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是在哪里？”</p>

    赵武从昏迷中醒来，茫然的双眼瞪着房顶，这房子明显是木质结构，房顶的芦苇一根根都清晰可见。</p>

    身边两条大汉睡得正熟，呼噜打得震天响，这让赵武不仅下意识地把手伸进被窝摸摸自己的身体。还好，衣衫完整，稍微安心之后他再次闭上双眼，这具身体原本主人的记忆便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p>

    刘备，字玄德，中山靖王之后，孝景皇帝玄孙。</p>

    快别回忆了，赵武捂着脑门无力地垂下头，后面的记忆自己连背都能背下来，全中国有多少年轻人不知道这家伙英雄事迹的？</p>

    看来自己真的穿越了，在身边睡觉这两位应该就是结拜兄弟关羽和张飞了，那黑脸汉张飞睡觉都在磨牙放屁打呼噜，刘备都懒得踢他两脚，轻手轻脚地从巨大的床上下去，穿上鞋子推开屋门，欣赏起如同云霞般灿烂美艳的桃花来。</p>

    黄巾之乱爆发，天下大乱，昨日朝廷令各地自行招募乡勇的榜文贴到涿郡，刘备先后联系了早已认识的关羽和张飞二人，三人谈起国家大事一拍即合，于是来到张飞家的桃园中结拜为异性兄弟，发誓生死不离，然后就是喝酒喝到断片，再然后就不知道什么情况魂飞魄散，被自己上了身。</p>

    赵武也是坦荡之人，既来之则安之，他原本就是孤儿，被国家抚养成人并接受了高等教育，上学期间热爱体育和阅读，而工科生的本行同样没有丢下，每年光国家奖学金就能拿不少。而迈入工作岗位之后赵武更是兢兢业业，深受同事和企业的好评。至于为什么穿越赵武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自己明明是在参加驴友聚会的时候失足摔下了山崖，怎么没有粉身碎骨，反而穿越回了两千年前呢？</p>

    用力摇摇脑袋，将这些胡思乱想扔在一边。以后我就是刘备了，赵武仰头向天，默默地告诉自己。</p>

    此时关羽张飞二人也伸着懒腰来到屋外，张飞见刘备背着手欣赏桃花，不禁重重叹了一口气，“大哥再多看看吧，过几天就要卖了。”这桃园是从张飞祖父那一辈就传下来的家业，为了招募乡勇他决定变卖家产，也是下了血本，昨日里张飞就找好了买家，只等对方筹足钱款便来交割。</p>

    “三弟愿意舍家为国，当得起一个义字。”面色红润，蚕眉凤眼的关羽环视这灿烂的美景，也是颇为舍不得，但没办法，他和刘备两个人都是穷光蛋。</p>

    刘备转过身来拍拍张飞的肩膀，“等到天下安宁，我们就回到这里，重新买下这庄园，你我兄弟在此安心养老，每日饮酒作乐。”</p>

    “大哥不用安慰，俺知道大丈夫志在千里，贪图家中安逸那种只是守户之犬罢了。”张飞潇洒一笑，大步向远处走去，“昨日里招募的那群小子应该也都睡醒了吧，咱们去校场上看看。”</p>

    剩下二人对视一眼，知道张飞只是强掩心中难过，也不揭穿，跟着张飞的身影一路追了上去。</p>

    校场上此时已经三三两两地聚齐了数百人，还有许多围观在校场边上的涿郡父老，刘备三人来到中央一番呼喝之后总算是将这三百多人勉强排成一个方阵。放眼望去这一个个青年倒是精神奕奕，不过手里拿的器械就是五花八样了，有锈迹斑斑的铁刀，齐眉长的木棍，刘备甚至发现几个人左手里拿的盾牌明显是木头锅盖。</p>

    “武器是个大问题啊，不过这样也好，趁着还没有敌人，先带领他们操练吧。”刘备和关羽张飞商量一番，决定一边率领这些乌合之众操练阵型，另一边抓紧请铁匠来打造武器。黄巾贼目前只听说在南边的冀州和兖州闹得厉害，蔓延到幽州还有一段时日，这就是兄弟三人练兵的最好时机。</p>

    为了震慑乡勇树立威望，关羽和张飞特意用木棒模拟兵器来了一场精彩的步战，这一场恶战可是让涿郡百姓真正开了眼：关羽手持木棍连劈带砸威不可挡，张飞使的却是标准的枪法，一杆木棍在他手中犹如怪蟒翻身神出鬼没。两人在场中鏖战良久，围观人群先开始是大声叫好喝彩，渐渐的随着二人招式越发凶险，场内也逐渐变得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视线随着二人不停转动。刘备则是心中充满了震撼：这就是历史顶级猛将所具有的实力吗？关张已经如此威猛，那传说中的吕布又该是何等豪杰？</p>

    只见关张二人杀得兴起，就像两头下山猛虎相遇一般于场中绕着圈子寻找对方破绽。忽然间关羽一声长啸，手中木棒高高举起又随着前冲的身形重重劈下，张飞大喝来得好，不闪不避双臂举起硬是用木棒接下这一击。“咔嚓”一声两人手中木棒都断为两截。</p>

    “好！”人群骤然发出一声震天响的喝彩，众人哪里见过这种惊心动魄的场面，一时间欢呼声响彻云霄，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走出人群来到仍在喘息不休的关张二人面前深深一拜，“有二位如此神勇，我涿郡无忧矣。”</p>

    刘备见群情激昂，连忙走到场地中央朗声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们涿郡义勇只要每日操练不辍，一定都能成长为保家卫国的勇士，你们各自回家准备一人高的长棍到这里集合，不要耽误了操练。”</p>

    三百义勇齐齐应诺，那些拿着五花八门东西的连忙跑回家中寻找木棍，原本带着木棍的则在关羽张飞的操练下开始摆好架势一板一眼地练习，张飞扔掉手中断成两截的木棒，又跑到不知哪里捡了两根来递给关羽。</p>

    由于铁在当下还是稀缺物品，刘备的计划中暂时没有刀盾手的位置，一把铁刀需要的铁足以打造两个枪头，而且黄巾军肯定是没有大规模的弓箭部队，现阶段长枪兵是最为物美价廉的部队构成方式。</p>

    刘备眼看没自己什么事，正要进入队伍一起操练，两个身影却从侧面来到他的面前，“这位壮士请借一步说话。”</p>

    刘备退后一步定睛细看，这两人古铜脸膛，眉眼间尽是风霜之色，看起来像是走南闯北的人物，“二位找刘备何事？”</p>

    见他有点警惕，两人连忙自我介绍起来，原来这二人分别名叫苏双和张世平，乃是中山豪商，一向做那从北方贩马回中原卖的生意，如今来到涿郡却听说整个南边都闹了黄巾蚁贼便停下了行程。放菜恰好二人无事来到校场看热闹，却见关羽和张飞英雄了得，苏双顿时起了资助之意，而张世平也觉得多结交些年轻豪杰是长远之计，两人这才找到刘备面前。</p>

    刘备微微点头，心中其实已经笑开了花，这不是书上记载的两个赞助人吗，自己还没想到找他们，反而被对方上门来主动赞助了。两位豪商家底丰厚，索性将此次准备南下的所有货物都送给了刘备，刘备一看也是吓了一跳：五十匹北地良马、白银五百两、镔铁一千余斤。</p>

    “二位义薄云天，真是我幽州的楷模，来日攻破黄巾，必定要在功劳中算上二位的一份。”刘备大喜，连忙跟随两人来到歇息的驿站接收这些货物，核对数目后两位豪商又说了些鼓励前程的好听话便挥手作别，刘备想挽留两人痛饮一番也被婉言谢绝。</p>

    召集了人手将这些东西都搬回张飞的庄园中，关羽张飞看着这么多物资也是喜不自胜，经过商量刘备索性请了涿县有名的铁匠来到张飞家中打造兵器，数日间桃园内热浪逼人，人声鼎沸，热闹非凡。</p>

    关羽身长九尺身躯魁梧，一般的兵器拿在手里根本无法发挥神力，反复推敲后终于由手艺最好的王铁匠开炉打造一柄厚背开山大刀，整刀连同木柄足足有三十斤重（汉代一斤22克左右，折合6.6公斤）。整刀打好磨光之后所有铁匠都啧啧称奇，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如此沉重的大刀，王铁匠更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若不是苏双张世平送的镔铁质量极好，他是根本无法制成如此宝刀的。</p>

    “小老儿死也无憾了。”王铁匠感觉自己足以和传说中的干将莫邪相提并论。</p>

    张飞也是疯狂得不行，在他强烈要求之下的精铁枪头足足有巴掌宽两尺长，乌沉沉的枪头配合熏黑的枣木枪杆挥舞起来简直就是一只出洞觅食的黑色巨蟒，令人不寒而栗。</p>

    刘备这具身体同样强壮，而且双臂颀长，他有时候都感觉自己是na的那帮黑人球星。由于没有两位结拜义弟的极端武力，他还是选择了常规的制式环首刀，只不过是两把……</p>

    有了兵器的支持，三百义勇兵每天操练起来格外卖力，经过半个月的训练，关羽已经骄傲地自认为可以冲阵攻破所有同等数量的敌人。刘备听得轻笑摇头，却没有反驳关羽了，毕竟毛爷爷说过战略上藐视对手嘛。</p>

    感觉自己的队伍已经相当不错，刘备三兄弟率领义勇们北上投奔幽州刺史郭勋去了，毕竟这是响应朝廷征召，不去见一见直属大领导也不像话，况且那里还有他的师兄公孙瓒，刘备也希望从这位师兄那里得到更多的支持呢。</p>

    幽州刺史郭勋对这一支小部队的到来十分欣喜，因为带头的不仅是麾下中郎将公孙瓒的师弟，大儒卢植的学生刘备，更因为这只队伍队列齐整，兵甲崭新，一看就跟其他各乡凑出来的乌合之众不同。</p>

    当夜一场欢饮，醉醺醺的公孙瓒带着刘关张三兄弟摇摇晃晃回到了自己的家中。</p>

    “玄德啊，我仿佛又回到在洛阳求学的时候了，哈哈哈，那时候真是开心。”公孙瓒四仰八叉躺在地上，他的书房和此时的主流不同，一张巨大的矮榻占据了绝大多数的地面，上面铺着这几年来从胡人那里缴获来的牛羊皮，四人各自占据了一部分面积躺着。</p>

    刘备微笑着不说话，脑袋却在飞速地寻找那段记忆，这些天来忙得不可开交，他还是按着以前演义上的记载在行事。</p>

    “这一转眼快十年了，为兄一直忙着和胡人作战，只听说你在家乡过得惬意，也不知道那几个家伙是否也是一样什么都不用管。”公孙瓒一边说着话，一边伸脚踢了踢刘备的屁股，“你怎么不说话啊，睡着了吗？”</p>

    哪还顾得上你啊？刘备心说，他浑身冷汗，往昔的记忆就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打转，记忆残缺不全但能回想起来的一部分就已经令他完全不敢相信：洛阳求学，声色犬马，居然还认识曹操，袁绍这些人；回到家乡后肆意游侠，结识了少年张飞和从河东逃避仇杀而来的关羽。</p>

    我和这两位兄弟居然早就认识？幸好最近都只是说练兵和讨伐黄巾的事，根本没有机会去说以前，要不然肯定露馅，被这两个人剁了喂狗。刘备闭上眼睛，继续搜寻原本主人残留的记忆，然而支离破碎的片段已经只剩下这些，让他无法再得到有用的信息。</p>

    第二天早晨众人起床洗漱，公孙瓒看着刘备的黑眼圈不禁大声嘲笑起来，“玄德你不会是喝多了把自己捶成这副模样吧？哥哥我昨晚上跟你说半天话你都不支声。”</p>

    “伯珪兄快别说了，你们的呼噜声太大，我一直瞪着眼担心房子被震塌。”刘备无精打采道。</p>

    几人说笑着来到刘备的营地，公孙瓒一见那些战马就移不开视线了，“玄德，你现在兵少，要骑兵也没用处，不如借给哥哥些。”</p>

    “除了我们三个人的坐骑，其余全送你。”反正自己养不起这么多战马，而且公孙瓒说得对，几十名骑兵根本没有用，刘备乐得卖给自己师兄一个人情。</p>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公孙瓒乐得搓着手就往马群中走去，“那为兄可就笑纳了啊。”</p>

    刘备用脚碾着地下的枯枝，“给我的人全部配上环首刀，三百把，我知道你有办法的。”</p>

    “……我就知道你这小子不会做便宜我的事，成交。”</p>

    刘备将部队挂靠在了公孙瓒的序列中，从此他们就是正规的官军了。</p>

    “一个都尉，这是我麾下仅剩的编制空缺，希望两位兄弟不要见怪，以后的日子还长，有的是功绩等着你们。”公孙瓒很抱歉地对关羽和张飞说道，郭勋看在公孙瓒的面子上给了刘备一个都尉的职位，但并不代表他需要也照顾到其余二人，而公孙瓒对此也毫无办法。</p>

    关张二人和刘备相识数年，原本也不在乎这些，更何况刘备用目前根本用不上养不起的四十多匹马换了三百套刀盾，已经让他们喜出望外了。有了多余的武器就可以扩编自己的队伍，即使不扩编也可以将队伍训练成全能近战兵种，这支三百人的小部队可是他们兄弟三人建功立业的根基，怎么增强实力也不为过。</p>

    告别了郭勋和公孙瓒，刘备和关羽张飞率领三百义勇又踏上了南下的道路，听说黄巾头领张角率众攻陷广宗城，另外派出了几万人浩浩荡荡向涿郡开来，刘备他们的任务就是阻挡这支准备进入幽州的黄巾军。</p>

    “公孙瓒大哥麾下骑兵挺多啊，为什么不支援咱们点儿？”张飞不住地咕咕囔囔。</p>

    没等刘备解释，关羽先不耐烦地回话了，“幽州边军肩负守卫北部边疆的重任，怎么可以轻易调动南下，如今中原大乱，胡人肯定会趁机南下，公孙兄要面对的敌人可比黄巾厉害的多了。”</p>

    几日来提心吊胆的涿郡百姓在看到北方远远出现的“刘”字旗时终于松了一口气，这几天从南边逃过来的流民数量多的吓人，他们纷纷对涿县人讲述着蚁贼们的恐怖：烧毁房屋，杀死官吏，抢夺粮仓，裹挟民众</p>

    总之刘备在涿县县城内协助安置流民时听在耳边的全是这种说法，他心中暗自叹息，连年旱灾颗粒无收加上朝廷和世家大族的双重盘剥，让这些最底层的人民终于不堪忍受揭竿而起，然而起义后的义军又祸害了更多的百姓，这种行为到底是对还是错呢？</p>

    黄巾若是正义，那被卷入动乱和战火的无辜百姓难道是邪恶吗？为何他们被迫流离失所？黄巾若是邪恶，那横征暴敛的朝廷和贪婪兼并的世家比黄巾该死一百倍，他们难道便是正义？刘备不是没学过历史的辩证法，但目之所见耳之所闻让他根本不可能坐在道德的审判席上高谈阔论什么农民起义的局限性。</p>

    不去想，只去做，人生在世但求问心无愧，这就是刘备得出的结论。</p>

    黄巾军来得很快，在刘备他们收拢城外流民和村民之后仅仅一天就黑压压地包围了涿县，他们头扎黄色头巾，身穿各色衣服，将城外变成了黄色的海洋。</p>

    “大哥，我们出战吧。”张飞看着城外仍然不断聚集的黄巾贼众，战意已经点燃。</p>

    刘备正站在两丈多高的城头向下望，听了张飞的请战之后缓缓摇了摇头，“不到时候，再等等。”</p>

    一名骑马的黄巾首领缓缓走出自己的阵列来到城下，和刘备相隔数十米对望着，“县城中的人听着，打开城门投降者不杀，如果顽抗，片甲不留。”</p>

    “你叫什么名字？”刘备遥遥叫道。</p>

    “本大爷是天公将军麾下渠帅程远志，赶快打开城门束手投降。”程远志大叫。</p>

    刘备挥挥手，“行啊，不过我们得商量商量，你等会啊。”</p>

    带着气呼呼的关羽和张飞走下城墙，三百义勇早已摆好阵列准备出战，见到刘备前来，他们一个个昂首挺胸，尽量让自己显得更加有精神一些。</p>

    “不急，先进屋休息一会，云长，吩咐人埋锅做饭。”刘备摆着手让十足们各自解散进了临时征召的民舍院子。</p>

    “大哥，你这是做什么打算？准备当缩头乌龟吗？”张飞不干了，扯着刘备的袖子不停追问。</p>

    吩咐完所有的事，刘备无奈地看着仍然抓住自己袖子不放的张飞，“对面几万人，一人一口都把你咬死了，不用点计策怎么行？”</p>

    “俺老张可不怕死，再说了就这群乌合之众，有些人连兵器都没有，怎么伤得到俺？”张飞不服气。</p>

    “听我的，打完这一仗再跟你讲讲兵法。”刘备瞅了半天，迈步来到一块石头边拂去灰尘坐了上去，“你也来坐下休息，等会要出去杀人的。”</p>

    张飞大步过来一屁股差点把刘备挤飞了，“大哥，确定要出战吗？你看百姓们看咱的眼神都不对了。”</p>

    张飞说的是实情，那些躲在家中的百姓如今也三三两两的出来对着刘备二人指指点点不知在说什么，但他们的眼神刘备读得懂：懦夫，不敢出战的懦夫。</p>

    刘备才不管旁人说什么，反正他已经闻到饭香了，“三弟，饭好了你就吃，吃饱再歇一会儿。”便自己再次沿着台阶走上城墙。</p>

    程远志在城下等了半天已经十分不耐烦了，见到刘备出现在墙头马上大喊起来：“怎么回事，你们到底投降不投降，再不投降本将军可要下令攻城了。”</p>

    “将军再等一会吧，县令不肯开门投降，已经被我们捆住扔到火堆上面烤了，他的家人正在顽抗呢，我们杀掉他们就可以开城了。”刘备不紧不慢地扯淡，他看见黄巾军队伍后面的很多人已经等得不耐烦，坐在地上歇息了。</p>

    这就对了，黄巾军裹挟的全是百姓，依靠步行一路长途跋涉已经很累人了，这会儿又在城下站了半天也没吃没喝，很多体弱和年老的已经支撑不住，更不用说队伍里拖家带口，还有好多妇女和孩子。</p>

    又站了半天，城内关羽张飞和三百名义勇军已经吃饱喝足，刘备回过头向下命令他们活动腿脚做好出战准备，关羽和张飞顿时大喜，命令士卒们摆好阵势再活动腿脚。</p>

    这边程远志看着不远处刘备那可恶的笑脸，终于意识到自己被这个狡猾的官军头目给骗了，他愤愤地调转马头回到阵中，“埋锅做饭，咱们吃饱了就攻城。”</p>

    黄巾军的队伍一片乱七八糟，挖坑放锅的，找粮食袋子的，呼唤自己父母妻儿过来吃饭的，被身边挤得哭爹喊娘的</p>

    程远志大声呼喝着命令人群保持秩序，但突然间他脖颈处的寒毛直竖，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浮上心头。他绝望地回过头看向涿县，只见城门缓缓打开，两匹骏马和马上挥舞着长兵器的官军当先冲了出来，在他们身后还不断涌出身披皮甲手持长枪的汉军。</p>

    刘备站在城头手扶墙垛，这场战斗根本没有悬念，程远志奋力呼喊着召集起他的精壮部队，然而没等他们布好阵势，关羽和张飞两个煞星就已经杀到面前。</p>

    刀起，头落。程远志，死。</p>

    原本嘈杂不堪的黄巾营地现在彻底变成了火山口，到处都是没头没脑狂奔哭喊的人群，关羽和张飞率领队伍一边大喊投降不杀，一边不断地剿灭着被聚集在一起准备组织防线的黄巾士卒。两人一刀一枪如同下山的猛虎，出海的蛟龙，所有的抵抗在他们面前都如同雪花遇见滚烫的铁水一样瞬间消失无踪。</p>

    半个时辰后所有有组织的黄巾士卒已经被全部击溃，无力再跑的人们放下手中的武器，解下头巾捆住身边人的双手，在三百义勇的押解下一队队走向城中。</p>

    此时刘备已经走下了城墙，他站在城门口，冷漠地看着垂头丧气的黄巾们。</p>

    “云长，你率领义勇们押解这些人去广阳郡，我和翼德带涿县百姓打扫战场。”放弃抵抗的黄巾贼们一个个经过刘备面前，其中还有许许多多的妇女和儿童，涿县的百姓也纷纷走出家门来到道路两旁看着这些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百姓。</p>

    两万多的俘虏是涿县承受不下的，还不如把他们送到张角势力达不到的地方去开垦土地重新生活，幽州自古地广人稀，汉家历代皇帝都希望从内地向边疆充实人口开巩固边防，如今他们没有做到的事却被无法忍受苛政的百姓们间接地完成了。</p>

    刘备不是没想过从这些黄巾军中选出精壮的来补充自己的队伍，但认真思考后他断绝了这个想法，现在黄巾起义方兴未艾，黄巾军三大主力正在攻城掠地，而且这些最早的精锐肯定都是大贤良师忠诚的信徒，把这种人放在身边除了脑抽之外谁都不可能做。</p>

    一条蜿蜒的长龙穿过涿县向北方而去，由于三百义勇不停地宣传着刘备教他们的话，“到广阳去，那里有无数没开垦的土地，只要安安心心种地，你们就会有安宁的生活。”黄巾老弱们也只好选择相信这些本来可以向自己挥刀但并没有如此做的朝廷军队，而且这些人归根到底是老实巴交的社会底层农民，能吃饱饭的话谁愿意四处流浪着杀人和被杀？</p>

    张飞看着这支庞大的队伍慢慢消失在视线中，有些不爽快地挠挠头，“大哥你这计策俺懂了。”</p>

    “讲讲。”刘备向城外走去，那里还有许多尸体和乱七八糟的东西等着他们去收拾呢。</p>

    “先是避其锋锐，敌军上午来到这里时正是战意高涨，而我们避而不出。”张飞连忙跟上刘备的脚步，继续道：“等到他们晒了半天太阳，疲惫不堪又准备做饭的时候，我们突然杀出。”</p>

    刘备点点头，脚步一刻不停，“打仗就是看你能不能抓住对手的错误，行军途中、夜晚歇息、安营扎寨、埋锅做饭，这些时候都是军队最没有战斗力，最混乱的时候，以后我们打仗也是这样，绝对不能让对手有这样的机会可以利用。”</p>

    “俺懂了，大哥不愧是跟卢植先生游学过的，就是比俺聪明。”张飞呵呵笑道。</p>

    刘备看着张飞此时还不怎么成规模的短髯，心说我这些知识全都是从无数个你这样的名将身上学来的啊，他知道自己并不是那种妖孽，唯一的优势恐怕就是对三国人物名字的了解和来自于中国数千年文明的积淀了，然而这个历史似乎和自己读过的三国演义不太一样，刘备心中对未来一点底气都没有。</p>

    城外的黄巾贼人们除了尸体之外还有许多伤者，他们或躺或靠，不停地痛苦呻吟着，刘备命人将这些伤者都抬上板车拉入城中，看见百姓们不理解的表情，刘备大声地对周围人群，也对黄巾军的伤者说道：“这些人不是敌国人，也不是罪大恶极的凶徒，他们也都是和我们一样的百姓。他们中有被妖言迷惑的，还有被裹挟而来的，但只要放下武器，他们还是我大汉子民，你们说是不是？”</p>

    最后一句是对那些黄巾伤者说的，这些人听了之后纷纷低头流泪，不多时一个似乎是头目的青年抬起头来，“我等原本是冀州的农民，两年大旱颗粒无收，但朝廷赋税依旧不减，我们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承蒙将军还把我们这些乱民当人看，我裴元绍愿为大人执镫牵马，虽死不悔。”</p>

    “你们其他人呢？治好了你们，你们愿意去北边种地吗？”刘备朗声问道。</p>

    “我等愿意，只要有口饭吃，我们就绝不作乱。”</p>

    刘备开心地笑了，“幽州刺史郭勋大人为人宽厚，爱民如子，你们去到他那里一定会有很好的安置。”</p>

    吩咐城里百姓腾出许多房屋，刘备等人将所有伤者都运回城内安置。</p>

    “把城里的郎中都请来，还有手脚麻利的女人，多找一些，再架几口大锅烧水。”涿县的县令现在跟在刘备身后亦步亦趋，刘备虽然年轻，但一举一动透出的精明强干让县令不知不觉间就产生了以他为首的错觉，听了刘备的吩咐马上派人去照办。</p>

    不多时几名郎中和十几个中年妇女便站在刘备面前，大铁锅里的水也已经烧开。刘备看着他们手里拿的各色布条皱起眉头，心说果然不出我所料。“把你们准备包扎伤口的布子都扔到最左边那口大锅里煮，煮完之后再用这几口锅里的热水给伤者清洗创口，然后用煮过晾干的布条包扎。”</p>

    郎中们互相看看，“大人，用清水也是一样，何必多此一举？”</p>

    “不要问为什么，照着办就是了。”刘备累得腰酸背痛，只想好好的睡一觉。</p>

    见到众人老老实实地按照自己说的做了，刘备满意地点点头，和张飞往家里走去。</p>

    美美地睡了一觉，刘备和张飞二人来到城南视察那些伤者，由于郎中们包扎的时候按照刘备所说的煮沸消毒法加上吃到了浓稠的稀饭，这些黄巾伤者们的情绪显得都不错。裴元绍是被长枪的锋刃伤到了大腿又挨了张飞一脚，此时他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见了刘备便挣扎着要跪下磕头，结果被张飞像拎小鸡一样提了起来。</p>

    刘备瞧了瞧小伙子还挺顺眼，加上书里有这么号人物，于是点点头，“你安心养伤，修养好了就跟着我吧。”裴元绍激动得又要下跪，结果又被张飞一把拎了起来。</p>

    “男子汉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父母祖先，以后不要轻易向人下跪，听懂了吗？”刘备扔下句话便出了屋子，因为他看见县令大人已经站在门外等了一会了。</p>

    县令见刘备走过来，连忙一溜小跑，“刘都尉，城外影影绰绰的似乎又有好多流民。”</p>

    “黄巾遍布八州，号称从者百万，冀州青州的百姓不堪其扰必定会往北边跑，你就安心收容吧。”刘备有点瞧不上这个唯唯诺诺的县令，到现在连他的名字都没问。</p>

    县令一听就苦了脸，“我们涿县哪有那么多粮食来让他们吃啊？”</p>

    “没说你留下他们，”刘备解释说，“你就把涿县当成一个驿站，收纳流民在这里歇息一晚然后让他们继续北上，那里州府自然会妥善安排。”</p>

    “对对对。”县令的脑袋点得像鸡啄米一样，连忙命人打开城门放流民进城。</p>

    由于昨日城外一场厮杀，地上满是狼藉且残留着一滩滩血迹，这些新流民们进城的时候也是战战兢兢，县令安排人手在道路两旁摆了十几口大锅煮米熬粥，让这些流民吃得眉开眼笑，连连称赞县令大人是有德之人。</p>

    刘备注意到一名身形高大背着背囊的中年男子不断四处张望，便从后面走过去拍拍此人肩膀，“看什么呢，不是黄巾的探子吧你？”</p>

    中年男子吃了一惊，连忙对刘备赔笑道：“大人莫怪，草民是见了城外的血迹却不见死者和伤者，故而有些疑惑。”</p>

    “死的都埋了，伤的都救治之后在房子里躺着呢，话说你关心这个干什么？”刘备斜着眼睛看了看，这家伙也是饿了几天的样子，应该不是黄巾探子。</p>

    中年男子拱拱手，“草民是个行走江湖的郎中，这刀枪致伤若是处理不善则极易生疮，故而有些担心伤者。”</p>

    刘备也不多说，招了招手便带这个男子走到安置伤者的民房里，中年男子小心地解开几名伤者创口的布条细细查看，间或皱起眉头。</p>

    “请问大人这是何人包扎？竟然没有任何一人的伤口有溃烂的征兆。”中年男子检查完之后望着刘备，眼神中颇有不解之处。</p>

    刘备呵呵一笑，用大拇指对着自己，“咱老刘吩咐的，用沸水煮了布条，然后用煮沸后的清水擦洗伤口，加上如今二月天气寒冷，所以不会溃烂。”</p>

    皱起浓眉仔细思索了一会，中年男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用沸水煮去污秽，病源自然没了，甚妙甚妙。”</p>

    刘备心想反正也跟你说不明白，拉着这位男子出了屋门一边走一边叨叨，“你还没吃呢吧，跟我去喝点粥，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p>

    “草民沛国华佗，行走各地行医为生，恰逢黄巾作乱便随着流民来到幽州。”中年男子顺口回答，他还在思索沸水有没有其他的妙用。</p>

    华佗！刘备听了第一句话就脑袋嗡了一下，他转过头来不停上下观察，看得华佗浑身不自在。</p>

    “在下刘备字玄德，现在幽州治下任都尉一职，久闻神医大名，今日得见幸甚至哉。”刘备向华佗深深一躬，把远处的张飞都吓了一跳，以为是什么大人物流落此地，连忙急匆匆跑来。</p>

    华佗被弄得手足无措，“草民只是个郎中，哪里当得起大人如此礼遇。”</p>

    刘备认真道：“先生四处行医治病救人，怀的是一颗慈悲之心，刘备这一拜也是替万民谢过先生，先生当得起。”</p>

    张飞跑来听了这话也深有同感，也不说吃粥了，两人拉着华佗便往张飞庄上去了。</p>

    “如今天下大乱，先生作何打算？”刘备一边吃饭一边向华佗问道。</p>

    华佗叹息一声，适逢乱世，他一个行走江湖的郎中又能如何，就算治得百人千人，怎么抵得上刀兵和饥荒的威力？</p>

    刘备听了华佗的话之后沉吟不语，片刻之后他抬起头，“先生可曾想过开馆收徒？”</p>

    “那不是和坐馆郎中一样？”华佗疑惑刘备为什么把司空见惯的事说得这么隆重。</p>

    “非也非也，”刘备身体前倾，用手指蘸了酒水在长案上比划起来，“倘若像大儒那样开山门收徒，讲授治病之理，活人之术。假设先生第一次亲授三名学生，而这三名学生出师后又各自可以传授三人，如此下来先生这一脉便人才鼎盛，活人无数，何况先生可以教授的学生数量远远不止三人。”</p>

    华佗听得喜不自胜，旋即又泄气道：“哪里会有官府愿意资助我等，再说医术不过是小道，怎敢和儒家相提并论。”</p>

    张飞插话道：“俺颇有家资，愿意助先生一臂之力。”</p>

    刘备摆摆手，认真地对华佗说道：“备素有匡扶天下之志，和先生治病活人殊途同归，若是先生不弃，我愿意帮助先生将医道发扬光大，让天下人只要有病痛便可以有名医救治。”</p>

    在这个时代医生的地位是很低的，所以才有无数行走各地的郎中，因为他们很难依靠在一个地方驻留而维持生计，更不用说采药还得自己四处寻找了。</p>

    刘备的提议非常有吸引力，再加上见到那些伤者作为战俘也能获得妥善的救治，华佗更不迟疑，保持跪坐的姿势转动身躯向刘备深深一拜，“华佗愿意追随将军，只希望将军来日镇守一方时莫要忘记今日所言。”</p>

    “我们一言为定，跟着我，你会有不一样的人生。”刘备大笑着将华佗扶起，眼神坚定地看着对方，“绝对不一样。”</p>

    又过几天，关羽从广阳返回涿县，带回了郭勋的赏赐和新的命令。</p>

    “刺史大人说卢植先生被官拜北中郎将，乌桓中郎将宗员任其副手，率领北军五校将士与贼酋张角主力激战于广宗一带，希望大哥领兵相助，早日平定黄巾贼。”关羽心情很好，由于战果辉煌且押送了许多宝贵的人口到广阳，又有公孙瓒在旁边美言，郭勋很大方地再次从军械库中调拨出二百多具皮甲给他征召新兵用，这样一来刘备的队伍就可以扩编到五百人了。</p>

    拿人手短，既然顶头上司发话了，也给了不少支持，那咱们就得好好干活啊。刘备当即下令修整一日，明天南下出发去冀州讨伐张角。</p>

    由于河间国河流过于众多且早年间深受黄河泛滥之苦，交通极为不便，刘备他们只有绕道西南，从中山，常山，巨鹿三郡穿过去往广宗。</p>

    “这样挺好，燕赵多壮士，我们一路过去刚好可以沿途招募义勇讨贼。”张飞倒是看得开，见关羽有些心疼士卒绕远路便安慰他。</p>

    刘备则是更加关注各地的地形，何处适合安营扎寨何处适合两军交战，他以后是要作统帅的，必须摸索着学习行军打仗的技术。对于关羽张飞二人的性格差异他也笑笑就过去了，关羽善养士卒，有古代名将之风，而张飞则是对有德行和年长的人更加亲近，对士卒则采取严厉的管理方法。</p>

    这两种方法很难说谁对谁错，而战争这个东西从来都是以胜利者作为标准，打赢了怎么都是对，刘备索性放任这两个人的个性自由发展，只要别因为性格误了大事他就都能容忍。</p>

    从涿县南下过范阳、蒲阴、中山国，一路上征召了百十名精壮汉子从军，又走了三日之后队伍来到常山国境内，刘备不由得精神大振，常山啊，这里可是有一名名将。</p>

    关羽见刘备自从进入常山国就情绪亢奋，屁股仿佛都无法安稳地停留在马鞍之上，不由得心中奇怪，又过了一会不禁问道：“大哥这是屁股上生了疮吗？不如请华佗先生来看看。”</p>

    “去去去，哪有这种事。”刘备被说得面红耳赤，哪有年纪轻轻得痔疮的道理，“你大哥我昨夜夜观天象，感觉这常山会有壮士，故而四处张望。”</p>

    “大哥说的是那些壮士吗？”张飞遥遥一指，那边刚好从小路上转出十几名肩扛长枪的少年郎。</p>

    刘备哎哟一声，连忙催马过去，关张二人也是紧随其后，只有华佗骑着刘备为他新买的一匹白马和义勇们继续慢慢前行。</p>

    “你们是去干什么的？”刘备驶到少年们面前勒住马缰，跳下骏马问道。</p>

    为首的少年前行一步躬身行礼，“草民赵云，是这常山真定人士，因黄巾作乱，故而本郡推举我等前往广宗投军。”</p>

    刘备笑得后槽牙都快露出来了，这不是瞌睡遇见枕头嘛，想什么来什么，他亲切地拍了拍赵云肩膀，“小伙子为国效力，不错不错，本官是幽州刺史帐下都尉刘备刘玄德，如今正在广宗与贼首张角激战的卢植先生正是本官的恩师，你们既然要投军，何不加入我军帐下？”</p>

    “这个”赵云见刘备他们只有几百人，心中有些踌躇。</p>

    此时关羽张飞也催马赶到，刘备趁机指着二人开始自夸，“我兄弟三人变卖家财招募义勇，于涿郡初战便以三百破三万，堪称摧枯拉朽，我们从不问敌人有多少，只问敌人在哪里。小兄弟，希望你也可以拥有这种强者风范。”</p>

    赵云看看身材雄壮且气势强大的二人，再看看一脸真诚的刘备，而对方那番话似乎也有点道理，便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身后的少年们明显以赵云为首，见赵云应允了便纷纷点头同意。</p>

    “小兄弟，你家中还有何人？不如一起投了军吧。”刘备一看这还不够火候啊，得把他家人再抓过来捆绑在自己的战车上。</p>

    赵云拱手道：“草民父母早亡，家中还有多病的兄长卧床不起，实在是不能从军。”</p>

    刘备再次狠狠地拍了一下赵云的肩膀，“巧了，咱们的队伍里就有一位神医，不如请他给你哥哥瞅一瞅？”</p>

    喜出望外的赵云在前领路，十几名穿上崭新皮甲的少年乐呵呵地紧随其后，刘备拉住华佗低声道：“先生帮我个忙。”</p>

    “怎么帮？”华佗也看出刘备对赵云格外青睐。</p>

    “帮我治好赵云的兄长，然后劝他兄长跟我们一起，你编个小谎，就说这病一旦复发极其凶险，还是建议患者不要远离。”刘备感觉自己穿越这段时间变得越来越坏了。</p>

    华佗皱起眉头，沉默不语。</p>

    刘备低声道，“这是善意的谎言。”</p>

    “真心劝将军一句，男风不是什么好事，毕竟阴阳调和才是天地间的至理。”华佗见赵云长得剑眉星目相貌俊俏，又见刘备格外热情，情不自禁就想歪了。</p>

    刘备瞬间气得鼻子都歪了，你才搞基，你全家都搞基。</p>

    “我刘备若是那种人，天打雷劈，你就说帮不帮吧。”他恨恨地咬牙，一字一句从牙缝里蹦出来。</p>

    华佗见刘备生气了还发下毒誓，终于选择了相信他，毕竟这个时代似乎赌咒发誓是很灵验的事情，如果不是问心无愧，刘备绝对不敢这样说。</p>

    赵云的兄长赵风自小体弱，请了不少医生吃了不少药剂都无济于事，还把好端端一个家拖得家徒四壁，似乎他们赵家这一代全部的体质点数都加在了赵云身上。</p>

    华佗把了把脉便沉默不语，刘备急切道：“怎么说？”</p>

    赵风躺在床上苦笑，“连华佗先生都无计可施吗？晚辈也认命了。”</p>

    “有办法，但是得长期治疗。”华佗一脸严肃，连刘备也看出他并不是说谎，不由得也对赵风的身体状况大为担忧。</p>

    赵云当即单膝向刘备跪下，“请将军带上我兄长，赵云愿意追随左右。”</p>

    “东边一百里便是广宗城。”巨鹿城的县令给刘备一行遥遥指着。</p>

    城外遍布着破碎的物件，远处的树林里偶尔还会露出形单影只的身影，那是黄巾溃兵。</p>

    一路走来越到南边这种景色就越多，刘备的心情就越发沉重，本就赶上天下大旱，再经过黄巾这么一闹腾，河北大地是彻底没有安生的地方了。</p>

    如今他的队伍已经扩编到了六百多人，冀州人口众多且武风兴盛，一路上许多义勇都是自带长枪或是短刀加入到这支看起来精神奕奕的队伍之中，虽然许多人还没有皮甲护身，但刘备认真地对他们许诺过：上了战场，我们这些有盾牌有盔甲的会冲在最前面。</p>

    “县令大人，能讲讲前些日的战事经过吗？”刘备决定多了解一下自己的敌人和友军。</p>

    县令遥遥比划着，“黄巾乱起之后，巨鹿这里一直是他们主攻的方向，然而幸亏城中兵卒和百姓誓死抗敌，贼人久攻不下。之后卢公率北军五校壮士从南边开来与贼首张角主力激战，连战连胜之下将张角赶回了广宗城，唉，广宗就可怜了，黄巾发难时首先就是从他们城内外夹攻，如今也不知道那里回是怎样的光景。”</p>

    刘备一边聆听一边在心中勾勒出敌我双方的行军路线，既然卢植将张角一路从这里打到东边，那就说明自己的部队走这条路是安全的。想到这里他回身看看城下的将士，数百人一停下脚步就迅速埋锅做饭，这会已经吃完正在洗锅呢。</p>

    “云长，传令下去，一炷香后整队集合。”</p>

    关羽领命走下城头，县令则是羡慕地看着他雄壮的背影对刘备恭维道：“刘将军麾下几员猛士真是令人望而生畏啊。”刘备顺着县令的视线望去，关张赵三人都是体型魁梧动作矫健，各自招呼着自己手下的士卒们赶快列队，不由得也是露出一丝笑容。</p>

    前些日子赵云加入刘备的队伍之后马上被提拔为百人将，和关张同列，这让性烈如火的张飞颇有些不服气，在他几番出言挑衅之下终于得偿心愿，和赵云好好比试了一番。</p>

    让张飞和关羽大吃一惊的是这个英俊得不像话的家伙居然出手无比狠辣，一杆铁枪点崩拨缠，连抹带挑，有如梨花盛开又像雪花从天空飘落一般令人目眩。张飞一开始出于轻敌未尽全力，结果被赵云压制了三十多回合才渐渐凭借天生的神力和勇悍的斗志扳成均势，二人交战到六十回合，张飞铁矛横扫逼开赵云，向后跳出一步大喊停手，两人气喘吁吁地走到一起互相钦佩不已。</p>

    “怎么就停了啊？我正看的高兴呢。”刘备正在兴头上结果被张飞叫停，围观的士卒们也是大呼可惜。</p>

    张飞哈哈笑道：“大哥这次是捡到宝贝了，这赵兄弟莫说百人将，就是将军也当得起。”</p>

    关羽朗声对刘备解释，其实也是说给其他士卒们听，“这二人将遇良材，恐怕一天一夜也分不出高下来，倒不如留着力气杀黄巾贼。”</p>

    心情畅快的刘备自然没有异议，刚才一场黑蟒斗银蛇已经让他过足了眼瘾，再打下去万一不留神伤着任何一人也是他不愿意看到的。</p>

    士卒们早先见过关羽和张飞的凛凛神威，如今见赵云这个乡下小子能和张飞战个不分上下，心中都是无比佩服，先前对于刘备直接将赵云提拔成百人将的小小不满也瞬间消失殆尽，都心甘情愿地听从赵云指挥。</p>

    “启禀都尉，我军列队整齐，随时可以出发。”关羽在城下的呼喊将刘备从回忆中拉了出来，他连忙对身边的县令拱拱手，“告辞。”便迈步走下城头，跨上骏马带头向东边进发去了。</p>

    那里就是广宗城，朝廷和黄巾的北方主战场。</p>

    北中郎将卢植的大营设在广宗城正西方，五万大军的营寨浩浩荡荡连绵不绝，将广宗城围得水泄不通，刘备这支义勇部队远远在十里之外就被卢植派出每日巡视的游骑给盯上了，通报姓名之后他们被安排在营寨的边上歇息，刘备则是孤身一人跟随传令兵一路穿过大营来到卢植的中军。</p>

    卢植如今还不到五十岁，但长期忧国忧民加上在九江和庐江数年经历让他面色憔悴，看起来已经垂垂老矣，这位大汉忠臣对自己的学生前来显得十分高兴，亲自出帐迎接。</p>

    刘备一见卢植的样貌，脑海中立时浮现出那两年求学时先生给的种种照顾，不由得快步前行深深拜下身去，“先生受累了。”</p>

    “呵呵呵，不累不累。”卢植扶起刘备仔细打量，一晃十年不见，当年那个半大小子如今已经成长为体形健壮神色沉稳的青年，心中大感宽慰，拉着刘备的手就往中军大帐走去。“当年幽州三人，只有你响应朝廷征召组织义军来助老夫一臂之力啊。”</p>

    刘备随卢植进了大帐，听了此话向老师解释道：“伯珪兄担心胡人趁乱南侵，故而加紧操练士卒备战，无力再派人南下，弟子得以招募数百义勇也是多亏了伯珪兄赠送的兵器盔甲；至于德然，前些年一场重病，已经去世了。”刘德然是刘备同乡同宗，其父刘元起对少年丧父的刘备相当照顾，每每资助钱粮，就连刘备去洛阳的花费都是刘元起给掏的，故而刘备和刘德然感情相当深厚。</p>

    卢植听了之后一阵唏嘘，忍不住深感欣慰，三位幽州来的学生中公孙瓒性情刚直嫉恶如仇，刘德然性情敦厚，只有这个年龄最小的刘备不爱读书，只热衷于犬马音乐，结交豪侠。如今虽然早早去世了一个，但剩余两人能够顾念同窗之谊守望互助，已经让卢植很满意了。</p>

    随着刘备检阅了六百余名义勇，卢植对这些燕赵青年非常满意，尤其是关张赵三人更是让老先生大呼少年英才，赞叹不已。</p>

    “玄德啊，你能来到此处老夫就很欣慰了，但如今贼首被困在城内坚守不出，即使攻破城池，这功劳也都是北军将士的，不如老夫给你指一个去处博个功名？”</p>

    卢植伸手指向南边，对刘备说道：“如今贼首被老夫困在广宗不得出城，但贼人数量众多，至少有十五万人左右，为师手里这五万兵力组织不起攻城，只有在城外筑起深沟高垒，一时之间是难以取得胜利。”</p>

    “而玄德你则无需顾虑朝廷的军令，只需要向东向南扫荡目前群贼无首的小股黄巾，这样老夫可以按照杀敌的首级数来为你上报朝廷。为师年龄大了，军中事务劳累异常，也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就趁着还能动弹的时候再拉你一把吧。”卢植说的是心里话，这一两个月以来他大感身体状况急剧变差，精力也大不如前，在这个平均年龄只有三四十岁的时代他已经算是老了，也该想一些身后之事了。</p>

    感受到老师话语中秋风一般的萧瑟和对自己的拳拳之意，刘备不由得再次躬身下拜，眼角也有了一些泪花“多谢先生指点，备必定为这天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虽然对这个老师的印象只存在于原本的记忆中，但这一番话说出来，他完全可以感受到卢植是真心希望自己好，可以出人头地。</p>

    卢植将刘备扶起，微笑道：“那种话不要说，不吉利。你们修整几日就南下吧，老夫派五百精兵和一名功曹，但凡有斩获都不会遗漏了你的。”</p>

    由于之前与黄巾军的战斗中死伤了许多将士，卢植便索性帮刘备麾下这六百多名义勇都换上了军中多余的铁甲，如今这只部队看起来和正规军几乎没有区别了，关羽看着麾下将士在短短几个月内便脱胎换骨喜不自胜，每天都拉着张飞赵云乐呵呵地检阅好几遍。</p>

    三日后刘备拜别卢植，踏上了南去的道路，一千人的队伍渐渐远去，刘备落在最后回望卢植，老人瘦削的身形让他心中酸楚不已，突然心中灵光闪过，刘备策马回头再次来到卢植面前。</p>

    “恩师，学生建议不如围三缺一，以动摇贼人的军心。”</p>

    卢植呵呵笑着摇头，“围三缺一可不是现在用的，老夫好容易才将张角困住，如今贼人战力未损，若是放出去一些祸害百姓或是骚扰我军那就前功尽弃了。”</p>

    刘备有些羞惭，向卢植拱手告别，“恩师保重啊。”</p>

    看着渐渐远去的刘备，卢植不由得又是失笑又是心中泛起暖意，这个傻小子，且不说他对行军打仗有几分见解，单单这份心意就让老先生很满足了。</p>

    被卢植派来统领五百北军的都尉名叫段浩，是名将段颎之孙。段颎戍边征战多年，与羌人血战近二百场，声名显赫，然而晚年却为了富贵而攀附宦官中常侍王甫，最终被王甫牵连，在狱中饮鸩自尽，家产被抄，妻离子散。</p>

    卢植可怜段浩作为良将之后却衣食无着，便向朝廷举荐他作为都尉并将其带在身边参与平乱，所以段浩感激卢植提拔之情，对他将自己安排来辅助刘备也毫无意见。</p>

    有了将领的支持，下面的十人长和百人将自然也服服帖帖，偶尔有几个不服气的也被关张二人用武力压服，赵云不喜欢参与军中的比试，按照他的话说，“末将的枪术是战场上杀敌用的，这种比试不能伤人，太拘束了。”将刘备听得冷汗直流，这一张英俊的面容下藏的是何等的冷面狂魔啊。</p>

    “将军有令，放下武器者不杀，冥顽不灵者，斩！”裴元绍带着十几名军士来回奔跑在战场各个角落大声喊叫，被击溃的黄巾军和妇孺们纷纷扔下手中简陋的武器。冀州兖州是黄巾贼最为众多的地方，刘备率部南下十几日来不知击溃了多少小股黄巾，然而功曹的军功簿上只有一千多首级的战绩。</p>

    这名功曹名叫张焕，统计完战果后自己摇了摇头，走到正在看着军士们打扫战场的刘备身边，“都尉大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弟兄们跟着大人图的就是军功，这不杀那不杀，咱们的仗都白打了。”</p>

    刘备淡淡地瞥了张焕一眼，“照你的意思，本都尉应该将这些饿得站都站不稳的妇人和孩童们都砍了脑袋拿来垫脚？”</p>

    “附逆作乱者皆可斩。”张焕梗着脖子回道，结果被刘备一把捏住脖子大步走到战场中跪着的俘虏们面前。</p>

    用力一推，将衣衫整齐的功曹推在地上，刘备圆睁双眼怒喝，“睁开你的眼看看，他们几个月前还是我大汉子民，为什么聚众作乱，你问一问他们为什么不好好呆在家里？”</p>

    “草民是河内郡人，前年大旱饿死了爹爹，去年大旱又饿死了兄长嫂嫂，官府非但没有赈济，反倒以家中无丁为由，纵容大户占了我家田地，草民实在是没有活路了才跟着大贤良师奔走布道的。”一名胆子稍大的黄巾女子趴伏在地上一边说一边痛哭，旁边的许多俘虏也是深有同感，一时间战场上嚎啕痛哭之声四起，张焕双手抓着泥土，浑身颤抖却说不出话来。</p>

    刘备抓着张焕的衣领用力将他提起站着，“你是不是想问这些饥民为什么不乖乖躺在家里等死，为什么要聚众出来抢夺粮食，为什么要让你们这些国家养着的军队大费周章，为什么不把自己的脑袋砍下来送给你请功？”</p>

    “别说了！”张焕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推开刘备，怒吼道，“世道就是这样的，我比你知道得多，桓帝在位二十一年，天下十四次暴乱，当今天子在位时这已经是第五次暴乱。”</p>

    “皇上不怕，三公不怕，大臣不怕，你怕什么？”张焕势若疯狂，一字字一句句像重锤一样砸在在场所有人的心上，“在他们眼里百姓就是野草，杀了一茬还有一茬，谁起来造反，砍了便是，哪有像你这样婆婆妈妈的？”</p>

    义勇们双手无力地垂下，张焕说得对，百姓就是野草，那么自己这些尚未被饥荒波及，拿起武器来保卫国家的义勇们又算什么？</p>

    “你，说，的，根，本，不，对。”刘备一字一句，转过身来对着自己的属下们讲道。“你们都竖起耳朵，将我今天讲的话都记在心里。”</p>

    “周朝天子原本是西岐的小部族首领、秦皇原本是周朝的牧马人、高祖皇帝出身亭长、光武帝更是南阳布衣，你觉得他们天生高贵？”大逆不道的话语从刘备嘴里说出却是如此自然，听得在场诸人冷汗直流。</p>

    “出身微末平定乱世的英豪们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也都能善待百姓，但经过一代代传承，他们的后人已经忘记了自己从哪里来，只抱着所谓高贵的血脉贪图享乐，却不知百姓疾苦。如今天下灾祸四起，大乱频发，正是上天在警示世人。”</p>

    “或许你们的愿望是借助一次次的平乱来升官发财，但我刘备不是。我和两位义弟结拜，为的是什么？云长，翼德，告诉他！”刘备冷着脸喝道，关羽张飞齐齐上前，与刘备并肩而立，三人朗声将当日誓词再度念出，“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p>

    不去管热泪盈眶的两位义弟，刘备大声道，“诸位北军将士，若是嫌刘备碍了你们升官的道路便请回卢植大人军中，备绝无阻拦，但屠戮手无寸铁的百姓，我刘备不答应。”</p>

    “不过——”刘备话锋一转，对准了场中低头不语的黄巾俘虏们，“你们活不下去就跟随张角四处劫掠，却祸害了更多的百姓，你们觉得这种方式对吗？张角兄弟为了自己的私念组织你们杀人放火，见什么抢什么，然后将精壮带在身边保护自己，却把你们这些老弱病残，失去利用价值的人们扔在这茫茫大地上自生自灭，你们还要继续追随他？”</p>

    “大人教诲的是，我等再也不会跟随大贤良师，不，跟随张角了。”黄巾众人们纷纷流着泪向刘备保证。</p>

    刘备挥挥手，“来人，给他们些粮食。”</p>

    “大人，我们的粮草也不是特别多。”段浩上前抱拳道。</p>

    “先给他们点，咱们总是有办法的。”</p>

    看着脱去黄巾，跪在地上流泪磕头的人们，刘备第一次感觉自己特别虚伪，但他只能强忍着心中的不快，给这些人们活下去的希望。“你们可以北上幽州，那里地广人稀，也可以去富庶的徐州，只要不做打家劫舍的贼寇，各地官吏总是会给你们口饭吃的。”</p>

    队伍默默向南继续进发，沉重的气氛笼罩在所有人的身上，让他们压抑但不知如何释放。</p>

    “你是个大逆不道而且虚伪的人。”张焕默默地骑在马背上跟着刘备，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p>

    张飞豹眼圆睁，“呼”地一声从腰间拔出宝剑就要砍人，被关羽连忙一把抓住手腕，“三弟休得无礼！”</p>

    刘备摇摇头，“让他说。”</p>

    张焕抹了一把鼻子，“你给了那些贼众活下去的希望，却根本给不了他们活下去的办法，北上路途迢迢，沿途不知道要死掉多少，而且你能保证他们以后遇到的官吏就不横征暴敛？”</p>

    “你说我虚伪确实没错，我目前没有能力让万民安居乐业，只能用希望来让他们继续前行。但是我不会空口说话，以后我会尽力让更多人过上不需要依靠抢夺他人活命粮食才能活下来的日子。”刘备眼神坚定地望着前方。</p>

    张焕忽地笑了，“我会跟着你，看你到底是真圣人还是伪君子，然后用笔写下来，让后人去评判。”</p>

    刘备转身冷冷一笑，“除非你先做好流落江湖的准备，我这脾气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p>

    关山远，路难行，经过几个月的战斗洗礼，刘备这支部队的人数已经降到千人以下，如今黄河北岸冀州境内的小股黄巾军已经基本被刘备部队和其他民团基剿灭殆尽，而包括刘备在内的所有人也都风尘仆仆，盔甲都各有损伤。</p>

    现在刘备部队已经渡过黄河，经过前方数里的丘陵地带就是重镇濮阳城，刘备骑在马上翻看着张焕递过来的军功簿，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斩首数。</p>

    “报~~~~都尉大人，前方出现敌军。”</p>

    不用报告刘备也已经看得到对面如同潮水般涌过来的黄巾部队，顺手将军功簿还给张焕，“布阵，迎敌。”</p>

    如今他麾下这千人已经被磨练得相当精锐了，前方三个百人队在张飞赵云段浩的率领下摆出一个品字形缓缓前进，关羽统领三个百人队紧随其后随时准备填补前方的疏漏，刘备自己则是率领剩下的战士和辎重走在最后。</p>

    往日遇见的黄巾敌人一般都无法通过刘备部队第一道阵线便纷纷溃散，但十几分钟后刘备就感觉到不对劲了，今天的对手很强。</p>

    为数众多的黄巾军摆出的是偃月阵，阵型中部极为厚实而且顽强地纠缠住前方的三支百人队，纵然张飞赵云武艺绝伦，但面对无数长枪也是不可能一下子就杀穿敌军。随着前军步步前行撕扯黄巾本阵，侧翼却遭到了合拢过来的猛烈攻击。</p>

    关羽手头三个百人队已经左右分出去两百人，但从远处源源不断出现的黄巾军仍然让刘备感到十分棘手。</p>

    “大哥，这样不行，必须设法突围。”关羽急匆匆地过来扔下句话便再次杀回左翼，那里黄巾军的攻势尤其猛烈。</p>

    刘备看着犹如铁钳一般渐渐合拢的黄巾部队怒从心来，他跳下战马，从身后抽出两把环首刀便冲向右翼，刚才他看见两三里外有一处山头，应该可以在那里据守。</p>

    右翼战士一见刘备亲自杀敌，士气大振，刘备挥动战刀砍翻一个敌人，大吼道：“都跟着我喊，全军转向右前方，赵云为先锋，张飞守侧翼，关羽断后！”</p>

    “全军转向右前！赵云先锋！张飞侧翼！关羽断后！”喊着整齐的口号，刘备部队杀散相对较为薄弱的黄巾左翼阵型，一步步向山头挺近。</p>

    “缠住他们，对手人少不耐久战！”黄巾本阵中一个高亢的声音也在不停呼喊，这是三十六方渠帅之一的卜已，此人是边军出身，久经战阵，一眼就看出刘备的目标是山头。</p>

    然而侧翼被击穿的黄巾军根本坚持不到中军的支援便已溃散，赵云手执钢枪浑身染血一人当先，刘备段浩所部紧随其后，张飞和关羽两支百人队交替断后，终于在黄巾军合围之前杀出重围，全军占领了数十米高的小山头。</p>

    “那边的贼人报上姓名，你是老子遇见第一个能打的黄巾贼。”刘备双手扶膝大口喘气，两把几斤重的环首刀被他抡得像车轮一般挡者披靡，现在刘备双臂酸痛，几乎要抬不起来，某一个瞬间刘备突然想到了这样一句台词：想当年我手拿两把菜刀从蓬莱东路砍到南天门，三天三夜连眼睛都没合一下。</p>

