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庚新
姓名:高小余
金钱:0
物品:空
技能:火药专精(初级)、龙虎山内天罡诀法(初级)、察言观色(中级)
(千金始得蝉开眼,金钱是令光阴蝉开眼的重要因素,财富越多,光阴蝉就会越愉悦,惊喜也就越大。所以,请努力赚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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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虚空之中,静静匍匐着一只蝉虫。
它身型巨大,几乎霸占了整个虚空;它通体如玉,体外泛出玉色光晕,忽明忽暗。
它双眸紧闭,一动不动,似乎在沉睡一般。
高小余摇了摇头,发出一声苦笑。
而下一刻,他又回到了那破败的城隍庙里,耳边回响着此起彼伏的鼾声,不禁心烦意乱。
缓缓起身,他轻手轻脚走到门口,打开门走出城隍庙。
天,还没亮。
城隍庙外,薄雾蔼蔼。
已经进入隆冬时节,虽不说是滴水成冰,也是寒冷非常。
这里是须城县,京东西路东平府府治所在,毗邻八百里水泊梁山,地理位置极其重要。
高小余紧了紧身上那件已经脏的看不出颜色的道袍,缓缓走下了台阶。
来须城已经快一个月了,身体虽然慢慢康复,可口袋空空,一贫如洗,只能在这城隍庙里和乞丐为伍。
直娘贼,杀千刀的梁山强人!
高小余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苍白了脸色因愤怒而泛起一抹病态的嫣红。
他年方十六,是一个孤苦伶仃的小道士,从小随师父四处流浪。
大约在两个月前,他和师父在杭州城外遇到一伙强人围攻。师父为了保护他,身受重伤。临终前,师父把一枚蝉形玉符交给他,并让他北上前往汴梁静痛庵找一个名叫张继先的人。师父说,只要他把玉符交给那人,对方一定会把他安排妥当……
高小余虽说年纪不大,但从记事起,就跟随师父走南闯北。
杭州到汴梁,有千里之遥。可对他而言,这算不得什么,更远地方他不是没去过。
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就在高小余北上,途经须城的时候,遇到了两个强人。
说起来,也是高小余自己懒惰。他师父武艺高强,还精通一些奇门道术。可他却不喜欢,亦或者说,不愿意吃苦。师父那一身本领,高小余只学会了一门内天罡诀法。而内天罡诀法其实是一门内壮之术,除了强身健体之外,似乎没什么用处。
于是乎……他就惨了!
那两个强人抢走了他全部的财物,临走时还给了他一刀,差点要了他的性命。
若不是有好心人路过,救了他的性命,说不定此时此刻,他已经变成了荒野中的一具枯骨。
想到这些,高小余就忍不住咬牙切齿。
“解珍、解宝,老子记住你们了……”
本来,高小余以为师父给他的那枚玉符,也被强人抢走了。
谁料想有一天,他在城隍庙外的水井边上洗澡时,意外发现身上竟出现了一个纹身。
那是一个蝉形纹身,几乎占居了他半边身子。
纹身极其精美,活灵活现。如果不是高小余知道他从未纹身的话,说不定会非常高兴。
纹身,本不是什么好东西。
最初它是为了区别囚犯和防止军中士卒逃走而出现,一度被认为是一种身份低贱的产物。然而随着时代的变迁,到如今纹身却隐隐变成了一种时尚。许多浮荡浪子,纨绔子弟以纹身为美。特别是在一些大城市,比如汴梁,比如洛阳,更涌现出一个全新的职业,那就是纹身师。
杭州作为南方最为繁华的城市之一,自然也受到了这种潮流的波及。
高小余曾想过纹身,却被师父拒绝。
这一度成为他的一个遗憾,可谁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得到满足。别人家的纹身,或龙或虎,再不济也是一朵花。而他的纹身却是一只蝉虫,虽说是栩栩如生,可未免太诡异和羞耻了。
高小余被这突然出现的蝉形纹身吓坏了!
