溪是个没怎么骑过马的人,只能学着别人的样子勉强跨上,一边问:“操纵它们,有什么咒语么?”

    “就跟寻常的马匹一样。”湘灵一边说着也上了马,花九溪见她的表情有些别扭,忙问:“怎么了?”

    “唔…其实,我有些讨厌虫子。”湘灵挤出这样一句话。

    “那你还加入虫子的组织?”花九溪问。

    “没办法呢。”湘灵说道。

    是来自家中的压力吧,想到这么厉害的人都不得不屈从许多压力,花九溪心中居然有些舒坦了。

    说罢拍马而起,双骑绝尘。花九溪只感觉涼风飒飒,耳旁声音也模糊起来,不知过了多久,逾越了多少山川,那对蝗马才停伫下来。花九溪险些被甩到前方,而湘灵并没有拉住他的意思。

    只看到山前平地有一处小庙样的建筑,屋檐下则垂悬着两行与建筑规格极不相称的大红灯笼。小庙是有匾额的,匾额上的字迹却漫漶难认,不知供的是哪家的佛爷。

    花九溪正观望着前景,蓦地有一些短衣少年从庙门中堆出,花九溪望气便知,是一些草木杂虫的精灵,道行微末。

    湘灵此刻下了马,一拍马背,哪家伙便撒欢似的绕到了山庙后面了。花九溪也如法而行,落地问湘灵道:“这就是那‘蜾蠃会’的据点?看着有点寒酸。”

    湘灵本想回句“包子有肉不在褶上”的俗语,自觉不雅,当然没说。只一人行到那庙门之前,花九溪赶紧跟上。

    “姑姑好。”这些小妖看起来都是十二三岁的孩子,看起来有些憨然懵懂,见了湘灵纷纷笨拙地行礼。

    见有一个年轻生人来,他们马上又拜了一拜,齐声道:“花爷好。”

    “好,好。”花九溪心想这么大一个组织,当然提前做好了迎接准备,这是派出来的这几个小子,观之却不怎么样。

    众儿回报过后,门中出来一男一女。

    居前的女子身形娇小,样子甜美,一袭粉色罩袍,上面绣着几只蛾蝶类的图样。这女子满心欢喜地望着花九溪。

    在她之后那男人则批了见宽大的氆氇袍,这人个子比花九溪魁梧一些,长发,一脸英气。尤其腰际的一把直刀,格外亮眼。

    “贵客来了,欢迎欢迎。”女子道。

    花九溪忙上前抱拳行礼,那男子则是双手合南还礼。

    眼见湘灵在花九溪身后迟迟也不引荐,那女子显然料想到了,便说:“有劳湘灵妹子了。”

    “嗯。”湘灵浅浅应了一声。

    “花爷是头回跟我们蜾蠃会打交道?”女子问。

    花九溪点点头。

    “奇哉,你们门派其实与我等甚有渊源的……”女子问,“虫老爷子没跟你说过么?”

    花九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是摇头。

    “也难怪,这是历代掌门才知晓的秘密。若是提前告诉你……”女子不想祸从口出,当即打住。

    花九溪自然猜到,若是在位的掌门将本派秘密对其他人和盘托出,自然不免其人争竞之心——但虫天子恐怕是单纯忘了,或者觉得此事没多大意义。

    “当时我们蜾蠃会七位祖师,就是拜在时任虫天子的门下,习得种种咒力法术的。你说这渊源深不深?”女子笑道。

    “没想到我们这种毫不起眼的小门派还做过此等壮举?”花九溪心中一惊,忙说:“那当然,既然有这种情谊,那我们双方还真是亲得不行了。”

    “奴家是龙蛾妖,小字唤作翩翩,有幸结识尊驾。”女子说完,又拉住那男子道,“这位是嘉钦老兄。”

    翩翩似乎避讳男子的出身,但花九溪能猜出对方是一种大猫类的动物。

    嘉钦应了句:“花兄好,在下…久在雪山,并不熟稔你们的礼数。所以望你宽宥了。”

    他这话分明说得雅然得体,还说自己不通礼数。花九溪忙说:“我们不都是方外人么,我可能算一只脚踏在山门外了……”

    话没说完,就听翩翩玲玲笑声:“若说方外,那我们没一个是方外人。”

    “此话怎说?”花九溪问。

    “不说湘灵妹子长期为人雇佣,就是这位住在西境的嘉钦大哥,每年都能从他看护的寺庙里分得不少香油钱。”翩翩道。

    “我本人则做些俳优生涯——手下几个戏班而已。”翩翩说。

    “蜾蠃会本来就是跟人类社会盘根错节的一个组织。”湘灵淡然地说,“他们是不讲清静无为的。”

    “是‘我们’。”翩翩摇了摇指头说,“妹子要有点归属感。”

    “知道了。”湘灵道。

    “你们走了这么老半天,肯定渴了,进屋吧。我这就给你们上茶。”翩翩殷勤道。

    花九溪这人有点自来熟,说着就跟随翩翩走近了庙内。只看院内极为破败,一地黄土,连个草根都没有。余下便是两株九曲枯树,书上落了三五老鸦,全不像暮春的景致。

    那几个少年愣愣地随着几个大人,也不知铺陈打扫一番,花九溪都的眼睛吃了不少庙宇散落的灰尘。

    到了室内,只看中央安了一具大佛——实则并不是佛像,而是个三截六臂的大虫塑像,倒与拉克西米的圣甲虫有几分相似。大虫最下面一双手的五指,则深深陷入肚皮之中。看得花九溪一阵奇怪。

    翩翩等人看起来对这塑像并无尊重,更在其面前列了几张太师椅。花九溪同湘灵一侧,翩翩自然与嘉钦一侧。

    等了片刻,就有少年捧茶而上,里面盛着绿色的饮料。花九溪“呀”的一声,说:“这东西可珍贵……是用十八味香草炼成的。我师兄一年才舍得喝几两。”

    “花爷是识货的,给行家喝我们当然不心疼。”翩翩笑着说。

    “欸,这原来不是虫子熬成的?”湘灵问道。

    “不是啊——你就是因为这个才每次都偷偷泼掉吗。”翩翩问。

    湘灵并不脸红,或者说是被眼镜遮住了:“可能是味道太冲了吧——话说仪式什么时候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