    山下黄巾贼也是尸横遍野，一名大汉从队伍里走出恨恨骂道：“爷爷是地公将军麾下渠帅卜已，今天算你这狗贼命好，下次可没这么走运。”</p>

    “我呸，有本事来单挑啊，老子都无须亲自动手，随便派几个就把你斩了。”刘备试图激怒对方，黄巾人多势众，若是不能想些办法自己这些人可能就要折在此地了。</p>

    卜已仰头哈哈大笑，笑了好半天才缓过气来指着刘备笑骂，“你队伍里确实有几个勇力绝伦的，尤其是那个黑脸贼和红脸汉，爷爷自认不是他们的对手，有本事你自己下来跟爷爷斗上三百回合？不敢就闭嘴缩起脑袋，不要做只会渣渣叫的土狗。”</p>

    “贼汉竟然如此侮辱我，来来来打就打，放手，你们给我放开。”刘备作为一个读过书的现代人居然被两千年前的不入流的黄巾贼骂得还不了口，这种奇耻大辱他真是想都没有想过，登时眼睛就红了，喘着粗气从脚下捡起满是鲜血的环首刀就要下山，结果被关羽一把拦腰抱住动弹不得，“冷静啊大哥，这贼人就是要激怒你。”</p>

    双方互相僵持了半天也没有结果，卜已索性命万余黄巾退后一里，分成四个方位将小山围住，准备困死刘备部队，而这边刘备坐在一个树桩上垂头不语，心中不住懊悔。不一会后赵云带着几名猎户出身的兵卒在小山上巡查了一圈之后回来禀报，这山是个鞋底形状，东西长三里多，南北只有一里左右，山上树木较多，但是没有水源。</p>

    “大哥，我们必须突围，现在弟兄们水囊中还有水可以支撑，若是时间久了被贼人越聚越多，我们就只能等着渴死。”关羽满身鲜血也舍不得用水洗净，浓烈的血腥味刺得人眼睛都几乎睁不开。</p>

    刘备转了转眼珠子，望向北边两里外滚滚的黄河，关羽见他眼神飘向北边，连忙劝阻，“大哥不可，贼人就是想让我等向北，然后在河岸出全歼我军啊。”</p>

    “我懂。”刘备收回眼神站起身来，“下令，捆扎火把，将旗帜和辎重布在西边，安排二百人监视山下动静，其余人现在睡觉。”</p>

    关羽重重点头，转身去安排命令。刘备环顾四周，段浩左臂受伤，华佗正在为他包扎，张飞用一块不知那里捡来的破布用力地擦拭枪杆上的血迹，赵云则是去照顾身体仍然不是太好的赵风。</p>

    暗自轻叹一声，刘备起身来到赵风面前蹲下，赵风正坐在一棵树下，见了刘备歉然一笑，“都尉大人，赵风一路来拖累大人了。”</p>

    “无妨，看着你一天天好起来，我的心情也很好。”刘备露出爽朗的笑容，他是发自内心地高兴。</p>

    多亏了有华佗这个神医，让赵风从一开始卧病只能躺在马车上到后来可以自己走路跟上行军，连赵风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现如今他已经基本恢复了健康，只是体质还稍弱于常人。而在平时不多的交谈中刘备更是能感受到这个年轻人胸怀大志，心中有一把熊熊燃烧的火，刘备决心给他一个施展抱负的机会。</p>

    赵云如今已经对刘备死心塌地的信任，他是穷苦人家出身，对许多被裹挟或者是因为活不下去而铤而走险的黄巾百姓感同身受，刘备对待这些人的态度让赵云觉得跟着这个和其他官员不一样的人，应该也有一条不一样的道路吧。</p>

    经过一下午的平静，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刘备下令在山上四周插起点燃的火把，其中西边尤其多一些，然后命令负责监视的二百人休息，自己也蒙头睡了起来，“云长，等到夜深了喊我。”</p>

    山下黄巾营地篝火通红，卜已正在火堆旁啃着羊腿，此时一名军士匆匆跑来，“渠帅，官军点起火把，西边的火把旌旗极为密集，似乎还有马车。”</p>

    “传令，西边那三千人分出一半守住南边，南边全部去东边守卫，要悄悄的，不许惊动山上官军。”卜已冷冷地下着命令，满是刀疤的脸上露出狰狞的微笑。</p>

    火堆旁另一名黄巾头目有些不理解，凑过来谄媚地笑道：“渠帅，这是何故啊？”</p>

    “那小子不知道哪里看了点兵法就拿来爷爷面前卖弄，他这是虚而实之，假意在西面闹出些动静，实则想从东边突围，以为骗得了我，哼哼，真是可笑。”卜已啃完了羊腿，顺手将干干净净的骨头扔进火堆，看着瞬间暴涨的火焰，眼神中满是杀意，“你认真想想，咱们西南二百里就是地公将军的十几万主力，如今地公将军屡战屡胜，打得那朱儁老儿节节败退，正是兵锋正盛之时，官军脑袋坏了才去西边送死。”</p>

    “渠帅果然是老谋深算，这黄口小儿白日里也算得上骁勇，然而还是不如渠帅神机妙算啊。”这名头目肥胖的脸上露出笑容，挤得眼睛都几乎不见了。</p>

    卜已站起身来抖抖身上的碎肉，背起手遥遥望向不远处的山头，那里摇弋着点点火光，他长发随着猎猎腾起的火焰阵阵飞舞，显得极为有气势，“官军中有几名猛将堪称万夫不当之勇，当年我在西凉军中都从未见过如此勇悍之人，咱们没有弓箭，之所以没有强行攻山就是不想让你们白白送命，咱们得尽快解决这支部队，濮阳那里一万人是围不住的。”</p>

    刘备从睡梦中被关羽轻轻摇醒，他睁开眼伸个懒腰，轻声问道：“都准备好了？”</p>

    关羽点点头，刘备环视四周，只见官军们早已蹑手蹑脚地将兵器拿在手中，他走前几步爬上一块大石遥遥眺望，黄巾营地里篝火通明，但却悄无声息。</p>

    “用厚布包住马蹄，我们准备突围。”</p>

    卜已坐在地上手拄刀柄，吹着脑袋一下下的打盹。</p>

    他和一千名精锐已经趁夜色降临后悄悄地埋伏在了小山东面的一片树林中，官军若是突围，在冲破预先布下的防线后还没有喘息的机会就一头撞进他的埋伏圈。</p>

    但是敌人怎么还没有下山？难道那个年轻人真的丧失了勇气，准备困死在没有水源的绝地？</p>

    睡意和杀意不断纠缠在卜已的脑海里，让他昏昏欲睡又时不时的惊醒一下。</p>

    卜已站起身来眺望，远处山头上的火光仍然闪亮，在这漆黑的夜里就像星光一样耀眼。</p>

    正待坐下继续等待敌军自投罗网，突地远处黄巾营地一阵骚乱，有不少人打着火把跌跌撞撞向自己这个方向跑来。</p>

    “起来！都起来！敌军来了！”卜已大声吼叫，用脚和刀柄不断叫醒已经睡熟的部下。</p>

    一千黄巾精锐乱糟糟地从地下爬起，又乱糟糟地找到各自的武器，但是他们并没有听见喊杀声啊，众人疑惑的看着卜已。</p>

    此时打着火把的黄巾士卒也匆匆跑到卜已面前，“报，报告渠帅，官军从西面下山，趁那边的弟兄们睡熟，悄悄绕过了他们的营地，现在弟兄们正在追击。”</p>

    “什么？！”卜已走前一步，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他们从西面突围了？”</p>

    “是，官军连马车都不要了，他们下山后就向北，目前正沿着河岸西逃。”这名士卒战战兢兢地回答。</p>

    卜已如坠冰窟，他现在恨不得把那个年轻的官军头领抓过来捅上十七八刀，“整队，给我追。”</p>

    刘备选择的突破方向正是西侧，因为东边的青州几乎已经全部陷入战火之中，官军向东突围之后唯一的选择就是找一处渡口再次渡过黄河灰溜溜地回冀州，这是他不能容忍的。沿河西进，就能早日接触到朝廷在洛阳布下的防御圈，那时候自己手下这些人就可以得到难得的修整机会。</p>

    由于这几日正是月底，夜空中除了点点繁星之外再无光亮，刘备部队蹑手蹑脚地下山，连火把都没有打，全军沿着白天里赵云侦察的路径一步步缓慢前行。</p>

    西侧黄巾只有两千余人，加之卜已的决策让他们以为自己这边只是象征性的布防，所以火堆稀稀拉拉，彼此之间距离甚远。刘备这数百人轻而易举地就从营地中穿过，直到最后的战马蹄声惊醒了黄巾贼众，这才开始追击与反追击。</p>

    白天里看好了地形，刘备军冲出包围圈后向北面一阵急冲，来到黄河岸边后全军立即沿着平坦的河岸西行，有黄河做路标，即使没有火把也不担心会失足。</p>

    而黄巾军就不行了，当先单独追杀的十几人被关羽队一个小反扑就杀得干干净净，等到队伍乱七八糟地集合起来准备追击的时候却发现官军已经跑出至少两里路，五月的夜晚还比较寒冷，在困意和寒意的双重侵扰下黄巾军根本追不上。</p>

    “嘿嘿，那个卜已果真中了大哥的计谋。”张飞跟在刘备身边兴奋道。</p>

    段浩也对刘备投以钦佩的目光，刘备却摇摇头，“用计这种东西就是赌，赌对方的选择，他也未必是中计，只是选择了他认为正确的决定而已。现在去下令点起火把，我们加紧赶路。”</p>

    “渠帅，看，火光。”黄巾军正准备放弃追击，远处突然亮起的火光却又给了他们希望。</p>

    卜已登上旁边的大石，只见前方渐渐亮起，无数火把组成了一条蜿蜒的长龙，在漆黑的夜里显得那样的耀眼，仿佛在无声地对他嘲笑。</p>

    “追，追上他们，杀死他们。”肥脸头目跳着脚不停咒骂着狡猾的刘备，满怀希冀地望向卜已。</p>

    出乎他的意料，往日里性情暴躁得有如烈火一般的渠帅却摇了摇头，从石头上跳下，头也不回地向濮阳方向走去，“撤军，去攻打濮阳。”</p>

    不光是肥脸，一众头目们都感到无法理解，纷纷追上卜已高大的身影，“为什么啊？敌军只有一千人不到，只要我们追上去就能杀光他们。”</p>

    “你们看看我们身边还有多少人。”卜已脚步不停，“敌军点起火把就是为了引诱我军追击，但再追下去死的就是我们。”</p>

    众头目愕然望向身边，只见自己的队伍稀稀拉拉，而且兵士们一个个都疲累不堪，再往远处看去，土山方向还有三三两两的火把在往这边移动。</p>

    肥脸善于计算，他左顾右盼一会，对其他头目低声解释，“渠帅说的没错，咱们这些人不足三千，大部队都被我们落在身后了。”</p>

    卜已粗豪的声音远远传来，“不是瞧不起你们，我们如果追下去，先锋人数只会越来越少，若是官军杀个回马枪，那你们就全得送命。白天里一万多人都围不住，你们以为他们是软柿子？”</p>

    又走了将近一个时辰，黄河岸边渐渐结起了雾气，刘备摸了摸铠甲上的雾水，再抬头看天，似乎天快亮了，顿时停下脚步。</p>

    “停下，熄灭火把，原地休整。云长，翼德，组织阵型，后队变前队。”</p>

    关羽张飞齐齐应诺，各自前去整队。</p>

    段浩走到刘备身边，“可是要以逸待劳，迎击追兵？”</p>

    刘备点点头，“我军白日里休息足了，现在还能坚持，而贼人连夜追赶必定掉队人数众多，倘若那卜已不知死活硬要追来，那咱们趁着大雾反身突袭，大家的功劳簿上又能添一笔。”</p>

    一千官军在浓雾里静静等待了半个时辰，然而来路上寂静无声，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浓雾散去，天色大亮。</p>

    “子龙，去侦察。”</p>

    赵云领命，上马去了，片刻后又策马回到本阵，“报告都尉，黄巾贼人已经退去。”</p>

    刘备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疲惫的喜色，“云长，安排全军歇息，埋锅做饭。子龙去西边，翼德去南边，各自侦察十里。”</p>

    一千人马如释重负，纷纷坐在地上歇息，这几乎是他们南下以来打得最凶险的一场仗了，如果不是凭借着几个月来磨练出的顽强意志，恐怕昨天他们都得葬身在黄河边上。</p>

    “抓紧歇息，等张飞赵云侦察回来，所有百人将到我这里集合。”刘备面对滚滚黄河盘膝坐下，一动不动。</p>

    “自从涿郡起兵，一路上顺风顺水，遇见的黄巾贼人都是刚刚扔下出头拿起刀枪，所以不堪一击。顺风仗打得多了，我们也就麻痹大意了，尤其是我。”刘备语气平缓，仿佛说着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事。</p>

    众人都是点头，刘备说的确实是没错，涿县三百破三万，卢植五万人打得张角十几万主力闭门不出，扫荡河北两个月来所向披靡，这赫赫战功确实让他们以为黄巾非常弱小。</p>

    刘备看了看众人的表情，继续说道：“我们在一次次的战斗中积累经验，把新兵打成了老兵，黄巾那边也是一样，他们的主力也不再是没有经过训练的农民，而是和我们一样，只是武器装备稍差的战士，希望大家牢牢记住。”</p>

    关羽重重点头，“大哥说的是，昨日确实是我们骄傲自大，险些断送了这一千弟兄们的性命。”</p>

    “主要责任在我，我作为主将，未经侦察对岸情况便轻易下令渡河，以至于落入险境，我也希望诸位能够时刻保持头脑清醒，多多提出建议。”刘备说道，环视众人，“以后我们打一次仗就坐下来总结一次经验教训，尽快让大家成长为真正的带兵之人。”</p>

    众人都有同感，“如此甚好。”</p>

    行军打仗非同儿戏，一次疏忽就可能导致前功尽弃，甚至身死族灭，刘备提出众人总结经验，可以发挥大家的才智和积极性，同时将摸索出的战争的原则灌输到每一名高级指挥官的脑袋里，这样成长起来的军队必定更加强大。</p>

    早先张飞和赵云带回的消息是西方南方都没有大股敌人，看看满面风霜的众人，再想想当前的态势，刘备决定继续沿着黄河，向洛阳进发。军官们和士卒们对刘备的决定都表示欢迎态度，因为他们已经不堪再战了，如果得不到修整，这不到一千的官军可能很难回复战斗力。</p>

    南下以来千里行军和大大小小几十次战斗，极大的消磨着军队的体力，在土山突围时部队又按照刘备的指挥丢弃了马车和难以携带的锅盆等物，现如今的他们人人徒步，仅有的几匹战马原本是刘备他们的坐骑，现在也用来驮运东西，实在是难以再和黄巾军的主力对抗了。</p>

    这支部队一路向西南进发，所到之处皆是残垣断壁，竟然没有任何流民。军士们沿途住宿在被战火摧毁的河边村庄中，偶尔遇见小股流散的黄巾就顺手剿灭，从俘虏那里知道了如今黄巾主力在颍川和朱儁皇甫嵩对峙，他们这些人也都是接到了命令向南支援地公将军张宝。</p>

    这一次刘备没有半分怜悯，所有的俘虏一概杀死，他不希望自己暴露行踪而引来大股黄巾，于是张焕的功劳簿上又开始增加起功绩来。为了保证战斗力，刘备下令每日行军三十里就歇息，半个月后，这支风尘仆仆的军队终于出现在洛阳周边。</p>

    “这就是洛阳了。”北军将士们看着远处巍峨的城墙，心中泛起喜悦。</p>

    “这就是洛阳了。”幽州冀州来的义勇们被巨大城池震撼，张目结舌。</p>

    刘备看着朝阳下的洛阳城，不禁思绪万千，在他的记忆中自己曾经在这里度过了一年半极为放纵的生活，甚至这城里的主要道路都印在脑海里不曾忘去。</p>

    这支风尘仆仆的队伍出现在洛阳城外，让守城的士卒着实慌乱了片刻，连忙拉起吊桥大声喝问，刘备和段浩上前自报了姓名官职，让守城士卒入城去通报。不消片刻，一彪军马从城北过来，让刘备着实小小慌乱了一下，这是什么情况？</p>

    那支全部由骑兵组成的在距离刘备部队一箭之地停下脚步，当中一骑从阵中走出，缓缓向前走来，关羽张飞等人还在疑惑，却见刘备大笑着迎上前去。</p>

    “果然是你这个小子。”那名骑士翻身下马，也是哈哈大笑着向刘备跑来。</p>

    两人执手相对，那人上下打量了满身尘土但英姿不减的刘备，赞赏地点点头，“精神还不错，你是从哪里过来的？”</p>

    “孟德兄也是风采不减当年，小弟在家乡经常思念呢。”刘备爽朗一笑，看着对方身上闪亮的铁甲，“威风凛凛，你们这是要出征？”</p>

    此时刘备所属的部队也已经来到他身后，刘备拉着那名骑士的右手，“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在洛阳游学时的好友，曹操曹孟德。”</p>

    众人见曹操虽然个头不高相貌普通，但顾盼之间自有几分威仪，心中都有几分敬意，曹操则是大大咧咧，团团一抱拳便当行礼，拉起刘备就往城北走去，“来我军营歇息。”</p>

    一路上经过曹操的解释，刘备等人才知道因为黄巾之乱的爆发，如今洛阳主城是不允许外地军队进入的，所以他们驻扎修整的地方就是洛阳城北的军营。由于卢植带走了北军五校的绝大多数精锐，剩余兵士和大半三河骑士也随皇甫嵩朱儁南下颍川，如今北军大营里空了大半，只有数千骑兵镇守在洛阳北部。</p>

    安排下了军士在一处空营地安扎下之后，曹操带刘备来到自己的大帐，如今他被任命为骑都尉，专门负责洛阳防卫。</p>

    “玄德，北方战况到底如何？”曹操一坐下就在不掩饰自己心中的焦急，在众人面前的轻松欢快之色也一扫而空。</p>

    刘备心中纳闷，但还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曹操，“三月的时候卢植先生将张角逼入广宗城团团围困，我便率千人南下，用两个月的时间河北的小股黄巾一扫而空，如今冀州战况完全在官军掌握之中。半个月前我部渡过黄河，在濮阳遭遇围城的黄巾主力，一番苦战之下侥幸突围，这才一路西进来到洛阳。”</p>

    曹操听了之后眯起细长的眼睛，右拳不住地轻轻捶着左手掌心，“若是如你所说，那朝廷又出了一手昏招，该死的阉竖！”</p>

    “怎么回事？你慢慢说。”刘备被曹操没头没脑的话搞得莫名其妙，这难道又出了什么幺蛾子？</p>

    “这群畜生！”刘备飞起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案几，紧握刀柄浑身颤抖不已。</p>

    原来就在五月，汉灵帝派了小黄门左丰到卢植军中巡查，而就在前几日左丰从广宗返回洛阳，对灵帝刘宏报告说：“广宗城城墙低矮不堪一击，卢植却在城外筑起高墙之后按兵不动，臣不知道他到底是在等上天来诛杀张角，还是在与贼首暗中密谋些什么。”灵帝大怒，下诏免除卢植的职位，并任命凉州人董卓为东中郎将即日启程接替卢植，同时派出宫中侍卫将卢植用囚车押回洛阳。</p>

    刘备怒火中烧，他回想起前世读书时看过的这一段记载：左丰向卢植索贿被拒绝，由是怀恨在心，所以才回京进谗言。</p>

    “这是陷害，彻彻底底的陷害。”刘备胸口剧烈起伏，回过头来对曹操低声吼道。</p>

    曹操点头，“我知道，但又能如何？”</p>

    刘备深深吸了几口气，扶起已经被踢坏的低案，返回自己的座位上对曹操抱拳，“多谢孟德相告，但如何营救恩师，还请助我。”</p>

    “不要担心，朝廷并没有杀卢大人的意思，而且朝中也有忠义之士会出言斡旋。”曹操端起酒爵喝了一口，紧锁眉头不住思索，“你也喝点，这几个月路途劳顿，不歇息好如何再去杀敌？”</p>

    夜已深了，期间关羽曾经前来寻找刘备，被曹操拉住喝了几杯酒后又匆匆返回营地，而刘备依旧留在大帐中和曹操谋划些什么。</p>

    终于二人商议妥当，曹操拉住了准备告辞的刘备，“就在我这里歇息，等下让人给你找身新衣服，明日见皇上的时候穿。”</p>

    “不用，就穿这身破破烂烂的甲胄，说不定皇帝看我可怜，还能拨点物资呢。”刘备的脸上总算露出了笑容，大刺刺地在席中叉着腿箕坐。</p>

    “瞧你这无赖样子，走去后面，给我讲讲你这些年的经历。”曹操大笑着走向后帐。</p>

    第二日清晨二人收拾妥当进了城，通报之后被一名小宦官引入皇宫，皇帝刘宏今日难得的没有在后宫骄奢淫逸，听了宦官通报之后对这幽州来的义勇首领生出了几分兴趣，于是传令让刘备入宫觐见。</p>

    “臣刘备/曹操叩见吾皇。”</p>

    “幽州就那么穷吗，连好一点的盔甲都没有？”刘宏饶有兴趣地看着刘备身上破旧的铠甲，这身铁甲又破又旧，有些铁片都已经掉落了。</p>

    刘备再次躬身，“启禀陛下，臣从幽州出发时穿的皮甲已经被刀砍斧剁不堪穿着，此甲还是在冀州承蒙北中郎将所赐。”</p>

    “哦？你还见过卢植，说来听听。”刘宏更有兴趣了，坐在龙椅上的身体也情不自禁地微微前倾了几分。</p>

    “臣本是中山靖王之后，躬耕于涿郡，然蚁贼四起天下大乱，臣便响应陛下之号召，募集乡勇变卖家财，于涿郡三百破黄巾三万，被授都尉一职。”刘备昂起头来侃侃而谈，“听闻北中郎将在冀州，臣便领兵南下相助，连番血战，贼首张角不敌而困守；臣见广宗城高粮足一时难下，于是再次南征，沿途剿灭贼人无数，斩首万级，将河北贼人一扫而空。”</p>

    “听闻兖州黄巾声势浩大，臣担忧被贼人惊扰圣驾，便渡过大河星夜前来洛阳护驾。”这是刘备和曹操昨天商量之后的说辞，连自夸带奉承，听得刘宏是龙颜大悦。</p>

    只见皇帝在龙椅上放声大笑，浑身肥肉颤动不止，“好啊，不愧是我汉室宗亲，爱卿忠君报国其心可嘉，传旨下去，封刘备为都亭侯。”</p>

    “圣上不可。”朝官中站出一名老者，“此人自称皇亲，又自己说了许多功绩，其中并无凭证，请圣上慎重。”</p>

    皇帝稍微一愣，他身边的高瘦老宦官却不干了，阴恻恻盯着此人道：“袁太傅，你可是在质疑皇上察人不明？”</p>

    袁隗见龙椅上皇帝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连忙行礼道：“圣上明察，臣只是——”</p>

    “启禀圣上，臣军中功曹张焕乃是北军中人，一路战绩皆为此人记录，军功簿就在臣的怀中，请陛下明鉴。”刘备不慌不忙，从铠甲下掏出血迹斑斑的军功簿，这是昨晚他特意嘱咐关羽让一大早送到军中的。“北中郎将见臣兵力弱小又感于忠君之心，特意拨了五百北军将士在臣军中，如今全军驻扎在城北军营，陛下可派人相召以证真伪。”</p>

    老宦官张让微微一偏脑袋，身侧侍立的小宦官连忙走下台阶从刘备手中借过军功簿，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冲入他脑门，熏得这少年几乎要作呕，连忙捧着交还给张让。</p>

    张让眉眼低垂，翻看了几页便不住点头，俯身对刘宏轻声道：“陛下，一笔笔军功何时何地，记得清清楚楚，而且笔迹深浅新旧不一，绝非伪造。”说罢恶狠狠盯着袁隗。</p>

    刘宏不耐烦地挥挥手，袁隗见状大急，再次踏前一步，“圣上请再查一查这刘备身世。”</p>

    张让再次歪了歪头，两名小宦官快步出去，片刻之后引着一名宗正卿进入大殿，宗正卿手捧一卷竹简，徐徐展开后不断念出一串人名：“孝景皇帝生十四子。第七子乃中山靖王刘胜。胜生陆城亭侯刘贞。贞生沛侯刘昂。昂生漳侯刘禄。禄生沂水侯刘恋。恋生钦阳侯刘英。英生安国侯刘建。建生广陵侯刘哀。哀生胶水侯刘宪。宪生祖邑侯刘舒。舒生祁阳侯刘谊。谊生原泽侯刘必。必生颍川侯刘达。达生丰灵侯刘不疑。不疑生济川侯刘惠。惠生东郡范令刘雄。雄生刘弘。弘不仕。有一子刘备。”</p>

    袁隗低头不语，后背上冷汗涔涔而下，张让得理不饶人，露出阴冷的笑容，“太傅大人还有何话说？”</p>

    “够了。”刘宏站起身来大袖一挥，“袁太傅，你袁氏四世三公享尽国恩，难道就容不得我刘氏出几个英才吗？散朝！”</p>

    百官各自散去，曹操怜悯地看了一眼呆立当场的袁隗，拉着刘备就快步走出大殿。</p>

    袁隗半晌之后才回过神来，皇帝那一番话可谓诛心，不由得他不怕。</p>

    心情畅快的曹操回到军营后手舞足蹈，绕着刘备不住地上下端详，丝毫没有三十岁男人的稳重样子，“不得了啊，亭侯大人。”</p>

    刘备摇头苦笑，今天他们原本的计划是用军功来表明卢植并没有拥兵不前，但却误打误撞地将朝会变成了认亲会和表彰会，这阴差阳错的事情让刘备有点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p>

    “那咱们这样，想办法帮皇甫大人剿灭颍川郡的黄巾，再请他上书为卢大人求情，你看如何？”曹操一计不成又出一计，双眼恳切地望着刘备。</p>

    刘备思索片刻后点点头，“无论如何都要努力一把，但我手里兵力不足，恐怕难以扭转形势。”</p>

    “我这里还有七千骑兵，可以抽出五千，我和你一起去。”曹操目光炯炯，他早就忍受不了都城这腐朽的气息，想要在战场上施展才华了。</p>

    “怎么说服皇上？”刘备有些怀疑。</p>

    曹操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找张让，今天这老家伙对你倒是挺袒护的，我托人去求他帮忙。”</p>

    刘备眉头一挑，“我不是记得你还说过恨不得手刃了这个祸乱朝纲的阉竖吗，怎么改性子了？”</p>

    “利用坏人做好事，这才是最爽快的。”曹操伸出手指摇了摇，“幸好那次我没得手，要不然你今天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情况呢。”</p>

    刘备一听这曹操还真暗杀过张让，顿时来了兴趣，让曹操细细道来。</p>

    当年刘备在洛阳求学之时，曹操被举为孝廉，担任洛阳北部尉，由于正值二十出头血气方刚的年龄，他到职后申明禁令、严肃法纪，造了十几根五色大棒可惜一直都没用上。后来卢植去九江任职太守，公孙瓒刘备等人也返回幽州，此时的曹操干了一件大事：他把小黄门蹇硕的亲叔叔，违禁夜行的蹇图用五色棒给打死了。</p>

    “蹇硕那匹夫联合张让赵忠去皇帝面前哭诉，我老父去求张让，结果被老匹夫勒索了两千金。”曹操说到此处咬牙切齿，也不知道是在恨蹇硕报复还是张让讹钱，或许皆而有之。</p>

    刘备则是咋舌不已，“两千金，他还不如去当强盗。”</p>

    “于是我趁了黑夜翻进老匹夫的府邸中准备宰了他，却不料惊动护卫，幸亏夜黑风高，我手持短戟一路杀出来，退到墙边原路逃了出去。”曹操摇头晃脑，又是恨没有得手又是颇为自豪。</p>

    “下次想杀张让叫上我，咱们抢了他的钱五五分账。”刘备看曹操讲的口沫横飞，走到一边端了一盏酒递给他，“不过现在不是讲故事的时候，赶快去办事吧。”</p>

    曹操想起正事，连忙走出大帐骑马一溜烟不见了，刘备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摇摇头走回了自己的军营。</p>

    关羽等人正在操练士卒，这一千余人精神头都不错，好容易能吃饱饭睡个安稳觉，早上起来又在洛河里各自洗漱了一番，如今的众人除了衣甲破旧之外倒真有了几分强军的气势。</p>

    叫过来几名主要军官，刘备将上午在皇宫里受封认亲的事粗略地说了一下，结果众人都是满心惊喜。</p>

    “大哥居然当了侯爷，还被皇上亲自认了亲？”张飞满脸不可置信，其余人的表情也都差不多，充满了羡慕之情。</p>

    刘备心里也是很开心但又不好意思太过表露，只能伸出手来一个个地拍着他们的肩膀，“咱们一路相互扶持着走过来，但现在还不是能躺下分功劳的时候，等剿灭黄巾天下平定了，弟兄们的功劳一个都不会少，有我刘备的就有你们大家的。”</p>

    众人嘿嘿笑着，刘备的人品这一路来他们也都知道了，也知道刘备说出口的话就会尽力去做到，所以都不担心。</p>

    “对了云长，这几天就不要操练了，让士卒们养足精神缓好体力，咱们又快出征了。”</p>

    如今关羽已经是仅次于刘备的军中二号人物，此人对于行军打仗悟性极高，而且每次冲杀在前撤退在后，加上对士卒恩威并施，在军中威望极高，所有人提起关羽关云长没有一个不佩服的。刘备也乐得将军中事务交给这名忠心耿耿的义弟，因为许多事情比如操练士卒，他自己来管的效果还未必赶得上关羽，所以索性让他全权负责。</p>

    经过几天的周旋和讨价还价，曹操终于通过张让说服了汉灵帝，这一日诏令下到军中，命骑都尉曹操、都尉刘备率北军骑士五千人，幽州军一千人南下长社，协助左中郎将皇甫嵩及右中郎将朱儁破敌。</p>

    由于刘宏还记得那一日刘备穿着破烂铠甲的可怜模样，特意下诏有司从库房调拨了一千副上好的铁甲和兵器给这位远房亲戚，并让一名宦官将皱巴巴的功劳簿带还给刘备，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简单的口谕：你不错，继续努力。</p>

    羽林军的装备无论从品质还是外观上都远远胜过一般的制式盔甲，当关羽他们扔掉旧铁甲穿上崭新盔甲之后连刘备都几乎要认不出自己的部队了，高昂的士气加上寒光闪闪的铁盔铁甲，真真让这支部队的所有人都对未来的战事充满了信心。</p>

    五千骑兵在手，这支步骑混合部队的侦察效率高得惊人，一百名斥候将部队前方和侧翼探查得清清楚楚，大军星夜兼程，只花了五天时间就到达了长社西北六十里的新郑。在仔细询问了新郑官员百姓再结合以往朝廷收到的战报，刘备和曹操将战况也基本摸清：汉室朝廷轻敌，朱儁的兵力不足且大量都是新招募的义勇，面对数量众多的黄巾南阳主力连战连败，战线从昆阳一路退到襄城，颍阴。直到皇甫嵩率领的三河骑士赶到才将战线僵持在洧水一带，而且官军面对十几万士气高涨的黄巾主力也因为人数上的劣势而难以取得进展，反而又被黄巾大将波才围困在长社城中，和卢植形成鲜明对比。</p>

    “如今敌众我寡，强行作战是行不通的，咱们得琢磨其他的方法。”曹操蹲在地上，表情严肃地盯着用树枝画出的简单地图。</p>

    刘备站起身来向南望去，强劲的风从背后吹来，吹得他的披风笔直指向前方，似乎是在指引着进攻的方向，那里便是长社。</p>

    恰好曹操抬头，看见刘备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他脑中灵光一闪，板着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p>

    “应该行。”曹操趴在小山坡上，看着远处连绵不绝的黄巾营寨。</p>

    “应该行。”刘备趴在他身边，对曹操的话表示赞同。</p>

    长社周围多山多草，水势湍急的洧水在城的东北面斜斜流过，而黄巾军的主攻方向都集中在北面，南面和西面，所以营寨也集中在此处，一个个蘑菇般的帐篷将城外数里挤得密密麻麻。</p>

    由于昨天曹操提出利用风势进行火攻，并有了侦察战场的想法，刘备只带着赵云陪同这位大胆的主将就出发了，三人此时就在长社西侧的一座树林茂密的小山上，而身后的大军则是向前推进了三四十里便安营扎寨准备休息，同时派出斥候防止被小股敌军发现行踪。</p>

    赵云的观察点和他们二人不一样，主将决定打不打，怎么打；而基层将领需要做的就是了解地形，在脑海中勾勒出具体的攻击路线来。</p>

    看着聚精会神拨开半人高草丛不断比划的赵云，曹操轻轻捅了刘备胳膊一下，“这位子龙兄弟很不错啊，哪里找来的？”</p>

    刘备瞥了曹操一眼，“天上掉下来的，那天我说需要一个脑袋机灵还能打的伙伴，他就掉下来了。”</p>

    “二位将军请看。”赵云根本懒得搭理刘备的扯淡，轻声叫二人来到身边，伸手在前方虚虚比划了几下。“我军若是从此处趁夜下山，沿着前方那道小沟前进，可以直接到达贼人的营地附近，到那里点起火来再鼓噪进攻，贼人必定大乱。”</p>

    曹操跟着赵云的比划看了半天，疑惑道：“为何不用我军精锐骑兵连夜奔袭，利用马速冲进贼人营寨放火，然后顺势掩杀呢？”</p>

    “你那些骑兵是人，不是天神啊老兄。”刘备捂着脑袋，简直不敢相信面前这个人就是三国里最顶级的统帅，“这么多小山坡和凹坑，还有半人高的草，骑兵不要说在夜里，就是在白天也冲击不起来，摔死的比人家砍死的都多你信吗？”</p>

    “哦哦，是我愚钝了。”曹操虽然机敏过人，也读过兵书，但毕竟这是他第一次真正上战场，还处于新手阶段，所以被多打了几个月的仗，而且有后世知识的刘备小小鄙视了一把，“对，那我们就轻兵出发，在城外放火之后趁乱进攻，到那时城内官军也可以内外夹攻。”</p>

    赵云又在心中琢磨了片刻，摇头道：“我军只要在城北和城西点起火来，然后在城北布下阵势，北风会将火势吹向南边，贼人只能不断南逃。”</p>

    “然后我们只需要跟着火头前进，杀伤意图反扑的小部分贼军，等到天明之后，被大火追逐了一夜的黄巾必定军无斗志疲惫不堪，到那时我军以逸待劳，必定一举破敌。”曹操把赵云没有说出口的话接着讲了出来，让赵云眼中闪过一抹异色。</p>

    刘备眯起眼看着赵云，看得赵云浑身不舒服，“将军可是觉得属下所言不妥？”</p>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这浓眉大眼一脸正气的也会用计了。”刘备呵呵笑着，不愧是智力八十多的名将啊，这肚子里也满是坏水，这曹操也是，赵云说了一半他就能猜到另一半，看来真是不能小瞧古人。</p>

    既然定下了进攻方向和方式，那再待下去也没用了，三人又弯着腰原路返回，他们的马可是已经在山坡背面的树林里待了半天了。</p>

    颍川黄巾大将波才这几天总是感到心神不宁，虽然他利用人数的绝对优势和起义初期高昂的士气将朱儁和救援的皇甫嵩困在长社城中，而且一个多月来再没有北方来的朝廷官军支援，但那可恶的皇甫老儿着实能打，无论如何攻打都无法撼动那座看起来并不高大的土城，反而还有好几次被趁夜杀出来的小股官军占了些便宜。</p>

    如今波才的精锐全部扎营在距城半里的最前线，这距离既远远地离开官军弓箭的射程，又不给皇甫嵩的骑兵队伍留下出城列阵的空间，波才对自己的决策感到非常满意，因为最近半个月已经没有任何皇甫嵩再试图夜袭的苗头了。</p>

    由于黄巾军基本都是农民出身，对于骑马打仗基本是两眼一抹黑，所以波才在过去几个月缴获的几百匹战马全部变成了黄巾军的肉食，他派出去的探子也都基本是化妆成普通流民，靠两条腿在长社和洛阳之间转悠，一旦发现官军的援军就连忙回报。但是派往北边的小股探子已经三天没有人回到长社报告了，是北方来了官军的援兵？还是这些没用的家伙当了逃兵？波才不知道。</p>

    另一名渠帅彭脱则没有波才这么忧心忡忡，他大笑着抓起一根被烤的外酥里嫩的羊腿，一边啃得满嘴流油，一边口齿不清地嘲笑眉头紧锁的波才。</p>

    “我说大帅，你也未免太瞧得起官军了吧，这皇甫嵩号称汉家名将，还什么凉州三明的后人，不一样打不过咱们，如今咱们十几万大军只等城中官军饿死，解决这个后顾之忧就一举打进洛阳杀掉他娘的狗皇帝，俺老彭就想不明白你在怕什么。”</p>

    波才不愿意和彭脱多费口舌，两人同为渠帅互不统属，彭脱的兵力也不少于他，只是看在前期战绩的面子上才尊称波才一声大帅。如今久攻不下粮草不济，彭脱却乐得悠闲，每日里只知道饮酒吃肉，让波才极为不爽。</p>

    迈步走出军帐，波才又开始每日一次的巡营，他漫步在营地中穿梭，沿途遇见的黄巾众人都对波才躬身行礼，而波才也对他们回以微笑。</p>

    “记得煮饭的时候要小心火苗从灶里蹦出来，这几日风大，千万不要引起火灾。”波才见黄巾军开始将大锅架在石头垒成的火灶上做饭，便每经过一个灶便嘱咐一声。</p>

    花了半天的时间巡视完一圈，波才又唤来一名手下，“你带上十个人，再去北边看看，本帅总感觉官军不会坐视皇甫嵩朱儁被围。”</p>

    看着向北走远的黄巾战士消失在丘陵背后，波才伸手拂去被风吹到脸上的小草叶，没来由地叹了口气，转身回到自己的大帐。</p>

    “失火啦，失火啦！”乱糟糟的凄惨叫喊声突然响起，城北的黄巾营地瞬间陷入极大的混乱和恐慌之中。</p>

    冲天烈焰在黄巾营地中熊熊燃烧，睡梦中被惊醒的波才衣衫不整地冲出大帐，刚一出帐门，迎面便扑来来令人无法呼吸的滚烫气浪，此时正值夏天，四周的温度又很高，但波才浑身冰凉，他感受到犹如坠入冰窟一般的彻骨之寒。</p>

    一支支绑着点了火的布条的利箭有如流星一般划破长空，坠落在地上、粮草堆上和帐篷上时便盛开起绚丽的火焰，此时波才大营四面八方全都是火光，火光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影在来回奔走呼喊，时不时还有火把穿过漆黑的夜空扔进营地，甚至还有两个火把飞得尤其远，都砸在了波才面前。</p>

    “波才已死！波才已死！”无数声音在北面响起，更加引起了黄巾众的恐慌，营地里无数黄巾将士光着脚板像没头苍蝇一样哭喊着乱窜，还有无数人被混乱的人群冲倒踩踏，发出凄惨的号叫。</p>

    是官军来了！正是白日里担忧的从北方来的朝廷援军，他们来救长社了！</p>

    眼看遭遇夜袭和火攻，自己军营已经乱成一团，到处都是哭喊着互相踩踏的黄巾士卒，他们一个个茫无目的地奔跑，口中胡乱发出意义不明的叫声，更增加了其他人的恐慌。</p>

    波才的汗水涔涔而下，但他毕竟是被张角看重，任命为一方渠帅的豪杰。狠狠一跺脚，冲回已经开始起火的大帐取出钢刀。</p>

    “给老子集合，谁敢乱跑乱叫就砍了他。”此时波才的数十名随身亲卫也已经聚集在他身边，竭尽所能地将尚未失去理智的那部分士卒聚集起来，准备跟着波才冲杀出去。</p>

    大祸临头，波才却变得冷静下来，他略略扫视，只有最北边靠外的那部分营寨在遭受火攻，而大营深处尚未燃起火焰，只是那里的黄巾军们被胡乱奔跑的乱军冲得整不起阵势，波才举起钢刀指向南边大声吼道：“听我号令，收拢溃兵，向南边撤退。”</p>

    一个以波才为核心的小人群像滚雪球一样逐渐壮大，一路向西边和南边进发，他们沿途砍翻彻底丧失理智的黄巾士卒，将比较清醒的那部分不停吸纳进自己的队伍，渐渐又组织起千把人来。</p>

    而在冲天而起的火焰另一边，曹操和刘备则是指挥军士不停向营寨内射去火箭，并大声呼喊波才已死，少数黄巾贼众胡乱奔跑，惨叫着从火丛中踉踉跄跄地跑出来，也被曹操麾下的弓手一一点杀。</p>

    “报告都尉大人，城北贼人开始沿城西向南逃窜。”一名军士跑到曹操面前大声禀告。</p>

    火光摇弋不定，映得曹操的表情也是阴晴不定，令人有些恐惧，而曹操根本没想过这些无关痛痒的小事，继续沉稳下令，“我们这边稳扎稳打，将贼人驱赶向南，同时发信号让城西点火。”</p>

    传令兵大声应诺，转身跑远，片刻之后，数名官军士卒向天射出响箭，利箭划破夜空，凄厉的哨声响彻云霄，在空中显得极为清晰。</p>

    “点火，放箭！”听到响箭就是进攻的号角，等了半天的张飞一声大喝，无数箭矢带着火焰从他身后飞向城西，飞向那座被北边的混乱搞得不知所措的黄巾大寨。</p>

    这一下城西大寨也炸开了锅，这里的黄巾士卒们原以为城北是由于失火引发的营啸，面对这种恐怖的现象他们只想稳固住自己的营寨以免被波及到。然而从天而降的火箭让他们终于明白，是官军在对他们发动进攻，城西大寨也顿时沸腾起来，勉强稳定下来的军心瞬间变得不可收拾。</p>

    夜黑，风急，火势冲天，半边天空都已被烈焰照映得如同白昼，正在率领部队向城西奔跑的波才的心却不断向下沉，向下沉，直到深不见底的黑渊。</p>

    狡猾的官军竟然在城西也埋伏了人手，尽管搬开障碍，冲进城西大寨的波才和一千多名属下不停大声呼喊，甚至挥刀砍杀了数十名乱冲乱跑的同伴，好容易才将恢复理智的黄巾军士加入队列，但他们面对仿佛永无止境的烈火却是没有一点办法。</p>

    脚下的茫茫草地在往日里为黄巾将士们提供了柔软的睡眠材料，如今却变成了恶魔喷吐烈焰的大口，不断地吞噬着黄巾众人的生命，波才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却无计可施。回头望去，北风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风助火势，火借风威，不断有火苗涨成火焰，再跳转几下变成狰狞的火龙，张牙舞爪卷地而来。</p>

    官军甚至不需要亲自进攻，他们只是站在上风头，就可以看着熊熊烈焰不断吞噬敌人，将波才苦心设下的，往日里坚固无比的黄巾军营一点点吞没。</p>

    一！退！再！退！</p>

    波才一行人拼了命的将还能挽救的同袍一个个加进自己的队伍，他们冲过燃烧的火场，个个灰头土脸。尘烟，飞灰和汗水泪水混合在每个人的脸上，然而没有一个人还有心情去擦拭脸庞，他们有的焦头烂额，有的口干舌燥，只想着逃到没有火的地方。</p>

    “挖土，挖土，把脚下的土都堆到前面来！”满脸尘烟的波才带着部队无奈地退到城南彭脱军营，惊喜地发现彭脱正在大声指挥着士卒将脚下的草地全部翻起，在营地前方筑起了半人高的长墙。</p>

    浑身泥土的彭脱大步走来，没等波才说话，先紧紧握住他的双手，“我们还没有败，还有机会，你先带你的人退到后面歇息，这里交给我。”</p>

    波才看着彭脱充满悔恨表情的脸庞，感激地重重点头，率领军士们穿过彭脱布下的防线。</p>

    勇气虽然可以让人敢于面对困境，但无法使血肉之躯变成不惧水火，纵然彭脱来回奔走指挥，但追击而来的官军射出带着火焰的箭矢仍然像一道道火蛇般穿过他的防线，落在黄巾军还来不及处理的草地上。</p>

    又是一退再退。</p>

    直到拂晓时分，呼啸了一夜的北风终于停歇，彭脱部队才勉强将面前的火势扑灭，而此时黄巾军已经从原来的营地后退了近一里地，透过袅袅青烟，对面官军的阵势清晰可见。</p>

    “前军出击！”曹操令旗一挥，五个百人队越众而出，手持长枪一步步逼近对面喘息未定的黄巾军。</p>

    “杀光这群狗贼！”彭脱则是同样的命令，他身后冲出数百名憋屈了一晚上的黄巾悍卒，挥着钢刀冲向步步而来的敌军。</p>

    两道黑色和黄色的洪流就在仍然冒着青烟，间或还有火星爆裂的土地上互相冲击在一起，渐渐互相混杂，再也分不清谁是谁。</p>

    “左军，右军，包抄过去！”对面的黄巾极其悍勇，将前军死死顶住，曹操见无法中路突破，便再次下令。</p>

    刘备凑到曹操耳边，“不如让我的部队出战，你们这些骑军步战恐怕不是长项。”</p>

    曹操眼神不变，嘴唇微动，“不是时候，你那一千人是步战精锐，要留着给贼军最后一击。”</p>

    激战半晌，天色已经大亮，激烈的战斗还在继续，官军一步步前进，已经压得一夜疲累的黄巾军阵脚有些不稳。眼看己方露出败势，歇息了良久的波才再也坐不住了，率部加入战场，又将摇摇欲坠的防线稳定了下来。</p>

    刘备看得焦急，突然间身后部队一阵欢呼，他转头一看，只见长社城门早已打开，无数黑甲士兵正在缓缓从城门内涌出，向潮水般向自己这边而来。</p>

    “为国羽翼，如林之盛！”“为国羽翼，如林之盛！”</p>

    皇甫嵩的骑兵部队出战了！</p>

    不断传入耳边的整齐呼声不仅让官军气势高涨，也让黄巾军渐渐失去了战斗下去的勇气和**，战线再次松动，向黄巾军一方开始倾斜。</p>

    “孟德，机会！”刘备睁大双眼，扭头望向曹操。</p>

    曹操冷峻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微笑，“都尉刘备领命！”</p>

    “末将在！”</p>

    “率部出战！为我军破贼！”曹操厉喝一声，手中将旗重重挥下。</p>

    这支生力军彻底碾碎了彭脱和波才苦心维系的战线，关羽的长刀每一次挥击都要带走几条性命，张飞怒吼连连，整个人像一头黑色猛虎般所向披靡，他们两人率领的刀盾手部队犹如重锤一般迅速将黄巾防线撕开一道大口子。紧跟着冲入缺口的就是赵云麾下的长枪兵，只见赵云一杆钢枪舞得有如银色蛟龙盘旋在身体周围，不断收割着敢于抵抗的敌军，在他身后是刘备和段浩率领的剩余作战部队，他们沿着鲜血和尸体堆起的道路高速前进，直直杀向还在奋力指挥战斗的波才和彭脱。</p>

    波才怒吼一声，提起钢刀就要冲向远远杀过来的官军将领，却被彭脱一把拉住，不由分说地便转身狂奔。</p>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阳翟还有我们的部队，你我二人去那里重整旗鼓，为死难的兄弟们报仇。”</p>

    主将一跑，剩余黄巾顿时丧失斗志，纷纷也跟着二人逃跑方向开始溃散，终于整个阵势崩塌，彻底无力抵抗官军的进攻。</p>

    “贼将哪里跑。”张飞怒吼连连，却被停下脚步的刘备抬手止住脚步，不甘心地望着渐渐远去的黄巾众人咬牙切齿。</p>

    刘备转身看看尸横遍野的战场，“我们杀了一夜了，追击的事情留给长社那些骑兵吧。”</p>

    两翼骑兵不断从刘备和曹操的步兵部队旁边呼啸而过，骏马奔腾，踏得大地都微微震颤，他们身上的铁甲上泛着黑沉沉的寒光，在朝阳的照耀下无比威武，这是北军精锐，汉军的精锐。</p>

    “走吧，去见见我们的两位中郎将大人。”曹操走过来拍拍刘备的肩膀，冲杀了许久，此时正在大口大口喘气的刘备顺着他的目光方向望去，只见两名身穿高级军官装束的老者在一众骑兵的簇拥下向自己这边缓缓行来。</p>

    两位老者在双方尚有十几丈远的距离便齐齐下马，笑呵呵地向这边指指画画。</p>

    “我还说是哪位将军如此骁勇，原来是孟德啊。”左侧老者精神矍铄，远远便认出了曹操，向着他扬声叫道。</p>

    曹操也是哈哈大笑，拉着刘备快步迎上前去，同时给刘备低声介绍，“左边这位是皇甫嵩，字义真，另一位是朱儁，字公伟。”</p>

    然后高声回答，“在下还以为皇甫大人在城中乐得逍遥，早已忘记要出战呢。”</p>

    皇甫嵩被曹操气笑了，“我就知道你这小子口中没什么好话，先别忙着说笑，这位年轻将军是何许人也，老夫为何从没见过？”</p>

    刘备连忙上前几步躬身行礼，“在下涿郡刘备，见过二位将军大人。”</p>

    “这位刘都尉可是卢植大人的高徒，汉室宗亲，圣上新敕封的都亭候。”曹操似是不满刘备自谦，在旁边笑嘻嘻地补充道。</p>

    皇甫嵩眉头一挑尚未说话，他身侧的朱儁却颇为不解，“既然是子干兄的学生，为何不在冀州军前效力，反而来到这千里之外的颍川？”</p>

    他这不问还好，一问起来刘备便压不住心中的火气，“阉竖左丰谗言陷害，家师被革职下狱，晚辈只有南下找二位大人相助。”</p>

    此话一出，刚才还满面笑容的皇甫嵩眼神一冷，脸上肌肉根根绷起，朱儁见老友眼看就要压不住火气，连忙上前拉起曹操和刘备的手，温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二位先随我入城歇息。”</p>

    “如此甚好，劳烦大人带路。”</p>

    困守长社的这段时间里，皇甫嵩和朱儁为了避免扰民，选择了在城中空地扎下营寨，四人沿着大道来到城中军营内。刘备放眼望去只见营盘齐整，心中对皇甫嵩的统兵才能又高看了几分。</p>

    几人迈步进入皇甫嵩的大帐之中，恢复了冷静的皇甫嵩挥手屏退左右，鹰隼般锐利的双眼紧紧盯着刘备，“贤侄细细道来，到底是怎么回事。”</p>

    刘备便将从涿郡起兵，广宗战况以及曹操为他讲述的左丰陷害之事一一道来，听得皇甫嵩和朱儁咬牙切齿，怒目圆睁，只觉得胸口一股怒火就要冲到头顶。</p>

    “圣上昏庸，阉竖独揽大权，忠臣良将一心为国却落得如此下场，真是令人扼腕叹息。”朱儁听得坐也坐不住，站起身来来回踱步，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沉重起来，作为多年好友，他对卢植的遭遇感同身受，只恨不能长出一对翅膀飞回洛阳。</p>

    皇甫嵩也不多说，只是握住刘备的手，“贤侄勿慌，老夫平定蚁贼后必定回京面圣，尽力从中斡旋，便是自己的封赏不要，也要还子干兄一个清白。”</p>

    曹操见二人表态，心中大定，也是站起身来笑道：“那我们可得抓紧时间破贼，如今黄巾新败军心涣散，我军不如一路追杀过去，彻底将其歼灭。”</p>

    皇甫嵩朱儁齐齐点头，“正有此意。”</p>

    接下来的半个月，官军对黄巾军波才部开展了无休止的追杀，阳翟一役再破黄巾，关羽阵斩波才，彭脱率残部逃到西华又被官军追上，这一次又是关羽一马当先斩杀彭脱，一时间关羽声名鹊起，俨然成为了汉军年轻一代新的明星。</p>

    刘备部队的军功如今都挂靠在皇甫嵩麾下，几场战斗下来，加上在长社一场大火烧死无数黄巾兵士，如今刘备和这支北方义勇也是声名鹊起，连皇甫嵩和朱儁这种老将都对他青睐有加，更不用说曹操整日里跟在关羽身后套近乎了。</p>

    由于两位渠帅被斩，剩余的两万多名黄巾军已经彻底失去抵抗的**，如今他们只想着逃跑，尽量远远离开那一群黑甲的煞星，而他们最后的希望就是盘踞在宛城的赵弘。</p>

    “当日张曼成和赵弘于南阳起兵，后张曼成战死，赵弘聚众十数万占据宛城，而我部便北上进攻洛阳，在长社被老将军阻挡不得寸进，这数月见却从未见到宛城援军。”一路上不少黄巾俘虏，其中一名似乎是军中头目的贼人这样告诉皇甫嵩。</p>

    皇甫嵩听了之后冷笑不止，“贼人必定是以为打下一座城便可以高卧榻上享受富贵了，且让这等冢中枯骨多活几日，待老夫大军一到他们便知道自己是多么愚蠢了。”</p>

    然而人生不如意者十有**，就在皇甫嵩大军即将进入荆州，距离宛城只有二百里的时候，圣旨来了。</p>

    一行骑士从大部队后方高速追来，为首的一名宦官来到中军见了皇甫嵩朱儁，从怀中掏出一卷黄绢，高声宣读起来，二人连忙翻身下马跪迎圣旨。</p>

    等到前军刘备和曹操接到停下脚步的消息，匆忙回到中军的时候，宣读圣旨的宫中使者早已踏上了回洛阳的道路，而中军已经立下营地，他二人进入大帐，只见到皇甫嵩和朱儁无比难看的脸色。</p>

    “二位大人，宛城近在咫尺，为何停止进军？”曹操沉声问道。</p>

    皇甫嵩一语不发，朱儁见了二人之后站起身来，“董卓败了，圣上要我们北上与之会师，共击广宗张角。”</p>

    “不可能。”刘备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卢大人筑起高垒和壕沟，将广宗四周围得水泄不通，数万大军各司其职，张角连出城作战的机会都没有，官军怎么可能败？”</p>

    “董卓贪功冒进，自己填平了沟垒四面齐攻，终日苦战但无法破城，反而被贼人趁我军疲惫不堪出城奇袭，如今贼将张梁出城扎营，与广宗成掎角之势，董卓退兵五里与之对峙。”皇甫嵩语气森冷，一字一句就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p>

    刘备听得一阵无语，这董卓是猪吗？经过这几个月的战争他们已经知道了张角三兄弟全在冀州，各地宣称的地公将军和人公将军其实都是打着他们的旗号而已。如果董卓稳扎稳打，继续将张角兄弟及其主力困在广宗城，其他战区的官军便可以将互不统属，缺乏战略统一指挥的黄巾逐步剿灭，但这样一搞，冀州又乱套了。</p>

    皇甫嵩仿佛瞬间老了几岁，“不只如此，贼首张宝率众北上，董卓无力分兵阻拦，这才向朝廷求援，消息传到洛阳再到我们这里，还不知此时冀州已经是何模样呢。”</p>

    “不能泄露消息，我军中不少将士来自幽州和冀州，若是知道了必定军心大乱无法控制。”刘备沉吟片刻，向皇甫嵩提出建议。</p>

    朱儁道：“如今兖州三郡已经平定，南阳黄巾就在眼前，也不能放任不管。”</p>

    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曹操终于出声了，“我们可以分兵。”</p>

    众人都知道冀州是汉朝第一大州，拥有众多的人口和广袤的耕地，如果任由黄巾军来来回回的肆虐，后果将会不堪设想。</p>

    曹操提出分兵的想法也是有他的理由，“贼兵残部退往荆州，集中在南阳宛城一带，而赵弘坐拥大军却只知道困守一城，可以说对我大汉再无太大危害，只需朱老将军率军即可平定。而冀州地势平坦，若不能把贼人聚而歼之，那河北大地再无宁日，必须速速用雷霆手段一举歼灭。”</p>

    “孟德说得很对，如今我们已经知道张角三兄弟都在冀州，其余各地蚁贼只是各行其是互不统属，只需要将贼首击杀，其余各路贼众必定再无斗志，到那时候官军无论是招降还是剿灭都会简单许多。”皇甫嵩花白的胡须随着说话一动一动，看得刘备忍不住想摸两把，这位老将是名将家庭出身，自然熟读兵书，对擒贼先擒王的理解更为深刻，而他对曹操思路的赞同也使朱儁在略略思考之后点头同意了。</p>

    刘备则没有他们这么乐观，两位老将手中的兵力满打满算也就四万出头，再一分兵的话恐怕南北两个战场都无法取得优势，就算加上刘备手中一千精兵和曹操的五千骑兵，也是很难在围城战中起到太大作用。</p>

    虽说黄巾军普通士卒由于训练，装备等各个方面逊于汉朝朝廷花了大价钱打造的专业军队，但不可否认有些黄巾将领还是相当有能力的，如果继续小瞧他们，恐怕还是会遭到困境。</p>

    听了刘备的意见之后，三人又陷入了沉思，皇甫嵩在大帐中走了几圈，“玄德说的也有道理，黄巾贼人并非单纯的乌合之众，比如那波才便是个可造之材，可惜误入歧途，不知贼人里面还有多少如此的人物。”</p>

    老头子对波才那是有深刻印象的，能打得朱儁连战连败，而且围困长社之后巧妙地利用营寨距离，使官军的骑兵部队得不到冲刺进攻的空间，在遭受火攻之后的逃亡路上还能连续组织起队伍打出反攻，若不是官府昏庸，这人或许也能参军报国成就一番事业。</p>

    朱儁仔细思索了半天，眼神坚定地抬起头来，“我有办法，你们不用太过担忧荆州的黄巾，只管分兵北上吧。”</p>

    皇甫嵩对这个老朋友的脾气很了解，没有把握的话他是不会轻易说出口的，“公伟，有何良策只管说出来，也好让我能安心北上讨贼。”</p>

    “朝廷之前招募各地义勇讨贼的榜文发遍天下，豪杰们群起响应，比如玄德这样的年轻才俊为了大义可以从幽州转战数千里来到荆州，此等忠义之心可鉴天地。”</p>

    刘备连忙抱拳道不敢当，朱儁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老夫心想，这大汉朝各地的义勇也绝不止玄德一人，只是很多人都只是抱着守住家乡的念头，倘若把这些义勇号召起来，不但讨贼会容易很多，而且还可以为朝廷发现埋没在民间的英雄豪杰。”</p>

    “没错，就像玄德那两位义弟还有赵子龙，若不是被他组织起来南征北战，或许就根本没有出头之日。”曹操狠狠一拍大腿，“尤其是关羽关云长，此等勇将诸君可曾在北军中见到过？”</p>

    皇甫嵩和朱儁同时摇头，他二人这半个月来都看在眼里，关羽不但身材高大相貌堂堂，而且武勇绝伦每战争先，更难能可贵的是体恤士卒，可以说名将需要具备的素质他都有，而且都处于这个时代最顶级的那个层面上。</p>

    这么好的名将苗子居然因为在河东老家杀了仗势欺人的土豪而流落江湖报国无门，若不是和刘备结义从军，万一落草为寇……</p>

    两位老将对望一眼，各自从彼此的眼神中发现一丝庆幸，</p>

    朱儁起身整整衣甲，“那就这么说定了，义真兄你和我各自率领两万人，冀州贼人势大，孟德和玄德你都带走。”</p>

    “在下愿随朱老将军前去讨伐南阳。”曹操担心朱儁兵力不足，虽然老头子说得简单，但普通的义勇哪可能轻易就形成战斗力，他决定还是留在荆州方向。</p>

    朱儁还想推辞，皇甫嵩却顺势拍板，“那就这么定了，孟德留下协助讨伐南阳宛城的黄巾，玄德随我北上，他手底下的义勇们恐怕早已担心家乡，归心似箭了。”</p>

    正如皇甫嵩所说，刘备麾下这数百名义勇在得知自己要北上的时候极为高兴，毕竟从涿郡开始算起，他们已经在北方广阔的大地上征战了接近半年时间，说不想家是假的。</p>

    更何况得知董卓贪功，导致张宝脱困北上下曲阳之后，赵云率领的那些常山、赵郡和巨鹿义勇更是心急如焚，下曲阳距离他们的家乡只有百十里距离，而且北方的幽州还不一定有能力抽出兵力堵住张宝的大军。</p>

    “大人，我们何时出发？”这是赵云在得到消息之后说的第一句话。</p>

    刘备看着赵云冷峻的面容，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着急，明天我们就北上，幽州不会坐视不理，而且咱们遇见的黄巾贼人都是喜欢攻下一座城便死死守在那里，不会轻易四下里袭击的。”</p>

    好容易安抚了赵云，张飞又找上门来，粗豪的大嗓门震得刘备耳膜都快破了，“大哥，听说贼人又出了广宗，将冀州弄得天翻地覆了？”</p>

    “是啊，咱们这就要回师北上，你是不是也担心涿郡父老了。”刘备一边漫步往前走，一边半开玩笑地问道。</p>

    然而张飞并没有接茬，却是非常认真地拉住刘备的衣袖，“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大哥你仔细想想，这边的贼军已经没有了战斗下去的希望，正是一鼓作气将其歼灭的好时机，倘若我等放任他们回复气力再发展壮大，到那时候又不知要付出多少心血，又有多少百姓受他们祸害。”</p>

    刘备站住脚步，回过头来仔细打量这个兄弟，只见张飞脸盘瘦了一圈，原本整齐的短髯现在也乱七八糟的缺乏打理，粗黑的浓眉紧紧皱起，显然是对官军轻易放弃追击的决定极为不满。</p>

    “贤弟莫慌，待为兄给你慢慢道来。”</p>

    “原来是这么回事，那俺就放心了，不过这朱老将军到底行不行啊？”张飞被刘备解释了半天，终于宽下心来，但他对这个被黄巾打得节节败退的朱儁还是有点不放心。</p>

    刘备笑了笑，“朱老将军曾经用五千人平定交州叛乱，想必是能征惯战之人，再说行不行也就这样了，咱们先专心做好自己的事吧。”</p>

    张飞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那俺赶紧回去让士卒们做好准备。”</p>

    见张飞风风火火地转身就要走，刘备连忙喊住他。</p>

    张飞诧异地回身，“大哥还有什么吩咐的？”</p>

    刘备嘴唇蠕动了几下，但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挥挥手让张飞忙自己的。</p>

    如今已是七月，五个月马不停蹄的征战带来的直接影响就是包括刘备在内，一千多军士个个疲惫不堪体能下降，连张飞这样的硬汉子都熬得守了一圈，更别说普通士卒了。</p>

    刘备刚才就是想嘱咐张飞注意养护身体，但想了想这就是废话，谁不想吃饱喝足睡个够？如今战争远远没有结束，刘备能做的也就是尽量减少无谓的牺牲，以及在打完仗之后多让兄弟们有些回报了。</p>

    第二日清晨，两军用过早饭之后开始分道扬镳，皇甫嵩和朱儁相互深深望了一眼，朱儁遥遥拱手，“义真兄，待到功成之日京师再会。”</p>

    皇甫嵩朗声笑道：“希望那一日不会太远，告辞。”</p>

    刘备见皇甫嵩说罢之后便调转马头向东行去，也不得不开口打断了拉着关羽依依惜别的曹操，“孟德，你也跟我说上两句啊，这眼看就走了，拉着我兄弟做什么？”</p>

    曹操哈哈大笑，指着关羽张飞还有赵云等人，“我和这几位兄弟都是一见如故，唯独对你这大耳家伙是无话可说。”</p>

    “我那过世的老娘说过，耳朵大有福，你哪懂这个。”刘备摸了摸自己耳朵，真的还挺大的，自己居然一直以来都没注意。</p>

    曹操见他真的摸自己耳朵，又是一阵哂笑，“这种东西能信才怪了，当初南阳许劭看了我的面相，还说是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呢。”</p>

    “不扯这么多了，说起来又没个完。”刘备懒得再闲扯，“打宛城的时候可小心点，你们人数还是太少。”</p>

    队伍缓缓开拔，一条黑色长龙蜿蜒前行向北，在未知的前方又有新的敌人在等待他们。</p>

    出于战略考量，皇甫嵩决定还是沿着黄河南岸进发，扫清在兖州的黄巾势力以免洛阳遭到攻击，这条路线也就是刘备他们当初来时的道路。</p>

    皇甫嵩不是不想直接渡过黄河直插冀州，但如今三支中央军主力部队，董卓率领了一部分在广宗与张角张梁对峙，朱儁在南阳准备对宛城赵弘下手，唯一可以为龙椅上那位至尊消除东方隐患的也只有自己了，皇甫嵩望着滔滔的黄河水，心中满是悲哀，为这满目疮痍的大汉江山而感到悲哀。</p>

    连续两年大旱，许多地方颗粒无收，而皇帝在京城依然高枕无忧，非但不理朝政，而且更加横征暴敛。最近的十几年来已经发生了多次暴乱，虽然每一次都被迅速镇压下去，但大汉朝的元气也渐渐地被耗干了。</p>

    “发如韭，割复生，头如鸡，割复鸣。”皇甫嵩不由自主地轻声念出了他前几年听到的，那些连名字也没留下来的造反农民，在生命最后一刻高声唱出的歌谣。</p>

    刘备跟在皇甫嵩身后，听到他口中的童谣，顺口便接了下来，“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p>

    皇甫嵩回过头来看着夕阳照耀下似笑非笑的刘备，“玄德你是卢子干的学生，想必对这时局也有看法，如今左右无人，不妨说来听听。”</p>

    “没什么看法，大人你想听到的无非就是清除阉竖，举荐贤良，整顿吏治罢了，这些道理说的人懂，听的人也懂，不说也罢。”刘备摇摇头，准备走开。</p>

    “听你的意思，天下不稳还有别的原因？”皇甫嵩双眼眯起，若有所思。</p>

    刘备长长舒了一口气，“颍川、弘农可问，河南、南阳不可问。”</p>

    皇甫嵩沉默了，他学富五车，自然知道这话从何而来，当然也知道刘备说的是什么意思，那就是权贵。</p>

    光武帝刘秀自草莽出身，短短几年间平定天下中兴汉室建立东汉政权，依靠的就是地方豪强的大力支持。而刘秀在开国后颁布了《度田令》想要统计天下的人口，土地数量来作为征税的依据，却收到了权贵集团的集体反对。度田的官员也惧怕地方豪强，因而从一开始就袒护优饶豪强，另一方面对普通百姓却十分严苛，同时豪强将隐瞒的田亩数与人口数转嫁给贫民，使得百姓怨声载道。</p>

    最夸张的就是陈留地方，在上奏给皇帝的吏椟中出现了“颍川、弘农可问，河南、南阳不可问。”这样的字句。刘秀看后不解其意，而站在他身后的太子刘阳懂了，他告诉自己的父亲：河南位处天子脚下，此处的豪强现在多为朝廷高官；南阳是刘秀的家乡和起兵之地，此处豪强多为皇帝亲近之人。</p>

    刘秀马上反应过来自己颁布的政令究竟是谁在反对，但他毕竟是皇帝，维护自己的权威是首要的，于是这位光武帝一口气杀了十余名郡县官吏，理由是“度田不实”，意图震慑豪强。但刘秀没想到的是，他原本的支持者们此时纷纷亮出了自己的爪牙，根据史书记载，各郡国的大姓豪族和盗匪处处并起，攻击并洗劫朝廷治所，杀害地方长官，等到军队征讨到那里的时候就消失无踪，而军队一走马上继续出现。这种情况在北方最为普遍，而青、徐、幽、冀四州尤其严重。</p>

    皇帝和豪强之间彼此心知肚明的斗争最终以皇帝的妥协而告终，《度田令》不了了之，也奠定下了东汉近二百年的政治基调。</p>

    刘备看着沉默不语的皇甫嵩，告了声罪便自己走回军营，皇甫嵩则是独自站立在奔腾的黄河岸边，最终无力地垂下头。</p>

    从那日在河边对话后，皇甫嵩就再也没有单独找刘备聊天谈话，刘备自然也乐得逍遥，每日里只是跟着自己部队的那些人行军扯淡。</p>

    由于沿途的小股黄巾当初已经被刘备部队剿了一次，所以黄河沿岸相对来说要安全许多，皇甫嵩两万大军浩浩荡荡沿河东进，目标直指濮阳。</p>

    “当日被那贼将卜已追杀围困真是气煞人也，这次俺老张一定要砍下他的狗头！”距离东郡还有一百多里地呢，张飞就忍耐不住了，急吼吼地想去找那支黄巾部队再打一次。</p>

    刘备想起那一天被这满脸刀疤的家伙辱骂的场景，也是恨得牙痒痒，“你们听着，若是遇见那卜已不要杀他，务必将其生擒，我非得怒斥他一番才斩首示众。”</p>

    他不说还好，一说起来众人回忆起那天两人骂架都是笑个不停，关羽笑了一阵，看见刘备的脸色越发的阴沉便出言相劝，“大哥不要往心里去，人生在世数十年哪有不挨骂的，没见当日曹孟德还说被人说是清平之奸贼，他也一笑而过了嘛。”</p>

    说起曹操，刘备来了兴趣，“你们说说曹孟德那人怎么样，和我比较的话又如何？”</p>

    众人思考良久，七嘴八舌地给出了各自的答案。</p>

    “豪杰，有胸怀。”这是关羽的评价。</p>

    “不像是官宦子弟，对我等百姓出身的也没有瞧不起。”来自于赵云。</p>

    张飞三句话不离爱好，“俺觉得这人挺对胃口，有机会一定要好好喝几杯。”</p>

    刘备听得有点不开心了，“我问的是跟我比怎么样。”</p>

    三位猛将兄对望几眼，最后由关羽总结性地发言，“大哥你和曹孟德是同一种人，怎么说呢，就是有一种让身边人愿意接近，愿意和你共同奋斗的气质。”</p>

    段浩和张焕、华佗还有赵风也纷纷点头赞同，如今赵风在华佗的精心治疗下基本恢复了健康，行走奔跑与常人无异，因此赵云对华佗就像对救命恩人一样，已经拍着胸脯保证了要尽力帮助他实现救治天下人的宏愿。</p>

    看到众人对自己的气质表示认可，刘备非常开心，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主要看气质”嘛。</p>

    东郡的黄巾军正在忙得不可开交，由于缺乏攻城器械，兵力人员又没有绝对优势，围攻濮阳的战斗延续了一个月都无法攻破城池。</p>

    而在此时，黄河北岸传来的命令让卜已忧心不已，为此他召来了一些头目，聚在大帐中商议起来。</p>

    “大贤良师病重，命我等北上广宗，你们说该不该去。”卜已声音低沉，连日来指挥作战已经让他的嗓子和身体都不堪重负。</p>

    肥脸头目如今已经成为卜已的心腹，他听了卜已的话之后沉吟不语，然后抬起头问道：“渠帅，送信人此时身在何处，我担心这是官军想引诱咱们北上然后一举攻灭的诡计。”</p>

    众人一片哗然，肥脸却表情严肃，继续说道：“河北和咱们已经两个多月没有消息往来，在这期间唯一渡河南下的是一支官军，你们仔细想想这说明了什么？”</p>

    卜已摇摇头，“这位传信人你们有些人或许见过，是绝对不会欺骗我们的。”</p>

    “那河北战况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为何要我们北上？”</p>

    不等卜已开口，他身后的阴影中已经站起一条人影，“还是让我来说吧。”</p>

    由于卜已身材高大，遮住了柴火的光芒，众人一时看不清此人面貌，但声音听上去清澈冷冽，明显是个年青女子。</p>

    待到这年轻女子一步步走到大帐中央，只见她身材高挑纤细，长发过肩，一条黄色头巾束在额头，脸庞清丽，一双大眼分外有神，有些人便认出她来，肥脸头目连忙站起身躬身行礼，“原来是小天师来了。”</p>

    这位小天师微微一笑，躬身回礼道：“王二叔叔记性真好，居然还认得张宁。”</p>

    肥脸王二一时间情绪激动难以自已，转过身来对着有些不明所以的黄巾头目介绍起来，原来这位小天师便是张角的独女张宁，从孩童时期便跟随张角四方游历以符水治疗疾病，而她的身份只有极少数早期跟随张角的忠实骨干才知道。</p>

    身份得到确认，张宁的话自然也就有人相信，她站在帐篷中央开始说起近期冀州战事来。</p>

    “之前卢植已经将我军逼入绝境，十数万将士和城中百姓被围困得几乎要断粮，可不知道怎么的狗朝廷换了一名姓董的大将，此人一到任便拆毁高垒，填平深沟，每日攻城不休。人公将军趁敌军疲惫，趁夜率军出城突袭官军，结果大获全胜，如今地公将军北上幽州，人公将军则是据守在广宗城下与官军激战不休。”</p>

    帐中黄巾头目们听得纷纷叫好，但也有人插嘴问道：“既然形势大好，为何还要我等北上救援呢？”</p>

    张宁秀眉皱起，盯着插嘴的这人，“不是救援，而是向冀州转移，你们还没有发现我们的重大问题吗？”</p>

    卜已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军力分散，各自为战。”</p>

    “没错，我黄巾教众百万，遍布八州，所以起事之后各自为战互不统属，这才给了官军各个击破的机会。大贤良师的想法是让北方各路大方渠帅率部北上聚集起来，为我黄巾打下一块稳固的领土，如此一来既可以不用困守一城一地，也可以相互呼应，互相救助。”张宁的话语缓缓说出，让在座的众人听得茅塞顿开。</p>

    肥脸王二重重点头，站到张宁身边也是大声赞同起来，“诸位头领，你们看看自己身边，咱们在这里耗了整整一个多月，非但没有攻下濮阳，反而每日里担惊受怕，生怕被不知哪里来的官军腹背夹攻，倒不如去冀州与大贤良师汇合，然后经营我们的疆土。”</p>

    王二颇有威信，他和卜已的表态让其他头目也纷纷赞同。见众人同意，张宁终于舒展开眉头，转身对着卜已笑了起来。</p>

    “传令下去，明日一早搜集渡船，我们全军北上。”卜已高大魁梧的身躯站起，低沉沙哑的声音却隐隐有种不容置疑的霸气。</p>

    第二日清晨，黄巾开始缓缓从城下撤围，向远处的黄河出发。</p>

    “渠帅，是否要让本部精兵先护送小天师过河？”一名头目凑到卜已身旁建议。</p>

    卜已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一语不发。</p>

    一旁静静站立的张宁听了这话，眉头一扬，“为何不是妇孺老幼先过河？”</p>

    那名头目连忙向张宁躬身一礼，笑道：“小人担心我军撤围之后，濮阳来人追击，到那时候我军人少，恐怕会有些、有些……”</p>

    “恐怕有些人会死，你担心死的是自己，没错吧。”卜已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这名头目见卜已眉眼之间极为不耐，连忙讪笑着小步后退。</p>

    卜已不等他有所动作便踏前一步，粗壮的右臂一把伸出，硬是将此人提到自己面前，“谁不担心自己的性命？我黄巾军中战兵吃的喝的都比随军的妇孺老幼优先，难道连撤退都要优先？那他们跟随我等还有什么意义？”</p>

    这名头目被卜已森冷的话语和眼中露出的杀气吓得连忙手舞足蹈求饶起来，卜已却不理他，一把将其重重掼在地下，“来人，把他捆起来，既然他想先过河，等会就把他第一个扔到河里祭河神。”</p>

    “渠帅饶命啊，小的再也不敢了。”没等这名头目哭喊几句，卜已身边的亲兵便扑上前去将他牢牢捆起来，还在嘴里塞了一大块布团，然后狠狠唾了几口吐沫才不管他。</p>

    张宁看得于心不忍，她缓步走到卜已身边轻声说道：“渠帅，是否过于严厉了，这种人骂上几句便可，哪怕你抽上几鞭子泄泄火，也不至于要杀了他吧？”</p>

    卜已负手矗立有如雕像一般，张宁需要抬起头才能看见他高昂的脸庞，只听他沉声回道：“这种想法极其危险，若不用强力手段制止以震慑他人，其他士兵自然也想抢先渡河，到那时候大家抢成一锅粥，后果不堪设想。”</p>

    张宁默默无语，她深知卜已说的是实情，倘若主力部队扔下后勤辎重自顾自地过河，那后面这些妇孺老幼自然会产生恐慌，到那时候局面可真是不可收拾。</p>

    在卜已的高压之下，三四万黄巾百姓组成的长龙有序地开始渡河。由于沿岸的船只多在战火中损毁或是被逃难的百姓藏匿起来，黄巾军搜集的这些船只每天仅仅能运送三四千人前往黄河北岸——</p>

    “虽然进度缓慢，但总算是比较顺利。”，四五天下来，百姓们基本已经渡过黄河，眼看只剩下一万战兵，张宁的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p>

    卜已同样露出一抹微笑，“等那些船再过来，就请小天师率领两千士卒先行北上，沿途护送妇孺。”</p>

    然而他没有等到张宁回答，卜已诧异地点头，却只看见一张惊骇欲绝的俏脸。</p>

    “怎么了？”卜已沿着张宁的视线方向回头望去，顿时他的心也沉了下去，浑身的血液仿佛片刻就变为寒冰，让他浑身僵硬不堪。</p>

    西边的山坡上不断出现密密麻麻的黑甲骑士，而且数量还在急速增多，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原本青翠一片的山头就已经变成了黑色的海洋——官军来了。</p>

    “报告大人，前方发现正欲渡河的黄巾贼寇，距离我军不到十里。”一名骑兵从最前方飞马来到中军，大声向皇甫嵩报告敌情。</p>

    皇甫嵩冷冷下令，“加快脚步。”</p>

    望着不断接近的官军骑兵，张宁手足冰冷不知所措，她虽然自幼便跟着张角走南闯北，但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险境。</p>

    卜已却表现得极为冷静，“布阵！布阵！”他不停怒吼着，同时命令自己的亲兵去整肃队伍，在卜已的指挥下，原本已经陷入混乱的黄巾军南岸队伍总算是摆出了一个面向西方的厚实方阵。</p>

    “歇息半柱香，然后发动进攻，皇甫坚寿！”皇甫嵩大军距离黄巾军阵还有不到三里的距离停下，然后主将皇甫嵩开始安排兵力。</p>

    “末将在！”皇甫坚寿是皇甫嵩的儿子，在军中一向担任先锋，每战冲锋在前，如今面对黄巾军，自然也是他领军当先。</p>

    皇甫嵩盯着自己儿子，“你率本部两千人先锋突击敌阵。”</p>

    “末将领命。”皇甫坚寿领命去了前军。</p>

    “梁欢，马明。你二人各率两千骑兵，从左右突击。”</p>

    这两员骁将同声应到，各自领命去了。</p>

    刘备正遥遥望着对面的军阵，皇甫嵩的一声厉喝将他思绪拉了回来。</p>

    “刘备！”</p>

    “末将在！”刘备大声应诺。</p>

    皇甫嵩也不看他，只是自顾自地下令，“你率本部士卒跟在皇甫坚寿队伍后面，待前军突破贼军阵势，你便杀进去，取了贼将的首级来见我，能不能做到？”</p>

    “末将领命！”刘备一拱手，回到自己阵中安排起战斗前的最后部署。</p>

    此时太阳已经开始偏向西边，黄巾军这边渐渐变成面对太阳，耀眼的光芒刺得他们几乎睁不开眼。</p>

    卜已手搭凉棚远远眺望，片刻后便放下左手，他缓缓将钢刀抽出刀鞘，转头对张宁笑道：“小天师，你去河边，如果有船过来就赶快上船过河。”</p>

    张宁虽是女子但性格倔强，她瞪着卜已一步不退，“渠帅亲自在第一线，我又怎能扔下士卒逃跑？”</p>

    “你只是个信使，不是士卒，无须跟着我们送死。”卜已满脸刀疤，笑起来分外狰狞，“对面来的是皇甫嵩，汉家名将，在下在乱军之中护不住你。”</p>

    张宁还想分辨，卜已大喝一声，“王二！你带几个人将小天师和她的护卫送到河边，北岸来船你们就上去。”</p>

    肥脸王二脸上肌肉抽搐几下，嘴唇颤抖着说道，“小的愿随渠帅赴死，护送小天师重任还请交给别人。”</p>

    “你也不听我的话了？”卜已眼神狠厉，“信不信老子现在砍了你。”</p>

    王二泪流满面，突地跪下向卜已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卜大哥，保重！”说罢拉起张宁便向军阵后方跑去。</p>

    张宁死命挣扎，被王二拽着跑了一段之后索性坐在地上，王二反身便是一记耳光，登时将张宁打得懵了。</p>

    “不要让弟兄们的血白流。”王二双目赤红，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吓得张宁不敢多说话，乖乖站起身来跟着他跑向远处芦苇丛生的河岸。</p>

    而此时大地开始颤动，官军的骑兵由慢到快，渐渐加起速度。</p>

    “为国羽翼，如林之盛！”</p>

    北军的呼声随风而来，卜已感觉自己手心汗津津的，他用力攥了攥刀柄，紧盯着高速本来的茫茫骑兵。</p>

    来吧，战吧！他在心中对自己这样说道。</p>

    皇甫坚寿率领的第一波骑兵不断加速，犹如黑色的巨龙一般笔直冲向黄巾军的方阵，然而他们在卜已率领的黄巾精兵面前没有讨得太大的便宜。</p>

    东汉时期还没有后世骑兵必备的高桥马鞍和双马镫，骑手在马背上坐的并不稳当，所以也没有后世那种重骑兵冲阵的效果，此时的骑兵相对于步兵来说更多的优势是体现在机动性上面，正面作战还是略显突破力不足。</p>

    而且骑兵对上步兵的时候必须依靠速度来冲破敌阵，一旦失去了冲击的速度，陷入重围且坐在马背上的骑士就会成为最显眼的目标，下场无比凄惨。</p>

    皇甫坚寿是皇甫嵩的儿子，他也知道自己父亲下这种命令的意思就是把最艰苦的战斗留给他，这是皇甫家一贯的作风，皇甫嵩作为主帅自然也不会例外。</p>

    所以尽管看见对面的方阵中央无比厚实，皇甫坚寿还是义无反顾地一再加速，就在冲刺到黄巾军第一道防线的那一瞬间他用力一夹马腹，战马高高跃起，皇甫坚寿在奋力刺穿了一名正面敌军之后便随着倒地战马的哀鸣重重连人带马横飞了出去。</p>

    如果此时有人在高空俯视战场，他就会看到一波黑色的浪潮向黄色的礁石拍去，然后迅速在礁石中散开，紧接着又是一波浪潮继续涌上。虽然礁石顽强地矗立在浪潮之中，但不断的海浪派过来拍过去，黄色礁石也渐渐地被淹没了。</p>

    一个个北军骑士用自己和胯下战马的身躯当作重锤，不断砸在黄巾军的防线之上，黄巾军的前几排队列已经被冲得尸横遍野摇摇欲坠。</p>

    “稳住！稳住！”卜已在激烈的战斗中不断高声呼喊，让身边的黄巾士卒压住阵脚，他高大的身躯坚守在第一线，手中钢刀挥舞得有如车轮一般，不断收割着官军的性命。</p>

    第一线的骑兵分为三个攻击波次，在他们远去的马蹄声中，刘备率领的这支精锐步兵迈开步伐，开始向黄巾军中部战况最为激烈的区域前进。</p>

    燕赵自古多壮士，这一支由来自涿郡和常山、赵郡的义勇和卢植麾下能征惯战的北军步卒组成的步兵单从装备来说就已经将汉军普通部队抛在身后。他们身上披的是汉朝最精锐的羽林军骑兵所穿的鱼鳞甲，精铁锻成的甲片层层叠起，重量接近二十斤，为士兵提供了坚实的保护；手中拿的都是洛阳兵库里珍藏的环首刀和盾牌，盾牌覆以牛皮，上面画有各种狰狞的兽面。</p>

    这样一支装备精良的部队由数名猛虎一般勇武的将领，近一个月来无论出现在哪个战场，都是皇甫嵩手下的一张王牌，而这张王牌在本次战斗的任务还是一如既往的简单：突破敌军核心，杀死他们的将领。</p>

    “关羽左张飞右撕开防线，赵云第二线，听明白了吗？”刘备一边前进一边做着最后的部署，却发现几人都用特别无奈的眼神望回来。</p>

    “你们看我干什么？去找到敌军主将在的位置然后给我抓回来。”刘备说着说着似乎感觉到什么，他向前定睛望去，只见数百米外一条头裹黄巾，披头散发的大汉正在挥刀酣战，这不是卜已还能是谁？</p>

    关羽面不改色，“都怪骑兵扬起的烟尘太大，迷了大哥的眼睛。”</p>

    刘备：“……”</p>

    张飞哈哈大笑，“俺也找了半天，结果踏破铁鞋无觅处，二哥，这狗贼让给俺来收拾。”说罢一挺长矛便向卜已那边奔去。</p>

    卜已正抬脚踹翻一名从马背上掉下来的官军骑士，顺手一刀将此人抹了脖子，突然他眼神一凛抬起头来，只见一众身着铁甲的步兵向自己这边冲杀过来，而跑在最前面的正是一名黑脸大汉。</p>

    “卜已狗贼，吃俺老张一枪。”张飞声如奔雷，人未到枪先到，巴掌宽的铁矛直奔卜已面门而来。</p>

    卜已叫声来得好，身形不退反进，侧身沉肩避过这一枪，顺势右手挥刀从下往上撩过，这一刀若是砍实，张飞胳膊难保。</p>

    只见张飞左手上右手下，长矛竖起挡住这狠辣的一刀，然后狠狠向卜已当头劈下。卜已一刀没能得手，又见对手枪沉力大，连忙收刀侧身避开。</p>

    短短一个照面，两人均是险象环生，一有不慎便会血溅五步。</p>

    张飞双目圆睁紧紧盯着卜已，恨声骂道：“你这贼汉倒是一身好武艺，可惜不走正道。”</p>

    “呸，爷爷为国尽忠的时候你还在娘胎里呢！”卜已侧头吐了一口浓痰，手中钢刀不停换着角度，和张飞缓缓挪动脚步对峙起来。</p>

    两人兜着圈子，突然张飞踩到了尸体，脚下一绊险些失去平衡，卜已见机会大好，瞬间合身扑上挺刀便刺，张飞险险避开，趁势扔了长矛，从地下捞起一把钢刀便与卜已缠斗起来。</p>

    虽说一寸长一寸强，但一对一的马下步战用起长枪实为不便，张飞换了单刀之后依仗自己天生神力，用简单的军中刀法便逼得卜已步步后退，每一次双方兵器相交便退上一步。</p>

    张飞步步紧逼，雪亮的刀光就像匹练一般毫无间隙，兵刃相击发出当当脆响，好似暴风骤雨一般。</p>

    卜已心中愤恨无比，若不是自己已经苦战了半日，哪里容得这贼汉如此猖狂。</p>

    正在他愤怒欲狂，准备殊死一搏的时候，耳边又传来一个讨厌的声音，正是刘备在大声叫喊：“卜已，你的人都已经没了，还在顽抗什么？三弟千万别杀他，我要活的。”</p>

    卜已回头望去，只见身后黄巾大军已经溃败，纷纷扔下武器跪在地上，心中的战意突然间竟也散去大半。</p>

    张飞再度扑来，卜已心灰意懒，抵挡了几招便被一脚踹在大腿上，他闷哼一声倒在地上，两名官军士卒早已准备好麻绳，迅速扑过来便把他捆得像粽子一样。</p>

    “押回去，交给中郎将大人处置。”刘备心满意足，开始收拾战场。</p>

    此时皇甫坚寿也从不知哪个犄角旮旯爬了出来，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刘备身边，刘备见他鼻青脸肿满身尘土，连忙命人上前搀扶。</p>

    皇甫坚寿摆摆手，拒绝了士兵的搀扶，他走到闭目不语的卜已面前仔细打量，“我好像见过你。”</p>

    中军大旗下，皇甫嵩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山坡下收拾战场的一队队人马和黄巾俘虏，直到刘备率众人押了被五花大绑的卜已到他面前复命，这位老将才稍稍变了脸色。</p>

    皇甫嵩迈步来到披头散发满身血污的卜已面前，脸上露出些许疑惑之色，他绕着卜已走了两圈，不禁皱起眉头沉思不语。</p>

    跟随刘备一同前来，此时站在旁边的皇甫坚寿见自己父亲露出这种表情，忍不住出言说道：“禀告将军，末将似乎认得此人，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p>

    皇甫嵩听了儿子说话，心中更是确定，他偏头看向站在卜已不远处的刘备，“玄德啊，此人便是你说的黄巾大将卜已？”</p>

    刘备抱拳回道：“正是此人，末将与此人两次率军对敌，故而认得。”</p>

    “这贼汉自称也从过军，还口出狂言，说什么他为国尽忠之时俺老张还在娘胎里。”张飞嚷了一句。</p>

    皇甫嵩一听张飞的话，顿时心中茅塞顿开，他走前两步撩开卜已乱糟糟披下的长发，仔细端详着他满是刀疤的脸，突地冷笑两声。</p>

    “老夫认得你，你不叫卜已，你叫蒲喜！”</p>

    卜已长叹一声，睁开双眼望着面前冷笑不止的皇甫嵩，“想不到在这里还能见到旧人，更想不到将军还认得我蒲喜。”</p>

    此言一出，皇甫坚寿浑身颤抖，紧握双拳死死盯住卜已后背，脸色由红变青，又由青变红。</p>

    刘备见三人的反应蹊跷，出言问道：“将军可是认得这贼人？”</p>

    “这人名叫蒲喜，是凉州军中出名的勇士，在我叔父皇甫规帐下任百人将，与羌人作战数年，每战必身先士卒。十年前我叔父年老多病，被召回京城，路上发病身死，此人一路护送灵柩，后来返乡探亲，从此不见踪迹。”皇甫嵩双目低垂，尽量让自己语气平静地讲述完这一段事迹，但几乎在场左右人都听得出他声音的微微颤抖。</p>

    卜已，现在应该叫蒲喜，从见到皇甫嵩起便神色平静，听了皇甫嵩一番讲述后自嘲地一笑，“往事无需再提，多年未见，将军风采依旧，蒲喜心中甚慰。”</p>

    皇甫嵩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怒火，上前一脚便重重踹在蒲喜肚子上，蒲喜闷哼一声，身形摇晃片刻便硬挺着站住，双目炯炯瞪着皇甫嵩。</p>

    “老夫真是想不到，堂堂大汉凉州百人将，竟然和打家劫舍的蚁贼混在一起。你曾经浴血杀敌保卫汉家子民，而现在无数汉人变成你的刀下之鬼，你心中难道没有愧疚吗？”皇甫嵩见蒲喜还是当年那般强硬，不由得痛心疾首，指着蒲喜又是一顿臭骂。</p>

    蒲喜惨笑两声，丝丝鲜血从嘴角留下，刚才皇甫嵩那一脚踹得十分重，但他仍然昂首挺胸，“大人，我蒲喜当年为国效命，可曾贪生怕死？”</p>

    “没有，你是军中好汉。”</p>

    “再问大人，你年少从军，远赴边关，为的是什么？”</p>

    “护国安民，光耀门楣。”</p>

    蒲喜仰头长笑，笑够了才低下头来凝视皇甫嵩，缓缓说道，“我也是，当年为国戍边，大小二十七仗每战必先，老将军入京都亲自指派我去护送，也是对我蒲喜的嘉许。然而当我返乡，家却没了，我还守的什么国，安的什么民，光耀谁家的门楣？”</p>

    “当年河东大旱，朝廷赋税不减，家中交了赋税便没粮食，老父可怜我尚在襁褓的幼子，忍痛卖了一半田地换粮。想不到那郭姓豪强贪图我家良田，勾结官吏伪造田契，将我家田地全部强占。”蒲喜面无表情目视远方，眼中热泪滚滚而下，“我家人前去论理反被打得遍体鳞伤，还被狗官判了滋事之罪，我妻受不了屈辱，抱着孩儿投了河，留下老父母活活饿死在家中。”</p>

    刘备听得喉咙发干，他咳嗽两声清清嗓子，“你后来怎么知道的？”</p>

    蒲喜看他两眼，继续说道：“我回到家乡才发现家没了，昔日乡邻见我如见瘟疫，便知道事有蹊跷，于是暗中查访，查到是谁买了我家良田。顺藤摸瓜，趁夜潜进那豪强家中，嘿嘿，他起初还不说，等到我将他全身筋脉一根根挑出来，他便什么都认了。”</p>

    “所以你自毁面容，从此就跟着张角作了贼寇。”皇甫嵩听得浑身冰凉，他也无法想象自己若是经历这种惨事之后，是否也会如此报复。</p>

    “我杀了他满门二十七口，第二日晚上又潜入县里，将那狗官全家杀了。”蒲喜讲到此处，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那一条条像大蜈蚣一样的刀疤似乎都要活过来一般，“身为人子，不能尽孝；身为人夫，不能养家；身为人父，不能庇护。我自感无颜面对先祖，便毁了面容，改了姓名。”</p>

    这一番话说得在场众人都是心情低落，皇甫嵩是将门之后，自然无须担忧家中之事，但其余的人几乎都是普通人家，蒲喜的遭遇对于他们来说也未必远在天边，永远不会落到自己头上。</p>

    刘备尽力平复心情，他作为现代人，对于蒲喜所说的这种苦难也仅仅在书本上见过，根本无法想象这种事情发生在眼前时自己是何等心态。</p>

    “报仇雪恨无可厚非，但你跟随张角作乱，岂不是南辕北辙？”一直默不作声的赵云突然开口。</p>

    赵云是跟着刘备一路走来的，从冀州北部到荆州东部，见到了无数黄巾军和因为黄巾之乱而失去家园的流民，他自然有发言权。</p>

    “为国效忠我佩服你，家中惨遭变故我同情你，手刃仇人我支持你。”刘备也说话了，“但你跟随张角起兵这半年来，杀了几个鱼肉百姓的贪官土豪，又杀了多少和你一样出身，无怨无仇的百姓，抢的粮食有多少是来自土豪，多少来自百姓？”</p>

    “蒲喜，睁开你的眼看看，百万人因为你们而流离失所，饿死在路边，荒野中。你为了报复自己对贪官污吏地方豪族的恨意，伤害的却是和你一样出身的百姓，那些官老爷们一样安坐在朝廷里，那些真正的大家豪族们依旧躲在坚实的坞堡里面。”</p>

    “张角口口声声拯救万民，而你们实际上毁掉了更多人的生命，抢走他们赖以生存的粮食，你们的行为并不像口号那样美好。扪心自问，你们所到之处，还有没有人耕种，有没有人生产？你有没有想过下一年你们该吃什么？吃草？吃人？”</p>

    蒲喜一声长叹，“皇甫将军，罪人甘心伏诛，毫无怨言，但这天下大乱的罪魁，我是不认。”</p>

    皇甫嵩冷冷望着一心求死的蒲喜，“谋杀朝廷命官，附逆从贼，攻破州郡，哪一样都是死罪。老夫念你昔日有功于国，故而斩杀黄巾贼卜已，将我凉州军壮士蒲喜安葬，你可有异议？”</p>

    蒲喜双膝跪倒头颅低垂，高大的身躯也显得佝偻了几分，披散的长发垂在面颊两侧，“多谢大人厚恩。”</p>

    “推下去，斩了。”皇甫嵩再不看他一眼，转身向后走去，“传令，安营扎寨。”</p>

    刘备看着蒲喜在夕阳下越走越远，心中百感交集，他只觉得自己胸口闷得不行，喘不过气来，特别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大声嘶吼一阵才能将压抑的情绪释放。</p>

    看看周遭，其余将士也都差不多有相同的表情，他们大都也都是平民出身，凭着捐躯赴难，视死如归的一腔血气支撑着走到现在这一步，而蒲喜的遭遇其实距离这些人并不遥远。如果说以往遇见的那些黄巾贼众们哭诉苛政和世家豪族逼得他们不得不起来反抗，这些将士们还可以狠下心用大义来欺骗自己，那今天蒲喜的控诉，则让他们第一次产生了对自己的怀疑。</p>

    刘备带着关羽张飞等人走向自己的营地区域，一路上众人默默无言，连生擒蒲喜，立下头功的张飞也情绪低落，低垂着脑袋不愿意说话。</p>

    幸好押送蒲喜到皇甫嵩那里的只有刘备和几名百人将，义勇们并不知道这中间发生的故事，他们欢欢喜喜地打扫战场，将扔下武器的黄巾军俘虏们安置起来，然后开始打下木桩，将葛布制成的帐篷搭建起来。</p>

    “陪我走走吧。”刘备扔下一句话，自顾自地背着手向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包走去。</p>

    关羽张飞连忙跟上，不多时，清点完功绩的张焕段浩也一前一后来到了刘备身边，在他两人身后遥遥跟着的还有华佗和赵风。</p>

    环顾自己身边这些一路走来并肩作战的兄弟们，刘备觉得应该说些什么。</p>

    “你们刚才也听见蒲喜说的话了，心中可曾有什么想法？我们互相沟通一下。”刘备看着情绪不高的众人，开口说道。</p>

    华佗和赵风一脸茫然，他们没有军职，自然也没有参与押解蒲喜，甚至不知道蒲喜到底是谁。</p>

    张焕口才不错，便给二人讲述了一遍蒲喜的经历，这一听之下非但华佗二人心中巨震，连听过一遍的张飞都再次忍耐不住心中的怒火，重重一拳砸在地上，“哎！”</p>

    “我也和蒲喜差不多，完全能感受到他的心情。”关羽开口说道，语气低沉，“大哥也知道，我本名长生，是河东解良人，至于为何杀人流落幽州早已不想再提，但说起来和那蒲喜差不多，若不是遇见大哥和三弟，或许关羽也成了贼寇一员。”</p>

    刘备倒吸一口冷气，“怪不得二弟对读书人和官吏不假辞色，却体恤士卒，关心劳苦。”</p>

    关羽思及往事，不禁轻叹，“我出身贫贱，尝遍民间疾苦，故而对那些依靠家世爬得高位的无能之辈打心底瞧不起。段都尉、张功曹不要误会，你二人忠肝义胆，关某心中也是把你们当自己弟兄看待的。”</p>

    段浩摇头苦笑，对场中众人拱手说道：“段某也是这半年征战，才真正了解了民间疾苦，倘若换了是我遇到那种惨事，也会手刃仇人，落草为寇。”</p>

    “过去的事情无法改变，但我们可以改变将来。”刘备抬起头，看着众人。“既然身为大丈夫，就理当为这天下苍生尽一份力，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即便是一点热，一寸光，像萤火虫的光一样微弱，但也可以照亮一片黑暗。”</p>

    刘备这话是来自于前世极为崇拜的一位大文学家，那位先生在社会黑暗，民不聊生的时代奋笔疾书，鼓舞国人，无数青年之士在他的鼓舞指引下走上了救国之路。</p>

    这段话说出之后，众人若有所思，然而道理是道理，如何将其变为行动，没人知道。</p>

    张焕从怀中掏出功劳簿翻看一遍，抬起头来望着刘备说道：“将军，按照我朝惯例，如今你的功绩足以守镇一郡，是否将军心中早有主意？”</p>

    众人皆是一惊，而刘备却坦然点点头，说道：“当日桃园结义，为的是匡扶社稷庇佑黎民，走了这么多路，打了这么多仗，我看明白了。如果我们不爱护百姓，让人人吃得饱穿的暖，那么就算今日杀了张角，明日还会有王角，李角；今年平定黄巾，转年还会有红巾，蓝巾。”</p>

    “大哥说的没错，若是官府倒行逆施，百姓活不下去自然要反，横竖是死，何不死个轰轰烈烈？”张飞仍是恨恨不平，他本就是嫉恶如仇的烈火性子，对于这种官逼民反的事早已恨之入骨。</p>

    “我刘备不管世人如何评说，既然立下志向，我就会奋力向前，尽力让自己有更大的权力，可以将仁政带给更多的黎民百姓，让他们安居乐业。”刘备霍然站起眺望前方，仿佛要将面前广袤的大地尽数收入眼底，“诸位都是心怀天下的壮士，希望大家可以和我共同努力，让这天下变得不一样。”</p>

    “大哥，小弟愿追随大哥，生死不离。”关羽和张飞齐齐站起，对刘备拱手道。</p>

    赵云和赵风、华佗也站起身来躬身抱拳说道：“愿意追随将军，为天下苍生谋一条出路。”</p>

    段浩看看张焕，对刘备笑道：“段浩先祖攀附宦官，落得身败名裂，某愿意尽力造福天下来洗刷段氏的耻辱。”</p>

    “不用问我，我早就说过，会跟着刘将军一路走下去，看看你到底能不能将当如所说的那些话付诸实际。”张焕起身拍拍屁股上的草叶，对刘备笑了笑。</p>

    刘备见众人一致表态支持自己，反而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伸出右手挠了挠自己的头发，“我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大逆不道的感觉？”</p>

    张焕哂笑道：“你不过是个都尉，想大逆不道得等到下辈子了。”</p>

    此时的皇甫嵩却没有刘备的闲情雅致，他击败蒲喜大军之后便派了人去数里外的濮阳城征集粮草和船只，如今老头子正在中军大帐内皱着浓眉苦苦思索，以至于皇甫坚寿进了中军大帐都恍然未觉。</p>

    皇甫坚寿轻咳一声，“将军大人。”</p>

    “哦，是坚寿啊。”皇甫嵩在沉思中被吵醒，一回头才看见自己儿子，“坐，老夫有件事拿不定主意，你也想想。”</p>

    皇甫坚寿走到侧席，找了个麻布垫子跪坐下来，拱手问道：“大人可是为降兵如何安置而苦恼？”</p>

    皇甫嵩点头道，“不错，蒲喜虽然伏诛，但这近七千名降兵都是成年男子，若不能妥善处置，来日必定还是祸患。”</p>

    成年男子不像妇孺老幼那样好处置，他们既是社会上最主要的劳动力，又是最具破坏力，最容易被组织起来反抗统治者的不安定群体。不管皇甫坚寿怎么想，他都想不出一个可以确保自己大军北上之后，这些前黄巾士卒不再叛乱的好办法。</p>

    看着自己儿子垂头不语的样子，皇甫嵩眼神闪烁不定，“为父想过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但是……”</p>

    “大人不可！此法有伤天和，绝不可用。”皇甫坚寿大惊失色，常言道知子莫若父，反过来说，作父亲的心中所想，也只有自己儿子最明白，他瞬间就知道了皇甫嵩说的是什么法子，那就是杀光这些人。</p>

    皇甫嵩苦恼地叹了一口气，“但这些人不去管理，只会再度啸聚山林，祸害更多百姓，你想过没有，到那时候怎么处理？”</p>

    皇甫坚寿沉吟片刻，抬起头看向皇甫嵩说道：“何不召集军中将领，大家拿主意？”</p>

    皇甫嵩摇摇头，又背起手在大帐内踱步起来，直到太阳西沉才停下脚步，对皇甫坚寿说道：“明日一早，全军集合。”</p>

    “遵命！”</p>

    第二日清晨，一轮旭日刚刚升起，担惊受怕了一夜的黄巾降兵便惊恐地发现官军不断调动部署，已经将自己这些人团团围住，这些手无寸铁的降兵们个个如同坠入冰洞，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不少年龄尚小的黄巾降兵已经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低声哭泣起来。</p>

    刘备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他大步来到皇甫嵩的中军阵中，躬身行礼之后指着远处聚成一团的黄巾降兵向皇甫嵩发问，“将军不会是想效仿武安君故事吧？”</p>

    武安君就是战国四大名将之首的白起，此人兵法通神，战功卓著，为秦国一统天下立下汗马功劳。白起一生最大也是最后的胜仗发生在公元前26年的长平，在那一场战役中秦军击败赵国主力，之后坑杀降兵四十万，白起由是落下一个“人屠”的恶名。</p>

    皇甫嵩听了刘备有些咄咄逼人的话语之后眼神转冷，他面无表情地反问刘备道：“黄巾贼聚众百万，连结八州，攻伐郡县，惑乱天下，难道不该杀？”</p>

    “末将不敢，末将的意思是应当对这些人区别对待，区别处理，不要一股脑地全杀了。”刘备听出皇甫嵩语气不善，连忙再次躬身抱拳。</p>

    皇甫嵩冷哼一声，继续逼视刘备，问道：“如何区别，说出你的办法，不要只是反对。”</p>

    刘备想了想，回答道：“跟随张角传教惑众者，杀；在贼军中担任将领者，杀；曾污辱妇女者，杀；残害无辜者，杀；冥顽不灵者，杀。被乱军裹挟者，无劣迹且愿意悔过者，末将恳请大人给他们一次机会，留在军中担任民夫。”</p>

    侍立在一旁的皇甫坚寿听了刘备说出的话语，眼前顿时一亮，他迈步出列，站在刘备身侧向皇甫嵩也是抱拳行礼道：“启禀将军，玄德说的有理，只诛首恶，从者给他们一条生路。”</p>

    “黄巾军中罪大恶极者、冥顽不灵者不过十之二三，我军若是只诛杀这些人，包括张角三兄弟军中也必定会有许多人不愿继续追随他们。如此一来非但将士们可以避免无意义的流血牺牲，也可以为平乱之后恢复生产，休养生息留下更多丁壮。”刘备补充说道，以他的想法是一定要尽量多保住人口，绝不能让宝贵的人力资源在毫无意义的杀戮中受到损失。</p>

    皇甫嵩微微颔首，这细不可查的动作被皇甫坚寿敏锐地捕捉到，他长出一口气，心中悬了一夜的大石终于落在地上。</p>

    皇甫坚寿生怕自己父亲做下大规模杀降的事情来，作为领兵之人，战阵之上刀枪无眼，你杀我我杀你都是各不相怨，而屠杀俘虏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数百年来一直都杀降不祥的说法。就算是武安君白起，霸王项羽那样当世无双的人物，在杀降之后都落得个屠夫的“美名”，最终死得凄惨无比。</p>

    如今既然皇甫嵩认可了区分罪大恶极者和被裹挟从贼者，那就不算是滥杀无辜，至少在皇甫坚寿心里这已经足以安慰自己了。</p>

    “分开审问，十人一组，互相指认，互相攻讦者拉到一边，蒙住双眼由其他人指认。”皇甫嵩大手一挥，“你们都去吧，事情尽量做细一点。玄德随我来，有些话要问你。”</p>

    刘备不知道皇甫嵩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只得跟着他漫步巡视在大营中，至于官军如何审问黄巾降兵，要杀多少人，他不想管也管不了。</p>

    两人一路默默无语，直到皇甫嵩巡视完整个大营，背着双手走到昨日里刘备等人说话的小山头，方才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居高临下地俯瞰全局。</p>

    “这么做很麻烦。”皇甫嵩淡淡地说了一句，仿佛在自言自语。</p>

    刘备也学着皇甫嵩的样子背起双手与他并肩而立，回道：“有意义的事情都不好做。”</p>

    皇甫嵩瞥他一眼，“你这年轻人很不一样，思考的角度不像是这个年龄该想的。”</p>

    “大人此言令备汗颜。”刘备微微笑道。</p>

    皇甫嵩摇摇头，继续说道：“旁人在你这个年龄，想的只是如何升官发财，或是光宗耀祖，少数有志向的年轻人会关心苍生疾苦，但他们也只能想一想整顿官吏，警醒天子，打击豪强。而你，老夫能看出你想的并非这些，而是如何将世家豪强一举扫灭。”</p>

    刘备有点笑不出来了，没有人在心里的事情被人一口道破之后还能从容地笑，更何况对方极有可能要了自己的性命。</p>

    看着刘备脸上不断变幻的表情，皇甫嵩突地笑了笑，“别以为只有你一个人聪明，当年先汉的武皇帝和咱们的光武皇帝不是没想过世家势力太大，也不是没做过遏制世家豪族的举措，但他们终究没能成功，天子都做不成的事，你以为自己行？”</p>

    “末将不过是个小小都尉，手底下千把士卒还不是自己的，根本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刘备挤出笑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真诚些。“更何况我是汉室宗亲，皇上刚刚封的亭侯，怎么可能自己砸自己饭碗呢？”</p>

    “哼哼，但愿如此吧。”皇甫嵩大袖一挥，潇洒离去。</p>

    将士们在前方抛头颅洒热血为国平乱，一封封捷报如同雪片般飞向洛阳，让高坐在龙椅之上的皇帝刘宏乐不可支，但有人欢喜有人愁，皇帝的喜，必然伴随着另一些人的失落。</p>

    前几日侍中张钧在朝会上上书给皇帝，说有无须大动刀兵便可以消灭黄巾贼的妙计良方，汉灵帝听得更为喜悦，当场命张钧呈上来，让张让读给满朝文武听。</p>

    老太监张让从张钧手里接过帛书展开，刚扫了两眼就愣在了当地，脸色涨得像猪肝一样死死瞪着张钧。</p>

    “爱卿这是怎么了，读啊。”刘宏坐在龙椅上开心地笑着，他也被四面八方传来的军情搞得好一阵子不能开心地驾着驴车在宫中驰骋了，如今有人说能迅速平乱，怎能不让他感到欣慰。</p>

    张让双手颤抖，声音嘶哑，犹如绳子锯木头，又像九幽地狱里吹上来的寒风，一字一句读道：“窃惟张角所以能兴兵作乱，万人所以乐附之者，其源皆由十常侍多放父兄、子弟、婚亲、宾客典据州郡，辜榷财利，侵掠百姓，百姓之冤无所告诉，故谋议不轨，聚为盗贼。宜斩十常侍，县头南郊，以谢百姓，又遣使者布告天下，可不须师旅，而大寇自消。”</p>

    朝堂之上一片寂静，在这死一般的氛围之中，众人就看着张让缓缓摘下高冠，露出苍苍白发，然后脱去身上华贵的朝服，只穿内衣转身跪向端坐在高处，惊诧莫名的灵帝刘宏。</p>

    “臣张让恳请圣上下旨，将我等常侍投入洛阳诏狱，以遂公卿之意。”张让跪在地上泣不成声，不断用力磕头，“然而兵事不可废，臣受皇恩多年，家产颇为丰厚，臣死后愿将全部家资捐为军费为吾皇平乱分忧。”</p>

    “够了！”刘宏罕见地暴怒让满朝文武都惊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见他喘着粗气跳下龙椅，在高高的台子上来回疾走，突地停下脚步，伸出手臂指向已经不知所措的张钧，“你这胡言乱语的狂悖之徒，难道十常侍中就一个好人也没有？非要将所有的错事都扣在他们的头上，非要除之而后快？”</p>

    张钧汗如雨下，体若筛糠，慌忙跪在地上磕头不止，“陛下息怒，臣并无此意。”</p>

    “皇上，贼人张角此番作乱是图谋已久，绝非一时兴起，切不可轻信了张钧的妖言放任贼人，臣怀疑他也是黄巾信徒，见我官军节节胜利故而上书的。”张让哀哀哭泣，此时抬起头来向皇帝哭诉起来。</p>

    这话一出口，朝堂上原本准备站出来为张钧辩解的人也都暗中收回已经抬起的一只脚，纷纷用同情的眼神看着张钧。信奉黄巾的罪名可是大到天上了，有汉一朝最忌讳巫蛊之术，牵扯上这个东西连皇后和太子都难逃一死，更何况一个侍中。</p>

    “来人，将张钧打入大牢严加审问。”刘宏甩下这句话便气哼哼地自行向后宫走去，群臣见事情不可挽回也纷纷散去，只留下孤零零的张钧和张让跪在当地。</p>

    张钧方寸大乱，他感觉自己的袍服已经被汗水湿透了，而就在此时，跪在他身边的张让却微微侧过头，对张钧露出一个阴狠的笑容，嘴唇轻轻动了几下。</p>

    别人没看到，张钧却看得清清楚楚，也瞬间便看懂了张让说的是什么。</p>

    “你死定了。”</p>

    随着张钧被当场逮捕，投入洛阳诏狱，张让却被宽言抚慰，这一次士族与宦官的斗争又以惨败而告终——</p>

    洛阳，袁府，华贵的后堂中。</p>

    大汉朝太傅袁隗将手中上好的玉杯狠狠砸了出去，碧绿的杯子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然后与柏木立柱重重撞击，碎成粉末。</p>

    “这昏君到了今日竟然还干得出诛杀贤良的事来，真是令天下士子寒心！”跪坐在袁逢对面的是一名衣着华丽的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然而这名男子眼神透出与相貌不相符的阴鸷，令人看了之后不寒而栗。</p>

    袁隗长长叹息一声，“公路啊，你这一步走得急了，白白折损了可以为我们说话的人。”</p>

    这名被称作公路的男子正是前司空袁逢嫡长子袁术，汝南袁氏下一代家主。</p>

    汝南袁氏以经学闻名，世代在朝中做官，传到袁逢兄弟时已经是连续四代有人登上三公的尊崇职位，人称“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海内，可谓当今天下第一名门。</p>

    袁逢早死，三个儿子都是跟随叔父袁隗生活，分别是袁绍、袁术和袁基。</p>

    袁术被叔父责怪之后连忙恭谨地低下头，心中却是不服气，双眼恶狠狠地盯着地板，仿佛要把大地给瞪穿一样。</p>

    “你不要不服气，此时官军节节大胜，皇上正在高兴呢，张钧突然往事重提，自己触霉头不说，反而让那老阉竖当了一回忠君的好人。”袁隗仿佛能看穿袁术内心一般，直接将他的如意算盘给揭穿了，“你是见那曹操跟随皇甫嵩、朱儁不断立功，害怕你哥哥在袁氏族中占了风头，所以撺掇与你交好的张钧去上书，也想露露脸，老夫没说没错吧。”</p>

    袁术被说穿心事，不由得狠狠捶了一下桌面，“可恨那些竖子，居然宁愿跟随家奴也不跟随我，怎能不让小侄着急？”</p>

    袁术口中的家奴，便是他名义上的堂兄，实际上同父异母的亲哥哥袁绍，也是他这三十年人生中最忌恨的人。</p>

    作为庶子，袁绍生下来不久就被生父袁逢过继给去世且无后的袁成，从此父子二人以叔侄相称，袁绍自幼才思敏捷谈吐不俗，加上相貌英俊威武，深得袁逢袁隗二人喜爱。借助袁氏家族的力挺，袁绍年龄不到二十岁就担任濮阳县令，为官清正能干，在士族中深受好评，被认为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p>

    不久之后，袁绍生母因病去世，袁绍辞官守孝三年，在这期间袁逢也病死了，于是袁绍在为母守孝三年后又为父守孝三年，积攒起无与伦比的孝名和声望。此后袁绍虽然数次推辞朝廷征辟，宣称隐居在洛阳，但实际上他暗通党人和豪侠，经过数年经营，已经隐隐成为洛阳城年轻一代反宦官集团的领袖，声势愈加高涨。</p>

    袁绍的声望之盛令十常侍中仅次于张让的大太监赵忠都起了忌惮之心，老太监曾经放出风声警告袁氏，质问道：“袁绍一面拒绝朝廷征召，借此来自抬身价；另一面结交党人，蓄养亡命之徒。他到底想要做什么？”</p>

    面对十常侍的压力和袁氏家主袁隗的怒骂，“你这是想要破灭我们袁氏一族。”袁绍始终不为所动，他深知自己作为庶子，倘若没有强大的外力支持是根本不可能和嫡长子袁术竞争，所以不顾一切地结交年轻才俊，意图建立一个以自己为首的坚实政治团体。而曹操自幼与袁绍交往，正是袁绍的心腹好友，就连曹操现在担任的骑都尉一职都是袁绍利用家族势力为他谋得的。</p>

    而袁术虽然身为袁逢的嫡长子，非但在才干上赶不上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甚至连当时士族中极为看重的外貌上也要比袁绍逊色不少，所以嫉恨的种子袁术他心中不断滋生，几乎要将他吞没。</p>

    为了赶上袁绍，袁术也依样画葫芦，开始结交各路英才，但他早已习惯了飞扬跋扈，结交到的那些朋友除了同样只喜爱飞鹰走犬的豪族子弟，就只有流浪在江湖之上的亡命之徒了，真正在士族圈子里稍有些名头的读书人都更倾向于和礼贤下士的袁绍结交。</p>

    此次听说袁绍一直扶持的曹操率军出征且捷报频传战功卓著，袁术坐不住了，他思来想去之后找到素有忠正之名的侍中张钧并劝说其上书，而张钧素来痛恨宦官当政，同时也想借机与未来的袁氏家主打好关系，当即痛快地应下了，并写出前面那份令他下狱的奏章。</p>

    “轻易将盟友送入死地却没有后续手段，你这样做事以后谁还敢跟你交好？”袁隗重重哼了一声。</p>

    袁术抬起头来，不甘心地辩解道：“没人知道是我找的张钧啊。”</p>

    “连老夫都知道了，你以为别人都是瞎子和傻子吗？你啊你啊，比本初可差远了！”袁隗实在懒得再和这个一肚子草包的绣花枕头多费口舌，费力地起身招招手，巨大的屏风后面迅速出现两名侍女上前搀扶住他老迈的身体向内室走去。</p>

    袁术失魂落魄，无力地跪坐在桌旁，他的脑中嗡嗡作响，一直回响着袁隗的声音，“你比本初可差远了。”“比本初可差远了。”“……差远了。”</p>

    不知过了多久，回过神来的袁术感觉到手中刺痛，他伸开双掌，才发现掌心都被自己的指甲刺得鲜血淋漓。袁术呆呆地看着鲜红一片的手掌，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p>

    “袁绍，我会证明给世人看，我不比你差。”</p>

    皇甫嵩的两万大军在跋涉了十天之后终于来到广宗城外，这一支强援的到来使得与张梁对峙许久，但处于群龙无首窘境的河北官军终于松了一口气。</p>

    “董仲颖呢，为何不见他人影？”皇甫嵩板着脸对前来迎接的都尉问道。</p>

    那名都尉笑吟吟地对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皇甫嵩施了一礼，回答道：“董大人已于前日被朝廷来人关入囚车押回洛阳了，此时应该在路上。”</p>

    皇甫嵩冷冷一笑，“损兵折将，亏你们还笑得出来，给我传令下去，召集所有都尉来中军大帐，两炷香内哪个没来，老夫就先斩了他祭旗。”</p>

    看着慌忙转身跑去传令的这名都尉，皇甫嵩翻身下马，大步向不远处那座最为高大的营帐走去，“汝等也自行安营扎寨。”</p>

    一炷香后皇甫嵩的军帐之内变得拥挤不堪，数十名平日里桀骜不驯的将校此时变得无比规矩，刘备和皇甫嵩本部的都尉们也站在下首，等待皇甫嵩训话。</p>

    等了半天，再也没有人进入大帐，盘膝端坐在帅案之后闭目养神的皇甫嵩终于睁开鹰隼般的双眼在帐内扫视一圈，不少将校被他严厉的眼神瞪得不敢抬头，汗水涔涔。</p>

    “皇甫坚寿。”</p>

    “末将在！”皇甫坚寿越众而出，大声应答。</p>

    皇甫嵩微微一抬下颌，“开始点卯。”</p>

    随着皇甫坚寿捧起手中花名册，念到一个个名字，刘备也不断将眼神投向帐中各个角落，令他失望的是没有一个令自己印象深刻的名字。</p>

    点卯完毕，皇甫坚寿转向皇甫嵩，“启禀将军，全员到齐。”</p>

    “嗯，还行，你们这群天子亲兵还能把老夫放在眼里。”皇甫嵩点着头，脸上神色缓和了一些，“不过老夫有一事不明，谁来讲述一下你们这五万大军是如何被人打得退兵五里的。”</p>

    这群北军将校面面相觑，互相交换了半天眼神之后，终于有一名都尉鼓起勇气站了出来，刘备一看此人正是在大营门口迎接皇甫嵩的那名都尉，看样子他是这群人为首的。</p>

    “当日北中郎将大人被阉竖谗言陷害，朝廷便派了董卓前来，然而董卓——”</p>

    皇甫嵩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董仲颖为官二十年，如今是朝廷任命的东中郎将，论资历和官位都是你们的上级，你一口一个董卓，可是对朝廷的任命心怀不满，嗯？”</p>

    这名都尉吓得头颅低垂，连忙改口继续说道：“是，是，东中郎将大人贪功，下令拆除壁垒，填平深沟，全力攻城。然而连日攻城不下，我军疲惫不堪，被贼人张梁趁夜绕出广宗城，将我军营寨连同攻城器械烧毁，两军便僵持到今日。”</p>

    “五万大军攻城是如何分配兵力的？张梁是如何出城偷袭的？”皇甫嵩眼睛都不抬，随口问了两个问题。</p>

    “这个……，五万大军分据广宗城四面同时攻城，每日里攻势不断，那张梁，张梁……”</p>

    皇甫嵩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位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的都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董卓有没有骂过你们？”</p>

    “启禀大人，末将名叫李达，董卓大人对我等恶语相向，还辱骂我北军是不中用的废物。”</p>

    “他说的一点都没错，你们真是一群不中用的废物，尤其是你，枉为都尉居然连话都说不清楚。”皇甫嵩终于按捺不住怒火，站起身来对着大帐里一群将校怒骂起来。</p>

    “北军五校，三河骑士号称天子精锐，但这数月来你们的表现真是让老夫失望不已。别以为老夫远在兖州便什么都不知道，当日里卢子干将张角围在广宗之后便开始打造攻城器械，到董卓全面攻城已有数月，可谓是准备充分，就这样你们五万朝廷精锐还攻不下个广宗城。”</p>

    “攻不下也罢，你们作为官军居然能疏忽大意到被一群扛惯了锄头的农夫夜袭烧了营寨，李达，我再补充几句你隐瞒不说的，贼将张梁烧了营寨之后数日里董卓还想再次组织进攻，然而你们这群废物五战五败，被张梁硬生生从城下打退到此处。老夫就想问问你们这些精锐，野战你们都打不赢黄巾军，你们精锐在何处？”</p>

    皇甫嵩的愤怒是有原因的，当日里他和朱儁南下征讨黄巾时也是以为常年镇守洛阳周边的北军和三河骑士十分精锐，面对没有经过军事训练的黄巾贼寇应该是一鼓荡平。然而朱儁面对波才大军的攻势居然连战连败，就连皇甫嵩率领援军赶到长社之后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被波才彭脱困在城中杀不出来。</p>

    与北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刘备麾下一千余名义勇，他们从涿郡一路南下，用火计大破黄巾解了长社之围，随后又在漫长的追击战中屡立战功。斩杀波才、彭脱，生擒蒲喜，这几名有名有姓的贼人首领居然全是被义勇而不是号称汉家精锐的北军杀死或俘获，两相一比怎能不让皇甫嵩怒火中烧？</p>

    随着皇甫嵩的怒骂，帐中将校黑压压跪倒一片，众人头颅低垂，连声向皇甫嵩告罪，“将军息怒，吾等知罪。”</p>

    “不要光在嘴上知罪，拿出点实际行动来，你们各自回去抽调麾下精锐，老夫要一千名能战敢战的好汉，真正的精锐，今晚夜袭张梁。”皇甫嵩冷冷说道。</p>

    “啊？”就连刘备也吃了一惊，这大军刚走了十几天路，还没修整呢就又要打仗。</p>

    皇甫嵩迎着众人不解的目光在帐中缓缓走动起来，“张梁连战连胜，必然心生大意，而且我军长途跋涉，一般人也绝对不会想到老夫会连夜攻他，以有备攻无心，今夜必然大胜。”</p>

    作为此时帐中仅有的几名站着的人，刘备向皇甫嵩拱手说道：“将军此计甚妙，备不才，愿为将军前驱破敌。”</p>

    “如此甚好，你们都回去各自准备吧，抽调好了精锐之后来老夫中军集合，饱食一顿然后好好睡上一觉。玄德，今晚夜袭敌营由你指挥，不要让老夫失望。”皇甫嵩目光炯炯，他对刘备手下几名百人将，尤其是关羽的战斗力还是非常欣赏的。</p>

    “明日清晨必将贼首头颅献于将军面前。”刘备躬身一拜，转身大步走出营帐。</p>

    自从张梁击退董卓的围城战之后便趁势在城外安扎起大营，数万黄巾大军驻扎的营寨与一里外的广宗城以掎角之势互为呼应，与董卓大军所在的位置形成一个巨大的三角形，三个据点各自占据在三角形的一角。而张梁军的黄巾大营中营帐层层叠叠如同一个个小山包，其中最高大最华丽的那个便是张梁的中军大帐。</p>

    前些时日连战连胜，让原本被死死困在城内的黄巾军从上到下都喜气洋洋，张梁作为此战的最大功臣，在黄巾军中的声威愈加隆盛，随着张角病重，他已经隐隐成为了黄巾的头号实权人物。</p>

    “走了个卢植老贼，又来了个皇甫嵩，听说这皇甫嵩可是将门之后，深通谋略，我等不可轻敌啊。”张梁端坐在帅案之后告诫帐中其余头目，但从张梁志得意满的表情上看，连他自己都没有怎么在意官军此次的增援。</p>

    果然张梁轻蔑的语气和表情被他麾下的众位头目们捕捉到了，顿时帅帐之中响起了一阵响亮的哄笑声。</p>

    欢声笑语中一位头目端起面前的酒碗起身对张梁遥遥敬酒后一饮而尽，扯着嗓门叫道：“任那官军再多，只要人公将军带着俺们，就不怕没有胜仗，哈哈哈。”</p>

    其余头目们纷纷赞同，争先恐后地吹捧起来，而张梁微笑着捻动下颌上稀疏的胡须，对这近乎露骨的奉承话显得十分受用。</p>

    作为黄巾军首领，太平道教主张角的亲弟弟，张梁在黄巾军中地位极其尊崇，他是仅次于张角和张宝的“人公将军”，手中掌握着一支强大军事力量，并且有无数坚定的拥护者。</p>

    张梁武艺超群，作战极为勇猛，但与此同时他火爆的脾气和骄横的性格也让张角感到头痛不已，在前些日子被卢植围困期间张梁多次提出出城决战的建议。然而黄巾军中二号人物张宝坚决反对这种孤注一掷的做法，认为皇甫嵩既然在广宗城周围挖起壕沟，建起壁垒，就不会留给黄巾军出城决战的空间和机会。</p>

    兄弟二人意见相左，多次在患病的张角面前争吵不休，随着被围困的日子越来越长，张宝和张梁之间的争吵也越来越频繁，兄弟感情的裂缝渐渐变大。</p>

    后来卢植因为得罪了宦官左丰被诬告撤职下狱，新来的中郎将董卓拆除壁垒大举攻城，给了张梁突袭的机会，而张梁自己也争气，抓住了这难得的机会一举破围，将黄巾大本营广宗城的战略形势变得乐观了许多。</p>

    张梁立下大功之后得意洋洋，而张宝无法辩解，一气之下向张角主动提出率领三万人北上洗劫来减轻广宗城粮草压力。张角此时由于病重加之长年奔走四方，早已不能理事，只得任由张梁和张宝各行其是。</p>

    “如今大贤良师病重，恐怕时日无多，地公将军又率众北上，咱们广宗城这十几万人可都得依仗人公将军生活呢。”那名头目一见张梁被自己拍马屁拍得舒坦了，连忙趁热打铁，将自己这个小团体的心思都表白出来。</p>

    此言一出，帐中众黄巾头目都屏息静气，期盼的眼神望向张梁，而张梁听了之后却是似笑非笑，脸上阴晴不定，让这些他的忠实拥护者们有些心中没底起来。</p>

    “你们这些人啊，真是上不了台面。”张梁端起面前的酒碗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便放下，用衣袖擦拭了一下嘴角的酒渍说道：“有些事情不需要说出来，只需要安心跟着我作战便可以了。”</p>

    “可是听说大贤良师派出了小天师召集流散在各地的渠帅大方们领军来广宗，属下在前日还亲眼见到一支两万余人的队伍进了城呢，难道是？”</p>

    张梁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起来，他不悦地摆了摆手，说道：“不要想那些东西，咱们起事半年，如今只占据了一座城池还有强敌在侧，你们居然还有心情整天琢磨着争权夺利？”</p>

    “报~~~~~”一名传令兵从远处急匆匆跑入大帐，打断了张梁的训斥，这名传令兵一进大帐便单膝跪地，“大贤良师病危，请人公将军速速进城。”</p>

    “什么？”张梁霍地站起身，上前几步将传令兵提了起来死死盯着，“你说大贤良师病危了？”</p>

    传令兵见张梁眼睛都因为充血而变红，吓得战战兢兢，“是，是病危了，说完让将军入城便昏迷过去了。”</p>

    张梁鼻翼翕动，松开双手抬头向天，深深呼吸了几次才让自己稍微平静下来。</p>

    “本将军这就进城，你们各自回营，千万不可疏忽了防务，皇甫老儿远道而来不是跟我们喝酒的，他的部队休息几日必然会大举进攻，听明白了吗？”</p>

    帐中诸位头目连忙齐齐跪下，“属下明白了。”</p>

    张梁再不管其他，大步走出帅帐，跨上自己的高头战马便向广宗城急驰而去。</p>

    而此时广宗城内的一间静室里，大贤良师张角正静静地躺在床上，他的呼吸是那样微弱，只有胸膛的一起一伏还证明此人还活着。张角的独女张宁头裹黄巾坐在床边，脸色悲戚地望着自己垂死的父亲，几名被乱军裹挟来的医师聚在这间房屋的一个角落窃窃私语，讨论着张角的病情。</p>

    随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一只大手轻轻掀开门上的布帘，张梁魁梧的身形出现在门口。</p>

    张宁连忙从床边起身，躬身对张梁行礼道：“三叔，军中事务繁忙您还亲自来了。”</p>

    张梁摸了摸张宁垂下的脑袋，“无妨，三叔已经安排好了。”</p>

    躺在床上的张角似乎感应到什么，费力地睁开双眼望向发出声响的方向，张梁一见张角醒来，连忙来到床边俯身握住张角枯干的右手，轻声呼唤起来，“大哥，大哥，老三来看你了。”</p>

    张角看着张梁，喉咙咕哝几声却说不出话来，两行浑浊的泪水便从他眼中缓缓流下。</p>

    张梁见兄长脸色蜡黄，面颊深深陷下，一时间悲从心来，不由自主地双膝软倒，跪在张角床边就痛哭起来。</p>

    他兄弟三人父母早丧，张梁年龄最小，全靠张角和张宝二人抚养长大，所以感情极为深厚。张梁见自己一直最为敬重的大哥已是奄奄一息，心中那一点点对张宝的不满也早已散去，此时他悔恨不已，只恨自己骄纵，气走了二哥张宝。</p>

    张梁这一哭，反而让张角的脸色奇迹般地红润起来，张角喉结上下动了几下，勉强张开口，用微弱的声音吩咐起张梁来，“扶我起来。”</p>

    一旁侍立的张宁连忙过来跟张梁轻轻扶起张角上身，将一个枕头塞在他背后，张角半躺起来之后似乎呼吸舒畅了些，他贪婪地吸了几口气，恢复了几分精神，看着满脸泪痕的张梁微笑起来，仿佛又看见这个弟弟年幼时哭泣的模样。</p>

    “我要死了，但有些事要对你说。”</p>

    张梁抬起手在自己脸上胡乱擦了几把，“大哥你说，小弟都记在心里。”</p>

    “广宗不是久留之地，我死后，你要设法带将士们向北走。”</p>

    “大哥，为什么？”张梁有些不理解。</p>

    张角缓缓道：“一开始，我们就不该守城，十几万人挤在城里，粮食从哪里来？我们离开了土地，就像水中浮萍，再也没有了根基。”</p>

    张梁静下心来仔细想想，自己跟随张角起兵以来自从打下广宗便一直待在这里，确实已经成了笼中困兽，他既然想通，便继续试探地问道：“那向北是何用意？”</p>

    “朝廷的重兵和世家主要都在河北和中原，我们留在这里只有死，向北走，去幽州，去辽东，那里山高路远，人少地多，你和张宝可以带领百姓建立我们自己做主的基业。”张角声音微弱，但仍然硬撑着说了这许多话才大口大口的喘气。</p>

    张梁一直崇拜自己这个有雄心且敢于将理想信念付诸实施的大哥，对于张角此时如同遗嘱一般的话他自然心中再无抵触，“都听大哥的，待小弟明日出城与那皇甫嵩对战，击退了他之后我军再无后顾之忧，便可北上。”</p>

    “宁儿，你过来。”张角慈祥地微笑着，望着自己的女儿，“这么多年来跟着为父东奔西走，乖女儿受苦了。”</p>

    张宁也想让父亲看到自己的笑脸，但眼泪不争气地一个劲的往下掉，像一颗颗珍珠般落在地上，她哽咽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任由自己的视线被泪水模糊。</p>

    “老三，若是真有一日到了山穷水尽，也别逞强，跟老二一起，带着宁儿隐姓埋名去边陲之地做回农夫吧。”</p>

    张梁抹了一把眼泪，重重地点了几下头。</p>

    张角明知自己命不久矣，反倒心中无比豁达明了，他自嘲地笑了笑，说道：“想不到一生行医，救人无数，最后却是死在病榻之上，可笑啊可笑。”</p>

    这一阵回光返照，张角的精力也用的差不多了，他双目微闭，“我累了，想躺一会儿。”</p>

    “玄德，你怎么没去睡一觉，晚上还得率军呢。”傍晚时分，皇甫坚寿来到刘备所在的军营，却发现刘备一直趴在靠向黄巾大营的栏杆上向那边眺望。</p>

    刘备回过头来，见是皇甫坚寿，便笑了笑答道：“我那几个弟兄都去睡了，本来我也向偷个懒，但发现贼人城外大营一直乱糟糟的，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了。”</p>

    皇甫坚寿听刘备这么一说，也好奇地站到刘备身侧仔细观察起来，还果真被他看出些不一样的情况来，数里外的黄巾营寨也像官军一样分成一个个小营寨，而此时隐约能看到人头攒动，似乎是黄巾军自己在互相斗殴。</p>

    “看见了吗？那边几个营寨发生了打斗，而旁边的几个则是在旁观，从午后就是这样，似乎还死了些人。”刘备侧着脑袋，用手不断给皇甫坚寿比划着。</p>

    皇甫坚寿又看了一阵，不禁轻笑道：“应该是内讧没错，恭喜玄德，今夜又能立下大功了。”</p>

    刘备也是笑了笑，“我只希望能早一点平定了叛贼，让黎民百姓早一点回到家乡。对了，阁下来这里应该是令尊有事要吩咐吧。”</p>

    说到正事，皇甫坚寿便收敛了笑容，对刘备正色说道：“各军一共抽调了八百精锐，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汉，其中至少有五十名百人将，我都安排在你军营旁边歇息下了。”</p>

    “这么多？”</p>

    “家父让我给你带句话，他今日责骂诸军并非因为北军战力不行，而是骂他们骄纵轻敌，而且对上官不敬，正经打起仗来大家都是袍泽，希望你不要小瞧这些军士，免得起了争端大家脸上都不好看。”皇甫坚寿一脸严肃地看着刘备，直到对方重重点头表示记住了才缓和下来，抱拳告辞而去。</p>

    天色越来越晚，对面营寨里的争吵喧闹也渐渐停歇了下来，刘备感觉稍稍有些困意，便招招手喊来了裴元绍。</p>

    裴元绍现在是刘备的亲兵，虽然武艺稀松但忠心耿耿又勤快，所以刘备也挺喜欢这个看起来有点缺心眼的小子。</p>

    见裴元绍一溜小跑来到自己身边，刘备吩咐道：“你去找几个更夫一起守夜，等到丑时悄悄来喊醒我，记得千万不要睡过头了，要是耽误了老子的大事，你就完蛋了知道吗。”</p>

    裴元绍忙不迭地点头说道：“将军放心，小人一定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刻不敢疏忽。”</p>

    刘备满意地拍拍裴元绍肩膀，“跟着老子好好干，等到灭了黄巾贼，给你讨个媳妇生娃。”</p>

    夜渐渐深了，广宗城内一片寂静，唯有城中央最为高大的那座府邸还有点点灯火亮着。</p>

    张宁轻轻掀开布帘走入张角的病室，见张梁还是盘膝坐在床前的一个软垫上看着张角，连忙上前几步想要搀扶他站起来，“三叔，你也歇歇，去吃点东西吧。”</p>

    张梁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个笑容说道：“不急，你看三叔壮得像牛一样，一顿不吃也没事，现在是几更天了？”</p>

    “方才更夫才敲了梆子，四更天了。”</p>

    他们二人说着话，原本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张角此时嘴角动了动，喉咙里发出两声含混不清的声音，张梁连忙握住张角枯干的手，俯下身去想要听清兄长说的是什么。</p>

    “爹……还有娘，来接我走了……”张角原本蜡黄的脸上显出一丝红晕，面带微笑地喃喃自语。</p>

    张梁正要说话，门外却猛地爆发出一阵喧闹的喊声，张梁放下张角的手，踉踉跄跄地向外跑去，还没等他跑出两步，一名亲兵已经慌乱地跑了进来大声呼喊起来。</p>

    “将，将军，官军夜袭！”</p>

    不敢置信的张梁一把抓起这名亲兵，低声吼道：“消息可属实？”</p>

    “将军自己去看吧，城外火光通天，咱们的大营已经被烧了。”</p>

    见这名亲兵脸上满是恐慌，张梁恨恨地一跺脚，“传令下去，所有能集合的部队全部集结起来，出城救援。”</p>

    “父亲，父亲！”两声惊呼让张梁二人回过头来，只见张角双目圆睁，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随即一动不动，脑袋歪在一边，嘴角流出一缕鲜血。</p>

    张梁魁梧的身体瞬间僵住，泪水瞬间涌出眼眶，但他的语气却变得无比镇定，“还愣着干什么，快去传令。”</p>

    等到亲兵出了屋门，张梁拉起趴在张角尸体上泣不成声的张宁，抓着她的双肩用力摇晃几下，强迫张宁平静下来，“听三叔说，马上出城，去北边找你二叔，等我击退官军就去和你们汇合，听见了吗？”</p>

    说罢不管张宁，张梁大步走出门外，果然如之前他亲兵所说，整个半边天都已经被熊熊的火光照得通明。</p>

    “来人，备马，我等整军出战！”张梁大喝道，然而他看到的却是一张张惊疑未定的脸。</p>

    张梁看着这慌乱中聚集起来的人马，眼神逐渐变冷，“你们是想坐视官军将咱们城外的五万弟兄一口吃掉？还是想宰了老子去皇甫嵩那里请赏？”</p>

    原本那传令的亲兵壮着胆子上前劝道：“将军，现在城外乱成一片，贸然出城搞不好这广宗城都要丢掉。”</p>

    “怕个卵！”张梁一脚踹翻这名亲兵，大声吼叫起来，“咱们本就是一无所有的苦哈哈，怎么，才吃上几天饱饭就觉得自己这条命金贵了？”</p>

    “如今咱们的主力在城外遭受夜袭，你们随我出城救援，击退敌军尚有一线生机，如果咱们不去救援，那就等着官军在对付了他们之后转过头来把你们杀光吧。老子就一句话，愿意跟我出城搭救那些弟兄的就跟我走，贪生怕死的就去找个角落挖个洞藏起来，祈求官军破城之后找不到你。”</p>

    张梁扔下这句话之后也不骑马了，从腰间抽出钢刀大步向城外走去，一边走着一边举起手中钢刀大声呼喊着所有黄巾军士卒都能背出来的话语。</p>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p>

    呆立在原地的众人听了这无比熟悉的口号，心中渐渐生出了勇气，当初张角兄弟三人奔走在大汉疆域中各个州郡，用一个前所未有的宏大理想将数十万在官府苛捐杂税下活不下去穷苦大众的号召在一起，鼓舞他们为自己的生存去战斗，而如今，正是他们战斗的时刻。</p>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p>

    张梁迎着冲天火光和漆黑城墙孤独前行，口中依然不住地呼喊着，他沿着城中的大道向城门走去，被他扔在身后的那些亲兵们也抽出武器跟上张梁，一路上渐渐又有恢复了勇气的黄巾士卒跟随在身后，他的队伍从一个人变成三五个人，又变成三五十人，最后汇聚起浩浩荡荡的大军。</p>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p>

    千万人整齐的呼声响彻云霄，张角的主力部队从城中各个角落汇聚起来，循着声音不断涌向西城门，而老弱妇孺们则是站在门外，含泪望着这些义无反顾越走越远的身影，口中也不住地呼喊着整齐的口号。</p>

    刘备提着环首刀走在黄巾军营寨中左顾右盼，看见倒在地上还在挣扎的黄巾士卒便顺手补上一刀，不是他喜欢捡人头，而是手底下这一千壮士过于凶残，根本不给刘备直接面对敌人的机会。</p>

    白天被皇甫嵩痛骂了一番之后，北军将士们从上到下都憋着股火气，一心想证明给皇甫嵩这个凉州出身的边地名将好好看看羽林军的本事，所以有好几十名百人将都自告奋勇加入夜袭的敢死队。</p>

    这些精兵都是武艺过人的老兵，对敌经验极其丰富，杀人手段也是各种各样，他们在关羽张飞赵云的率领下兵分三路在黄巾军营寨中纵横肆虐，一路上杀人放火，搅得黄巾军鸡飞狗跳哭喊连天。</p>

    由于白日里张梁的拥护者们和张宝的拥护者大闹了一场，城外黄巾军最精锐的部分可以说是有些精疲力竭，甚至在营中起火杀声震天的时候，许多原本张宝的属下在睡梦中惊醒之后还以为是张梁麾下那些人要对自己下毒手，竟然拿起武器胡乱砍杀起逃到自己营寨的同袍来。</p>

    “小子，看看这些贼人，你后悔当初加入黄巾贼吗？”刘备一边向前走，一边侧过脑袋顺口问了问脸色苍白的裴元绍，这个家伙脸色白得吓人，不知是不是想到自己也曾是其中一员。</p>

    出乎刘备的意料，裴元绍在稍稍迟疑之后坚定地摇了摇头，“躺在家里饿死还不如轰轰烈烈拼一场，小人跟随将军之后懂了些道理，但如果重来一次，小人还是会选择拼上一拼。”</p>

    刘备咧开嘴笑了起来，“小子还挺有胆量，不过你说得对，换了是老子，也绝不会甘心忍饥挨饿。”</p>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广宗城中传来隐约但整齐的声音，而且声音越来越大，似乎是有成千上万的人在齐声呼喊着什么。刘备没怎么听清，但他身边的裴元绍却是浑身颤抖，眼中泪珠一串串的滚落下来。</p>

    随着沉重的嘎吱声响，广宗城面向黄巾大营这边的城门缓缓被打开，无数火把不断从黑压压的城门里涌了出来，好像是黑色的巨蛇在张开血盆大口一般。</p>

    这一下刘备也听清了，城中的黄巾军杀出来了，口中高呼的是最近八个月来整个大汉朝最为熟悉的十六个字：“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p>

    这十六个字似乎有某种魔力，随着整齐的口号声逐渐逼近，原本仓皇奔逃，涕泪交加的黄巾溃兵们好像也有了主心骨，他们纷纷奔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汇聚在那一条巨大的火龙周围，并迅速地成为了巨龙的一部分，反身向刘备军扑来。</p>

    张梁率领出城救援的部队一路前进杀向喊杀声最大的方向，刚好和关羽率领的数百人撞了个正着，两人斗了几回合不分胜负，关羽见双方人数寡众悬殊不敢恋战，便且战且退，成功撤退到正在燃烧的营寨深处。</p>

    张梁也不敢贸然追击，他恨恨地看着关羽消失在火场中的魁梧身影，向身后下令道：“组织人手灭火，一边灭火一边追击，李乐，你带人从营寨外围包抄过去，把偷营的贼人堵在火场里。”</p>

    黄巾军士们大声应诺，开始灭火并向前推进，张梁把钢刀交到左手，右手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轻轻活动着手腕，刚才那个红脸官军力量大得出奇，张梁不敢追击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是他整条胳膊都被震得有些酥麻了。</p>

    “大哥，城中出来许多黄巾贼，原先被咱们驱赶得四处奔逃的贼人也有许多被聚拢起来了。”张飞和赵云同样战事不利，原路退了回来，现如今他们反而成了瓮中之鳖，更为凶险的是这个瓮的四周还全是熊熊的火焰。</p>

    刘备环顾四周，片刻后便拿定了主意，“咱们原路退回，在营寨外结阵固守，天快亮了，皇甫将军此时应该也做好出击的准备了。”</p>

    正如刘备所说，皇甫嵩在黄巾大营起火之后便下令整肃部队，北军将士在自己营寨中点起火把，开始穿衣披甲，给战马装上马鞍。</p>

    皇甫嵩抬头看天，感觉漫长的黑夜已经快要结束，他大手一挥，“出营，列阵。”</p>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穿透无边的长夜，数万名北军将士默默地牵着战马走出营门，在开阔的空地上布成一个个方阵。军士们手中燃烧的火把在这漆黑的夜中随着阵势越拉越开，仿佛是铺开了地毯一样，渐渐铺满了一整片原野。</p>

    远处的张梁也已经看到了官军的动作，他闭上双眼，重重叹了一口气，“下令，关闭城门，背城布阵。”</p>

    “将军，不如退回城中再作打算。”</p>

    “再做什么打算？再像以前那样，被围困几个月？”张梁讥诮地一笑，反问道：“我军粮草已经不多，与其被困死饿死，不如今日便与官军决一死战，胜者生，败者死。”</p>

    随着天色越来越亮，两边的部队也各自布好了阵型，此时他们不需要依靠火把也可以遥遥望见彼此的阵势，大战一触即发。</p>

    官军还是分为三部，呈左中右军的一字排开，时刻等待冲击敌方的将令下达。</p>

    黄巾军这边全部都是步兵，张梁把部队摆成一个坚实的方阵，阵型拉得很开，由于背后不远处就是城墙，他们根本不用担心被骑兵突破到身后腹背受敌。</p>

    在黑色和黄色两片海洋的边缘有一小块黑色，那是刘备部队的一千精兵，他们并没有退远，如今正对着黄巾军的右翼，时刻准备突入黄巾军防守薄弱的地方。</p>

    东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张梁回头看看身后的黄巾士卒们，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他跨上亲兵牵来的战马，拔出战刀，在自己的部队前方来回奔走，粗豪威猛的声音响彻全场。</p>

    “弟兄们，你们和我一样，都是被官府逼迫得活不下去的百姓，苍天无眼，不给咱们活路，那咱们就翻了这个天。但官府不愿意啊，他们派了一批又一批的官军来杀咱们，今天是时候跟他们做个了断了！”</p>

    “今日一战，唯有胜者可以活着，或许我们会死，但就算是死，我们也绝不愿再次匍匐在那些黑心官吏，匍匐在不顾我们死活的皇帝脚下，靠着他们施舍的残羹冷炙过活。就算是死，我们也是为了自己而战，我们是人，不是他们蓄养的畜牲！”</p>

    张梁的话语在黄巾士卒中引起了反响，这些从各地聚集起来的贫苦人们回想起往昔那不堪回首的日子，眼睛渐渐的红了，“我们是人，不是畜牲。”</p>

    军阵中开始有人举起手臂，喊起了他们当初起义的口号，随着一声声口号响起，更多的人也举起手臂，加入了呼喊的行列中，最后，数万人齐声高呼起来，声音几乎要冲破天际。</p>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p>

    皇甫嵩眯起眼睛，“苍天已死？这群狂妄的贼人。传令下去，擂鼓，全军进攻！”</p>

    低沉而摄人心扉的鼓声一声声响起，北军将士们开始催动马匹向前进发。</p>

    鼓声越来越快，变得急促起来，而战马的脚步也越来越快，载着马背上的士兵决然冲向对面黄色的海洋。</p>

    惨烈的战斗持续了整整一上午，终于接近了尾声。</p>

    刘备在几名俘虏的指引下看到了张梁的尸体，那凄惨的死状几乎让他呕吐出来。</p>

    张梁的尸体倒在地上，他的左臂软软地挂在一边，与躯干之间只有一层皮肉连着，右腿完全扭成了奇异的形状，两处断骨从皮肤下刺透出来，露出森森的白色。</p>

    不用刘备动手，段浩从他身后走上前，用力挥动环首刀将张梁的脑袋砍了下来，这是大战的首功，自然不会给那些北军骑兵抢了去。</p>

    城外已经变成了修罗场，数万人和战马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原野中，任由血液浸透身下的土壤，或许不久的将来，这些泥土中又会孕育出新的生命吧。</p>

    战场的一角被残余的数千黄巾战士们占据着，此时他们各个带伤，浑身血迹，已经基本丧失了继续战斗下去的能力。</p>

    见到大局已定，皇甫嵩亲自来到了战场中，他放眼望去，官军这边他那个样死伤惨重，无数黑甲骑士和战马的尸体层层叠叠，这幅惨烈的场景让身经百战的老将也不忍心起来。</p>

    皇甫嵩在一具尸体前停住了脚步，这名北军骑士和胯下战马倒在地上，浑身都是伤口和鲜血，他的战刀插在前方黄巾士卒的尸体上，这具黄巾士卒的尸体同样伤痕累累，但他的双臂却紧紧抱住了战马的前腿。</p>

    “何至于此？”</p>

    老将军不住地摇头，他不是热爱杀戮的野兽，看到这些本该是风华正茂的汉家儿郎，却在自己的国土上与自己的同胞生死相搏，皇甫嵩心如刀绞。</p>

    不远处的刘备扔下手中满是鲜血的环首刀，踏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来到皇甫嵩身边，虽然此战获胜，广宗黄巾主力几乎全军覆没，但刘备的心中没有丝毫喜悦，与此相反的，他只想痛哭一场，为了这天下的可怜人痛哭一场。</p>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刘备长叹一声，无意间剽窃了一句他人的诗句。</p>

    皇甫嵩听了这句话后颇有些出乎意料，因为以往刘备虽然有想法会说话，但从未展现过什么文才，他缓缓转过头来望着刘备不忍的脸，口中也重复了一遍，“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说得好啊，但如今无论是朝廷还是黄巾贼，你说给谁去听？”</p>

    刘备沉思良久，忽然转身向皇甫嵩深深一躬，低声请求道：“将军，请容我劝降城中黄巾，以免再有无谓的伤亡，官军都是良家子，死伤太多恐怕会伤我汉家的元气。”</p>

    “也好，但你记住，老夫要张角兄弟的人头，还有黄巾贼骨干也不可留，留下那些人的话日后必定还会生出祸端。”皇甫嵩毕竟年岁已高，闻不得这浓郁的血腥气，摆了摆手便向远处官军大营走去。</p>

    刘备得到皇甫嵩的许可，心中大喜，连忙叫来关羽带人护卫在自己身边，向城下那群早已疲惫不堪，只凭着一股血勇之气支撑的黄巾败兵走去。</p>

    “贼酋张梁已死，你们大势已去，想要活命的就扔下手中武器，去官军大营接受审讯。”刘备喊了几遍，那群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没有活路，准备负隅顽抗的黄巾士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渐渐发出了低声的讨论。</p>

    终于有几个胆大的黄巾士卒走出阵外，向刘备问道：“请问将军，若是我等投降，是否能都活下来？”</p>

    刘备摇了摇头，“我这人不喜欢骗人，你们不可能全都免于一死，跟随张角传教惑众者，杀；在贼军中担任将领者，杀；曾污辱妇女者，杀；残害无辜者，杀；冥顽不灵者，杀。被乱军裹挟者，无劣迹且愿意悔过者，本将会给他们一次机会，留在军中担任民夫。”</p>

    话音一落，这些黄巾残兵之间顿时起了分化，数百名士卒被其余人推推搡搡地凑成一堆，他们也自觉死期不远，一个个半弯下身躯向后缓缓退去，虎视眈眈地瞪着刘备和那些将他们推出来送死的前同伴们。</p>

    “我再将条件放松一步，未曾滥杀无辜奸淫妇女者，可以免除一死。”</p>

    此言一出，这数百名原本准备以死相搏的人群中又有一半多跑出了阵形，只剩下二百余名士卒面上露出绝望之色。</p>

    “不要信这个狗官，他就是想用你们的手杀死咱们自己弟兄。”看起来是头目的家伙绝望地大喊大叫起来，然而在求生的本能面前，那些有了一线生机的士卒们却是满怀敌意地看着他们。</p>

    刘备冷笑两声，大声喝道：“倘若只是想要你们的脑袋当军功，我何须多费口舌，远处的大军再冲锋一次杀光你们又有何难？不要让我久等，你们自己杀掉这些有罪之人来表示自己悔过的决心吧，现在动手！”</p>

    这些没有重大罪过的黄巾士卒们可以被从轻发落，但并不代表他们就不该受到处罚，刘备下令让他们动手杀死那些罪恶深重的同伙，其实也是为了在这些黄巾士卒们之间制造不信任的因素。今天他们可以为求自保杀死同伴，哪怕以后再有人煽动造反，这些人也很难再彼此信任，一呼百应了。</p>

    又是一盏茶的工夫，凄厉的呼喊声和厮杀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亲手杀死了昔日同伴的数千黄巾士卒们双目赤红，胸膛剧烈起伏着。</p>

    刘备看得出来这些人的心理也濒临崩溃，再让他们在这修罗场里呆着恐怕不用别人唆使，这些人自己就会发疯，他转过身向关羽说道：“云长，交给你了。”</p>

    关羽在濮阳那里收编蒲喜残兵时已经有了一次经验，早已把这一套流程牢记在心，他上前两步大喝道：“扔下武器，排好队伍，去官军大营报到。”</p>

    铛啷啷一阵乱响之后，这些垂头丧气，眼神空洞的黄巾士卒们迈着沉重的步伐向远处汉军的营寨走去。从半夜开始厮杀到午后，这些人无论是**还是精神上都已经到了极限，再想暴起发难已经绝无可能了。</p>

    刘备背着手站在距离广宗城百余米的地方仰头看去，从天亮开始这座城池就城门紧闭，变得死一般的寂静，而此时的城头上只有三两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似乎已经被城下遍布的尸体吓傻了。</p>

    “打开城门，出来投降，官军保证不会滥杀无辜。”刘备其实也已经精疲力尽，但他还是勉强支撑着走到城门口不远的位置，扯着嗓子喊了好几遍，那几个人才慌慌张张地从城垛后面消失，也不知道是不是去给张角报信了。</p>

    沉重的门轴转动声刺耳无比，吱扭吱扭得让刘备的耳朵都有些受不了，但他还是昂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像。</p>

    城里至少还有几万人，这些人多为妇孺老幼，基本没有什么战斗力，这也是刘备胆敢带着赵云和五十名军士就大摇大摆堵在城门口的原因。</p>

    赵云还是有点不放心，他凑近刘备低声说道：“将军，这样进城是否有些太过于托大，不如等到官军清理完战场，大军全部开进来。”</p>

    “官军进城那可能就无法收拾了，血战之后的人都是野兽，很难压抑心中暴戾的情绪，万一有什么过激的苗头，或许这一城的人都得给城外那些尸体陪葬。”刘备疲倦地摇了摇头，对赵云解释起来。</p>

    从兖州支援过来的两万人还好说，漫长的行军和作战已经让他们释放了许多压力，而原本卢植率领的这些北军将士们可就不好说了。</p>

    几个月的围城战，大量的死伤，三换主帅，而且被昨日里还被皇甫嵩那样羞辱，此时放他们进城无异于把炸弹扔进烧红的火堆里，中国古代有太多久攻破城之后大肆掳掠屠杀的案例，刘备不希望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事。</p>

    城门终于被打开一半，几名看起来年龄很大的老汉头裹黄巾，畏畏缩缩地站在半开的城门两侧看着刘备和他身后满身血腥的五十多名将士，嘴唇哆哆嗦嗦的竟是一句话也不敢说。</p>

    刘备此时没有心情怜悯他们，张口便问道：“城内还有没有张角的作战部队？”</p>

    “没有了，有兵器的男人全都跟随人公将军出战了，如今城里只有手无寸铁的妇孺老幼，还求将军宽宏大量，放我等一条生路。”一名老汉说完之后双膝跪地，不住地对着刘备磕头，其余老汉也有样学样，跪在地下磕起头来。</p>

    刘备叹息一声，迈步从他们身边走过，“官军此行只诛首恶，你们回去吩咐婆娘们收拾东西，准备跟官军北上吧。”</p>

    广宗城和其他的城池一样，一条大道从城门直直延伸向前，正对着位于城中央的太守府，刘备都不需要猜测就知道张角必定在这座高大建筑里面，于是大步向前走去。</p>

    两里不到的路程在往日对于刘备和他麾下的士卒来说只是几步路而已，但今天这短短的路却让他们走得无比艰难。</p>

    不断有表情冷淡的妇女和老人从道路两边的巷子里走出来，他们站在路边，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刘备，不声不响，这种绝望的情绪浓郁得近乎于实质，令刘备几乎要喘不过气来。</p>

    对于这些手无寸铁的人来说，城外的厮杀结束了，进城的是官军装束的人，其中意味不言自明。</p>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今这城里数万人的性命能否存活已经不取决于他们自身，而是完全寄托在官军的仁慈之上。</p>

    刘备终于走到了太守府的门前，大门就那样敞开着，原本应该守卫在这里的黄巾士卒已经战死在城外，如今这座建筑也已经完全不设防了。</p>

    “张角，出来束手就擒吧，张梁和你的主力部队已经完了。”</p>

    片刻之后仍是一片寂静，刘备环顾四周，心里有些明白了什么。</p>

    “子龙随我进去，其余人守住门口，不许任何人进出。”</p>

    赵云一把拉住正要迈腿进门的刘备，“将军不可大意。”</p>

    刘备笑笑，“有你护卫在旁，龙潭虎穴又能奈我何？”</p>

    说完不管赵云，刘备径自向空无一人的太守府内走去。</p>

    汉代的建筑格局比较简单，官家府邸更是几乎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刘备走得轻车熟路，不消片刻就来到了内室。赵云拦住准备掀开厚重布帘的刘备，抢先一步掀起布帘闪进屋内，但他马上便发出一声惊呼。</p>

    刘备随后走了进去，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张角躺在床上的尸体，由于他有一定的心理准备，所以也不是特别惊讶，相比之下反倒是跪坐在床前一动不动的那位黄衣女子更加让他感兴趣。</p>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逗留不去？”赵云问道。</p>

    瘫坐了半天的张宁被赵云问话，仿佛才回过神来，她扭过头看着满身血迹的刘备和赵云二人，然后再次垂下头去，不肯说话。</p>

    刘备对赵云撇撇嘴，“子龙，把这尸体拖出去问问外面那些人，确定是贼首张角的话就砍下脑袋带回京城。”</p>

    “不可辱我先父！”张宁摇摇晃晃地用手抓住床沿站起身来，从腰间拔出把一尺多长的短刀，双手握住瞪着赵云，恶狠狠地说道。</p>

    但还没等张宁反应过来，刘备便欺身而上，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拧，张宁吃痛之下再也握不住短刀，“当啷”一声短刀落地，张宁也被刘备反剪双手按倒在地上。</p>

    “我父亲行医多年，救人无数，求求你给他留个全尸，求求你。”张宁尽力扭过脸，向刘备哀求起来，她原本俏丽的脸上现在满是泪痕和灰尘混合成的泥印子，让看惯了杀戮的刘备也有些于心不忍起来。</p>

    刘备松开张宁早已绵软无力的双手将她拉起来，对赵云吩咐道：“看看屋里有没有金银财宝，都收拾走。”</p>

    “那这尸体？”赵云有些疑惑。</p>

    “先等等吧，我先问问这姑娘再说。”</p>

    张宁退后两步，脸上露出一丝决绝，她看出来两人中刘备才是那个发号施令的，便不管翻箱倒柜的赵云，对着刘备跪了下来，也不说话，只是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刘备。</p>

    刘备轻叹一声，索性蹲下身去看着张宁，指指躺在一边的张角尸体说道：“你父亲煽动百万人造反，朝廷必须见到他的脑袋才会心安，你说说，我该怎么办？”</p>

    “我们是活不下去，才想着要奋起一搏的。”张宁分辩道。</p>

    “这些道理我比你这个小丫头要懂得多，我也从未觉得你们做错了什么，换了是我，可能我也会不甘心成为倒毙在道旁的尸体。”刘备盯着张宁的双眼，“但现在我是朝廷的军官，你父亲是造反的元凶，我们是敌人。”</p>

    “你的敌人已经去世了，难道你还不肯放过他的尸体吗？”</p>

    刘备耸耸肩，“既然已经去世了，我想他也不会介意我履行命令的。”</p>

    说完这话刘备觉得腿有点麻便站起身来，张宁却以为他要对自己父亲的尸首做些什么，连忙扑了过来紧紧抱住刘备的双腿，抬起头来流泪说道：“求求你，求求你。”</p>

    “别哭了，我见不得女人哭。”刘备无奈地看着张宁又看看装作看不见自己的赵云，终于受不了了，“子龙，搜查完了没，过来帮忙啊。”</p>

    赵云手上不停，顺口回道：“什么财物都没有，除了满屋子的药材就只有一个药囊，还全是补丁。”</p>

    “那是我父亲四处行医救助流民时背的药囊，他真的不是为了钱财或是当皇帝才造反的。”张宁还是紧紧抱着刘备的腿不放开，鼻涕眼泪一股脑地全擦在他裤子上了。</p>

    刘备怎么都挪不开腿，着实是又生气又无奈，“你都这么大的姑娘了，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放开我，有什么事好好说。”</p>

    “谋反是要杀全家的，反正我也快死了，还怕什么授受不亲。”张宁也豁出去了，松开刘备的腿气鼓鼓地说道。</p>

    “你还年轻，有大把的青春年华，没必要担起这样的罪名。”刘备看了看赵云，那边此时也已经搜查完了整间屋子，对他轻不可察地点了点头。</p>

    刘备伸出手来拉起张宁让她坐在床沿上，认真地说道：“不想你父亲身首分家的话就答应我两个条件。”</p>

    <div lass="tal">

    作者  说：</p>

    历史上并没有提及张角的后人，张宁的名字出自《三国群英传3》这款游戏。

    “你说张角得了重病，早就死了？”</p>

    皇甫嵩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号令天下百万信徒兴兵作乱的贼首张角其实早已身亡，这种事情说出来谁会相信？</p>

    刘备躬身行礼，回复道：“启禀将军，末将也不敢相信，于是仔细询问了多名黄巾降兵，他们都说自从二月作乱开始就再也没有人见过张角，广宗城内一直都是张宝和张梁在发号施令。”</p>

    “那有没有人知道张角埋在何处，老夫此行前来不能空手而归，哪怕他死了，老夫也要剖棺戮尸来警示天下所有心怀不轨之人！”皇甫嵩恨得咬牙切齿，重重拍了一把面前的帅案。</p>

    大半年的血战，数千里征伐，终于在张角的大本营击败了他的主力部队，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然而刘备现在说张角早已去世，自己击败的仅仅是群龙无首的黄巾军，这让皇甫嵩根本无法接受。</p>

    刘备道：“据城中黄巾余众说，夏日里曾经有人在太守府的后院哭泣不止，还燃起了熊熊大火，可能那就是在焚烧张角的尸体。”</p>

    皇甫嵩眯缝着眼睛冷笑起来，“信了什么太平道就连祖宗的规矩都不要了，那为什么其余黄巾贼寇死了之后没有烧掉尸体？”</p>

    “末将心想，也许是因为张角常年为流民治病，沾染上了瘟疫一类的恶疾，其余贼首担心病情扩散，故而焚烧尸体也不一定。”</p>

    “知道了，你先回营去歇息吧。”皇甫嵩摆摆手，示意刘备下去。</p>

    刘备却没有转身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继续说道：“大人，这城中数万百姓如何处置？”</p>

    “广宗城不是他们的，给他们几天时间，随我大军一起北上，等到平定了张宝就把这些从贼的家伙安置到幽州去充实人口，不要留在中原腹地再生什么麻烦。”</p>

    “末将明白了，那末将这就去命他们收拾细软。”</p>

    “还有，你的部队去城里驻扎，不要让这些余众再起什么心思，来日北上的时候你就负责在后军，管好这些百姓便可，作战的事就不用操心了，去吧。”</p>

    看着刘备转身告退，身影渐渐远去，皇甫嵩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似乎在思索着什么。</p>

    站在帐门口的皇甫坚寿走到皇甫坚寿身边轻声说道：“父亲，可是对这刘备的话有所怀疑？”</p>

    “他没有必要欺骗老夫，而这结果也确实解释了为何颍川那边的黄巾贼寇是冒称地公将军，而张宝张梁却一直藏身在广宗城内。”皇甫嵩捻着花白的胡须，眼神犹如鹰隼般锐利。</p>

    皇甫坚寿思索片刻，“要么孩儿再找几个俘虏询问一下，确认真假。”</p>

    “去吧，记得让各个都尉和百人将把麾下战死的士卒名录整理好，等到剿灭张宝，老夫会为这些为国捐躯的壮士讨一份抚恤。”</p>

    刘备走出皇甫嵩大营才长长出了一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因为一个女人的眼泪和哀求而冒险。或许自己内心深处还是同情黄巾起义的吧，刘备这样想道。</p>

    关羽此时已经将自己的部队妥当，正和张飞站在营门口遥遥张望，一见到刘备就连忙跑了过来，两个人都是满脸喜悦之情。</p>

    看着自己两位结拜兄弟如此开心，刘备也是开怀地笑了起来，这漫长的战争终于快要画上句号，大家也可以好好的修整一下了。</p>

    “大哥，俺听子龙说那张角早已身亡，怪不得兖州那边的贼人叫得凶，什么地公将军人公将军的，实际上几名贼首都在这广宗城里等着争权夺势呢。”张飞兴奋地说道，看他的精神劲头就算现在再打一场仗也是生龙活虎，但刘备还是从张飞的眼睛里看出浓浓的倦意。</p>

    关羽则是沉稳得多，“大哥，这一场仗咱们的士卒损失不多，死伤惨重的主要都是北军骑士。”</p>

    刘备伸出手来拍了拍两位兄弟的肩膀，“咱们回去休息，对了，子龙带回来那个女子呢？”</p>

    他不说还好，一说起来关羽和张飞的脸就拉了下来。</p>

    “大哥，咱们当初说过扶危救困，难道你都忘了吗？如今你怎么都干起强抢民女的事了？”张飞按捺不住，对着刘备质问起来。</p>

    关羽虽然没有说话，但从他的表情看来也是对刘备这一次的行为非常不满。</p>

    刘备苦笑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这姑娘原本是良家女子，被贼人裹挟抓来献给张角，如今终于脱出魔掌。她父母双亡再无去处，所以自愿给我当个掌灯的侍女，并非为兄强迫。”</p>

    “当真没有强迫？”张飞圆睁双眼问道。</p>

    刘备无奈地点点头，“咱们三兄弟相识数年，为兄的人品你们应该知道。”</p>

    关羽和张飞对视一眼，再回想起刘备往日的种种举动，终于放下心来。</p>

    懒得再理这两人，刘备打着哈欠走到营寨中最中心的那座帐篷，也不搭理坐在一边的石头上打盹的裴元绍，一掀门帘走了进去。</p>

    张宁正跪坐在营帐中等待刘备，她此时已经洗去满脸的泥污，将一张洁白如玉的俏脸显露出来，刘备看得大为稀奇，“想不到张角的女儿如此美貌，哎我说你别害怕啊，现在的年轻人脑子里都想什么呢？”</p>

    原来听了他的称赞，张宁却是吓得紧紧护住胸前，向后退了几步直到帐篷边上，让刘备又是好气又是好笑。</p>

    “我现在要好好的睡一觉，明天再拔营进城，你等一会啊。”刘备说完之后走到裴元绍给铺好的床铺那里拿起一张薄被，这个小子打架不行，伺候人倒是一把好手，好几张被褥叠在一起，足够刘备睡得很舒服。</p>

    看着刘备走到自己身边扔下被子，张宁一双大眼马上就瞪圆了，连忙把双腿也缩到胸前紧紧护住，“你要做什么？”</p>

    “睡觉，你去那边睡，软和。”刘备没好气地说道，顺手把张宁拎起来扔到原本属于自己的床位上，也懒得看她纤细修长身躯趴在被褥上的模样，自顾自地躺到那一张薄被上呼呼大睡起来。</p>

    <div lass="tal">

    作者  说：</p>

    历史上张角病死，被皇甫嵩破城之后剖棺戮尸。

    刘备累了一天，脑袋一沾到被子就开始打起呼噜来了，而另一边的张宁却是惊疑未定，她半跪坐半趴在被褥之上看着刘备，根本不知道这个家伙是真睡还是想趁自己放松警惕之后做什么事情。</p>

    就这样一人睡一人看，张宁一直盯着刘备不敢放松警惕，然而她也是从半夜到现在都没有合眼，又过了一会儿便支撑不住，就那样趴着熟睡起来。</p>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张宁从睡梦中醒来，她睁开双眼的一刹那就感觉身上不对劲，低头一看竟是不知何时被盖上了被子。这一下张宁又惊又怒，连忙把手伸进被子里摸摸自己身上，还好，衣服都是完好没有被动过的。</p>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同时，刘备掀开帐篷的帘子，一手托着个油灯，另一手抱着捆铺盖走了进来。</p>

    “醒了啊，我还第一次见女人打呼噜把男人吵醒的。”刘备满脸不怀好意的嘲笑，让张宁顿时羞红了脸。</p>

    “我哪有，再说也是你先打呼噜的……，你怎么出去了啊？”</p>

    刘备吸了吸鼻子，满脸不爽地说道：“冷，冻醒了，跑到别人的帐篷抢了几张被褥，本来打算不回来睡了，又担心你一个人害怕。”</p>

    张宁不禁失笑起来，“你在这里我更害怕好吗？”</p>

    “别忘了你现在是我的侍女，赶紧过来给本大爷收拾床铺，然后侍寝，侍寝是什么意思知道吧？”刘备故意做出不怀好意的表情，准备吓唬吓唬这个姑娘。</p>

    想不到张宁却当了真，她幽幽叹息一声，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伸出双手开始解自己的衣衫，一边说道：“将军若能保全先父的尸首完整，小女子自荐枕席也是理所应当。”</p>

    “停停停。”刘备连忙扔下被褥跑过来抓住张宁的双手，感觉她纤细的身躯颤抖得厉害，这一下把刘备闹得不知说什么好了，原本是句玩笑话，想不到张宁还当了真。“我就是吓唬吓唬你，别当真。”</p>

    张宁抬起头来凝视着刘备的脸，好半天之后才收回目光，垂下头低声说道：“谢谢。”</p>

    刘备此时也没了睡意，索性把扔在一边的铺盖卷拿了过来铺在张宁的铺盖旁边，自己躺在上面盖好塞着芦苇花的薄被，然后瞪着张宁恶狠狠说道：“躺下。”</p>

    被来来回回弄得不知所措的这位小天师也豁出去了，就按着刘备说的躺下，然后侧过身来，用明亮的双眼看着刘备，两人的距离不过三尺，连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p>

    “我还没问你的姓名呢，给我讲讲你父亲的事情吧。”刘备仰面朝天轻轻说道。</p>

    张宁也学着他的样子平躺下，开始缓缓讲述自己的身世。</p>

    小麦青青大麦枯，谁当获者妇与姑。丈人何在西击胡。吏买马，君具车，请为诸君鼓咙胡。</p>

    这首童谣流传了三十多年，也几乎就是黄巾起义的领袖张角一生的缩影。</p>

    东汉末年由于地方将吏豪强出于自身利益的驱使，同时借着羌族各个部族首领的掠劫**，汉朝和羌人在凉州之地展开了数十年不死不休的鏖战。</p>

    由于贪官污吏克扣军粮和军费，汉军士卒多饿死在沟渠之中，对羌战事屡战屡败，甚至连陇西、安定、北地、上郡这四个重要的边郡都曾经沦陷在羌族的铁蹄之下。</p>

    汉朝朝廷为了挽回劣势，便将征发壮丁的范围扩大到了内地州郡，而这首童谣就反映了当时农村男子被强征，只有依靠女人在田间劳作，百姓生活和生产遭到了极大的破坏。</p>

    “我的祖父就是被征发到边地从此不知下落，后来祖母也饿死了，父亲和二叔就带着当时年龄尚幼的三叔跟随流民四处乞讨求生。”张宁缓缓说着，不知不觉眼泪就渗出了眼眶，沿着脸颊流淌下来。</p>

    刘备好奇地问道：“那他的医术是从哪里学来的，真是像你们传扬的那样是仙人所授吗？你母亲又是哪里人？”</p>

    张宁侧过头轻轻笑了一下，“我亲生父母早已饿死了，我在快要饿死的时候遇见了父亲，那时他和两位叔叔来到我们这一群流民中诊治瘟疫，见我可怜便收养了我。”</p>

    “……对不起。”</p>

    “至于医术，呵呵，其实我父亲只是会诊治风寒和瘟疫而已，他们一年到头都在奔波，不是给流民治病就是到处挖药制药，哪里有时间去钻研医术。我听说你们富人在自己家里都养着医生，是真的吗？”张宁说着说着也好奇起来，认真地看着刘备。</p>

    刘备转过头，对上了张宁的目光，“我不知道，父亲去世得早，我连他的面都没有见过，家里也因为给他治病而一贫如洗。从小我就是跟着母亲编织草鞋来养活自己，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富家子弟。”</p>

    “那你为什么帮着官府来对付我们？”张宁目光转冷，显然是生气了。</p>

    “我是穷人，带你来的那位赵云也是穷人，我的结拜兄弟关羽因为杀死了当地豪强，从河东逃难到涿郡，我们都是穷人，知道穷人想要什么。”刘备认真地说道：“你父亲也知道，所以他决心站起来消灭这不公正，但是你不知道，因为你父亲起兵作乱，天下又多出了无数无法生存的流民。你仔细想想，广宗城原本的百姓呢，他们是不是被你们驱赶得无处生存，或许有许多人都饿死在逃难的路途中了？”</p>

    张宁被刘备说得默默不语，她毕竟只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子，哪里懂得这么多道理。</p>

    “我愿意救你，一方面是因为张角，他并不是穷凶极恶的盗匪，而是个有理想的领袖，虽然我们是敌人，但我还是敬佩他数十年来治病救人；另一方面是看你有情有义，倘若当时你只顾着自己活路，我肯定毫不犹豫地就把你杀了。”</p>

    “那你为什么把我留在你身边，难道心里就没有，没有一丝邪念。”张宁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声音小得就像蚊子哼哼。</p>

    刘备眼睛一瞪，“把你带身边是怕你出去乱说，到时候咱们都得被砍脑袋，这可是欺君之罪。还有你说邪念，哼，我这么俊朗又年轻有为，还担心你对我起邪念呢，往那边点，别靠过来，睡觉。”</p>

    说完之后刘备转过身背对着张宁便蒙头大睡起来，张宁被气得笑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大言不惭的家伙，索性也是气鼓鼓地一卷被子背对着刘备睡了。</p>

    刘备花了五六天的时间将城中的黄巾余众清点完毕，又搜集了所有的车辆来保障后勤，这才率领士卒们带着这些妇孺老弱踏上向北方的道路，而此时皇甫嵩大军早已提前三日出发，去讨伐盘踞在下曲阳一带的张宝部队了。</p>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刘备骑在马上看着尘烟滚滚的由数万人组成的庞大部队，脑中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诗来。</p>

    “这一路跋涉，不知又有多少人会死在路边。”关羽轻声叹道，他自幼性情刚直，最见不得贫苦人民受罪，否则也不会因为杀死当地豪强而流落江湖有家难回。</p>

    刘备看他一眼，“不会太多，有华佗先生和我们在，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人们饿死或是病死。”</p>

    这次迁徙可以说是准备相当充分，由于张梁的数万大军被消灭，城中原本囤积的粮食一下子充裕了许多，这几万百姓北上的路途可能会比较艰难，但身边有粮，总是会让人安心。</p>

    一路走走停停，沿途不断有饥寒交迫的流民壮着胆子前来讨要粮食，于是安排流民的吃和睡，又成了刘备的心头大石。由于他来者不拒，短短十余日走下来，随军的民众已经膨胀到了将近十万人，粮食供应渐渐地紧张了起来。</p>

    “都尉大人，这样下去恐怕不是办法。”张焕这几天累得几乎脱了形，按照他整天抱怨的话来说，打仗都没有照顾这么多百姓来得累。</p>

    刘备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这都是我大汉子民，你老人家就当积德行善，再多操心点儿吧。”</p>

    如今战事大局已定，刘备的心情也好了许多，这其中或许也有每天晚上和张宁面对面说话的缘故吧，青年男女之间多一些沟通交流总是会令人心情愉悦，刘备又看看满脸严肃的众人，心里恶趣味地想着是不是也该给他们每人分个年轻漂亮的侍女。</p>

    “报——”随着悠长的喊声，一骑快马从北边远远地疾驰过来，马上骑士全身黑甲，显然是皇甫嵩麾下的北军将士。</p>

    这名骑士飞奔到距离刘备二十多步便勒住了马缰，翻身下马一边走一边将一卷帛书从怀里掏出，“官军大捷，于涿郡阵斩贼首张宝，降众不计其数。”</p>

    “这么快？话说张宝怎么会跑到涿郡的。”刘备又惊又喜，连忙问道，其余人也是兴奋地围上前来不住嘴地询问。</p>

    “张宝在下曲阳缺粮，于是北上进攻涿县，幽州刺史郭勋亲自率军来救，在城下与贼军大战一场，双方激战正酣之际我军赶到，张宝腹背受敌，战死在乱军之中。不过——”这名骑士脸色黯淡了几分，继续说道：“我大汉幽州刺史郭勋，涿郡太守刘卫也以身殉国，英勇战死。”</p>

    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p>

    刘备原地转了几圈，沉吟片刻后问道：“我记得当初涿郡有许多流民和黄巾俘虏，如今有没有不要的苗头？”</p>

    这名骑士自然知道刘备的意思，当即答道：“涿郡安置的黄巾余众并没有趁张宝进攻的机会起来作乱，与之相反，他们中有许多人主动协助官军守城，抵御贼人。但由于郭勋和刘卫两位大人深孚民望，当地百姓悲痛之余，似乎对这些黄巾余众产生了较大的怨气。”</p>

    “朝廷大军既然已经将黄巾的三名首领全数剿灭，归期自然也提上了日程，皇甫大人的意思应该是让我率领义勇暂时镇守涿郡，约束百姓，等待朝廷任命新的官员到任，是这个意思吧？”</p>

    “都尉大人果然机敏，一猜便中。”</p>

    刘备笑了笑，“咱们在军中久有相见，但一直还没请教阁下姓名。皇甫大人能将这种事告知阁下，想必是极为信得过的。”</p>

    “在下皇甫郦，是中郎将大人从子，现于军中任从军司马。”对方爽朗地笑了起来，对刘备到现在才问自己姓名并不以为意。</p>

    “原来也是将门虎子，劳烦皇甫兄回去禀告将军大人，刘备必定将差事办得妥当，不过现在流民太多，粮草有些不够，希望皇甫将军率军回京的时候将多余粮草留在涿郡。”刘备抱拳道。</p>

    皇甫郦又咧着嘴笑了，“第一批部队已经取道常山回京复命了，将军大人临走前特意下令要留下粮食供给百姓们度过这个冬天。”</p>

    刘备大喜，身后的众人也是眉开眼笑，想不到皇甫嵩提前就把好事给他们做了。</p>

    送走了皇甫郦，刘备却又有了犹豫，他看看段浩和张焕，有些为难地开口问道：“咱们的队伍里还有五百名北军将士，是否也应该让他们回到洛阳去呢？”</p>

    “那是自然，既然大局已定，末将也应该率领这些弟兄们回京复命，等待封赏。”段浩正色道。</p>

    张焕从怀里掏出军功簿，“还有这个，如果不能亲自带回洛阳去，我担心咱们这些人的功劳都要被偷走许多。”</p>

    刘备皱起眉头，“皇甫大人这次已经是功劳盖世，如此揣测他是否有些过分了？”</p>

    “张功曹说得有道理，玄德你原本不是军中之人，许多事情还不懂。”段浩说道。</p>

    众人聚成一圈，听段浩这个名将后人给细细讲述起来。</p>

    虽然大家都是官军，但山头这个东西自古就存在于军队之中，汉朝军队主要分为四大区域，分别是负责西面与羌人作战的凉州军、镇守并州直面匈奴的并州军、驻扎在幽州威慑鲜卑人和乌桓人的幽州军以及戍卫京城的北军五校。</p>

    就拿这次讨伐黄巾的主力部队来说，北军和三河骑士占了兵力的绝大多数，但从长社开始阵斩敌将的首功就几乎全部被刘备率领的这支义勇包揽，无论是波才彭脱，还是蒲喜张梁，甚至连张角死亡的消息都是通过刘备一个人传出来的。</p>

    皇甫嵩不争功是由于他担心功高震主，但几万北军将士可不这么想，作为为天子守门户的羽林军，北军将士里多的是高门之后，他们对于功绩名望的渴求以及在军中的能量不可小视。</p>

    倘若刘备就大大咧咧的无所谓，搞不好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功劳和赏赐就归了别人。</p>

    “原来如此，那就劳烦二位去这一趟，若是有人从中作梗也不要过于激愤，记下姓名便可，我自然会带人去宰了他们。”刘备眼中冒着寒光，谁敢抢他的东西，老刘绝不会客气。</p>

    离别总是让人难过，尤其对于这数百名曾经并肩杀敌，浴血奋战的好汉子来说。</p>

    看着北军将士和义勇们相互挥泪告别，刘备等人的眼泪也不停在眼眶中打转，虽然来自不同的地方，虽然名义上一边是羽林军一边是杂牌军，但他们曾经站在同一面军旗下，为了国家而转战千里，百死无悔。</p>

    刘备嘴唇翕动，但心中纵有千言万语，最终变成了简单的一句话：“诸君，一路平安。”</p>

    随着段浩和张焕率领北军将士离开，刘备的部队又变成了三四百人，几个月来都是习惯了数万黑甲将士浩浩荡荡前进，这一下子让他还有了些许的不适应。</p>

    关羽一向善养士卒，而且由于他勇冠三军每战必先，在汉军中威望极高，所以在互相告别的时候也是听了最多的依依不舍之语，如今他也是满脸的不舍，失落之情溢于言表。</p>

    “仗打完了，咱们这些因为国难当头而聚在一起的义勇们是否也要各自回乡呢？”刘备骑在马背上，脑海中突然涌上这样一个想法。</p>

    他还记得原本看三国演义的时候，那个刘备就是因为战功被任命为县令，鞭打督邮之后和关羽张飞二人弃官逃亡，那时候似乎涿郡起兵时的义勇就早已不在了。</p>

    既然决定了要有一番作为，那么一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武装力量是必须要有的，黄巾之乱只是乱世的开始，在这场轰轰烈烈，断断续续连续了好几年的农民起义耗干了汉朝的元气之后，各路豪强才施施然粉墨登场，开始了瓜分遗产的互相争斗。</p>

    无数令后世耳熟能详的故事，都**裸地揭示了同一个现实：在这乱世倘若没有自保的能力，那所有理想都是白搭。</p>

    刘备自然不想变成别人的垫脚石，所以他必须把这三百多名曾经并肩作战的好汉子牢牢地绑在自己的战车之上，这是他的底线。</p>

    “弟兄们都静一静，我有话要说。”趁着全军停下歇息的时候，思索了许久的刘备走到人群中间，开始大声地讲述起自己的理念来。</p>

    “咱们从涿郡一路走来，也算是踏遍了半个中原，我想各位也都看见听见了那些流民所遭受的苦难，我们应该庆幸生在边郡才没有被战乱波及，还可以有足够的时间组织起来保家卫国。”刘备看见军士们都心有戚戚焉，纷纷点头表示认同，心中颇为高兴，便继续讲说下去，“张角虽然灭亡了，但依我看来这天下很难恢复太平，土地荒废，流民遍布天下，说不准明年，后年就又会有活不下去的人起来造反。”</p>

    “咱们这几百人一路走来，是相互扶持着才活到现在，但如果我们拿了朝廷的赏赐之后便扔下武器做回农夫，那下一次战乱，或许咱们就变成流民了。”关羽明白了刘备话中的意思，当即站到自己大哥身边出言附和。</p>

    义勇们沉默片刻，刘备和关羽说的确实是实情，百姓的命就是野草，或许一场大风，一场野火就可以烧得干干净净。这些人为国出生入死，心里未尝没有想过从此便摆脱社会最底层的命运。</p>

    “将军给我们指条明路吧。”义勇们七嘴八舌地开始说话，而乱糟糟的声音最后汇成这一句。</p>

    刘备脸上露出笑容，既然这些义勇希望他拿主意，那就好办多了。</p>

    “咱们这几百人逢战必胜，攻无不克，功劳是不会少的，我作为主将自然少不了封个官儿当当。我的意思是你们各自把家人带在身边，我到哪里做官，咱们这些弟兄们也跟着一起，既能保境安民又能赡养家人，这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你们看怎么样。”</p>

    众人听了之后，脸上都有疑虑之色，有几个胆大的家伙便出言问道：“那俺们家中田地岂不是都没了？”</p>

    刘备哈哈大笑起来，指着这几个人问道：“你们家里有几亩田，每年辛劳耕种，终日不得清闲，但你们全家能吃饱肚子吗？”</p>

    “苛捐杂税何其多，哪里有吃饱肚子的时候？”都不用旁人回答，赵云就抢先说了。</p>

    “只要跟着我，我保证让弟兄们能吃饱穿暖，有房住，只要你们相信我。”刘备环视四周，他自信只要有一块地盘，随便搞几个发明就能赚来不少钱。</p>

    这时候赵云给众人做了表率，他站到刘备身边，对众人大声喊道：“我常山赵云愿意追随将军，生死不离！”</p>

    赵云说完之后卷起衣袖，抽出腰间钢刀在手臂上轻轻一划，鲜红的血珠便沿着雪亮的刀刃滑落下来，“以血为誓，如若背信弃义，天人共戮！”</p>

    关羽和张飞见赵云如此力挺自己兄长，也是卷起衣袖在自己手臂上划出道血口子，他们举起手臂一起喊道：“如果背信弃义，天人共戮！”</p>

    燕赵之地的人本就性情慷慨看重义气，这些义勇们见几个带兵的百人将都如此，当下不再怀疑，纷纷在自己手臂上割一刀然后举起手臂高呼起来。</p>

    刘备一咬牙，反手抽出环首刀便在自己左臂上也来了一下，“有我刘备一口饭吃，就不会饿着弟兄们；有我刘备一片布穿，就不会冷着弟兄们。以血为证！”</p>

    说完这话之后刘备转过头来恶狠狠看着华佗，华佗愣了愣神，指指自己，“老夫早已说过追随将军，难道也要割自己一刀？”</p>

    “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刚才情绪太激动，似乎割得太深了……”刘备欲哭无泪地举起左臂，“我这血流得和他们不一样啊，你瞧瞧，哗哗的流啊。”</p>

    慷慨激昂的气氛一瞬间变得无影无踪，关羽牙关紧咬，脸色从枣红彻底变成了猪肝的颜色，而其他人早已笑得满地打滚，华佗连忙从背囊里抽出一捆洗净的布条，跟张宁一起把刘备此时已经淌满鲜血的胳膊包扎起来。</p>

    刘备看着张宁通红的脸和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心中莫名有了一丝感动，没想到张宁抬起头来一看他的脸，终于憋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p>

    “大哥，咱们又不是要学那张角起来造反，为什么对这些投降的黄巾如此厚待，还从他们之中挑选精壮？”被几乎无穷无尽的琐事弄得焦头烂额的张飞不止一次跑来找刘备诉苦了。</p>

    其实也怪不得张飞，皇甫嵩大军在黄河边和广宗城两场大战收降了一万多黄巾士卒，再加上那些妇孺老幼之后总数超过十万之众，十万人说起来轻松，那些史书上动不动就数十万数十万的大战，甚至在著名的长平之战中秦军一举坑杀了四十万赵国降兵，在没上过战场的人眼里人命似乎就是简简单单的数字。</p>

    但书中寥寥几个字概括的数字，放到现实中就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流民营地和无数张等着吃饭的嘴，关于如何将这么多人的活路维持下去的问题，刘备他们在这短短的一个月里商量了不下十几次，每一次满屋子的长吁短叹都让众人愁眉不展。</p>

    “报告将军，子龙将军回来了。”裴元绍气喘吁吁地跑进屋里，兴奋地对刘备说道。</p>

    刘备一下子站起身来，正好无视掉张飞的抱怨，一把拉起张飞就往外走去，“走走走，去看看子龙带来的常山义勇。”</p>

    张飞拗不过刘备，索性跟着刘备一边走一边气哼哼地说道：“这小白脸带着人回乡显摆，却把一堆杂事扔给俺老张，等会见了定要捶他一顿才能解了俺心头之气。”</p>

    “谁让你往日里逍遥自在，把操心的事都扔给其他兄弟去做，现在磨练磨练你，以后掌管一地军政的时候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刘备早就对张飞懒散的性子看不过眼了，这家伙从来只管打仗，根本没有关羽赵云和段浩他们那样整天琢磨如何统兵，调度粮草，如何安营扎寨的苦功。</p>

    张飞愣了愣，咧开嘴大笑起来，“有大哥和二哥在，还要俺费心做什么？”</p>

    刘备无奈地转过头看着张飞满是胡碴子的大脸，心中暗想总是会有机会让你真正叫苦不迭的。</p>

    几人走了片刻便见到大营门口人头攒动，为首的赵云正乐呵呵地跟关羽不知聊着什么，看他神采飞扬的样子，这一次应该是有不错的收获吧。</p>

    果然一见到刘备，赵云便滔滔不绝地讲述起他此行的成果。</p>

    “家乡父老得知我等屡立奇功，都是大为振奋，纷纷推举自家儿郎随我前来投奔将军麾下，末将精挑细选，挑出一百名武艺娴熟身强体壮的好汉，太守大人还特意号召乡绅捐粮捐钱，末将都带回来了。”</p>

    刘备伸手拍了拍赵云肩膀，“子龙啊，你这一路辛苦了，先让这些乡亲们和义勇都入营找块地方驻扎吧。”</p>

    原本在冀州招募的士卒和这一次新招募的常山义勇还有他们的家人共有千余人，浩浩荡荡地从刘备身边经过，前往大营伸深处，突然刘备叫住了一名体形魁梧的大汉，“这位壮士留步。”</p>

    被他注意到的这名大汉似乎并不惊讶，他昂然走出队伍，来到距离刘备等人三四步便停下脚步抱拳道：“见过诸位将军。”</p>

    “看阁下的体格和姿态不比常人，当初我军南下为何没有见到阁下从军，如今却来涿郡呢？”刘备有些疑惑，这家伙该不会是个银样镴枪头，只是外形威猛，其实贪生怕死的人吧。</p>

    这名大汉显得颇为无奈，深深叹了一口气，“在下名叫颜良，常山真定人氏，当年因为犯事而避难他乡，藏身于南匈奴部中。此次听闻黄巾作乱，在下便动身回乡准备投军，结果刚回到家乡就听说皇甫嵩将军已经平定了匪乱，家乡又待不得，只好跟随赵将军前来投奔大人。”</p>

    颜良，就是那个威风八面，打得曹营偃旗息鼓，无人敢于迎战的颜良？刘备小小吃了一惊，眯起眼睛上下打量起来，只见这颜良身高八尺有余，肩宽背阔，方脸大眼，寸许长的钢髯，浑身透出一股勇悍之气。</p>

    刘备转着圈的打量让颜良有些不知所措，直到刘备又转回原位，点着头露出赞赏的神色，颜良才松了一口气。</p>

    “你在南匈奴待了几年？”</p>

    “回禀大人，七年有余。”</p>

    “那你应该对于骑兵作战相当熟悉了，毕竟匈奴人就是马背上长大的。”</p>

    颜良傲然笑道：“匈奴人那一套作战方式早已被我熟记在心中，他们名义上依附我朝，实则暗怀鬼胎，在下藏身在那里其实也是为了研究他们的战法，在日后能为国尽一份力。”</p>

    这话一说出口，关羽首先点了点头，他原本也是河东人氏，对这些南迁内附的匈奴人有一定了解，当下开口说道：“胡人天性畏威而不怀德，汉人强盛时他们老老实实，倘若天下有变，跳起来反咬一口的也是这些野性难驯的狼。”</p>

    刘备也微笑起来，作为一名三国迷，他当年最爱玩的游戏就是某公司出品的三国志系列，绝大多数玩这个游戏的人都有名人收集癖，刘备自然也不例外，这次赵云能带来颜良绝对是一个大大的意外之喜。</p>

    “既然是熟知骑兵作战，那颜兄弟你就暂时随子龙操练，等公孙瓒将军击退鲜卑人，那时咱们再组建骑兵队伍。”刘备顿时做了决定。</p>

    颜良大喜过望，他此次回乡原本以为错过了博取功名的好机会，所以勉强跟着赵云来幽州见识一下，没想到刘备直接从众人里一眼相中他，并且另眼相看，这让他深感自己来对了地方。</p>

    安顿好了这一批常山来的义勇，刘备想了想，转过头来询问张飞道：“翼德，你觉得咱们的队伍应该维持在多少人的规模合适？”</p>

    “俺觉得五百到一千人是极限了，说句心里话，咱们这是组建私兵，非但花费钱粮甚多，而且倘若有人深究起来可不好解释。”张飞马上给出了回答，看样子他也早已深思熟虑过这个问题。</p>

    刘备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也真切地明白了养兵的难处，古代军队大多数都是一群拿起武器没几天的农民，真正的精锐部队绝对不会超过总兵力的十分之一，这也就是许多以少胜多的经典战例得以成功的主要原因之一。</p>

    但脱产的精锐部队就是烧钱的大户，无论是护具、武器、饮食、训练，都让带兵之人头疼不已，在封建王朝经常出现部队吃空饷的情况，往往也都是那些将领们为了多一些资源倾斜给自己的亲卫或者家丁。</p>

    “该想办法赚钱了。”刘备皱起眉头，心中想道。</p>

    漫长的等待终于等来了结果，段浩和张焕二人从洛阳赶来了涿郡，和他们一起到来的还有朝廷的赏赐和任命文书，不过刘备在迎接时看这两个人的表情略显尴尬，也不知道是不是中间出了什么差池。</p>

    “卢植先生被释放出狱了吗？”刘备顾不上别的，直接拉着段浩问道。</p>

    段浩点点头，“皇甫将军回京后将冀州的功劳大部分都归在了卢大人的名下，声称若不是他围困住张角主力的话，黄巾之乱根本没有这么容易被平定，皇上便顺水推舟，将卢大人官复原职。”</p>

    “如此甚好，来，咱们进帐说话。”</p>

    片刻之后关羽等人也来到大帐，众人得知朝廷的任命和赏赐来到，都是眼睛发光地看着刘备手中的文书，希望从他嘴里能听到好消息。</p>

    “辽东太守，兼领玄莵和乐浪二郡，这封赏有点出乎人的意料啊。”刘备咂摸着嘴，把短短的任命书看了又看，总感觉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p>

    张焕正端着酒爵在喝，听了刘备的话之后冷笑一声，“这是因为有些人不想咱们碍事，所以把将军你支得远远的，同时又不愿意落人口实说是亏待功臣，索性把原本就无人愿意管理的两个小郡都分给你。”</p>

    “段兄，麻烦把这一次的具体封赏情况给我们说一说，大家也好心里有个底。”</p>

    段浩站起身来，开始讲述此次剿灭黄巾之后的封赏。</p>

    皇甫嵩军功盖世，率军回京时连汉灵帝刘宏都亲自到城门口迎接，面对如此殊荣，皇甫嵩首先想到的也是把老友卢植从大牢里救出来。不过世人都知道是皇甫嵩南征北战剿灭黄巾，所以即使他推让功绩，朝廷仍然重重赏赐了一番。</p>

    左车骑将军、领冀州牧，封槐里侯，食邑八千户。这就是皇甫嵩得到的赏赐，官做到这份上已经可以说是人生顶点了，可见汉朝朝廷对于这位力挽狂澜的中流砥柱还是极为重视的。</p>

    卢植官复原职，仍然担任尚书一职。</p>

    朱儁平定宛城，被任命为右车骑将军、光禄大夫、封钱塘侯、食邑五千户。</p>

    除了这三名中郎将之外，功劳最大的就是刘备和曹操了，刘备虽然名义上只是个辽东太守，但实际统领三郡，从文字上说起来也算厚赏，而曹操则是被封为济南国相。</p>

    从东汉的制度来说，郡和王国、属国是同一行政级别，曹操的这个国相一职其实也相当于太守，能执掌一方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为官道路上比较良好的开端了。</p>

    至于关羽张飞等百人将就没那么好运了，由于不在正规军的编制，而且没有跟随皇甫嵩大军入京，他们只是得到了不少的钱财赏赐。</p>

    众人听了之后既为刘备开心，同时各自的脸上也有些许掩饰不住的失落，刘备注意到了大帐内气氛稍显沉闷，于是端起酒盏站起身来对众人朗声说道：“各位弟兄不要失望，咱们一路走来依靠相互扶持，齐心戮力并肩作战才走到今天。虽然朝廷没有授予各位官职，但我刘备心中不敢忘记，等咱们到了辽东，再干出一番事业，到那时大家都会有个好前程。”</p>

    “将军不必过谦，平心而论，若不是将军首倡义兵，咱们恐怕都要成为无家可归的流民；若不是将军从公孙瓒将军和朝廷那里索取精良的武器盔甲，咱们这支队伍也不可能屡立奇功。而且将军身为帝王之后还与我等倾心相交，这等胸怀足以令我追随，所以请无须过意不去。”</p>

    赵风自从跟随刘备开始就从未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而他这时突然发言也让众人稍显诧异，但随后想想赵风的话，大家也纷纷表示赞同。毕竟各地都有义勇，但能做到兵精粮足，而且被委以重任的也就是刘备这一支部队。</p>

    公孙瓒给刘备面子、卢植给刘备面子、皇帝给刘备面子、连皇甫嵩都给刘备面子。其实刘备能一步步前进，并且被朝廷任命为太守，很大程度上都是有贵人相助，其他各地的义勇很可能并不缺少勇猛善战的壮士，但就是缺了一份机遇。</p>

    赵风的话其实无比清楚地揭露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汉朝这个时代名声和人脉比一切都重要，有名声有人脉你就有钱，有官做。</p>

    想通了这一点，众人便将讨论的重点放在了如何进行下一步的发展上面。</p>

    幽州自古地广人稀经济文化落后，而辽东更是偏居一隅，从陆地上和其他州郡之间只有一条沿海的道路还算比较好走，也就是后世的辽西走廊。</p>

    辽东、玄莵二郡位于后世的辽宁省境内，而乐浪郡干脆就在现在的朝鲜境内，治所设在如今的平壤，西邻渤海，北靠鲜卑，东边是生活在长白山一带的高句丽，南边则是濊貊和三韩。</p>

    “辽东四面皆敌，汉人稀少，想要有一番作为的话必须设法充实人口。”段浩的祖父段颎曾经在辽东属国担任都尉，对那里的风土人情都有记载，所以这方面他比较有发言权。</p>

    然而段浩话刚一说出口就眼前一亮，他惊喜地看着刘备说道：“如今咱们这里有十余万黄巾军余众，是不是可以设法带他们一起过去？”</p>

    “我就是这么想的，这些黄巾除了一万多名青壮之外，其余多为妇孺和老者，他们曾经从贼作乱，朝廷不可能让这些人回到原籍。”刘备微笑着说道：“然而涿郡和广阳这边由于张宝的袭扰多有损失，甚至太守都以身殉国了，百姓们如今对黄巾余众也是恨之入骨，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咱们带他们去辽东。”</p>

    “可是这么多人的衣食住房，耕作的土地解决起来可是困难重重啊。”关羽沉吟片刻之后抬头说道。</p>

    刘备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所以咱们要加快行动，做好各方面的准备，争取在冬天之前抵达辽东郡，否则这个冬天会死很多人。现在给你们安排活，你们各自去做事，能互相帮忙的就帮一把，明白了吗？”</p>

    “属下明白。”众人齐齐抱拳应道。</p>

    接下来的日子对于这些拿惯了刀枪的粗汉们来说简直是人间地狱，一项项繁杂的琐事堆得就像小山一样高，万幸的是刘备出身涿郡，当地的官吏和豪强们对于本乡本土出的这么一个年少有为的人才还是表现出了极大的支持，这才让一件件工作都较为顺利的进行下去。</p>

    刘备盘着腿坐在自己的大帐中翻阅着厚重的竹简，此时夜已深了，十几盏油灯的火焰不停跳动，张宁跪坐在长案的另一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十分复杂。</p>

    几十天的朝夕相处下来，张宁对这个击败了父亲和三叔，又把自己强留在身边的年轻将领产生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他既不让张宁离开自己，去和其他流民一起生活，其余将领们现在都以为二人早已有过肌肤之亲，但刘备每天又忙忙碌碌地根本顾不上搭理她，除了偶尔心情好的时候嘴上调戏张宁几句，其实一直都是十分尊重她。</p>

    “来给我揉揉肩膀，然后你就先睡。”刘备头也不抬地顺口吩咐张宁，连正眼都没瞧她一眼。</p>

    张宁气呼呼地起身来到刘备身后，伸出双手便在他的脖颈两边用力揉捏起来，刘备舒服得不停哼哼唧唧，显得十分享受。</p>

    “还是有个侍女好啊，回头给那帮家伙们一人分一个，也省得他们总是嫉妒我。”刘备陶醉在肩膀上传来的舒爽，半闭着眼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张宁听。</p>

    张宁心中一软，低头问道：“你现在已经是朝廷的太守，为什么还让自己如此劳累，让别人来负责这些事不行吗？”</p>

    刘备笑了笑，“我那些弟兄们每天跑东跑西其实比我累，我只是检查一下他们的报告，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改善的，这有什么劳累？再说现在需要的物资基本上都备齐了，咱们过两天就要动身去辽东，那时候从头开始建设家园才是真的辛苦。”</p>

    “真的是要建设新的家园，而不是让这些黄巾余众去自生自灭？”</p>

    刘备眼睛一瞪，“你这些天没看见那么多的粮食布匹和其他物资？不为了这些百姓，我那些弟兄们用得着这么累？我们能吃多少啊，不都是给你们准备的。”</p>

    “你和别的官儿真的不一样，真的。”张宁半跪下来，双臂顺势环住了刘备的脖子，她的俏脸贴在刘备的耳边，由于是第一次如此大胆的动作，张宁的声音微微发颤。“虽然咱们之前是敌人，但你是把我们黄巾当人看的，我只恨天下的官儿们为什么不能像你这样，把穷苦人当人看。”</p>

    刘备被张宁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不知所措，他用力抿着嘴，不停地咽口水，脑中变成一团乱麻，不知说些什么好，更不敢转头去对着张宁的脸。“你，你快松手，要不然我就兽性大发了啊。”</p>

    张宁扑哧一笑，索性把双臂缠得更紧，柔软的胸部也隔着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刘备宽厚坚实的背上，只听她幽幽说道：“我都被你抓来当侍女了，名声都已经没了，你是朝廷的太守又是我的主人，兽性大发不大发，什么时候大发，我一个小女子又能如何呢？”</p>

    “那个，我没洗澡，也没刷牙，头发也油油的。”刘备磕磕巴巴地说着，脸已经涨得像猪肝一样，“身上脏，不太方便。”</p>

    于是张宁不说话了，只是闭上眼，静静地从身后抱着刘备，将头靠在刘备的脑袋旁边。两人默不作声，听着彼此的呼吸声，感受着彼此的心跳，这一刻仿佛天地间一切都化为虚无，只有这一对青年男女的存在。</p>

    过了许久，刘备终于平静下来，而张宁呼吸悠长，似乎已经睡着了。</p>

    “倒霉娘们发什么神经。”刘备心中恨恨地说道，也不知是开心还是失落。</p>

    轻轻拿开张宁的双臂，刘备缓缓转身将她抱了起来，迈动双腿来到两人的地铺将她放下并盖上薄被，在张宁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随后转身回到案桌前继续翻阅起沉重的竹简。</p>

    在刘备没有注意到的时候，熟睡中的张宁睫毛颤动，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p>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p>

    “过冬的粮草已经备齐，驮马、布匹和铁料也准备得差不多了。”段浩的头发乱糟糟的，满是血丝的双眼和没有打理的稀疏胡碴子表明他也好几天没怎么休息，都是奔波在收集物资上。</p>

    关羽紧接着发言，“经过我们的劝说和解释，滞留在涿郡的十一万黄巾余众基本上都愿意随将军前往辽东。”</p>

    华佗这些天来带了不少人手到野外四处寻找草药，收获也是极为丰富，根据他的说法，只要这个冬天没有大规模的寒潮导致人冻死，军中的药物储备就绝对可以让所有人安稳地过冬。</p>

    刘备打着哈欠听众人汇报，为了筹集这数量巨大的物资，从他自己到关羽张飞，再到段浩张焕他们都把朝廷赏赐的财物全部拿出来了，涿郡的粮商和布商们是赚的盆满钵满，整天笑得合不拢嘴。</p>

    小山一般堆起的粮食也让十余万黄巾余众心里安定了不少，他们终于相信了刘备是真的准备带领他们去开拓，而不是为了处置这些不安定因素，所以一个个也是自告奋勇地参与到物资的搬运和装车工作中。</p>

    更让刘备高兴的是经过细心的筛选，许多原本是铁匠或是木匠的黄巾余众被发现，赵风在得到刘备授意之后贴出告示，宣称凡是有一技之长的人愿意去辽东的，都会额外获得一亩田地。一时间赵风那里成了最为忙碌的地方，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人争着抢着展示自己的技艺，希望得到垂青。</p>

    “既然都准备得差不多了，那就吩咐下去，今天好好休息，咱们明日就动身出发，前往辽东。”刘备站起身来说道，其实他是困得实在坚持不住，昨天忙碌了一天，然后晚上又被张宁那么一折腾，整晚上都是瞪着眼睛看帐篷顶，根本没有一丝睡意。</p>

    众人得到指示便纷纷告辞离去，等人都走光了之后张宁在从不远处小心翼翼地走进来，这也是这段时间的惯例，只要刘备召集众人商议事情她就走的远远的避嫌。</p>

    刘备看着有些不好意思的张宁，心中终于有了一丝丝的快意，因为张宁同样顶着一对黑眼圈，明显是昨夜也没有睡好。</p>

    “还不快把帐篷帘子关好，过来给本将军侍寝。”刘备走到自己床铺躺下，大咧咧地吆喝张宁，结果被翻了个白眼，顿时又有些讪讪。</p>

    张宁依着吩咐拉好了帘子，碎步来到床铺边钻进被窝，然后背对着刘备三挪两挪，挤到刘备身边。</p>

    “哎哎干嘛啊你？”</p>

    “有点冷……”</p>

    “真是拿你没办法。”刘备嘴上说得无奈，动作却一点不慢，伸出手来就环抱住张宁的肩头。“我身上热，给你取取暖吧。”</p>

    张宁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她又动了动身子，摆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双眼，在刘备温暖的怀抱里沉沉睡去。</p>

    浩浩荡荡的队伍向东方开进，掀起黄烟滚滚，队伍中的人们走在一辆辆载满货物的马车两旁，老弱病残和孩子们坐在马车上的为数不多的空位上，他们带着对新生活的渴望和憧憬踏上了新的征程。</p>

    涿郡位于幽州的最南边，从这里到辽东要经过广阳郡、渔阳郡、右北平和辽西郡，全程一千余里，漫长的路程对于百姓们的体力来说是个严峻的考验，刘备深知这一点，所以特意在涿郡利用自己的关系和公孙瓒的威望从上谷那边购买了可以买到的所有马匹来以防万一。</p>

    队伍行进到右北平地界的时候被公孙瓒派来的骑兵赶上，由于公孙瓒还在率军镇守上谷郡，分身乏术的他命人带来了简单的书信和一批从鲜卑人那里缴获的战马，书信里除了恭喜刘备荣任太守之外，就是嘱咐他必须组建强大的骑兵部队。</p>

    “和胡人作战必须跟得上他们的速度，他们不是农民，不会停留在一处等你会战，如果没有骑兵只能被动挨打。”公孙瓒生怕这个师弟骄傲自满，把剿灭黄巾的经验带到和游牧民族的战斗中，刘备看了信之后也是觉得心中很温暖，人呐，有个能真心对待自己的朋友真是好事。</p>

    公孙瓒派来的是一百骑兵，每人胯下骑着的都是浑身白色的骏马，这就是后来大名鼎鼎，跟随公孙瓒南征北战，威震边疆的白马义从。据为首的百人将严纲所说，他们这次的任务不只是送马送信，还要护送刘备等人通过右北平和辽西的乌桓人部落。</p>

    “乌桓人的首领丘力居表面上对我朝还算恭顺，但实际心怀鬼胎蠢蠢欲动，公孙将军一直怀疑他和幽州的某些豪强在暗中勾结谋求自立，只是我们忙于战事，根本没工夫也没有那个权力去彻底调查。”这个严纲长得大脸盘络腮胡，说起话来咋咋呼呼的，一看就是个粗豪汉子。“太守大人这次带的物资和人口数量巨大，若是没有我们白马义从的护送，恐怕乌桓人会铤而走险，集结重兵来抢夺。”</p>

    刘备听了之后皱起眉头，“这群胡人还敢如此大胆，为何不剿灭了他们？”</p>

    严纲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解释起来。</p>

    原来乌桓自从西汉武帝击溃漠南匈奴之后就举众内附汉朝，向南迁徙到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五郡的塞外驻扎放牧。到了东汉光武帝后期为了对抗北方兴起的鲜卑人，汉朝朝廷命令乌桓人进一步南迁进入长城，从此辽西郡就成了乌桓人的主要聚集地。</p>

    “乌桓人相当吃苦耐劳，并且英勇善战，往日里朝廷对抗羌人就经常从幽州征召乌桓精锐骑兵去凉州作战，由于他们明面上很驯服，所以没办法追究底下的一些小动作。”严纲说道。</p>

    而自从公孙瓒在幽州声名鹊起，他率领的白马义从的存在使得各路胡人都忌惮三分，公孙瓒非但武艺娴熟作战勇猛，而且对胡人似乎天生有着刻骨的仇恨，每当胡人侵犯边境他便穷追猛打，连常年和东汉为敌的草原霸主鲜卑人都对这个报复心极强的汉人头疼不已，各部族互相告知，遇见白马将军不要与其交锋。</p>

    此人是个枭雄。刘备第一眼见到丘力居的时候就这样认为。</p>

    早已得知消息的丘力居率领数千名乌桓骑兵等候在濡水东岸的平原之上，远处影影绰绰的全是白色帐篷，虽然看不清树木，但想必那里面的乌桓人也不会少。</p>

    从涿郡一路东进，刘备他们已经渡过了好几条河流，对搭建简单的木桥早已习以为常，但这也多亏了近几年气候干燥寒冷，濡水水位较低，河流最狭窄的地方仅仅有五六米宽。</p>

    严纲率领百名白马义从作为先头部队渡河，然后纵马向前，和静静守在距离岸边数百米的丘力居顺口说笑起来，他跟随公孙瓒在幽州边境作战，和这些游牧民族的首领也见过多次，公孙瓒此次派严纲前来护送，实际上也是因为丘力居会卖他个面子。</p>

    丘力居一边心不在焉地和严纲扯着闲话，一边时不时地看看正在渡河的庞大队伍，眼中不停地闪烁着贪婪的光芒。</p>

    “这次新上任的辽东太守可是公孙大人的同门师弟，真是年少有为，短短数月间转战几千里，几乎一己之力平定了百万黄巾贼众。”严纲看出丘力居的心思，便随口吹嘘起刘备和公孙瓒的关系来，这也是隐晦地警告丘力居不要打刘备的注意，否则那个护短的公孙瓒可真是会发疯的。</p>

    果然听了严纲的话之后，丘力居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随着他的动作，那些跟在丘力居身后跃跃欲试的乌桓骑兵们也松开了握着刀把的手。</p>

    他们说话的时候，刘备率领的先头部队也已经来到了平原之上，与丘力居的部队遥遥相对，刘备双腿一夹马腹向前缓缓过去，关羽和张飞担心乌桓人暴起发难，也连忙跟上前去。</p>

    “久仰久仰，听闻中原又出了一位大英雄，在下十分敬仰，于是前来看看。”乌桓人南迁百余年，上层贵族们都以会汉话为荣，丘力居作为部落首领自然也是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只是腔调有些生硬。</p>

    刘备听了丘力居言不由衷的话只是笑笑，也拱手还礼道：“本官也久仰大首领的威名，今日在此偶遇真是凑巧，不知乌桓人大张旗鼓是在狩猎还是准备去攻打鲜卑人呢？”</p>

    丘力居脸色不变，义正辞严地拍着胸脯说道：“乌桓人一直受朝廷庇护，如今听闻大人上任，在下担心路途之上有盗贼出没，坏了我乌桓人好客的名声，故而率军前来护送大人，别无他意。”</p>

    “哈哈哈，大首领的汉话说得虽然好，但用词还是有些不妥，辽西是汉朝的土地，阁下和阁下的部族才是客，反倒是我们这些主人应该好好对待你们才是。”刘备眼睛眯缝着，爽朗地笑了起来。</p>

    “对对，我们才是客人，多谢大人指出错误。”丘力居也是仰头大笑，但他的笑容就显得不是那么的自然了。</p>

    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刘备率领的这一支庞大的移民队伍终于抵达了辽东郡治所襄平城，一路上虽然路途艰难，但由于物资充足而且有华佗这个神医在，流民队伍没有折损多少。</p>

    几辆大车上的粮食被刘备做主，和丘力居部落交换了牛羊皮，粮食在襄平可以从当地的豪强地主那里筹集，而大量的皮毛对于流民们度过这个冬天非常重要，所以和以畜牧为生的乌桓人交换，可以说是各取所需，皆大欢喜。</p>

    丘力居自从知道了刘备不好惹之后，也就淡了打劫的心思，转而每日里拉着刘备嘘寒问暖，希望可以交换一些他们部落急需的盐和铁。结果在严纲这个外表粗豪，其实一肚子坏水的家伙在旁边指点之下，刘备狠狠地宰了丘力居一把，大量的战马被他从乌桓人那里换来，而付出的则是一些即将被淘汰的旧武器。</p>

    “战马不比普通的马匹，那可是要大把时间和精力去培育的，乌桓人野心勃勃，设法削弱他们的骑兵优势，增强自己的骑兵队伍建设，对于咱们幽州的安全来说非常有必要。”严纲在私下没人的时候这样对刘备说道。</p>

    将刘备的队伍护送到辽东属国之后，丘力居就带着麾下的几千乌桓骑兵返回辽西，临行之前这个满脸大胡子的胡人首领表现得极为不舍，差点就伤心落泪了。</p>

    “我与太守大人一见如故，如今到了分别的时候，心中这个难受哟。”丘力居眼中泪光盈盈，若是不知就里的人看了恐怕要以为他爱上了刘备呢。</p>

    然而久在边疆和胡人打交道的严纲告诉刘备，这些乌桓人和匈奴人还有鲜卑人一模一样，他们在实力不强，无法通过暴力手段将汉人变成他们奴隶的时候都是表现得像是朋友，然而一旦汉人出现了衰弱的情况，乌桓人只会毫不犹豫地变身成恶狼，扑上来狠狠地撕咬汉人的血肉。</p>

    刘备点着头，他是研究过历史的，对严纲的话他早有了解，游牧民族的生活方式和本性就决定了他们根本学不会和别人和平共处，平等地交朋友。而对待他们的唯一方法就是自己变强，不断地让游牧民族失血，让他们永远处于弱势地位。</p>

    眼看襄平城的城墙出现在视线中，严纲也向刘备告别，他的任务既然已经完成，那就得赶快回去报告公孙瓒，而且公孙瓒驻扎在上谷一带，也不知道有没有又和鲜卑人展开血战，严纲很担心自己的那些老兄弟。</p>

    见严纲归心似箭，刘备也不便挽留，于是这一百名潇洒得就像游侠儿一样的白马义从挥挥手告别，没过多久就消失在了茫茫的草原中。</p>

    目送白马义从离去，刘备调转马头，“咱们走，进城。”</p>

    然而令刘备没有想到的是，襄平城城门紧闭，张飞在城门下喊破了嗓子才有一个人晃晃悠悠地伸出了脑袋，“你们是什么人？”</p>

    “我们是辽东太守刘备刘玄德的队伍，赶快开门。”张飞在怒吼道。</p>

    那人“哟”了一声，慢悠悠地回复道：“咱们这儿可是有一位太守大人的，但不是姓刘。”</p>

    “怎么回事？”刘备转过头去，眼神冷冷地盯着段浩和张焕二人，当初的任命书和赏赐的文书都是他们两个从洛阳带回来的。</p>

    段浩此时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也是蒙在鼓里，但既然圣旨是他亲自带回幽州，如今出了问题自然也应该是他来承担。</p>

    “怪不得这么慷慨地给太守大人统领三郡，原来其中别有隐情。”张焕坦然地面对刘备质疑的目光，他自问于心无愧。</p>

    张飞此时已经拨马回来，“大哥，那人说辽东太守名叫阳终，已经在此任职七八年了。”</p>

    “我们都听见了，不必着慌，既然他们不开城门，那咱们就地安营扎寨，我就不信城里人不出来砍柴做饭！”刘备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冷静下来，他挥了挥手，几位属下连忙分散开安排流民搭建帐篷，生火做饭。</p>

    而此时的城中太守府里却是欢声笑语，辽东太守阳终正在大堂中端坐，下首一群衣着华丽的男人纷纷举杯畅饮，不时有人说出几句阿谀奉承的话来引得阳终哈哈大笑。</p>

    “禀告大人，城外那支队伍开始安营，似乎不准备走了。”一名看起来是阳终心腹的人快步走进大堂，躬身向他汇报。</p>

    阳终大概四十多岁，他相貌端正，三缕被精心修正过的长髯飘拂在胸前，显得格外儒雅。听了手下回禀的话语。阳终眯起眼睛沉吟起来，“你说来人声称是新任的辽东太守，他可有什么文书之类的东西？”</p>

    “那个倒是没有，不过为首的数百军士杀气腾腾，看起来像是久经沙场，而且他们来的阵势很大，起码有好几万人，并且车辆和马匹众多，不像是流寇。”这人观察得相当仔细，此时他心中已经有些认可对方身份了。</p>

    一名华服老者呵呵笑道：“听闻中原黄巾作乱声势浩大，连咱们幽州都被卷入战火，大人还是小心为妙。”</p>

    “对，再说了就是真的朝廷命官又能如何，咱们这些人只认阳大人，其他的人不管是谁，都得灰溜溜的回去。”说这话的是个粗豪汉子，他见阳终将视线转过来，连忙端起酒盏遥遥一敬，咧着大嘴笑了起来。</p>

    这些人都是辽东当地的豪强，也是阳终的铁杆支持者，这七八年来阳终掌管辽东，借着天高皇帝远的优势大肆敛财，和当地豪强勾结，早已将辽东郡的上层把持得有如铁桶一般。</p>

    眼看大家就像土皇帝一样吃香的喝辣的，突然不知哪里冒出来一个自称是辽东太守的毛头小子，还带着数万人杀气腾腾的，要不是守城士卒远远看见尘烟，关闭了四面城门，这会而他们哪还有心情饮酒作乐。</p>

    而另一边的刘备军营里气氛凝重，在军营正中的大帐里，一群人正在团团坐着商量对策。</p>

    “这是有人想要整我们一下。”刘备目光炯炯，首先给事件定下了一个阴谋的基调。</p>

    “我有一个猜测，大家想想有没有这种可能。”刘备环视众人，缓缓说道：“有人看不得我等立功受赏，但又不能明目张胆地亏待有功之臣，所以把这样一个原本有太守的辽东郡交给我。”</p>

    段浩懊悔道：“当初朝廷的任命书交到我手中的时候没有多个心眼，这事确实是我的失职。”</p>

    对于段浩和张焕来说，弄出这样大的差错确实是不可原谅，他们二人这次放弃了北军的官职来投奔刘备，原本就是将前途都押在了刘备这边，但现在的情况是辽东郡有太守，而且似乎很有威信，否则城头上答话的人也不敢如此无礼，直接就拒绝了刘备等人入城的要求。</p>

    张焕为人心思缜密，只见他手指轻轻弹着面前的案几，眉头皱起不知在思索什么，想了片刻之后才开口说道：“如果在下猜得没错的话，此时另一道诏书应该到了幽州。”</p>

    “什么诏书？”众人齐齐问道。</p>

    “朝廷不是没有法度，任命州郡长官更是国家的大事，就算有人想从中捣鬼也只能在时间上做做文章。我们在洛阳的时候听说新的幽州刺史将在宗室里选出，不日就会赴任，这里面应该是有人故意弄出时间的先后，让大人和现在的辽东太守大闹一场，随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说大人品行有差，借机罢免。”</p>

    刘备的右手正在一下一下敲打左掌心，听了张焕的猜测之后他似乎想起了什么。</p>

    “既然这样，那咱们就先静观其变，当务之急是把流民的营地建设好，辽东这边天气寒冷，尽快把他们的临时住所建成可以御寒的，我看这襄平城不怎么大，一下子想要塞进十万人还是有困难。”刘备沉吟片刻作出决定。</p>

    关羽站起身来，“那我带几个得力的人手骑快马回广阳郡看看，如果有新任刺史的消息马上回来告诉大哥。”</p>

    刘备点点头，对关羽说道：“有什么困难就去找我师兄，他现在可是掌握着幽州大部分军队，说话有分量。”</p>

    “春耕的农具，日常的工具也该开始打造了，咱们不能在这里干等着，不如就在流民营地里建造将作坊，让那些铁匠和木匠们提前准备。”赵风提议道，他不擅长军事，但是对于治民之术还是非常有兴趣的。</p>

    “嗯，可以，你去安排人手搭建打铁铺子和木匠房，优先把斧子、柴刀都给流民配备齐全，农具的话等我画一些式样，打造出样品让擅长干田里活的人去试试。”刘备皱起眉头，开始想还有什么可以现在开展的工作。</p>

    两天之后，襄平城里的阳终有些坐不住了。</p>

    城外那些不明来路的人在襄平四周建起营寨，看这架势是要长期驻扎了，他特意走上城头观察了一次，那些巡逻站岗的军士从装束上来看确实是汉朝羽林军才有的黑色铁甲。事到如今阳终的心里也有些相信对方确实是新上任的官员，但空口无凭，想让他离开经营了快十年的辽东郡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p>

    不过任由他再不情愿，城里的百姓和那些豪强们首先坐不住了，这个时代做饭取暖都是烧柴，而城里哪有那么多树给人砍，所以以往百姓们都是出城去砍柴。而刘备的队伍在三面城门都建起营寨，只有面对着大梁水的东门没有封锁，可东门出去是滔滔大河，百姓也没地方砍柴啊。</p>

    一来二去，硬撑了两天之后，襄平城的百姓终于忍耐不了了，城门出不去，城头不让上，他们聚集在太守府的门前，纷纷要求阳终出来给个说法。</p>

    “这可如何是好？”阳终背着手在太守府里来回兜着圈子，他本来就没有什么才能，否则也不至于甘心蹲在这穷乡僻壤的辽东一呆就是八年，如今遇见这种事，除了兜圈子之外阳终也没别的办法了。</p>

    在阳终面前垂手站着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襄平县令公孙昭，还有一个是襄平的都尉徐荣，这二人一文一武，按理说是辽东郡的支柱，但公孙昭和徐荣历来不和，此时也是相互不搭理。</p>

    阳终转了半天，就在二人以为他要把自己转晕的时候，阳终停下脚步看着徐荣问道：“鸿志，你怎么看？”</p>

    “我看个屁，人家明明就是官军，连大汉官军的气势都看不出来，你这个太守怎么不把自己眼珠子抠出来当球踩。”徐荣在心里不知道把阳终骂了多少遍，他自幼熟读兵书，深通谋略，被举孝廉推为都尉，但阳终上任以来只知道勾结豪强四处敛财，辽东兵事荒废，让徐荣一直感觉英雄无用武之地，所以徐荣早有不满。</p>

    “鸿志你说话啊，你可是咱们辽东的都尉，如今对方大军驻扎在城外，百姓没柴做饭，都饿着肚子呢。”阳终见徐荣不搭腔，心中着急了起来，语气也变得重了许多。</p>

    徐荣回过神来，先对阳终施了一礼，然后说道：“启禀大人，属下方才在想是不是应该出城去和对方谈谈，问明他们的来意再做打算。”</p>

    公孙昭连忙摆手，“不行不行，城门是绝对不能打开，城外那些人黑压压的铺天盖地，万一是有歹意，咱们襄平可就完了。”</p>

    这个废物，徐荣心中暗骂，但脸上还是一片真诚，“大人若是有顾虑，属下愿意用吊篮下城去探探。”</p>

    “如此甚好，甚好，鸿志你赶快准备，一定要问清楚他们是哪里来的，来我辽东究竟所为何事。”阳终见徐荣主动提出以身犯险，不由得心中大喜，而公孙昭则是面带冷笑看着转身离去的徐荣，他巴不得徐荣出城之后冒犯到那些外来人，被人大卸八块才好。</p>

    徐荣出了太守府，从围在门口的襄平百姓群中分开一条道路来到城头，再次确认对方是官军之后，他喊来几名士卒，吩咐他们用一个巨大的吊篮将自己缒下城头。</p>

    脚步踏上坚实的地面之后，徐荣深深呼吸几口，调整了一下情绪，便迈步向数百米外的刘备军营走去。</p>

    今天轮到赵云带队值勤，他早已看见有人从城头上下来，便带人迎上了徐荣，“阁下何人，来此何事？”</p>

    “鄙人徐荣，现任辽东郡都尉一职，前来求见你们的将军。”徐荣咧开嘴，露出真诚的笑容。</p>

    赵云引着徐荣一路穿过熙熙攘攘的营地，来到了刘备的中军大帐，眼前的一幕却让徐荣大吃一惊。</p>

    只见刘备满身泥土，正盘腿坐在大帐旁边的地上用一根小木棍画着什么，一旁蹲着几个流民也在指指点点地说话，而他们面前摆着的是一个弯弯曲曲，形状极为怪异的木犁。</p>

    “启禀太守，这位是襄平城里来的徐荣徐都尉，想要求见大人。”没等徐荣出言发问，赵云先上前一步向刘备躬身行礼。</p>

    刘备一听徐荣二字，连忙抬起头来仔细观看，只见来人个头不高，面容干瘦，胡须焦黄，眉宇之间隐隐有抑郁的神色。</p>

    “这个不会是重名了吧？”刘备心里嘀咕着，但还是摆出爽朗的样子，从地下坐起身来拍拍身上的泥土。</p>

    他先嘱咐那几个流民继续讨论木犁的改进，随后拉起徐荣的手，热情地说道：“来，进帐说话。”</p>

    三人进入军帐，分主客之位坐下，这一次是徐荣先开口发问了，他指着帐篷外面那几个人，“大人这是在制造农具？”</p>

    “呵呵，那是本官和诸位老农和木匠在研究新式的犁，如果研制成功并推广开来，春耕犁地的速度会加快三到五倍。”刘备说起这个便是神采飞扬，他这个工科生从穿越回汉末之后一直干的是杀人放火的活计，现在回到老本行，琢磨力臂力矩那些才更开心。</p>

    “哦，原来如此。”徐荣恍然大悟，随后又问道：“听闻大人是朝廷新任命的辽东太守，不知——”</p>

    刘备笑了笑，顺手从自己的桌案上拿起个木匣隔空扔向徐荣，徐荣一把接住，打开之后就看见了该有朝廷公章的任命书。</p>

    仔细看了两遍，徐荣郑重地放下黄色丝帛做成的任命书，站起身来向刘备深深一躬，“属下辽东郡都尉徐荣，见过太守大人。”</p>

    “徐都尉不必多礼，还请将城内情况细细道来，本官十分疑惑为何被拒之门外。”</p>

    “辽东太守阳终贪赃枉法，纵容地方豪强鱼肉百姓，在这辽东郡他就是一手遮天的人物，自然不希望有人来接替，而且令人疑惑的是大人这任命书里并没有解除阳终官职的话语，自然他有话说。”徐荣答道。</p>

    哟，还是个土皇帝。刘备来了兴趣，继续问徐荣道：“那阳终和豪强勾结可有证据？”</p>

    徐荣思索片刻，“辽东郡的田地现在有九成以上都被二十多家豪强兼并，他们或是强买，或是进行陷害，总之凡是良田就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对于阳终一伙人的恶行，城中百姓早已怨声载道，若要人证的话，下官可以找到许多苦主。”</p>

    刘备和赵云对望一眼，心中的震惊溢于言表。</p>

    九成田地被掌握在豪强的手里，如果徐荣没有夸大其词的话，辽东现在就是被阳终和他身边的那些地主豪强们占据的国中之国。</p>

    “大人可是不信下官所说？”徐荣皱起了眉头。</p>

    “如此倒行逆施，为何百姓们没有起来反抗他或是流离失所逃难到幽州别处州郡？”刘备确实是心中有很多疑惑。</p>

    徐荣冷冷一笑，“辽东四面都是胡人，百姓想逃难也得有去处，依附于阳终的那些豪强们手中都有私兵，比势单力孤的百姓强得多了，甚至有不服他们的百姓消失得悄无声息，也不知是被暗中杀害了还是卖到高句丽当了奴隶。”</p>

    “徐都尉，你对本官说这些，是否想让本官和阳终以及本地的豪强火拼一场？”刘备想了半天，最终决定还是先搞清楚这个徐荣的真实来意。</p>

    徐荣面容冷峻地答道：“辽东百姓几年来苦不堪言，罪魁祸首理当被斩灭。”</p>

    “那豪强们呢？”</p>

    “本地豪强几乎全部依靠攀附阳终才瓜分了田地，大人觉得他们会站在哪一边？”</p>

    刘备又陷入了沉思，良久之后才再次抬起头来盯着徐荣，“襄平城里有多少兵，你又能掌握多少？”——</p>

    “他们有多少兵？”当徐荣返回襄平城向阳终复命的时候，早已焦急万分的阳终第一句也是这样问道。</p>

    徐荣则是自信满满，他向阳终抱拳施礼，眼睛却一直瞥着一旁侍立的公孙昭，“大人勿要惊慌，城外那些人确实是朝廷任命的太守，但不是辽东，是乐浪郡的。”</p>

    “乐浪？到底是怎么回事，鸿志你慢慢说，老夫有些被说晕了。”阳终和公孙昭大眼瞪小眼，都是一脸的茫然。</p>

    “下官今日出城见到了那位乐浪太守刘备刘玄德，也从他那里看到了朝廷的任命文书，此人是大儒卢植的学生，跟随中郎将皇甫嵩平定了黄巾贼。但这小子时运不济得罪了朝中的某位大人，便被扔到乐浪来了，朝廷命他率流民充实边境人口，但十余万人的粮草有些接济不上，这刘备就打起了咱们辽东的主意。”徐荣讲得口沫横飞，把二人说得一愣一愣的。</p>

    公孙昭小眼一翻，出言质疑道：“敢打辽东的主意，这刘备不怕被阳公想朝廷告上一状吗？”</p>

    “据我观察，这刘备根本没有攻城的想法，他无非就是冒充辽东太守，想要吓唬吓唬阳公，最好是能从咱们手里敲诈一些粮草和钱财罢了，实则不足为虑。”</p>

    阳终捻着整齐的胡须缓缓说道：“老夫倒是从青州那里逃难来的人口中听过刘备刘玄德的名号，据说此人作战勇猛，万一他得不到想要的财物，发兵攻城，那又当如何是好？”</p>

    徐荣拍着胸口应诺，“末将看那刘备军中不过千余名战兵，根本没办法攻下一座城池，只要咱们不出城，坚守上几日，刘备必然引兵离去。”</p>

    “既然徐都尉如此自信，不如你亲自领着咱们襄平的郡兵去城头上驻守如何？”公孙昭一向看不惯徐荣，此时见他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阴阳怪气地说道。</p>

    徐荣眉毛竖起正要反驳，阳终连忙摆摆手制止了二人的争吵，“好了好了，这样吧，鸿志你就辛苦一下，这几日带着人来回巡视，晚上就驻扎在城头上监视刘备的部队。”</p>

    “……下官领命。”徐荣不情不愿地拱手行礼，狠狠瞪了公孙昭一眼便转身离去。</p>

    接下来的几日里城内城外相安无事，刘备这边安排了张飞赵云他们挑选胆大力壮的士卒每日操练，他自己则是投入到农具的研发之中。</p>

    曲辕犁被刘备按照脑海中的记忆复原了出来，并且和老农和木匠们反复验证，终于把尺寸确定了下来，这种原本在唐代晚期才被发明出来的改良犁堪称生产力的大杀器，当几位熟知农事的老农把第一架曲辕犁样品套在马背上，实验性地开垦了一小块土地之后，他们就被这超前好几百年的新鲜玩意儿给惊呆了。</p>

    “这犁简直就是宝物，大人之前说用了这新犁，耕地速度可以加快三到五倍，老朽看来却是不然，这犁比原本的犁要轻便许多，即使是马匹力量不如耕牛也可拉动，更不用说马的速度也比牛快上许多，如此一来耕地速度提升了十倍不止啊。”一名由于常年耕作，皮肤被晒得黧黑的老农激动地称赞着曲辕犁的优点，同时还深情地抚摸着犁身，刘备恶趣味地估计这老汉年轻时摸自己婆娘都没这么温柔过。</p>

    不过老汉的眼光很准，曲辕犁相对于汉朝当时的直辕木犁来说优势确实很大。首先顾名思义，直辕犁的造型像一个横过来的直角l型，控制起来十分困难，前些天徐荣探营时看见刘备满身泥土就是他试着扶犁耕地，由于没有掌握好重心而摔的。而曲辕犁将整个犁的受力点转移到了犁身的下半部分而且与地面形成一个适当的角度，这样无论是牛还是马牵引的时候由于力臂的作用，整个犁身总是受到一个向下的力，这样就确保了稳定性。</p>

    其次是犁盘和犁评的增加，过去的犁没有犁壁，翻起的泥土附着在木制耕犁上难以除去，加装了铁质犁盘之后既能将泥土更好地破碎，又能将泥土翻到两侧，减少了前进的阻力；犁评的设计也是个妙处，通过在竖立的犁建上开出小口，用犁评分别固定在不同高度的小口上，就可以上下调节犁地的深度，可以适应不同作物的耕作，操作起来更加灵活。</p>

    第三则是刘备舍得投入，要知道汉代的炼铁技术和采矿技术都还很落后，在这个连兵器用铁都有些奢侈的时代，刘备决定将犁铧和犁壁都用上好的精铁，非但老农们被他的决定搞得咋舌，连段浩和张焕听说之后都跑来和刘备大吵了一架，但最终还是拗不过刘备，把二人气得直跺脚。</p>

    “既然这犁确实好用，那就劳烦诸位赶快召集人手开始制作，到开春之时我要看到两千架新犁。”刘备大手一挥，此时他意气风发，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校园里的青葱岁月。</p>

    那时候的他沉醉于各种古代机械，每当看到前人巧夺天工的设计都拍案称奇，如今他终于可以将记忆中的那些智慧结晶重现，对于一个工科狗来说，还有什么事能更使他高兴的呢？</p>

    欢天喜地的木匠们跑到张焕那里去领铁料，结果非但被痛骂一顿，张焕还红着眼，一路气势汹汹地杀到刘备大帐。</p>

    “玄德，你疯了！你知道两千具犁要多少上好的铁料吗？一万五千斤我告诉你，一万五千斤，足够咱们给三千多人配上钢刀了，要是换成长枪，可以打五千个枪头。”张焕跟在刘备身后喷着吐沫星子，扳着手指头给他算账。</p>

    刘备被他缠得没办法，终于停下四处躲避的脚步，看着张焕扭曲的脸无奈道：“我记得咱们来的时候一共买了两万来斤上等铁料，用掉一万五千斤不是还有五千斤吗？”</p>

    张焕被刘备气笑了，他双手伸开，然后一个个地弯曲手指，“两万斤被你在这犁上就用掉一万五千斤，万一明天你再搞个什么名堂，是不是剩下的五千斤都没了？”</p>

    “昂，我还打算弄点铁锹出来，挖地可以更方便，哎你别急，别扯我袖子啊跟你说。”刘备强行把扑上来要打架的张焕按到地下，“咱们当务之急是开垦荒地，建设新营地，你看看四周，多好的大平原啊，要是都开垦了，那咱们不是有粮养活这么多人了。”</p>

    张焕死命挣扎了半天，可他作为一个文官怎么抵得过刘备的力气，半晌之后耗尽力气的张焕躺在地上喘着粗气说道：“我知道你爱民，但咱们的当务之急不是开荒，而是先让自己的实力强大起来，震慑住这些辽东的豪强。”</p>

    “嗨，你想得太多了，等到咱们进了城之后就把豪强们还有阳终控制起来，然后发动百姓告状，但凡是坏事做得多的就砍了脑袋罚没家产，剩下的人有几个胆子来挑战咱们？”刘备坐在张焕旁边，他也是累得够呛。</p>

    张焕突地一愣，忽然一个猛子翻起身来瞪着刘备，“大人准备杀多少人？”</p>

    “凡是鱼肉百姓，抢占民田的，有多少给我吐出来多少；勾结官府迫害百姓，手上有人命的，该杀几个我就杀几个。”刘备眼神冷冽，话语中森森杀气怎么也掩饰不住。“然后将土地收回来重新分配，把新式农具和种子租借给百姓，让他们用一部分收成来还。”</p>

    “这样一来，辽东所有的豪强都会成为我们的敌人，真要杀起来得杀多少？”张焕的声音有些发颤，“倘若传扬出去，大人是要被天下的豪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p>

    刘备傲然看着张焕，这时候他也不准备掩饰自己的想法，“不受限制的皇权和贪得无厌的世家豪强就是大汉的毒瘤，如果不挖掉的话只会把好肉也给传染，我不但要在辽东这样做，等到来日羽翼丰满，你再看看我敢不敢和天下豪强斗上一斗。”</p>

    “我也知道土地兼并是大汉如今困境的根源，但大人这样做会不会过于暴烈，一旦弄不好就是举世皆敌啊。”</p>

    “如今世道大乱，民不聊生，外有强敌虎视眈眈，我大汉岌岌可危，若是不求变，我等的子孙恐怕都会成为亡国奴。”刘备站起身来负手眺望，似乎透过厚厚的帐篷看到了远方，“咱们要做的事情，是变法，不是请客吃饭做文章，不能那么从容不迫，这本来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p>

    夜已深了，襄平城内的百姓们家中漆黑一片，许多人都在忍饥挨饿地咒骂阳终，这些日子里他下令不让百姓出城也不上百姓登上城头，只是说有贼人在城外觊觎辽东郡，没人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p>

    而此时的辽东太守府里却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数十名本地豪强正在欢声笑语中觥筹交错，坐在上首的阳终显然是喝得兴致上来了，言语之中一股俾睨天下的气势。</p>

    “来来来，咱们再敬太守大人一杯。”公孙昭趁着阳终高兴，又举起了满满一盏美酒，底下众人也是纷纷迎合起来，不住嘴地称赞着阳终的慷慨豪爽。</p>

    阳终笑道：“这酒可不能不明不白地喝了，总得说道说道，有个名目吧。”</p>

    公孙昭眼睛骨碌碌一转，马上又堆起笑脸答道：“下官祝大人步步高升。”</p>

    “高升，再高升就照顾不了你们喽，老夫还是就在辽东为国守边吧。”阳终自嘲地笑了笑，端起面前的酒盏就喝了下去。</p>

    一杯酒尚未入喉，只听得陌生的男子声音从门口响起，语气中还带着掩饰不住的嘲讽，“阳大人果真是爱民如子啊，还请忠君爱国的辽东前太守阳终大人接旨。”</p>

    随着说话声，几十名全身披挂铁甲的军士鱼贯进入堂中，他们腰间钢刀尚未出鞘，但个个手握刀柄虎视眈眈，浓烈的杀气将席中众人吓得一动不敢动。</p>

    军士两翼排开，几名将领模样的青年露出身形，为首之人双手抱胸，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呆若木鸡的阳终，这人正是刘备。</p>

    “你，你……”阳终伸出手来想要怒喝，却发现自己手抖得厉害，脑子里也是空空如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p>

    “我什么我？我就是新任辽东太守刘备刘玄德，阳终还不跪下接旨？”刘备冷冷喝道。</p>

    阳终看着对方手中展开一副明黄色丝帛，几经挣扎还是不情不愿地跪在当地。</p>

    “原辽东太守阳终即日卸任，命你速速交出印信，前往洛阳等候差遣。”</p>

    “这哪是圣旨的制式？老夫要亲眼看看。”阳终一个翻身站起身来，戟指怒目瞪着刘备。</p>

    听阳终一说，那些辽东豪强们也纷纷拍着面前的案桌叫嚷起来，刘备手一挥，关羽和颜良越众而出，两道刀光如同匹练一般，瞬间各自击碎了一张案桌。</p>

    “哪个再敢伸手可要想好，因为或许他就只有一次伸手的机会了。”刘备面露杀气，眼神在数十名豪强的脸上来回扫过，然后向色厉内荏的阳终大步走去。</p>

    “老子是懒得给你这就要死掉的人念那么多罗哩罗嗦的话，你想看圣旨？那就给你看，翼德过来抓住他的手，别被他撕了圣旨。”</p>

    张飞嘿嘿一笑，两个箭步窜过去就把阳终的肩膀牢牢按住，刘备展开圣旨摆在桌上，阳终反反复复看了两三遍，终于面若死灰，浑身就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瘫坐在当地。</p>

    “既然朝廷要老夫卸任回洛阳，那就劳烦大人为老夫备置车马，护送老夫家眷回京。”阳终不愧是一方大员，马上就敏锐地找出了圣旨的关键，鼓起勇气向刘备要求起来。</p>

    刘备笑道：“大人既然卸任，那就暂时是我辽东子民，本官身为辽东太守，理应多加照拂。”</p>

    阳终脸上也是挤出一丝笑容，然而刘备接下来的话就让他瞬间犹如坠入冰窟，“但若是有人状告阁下，那本官也要依法受理。”</p>

    “大人，在下要状告原太守阳终拒接圣旨，将新任官员拒之城外，行为反常，有谋逆之嫌。”张焕朗声说道。</p>

    “你，你这……”阳终这一下终于被刘备一伙人的厚脸皮给弄得说不出话了。</p>

    事到如今，那些豪强们也察觉出事情在向着更加凶险的方向发展，他们一个个脸色煞白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p>

    刘备顺手将阳终面前的案桌提起，抖落了一堆酒具和餐具，然后大刺刺坐在上面开始发号施令起来，“封锁太守府，任何外人没有手令不得出入，云长，你带些人去后院把阳终的妻小还有奴仆控制住，天一亮就在城里张贴告示，让百姓们有冤情就来告状，本官就在这里等着他们。”</p>

    公孙昭此时才回过神来，他连忙爬起来向刘备走去，结果没走两步就被张飞按得趴在地下动弹不得，疼得哎呀呀只叫，“大人，下官是襄平县令公孙昭，和在座的诸位乡绅们都是被阳终召来饮酒的，若是没有别的事，小人们就先行告辞了。”</p>

    跪在地下的豪强们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也纷纷叫嚷起来，“是啊大人，我等只是聚众饮酒作乐，并没有犯法，还请大人让我们离开。”</p>

    “别急，百姓告状少不了诸位，与其让本官到时候一个个的抓来，还不如都留下别走了。”刘备笑呵呵地说道。“听说诸位这些年来大肆兼并，个个富甲一方，不知道你们能交多少罚金来免罪呢？”</p>

    “谁说的？”一位脾气不好的豪强梗着脖子问道，他才不相信刘备刚来了几天就能把众人的底细全部摸清。</p>

    “我说的！”门外又传来一声厉喝，徐荣披挂整齐走进来，他先是扫视了一遍大屋里的豪强们，确认阳终的全部党羽都在才安心地向刘备点了点头，然后抱拳行礼道：“禀告大人，四面城门已经全部换上了可靠的人，阳终的死党和豪强私兵全部被缴械，控制在城北的军营。”</p>

    这时候阳终等人才反应过来是谁出卖了他们，阳终瞠目结舌，公孙昭则是挣扎着昂起脑袋对徐荣吐了口吐沫，恶狠狠地骂道：“我早就知道你靠不住，真后悔那时候没有把你杀掉。”</p>

    徐荣气极反笑，瞪着公孙昭和阳终说道：“你们早就想把我杀掉，换成自己的心腹，只是忌惮我麾下五百名忠心报国，不愿意和你等同流合污的弟兄们罢了。阳终，公孙昭，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欺压辽东百姓多年，今天终于要遭报应了。”</p>

    “还有你们！”徐荣转身一个个指着浑身颤抖的豪强们，“你们谁的手里有人命，谁蓄养死士威逼百姓，我徐荣心里都清清楚楚，一个都别想躲过去。”</p>

    徐荣的目光和手指指向谁，那个人的脸色就苍白几分，豆大的汗珠涔涔而下，这些往日里横行霸道，不可一世的豪强们嗅到了刘备和徐荣话语中的浓浓血腥气息，他们知道，自己的末日来了。</p>

    第五章圣旨来了</p>

    送走了失魂落魄的张焕，刘备回到桌案后面沉思起来。</p>

    其实张焕的想法也没错，他们初来乍到，对辽东的情况可以说是两眼一抹黑，除了一个主动投诚的徐荣之外就再也没有可靠的消息来源，在这种情况下赶快把军力扩充到五千人左右才是最为稳妥的情况。</p>

    但刘备觉得有了徐荣在城里做内应，只要时机成熟便可以一举进城，到时候襄平城内无论是守兵还是豪族的私兵，武器来源是可以解决的，所以他认为趁着冬天还没到，赶快弄好农具开垦荒地，用冬雪冻死田地里的虫卵并滋润土地，明年春天的耕种会进行得更加轻松。</p>

    问题的根源还在于物资不足啊，刘备不禁摇头失笑起来，在后世见惯了钢铁制品遍布生活方方面面的他，今天居然为了区区四五吨铁的用途和人争吵。</p>

    好在辽东郡煤矿和铁矿资源丰富，有号称煤都的抚顺和号称钢都的鞍山在统辖范围内，刘备根本不担心自己未来的发展前景，这也是他当初闹了阵子小情绪之后就欣然接受辽东太守这个事实的原因。</p>

    在东汉王朝轰然倒地之后，各路军阀在广袤的疆域里你争我抢，激烈而又频繁的战争几乎摧毁了所有的工业，这一点从三国志上的记载可见一斑。作为北方最为强大的势力之一，曹操曾经说过“初时，袁绍铠万领，吾不过二十，袁绍马铠三百具，吾不足十具。”这样的话语，而吕布麾下最为著名的陷阵营，则是七百余人，史书特意记载说“铠甲具皆精练齐整，每所攻击无不破者。”，可见军阀混战时期群豪的日子都不好过。</p>

    刘备自认没有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勇武，没有洞察人心的权谋，更没有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智慧，但他的大脑里有无数的知识，这才是刘备在这天下立足的依仗。中华数千年文明和智慧的积淀，早已沉浸在每一个真正华夏儿女的灵魂中，刘备相信自己站在无数前人的肩膀上，必然会比这个时代的人看得更远，懂得更多。</p>

    张宁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看着陷入沉思的刘备，却不料自己的脚步声早已被对方听到，刘备抬起头见是张宁，神情一下子变得放松起来，“偷偷摸摸的想干啥啊？”</p>

    “嘿嘿，我是看大家都忙着，只有我是闲人，所以我想求大人给点事做。”张宁双手绞着衣服下摆，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她害怕刘备误会，以为自己不愿意待在刘备身边。</p>

    刘备却没这么多的想法，他托着下巴想了想，“你想做什么啊，你先说说自己会什么吧。”</p>

    “我喜欢医术，我想和华佗先生学习医术。”</p>

    “这样啊，我想想，你一个姑娘家若是跟着漫山遍野的找药材，认识药性，接触病人的话不是太好。”刘备眼睛转了转，招招手让张宁来到身边。“我倒是有组建个卫生队的想法，你有没有兴趣带人去做？”</p>

    张宁瞪着大眼睛茫然道：“什么叫卫生？”</p>

    “额……卫生就是保卫生命，但和治疗病人不太一样，卫生的作用是让人们预防得病。”</p>

    “怎么预防？”</p>

    刘备来了兴致，开始从洗手讲起，要知道十万人的营地，每天人头熙熙攘攘的，若是没有干净整洁的环境必然会爆发疾病，华佗已经警告过刘备，所以他也常常在想这件事。</p>

    “让人们不要喝生水，不准乱扔杂物，不准随处便溺。”张宁眼睛忽闪忽闪的，“别的不说，不准随处便溺，那得修建多少茅厕啊？”</p>

    “反正这么多人闲着没事做，让他们去挖坑建茅厕，等粪满了就把茅厕推倒盖起来，等到粪便沤熟就是肥料了，一举两得。”刘备顺口答道。</p>

    张宁的眼睛瞪得更圆了，“人的粪便也可以做肥料吗？那咱们吃的……”</p>

    “都是屎浇出来的，你是农民的后代吗？怎么连这个都不懂。”这一下轮到刘备瞪着眼睛了，他以为这个道理是个人就知道。</p>

    “我从小就跟着爹娘逃荒，一直都没种过地。”张宁垂下头低声说道，也不知道是委屈还是想起了自己悲惨的身世。</p>

    刘备的心一下子软了，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伸出手来抚摸着张宁的头顶，想要给对方一点安慰。</p>

    突然间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和说话声远远传来，刘备连忙收回右手，张宁抹了一把眼泪也走到帐篷的角落里抱着膝盖坐下。</p>

    “大哥，果然有圣旨。”几条身影闪进大帐，带头的就是前几天被派往广阳郡的关羽，只见他神色激动，手里拿着一个精美的木匣。</p>

    张焕他们紧紧跟在关羽身后，脸上也露出了欢喜的笑容。</p>

    关羽前行几步，把木匣放在桌上，刘备打开之后取出一卷黄帛，仔细看了两遍，点头道：“朝廷有旨，命辽东太守阳终即日卸任，去洛阳等候新的官职任命。”</p>

    “有了圣旨，我们就可以让阳终开城迎接了。”关羽兴奋地说道。</p>

    然而除了他，其他人的脸色有有些尴尬，张焕咳嗽了一声之后缓缓说道：“恐怕这圣旨得进了城之后才有用。”</p>

    关羽楞了，“什么情况？”</p>

    于是刘备又把前几日和徐荣交谈所知道的辽东现状和他们商量的迷惑阳终的话语都一五一十讲了出来，关羽听后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线，只听他冷冷说道：“这等狗官还让他去洛阳作甚，不如关某一刀斩了便是。”</p>

    刘备呵呵笑道：“不急，咱们有的是办法，走，跟我去城门口。”</p>

    一行人来到正对着刘备军营的西城门外，张飞一马当先来到城下仰头大喊，粗豪的声音顿时让带着士卒在城门口里打盹的徐荣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城里的人听着，赶快打开城门迎接太守进城。”</p>

    “你这黑汉好不懂道理，说是新任太守来，圣旨呢？”徐荣从城垛后面伸出脑袋，懒洋洋地说道。</p>

    刘备策马向前，“今日圣旨到了，命阳终交出印信，回洛阳述职。阳太守现在在哪，让他出来见我。”</p>

    “你们困住城门，百姓现在没办法做饭，都开始拆房子烧火了，我们阳太守正在召集本地的头面人物商议怎么解决呢，哪有时间见你们。”</p>

    “那阳终什么时候有时间？”刘备问道。</p>

    徐荣歪着脑袋想了想，“我们太守商议事情的时候喜欢饮酒作乐，今日又有诸多好友相陪，估计今晚是不会离开太守府的。”</p>

    刘备冷笑了起来，“他就不怕我率兵攻城吗？”</p>

    “哈哈哈哈哈哈。”徐荣仰天长笑，“咱们城里一千兵马，光老子这里就有五百本部精兵守在城上，想攻城就来试试。”</p>

    “你一个小小都尉说了不算，旁边有没有阳终的亲信，让他去给阳终传话，若是今晚没有打开城门让我们进去，后果不堪设想。”</p>

    徐荣左右看看，耸耸肩说道：“可惜的很，我这五百弟兄都是跟着我一个锅里搅食的，没什么阳大人的亲信。”</p>

    刘备点头道：“好，好，你等着，今晚我就会站在阳终面前。”</p>

    “拭目以待。”</p>

    <div lass="tal">

    作者  说：</p>

    这是第45章 《夜入襄平》是第46章

    由于有徐荣麾下五百士卒作为内应，刘备的部队兵不血刃就连夜控制住了四面城门，襄平城中原本的兵力有一千人，除了徐荣死死攥在手心为自己保命的五百人之外，其余五百名士卒都被缴械之后关押在军营中。</p>

    这些士卒有的是豪强们的私兵，被安插在军中给徐荣掺沙子的，还有的干脆就是阳终自己培养起来的死士，然而辽东郡跟着阳终的豪强虽然众多，但说起本事还真没什么，要不然徐荣也不可能孤身抗衡阳终一伙人，直到刘备到来。</p>

    天亮之后，襄平城的百姓们纷纷走出家门，一些人准备继续去围在太守府要求阳终打开城门，让百姓出城砍柴。由于没有柴烧，许多破旧不堪的房子都被拆了劈柴，但终究是不够城内那么多人吃饭取暖的，大人饿上几天倒还好说，那些年龄尚幼的娃娃一个个吃不上热饭，在家里直哭。</p>

    然而他们刚走上街道，就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p>

    无数军士手拿武器封锁着一个个大大小小的路口，陆陆续续地还有民夫走来走去，在太守府四周设置路障。</p>

    这一副要戒严的场景把襄平城百姓吓得够呛，他们连忙把正在谈论的嘴闭上，乖乖地走回家中，然后紧紧关闭大门。他们也没有心思去管饿得直哭的孩儿，外面情况不明，还是老老实实蹲在家里的好。</p>

    然而躲在家里也不一定就能安然无事，过了没有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就传遍了襄平城内各个角落，“老乡开门，我们是官府的人。”</p>

    几乎是每家每户都有一名成年男子被叫了出去，他们提心吊胆地跟着满身披挂手拿武器的兵士一路前行，聚集在一个个的路口，不知道接下来会是怎样的命运在等着自己。</p>

    “我们是朝廷派来的新任辽东太守麾下，前太守阳终勾结豪强鱼肉百姓，如今已被关押，现在新来的刘太守正在审理此案，希望诸位乡邻若是有冤情，尽管去太守府作证。”段浩拿着一个木头喇叭对着数百乡亲大声喊话，这玩意也是刘备捣鼓出来的，用木头做框，蒙上牛皮，可以聚集声音，让人群听得更加清晰。</p>

    这数百名百姓先是面面相觑，等到段浩第二次喊话的时候就有些人已经相信了，当时就有好些人举起右臂响应起来，“大人，草民有冤情要告。”</p>

    “有冤情的出列，前去太守府，那里有官府的文员，可以帮你们写状子。”段浩看着这些人挤出人群向城中央走去，脸上露出了笑容。</p>

    这样的场景在多处同时发生，刘备把自己麾下所有口齿清楚的人都派了出去，结果反响好得出奇，没等到中午时分，太守府前已经汇集了上千名情绪激动的百姓。</p>

    和百姓那边火热的气氛截然相反的是襄平城西南角的一片宅邸，天色刚亮，徐荣就率领五百精壮把这里的路口一个个也封锁了起来，严禁任何人出入。</p>

    这里是辽东豪强们的宅院，他们不屑于和草民做邻居，同时又害怕高句丽人万一入侵打到他们的家园，所以通过各种巧取豪夺的手段，把襄平城西南那片地势最高的土地都占据了下来，成为富豪们专属的地界。</p>

    此时这些高门大户里也是人心惶惶，自从昨日中午各家的家主被太守阳终喊去参加筵席，到如今还没回来，虽说往日里也有通宵作乐的时候，但到了天亮还没回家倒也少见。</p>

    由于不放心，各家都派了仆人准备去太守府接人，但他们刚走出院门，就发现路口都是全副武装的兵士在虎视眈眈，这一下可把豪强们的家人吓得够呛。</p>

    “都尉大人，是否要禁止这些人相互串通？”徐荣的副将凑到他身边低声问道。</p>

    虽然徐荣封锁了路口，但住在同一条街道的人家还是可以互相往来，看着那些豪强的家人和仆人像老鼠一样来回穿行，这名副将有些担心。</p>

    徐荣冷冷一笑，“怕什么，怕他们集合起力量反扑？”</p>

    “末将倒是不担心那个，只是担心新来的太守大人到底有没有能耐制服辽东豪强，毕竟这些人富甲一方，土地也差不多全在他们手里。”这么副将虽然对徐荣忠心耿耿，但对刘备却是一无所知，很难建立起牢固的信任。</p>

    “那些土地原本就是他们的？”徐荣斜着眼问道。</p>

    “自然不是。”</p>

    “这不就得了，他们能从百姓手里抢来，自然也有人能从他们手里拿走。”</p>

    太守府中现在人声鼎沸，一个个面带激愤的百姓排着队口述阳终和他的党羽们的斑斑劣迹，四名读过书，客串状师的兵士奋笔疾书，累得满头大汗。</p>

    刘备则是坐在一边，时不时出言提醒那些情绪激动的百姓们。</p>

    “老乡，不要在这里破口大骂，你就把自己的冤情说清楚，何人何年何地，对你家做了何事，懂了吗？本官现在是要审案子，不是听你骂街。”</p>

    抬头看看天色快到中午了，刘备招手随便喊来一名士卒，“那个谁，你去外面找关将军，说我的命令，从城外搬进来些粮食，大锅，柴火，在每个路口煮粥，让百姓们去领粥喝。”</p>

    如今是要彻底铲灭阳终团伙，所以暂时的戒严还是有必要的，但百姓们总得吃饭过日子，所以只能是刘备派人烧火做饭，让百姓们填饱肚子了。</p>

    “什么？你们都好几天没有吃上热乎的东西了？难怪了，这该死的阳终！”张焕一边指挥着民夫煮粥，一边和得到通知前来领饭的百姓们聊天，做出一副惊诧又义愤填膺的样子来。“我们刘太守前几日就来到城外，可是阳终关闭城门不让我们进来，想不到他为了逃避朝廷的审讯，居然忍心看着你们挨饿受冻。”</p>

    这些百姓们喝着热乎乎的米粥，心里对那位尚未谋面的刘太守生出许多好感，然后又听了张焕的话之后更是厌恶起阳终来，有些人连粥都顾不得喝，就站在那里向张焕诉说起生活的种种苦辛来。</p>

    “刘备，你煽动暴民，诬陷朝廷命官，老夫要去洛阳告你！”</p>

    三天之后，当阳终被押到太守府前接受公审的时候，看着黑压压的围观人群，这位作威作福了七八年，几乎是土皇帝一样的前辽东太守终于精神崩溃了，他也不顾形象，就在那里对着刘备痛骂起来。</p>

    为了让所有来围观的百姓都看得清楚，刘备特意命人搭建起了一人高的土台，刘备和张焕坐在台子一边的案桌后面，面前是一卷卷襄平百姓控告阳终的竹简。阳终被五花大绑跪在台子的一边，此时的他早已没了那份儒雅之气，然而这幅落魄的模样让襄平百姓看了只觉得解气，一听阳终说自己是暴民，人群里顿时传来无数的骂声。</p>

    “阳终，你纵容豪强抢占我们田地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p>

    “我家兄长为了保住祖上传下来的良田，活活被田韶家的恶奴打死，那时我来太守府告状，却被你命人叉出去打个半死，你还配做太守吗？”</p>

    刘备不耐烦地站起身来，止住了群众乱哄哄的叫骂，“肃静，别乱了规矩，等下念到谁家的诉状谁就上来说话，其余人不得插嘴。”</p>

    说完之后不管阳终怨毒的目光，刘备转身一挥手，张焕展开竹简，开始了对阳终的公审。</p>

    阳终刚开始还有力气反驳，和上台的百姓互相对质，然而他一个人哪里经得起几十个人的车轮战，终于等到张焕把所有竹简上的诉状念完，而此时的阳终也已经口干舌燥，只顾喘着粗气了。</p>

    “阳终，这诸多案件，人证物证齐全，你可认罪？”刘备单手托腮问着阳终，他听了半天都听累了。</p>

    “我是一郡太守，要审我也得去洛阳审，你在这里说什么我都不认。”阳终狠狠吐了一口吐沫。</p>

    眼看底下的百姓又要义愤填膺，刘备连忙伸出手来向下压，“都别吵都别吵，他认不认罪不代表官府认定他有没有罪，来人，把阳终押回去，换下一个被告。”</p>

    公审大会一共进行了三天，阳终，公孙昭加上四十八名豪强都作为被告，在那土台子上跪了一遭，除了少数几个家伙死硬到底不肯认罪之外，其余的人都在确凿的人证物证之下低头认罪。</p>

    公孙昭伏法认罪是第一个突破口，由于他的指认，这些豪强们贿赂阳终，勾结官府，伪造田契，制造意外杀人的罪状一个个被揭露在光天化日之下。</p>

    “怪不得前两年牛家大郎说要去州里告状结果一去不回，原来在江边就被他们杀害了。”</p>

    “我就说那场火起得蹊跷，怎么王家满门上下都没一个逃出火场的呢。”</p>

    “这群畜生简直就是想要把咱们辽东人都变成他们的奴隶才甘心，要不是刘太守来，咱们可都看不见天了。”</p>

    刘备这几日来也是听得心惊肉跳，他早已听徐荣说起辽东郡的黑暗，但总以为对方是在夸大其词，然而这一桩桩几乎是明目张胆的恐怖案件被公之于众，让他不得不正视起这些豪强来。</p>

    “看来真的是要来一场血的洗礼，才能让辽东的天变回原本的颜色了。”刘备喃喃自语，张焕在一边挑起眉头，不知在想什么。</p>

    注意到张焕的反常表现，刘备皱眉问道：“可是想到什么不对劲的？”</p>

    张焕答道：“属下在想该如何处置这些豪强的家人和奴仆。”</p>

    “没什么好想的，罪大恶极者满门抄斩，罪行较轻的罚没家产，男丁全部处死，女眷送回洛阳交给教坊司。那些奴仆凡是为虎作伥的也都通通处死，没有作恶的让回归自由身，以后咱们辽东没有奴仆这一说。”刘备淡淡说道。</p>

    张焕沉默许久，勉强开口道：“是不是株连过甚了？”</p>

    刘备歪起脑袋盯着张焕，“你这话是认真的？那些罪犯灭人满门谋取财产土地，他们的家人既然享受了罪行带来的好处，那也应该承受罪行被审判之后的惩罚，这才是天道。再说咱们杀了人，还要留着他们那些怀恨在心的后人，你就不怕有朝一日这些人缓过气来反攻倒算？”</p>

    “但这样一来，咱们在后人的史书上就会留下残暴无度的恶名啊。”张焕是读书人，他不怕死，只怕死后没个好名声。</p>

    刘备哂笑起来，他无奈地摇着头，“你以为我在乎这个？”</p>

    “玄德，我感觉你现在杀心太重，这样下去恐怕会无法控制。”张焕严肃地说道：“只求你答应我一件事，以后不要用杀戮来对待百姓。”</p>

    “我的刀只会对准那些想要盘踞在百姓头上吸血的人，我永远不会忘记自己从哪里来，永远会和百姓站在同一条战线。”</p>

    这个冬天，血在烧。</p>

    襄平百姓们一开始看着阳终和公孙昭被斩首还叫好连天，然而随着一个个豪强被满门抄斩，这些从娘胎里出来就没见过这么多血的百姓们终于开始了畏惧。</p>

    然而刘备命令，凡是参加了告状和公审的百姓都必须去城外观看处刑，用他的话来说，让这些百姓们亲身目睹死亡，他们就会更加了解刘备这些人是顶着多么大的心理压力来为百姓申冤，同时也能震慑住一些平日里有些小毛病的民众，让他们也夹起尾巴做人。</p>

    随着人头滚滚落地，无数尸首被大车载着送到城南的乱葬岗埋下，一座高大的无名坟墓拔地而起，静静地向前来观看的人们展示着残害百姓之人的下场。</p>

    豪强们被抄家灭门，一车车的财物被拉到太守府集中起来，加上他们这些年来贿赂阳终的钱财，军士们足足搬了几天，填满了十几间房屋才装下。</p>

    而那些占地广阔的府邸被官府没收，跟随刘备来的流民和黄巾余众中有不少老弱和带着小孩的妇女，因为担心他们难以抵挡快要到来的冬天，刘备安排这些人都住了进去。同时为了尽量多地容纳百姓居住，原本空旷的院落里被搭建起一座座帐篷，有了高大的城墙和院墙阻挡寒风，相信这些人可以住得比城外营地更好。</p>

    豪强们被连根拔起，他们原本占据的数百万亩农田现在成了襄平城内百姓们眼中的香饽饽，连日来不断有百姓在太守府前转悠，希望可以看到官府的告示。</p>

    然而刘备不准备就这样把田地再分给百姓，他想的是另外一种模式，而就因为这个模式，太守府里也是意见各不一致。</p>

    刘备的想法是官府拿出土地、种子、牲畜和农具，将百姓组织成一个个的屯田营，有了收获之后官府和百姓按照一定的比例分配。</p>

    “这样的话，田地是按照劳力的数量来分还是把良田和劣田区分开，粮食分配的比例该如何确定，倘若收成不好，百姓分到的那部分不够吃怎么办？”关羽皱着眉头抛出一串问题，他出身贫贱，对农田里的活计相当了解，也深知百姓们最为关心什么。</p>

    段浩的关注点则更多集中在人力方面，他问道：“每一个人的力气有大有小，耕种的水平有高有低，而勤劳程度也不一样，倘若干多干少结果分配的粮食是一样多，那势必会影响勤快人的积极性，这个问题如何解决？”</p>

    赵风也有自己考虑的侧重点，“辽东还有一成的土地在百姓手中，这些百姓以后是该种自己的田，还是被纳入大人的统一计划中，如果他们想要加入屯田营，那他们的土地该怎么算？”</p>

    “怎么这么多问题？”刘备有点傻眼了，他只是把记忆中曹魏的屯田制搬出来，哪想到还没出这个屋子就被一顿质问弄得自己不知道从哪里回答。</p>

    既然自己回答不了这些问题，那就还是找专业人士吧，刘备一声令下，几十名经验丰富的当地和流民营里的老农被请进城里，端坐在太守府的大堂之上，而关羽这些还没有具体名目的官员则是像学生一样把自己的疑问都说了出来。</p>

    这些农夫刚被请来的时候还战战兢兢，他们做梦都没有奢望过可以进太守府，更别说被一群官员恭恭敬敬地请教问题，最让他们感动的是这些官员竟然是为了怎样能让百姓更好地耕作而绞尽脑汁。</p>

    农夫们一个个热泪盈眶，他们几乎把自己几十年的所有经验都讲述出来，供给刘备等人来参考借鉴，而这些农夫的参与也让众人的疑问一个个得到了解决。</p>

    辽东之地虽然气候相对寒冷，但土地肥沃，现有的主要耕田都集中在室韦水、大梁水和大辽水沿岸，灌溉是不成问题，收成也有保证。</p>

    “若是官府提供了一切便利，我等只须操心田里的活计，那就根本不在乎什么干得多干得少，大家都是乡里乡亲，互相帮忙也是应当的。”一名老农拍着胸脯保证自己认识的乡亲都不会在乎段浩的问题。</p>

    另一名壮年农夫也点头附和道：“没错，俺们这些正当年的汉子自然比身体没长成的年轻后生能干，但等他们到了俺们的年龄，俺们也都要老得干不动了。若是能干的时候嫌弃他人，等俺们老了之后又被他人嫌弃，这种蠢事俺们不会干的。”</p>

    刘备见段浩老脸被臊得通红，连忙解释道：“段都尉主要是担心会有人看准了各位的善心，故意偷奸耍滑。”</p>

    “大人不必多虑，百姓也是要脸面的，若是有人一天偷懒，咱们忍忍也就过去了，若是有人真如大人所说，那这人连同他家人都要吃乡亲的白眼，实在不行就将他赶出屯田营便是了。”</p>

    “行行，既然你们都这样说了，那还有一个问题。”刘备问道：“每个人头上最好应该分配多少田地能？”</p>

    “三十亩。”</p>

    “五十亩。”</p>

    “十亩。”</p>

    几个不同的答案同时被说出来，这几名农夫互相看看，显然也是有些诧异为何对方和自己估量的有很大差距。</p>

    刘备也很诧异，他低下头翻了翻面前摆着的辽东户籍册和田产册子，这是从阳终的书房里搜出来的，此时正好能派上用场。</p>

    “咱们辽东郡一共八万多人，田地则是有二百三十多万亩，这个数字没假吧？”刘备看看几位本地的老农，开口问道：“还请各位讲讲你们说一个人可以种多少亩田的道理。”</p>

    又是一番沟通和解释，刘备等人才闹明白为什么这些农夫报出来的数字有巨大的差别。</p>

    原来各地对于“一个人”这个概念的理解有所不同，说十亩的，那是真真切切的把可以下地参加劳动的妇女老人都算上了，而说五十亩的，则是指一个丁口，也就是男人所分配的土地，其实还是得全家上阵来耕作。</p>

    而且来自兖州和冀州的农民和辽东本地农民对于耕种的看法也是不同，由于兖冀两州处于人口稠密的汉朝腹地，人均耕地原本就不是太充裕，所以人们就在精耕细作和轮种上下功夫，争取把一块地的潜力发挥出来。</p>

    辽东则不一样，地广人稀且气候偏冷的现实决定了他们只能采取较为粗放的耕作方式，争取利用更多的耕地面积来获取足够的粮食，这种粗放的耕作可不是一个人能照顾三十亩地嘛。</p>

    这两种方式并没有谁对谁错，只是人类的智慧在适应环境的过程中采取了不同的生活方式而已，刘备等人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就对农夫们的分歧表示理解，但究竟该怎么分呢？这还是个问题。</p>

    张焕想了想之后说道：“咱们还有十万新来的流民。”</p>

    刘备插话道：“咱们以后不要称呼他们为流民了，都是大汉百姓，就叫移民吧，迁移过来的民众。”</p>

    “好的，这十万移民之中除去老弱妇孺和扩军需要的精壮，咱们伐木、建筑房屋、采矿、炼铁等等都需要大量人手，下官昨夜里计算之后，估计还能有七万人可以转为农户。”张焕自从来到辽东之后就主管这些琐事，而这个人也确实有本事，非但将移民营地处理得井井有条，还能抽出时间来做未来的规划，关羽等人看着张焕侃侃而谈，心中也是生出了更多的敬佩。</p>

    “那咱们就这样，算上男丁和成年妇女，每人二十亩农田，春天之后一边耕种一边开荒，如果农田有多余的就用来蓄肥。”刘备最后拍板决定。</p>

    “大哥，玄莵和乐浪二郡该怎么办，也是和辽东一样吗？”送走了那些踌躇满志、就等着开春之后带领乡邻大干一场的农夫代表之后，关羽突然抛出这个问题，这也是许多人想要知道的刘备的态度。</p>

    刘备摇了摇头说道：“咱们的手还伸不了那么长，根基未稳就贪图做大不是好事，玄菟郡既然这么几年没有太守也过得好好的，那就先不动弹。这次一举把辽东郡的豪强铲灭也是时机巧合，咱们刚好秋收之后到来，把回城过冬享乐的豪强们堵在城里，否则还难办得很呢。”</p>

    张焕向刘备伸出了手，“大人，请把户籍册给下官看看。”</p>

    接过刘备递过去的户籍册，张焕和赵风二人凑在一起仔细研究起来，良久之后才再次抬起头。“辽东郡所辖有十一县，不知这些县令和阳终关系如何。”</p>

    “公孙昭已经伏法，还有十个县，对了徐荣呢，他怎么不来开会。”关羽疑惑地问道。</p>

    刘备也纳闷呢，当即派人出去找徐荣，结果没到几分钟徐荣就被请了进来，尴尬地笑着向众人打招呼。</p>

    “我说老徐，你这是搞什么名堂，怎么在府门口转悠不进来，还得让人去请你。”刘备问道。</p>

    徐荣连忙来到刘备面前抱拳说道：“以前的太守没事就不会召见属下，末将以为大人在商量要事，所以想等到大人忙完再觐见。”</p>

    众人都哄笑了起来，刘备出言宽慰道：“咱们以后的规矩不一样，在座的都是跟我出生入死的弟兄，他们有什么问题都直接来找我，我一个人解决不了的就召集大家一起商量。老徐你既然选择了跟我们一起重整辽东，那就不要见外，有什么好点子，发现了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来找我。”</p>

    徐荣一个劲的点头，他原本并没有奢望被刘备多加重用或是亲近，当初选择站在刘备一边也是被公孙昭在背后坑得没办法了，担心自己哪一天就死的不明不白才倒戈。但自从见了刘备公然审判前任太守并直接处死和斩草务必除根的狠辣手段之后，徐荣反倒越加担心起自己来，毕竟未经朝廷就杀死封疆大吏，万一被朝廷追究下来肯定是需要个背黑锅的，徐荣作为原辽东官员，肯定是要被扔出去受死。</p>

    如今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跟刘备搞好关系，最好是体现出自己不可替代的作用，这也就是徐荣徘徊在太守府门前的原因了，他有事要跟刘备说。</p>

    “太守大人，如今辽东首恶皆已伏诛，但其余各县和所辖村庄还不之情，末将的意思是应该派人去通知一圈。”</p>

    刘备笑着指了指徐荣，“咱们想到一块去了，我派人去请你就是为了这事，那些县令和胥吏究竟和阳终是不是沆瀣一气，能不能为我所用，你得给大家好好讲讲。”</p>

    徐荣肃然道：“徐荣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p>

    第二天，徐荣带着一百名骑兵启程南下，昨日里经过分析，除了新昌和辽队两县的县令是阳终的心腹不得不除之外，其余诸多县令虽然慑于阳终和本地豪强们的淫威，但终究没有依附于他，那些人完全可以留在现有的官位上。</p>

    徐荣的任务就是斩下新昌、辽队县令的人头，然后在整个辽东郡走一圈，向其余县令宣布新太守上任以及抚慰这些“和阳终恶势力斗争的义士”，让他们更好地为辽东人民奉献自己的才能和智慧。</p>

    与此同时，移民营地的建设也已经基本完成，每个营地的西面和北面都有一道厚实的土墙来抵御寒风，由于身体虚弱的那些老弱妇孺们都被安置到了城里，营地里现在几乎都是成年劳动力，干起活来是分外的起劲。</p>

    由于得到了分田的通知，城内的百姓也自发地走出襄平城，和移民营地里未来的同伴们开始了交流和共同劳动。人们扛着各式各样的农具，赶着牛马，拉着新式的曲辕犁，将城外那些荒地一块块地开垦出来，一时间襄平城外的原野上密密麻麻的人好像蛋糕上的蚂蚁一般，刘备的到来和豪强们被铲除这两件事仿佛拨开了襄平百姓头顶上乌云，让他们重新燃起了生活的热情。</p>

    “启禀大人，铁矿和煤矿的探寻、发掘工作进行得很顺利，我们派出的队伍在城西南接近新昌的一处山脚下发现了大量的铁矿石，另外还有玉石矿被发掘。”张焕兴冲冲地找到了在移民营地里监督制作农具的刘备，根据回来报告的人对他说，那处铁矿的储量大得超乎想象，恐怕开采几辈子都开采不完。</p>

    刘备看着张焕兴奋的模样，脑海里又浮现出当日他红着眼睛找自己拼命的样子，又不由得笑了起来，“你看看自己沉不住气的样子，我早就跟你说咱们有用不完的铁，你还不相信，我问你，那座山头是不是两端高中间低？”</p>

    “大人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已经得到报告了？”张焕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问道。</p>

    “哈哈哈哈，我刘备是谁？我当年在洛阳可是见过奇书《五藏山经》的，那里面早已讲述了这辽东的矿藏所在。再跟你透露个消息，玄菟郡的地下可几乎全都是煤矿，你知道煤能干什么用吗？那个可比木柴好使多了，有了煤矿，咱们辽东人再也不会担心受冻。”刘备得意地叉着腰仰天大笑，他此时只管胡吹一气，丝毫不避讳旁人，非但张焕听得张口结舌，连一旁的木匠和铁匠们都是一愣一愣的。</p>

    张焕瞪着眼睛，他倒是听说过五藏山经的大名，这是一代奇书山海经的一部分，也称山经，讲述了天下五大地区的山脉、走向和矿藏，只是打破头也想不到刘备居然看过这种奇书，并且还从中能找到辽东的铁矿。</p>

    “那山在书中有记载，形状像个鞍子，就叫鞍山吧。”刘备背着手飘然远去，留下张焕和一众工匠。</p>

    楞了一会儿之后，一名铁匠才凑到张焕身边看着刘备远去的背影问道：“请问张大人，这刘太守到底是做什么的，为什么天上地下无所不知，连摆弄起新农具都有奇思妙想。”</p>

    “那你以为人家这个太守是大风吹来的？都是真本事。”张焕气哼哼地一甩衣袖也走掉了，他是实在没办法解释这个问题。</p>

    张焕找了好一会才找到刘备的踪影，只见他蹲在一块石头上，看着移民们把营地里的一个个帐篷的四周都用泥土压实来抵御寒风，似乎若有所思的样子。</p>

    “又想到什么点子了吗？”张焕站到刘备身边，也一起观察民夫们干活。</p>

    刘备的眉头紧紧皱着，他抬了抬下巴，张焕顺着看过去，只见麻布做的帐篷在料峭的初冬寒风里不断摆动，感觉时刻都有被吹倒的危险。</p>

    “依靠这个来过冬，不行。”张焕马上理解了刘备的意思，他把视线转回刘备身上，希望从对方口中得到下一步的想法。</p>

    刘备站起身来叉着腰开始大声喊叫那些民夫，几十个人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跑到这位带给他们生活希望的年轻太守面前。</p>

    “你们介意不介意十几个人睡一个大屋子？”刘备问道。</p>

    这些民夫们互相看看，脸上都露出了憨厚的笑容，“启禀大人，我们能有个遮风挡雨，不畏寒冬的屋子住就心满意足，和弟兄们挤一挤也不介意。”</p>

    刘备点点头，再扭头看着张焕说道：“你那五千斤铁也拿出来，咱们打一些顺手的工具，赶快给大家建起简单的房屋来过冬。”</p>

    张焕看着民夫们手里简陋的工具，也是重重地一跺脚，“我这就带人去搬，让铁匠先别弄犁，咱们现在需要大量的铲子。”</p>

    “行，你赶快去，铁料备好之后不要打，等我画几个图样给铁匠。”</p>

    看着张焕急匆匆地跑远，刘备走到一座帐篷前仔细看了起来。</p>

    民夫们选的地方倒是不错，这一块居住的地方背面就是个隆起的大土包，刚好可以阻挡北边吹过来的风。</p>

    招呼民夫们找了根长麻绳，刘备和一名机灵点的小子在地下拉直绳子，让另外的民夫用尖锐的木棍沿着绳子画出一条条线段，线段首尾相连，又组成了一个东西长约七八米，南北宽有四五米的长方形。</p>

    “照着这个尺寸，在旁边也画上方形，十个一排，每一排相互间隔一丈，听明白了吗？”刘备吩咐完之后又抬起头四处张望，口中喃喃自语着什么。</p>

    又过不久，张焕派人来请刘备去给铁匠画图样，刘备也不含糊，叫过两位经验丰富的老铁匠，找了块平整的土地就比划起来。</p>

    “这个叫鹤嘴锄，用来挖地很好用；这一个带把手的铁片叫抹子，注意那一面得弄得平平整整。就这两样东西，各弄一百把，你们通知所有的铁匠把手头的活停下，专心弄这个。”</p>

    这些铁匠们手艺娴熟，弄个鹤嘴锄这种简单的工具还是轻而易举，没到一个时辰，两把特意被做得形制不太一样的锄头就被安上木柄，出现在众人面前。</p>

    两个青壮自告奋勇地各自拿起一把锄头就在旁边的空地上开始刨土，刨了片刻之后又互相交换，继续刨起来，这是刘备特意安排的，目的就是为了试验哪种形状更为好用，果然其中一把受到了两人的一致好评。</p>

    既然确定了形状，那铁匠师傅就抡起铁锤开始干活，刘备又忙忙碌碌地去找伐木队的人继续安排活计。</p>

    张焕跟着刘备走了一阵，突然开口说道：“大人，你这样做不对。”</p>

    “啊？什么不对？”刘备停下脚步，瞪着眼睛反问道。</p>

    张焕耐心地解释起来，“阁下现在是一郡太守，理应统筹全局，把具体的事情交给属下们来做，这才是为官之道。你看看你这一天忙忙碌碌，干的都是个民夫头目的事，岂不是大材小用？”</p>

    刘备呵呵笑了起来，他哪懂什么为官之道。</p>

    “其实咱们每个人的分工都挺明确，我只是不愿意坐在城里等你们汇报，今天做了什么，明天做了什么。而且我觉得自己有很多不错的想法，需要多来到百姓中才能有灵感，咱们大汉就是有太多只会夸夸其谈，而不愿意深入民众之中倾听他们想法的官员，才会使天下变成这样模样。”</p>

    张焕沉吟片刻，终于暂时认同了刘备的说法，其实他们能一个个地团结在刘备周围，也正是因为这个人虽说是当今天子亲口承认的皇亲，还是身居高位的一郡太守，身上却没有那种盛气凌人的臭架子，还是保持着出身低微时的赤子之心。</p>

    如今襄平城里和移民营地的百姓们也都从心里接受了刘备，这位年轻的太守虽说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但平日里都是笑呵呵地甩着两只长胳膊四处晃悠，遇见百姓有困难就想方设法解决。</p>

    其实百姓们不是傻子，谁真心愿意对他们好，为他们的生活排忧解难，这些人都看在眼里，而刘备的付出也不是没有回报，现在只要是官府提出的劳动项目需要人手，这些民众都会争先恐后地响应号召。他们在广袤的原野上寻找各种各样奇怪的矿石，去附近的山上砍伐树木，互相帮忙修补破损的房屋……</p>

    在十几万民众的辛勤劳动之下，襄平城和旁边的移民营地正在一天一个样地焕发出蓬勃的生命活力，所有人都可以真切地感受到生活环境和人民精神气的变化，而这种变化是令人喜悦的，充满干劲的，给人以希望的。</p>

    鹤嘴锄全部被打造好之后，刘备又来到移民营地开始他的新试验，为了减少材料的需求并提高工作效率，刘备命令民夫们在画好方格的土地上开始挖掘。</p>

    民夫们掘开一尺来厚的土地，然后浇水，撒上切碎的草茎开始搅拌，等到多余的水份向下渗去，泥土也变得十分黏稠。</p>

    在刘备的指挥下，泥土被沿着土坑的四周一层层的堆积起来，而在南边每隔四米就留下了一米宽的缺口，当搅拌好的泥土被全部堆积成两尺多高的低矮土墙时，民夫们继续重复掘地、浇水、拌泥、垒墙这套流程。</p>

    直到土坑的深度达到了人的胸口，此时站在坑里的民夫们抬头看去，土墙已经有两米六左右的高度，此时刘备心满意足地命令他们在缺口那里弄个台阶，然后把地面平整好并夯实。</p>

    到了这个时候，哪怕是再蠢笨的人也能看出来刘备的设计是一个半数在地面以下的房子，几名拥有修筑房屋经验的民夫在心中默默计算了一下，投向刘备的目光中就充满了敬佩之意，但眉宇之间也有疑惑之色。</p>

    以往他们修建房屋都是采取版筑法，虽然这个时候已经有人发明了土坯砌墙法，但由于土坯砌墙难以保持笔直，加之土坯的强度往往不够，所以主流还是使用耗时但坚固程度更为优秀的版筑法。</p>

    今天刘备专门让人把河边收割来的芦苇杆和其余各种草秆切成手指长短，再与泥土均匀搅拌，让这些工匠一开始摸不到头脑，而刘备对此的解释是泥土中加了这些就可以更为坚固。</p>

    由于刘备近日来的各种神奇表现，民夫们选择了相信他的说法，而这种利用挖坑筑墙来减少工程量的做法也是让他们大开眼界，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这种垒起来的房屋到底够不够坚固。</p>

    刘备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他可不希望辛辛苦苦盖好的房子被一阵大风吹倒，把人都砸死在里面，这就成了好心办坏事了，所以专门下令把北面迎风的那堵墙弄得极为厚实，足足有常人的一个胳膊那么厚。</p>

    “行了，在坑里多点些营火，尽快让墙壁变干，最好是这几天就可以安梁。”</p>

    看着自己这些人半天时间就可以弄出一大排房屋的雏形，这些民夫们欢欣鼓舞，他们休息片刻，马上就开始了下一排房屋的建设。</p>

    张焕还是不放心，他凑到刘备身前问道：“大人，咱们就这样建成了房子，根本不把土夯实，到底能不能经得住风吹雨淋？”</p>

    “现在是没时间，要赶快让这些人住进房屋才这么简陋，不过你大可放心这草泥的坚固程度，一个冬天是绰绰有余，等到翻过年天气变暖了，咱们再想办法建设新的营地也不迟。”刘备对自己的想法充满自信，他小时候可是在农村姥姥家长大的，那里的房子都是用麦秸泥制成的砖混合湿泥来建成，房顶也是用麦秸泥覆盖，既能调节湿气又坚固，一座土坯房往往可以住上两三代人。</p>

    “那这么长的屋子，得住多少人啊，到时候还不得乱成一锅粥了。”张焕转悠来转悠去，把脑袋伸进缺口去看这足足有四五十米宽的大房子。</p>

    刘备眼睛一翻，无奈地说道：“那你以为我留了这么多的门是干什么的？等到房子弄好，咱们在里面随便用木板隔开就好。”</p>

    劳动人民的力量是伟大的，尤其是拥有对美好生活的希望之后，民夫们听说刘备专门设计了这种半截在地下的住房，用来尽量让更多百姓能抵御寒冬之后，他们的劳动热情又一次被点燃。</p>

    随着民夫们对挖坑、拌泥和垒墙的工序越来越熟练，他们之中也开始有了分工和轮休，建造房屋的速度也越发地快了起来。</p>

    短短七八天之后，二十多排房屋拔地而起，最先建好的那一批房屋由于有开采出来的煤炭燃烧烘烤，如今早已干透，伐木队运来的圆木被剥去树皮做成房梁，上面铺设了芦苇和长草编织起来的房顶，再用树皮和泥土牢牢地糊住。</p>

    这样建好的房屋虽然样式不太美观，但对久经离乱，最近都一直住在单薄的帐篷里度日的民夫们来说已经是意外之喜，他们一个个就像好奇的小老鼠一样，在大屋的门洞里进进出出，口中不停地称赞着太守大人的恩德。</p>

    “你们最该感谢的是自己，你们自己没有放弃对生活、对幸福的渴望和追求，这才是一切力量的源泉。”刘备今天专门来到建筑工地视察，看到进度如此之快也是乐得合不拢嘴，他大声向围过来道谢的民夫们说道：“只要你们肯干，相信我，愿意跟着我一起奋斗，咱们就可以把日子过得更好。”</p>

    民夫们自然是一口答应，他们收拾起工具，去往另一块已经被选好的平地继续建造房屋，一排房子大概可以住下百十号人，他们要赶在下雪之前尽量地多建，让更多的弟兄们不必再忍受寒风的侵袭。</p>

    挖煤、炼铁、伐木、烧制陶器，地处偏僻寒冷地带的辽东郡人民历年来养成的猫冬习惯被打破了，人们每天起床之后就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出门，去街角的粥棚喝上一碗热乎乎的杂粮粥。这也是刘太守的新举措，他认为百姓们在大冷天还要劳作，以往一天吃两顿饭的习惯不足以维持体力，便索性不让百姓们在家吃饭了。</p>

    襄平城的一个街角和移民营地里都设立了粥棚，官府指定的人员天不亮便起床开始烧水煮粥，等到大多数百姓醒来出门的时候粥也熬好了，浓稠的杂粮粥里什么都有：米、麦子、粟米、豆类。这些杂粮被煮得稀烂，散发出诱人的香味，百姓们喝下之后浑身暖烘烘的，连去往各个劳作地点的脚步也变得轻巧有力起来。</p>

    中午和天色渐晚的时候也是一样，百姓们只需要专心劳作，把心思力气都使在干活上，吃饭问题自然有官府来解决。</p>

    他们也不用担心孩子们饿着，大人们吃完饭去上工之后，老人和小孩便来到粥棚，不能干重活的老人们吃完粥之后便带着小孩子们走街串巷，他们或是清理道路上的石子，或是帮着战兵们清理马厩，收拾饲料。</p>

    “官府的大人们不嫌弃我们这些老梆子，给我们饭吃，我们也得做些事情来回报大人。”段浩在劝说一位腰都快直不起来的老汉回家休息时，这位老汉是这样回答的。</p>

    段浩看着这些老汉佝偻的身形和谦卑的笑容，心中很不是滋味，但当他去找刘备说这件事的时候，却得到了和自己想象中不一样的答案。</p>

    “这些老人愿意干些活，那就让他们去干，就算是他们回报的力量再微薄，那也是一片赤诚之心。我知道你劝阻他们也是出于好心，但他们不这样，就会觉得自己是被我们施舍，没有人喜欢白白得到他人的施舍，老汉们这样做也是因为他们有自己的尊严，我们应该尊重。”刘备说的这番话让段浩深思了许久，他决定回去之后好好想一想，好好地发现这些社会最底层人民身上淳朴但无比闪耀的光辉。</p>

    经过张焕的不断劝说，刘备也终于决定自己不再事必躬亲，一定要跑到每一个角落去盯着每一项工作的细节，正如张焕所说：“工匠们比你我懂得都多，大人只需要把你脑子里的奇思妙想整理出来，然后让工匠去尝试就好。”</p>

    此时他面前的案桌上摆放着一张张薄木板，这是张焕特意安排木匠给切割出来的，专门供给刘备写写画画，而刘备也火力全开，把自己记忆中那些东西都变成简单的图形，呈现在木板上。</p>

    “这是什么东西啊？”中午时分，张宁迈进房门，一眼就看见刘备新画好的图样，好奇地凑过来观看。</p>

    张宁自从那天接受了组建卫生队的工作之后，每天都带着挑选出来的脑子机灵的女人们穿街走巷，宣传刘备给她归纳出来的卫生知识和措施，并且带人在襄平城和移民营地里建成了大大小小数百个公共厕所，忙得不可开交。</p>

    有了为之努力奋斗的目标，并且一步步地前进，如今的张宁已经完全走出了阴影，变得活泼起来，俏丽的脸庞也始终洋溢着青春的笑容。</p>

    只见木板上画的是个长方形的风箱，但是刘备画的不仅仅是外型，另外还画出了横截面图，这样可以更为直观地了解内部结构。</p>

    刘备顺手指着图样，给张宁解说起来，“这个是我改进之后的风箱，可以让人力鼓风时候的一推一拉，都变成向炉子里鼓风。”</p>

    “还有这样的好东西？”张宁难以置信，她是见过风箱的，向前推的时候就是木箱往炉子里送风，向后拉的时候就是往木箱里进风，怎么会有一推一拉都可以往炉子里送风的道理？</p>

    刘备得意地笑着，把木板交给张宁，“原本的风箱只有两个风门，我这个有四个风门，这就是可以连续给风的奥妙了，你拿着这个去找木匠，问问谁会做风箱的。”</p>

    张宁接过木板正要往外走却被刘备叫住，她不解地转过头，只见刘备歉意地笑了笑，“忘记你忙了一上午，你歇会吧，我去让裴元绍找木匠。”</p>

    “嘿嘿，我的脚正走得疼呢，你就是给了我，我也得让他去跑腿。”张宁伸了伸舌头，顽皮地笑道。</p>

    现在在很多人眼里看来，张宁已经是刘备的夫人，所以裴元绍这个小子每天对她也是言听计从，跑个腿帮个忙什么的自然不在话下。张宁也乐得被人误会，反正刘备抱也抱了亲也亲了，不怕他不认账，于是就整天顶着这个光环四处为民奔走，刘备在襄平的妇女圈里口碑极好，很大程度上也是张宁给他争来的。</p>

    刘备出去找到裴元绍，说了几句话之后又回到屋里，有些头疼地看着张宁说道：“咱们得做纸啊，裴元绍这小子每天拿着破木头到处跑，我看着都累。”</p>

    “大人你还会做纸吗？”张宁现在对刘备的崇拜已经到了狂热的地步，她是怎么也想不到世上竟然有这种全知全能的人，但凡是平日里见到的东西，刘备都能对她说出个其中道理来，估计即使刘备说人能在天上飞，张宁都会相信他有办法做到。</p>

    “那个道理和过程我知道，但具体弄的话还是比较难，必须要有懂行的人来操作。”刘备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其实几十年前宫中有位宦官叫蔡伦的，他就研究出了如何造出坚固耐用的纸张，但那个技术细节一般人掌握不来，我在辽东也找过了，没这方面的人才。”</p>

    张宁黑亮的大眼睛转了转，似乎想起了什么，“那个，我前年跟随父亲到青州东莱传道的时候，似乎遇见过一位叫左伯的人，听父亲说他擅长书法，而且做出的纸比蔡侯都要好。”</p>

    “左伯！”刘备跳了起来，他是听说过左伯纸大名的，只是不太清楚这个人的生活朝代，如今张宁突然说见过这个人，而且知道具体的地方，这怎能不让刘备欣喜若狂。</p>

    “怎么了？”张宁看着刘备突然情绪激动，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结果被刘备跳过案桌就搂在怀里狠狠地亲了好几口。</p>

    刘备激动也是有原因的，造纸术这种四大级别的重点发明可是中华民族为人类文明做出的重大贡献，有了成本低廉，制作简单的纸张，文化的传播就可以提升一个大台阶，这种发明可是造福千秋的。</p>

    张宁死命挣脱了刘备，“呸呸呸”地吐着口水跑出房间，而刘备叉着腰放声大笑，他转回案桌后面，用炭笔在一块木板上重重写下了几个词：火药，造纸术，指南针，活字印刷。</p>

    托着下巴琢磨了半天，刘备觉得目前来说还是把黑火药和造纸术研究出来比较好，黑火药可以帮助开矿和各种工程建设，而造纸术的作用之大，甚至不是言语可以概括的。其余两大发明之中，活字印刷术目前没有工业基础和具体需求，而司南早已在战国时期就被古人发明出来，也不需要刘备来重新发明一次。</p>

    “马蹄铁、双马镫、高桥马鞍。”刘备又提起笔来写下了三个词，这是俗称的骑兵三件宝，有了这三样装备，骑兵才真正成为战场上的毁灭性力量。双足马镫和高桥马鞍可以使骑兵在马背上待得更加平稳，骑兵使用长兵器的冲击力也可以被展现得淋漓尽致，而马蹄铁可以保护战马的蹄子不被磨损，大大延长了战马的作战寿命。</p>

    仔细地画好这三样东西的图样，然后将墨水吹干，刘备拎起木板走出房屋去找关羽他们，最近他的精力都放在民政之上，士兵的招募训练全部扔给了几员猛将兄，今天正好顺便去看看新兵训练得怎么样了。</p>

    由于防止扰民，关羽特意把一千多名士卒拉到了襄平城北边五六里的河边驻扎，这里原本是个小村庄，后来废弃了，士卒们把原本居民留下的房屋拾掇拾掇住了进去，就在这里扎下营寨。</p>

    果然不出刘备的意料，这几员武将看了图样又琢磨了片刻之后都是兴奋异常，尤其是关羽，他乐得嘴都合不拢了，“大哥真是贴心，知道小弟马术不精，难以在马背上双手用刀，专门发明了这好东西出来。”</p>

    而段浩出身将门，对马蹄铁的作用则更为了解，捻着下颚上短短的胡须笑道：“当年前汉武帝时期大举进攻匈奴，战马损耗极为惊人，其中绝大多数都是马蹄被磨损，而那些战马也就废了，要是当时有这个东西，估计烈侯和冠军侯能把匈奴人追得一个都不剩。”</p>

    <div lass="tal">

    作者  说：</p>

    烈侯：卫青；冠军侯：霍去病。 这二人都是汉朝对匈奴战争中涌现出来的名将，民族英雄

    如今关羽这边的部队有一千五百人左右，加上徐荣麾下的五百名原襄平城守军，刚好是两千人的编制，这个数目是根据刘备和关羽他们坐在一起讨论得出的。</p>

    辽东郡人口太少，原本只有八万多百姓，加上新来的移民也不过二十万，这二十万人散落在方圆几百里的地方，而且不能全部投入到农业生产之中，所以根本养不起更多士兵，两千人已经是很吃力了。</p>

    “只要认真训练，两千精兵足以对抗周边那些胡人的万人部队。”当初就是关羽说出这句话，给刘备吃了一颗定心丸，这才阻止了他一口气扩军到五千人的疯狂想法。</p>

    今天一听说太守大人亲自来视察自己训练，那些在校场上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士卒们一个个更加来劲，一时间呼喝连天，各个百人队前进后退的脚步也比平日整齐了许多。</p>

    刘备被几名将领们簇拥着穿行在训练的队形里，关羽不断给他讲解军队建设的最新进展，当听关羽说到辽东士卒精锐，可以做到三天一训练的时候，刘备不住皱起了眉头。</p>

    “云长，三天一练会不会让士卒们受不了啊，你们这里粮食还够吗？”刘备是了解过古代兵制的，在养殖业大规模发展起来之前，中国人普遍缺乏动物蛋白质和脂肪的摄入量，而重体力运动消耗的能量又极其多，很难通过吃谷物来补充。刘备担心关羽这样盲目的加大训练量恐怕不等敌人来杀，士兵自己就把自己练死了。</p>

    关羽有些自得地笑了起来，他拉着刘备来到部队宽敞的厨房，“大哥请看。”</p>

    刘备放眼望去，瞪直了双眼，只见这厨房地上正静静躺着几只非常大的ye猪尸体，墙上还挂着几只ye鸡，他回过头来问道：“这是从哪打的？”</p>

    “哈哈哈哈。”跟进来的张飞放声大笑，这些可都是他昨天带着士卒亲手杀死的，当时为了对抗最大的那一头成年ye猪，他老张的手都快给震断了。</p>

    原来这辽东地广人稀，ye兽遍地，而河边又是动物们饮水的必经之地，所以当关羽他们第一天搬进来之后就开始注意ye兽群的动向，终于在最近开始了大规模的捕猎活动。如今几员猛将在关羽的安排下分成三组，各自率领二十多人，每天都有两组人不用训练，而是外出打猎，成果十分丰厚。</p>

    张飞边笑边说道：“大哥你昨天没来，咱们打了好几头鹿，一顿全给吃光了，那家伙真香啊，鹿皮还晾在俺房前，准备哪天给你送过去呢。”</p>

    “不对啊，要是真有这么多ye兽，那咱们来的时候怎么没看见？”刘备疑惑地问道。</p>

    其实他错怪这些动物们了，当初刘备大军来的时候那可是十几万人铺天盖地浩浩荡荡，ye兽们恨不得多生几条腿来躲避这些奇怪的两脚动物呢，哪还敢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大部队面前。</p>

    看完ye猪，张飞又献宝一般地把这些天打到的其他动物皮都拿来给刘备炫耀，刘备看得点头不已，他原本最担心军队的伙食没有油水，而这些人自给自足，干起了猎户的买卖，这些就放心多了。</p>

    “既然你们能吃上肉，那训练的事我就再也不用担心了，诸位都是万里挑一的良将，自然会将士卒都练成精锐，完事我让城里在运点盐巴过来，你们吃不下的就抹了盐腌起来慢慢吃。”刘备笑呵呵地说道。</p>

    说到训练，关羽试探地问道：“大哥，徐都尉去各县巡视，他剩下的四百名士卒就留在城里的军营闲着了，要不然让这些士卒也过来一起训练？”</p>

    “这个不急，等徐荣回来再说吧，现在贸然调动只会让人觉得咱们是要趁着徐荣不在而架空他，这样做不是太妥当。”刘备对徐荣的能力还是十分有信心的，这人能在如此不利的形势下把五百人的部队整合起来，并且对他忠心耿耿，其中必定有他独到之处，刘备希望关羽这些没有正规带过兵的跟着徐荣好好的交流交流，学些经验。</p>

    又坐了一会，刘备才想起来另一件大事，他笑嘻嘻地看着赵云说道：“子龙，有件事得你去跑一趟，恐怕得一两个月才能回来。”</p>

    赵云马上严肃起来，站起身抱拳说道：“大人只管吩咐，是要去宰了丘力居还是平定玄莵郡？”</p>

    刘备无奈地捂住了脸，这个赵云什么都好，胆大心细武功高，忠心耿耿任劳任怨，但就一点，他脑子里整天就是打打杀杀，而且十分崇尚个人英雄主义，完全没有其他的觉悟。</p>

    “不让你杀人，而是去找人，渡过渤海去青州找一个名叫左伯的人，此人会造纸，我想请他来辽东。”</p>

    果不其然，一听是去找人，赵云的双肩马上塌了下来，无精打采地问道：“找人这种事谁去都行啊，何必非要在下前往？”</p>

    刘备看看在座的其他人，扳着手指头分析起来，“云长不能走，翼德脾气太坏相貌凶恶，老段武艺稀松，万一遇见贼寇就得跑路，颜良兄弟初来乍到，正是熟悉军队事务的时候，你说说除了你，还有谁能胜任？”</p>

    赵云还没说话，张飞和段浩互相看看，这俩人先不干了。</p>

    “大哥/大人你这话就太伤人了，我们怎么就不能胜任。”</p>

    刘备笑道：“我这次要请的人是文人，翼德你满脸凶神恶煞，人家哪会相信你是去请人而不是绑人的？子龙在咱们这些人里算得上形象好气质佳，他一出马必定可行。”</p>

    “我说大哥，为什么要着急请人来研究造纸，咱们的当务之急是训练士卒啊。”关羽也不想让赵云跑出去几个月，他可是辽东骑兵的主将，主将跑了其他人怎么训练。</p>

    “造出纸来我送你一本《春秋》，我老师卢植先生亲自注释过的。”刘备斜着眼说道。</p>

    关羽一拍桌子正色道：“子龙兄弟，服从安排，你这就去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就出发吧。”</p>

    作为一名热爱学习的有志青年，关羽平日里喜好阅读已经被身边所有人熟知，而他最喜欢读的书就是由孔子修订，记载鲁国国史的《春秋》了，刘备这一招正打中关羽最薄弱的地方，不由他不答应。</p>

    夕阳西下，刘备得意洋洋地跨在马背上向襄平方向驶去，赵云垂头丧气地在他身边一语不发。</p>

    第二日一早，赵云告别刘备，带了十名徐荣留在襄平城中的老兵便踏上了南下的道路。</p>

    山东和辽东之间在汉代就有了一定规模的航海往来，而两个半岛之间距离最近的航线就是从辽东半岛最南端的沓县，也就是现在的大连市到山东半岛的东莱县。从襄平到沓县有几百里的路程，为了确保来回的顺利，刘备专门挑选了十名自称是辽东本地通，熟悉沿途道路的老兵跟随赵云前往。</p>

    “子龙，咱们是讲道理的人，一定记得要以礼相待，那个左伯要是不来，你就打昏了带回来。”刘备大言不惭地说着前后矛盾的话却一点都不脸红，“还有，遇见有能耐的人都带回来，咱们辽东需要人才，还有船匠，能召集多少就召集多少。”</p>

    赵云面无表情地听完刘备唠叨，跨上骏马就像逃命一样地飞速离开，而刘备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啰嗦，他手搭凉棚眺望着赵云等人远去的背影，感慨地说道：“子龙真是义士啊，如此急切地为我辽东做事。”</p>

    送走了赵云，刘备想想自己手边也没什么大事，索性也带着裴元绍骑上战马向鞍山方向前去，他得亲眼看看开采铁矿的规模。</p>

    辽东这里原本是有铁矿的，而且距离鞍山不远，但由于缺乏科学的勘探手段，那个矿的产量一直不行，这次有了刘备的指点，矿工们在鞍山发现了数量巨大且更加容易开采的铁矿，自然就把过去的小矿给填埋废弃了。</p>

    远远地看见了两边高大耸立而中间却稍显低矮的山峰，刘备的脸上就露出一丝笑容，他知道自己已经到了鞍山，马上能看到自己的铁矿了。</p>

    果不其然，距离山下还有几十里，一排草棚和好几个大土包就出现在刘备面前，远远地打了声招呼，结果从一个草棚里钻出个熟悉的身影，刘备一看就乐了，这不是张焕吗，怎么他今天会出现在这里？</p>

    张焕是刚刚睡醒，据他自己说昨天就来到铁矿这边催促挖矿和冶炼的进度，随着刘备大肆发明新工具，现在襄平那边的铁料已经严重短缺了。</p>

    鞍山的铁矿才刚刚起步，产量一时间上不去，如今炼铁所需的木炭已经堆满了好几个草棚，但铁矿石数量少，并且炼出的粗铁需要反复锻打，除去残留的矿渣之后才能使用，所以把张焕急得够呛，索性住在这里盯着工人们加紧干活。</p>

    刘备听了之后叹了口气，上前拍拍张焕的肩膀，“老张，别这么着急，咱们一方面人手不足，另一方面确实是各方面配套的设施还没做好，只要熬过一两年，这些就都不是问题了。”</p>

    张焕没好气地说道：“我也知道啊，但现在就是急啊，你看看这新的几炉木炭又要烧好了，可是炼铁的时间太长，砌一个炼铁炉要两天才能干燥使用，然后炼上几十斤粗铁就又废了。”</p>

    “哦？我去看看。”刘备心思一动，走到不远处的土制炼铁炉边上看去。</p>

    只见这炉子就是简单的圆柱体，用胶泥砌成一个圆筒，下面留个小孔用来通气，工匠们正好在往炉膛里填入层层铁矿石颗粒和木炭，当木炭和被敲得细碎的铁矿石填满之后就从炉子底部开始点火加热。</p>

    浓烟升起，炼铁炉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得炎热起来，此时一个牛皮做的橐被凑到炉体下端的通风口，两名身强体壮的工匠开始配合着向炉内鼓风，随着大量的空气进入炉体，火势更加猛烈，原本被堆得露出炉口的铁矿石也渐渐落了下去。</p>

    此时又有等候在一旁的工匠将早已备好的铁矿石和木炭继续加入炉口，如此往复几次，整个炼铁炉周围的温度已经高得人凑不到近前了，而那两位鼓风的工匠也被人替换，来到一边喝起水来。</p>

    刘备看了半天，扭头问张焕，“这一炉可以炼出多少铁？”</p>

    “粗铁不到五十斤，经过锻打之后可以使用的好铁也就二三十斤。”张焕无奈地答道，他来过几次，已经知道了当今技术下一次可以炼铁的极限。</p>

    于是刘备不说话了，他双手抱胸默默地看着工匠继续劳动。</p>

    又过了好一会，炉火渐渐地低了下去，应该是木炭都燃烧殆尽了，一位工匠拿起个长柄大锤在炉壁上敲了几下，一道长长的裂缝出现了，又有其他工匠用铁钎伸进裂缝用力撬动，炉体裂开，一大块闪耀着橙红色光芒的高温粗铁出现在刘备眼前。</p>

    红热的粗铁被铁钳夹到砧子上，两位工匠开始奋力捶打，只见偌大一块粗铁被不断地折叠敲打，最终变成了二三十厘米长，十厘米粗细的一块贴砖，工匠们此时才有空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和灰尘，他们的工作完成了。</p>

    “咱们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啊。”刘备叹道，世间一切事情都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炼铁两个字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上下嘴唇一碰，而几千斤几万斤似乎也只是个数字，只有目睹了工匠们的辛勤劳作之后，人才能真正意识到一切都是多么的来之不易。</p>

    看工匠们缓得差不多了，刘备和张焕迈步来到他们中间坐下，开始询问一些技术上的问题和他们遇到的困难。</p>

    “小人觉得若是火能烧得再热一些，能再烧掉些杂质，这炼出来的铁应该也就更纯了。”一位工匠这样说道。</p>

    然而他的想法被另一位年老的工匠否定了，“木炭只能烧成这样了，而且火势最旺的时候也维持不了片刻。”</p>

    刘备问道：“那用煤呢？你们试过吗？”</p>

    “嗨，启禀大人，咱们之前就有人用过了，但不行，烧煤炼出来的铁是脆的，做成的器具一干活就断，根本不能用。”</p>

    刘备想了想之后就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不禁笑道：“那是他们没找到正确的方法，煤和木头一样，烧火是可以，但要想炼铁就都得先烧成炭才好使，你们觉得用木材能炼出好铁吗？”</p>

    “煤也可以烧炭？我看那东西黑乎乎的，还以为本就是炭呢。”张焕好奇地问道。</p>

    刘备笑着点了点头，“我听说咱们附近也发现了煤矿而且正在开采，不如你们试试，就和烧制木炭差不多的方法，烧出的炭是很硬的蜂窝一样的炭，那叫焦炭。”</p>

    “可我们没试过……”工匠们有些犹豫，“只怕误了大人的事。”</p>

    “咱们既然要做前人没有做过的事，那就自然要有失败上几次甚至几十次的准备，你们只管去试，不要怕浪费了东西。我有一个要求，就是每一次试验都要记下各项指标，就是多少料，烧了多少时间，结果如何，然后再从中总结经验，听懂了吗？”</p>

    刘备说完之后又转向张焕，“老张你最近派个人盯着点这边，只要烧出了焦炭就来告诉我，我还听说附近有石灰矿，多弄点过来，到时候咱们要用。哦对了，烧砖，还得烧点砖，咱们砌个可以反复使用的炼铁炉。”</p>

    工匠们听得一愣一愣的，张焕也是大张着嘴，好半天之后才用力抿了抿嘴，向刘备问道：“大人，难道你见过别人这样炼铁？为何说得如此熟练。”</p>

    “如果我说是因为心怀天下苍生，所以感动仙人下凡，在梦中传授技艺，你信吗？”刘备笑嘻嘻地回答。</p>

    “我信，为什么不信？只要大人你说得都能变成真的，那就是自称仙人又有何妨？”张焕认真地说道。</p>

    刘备派了裴元绍回城报信，就说自己晚上留在鞍山这边过一夜，让张宁不要担心。</p>

    夜色降临，一群人围坐在篝火旁吃着麦饭，聊着家常，说说笑笑，气氛相当融洽。</p>

    工匠们和刘备待了半天，感觉这个年轻的太守大人并不像他们以往遇见的官吏一样盛气凌人，反倒和和气气像个读书的士人，而且见识广博，无论什么知识他都似乎通晓，并且还能说出超越工匠们眼光和见识的见解来，所以虽然精神上放松了戒备和拘谨，但话语间越发恭谨，都想从刘备这里学到更多的知识。</p>

    夜风一阵阵吹来，让刘备后背冷飕飕的，但他面对火堆的一侧却依旧是温暖如初，感受着身上一冷一热，刘备突然想起来一件很有用的事。</p>

    “关于白天咱们说的炉温，其实还有个环节改善了之后可能会对炼铁有帮助。”刘备开心地笑着，站起身来走到一边拿起了工匠们用于鼓风的牛皮制成的橐。“你们用橐吹进炉膛的风都是冷的，无形中就降低了火焰的温度，若是能让风被加热之后再送入炉内，岂不是减少了热的损失？”</p>

    工匠们沉思起来，他们想了想，觉得刘备说的话有一定道理，毕竟这个炼铁的过程最重要就是炉温，一切能提高炉温的办法都是好办法。</p>

    刘备又继续说道：“我已经让襄平那边的木匠制作了新式风箱，这个风箱无论是推和拉都能送风，比原本的老风箱提高一倍效用。”</p>

    “嚯，这风箱若是能制成使用，那可比牛皮橐要好使多了，只是不知道大人是如何设计的，可否给我等讲解一下。”一名中年工匠面上露出兴奋之色，他对橐的鼓风能力也是颇有微辞，非常希望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如今刘备说研制了新式风箱，这让他非常感兴趣。</p>

    另一名年老的工匠不干了，他板起脸呵斥道：“胡老三，你是猪油蒙了心，居然敢打问这种机密。”</p>

    “哎，不妨事，无论什么发明设计都是为了更好地改善民众的生活，这种道理知道的人越多越好，来，我画给你们看。”刘备顺手捡起一根硬树枝，就着火光在地下画了起来。</p>

    众位工匠连忙聚拢过来观看，他们之中不乏头脑机灵的人，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大人这是把两个气门变成了四个，就相当于将两个风箱反向合在了一起，所以推拉之间都可以送风。”</p>

    刘备略有诧异，他抬起头看着这位满脸胡须的工匠，“你是叫胡老三对吧，既然看得懂，那你觉得这风箱使用起来怎么样？”</p>

    胡老三眼光灼灼，他沉吟片刻之后说道：“启禀大人，你这风箱比旧有的风箱好在出风量变成了两倍，而且出风平稳连续，火势会更加稳定。但是相应的，人力消耗也是原本的两倍，以小人愚见，应该添加一对横向的把手，由双人来操作更加合适。”</p>

    “这想法不错，在下也有个建议。”张焕伸出手来在刘备画出的图上填了几笔，“大人之前说要将风加热之后再送入炉中，那么咱们可以把风箱和炼铁炉拉开一段距离，中间用长管相连，然后在长管下面点火，那么通过管子的风岂不是都会变热？”</p>

    没等刘备说话，另一名工匠抢先提出了疑问，“能经得住火烧的只有铁管和陶管，而且若是专门为了加热管道而另外生火岂不是过于浪费？依小人看来，还是利用炉壁外侧的热量来热风比较好。”</p>

    “那你又有什么材料来制作可以盘在炉子上的管子？”张焕反问道。</p>

    这名工匠答道：“可以在砌砖炉的时候在外侧多加一个砖室，其中中空，外面用胶泥抹匀，在砖室上端留个口子连接一根长管到炉子的进风口，然后在另一边再与风箱连接。风箱中鼓出的风在砖室中被炉温加热再通入炉中，可以节约煤炭。”</p>

    他边说边画，一个炉体的大概模样就出现在了泥地上，刘备又在画上加了几笔，“这个炉子比以前的高很多，也宽大许多，所以炉壁的面积很大，完全可以加砖室。”</p>

    张焕认真地想了想，最后点头道：“好主意，只是具体在做的时候必须更加仔细才行。”</p>

    刘备开心地笑了，他拍了拍手，示意大家都听他说，“这就是群策群力的好处，大家各自提出想法，相互交流沟通，不要怕自己的想法被人反对。我决定了，等到咱们的这一套炼铁装置研究成功，就专门画出图册供后人学习，到时候诸位的大名都会作为发明人流传千古。”</p>

    “多谢大人厚恩。”这些工匠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的脸上都露出了欣喜的笑容。</p>

    在他们的认知中，书这种高贵的东西是只有极少数人可以看的，识字也是极少数人的特权，能把自己的名字留在书本上并流传下去，那都是传说中的大才大能之士才有的待遇，而刘备今天说得自信满满，看他表情也不是在欺骗自己，这些工匠们岂能不高兴？</p>

    “咱们想要把辽东这块地方建设好，让子子孙孙都安居乐业，首先就要开多多的田，能养活更多人了再扩军，然后再盖房修路，这些都需要铁，大量的铁来提供农具、武器、工具，诸位，你们任重而道远啊。”刘备继续说道：“等到新的炼铁炉能成功的使用了，再给你们每人配两个徒弟，只要能达到一个月产出十万斤好铁，我给你们做主讨媳妇，传宗接代！”</p>

    这话一出口，就像重磅炸弹一样从天而降，巨大的喜悦让工匠们咧着嘴笑个不停，刘备今天带给他们的惊喜太多了，改进炉子的设计、留名青史的许诺、最后又给了这些家破人亡、背井离乡，原以为要孤老此生的工匠们组建家庭的美好憧憬，他们终于不再怀疑自己的未来，决心全心全意地为刘备效力。</p>

    “大人如此厚爱，我等必定竭尽全力、以死相报。”胡老三一个响头磕在地上，其他工匠也有样学样，跪在地上感谢起刘备来。</p>

    刘备笑着摆了摆手，“大家睡吧，明天咱们就开工。”</p>

    “老张啊，咱们这里是炼铁的地方，采矿的地方在哪儿呢？”工匠们沉沉睡去，刘备却没有几分睡意，他平躺着瞪眼看了半天星星，突然想起来这么个问题。</p>

    张焕也还没睡着，他轻声回答道：“铁矿在南边两里多远，那边有七十名矿工，加上这里的三十名炼铁的工匠一共是百人。”</p>

    刘备点了点头，轻声叹道：“咱们的人手还是不够啊，只有等来年再去中原招募流民了，你记得吩咐这边管事的，不要对工人们太吝啬，粮食咱们有，只管让他们吃。”</p>

    “没错，咱们太缺人手，如今开荒、伐木、建造营地，烧制陶器各项事务都是人手紧巴巴，着急都没用。要是辽东能有百万人口就好了，依照大人的聪明才智，咱们一定很快就能发展起来。”</p>

    刘备翻了个身，对着张焕的方向，借着篝火的光亮看着张焕消瘦了许多的面容。“咱们还缺人才，现在能打仗的良将咱们根本不缺，但是可以独当一面的治民官只有你一个人，每天东跑西跑的，真是太辛苦了。”</p>

    张焕笑了，“下官一年前还只是北军中一个小小主簿，哪里能想到如今辽东郡二十万人都听我指挥，大人既然信任我，肯将如此重任托付于我，那下官自当倾尽全力，这是本份，请大人无需多虑。”</p>

    于是刘备也不说话了，他又翻了个身，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下，而张焕静静躺着，伸出手来擦拭掉眼角流出的泪水。</p>

    第二天一大早刘备就赶回了襄平，这是张焕强行要求的，鞍山这边荒无人烟，万一出什么意外他可担不起责任。由于张焕在来鞍山之前早已安排好了襄平那边的事务，所以他就留在鞍山准备新式炼铁炉的各种材料，刘备回到襄平之后又召集了几名会烧砖的老工匠，命令他们带上一百多劳力前往鞍山去帮助那边。</p>

    所有人的努力都没有白费，二十多天后移民营地的房屋建设已经全部完成，移民们高高兴兴地搬进厚实的房屋，破旧的麻布帐篷被裁剪成合适的尺寸绷在木头窗框上，虽然不怎么能防冻，但起码挡一挡风也是好的，更何况刘备专门把房屋的房门和窗户方向都布置在了南面，北风根本无法侵袭到屋里。</p>

    此时已经是十二月，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到来了，在跋涉了几千里，然后又辛勤建设了新的家园之后，移民们终于可以安心躲在属于他们自己的房屋里度过这个冬天。</p>

    冬天过后就是春天，到那时这些人将会将希望的种子洒进开垦好的田野，到那时他们的新生活才算真正的进入正规，所有的百姓们都在翘首期盼这一天的到来。</p>

    刘备和张宁正在太守府里对着火盆烤火，张宁的身上穿着一件深红色毛茸茸的皮衣，这是上次刘备去视察军营时带回来的鹿皮做的，在他的坚持下给张宁做了件长风衣来御寒。</p>

    美丽的梅花鹿皮被做成了一件连帽大衣，这是刘备特意画出设计图给襄平城里最好的裁缝李大娘去做的，一开始李大娘还不怎么相信男人的眼光，结果当皮衣缝制好，被穿在张宁身上的时候，李大娘那惊艳的眼神着实让张宁得意了许久。</p>

    刘备是除了张宁之外最得意的人，他按照自己的喜好给张宁改了个造型：马尾辫、红色长风衣、黑色的齐膝皮靴。修长的收腰设计将张宁的苗条身材衬托得更加优美，而被扎成马尾辫的黑色长发让她白皙的脸庞显得格外皎洁，如今张宁每天出门走在襄平城的街道上都会受到无数目光的注视，让她这个小女孩的心里又是不好意思又是暗自得意。</p>

    “大人你是怎么想出这种不合规矩的打扮的啊？现在人家都不敢出门了。”张宁故作羞涩的模样让刘备看得心中暗笑，也不知道是谁每天对着铜镜看好几次，恨不得不到饭点就不回太守府呢。</p>

    刘备拨弄几下火盆里的炭火，张宁连忙向后缩了缩身子，她可不想有火星蹦到这件宝贝衣服上。</p>

    “你打扮得越漂亮越好，城里的女人们看了你，她们也想自己漂亮，女人漂亮了，男人干起活来也更有劲头。”刘备懒洋洋地说道。</p>

    张宁嘿嘿笑了几声，“那大人你是不是也更有劲头了？”</p>

    “是啊，我现在每天想的就是出去宰头熊，给自己也做一身威风的皮衣，总不能看你一个人得瑟吧。”</p>

    两人正在乐呵呵地闲聊，突然门外传来一声响亮的咳嗽，刘备一听就是裴元绍的声音，这小子现在也不怎么进门了，都是站外面咳嗽然后大声通报事情。</p>

    “启禀大人，张长史派人来传信，说是炼铁炉的材料都备好了，请大人带着风箱前去指导。”</p>

    张长史就是张焕，刘备一听就来了精神，他连忙从矮凳上起身来到门外，只见裴元绍苦着脸看着自己。</p>

    “你愁眉苦脸的是怎么了，让人给揍了？”刘备好奇地问道。</p>

    裴元绍无奈地说道：“大人啊，小的是不想让你在这冷冻寒天的再跑出去，你看现在百姓都整天在家里烤火，你一个堂堂太守却要去野外奔波。”</p>

    刘备一脚就踢在他屁股上，没好气地骂道：“百姓辛苦一年挣几个钱，我太守一年俸禄多少？拿得多你就得干得多，懂不懂？”</p>

    过了不长时间，十几名骑士和一辆马车就离开襄平城，向鞍山方向缓缓驶去。</p>

    张宁坐在宽大的马车上，身边是一具快有人胸口高的大型风箱，这是襄平城的木匠们做出的最好的那个，如今终于要派上用场了、</p>

    此时张宁又换上了平日里的简单衣着，她不愿单独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太守府里，执意要跟刘备来鞍山看一看矿工们生活的卫生状况有无需要改善，刘备一听也对，于是张宁也就坐上了马车，刚好也能扶着沉重的风箱不要来回摇晃。刘备他们骑着战马还没感觉，但马车摇摇晃晃地走在高低不平的道路上，车里的张宁可是受罪了。</p>

    张焕等人早已等候在一块专门开辟得极为平坦的地面上，结果刚迎接了刘备下马，没等他们前去从马车上搬运风箱，车厢的帘子自己打开了，一位年轻女子捂着嘴跳下马车踉踉跄跄地跑到旁边就开始呕吐。</p>

    张焕一脸震惊地看着刘备，明显是误会了，而后者也是张口结舌地看着张宁，不知道说什么好。</p>

    张宁吐了一阵才勉强抬起头来，“大人，你得想办法给咱们修路啊，没病都给摇出病了。”</p>

    这段时间里，鞍山的工匠们早已把刘备留下的炼铁炉图纸翻来覆去研究了好几遍，对于如何搭建炉体也早已熟知于心，只缺上手了。原有的土制炼铁炉被用来烧制石灰和烟囱，石灰石被高温煅烧成生石灰，然后再加水使之成为熟石灰，如今一池子熟石灰也已经被晾凉，随时可以使用。</p>

    “这石灰遇见水之后瞬间就变得滚烫，那一晚我们睡得可暖和了，可惜就是气味不好，要不然都能煮饭。”张焕有些不甘心地说道。</p>

    刘备走到石灰池边上，伸出手指刮了一点熟石灰上来捻了捻，嗯，确实已经泡透了，没有残留的颗粒。</p>

    这次设计出来的是比较原始的高炉，炉身高度达到了四米多，所以地基必须要建得非常牢实，在前几日里工匠们挖出了三米见方半米多深的的方形土坑，又在土炕内部四周继续挖下半米深半米宽的小沟，用大大小小的石块和混合好的三合土砌好了地基和底座并牢牢地夯实。</p>

    三合土是由石灰、沙子和黏土组成，在没有水泥的时代被广泛运用的一种优质建筑材料，配比合适的三合土强度非常高，刘备这次就准备用三合土作为砌炉子的水泥。</p>

    见刘备满意地点头，工匠们便开始砌制炉体，他们相互配合，互相大声提醒，炉体的砌制工作进行得非常快。</p>

    出铁口，出渣口，厚实的炉体，进料口从下到上依次出现在刘备和张焕的视线中，两人对视一眼，都是禁不住的兴奋和喜悦。几位工匠合力将烧制好的几节一米粗的陶烟囱安上炉顶，并用胶泥细细地抹好了缝隙之后，高炉已经大体成型，接下来就是再修建一个平缓的台阶通往进料口了。</p>

    “接下来就是在炉膛里点起小火慢慢烤干，估计得好几天的工夫才能干透。”胡老三见刘备在向他招手，连忙一溜小跑过来，向二人解释道。</p>

    张焕笑道：“你们还不能歇着，风箱还没安置好呢。”</p>

    “哦对，多亏大人提醒。”</p>

    过了一会儿，风箱也被牢牢实实地固定在了距离高炉三四米远的平地上，一排陶管互相套接着连在风箱的出风口与高炉的预热砖室之间，两位工匠坐在风箱后侧用力拉动把手，炉膛里瞬间响起了高亢的叫骂声，“哪个家伙在捣鬼，我刚摆好木炭准备点火，一阵风全吹散了。”</p>

    “哈哈哈哈。”众人都大笑起来，等到那名浑身被炭屑染黑的倒霉蛋被绳索从烟囱口原路拉上来之后大家又是笑成一片。</p>

    冬天里反正也没什么事，刘备当即决定留在鞍山直到看见第一炉铁被炼出来，于是他和张焕两人又开始检查铁矿石、焦炭、石灰石等炼铁需要的原料。</p>

    五天之后，再次被吊进炉膛的工匠报告说炉体已经完全干透，可以开工，于是早已摩拳擦掌的工匠们开始堆料，一米方圆的炉膛内被一层层的焦炭，石灰石和铁矿石堆了厚厚的几层，最下面是一层易于燃烧的木炭。</p>

    随着最下层用于引火的木炭层被点燃，烟囱口慢慢地冒出了黄褐色的烟尘，两位工匠来回拉动巨大的风箱把手，烟气越发浓厚起来。</p>

    “大人，这火力比以往的小土炉要旺上几倍啊。”张焕被烤得满脸冒汗，炉体的温度十分高，众人退到四五米外都感觉到熊熊的热力透过厚实的炉壁传了过来。</p>

    刘备不断点头，表情中充满了急切与忐忑，他确信自己当年学到的原理是正确的，但不太信任砖制炉体和三合土的耐高温程度，在出铁之前，一切都是未知。</p>

    胡老三来到刘备面前，“启禀大人，小人觉得这高炉若是每次只炼一炉铁有些可惜，应该不断投入铁料，工匠们分成几组轮换炼铁，这样就不用再次加热了。”</p>

    “我就是这个意思，没见另外还设置了进料口吗？你快带两个人去继续放料，烟气有些稀薄了。”刘备回过神来，暗自骂着自己居然忘记了嘱咐这一点。</p>

    原料不断被加进炉膛，负责鼓风的工匠也已经换了两拨，一位经验最为丰富的老工匠披着湿透的麻衣凑近出铁口，从泥封口预留的小孔里看见明亮的黄色，他知道是时候了，于是拿起长长的铁钩准备拉开泥封。</p>

    “等等，先开出渣口，把炉渣排出去。”刘备连忙大声喊道，这位老工匠才反应过来，连忙跑到另一边拉开出渣口，只见红热的液体瞬间就涌出了圆形的出渣口流进预先挖好的坑中，炙热的炉渣把周边的空气都变得无法接近。</p>

    老工匠躲到一边，直到流出来的炉渣温度降低，颜色变暗之后才用铁钩勾起另一块预先制好的泥封堵上出渣口，然后他来到出铁口这边重复了一遍。</p>

    随着所有人兴奋的喊叫声，红热的铁水缓缓流出，沿着陶制的通道流进一条条长条状的通道中。</p>

    “大人说的没错，铁果然可以熔得像水一样流动。”张焕激动地抓着刘备的肩膀大声叫了起。</p>

    起先张焕是不怎么相信刘备把高炉说得神乎其神，只是希望可以将原本的铁产量增加上两三倍，而此时光第一炉流淌出来的铁水就已经大大超出了他的心理预期。</p>

    胡老三蹲在地上估算着这一炉出铁的数量，过了一阵，出铁口再没有铁水流淌出来，那位年老工匠堵上出铁口，兴奋地凑过去和胡老三窃窃私语一阵，站起身来满脸喜色地对刘备和张焕说道：“启禀大人，这第一次出的铁估计有五百斤，而且由于都熔成了铁水，估计杂质也会少很多，省了再反复锻打才能成铁的工序，效率大大提高。”</p>

    “只有五百斤啊？”张焕有些疑惑。“我明明看见放进去几千斤的原料呢。”</p>

    “大人有所不知，请听小人缓缓道来。”胡老三解释道：“铁熔化之后沉在火底，而上层尚未彻底融掉的矿石还在继续冶炼，以我等的观察，炉中第一批原料中至少还有半数没有化为铁水。”</p>

    刘备也是微微点头，从早上开始加热炉子，现在还没到中午呢就已经出了五百斤铁，这种效率已经相当不错。按照这个速度说起来，一天两三千斤铁，约合六百公斤的产量估计是可以达到的，随着以后工艺的进步，月产二十吨也不是梦想。</p>

    刘备等人又在鞍山这里待了几天，直到确认了这座高炉可以每天稳定产出两千斤质量还不错的铁之后才放心。</p>

    几天下来，最高兴的人当属张焕，他一直犯愁的问题——铁，终于有了稳定的来源，这一下各种工具的打造都可以大张旗鼓地进行了。</p>

    “一把战刀六斤、一个枪头四斤、鹤嘴锄六斤，铁犁七斤，咱们一个月产的铁就足够武装起一千人的部队。”张焕已经在刘备身边扳着手指头嘟囔好些次了，不但是刘备，现在连裴元绍也被张焕弄怕了，这家伙每天见了闲人就要拉着描绘一番他的宏大规划，着实是烦人得很。</p>

    张焕如今归心似箭，亲自盯着工人们给几辆马车装上了铁料，准备运回襄平，刘备也准备一同回去了，以后每两天派一辆车来拉铁就好。这些日子张宁也没闲着，在她的指导下，矿区的生活区域被规整得井井有条，从山上引水的水道也被用陶板遮住，防止污物落入其中。</p>

    正当他们要回城的时候，一支近百余人的部队已经从南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为首的人正是徐荣和赵云。</p>

    “哟，你们俩怎么走到一起去的，找到我要的人了吗？”刘备后面这句话是问赵云的，毕竟不远千里去陌生的地方找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不太容易办到的。</p>

    赵云呵呵一笑，从他身后的队伍里就走出一名书生模样的青年，此人面色随意，对着刘备大刺刺一拱手便当行礼，“在下东莱左伯左子异，见过太守大人，听闻大人机智百出，对于造纸颇有心得，在下特来请教。”</p>

    “好说好说，不过纸坊还没建，就等先生来共同研究呢。”刘备心中大喜，赵云办事果然可靠，还真把这个造纸能手给忽悠来了。</p>

    左伯笑道：“在下这次前来是带了全家人的，还希望大人赏个住处。”</p>

    刘备一看，此时从马车上下来十几人向自己行礼，这些应该就都是左伯的家人，便笑着回礼道：“那就请诸位上车，咱们这就要回襄平了，到时候会给诸位安排院落居住。”</p>

    “除了左先生的家人，还有一位壮士请大人过目。”赵云说着话，一名大汉越众而出，来到刘备面前。</p>

    此人不卑不亢地向刘备抱拳行礼，“在下东莱太史慈，字子义，见过太守大人。”</p>

    卧槽！刘备不禁在心里大叫一声，他忍不住盯着赵云看去，这人似乎真的自带吸引名将的光环，先是颜良，现在连太史慈都能勾引来。</p>

    赵云在旁边介绍道：“太史兄弟在家乡得罪了官员，故而准备渡海避难，由于冬日天寒，找不到愿意来辽东的船只，恰好末将遇见，便请他来大人军中效力。”</p>

    太史慈对赵云感激地点了点头，说道：“赵将军怕在下老母一人在家受苦，专门派人前去一同带来辽东，真是义士。”</p>

    刘备此时心里不知道多得意了，赵云办事办得太讲究，连太史慈老娘都给请来辽东，这一下不愁他跑路了。</p>

    “走走走，去襄平再说。”</p>

    于是一行车马在稍作停留之后再次北上，目标就是辽东郡治所所在——襄平城。</p>

    徐荣在一边静静待了半天，此时在路上向刘备介绍他此行的成果，“新昌、辽队两县县令被属下通报罪状，当街斩杀，百姓无不欢庆，夸赞大人英明。其余诸县听说阳终连同豪强们被一网打尽，也是欢欣鼓舞，属下已经告知民众来年耕地要重新分配，如今各家各户都在准备农具，准备春耕。”</p>

    这一次徐荣是下了力气，他的足迹踏遍了辽东郡的每一个县，所到之处都大肆宣扬刘备惩恶扬善的义举，被阳终等人欺压了七八年之久的辽东百姓终于盼到了这一天，纷纷表示一定会全力支持新任太守的新政。</p>

    “辽东南部多山，路途难行，沿海一带平原土地肥沃但人口过于稀少，开发潜力巨大。”徐荣说道：“属下听说前几年中原百姓纷纷渡海东行，他们大多在乐浪郡定居，如今乐浪人口已经超过二十万。”</p>

    “二十万，这么多？”刘备沉吟道：“如果传闻是真，那咱们真应该好好的研究一下该怎么让这些人来辽东开垦土地，毕竟乐浪那边和咱们隔着大山，交通往来不变。”</p>

    徐荣沉声道：“据说濊貊和马韩经常掠劫乐浪，当地不能抵御，时常有人被抓去为奴。”</p>

    “蛮人竟敢如此胆大妄为？不行，咱们开春之后就得带兵去一趟，彻底把他们平掉。”刘备一听就火了，那个半岛上的岛民还敢抢汉人当奴隶，是失心疯了吗？还是觉得汉朝如今没力量讨伐他们，需要被教做人了。</p>

    在阳终的书房里有三韩的记录，刘备还专门研读过，如今朝鲜半岛南部分为三个国家，分别是马韩、辰韩和弁韩。</p>

    马韩占据了半岛西南部靠近黄海的广阔土地，据说是倭人的同宗，一向以壮勇闻名；辰韩住在东边的山地，自称是秦人后裔，言语也和旧时的秦国相似，那些人继承了中原人善于建设的优点，将农耕做得很好；弁韩也是倭人的兄弟之邦，但与辰韩杂居，民风和衣着都基本相似，但南部靠海的居民风俗则是像倭人。</p>

    刘备原本以为三韩实力弱小，是老实本分过日子的邻居，还想着日后有能力了帮助他们开化，但如今一看还是得好好地收拾邻居一顿，自己家才会安稳。</p>

    徐荣有些迟疑，“大人，属下认为还是要先稳固北方，鲜卑、乌桓和高句丽这三强可是我辽东的心腹之患，南边有连绵大山阻隔，军队往来困难，实在不行就把乐浪百姓都搬迁到辽东来也无妨。”</p>

    “那咱们的人就被白抢了？那可都是汉人，知道汉人被蛮子抓去当奴隶而置若罔闻，我这个太守和你这个都尉的脸还有地方放？”刘备毫不客气地训斥起来，说得徐荣的脸一阵红一阵白。</p>

    “如果大人执意要出兵，那也得先扩充军力，确保辽东无忧，属下都是为了我大汉着想，还请大人明察。”徐荣耐着性子继续劝说。</p>

    刘备说了一顿之后气也消了，“老徐，我不是对你生气，别见怪啊，你说的都对，也都是为了咱们辽东着想，回去之后咱们认真商量，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出来。”</p>

    “遵令！”</p>

    “云长你怎么在襄平，军营那边谁在负责？”刘备一行回到襄平的时候，出来迎接的居然是关羽，这让他有些诧异。</p>

    关羽板着脸行过礼后便是一顿连珠炮般的指责。“大哥你身为一郡太守，居然轻易离开郡城半个月之久，就不怕出事吗？还有你，长史大人，刘太守不知轻重，你也不知道吗？”</p>

    张焕被训得脸上有些挂不住，连忙上前揽住关羽的肩膀笑道：“云长，这次是有特殊情况且事关重要，必须有我二人在场，莫怪莫怪。”</p>

    关羽面色稍霁，请刘备一行先入城再叙，他如此生气是有原因的，刘备突然带着张宁和裴元绍跑了，连张焕也不在，还是赵风从移民营地里回到襄平城找刘备有事，才发现主事的官员都没了，连忙派人去关羽驻地请他回城坐镇。</p>

    得到通报的关羽还以为出了什么意外，飞马赶回襄平之后，在太守府里找了几圈，又盘问了守城士卒之后才知道刘备去了鞍山，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p>

    安排好了左伯及其家眷，顺便把太史慈的老母亲请到太守府后院和张宁结伴居住，刘备兴冲冲地带着关羽等人来到议事厅，开始通报这一次的收获，同时也准备对过去一年的工作来个总结。</p>

    议事厅是用阳终书房改造成的，刘备专门请木匠做了几张方桌并在一起，同时又按照后世的样式订做了许多方凳，他真是被汉代的跪坐之礼给弄得受不了了。</p>

    众人各自随便找了个凳子坐下，刘备笑嘻嘻地看着关羽说道：“云长啊，你可知道为兄这次是做什么去了？”</p>

    “听说南边有一座鞍山，其下有铁矿出产，大人想必是去那里监督开矿和炼铁事宜。”关羽恭敬地答道，来到议事的场合他还是十分注意给刘备面子的。</p>

    刘备清了清喉咙，开始给众人讲述新式高炉的建造始末，以及如今每日可以出产两千斤好铁的消息。</p>

    “两千斤，真的假的？”除了洋洋得意的张焕，其余人都是瞪大了眼珠子，根本不敢相信。</p>

    张焕笑道：“谁不信的就去鞍山那边守上一个月，看看哪天的产量少于两千斤，我请他喝酒。”</p>

    “每日两千斤铁，那一个月岂不就是六万斤？如此一来我辽东就完全不必为铁担忧了。”赵风最近正在为消耗殆尽的铁料犯愁，他前段时日跑回城里寻找刘备就是为了这件事呢。</p>

    铁就是一切的基础，这一点已经得到了大家的共识，有了铁就有武器，有农具，在古代中国，只要解决好耕战这两件事，那就没有什么其他事是困难的。</p>

    关羽也开心地笑了起来，此时他对刘备的小小不满早已经飞到九霄云外，原本刘备为了农具而用光了两万斤好铁的储备，导致辽东郡没有足够的武器用来扩军，这一下有了大量的稳定的铁的来源，等到明年关羽就有信心扩张军队，把辽东北部守得有如铁桶一般牢固。</p>

    “这第二件事，是徐都尉不辞辛苦，在辽东全境通报了新太守到任，阳终及其党羽伏诛的消息，如今辽东郡上上下下都盼着开春好种粮食。”刘备继续说道：“但是，我不单单是辽东郡太守，朝廷还委托咱们兼领乐浪和玄莵二郡，据可靠消息，乐浪郡被马韩频繁侵扰，这些蛮子强夺我大汉百姓为奴，所以我决定明年首先要南征，诸位请多做准备。”</p>

    这话一说，顿时有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纷纷向徐荣询问具体情况，徐荣也不隐瞒，将他在辽东南部听到了所有消息都一五一十说了出来。</p>

    得知乐浪郡无力庇护渡海逃难的百姓，被马韩和濊貊频频掠劫，关羽蚕眉倒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赵云一声不吭，眼中闪过寒光。</p>

    坐在下首的太史慈此时站起身来，向刘备抱拳大声说道：“太守大人，末将承蒙大人收留而寸功未立，今日愿为大人前往乐浪探知彼处道路地形，敌人战力虚实，请大人恩准。”</p>

    “这位是？”关羽等人没见过太史慈，只见此人相貌堂堂容貌伟岸，一身豪气令人心折，却不知道这种英杰是何处而来。</p>

    赵云连忙介绍，并说起认识太史慈的始末，一听说太史慈是得罪了官员而逃亡辽东，关羽哈哈大笑起来，“鄙人河东关羽，当年也是得罪了人而流落江湖，太史兄弟又是因何获罪的？”</p>

    太史慈也不谦虚，就在桌上说起自己的故事来。</p>

    他自幼好学，年纪轻轻就担任了东莱郡奏曹史，后来东莱郡和青州官府因为审理一起世家子弟伤人的案件发生了纠纷，故而分别向洛阳上奏章。按照汉朝惯例，判决多以先被有司得知的比较有利，而东莱郡太守准备上奏章的时候才知道州府的奏章已在数日前被送往洛阳，故而十分慌张，请求太史慈为使者挽救此事。太史慈怀揣奏章单骑出发，日夜兼行，硬是赶在州里的官吏之前抵达洛阳，每日在有司门前守候。</p>

    州里的官吏来到有司门口求见，准备上奏，太史慈假意搭讪问道：“阁下也是来送奏章的吗？”对方说是。</p>

    太史慈又问道：“听闻奏章的题署之处往往有纰漏而被驳回，不知阁下的是否正确无误，我愿为阁下确认。”</p>

    此人不知道太史慈是东莱人，就取出奏章给他看，结果太史慈拿过奏章就从怀里掏出利刃给切毁了，这位可怜的官吏几乎要吓死，高声喊道有人毁坏了我的奏章。</p>

    太史慈将他拉到马车之间，冷冷笑道：“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是东莱郡派来的，阁下若是没有给我看，我也不可能将其损坏，即便官府查起来也不是我一个人有罪，与其我们再次坐以待毙，还不如都逃亡江湖，至少还能保住性命。”</p>

    “你受命毁坏我的奏章，如今已经成功，为什么你也要逃亡？”这名州吏疑惑地问道。</p>

    “太守并未命我这么做，在下一时激愤，自行其是，恐怕回去之后也要遭受责罚，索性也逃于他乡罢了。”太史慈故意做出后悔的姿态。</p>

    二人相约当天逃出洛阳，但太史慈在走了几里之后又偷偷折返回城，将郡里的奏章呈上有司，这样一来朝廷就以东莱郡的判决为准，驳回了青州刺史的判决。</p>

    太史慈虽然大功告成，但由此得罪了太守，思来想去之后还是决定来辽东避难，躲过风头再说，就在港口寻找船只而不得的时候遇见了赵云，便跟随赵云一起来了。</p>

    “厉害！”不单是刘备，其余人也都钦佩地向太史慈竖起大拇指，此人有勇有谋，着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p>

    听了太史慈的经历，刘备也理解了他自告奋勇前去乐浪的行为，这人就是个孤胆英雄，想想史书上记载的太史慈孤身冲破北海重围，神亭岭匹马单枪独冲孙策十三将，看向太史慈的目光中不禁又多了几分欣赏。</p>

    “如今天寒地冻路难行，太史兄弟不如开春之后再去。”张焕建议道。</p>

    太史慈哈哈一笑，“任凭大人安排。”</p>

    既然在座的人都同意了刘备的想法，要去狠狠地收拾一下半岛上的那些马韩人，那扩军一事就迫在眉睫了，毕竟目前辽东郡两千士兵，这个编制若是在内地的州郡倒还好说，然而辽东北面就是强大的游牧民族鲜卑人，东面还有一直虎视眈眈的高句丽，可以说战争的阴云一直笼罩在辽东人的头顶，让他们一刻不能得到安宁。</p>

    “目前我们最大的问题就是人口，由于人口的限制，我们的各项生产都无法全力进行，不顾自身的物资生产能力，盲目扩军的下场必然是穷兵黩武，百姓苦不堪言，最后我们变成自己最痛恨的强盗，而且是打着大义旗号的强盗。”张焕皱着眉头说道，如今他恨不得在确保和平的情况下，让全部士兵都解甲归田投入到生产中去，虽然明知道这并不现实。</p>

    徐荣点了点头，说道：“我大汉子民千万，然而先汉武帝继承了文帝和景帝两代人的积蓄，才仅仅积攒起不到十万的精锐骑兵部队，并且几次北伐搞得国库空虚，百姓流离失所，有了前人的经验教训，我等必须仔细考虑军队的规模。”</p>

    关羽盯着徐荣的脸，“鸿志兄，之前听你说乐浪郡人口近二十万，我们是不是可以从那边运一些没有土地的百姓来辽东？”</p>

    “从战乱之地吸纳移民前来是个好办法，但从乐浪到辽东陆路难行，若是走海路的话那咱们还不如直接从青州接人呢。”刘备可不希望放弃乐浪郡，那里就是后来的平壤城一带，是朝鲜半岛上少数适合耕作的肥沃之地，并且是他构想里控制朝鲜半岛的核心地区，人口越多越好。</p>

    赵云听了刘备的话之后马上想起来一件事，“启禀大人，属下在东莱探访的时候听说河北山东黄巾余众再次起事，那位左子异举家前来也是因为担心黄巾贼侵扰到家乡。”</p>

    “什么？”关羽等人都是大惊失色，如果真如赵云所说，那过去一年他们的浴血奋战，那么多人的牺牲岂不是毫无意义，所谓的战功也变得可笑起来。</p>

    刘备却是摇着头苦笑两声，笑完之后又深深叹息说道：“这种情况根本是可以想预想到的，除了我们，谁还愿意管那些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的流民？身上无衣，腹内无食，寒冬将至，无房可住，即便不是黄巾，如今也是黄巾了。对了子龙，我上次叮嘱你探访船匠的事你做了吗？”</p>

    赵云答道：“东莱倒是有几名船匠随属下来了，不过据他们说由于渤海冬季结冰不利通航，故而船只并不是太多，好的船工和造船人手都在南边的徐州和扬州。”</p>

    “若是从青州收揽流民前来辽东，完全不需要太好的船只，渤海风缓浪低，以往逃难到辽东之人多有身上绑两个猪尿泡就游来的。”太史慈是青州本地人，一向知道这种事，此次若不是冬季海水太冷，他都想游过来。</p>

    刘备叹道：“原以为咱们可以安安稳稳地过个冬，这一番商量下来又不得清闲了，来咱们分分工，各自回去把准备工作做好。”</p>

    关羽和徐荣负责把襄平城的五百士卒编入辽东郡兵序列，合并后的两千士卒就是刘备手头的所有战斗力量，以后再有扩编也都是以这些人为骨干，以老带新。</p>

    太史慈初来乍到，以前也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而且众人还没见识过他的本事，故而刘备决定让他也去驻军之地，和颜良一起接受其他将领的认可，对此决定太史慈表示完全可以接受，此人天性仗义豪侠又孝顺老母，如今刘备把他老母亲接进太守府以礼相待，所以太史慈根本懒得去考虑自己的地位问题。</p>

    襄平城这边则是交给张焕和赵风，这两人在过去的几个月里联手把移民营地和襄平城治理得井井有条，让他们继续负责老本行也没什么不妥，只是刘备考虑到鞍山那边事关重大，决定把赵云留在襄平城，从城中挑选几十名精明强干的青年跟随他负责襄平城到鞍山的巡逻和治安工作。</p>

    “还有一件事，咱们辽东极其缺少善于治理民政的人才，各位若是有合适的人，或是军士中有意向民政这边发展的，随时向我报告。行了，散会，各忙各的去吧。”刘备最后说道。</p>

    诸人各自散去，刘备伸了个懒腰，起身来到后院。</p>

    太史慈的老母亲正盘腿坐在床上慈祥地笑着，张宁则是忙忙碌碌地收拾这间特意被腾出来供老夫人居住的屋子。</p>

    “晚辈涿郡刘备见过老夫人，不知这小屋可否合意。”刘备微笑着对老夫人躬身行礼。</p>

    说来也奇怪，太史慈明明二十岁出头，但他的母亲却是白发苍苍，像是五六十岁的模样。</p>

    这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一见刘备进来就连忙起身下地，将躬着身子的刘备扶起，仔细看了看他的面相之后笑道：“老身这一把年纪还能被大人如此厚待，真是受之有愧啊，大人面相敦厚有福，日后必定享尽人间富贵。”</p>

    “哈哈哈，晚辈一出生就死了父亲，老娘做草鞋拉扯我长大，前年也撒手人寰留下我孤苦伶仃，哪里来的福气？”刘备摇头失笑道。</p>

    老太太连忙自知失言，连忙掩口道：“这可真是、真是。”</p>

    刘备搀扶着太史夫人坐回床头，“都是过去事了，不提也罢，能教出子义这样的豪侠儿子，想必老夫人也是性情中人。”</p>

    “唉，我儿性情倔强，认准了的事就绝不回头，倒是像极了他那死去的父亲，他粗通弓马，既然来到了大人麾下，就请任意驱驰。”老太太一说起自己儿子就笑得满脸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可以看出她是相当以太史慈为傲。</p>

    张宁这时候忙完了手中的活，在水盆中随意洗了洗手然后甩掉水珠，轻笑道：“不劳老夫人担心，咱们刘大人可是连自己都能使唤得马不停蹄，令郎估计以后回来探望老夫人的时候都少喽。”</p>

    “胡说什么呢，本大人一向宣扬劳逸结合，宁儿你先陪老夫人说话，一会儿去做点饭和老夫人吃了，我去看看左子异他们。”刘备吩咐了张宁之后甩着手就往出走。</p>

    张宁扑哧一笑，顺势就坐到了太史夫人身边拉起老太太的手，“您看，我说什么来着。”</p>

    “左兄对这院子还满意吗？”刘备走进与太守府一街之隔的大院落，刚好看见左子异和家人们在收拾院中杂物。</p>

    左伯回头一看是太守亲自前来，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计迎了过来，“房屋都很好，在下全家入住都空空荡荡，所以擅自做主，将赵将军请来的船匠们及其家人也安排在了后院居住，还望大人勿怪。”</p>

    刘备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左伯左子异倒不是那种自命清高眼高于顶的酸腐文人，至少愿意与身份比自己低的工匠们一起居住，这点对于汉代的读书人来说已经是相当难得。</p>

    眼看也用不到自己在干什么活，左子异便领着刘备去往前堂，那里早已被收拾妥当。</p>

    二人面对面坐下，刘备微笑着说道：“刘备听闻先生对于造纸颇有心得，故而派人前去相邀，不知先生可否为我讲解这造纸之术。”</p>

    见刘备满怀诚意，左子异也不含糊，张口便把自己了解的知识全盘托出。</p>

    中国古代的造纸术由来已久，早在西汉时期就已经有人用麻做纸，但那时候由于缺乏对工艺的总结，所以这种麻类植物纤维制成的纸张基本上都难以用于书写，只是作为一种包装用品使用。直到东汉和帝时期，一名来自江南地区的宦官蔡伦横空出世，才将造纸术的工艺流程大幅度改进。</p>

    蔡伦出生于江南一个铁匠家庭，自幼对冶炼、锻造、养蚕和缫丝十分感兴趣，入宫做了宦官之后被委以负责御品制造的重任，他利用自身经历和聪明才智，将造纸术的工艺总结成四个步骤，分别是分离、捣浆、抄纸和干燥。</p>

    总结了工艺流程之后，蔡伦又设法利用破布、渔网、麻头、树皮等容易获得且成本低廉的原料造纸，结果大获成功，从此成本相对低廉、书写性能优越的纸张走进千家万户，成为推动中华文明发展的一股巨大力量。</p>

    “原来如此。”刘备发现这个造纸工艺和自己原本了解到的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于是安下心来，“不知道阁下蒸煮原料是用石灰水还是草木灰？”</p>

    “大人对造纸也有研究？”左子异惊奇地问道，能说出这个就表明刘备至少知道一些造纸的技术。</p>

    刘备笑道：“略懂，我这次请先生来，就是希望可以共同研究。另外我有一个想法，若是可以成功的话，从此天下人都能用得上纸，读得起书也不再是妄谈。”</p>

    左子异精神一下子振奋起来，他身体略略前倾，两眼瞪着刘备，“大人请讲。”</p>

    “蔡侯造纸用树皮、麻头、破旧渔网等物，这些原料虽然成本低，然而都是边角料，数量有限，我的想法是尝试直接用树木的枝干来造纸，如此以来原料来源就不足为虑了。”刘备说道。</p>

    “木材的纹理确实是呈长条状，不过树木枝干可要比树皮硬，恐怕用其造纸，要比蔡侯纸的法子难上许多。”左子异思索了一阵之后，觉得刘备的想法有些超越自身能力。</p>

    “是难，但并非不可行，先生何不尝试尝试？”刘备说道，他知道工业时代的造纸可都是用木材，如果只用树皮，产量什么的根本上不去。</p>

    左子异又是一阵思索，然后说道：“在下希望在研究用木材造纸的同时，也可以同时用传统技法和原料进行生产，如此即便试验不成功也无妨。”</p>

    “那是自然，等到明年开春之后我就会派人手跟随先生选择合适的地点建作坊。”</p>

    和左子异谈好了建造纸作坊的事，刘备又来到后院与几位船匠聊了聊，他暂时没有那个财力和人力去搞造船业，但这种技术人才一定要抓在手里，而且越多越好。</p>

    辽东地处边陲，和汉朝本土只有狭窄的辽西走廊相连，日后想要与中原本土进行经济文化的交往联系，海上通道必不可少。只要有兴旺的造船业、大量的熟练水手和优秀的船长们，整个渤海和黄海都会成为大汉的内海。</p>

    等到从左子异他们居住的院子里迈步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黑了，空气中弥漫着从各个街角传来的饭香，刘备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快步向太守府走去。</p>

    虽然天气寒冷，百姓们不能继续劳动，大多躲在家里过冬，但官府统一施粥的棚子却没有拆除，因为张焕考虑到辽东人民生活不易，所以决定这个冬天继续为百姓提供免费的饭食。</p>

    虽说这样一来粮食消耗比较大，但由于抄了那些豪强们的家，从他们的谷仓中获得了大量的粮食，所以张焕财大气粗，根本不在乎百姓吃掉一部分，这样的好政策也使以刘备为首的新任辽东政府受到了无比热情的拥护。</p>

    张宁早已等在门口，看见刘备走近便连忙上前迎接，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回来啦，吃了吗？”</p>

    “没呢，你们吃的什么，给我剩了吗？”刘备一边走进屋子，一边顺口问道。</p>

    “嘿嘿。”张宁跑到后厨，不一会儿就端着个木盘回来，木盘上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麦饭，上面盖着好几片厚实的肉片。“这是关将军带过来的野猪肉，用盐抹了防坏的，我放在麦饭上蒸熟，肉汁都进了饭里，可香啦。”</p>

    浓郁的肉香钻进鼻孔，刘备的唾液马上就不受控制地分泌出来，他也不顾形象，端起大碗就狼吞虎咽起来，张宁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扒饭，看刘备快要吃完的时候又起身端了一大杯热水过来。</p>

    吃饱喝足，刘备舒服地打了个饱嗝，“还是自己家好啊，这些天在鞍山那边可把我给馋坏了，只是可怜了那些工匠们，等到有条件了一定得想办法让改善他们吃住的条件。”</p>

    “在自己家还总是说公事。”张宁有些生气了，“你就没发现我有什么不一样吗？”</p>

    刘备对着她的俏脸瞪着眼睛看了半天，“你是不是病了，怎么脸有些红，是我看错还是这油灯的光太暗了吗？”</p>

    “太史夫人的包裹里不知怎么的有一小盒胭脂，她也想不起来是哪来的，就送给我了，怎么样，好看不好看？”张宁很得瑟地扭着脖子，把左脸和有脸轮流展示给刘备。</p>

    “愚蠢。”刘备甩着袖子向自己卧房走去，“大晚上的抹胭脂，马上要睡觉了还不是得洗掉，为什么不明天早上抹。”</p>

    张宁气得一跺脚，碗也不收拾了，也是头都不回地走回自己的小屋去生闷气。</p>

    没过几天，中平元年的第一场瑞雪就纷纷洒洒漫天而下，看着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辽东的百姓们都不顾寒冷，纷纷跑出房屋庆祝起来。</p>

    瑞雪兆丰年，过去两年天气干冷，冬天都没有降雪，结果土地缺乏滋养，并且病虫频发，农作物纷纷减产。</p>

    这一场大雪给了百姓们信心，他们认为这就是否极泰来的好兆头，由于朝廷终于派来一个知道百姓疾苦，处处为老百姓考虑的刘太守，上天也被感动，故而降下瑞雪来保佑人间。</p>

    带着张宁外出赏雪的刘备听了百姓们的议论之后有些感动，虽然他根本不信什么鬼神，而且也不希望百姓们产生这种把正常天象看成神秘力量操纵的心理，但作为一名官员，能够得到百姓们的认可，这就是他最大的成功。</p>

    一路来到城外的移民营地，这里的人们正在顶着落在身上的鹅毛大雪继续劳作，一个个土窑热气腾腾，非但雪根本飘不到窑顶上，甚至连周边一丈距离的泥土都湿漉漉的。</p>

    刘备皱起了眉头，他可不希望移民营地被张焕变成那种血汗工厂，可当他找到正在审计账目的张焕开始质问之后，对方的回答却让他无话可说。</p>

    “这是他们非要开工的呀，我拦都拦不住，这些百姓们说与其在屋里对着火盆取暖，还不如就着烧窑的热气大家活动活动筋骨。”张焕理直气壮地说道。</p>

    叫来几名正干得满头大汗的家伙询问一番，结果他们的回答和张焕说的一模一样，刘备这才放心。但他还是叮嘱了张焕一番，人不能一年到头不停歇的劳作，冬天寒冷，正是休养生息的好时候，如果百姓们想要劳作，那必须把饮食标准给提高，吃多些才能保证体能。</p>

    铁匠铺子里面叮叮当当的声音连绵不绝，工匠们在滚滚热浪中只穿着贴身小褂挥动铁锤，他们古铜色的皮肤上一滴滴汗珠不停滴落，烧红的铁块上时不时冒出一缕白烟，旋即消失不见。</p>

    张焕拿起一把刚淬过火，还没来得及安装护手和刀柄的环首刀递给刘备，“七斤重，刃长三尺，柄长一尺五，刀宽两寸，厚度是四分。”</p>

    “是不是有点宽了？”刘备接过这把半成品掂了掂，感觉要比一般的环首刀重上那么一些，而且刀身更宽。</p>

    “启禀大人，这是关将军要的步战刀，他特意吩咐刀身要比以往的宽一些，刀柄稍长一些，并且增加半斤多的重量。”旁边一位老工匠解释道。</p>

    “哦？”刘备一听是关羽特意要求的，又举起这刀放在眼前细细打量，终于被他看出关羽的意图来。“云长这是想让士卒在短兵相接时扔掉盾牌，双手持刀利用柄长和刀重来提高斩击威力啊。”</p>

    张焕咧着嘴笑了，“确实如此，云长说盾牌只是防止接战前被箭射中，一旦混战起来单手刀威力不足，容易被长枪手压制。”</p>

    刘备摸着下巴想了想，对那名铁匠师傅说道：“这种步战刀不要打太多，先打一百把，之后等我和关将军商议之后再说。”</p>

    “诺！”这名老汉虽然不太明白刘备的用意，但他很明智地选择了听从最高领导的指示。</p>

    漫步前行去往打造农具的铁匠铺子，刘备顺便给有些不理解的张焕解释起自己刚才的决定。</p>

    在刘备看来，士兵使用这种双手战刀威力肯定要比普通的环首刀强一些，然而相应的防护力就略显不足，辽东军队本来数量就少，面对北方擅长骑射的游牧民族还是适合用普通的刀盾手。</p>

    “云长他们可以挑选身材高大的勇猛之士，专门使用这种重刀，配合全身铁甲，作为战场上的决胜力量来使用，但数量不应太多，目前有百余名就可以了。”刘备看张焕点头称是，便继续补充道。</p>

    打造农具和工具的铁匠铺子这里也是热火朝天，有了鞍山供应足够的铁，这些铁匠师傅们干劲十足，一部分人在反复锻打运来的铁料，将炼铁时产生的杂质通过反复捶打的方式从铁料里排除，虽然在这个过程中会产生大量损耗，但这是必不可少的一道工艺环节。</p>

    见两位官员一同前来，正在坐着歇息的工匠和学徒们纷纷站起身来行礼，而工作中的那些人则是放不下手中的活计，只是点点头向他二人致意。</p>

    “这批铁料的品质怎么样，比之前的如何？”刘备很在意这个问题，他可不希望自己辛辛苦苦盯了快一个月，最后弄出来的铁还没有以前的好。</p>

    “比之前的好多了。”一名满脸胡须的的工匠高声说道：“以往十斤粗铁能锻成五斤好铁已是不易，这次的铁料中杂质出奇的少，十斤能成九斤。”</p>

    刘备笑道可不是嘛，过去的小土炉温度低，矿石被木炭还原产生的铁和炉渣混合在一起难分彼此，这次的新炉子由于采取了热风和大容量风箱，提高温度之后铁和炉渣都变成了液态，自然就分层了，铁水里面的杂质就少了很多。</p>

    如今铁匠铺后面的仓库里工具已经堆了许多，还有许多没有安装木柄的，带头的工匠解释说由于新砍伐的木材无法直接作为柄材，所以他们专门建了一间用于烘干木材的房屋，数千根粗细不等的木材正在那里被煤炭燃烧的温度迅速烘干，之后工匠们会从中挑选笔直的那些来制作木柄。</p>

    张焕一边走一边畅想着开春之后的事，他对刘备说道：“玄德啊，咱们春耕之后若是有闲暇时间，就开上几道水渠吧，新开垦的大片田地远离河岸，若是靠老天降雨，那产量肯定上不去。”</p>

    刘备点了点头，确实水利工程是提升农业生产的一个必不可少的要素，但开辟水渠所需要的人力物力巨大，不知道辽东这边有没有足够的能力同时进行如此多的工程。</p>

    正在思索着，突然一个想法跳入刘备脑海中，他顿时一个激灵，抬起手就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p>

    “怎么了这是？”张焕惊呆了，看着刘备红通通的右脸不知所措。</p>

    刘备一跺脚，头也不回地往城里走去，“我有一件大事忘了，你多操心这边，可能我这几天要在城里不出门了。”</p>

    “宁儿，宁儿，走走回家，给你安排个活。”刘备一边走着一边招呼坐得远远的，跟一群妇女聊天说笑的张宁。</p>

    看着一高一低两个身影渐渐远去，张焕终于回过神来，但他还是想不明白刘备为什么要自己抽自己。</p>

    刘备拉着张宁一路疾走，直到回了太守府才平静下来，喘着粗气对同样气喘吁吁的张宁吩咐起来。</p>

    “你休息会，然后去城里的药铺去问问有没有硫磺和硝石，要是有就买点回来。”</p>

    张宁瞪着刘备，“哈？大人你真生病了啊，我去请华佗先生来。”</p>

    “不不不，我是有别的用处，记住是硫磺和硝石啊，别搞错了。”刘备挥挥手，张宁一溜小跑就出了门。</p>

    刘备自己转了半天，走到厨房去找了一块木炭，放在平整的木板上用刀子细细刮了起来。</p>

    一边干着活，刘备一边暗骂自己是过日子过蠢了，居然连黑火药这个改变世界的发明都忘记在脑后，明明前段时间还想起来四大发明，怎么愣是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这个上面，直到张焕今日提起来挖水渠才想起来。</p>

    黑火药由炭、硫和硝酸钾按照一定比例混合而成，在工程建设方面有巨大的作用，无论是开山炸石，还是开挖水利设施，有了黑火药的帮助都会极大节约人力成本。</p>

    不知不觉间刘备手底下已经弄好了满满一碗木炭粉末，如今就等张宁回来了，趁着这段时间他回忆了一下具体的比例，这个是刘备前世上学时候看过的一本老旧的书籍，《民兵爆破地雷手册》上面记载的，如今刚好排得上用场。</p>

    刘备又等了片刻，张宁气喘吁吁地提着两个小布袋回来，顺手往刘备面前一放，然后双手托腮准备看他下一步的举动，没想到对方根本不动弹，而是直勾勾瞪着自己，“姑娘家别看这个，去给太史夫人做饭去。”</p>

    “人家老夫人才不需要人伺候呢，昨天她说了，咱们顾好自己就行，她要么在府里自己做着吃，要么就溜达到街角去喝粥，说是人老了，喝粥舒服。”张宁坐在刘备对面一动不动，笑嘻嘻地答道。</p>

    “那你记得看了之后绝对不许跟别人说啊，这可是毁天灭地的厉害东西。”刘备早已把张宁看成自己人，所以也不避讳，松开布袋上的细绳就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p>

    嗯，淡黄色晶体是硫磺没错，刘备用手指在白色晶体上抹了抹，然后放进自己嘴里，又涩又凉，确实是硝酸钾的特征。</p>

    张宁听刘备吹得厉害，于是聚精会神看着刘备用木锤把这两样东西慢慢粉碎，然后用一个铜制的小戥子开始称量。</p>

    “这个不是药铺里的那个嘛，怎么咱们家里也有啊？”张宁好奇地问道。</p>

    刘备头也不抬地嘿嘿笑道：“抄家的时候不知道从谁家里搜出来的，我看做得精巧，就偷出来自己留着了。”</p>

    “行啊大人，你终于知道往自个家里捞东西了。”张宁也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就像月牙儿一样煞是好看。</p>

    刘备记得看过的书上说原料产地不同，配比也相应有些不同，所以他就按不同比例配好了三份黑乎乎的混合物，将这三小堆东西分别装在陶碗里，刘备端起木盘就走向厨房。</p>

    裴元绍这小子忠心耿耿，他看刘备每天忙忙碌碌，吃饭时间不固定，所以搬了好多上好的木炭到太守府，厨房里的炉灶永远是燃着火的。刘备从陶碗里倒出一点点黑火药在砖面，然后取了一根细长的木柴引了火凑到上面，火焰瞬间就变得明亮了几分。</p>

    “不对啊。”刘备嘴里咕哝着，又倒了更多的黑色混合物在砖上继续尝试。</p>

    三碗混合物被点得干干净净，厨房里弥漫着硫磺的味道，熏得张宁一顿咳嗽，连忙拉着刘备跑出了厨房。刘备也被熏得眼中流泪，但他根本无暇顾及自己，而是皱着眉头苦苦思索起来。</p>

    这次的试验完全以失败告终，黑火药不管配比怎么样，遇见明火总是会有剧烈燃烧的趋势，但刘备配置出来的这三碗混合物完全没有要剧烈燃烧的征兆，火势平稳无比，只是火焰看起来比炭火要明亮一些。</p>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刘备双手抱胸，在院子里转悠来转悠去，“宁儿，再去买点来。”</p>

    张宁气哼哼地带着满身硫磺味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又带着两包材料回来，然而新一次试验依旧是以失败告终，对张宁来说唯一的好消息就是经过她的强烈抗议，刘备把试验场所改在了院子里的屋檐底下，燃烧产生的味道很快就消失在空气中。</p>

    “这不科学。”接下来的一天里刘备失魂落魄，吃饭睡觉都念叨着不科学不科学，他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p>

    张宁早已习惯了这个男人嘴里冒出来自己听不懂的词，她端着大碗把饭菜吃完，一看刘备根本没有动筷子，索性不去管他，自顾自地烧热水洗漱去了，被所谓的试验搞了浑身的难闻味道，张宁也是满腹怨气。</p>

    经过了不下百次试验，各种配比都试过了，刘备甚至亲自跑到药铺去询问掌柜的，这硝石和硫磺到底是不是真货，估计人家药铺的人嘴上不敢得罪这位满身烟气的太守大人，心里早把他骂了不知道多少遍。</p>

    “怎么就不行呢？”刘备苦思冥想也得不出答案，干脆躲在自己房间里蒙着被子睡了一整天才出门，中间张宁跑到屋里几次叫他吃饭都不理不睬。</p>

    心中烦躁难耐，刘备一个人来到傍晚的街道上，背着手缓缓前行，此时街道上几乎没了行人，前天的大雪也被襄平百姓们铲光，此时一轮明月已经升上天空，刘备抬头看着皎洁的明月，心中突然冒出了以前最爱的几句诗来。</p>

    “江畔谁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p>

    嘴里念着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刘备突然心中一阵清明，他突然发现自己走进了一个误区。</p>

    “去他娘的黑火药，有就有了，成就成了，没有这个玩意，无非就是人们劳动起来费些力气，那又有什么了不起？”刘备心里这样想着，黑火药发明之前那么多人类奇迹，不都是劳动人民的智慧和勇气起了决定性作用吗？自己只要想办法让人们过上好日子，吃饱穿暖了，自然有别的东西来填补这个空白。</p>

    随着刘备停止了对黑火药的试验，他又把心思转向了机械方面，由于自己是一个动嘴能力远远胜过动手能力的“嘴强王者”，襄平城手艺最好的李木匠就成为了刘备将设计图转化为实物的最佳搭档。</p>

    太守府后院空闲的屋子很多，其中一间比较大的如今就变成了木工房，每日里响声不断，两天之后一件小巧玲珑的木制品被制作出来，让张宁玩了个不亦乐乎。</p>

    “大人，你是怎么想出来不用人力就可以把水提到河岸上的啊？”张宁一下一下拨动着摆在地下的半人高水车，对刘备的奇思妙想钦佩不已。</p>

    这个水车顾名思义，主体是一个车轮形状的大木轮，内部由八根辐条支撑着，每根辐条上有一个刮板和一个水斗，木轮外侧的圆周有十六片叶片均匀分布。水流冲击叶片带动水车，刮板就会将水引入水斗，水斗随着水车的转动升到高处之后自然倾斜，里面的水又会沿着水槽流入预定的地方。</p>

    在她不远处，刘备和李木匠正在端着大碗奋力扒拉着麦饭，这两个人现在是痴迷在制作当中了，每天连吃饭的时间都懒得离开手里的活计，都是让张宁用木盘端到工房里，二人一边吃饭一边还在讨论对设计的思路，那种专注的表情是她从未在刘备脸上见到过的。</p>

    刘备一边嚼着野猪肉片，一边含混不清地说道：“这个就是借助河流的冲力了，我们身边的每一样事物都有它的力量，只要善加利用，这些都可以帮到你。”</p>

    “大人这话说得在理，以往我们知道顺水行舟，也知道乘风破浪，但就是没有想到如何去进一步地利用水力。”李木匠对着刘备竖了个大拇指，经过这几天的大开眼界，他已经暗自下了决心，不再把自己的手艺浪费在做个桌椅板凳上面，要投身于具有无限可能的探索之途。</p>

    “其实咱们一代代的工匠早已发现了天地之间的一些道理，只是缺乏归纳和总结，你们想想啊，咱们祖先发明了船桨来推动水，那么反过来，水是不是也可以推动船桨呢？这个水车就是把船桨的道理反过来应用而已。”刘备笑呵呵地继续说道。</p>

    张宁和李木匠皱起眉头一琢磨，似乎还真是刘备说的这个道理，这个水车上一片片木板可不就是桨吗？</p>

    想通了这个道理，张宁投向刘备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崇拜，几个月的相处下来，她早已被刘备层出不穷的新鲜点子和似乎是无穷无尽的知识折服，变成了一名小迷妹，只是限于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只能带着一群妇女走街串巷地宣传卫生工作。</p>

    刘备放下饭碗，顺手抹掉了嘴上的油渍，也蹲到张宁身边摆弄起这个水车的叶片，“其实水车的用途不单单是往高处提水，你们想想，能不停歇地将沉重的水提起来，这个水车的力气该有多大？如果能把激流的力量利用起来，许多需要人力的地方就都可以节省下来了。”</p>

    “那怎么能利用起来呢？”李木匠越听越兴奋。</p>

    “那就是这个东西的妙用了。”刘备笑眯眯地从一边找到自己画出的图样展示给张宁和李木匠，“这叫齿轮，多个齿轮搭配起来可以说是变化万千。”——</p>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间天气慢慢变暖，寒冬就快要结束了，辽东的百姓们的户外活动也越来越多，他们每天走出房屋，开始活动筋骨，满怀憧憬地准备迎接春天的到来，迎接孕育生命的季节。</p>

    在城外的移民营地，几千架新式曲辕犁和摆放成小山一样的各式工具在和煦的日光下熠熠生辉，移民们按照冬天里分好的小组为单位，依次来到这里领取农具，每一位拿到工具的人都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寒光闪闪的铁制工具，眼中闪烁着满足的光芒。</p>

    这些移民穷了几辈子，过去根本没有好农具可以使用，少数人摸过铁制的锄头和铲子，但那些豪族手里掌握的铁制工具也都是锈迹斑斑陈旧不堪，哪里有他们现在拿在手中的崭新农具漂亮轻便。</p>

    刘备坐在不远处的台子上兴高采烈地看着移民们依次从铁匠手中接过工具，又瞅了瞅端坐在自己身边，神情若有所思的张焕，忍不住开口问道：“老张，这是好事啊，为什么你眉毛皱得就跟被人抢了一样？”</p>

    “这些人手里有铁了。”张焕似乎是在回答刘备，又仿佛是自言自语。</p>

    “是啊，这不都是铁家伙吗？”刘备有些摸不到头脑。</p>

    张焕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刘备，“铁能做农具，也能被打造成兵器，你就不怕这些人被有心人利用，反过头来拿着武器面对咱们？”</p>

    刘备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张焕说的是每一个统治者都最为担心的问题：武器。</p>

    当年秦始皇平定六国统一天下，他为了防止原六国的人民起来反抗，做了一件著名的事情就是收缴天下人的武器运到咸阳，铸造成十二个巨大的铜人，号称“十二金人”，现在还摆在长安城里每日里被风吹日晒呢。</p>

    “老张你听我说，百姓不傻不蠢，他们知道谁是真心为他们好，谁是想骑在他们头顶作威作福。”刘备认真地说道：“如果咱们做得好，百姓手中有武器也会保护咱们；如果咱们忘了初衷，腐化堕落，百姓就算拿着木杆也会反抗。”</p>

    张焕叹道：“话虽如此，但谁能保证人心永远不会变呢？”</p>

    “百姓最容易满足，只要能安居乐业就没人会想着打家劫舍，而我们也要保持初心，不要变成那些被我们痛恨的人一样，否则你我最终都会死无葬身之地。陈胜吴广没有武器，秦朝亡在他们手里；绿林赤眉没有武器，王莽亡在他们手里，我们不要重蹈覆辙。”</p>

    “大人说得在理，张焕必将铭记于心。”张焕知道刘备这是出于好心才提醒他，站起身来深深行了一礼。</p>

    有了远远胜过以往的好农具，襄平城边的春耕进行得热火朝天，广袤的原野上到处都是劳动者的欢声笑语，刘备等人迈步走在宽阔的田间大道上，时不时有拄着锄头歇息的农夫上前问好，并不停地讲述这个新家伙是多么的好使。</p>

    “关羽将军那边也派人来拉走了二十架曲辕犁和几百件农具，说是要把原本村子荒废的田地重新种了，顺便在河岸边再开垦些荒地。”张焕笑呵呵地介绍道。</p>

    刘备赞许地点了点头，关羽那里的青壮士卒全是农民出身，原本就对庄稼地里的活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而且马匹众多又毗邻河岸，不开垦荒地种粮真是可惜了。</p>

    “派人去给云长带个口信，士兵们的训练可不能落下，对了，新式的马镫和马鞍都送过去了吗？”刘备问道。</p>

    一说起来这个，张焕瞬间来了兴致，“五百副不多不少，如今已经全部给关将军那边装备上了，被玄德我跟你说，这个马镫和马鞍真是好东西，试过的人都说从此再也不用担心从马背上摔下来，可以全力作战了。”</p>

    “注意保密，这东西若是现在被胡人知道，那咱们北方汉人的苦日子就来了。”刘备提醒了张焕一句。</p>

    正在此时，从北边远远奔来三匹骏马，端坐在为首骏马之上的正是太史慈，他一见刘备在路边，连忙甩蹬下马，抱拳行礼道：“末将见过太守大人。”</p>

    刘备一看太史慈充满斗志的样子就乐了，“子义啊，你这是准备出发了？”</p>

    “启禀大人，末将准备不走陆路——”太史慈话没说完就被张焕狠狠一眼瞪得住了口，然后张焕拉着太史慈和刘备来到一处没人的地方，“现在说，以后军情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宣扬。”</p>

    “是末将唐突了，末将的计划是从海路前行，先去东莱召集船只来辽东，因为徐荣都尉说从陆路到乐浪不但要翻山越岭，还有大河阻隔，所以咱们的部队还是通过海路前往比较好。”太史慈说道。</p>

    张焕问道：“大军从海上走是否安全，几天能到？”</p>

    “我军从襄平到沓县需要十天，从沓县到乐浪走海路只需两天。”</p>

    “这么说来回差不多要一个月的时间。”刘备摸着下巴想了想，“与其这样，我们还不如不去打探，直接出发攻打马韩。”</p>

    太史慈和张焕都有些惊讶，他们想不通为什么刘备突然要推翻之前的想法。</p>

    刘备耐心地解释道：“你们想，马韩也是要耕种的，我们趁着马韩人春耕的时候抵达他们的土地，强迫他们决战。无论战果如何，马韩今年的粮食生产都会被严重耽误，这样可以极大削弱他们的实力。”</p>

    “不如请诸位将领都来襄平，我们共同讨论。”张焕还是不希望自己的弟兄们在对敌人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渡海作战，万一出现什么意外情况，后果将不堪设想。</p>

    “行，子义你再回去一趟，让云长他们都来，同时命令士卒们做好出发的准备。”</p>

    一天之后，驻扎在襄平北面的辽东军队开始了大规模南下。</p>

    刘备大胆的构想得到了这些年轻将领们的一致认可，会议最终的决议是关羽率领五百名骑兵留下驻守襄平，张焕和颜良作为他的副手，剩下一千五百名士卒由刘备、张飞、赵云和徐荣率领前往乐浪讨伐马韩。</p>

    原本关羽希望自己替代刘备前去征战，但他在训练士卒方面的才能是刘备学不来的，并且刘备考虑到这些将领都是平级，担心出现不服从指挥的情况发生，所以关羽只好无奈地留在襄平。</p>

    太史慈先行出发，他的任务是前往东莱召集船只运送军队渡海，而刘备等人率领的大部队则是带足了物资和粮草，缓缓向南进发。</p>

    “祝大人一路平安，属下在襄平静候捷报。”张焕表情严肃地站在道旁，一千多名士卒脚步轻便地从他身边经过。</p>

    刘备微微颔首，嘱咐道：“我不在的时候，你和云长一文一武要齐心协力。”</p>

    “必当不负大哥重托！”关羽抱拳道。</p>

    大军一路南下，沿途的县城纷纷开城迎接，由于各地官吏都认识徐荣，所以也没人怀疑刘备这个年轻得不像样的太守，都是十分热情地对这支军队进行了款待。</p>

    新昌、安市、汶县、平郭，最后就是位于辽东半岛最南端的沓县，沓县就是后世的大连，地处渤海口，与山东半岛遥遥相对，是东北亚最为重要的交通枢纽之一。</p>

    当刘备一行抵达沓县的时候，早已得到消息的沓县县令刘政前来迎接，与他一同的还有先行南下的太史慈。</p>

    “下官沓县县令刘政，见过太守大人。”这个刘政浓眉大眼，方面阔口，看起来不像个县令，倒像是一名雄武的将领。</p>

    简单的寒暄过后，刘备等人随刘政来到县衙前堂分主客坐下，太史慈站起身来向刘备汇报船只召集的情况。</p>

    “二十艘大船，一千五百名士卒可以分两次渡海，嗯，这样还行。”刘备听了之后满意地点点头。</p>

    刘政笑道：“其实沓县本就有十艘大船，所以才能这么顺利地征集齐备。”</p>

    刘备同样回以微笑，“沓县是南北东西往来的枢纽，非常值得我们辽东投入人力物力来建设，只是不知道如今沓县人口几何？”</p>

    “启禀大人，沓县如今只有万余居民，下官也曾想过吸纳流民，然而收效甚微。”刘政敛容答道。</p>

    “没关系，只要刘县令你愿意造福一方，那许多问题就不是问题。”</p>

    “刘政必定跟随大人鞍前马后，为我辽东百姓尽一份力。”刘政听得出刘备话中的意思，对方都这样说了，他要是再不表态就太不像话。</p>

    在沓县住了一晚，第二天大清早，沓县东南的港口就人头攒动，闹哄哄起来。</p>

    许多士卒从没见过大海，来到港口之后就被这浩瀚无垠的壮丽景色所震慑了，他们惊叹于海洋的广阔，同时产生了一丝丝的恐惧：就岸边那些船只，能容得下这么多人度过茫茫大海吗？</p>

    “看来咱们在这里就得身先士卒了。”刘备其实也是旱鸭子，但他为了稳定军心，还是硬撑着迈动几乎要吓得抽筋的双腿沿着跳板走上了最大的那艘木船。</p>

    两天之后，乐浪百姓惊奇地看到从港口方向驶来许多大船，无数身披黑色盔甲的士卒陆续登上坚实的土地，随后，一杆大旗被舒展开，飘扬在朔风之中，人们看得清楚，那杆大旗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一个“汉”字。</p>

    “是大汉的军队，是我们的军队。”一名在乐浪生活了数十年的老汉眼含热泪，声音发颤地向身边的孙儿说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见过，那时的大将军出发去北面打匈奴人，那支军队就是这样的装束。”</p>

    然而很多百姓则是选择了沉默，他们本就是受不了中原的天灾**和官府的苛捐杂税，才渡海逃到乐浪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祈求平静的生活，如今看到汉朝的军队，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p>

    士卒们在码头上列队，然后迈着整齐的步伐走向不远处张望的百姓们，二十艘木船则是掉头向西，去沓县运输其余的汉军。</p>

    刘备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几名将领紧紧跟随其后，他们一直走到围在路边的百姓们面前才停下脚步，刘备微笑着向一名站在最前的乐浪百姓问道：“老乡，县城怎么走？”</p>

    这名农夫见刘备气宇轩昂，身后跟着的几名大汉又各个煞气冲天，只觉自己口干舌燥，两腿有些酥麻，他用力抿了抿嘴唇，颤声答道：“回禀大人，向东十里，就是遂城，再向东七十里就是朝鲜城。”</p>

    “哦，也不太远，那你们为什么没有春耕，是没有田地吗？”刘备点了点头，继续问道。</p>

    “大人，这海边风大水苦，不能种田，农田都在内陆。”</p>

    刘备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他回头向赵云说道：“子龙，你带几个人先行出发到遂城通报。”</p>

    赵云领命退下，片刻之后就带着几名骑士飞快地沿着道路向东奔驰而去。</p>

    大部队继续向遂城方向缓缓前行，没过多久，遂城低矮的城墙就出现在众人眼里，远远还可以看见一群人从城门中走出迎了过来。</p>

    “下官遂城县令王贺，拜见太守大人。”</p>

    刘备一看这位县令丝毫不像是官员的样子，面貌黧黑如老农，官服破旧，仔细观察还能看到衣服的肘部有几处补丁，不禁开口问道：“阁下这个县令当得何以如此清苦，朝廷命官都这样穷困，那百姓岂不是都没活路了？”</p>

    王贺老脸通红，“启禀大人，遂城土地贫瘠，百姓辛劳终年只能勉强糊口，所以下官私自做主不收赋税，故而官府没有收入，下官平日里也要下地劳作才能维持生计。”</p>

    “你做得没错，是本太守唐突了。”刘备听了之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王贺这种官员坚守在孤悬海外的边郡，不断安置流民并且不收田税，身为一县县令居然落到亲自耕种才能养家的地步，他对这个国家，对遂城百姓已经称得上仁至义尽了。</p>

    简单地说明来意之后，王贺激动得连声叫好，他身为大汉官员，早已对濊貊和马韩人恨之入骨，虽然遂城位于乐浪郡西部，没有被侵扰过，但这位热心肠的县令对乐浪百姓的遭遇也感同身受。</p>

    “王县令保重身体，希望遂城百姓在你的带领下过上好日子，以后我们还会经常见面的。”刘备告别王贺，率领着数百名将士继续向东出发，这次军事行动时间宝贵，不能在次要的事情上耽误。</p>

    又过了一天，刘备的部队抵达朝鲜县，朝鲜城就是后世的平壤，历史悠久，据说武王伐纣之后，殷商贵族箕子率领商朝遗民东迁来到朝鲜半岛以这里为都城建立箕子朝鲜，所以朝鲜城也称“箕城”。朝鲜城毗邻列水，土地肥沃，东渡的流民多数居住在此处，他们开垦荒地种植作物，过着清苦而相对自由的生活。</p>

    由于乐浪郡十分贫困，所以近年来被任命为乐浪郡守的官员根本没有上任的，那些人宁可逃官都不愿接手这个既没有油水又没有前途的烂摊子，所以本地出身的县令们就担起了实际上的太守的职责，而他们之中为首的就是郡治所在，朝鲜县的县令柳毅。</p>

    由于赵云的先行抵达，并且告知了柳毅此行的目的，这位朝鲜县令亲自出城五里迎接，一见到刘备就拉着他的手不放开，连声说官军早该来保卫百姓，然后就是询问刘备准备在乐浪驻扎多少部队。</p>

    刘备无奈地叹了口气，“柳县令难道不知道中原的事情吗？如今大汉可以说是千疮百孔，哪有能力顾及乐浪？就是我的部队也不可能一直驻守在乐浪啊，别的不说，你这边养得起一千多军队吗？”</p>

    柳毅一愣，兴奋的神情慢慢从他脸上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失望之情，他仿佛一下子被抽去了力气，自嘲地笑道：“是啊，我们这些人就是被遗忘的，大人能念着这十几万百姓可怜，前来讨伐蛮夷，已经是不易之举，下官怎能奢望。”</p>

    “如今辽东百废待兴，但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如今我们力量不够，希望乐浪郡再坚持坚持，我会让乐浪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刘备突然发现自己对各地的百姓和官员说得最多的就是希望他们坚持，他现在只恨自己没有足够的资源，无论是人力还是物力都只够襄平一地发展。</p>

    柳毅人如其名，是个硬汉子，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失落一扫而空，“大人放心，乐浪人性情坚韧，既然大人应许下了，那我等不在乎多等几年，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只管吩咐便是。”</p>

    “我要人，辽东有矿，有大量农田，但是缺人，乐浪这边人多，但除了种田你们再没有别的生活来源。柳县令，你和其他县联络联络，看看能不能发动那些在贫瘠土地上求温饱而不得的百姓前去辽东。”刘备一路过来，发现这边由于官府和百姓一样穷，而且矿产稀缺，绝大多数农夫使用的还是木制农具，生产效率十分低下，所以动了乐浪的心思。</p>

    “柳毅必不负大人所托。”</p>

    刘备点了点头，“接下来咱们说一说打仗的事。”</p>

    又听了柳毅的一番介绍，刘备才真正的对这个半岛的局势有了更深的认识，乐浪郡最大的敌人不是刘备原先以为的马韩，而是濊貊人。</p>

    濊貊是原本盘踞在东北的少数民族，在春秋时期就是西周的臣属国，后来在漫长的岁月中，高句丽人在长白山周边兴起，濊貊南支的人们就进一步向南迁徙，来到了朝鲜半岛的东部。</p>

    “乐浪原本地域广大，后来濊貊人南迁，我们汉人便将东边的山地让了出来，以供他们生存繁衍。在最初的时候他们还是十分恭顺，但随着高句丽在辽东的势力越来越大，我们汉人似乎也变得不是以往那样强大，濊貊人就渐渐起了坏心。”柳毅说道。</p>

    刘备早已对游牧民族的本性有所了解，听了柳毅的介绍之后也不诧异，他问道：“那马韩呢？我听说马韩实力强大，经常来乐浪掠劫百姓。”</p>

    “马韩和辰韩是倭人，性情残暴，勇悍好斗，但他们生活在带水南边，由于带水宽阔难以渡过，所以侵扰我乐浪郡的时候也不是太多。”柳毅的祖先就是东征而来的汉军将领，对这些方面有着天生的敏感，“反倒是濊貊人，他们平日里生活在单单大岭，每逢开春和秋收后就会来乐浪。”</p>

    “开春就会来，那我们这次是赶巧了，不知道濊貊人何时会来？”刘备才不管到底自己要来打马韩还是濊貊，只要有人把爪子伸向汉人他就负责斩断，刘备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p>

    柳毅不加思索就给出了答案，“春耕之时濊貊人就会在单单大岭边缘集结万人，此时应该是在前来的路上。”</p>

    “那咱们还在这里扯什么，出发吧。”</p>

    柳毅这次有了刘备这个强援，心情格外舒畅，一路上不停向刘备讲述乐浪郡风土人情，沿途还不断有乐浪百姓自愿加入刘备的队伍前去抵御濊貊，短短两三天后，这一支队伍就汇聚成了四千多人。</p>

    “乐浪的百姓对于保卫家乡很热情啊，他们以往都是这样吗？”刘备好奇地问道。</p>

    柳毅笑呵呵地看着身后那些穿着朴素，手里拿着粗糙兵器的乡亲，“每年我们都会组织人手，但濊貊人的兵力比我们多，我们只能确保他们不会打到列水西岸。”</p>

    “按理说乐浪郡的人口不会比濊貊少，你们没想过组织起来一下子打垮他们？”</p>

    “回禀大人，濊貊人生活在山林之中，每年都是选在我们农忙的时节前来抢劫，若是不管不顾地去和他们纠缠，这一年的粮食就都没着落了。以往我们也想过去平定濊貊，但夏季雨多路途泥泞难行，冬天大雪封山，着实是恨在心中却无计可施，这些自愿随军的百姓也都是家中丁壮多，才能让他们扔下田中的活计。”柳毅的话中有着浓浓的无奈，这也是农耕民族面对游牧民族只能被动防御的原因所在，自己这边有稳定的生活，不可能不顾家中老小的肚子，扔下土地去打仗，而游牧民族生产力落后，不抢就会饿死，所以打起仗来格外卖力气。</p>

    由于柳毅对乐浪地形非常了解，在他的建议下刘备大军日夜兼程，抢在濊貊人到来之前赶到了乐浪郡最东边的镂方县，这里也是通往单单大岭的必经之地，每年濊貊人都会从山口出现，抢劫一番后再从镂方县回到山里。</p>

    “濊貊人差不多有四五万人口，每次前来的一万余名战士应该就是他们全部的青壮，若是能痛击他们一次，乐浪郡应该会有四五年的安宁。”安扎下简单的营寨之后，柳毅心中盘算着敌我双方的人数，对这次战斗的胜利充满了信心。</p>

    汉朝数百年来兵强马壮，兼之在冶炼方面对周边游牧民族的压倒性优势，历来都有“一汉敌五胡”的说法，在漫长的岁月里也基本都是可以碾压同等数量的敌人，柳毅的脑海中还遗留着祖辈纵横在辽东大地的荣光，丝毫没有觉得自己这边以四千人对敌一万多濊貊人有什么不妥。</p>

    刘备一样毫不担心打不打得过，这一次自己带来的张飞赵云太史慈都堪称万人敌，在他们的率领下，还处于原始社会末期，以渔猎和抢劫为生的濊貊人不可能占什么优势，他只担心濊貊人看到汉军的铁甲之后掉头就跑，那这次就算是白来了。</p>

    濊貊人没让刘备他们久等，就在一天之后，山谷中就出现了黑压压的敌人，这些人身穿粗糙的麻衣，有些身形高大的则是穿着猛兽毛皮制成的衣服，看起来十分凶恶。</p>

    这些一看就是临时聚集起来的强盗刚开始还有些慌乱，因为汉人基本上不会主动前来迎击他们，但短暂的慌乱之后，濊貊人看清了对面的汉人也是一样，穿着杂色衣服，手里拿的武器也是乱七八糟不成建制，而且人数明显不是很多，于是他们又恢复了自信。</p>

    濊貊人依仗自己这边人数众多，根本不把汉人放在眼里，他们一路前行，直到双方距离不足一百米才停下脚步，开始乱哄哄地整理阵型，准备对这些胆大包天的汉人发起攻击。</p>

    “不要着急，等他们发起冲锋，我们再起来。”刘备半蹲在地上，他身边的张飞已经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鼻翼翕张，呼吸变得粗重起来。</p>

    由于害怕自己这边的正规军吓跑濊貊人，刘备在和柳毅商量之后，决定让两千多名乐浪百姓站在队伍的外围虚张声势，一千名辽东士卒则是半蹲在地上隐藏身形，连大旗都被平放在地上。</p>

    这个简单的小计谋明显骗过了濊貊人，对方在短暂的修整之后，随着为首的大汉一声高亢的叫喊，濊貊人举起手中的武器，怪叫着向汉人方阵扑了过来。</p>

    “五、四、三、二、一，起身，前进！”随着一声令下，全副武装的汉军将士们站起身来，沿着前方百姓后退而形成的空隙越众而出，“呛啷啷”的声音不停响起，一千把雪亮的环首刀在阳光下闪烁出摄人的光芒，时隔百年，朝鲜半岛再次迎来了汉军的冲锋。</p>

    正在怪吼怪叫着冲锋的濊貊人一时间惊呆了，但迎面同样是高速前进的汉军根本没有给他们任何思考的机会，左翼冲在最前面的张飞虎吼一声，手中丈八蛇矛一个大幅度的横扫，对面就响起了好几声惨叫。</p>

    这些濊貊人根本没有打硬仗的心理准备，而且做梦也想不到会遇见如此强悍的敌手，一个照面之下就吃了大亏，张飞和赵云各自率领数百人组成锋矢阵，箭头位置是辽东最为精壮勇悍的士卒，他们挥舞着锋利的环首刀，就像虎入羊群一般冲破了濊貊人原本就不甚齐整的阵型。</p>

    一千身披铁甲的汉军在两员虎将的率领之下，就像推土机一样横冲直撞，密集的刀光织成了寒光闪闪的大网，肆意绞杀着网中的濊貊人，而侥幸从刀网中残存下来的濊貊人刚刚以为可以松一口气，紧紧跟在汉军之后的乐浪百姓们的第二波攻势又袭来了。</p>

    虽然这些百姓装备简陋，搏杀的技术也根本不能与正规军队相比，但他们心中满是多年来被异族侵扰的怒火，这熊熊怒火充斥在胸口，让这些乐浪百姓们每一击都拼尽全力，被汉军冲击得七零八散的濊貊人根本无力抵挡。</p>

    汉军将士们一步步向前挺近，就像黑色的洪流一般冲散所有敢于阻拦的人，一万多濊貊人最为强壮的先头部队遭此痛击，不到一刻钟就全线崩溃了，剩余的濊貊人开始停下冲锋的脚步，转而挥舞着手中兵器想要聚拢，他们在对面这支杀气腾腾的部队身上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p>

    “放响箭，别让他们跑了。”刘备见对手阵脚松动，生怕这些濊貊人一哄而散，到那时候自己可没能力追到大山里。</p>

    随着凄厉的响箭声划过战场，埋伏在山口两侧的徐荣和太史慈率领五百汉军将士飞快地现出身形，他们沿着山坡大步跑下，并且迅速列成阵型堵住了濊貊人原路返回的路线，就这样，四千名汉人把一万多濊貊人包围了。</p>

    濊貊人在山林里以渔猎为主要生活来源，自然而然有一股勇悍之气，后路被汉军截断，反而激起了他们的凶悍斗志，只见濊貊人中一些头领模样的壮汉举起粗糙的铁刀高声呼喊，这些人带头就冲向了汉军主力的方向，激战再次在平坦的空地上展开。</p>

    “想不到我大汉仍然有无敌的军队在。”柳毅的声音微微颤抖，张飞和赵云二人就像一黑一白两条出水蛟龙，在濊貊人的军阵中所向披靡，他们身边紧紧跟随的士卒也是最初从军的幽州义勇，经过黄巾之战的大大小小无数次战斗，这些士卒早已被淬炼成锋利的钢刀，他们根本不按照具体的方向前进，而是随时观察对手，哪里有稍微被聚拢起来的濊貊人，下一刻他们就杀向那里，摧毁濊貊人反击的苗头。</p>

    刘备双手抱胸昂然站在原地，在他身后裴元绍手中扶着一杆高大的汉军旗帜，旗帜迎风飘扬，红色的“汉”字就像燃烧的火焰一般。</p>

    听了柳毅发自内心的感慨，刘备微笑着说道：“我麾下这些将领非但武艺超凡，而且善于练兵，这些士卒们有的已经跟随我们转战数千里，即使是那些新兵，也已经训练了好几个月，对付这些根本算不上军队的贼寇根本不成问题。”</p>

    “嚯！这么猛。”二人正说着话，只见太史慈已经杀透了濊貊人的阵势冲到自己这边，他手臂迅速挥出，长枪穿透一名穿着皮衣的强壮濊貊人。</p>

    这名濊貊人同样悍勇，被长枪刺透了胸膛之后非但没有惨叫着倒地，反而扔下武器用双手牢牢攥住了太史慈的枪杆，希望身边的同伴可以趁机杀死对手。</p>

    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太史慈居然沉步运气，双臂发力就硬生生将此人挑在空中一个大回旋，就像使用巨锤一样砸翻了周边的濊貊人。</p>

    木制枪杆承受不住如此大的力量，发出了断裂的声音，太史慈也不拔枪，飞起一脚将这具死不瞑目的尸体踹开老远，反手从背上抽出环首刀，追着目睹了这一切，已经精神崩溃的几名濊貊人砍杀而去。</p>

    柳毅已经看得目瞪口呆，太史慈带给他的震撼已经超越了人力的范畴，此时在他眼里，浑身浴血纵横在战场之上的太史慈不是人类，而是一头凶悍的猛兽。</p>

    同样看得咋舌不已的还有刘备，但他身为一郡太守，自然要装出习以为常的样子来，于是刘备用力咽了一口口水，哈哈笑道：“柳县令，经此一役，濊貊人几年内都不可能对乐浪再有什么威胁了。”</p>

    “濊貊人的青壮几乎都在这里，只要全歼了他们，那些留在山林里的族人想要恢复元气可就难了。”柳毅眼看战场形势已经十分明朗，想到东边的心腹大患被刘备轻而易举的铲除，心情也是大好。</p>

    这些濊貊人似乎没有想过投降，可能他们也知道自己侵扰乐浪多年，汉人早已积聚起无穷的怒火，于是他们不顾身边同伴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仍然呼喝着辽东将士听不懂的语言奋力搏杀，面对这样的对手，汉军自然不会手下留情，哪里有反抗，哪里就会有更加猛烈的攻击。</p>

    直到最后一名濊貊战士倒下，战场上只剩下了汉军将士的喘气声和倒在地上还没有死亡的濊貊人的低沉呼吸声，随军的乐浪百姓由于没怎么被卷进战斗的漩涡之中，保留了大量的体力，他们看见汉军将士开始聚拢起来离开战场中心，便主动跑进满是尸体的战场中开始打扫战场。</p>

    汉军将士们退出战场，开始整理队列，清点人数，又过了片刻之后，徐荣大步来到刘备和柳毅面前，沉声说道：“启禀大人，我军伤一百七十三人，阵亡五人。”</p>

    “知道了，大家先各自歇息，歇好了就一起去打扫战场，将濊貊人的尸首都堆到山口。”刘备的心情有些不好，虽然以如此微小的伤亡换取了胜利已经值得大书特书，但他终究是难以适应自己战友的牺牲。</p>

    徐荣也是满身血迹，听了刘备吩咐之后毫不迟疑地领命而去，柳毅则是皱起眉头，“大人是要将濊貊人尸体筑成京观？”</p>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我要让所有以后经过这里的人都看得到犯我汉境的下场。”刘备说完一甩衣袖，迈步走向自己的将士那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