当晚,他做了一个梦,总算是明白了这纹身的来历。
他身上的纹身,正是源自于师父交给他的那枚蝉形玉符。这玉符,名为春秋符,蝉名光阴蝉,原本是龙虎山天师道的镇山宝物。相传,春秋符最初有三个图案,一龙、一虎、一蝉。
最初,得到春秋符的人名叫张良。
没错,就是那个辅佐汉高祖刘邦建立汉室江山的留侯张良。张良受虎符传承,得兵书三卷,也就是后来的三韬六略;留侯死后,春秋符作为留侯世家的传家宝,落入留侯八世孙张道陵手中。张道陵因此得龙符传承,创立天师道,也就是而今龙虎山的创始人。
春秋三符,龙虎得以传承,便从此消失,只剩下了这么光阴蝉。
自张道陵以来,天师道至今已有三十代,却始终无人能够弄清楚这春秋符的秘密。
高小余不清楚这春秋符是如何落入师父的手中。
可他却知道,他麻烦大了。
要知道,龙虎山天师道是道门正宗,更受朝廷供奉,实力强大。如果他把这春秋符还给龙虎山,说不定还能得到些好处。可现在,春秋符没了,变成了他身上的纹身……这件事如果传出去,估计不用龙虎山的人动手,官府首先就不会放过他。
而最让高小余头疼的,还不是这些。
张良得虎符,创立大汉基业;张道陵得龙符,建立天师道统。
高小余不知道他二人是怎么得到传承,却清楚自家身上的这只光阴蝉,绝对是个嫌贫爱富的家伙。自他发现光阴蝉的存在至今,已经有大半个月了……这光阴蝉一直在睡觉,一动不动,更不要说睁眼了!千金始得蝉开眼,那不就是见钱眼开?
至于那些技能,和光阴蝉没有任何关系。
火药专精,是高小余随师父四处流浪的时候,从一些道经中的炼丹术学来;内天罡诀法,是师父传承。以前他不知道这内天罡诀法的来历,不过现在已明白,那是龙虎山的修炼法门……这也就是说,师父和那龙虎山张天师一脉,一定有密切关系。
至于察言观色,是他跟随师父四处流浪学来的一门本事,也是目前他所掌握的最高级别的技能。
如果换个普通人,也许会被这天降福缘高兴不已。
可高小余知道,他现在是没吃到羊肉反惹来一身骚!弄不好,还会有杀身之祸。
该怎么办?
高小余也是异常头疼。
他被那解家兄弟二人重伤,险些丢了性命。
如今虽说已无大碍,但身体虚弱,想去做工赚钱,却没有什么力气。而他在须城,又是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城隍庙休养了近一个月,认识的也都是些乞丐。
坑蒙拐骗?
他做不来,或者说不屑于做。
学师父那样为人看相算命?他倒是能凭借中级察言观色的本领,但谁又会相信他?
师父说过:看相算命,是你看别人,别人也在看你!
要知道,相师也分三六九等。一等相师出入庙堂,可指点江山;二等相师行走高门,为世人敬重;三流相师存身街市,排忧解难。可不管是哪一种相师,首先要有相师的气派。这气派不仅仅是真才实学,还要看个人的仪表。比如那走街串巷的相师,再不济也要衣装整洁,仪表非凡,举手投足要有仙家气派,让人不明觉厉。
似高小余而今的状况,衣衫褴褛,看上去凄惨非常。
偏又年纪不大,走在街上谁又会相信他有真本事?不把他当成骗子揍一顿就算好的。
使不出气力,又不能去装神弄鬼……
剩下一门初级火药专精的技能,也不知有什么用途。
学那些乞丐沿街乞讨吗?
高小余做不来!
如果师父九泉下知道他高小余跑去做乞丐,说不定会气得从坟堆里面爬出来找他算账。
更不要说,他高小余也拉不下这个脸来。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身无分文,又偏偏带着一只见钱眼开的光阴蝉。
该如何是好呢?
高小余也是非常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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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亮了。
雾气,却越来越重。
城隍庙里传来咳嗽声、吐痰声、以及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高小余从湿漉漉的石阶上站起来,转身准备回去。城隍庙的门,却在这时候吱呀一声打开,从里面走出几个乞丐来,上前拦住了高小余。
“小高,我们有事和你说。”
说话的乞丐,人高马大,体型魁梧。
他叫王大郎,人送绰号铁臂罗汉,是这须城县的乞丐团头。
高小余连忙停下脚步道:“大郎有何吩咐?”
“小高啊,你在我们这里,也有二十多天了。
之前你有伤,身子弱,需要休养,我也不说什么。大家都是讨生活,谁还能没个灾病?可现在,你身子已经好了,却连着几日空手回来,这样下去可不是个长久。”
王大郎说着话,咳嗽一声,吐了口痰,差点落到高小余的脚上。
他沉声道:“小高,我这里可不养废物。
你这几日的情况,我都听人说了,你在外面一不找人乞讨,二不愿意干活,整日里的游手好闲……当初,是马大傻为你求情,我才收留了你。可是你不能不干活,是不是?你天天白吃白喝白住的,未免说不过去……呵呵,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城隍庙的乞丐,说穿了就是一群泼皮无赖。
他们聚众一起,整日里在县城游手好闲,坑蒙拐骗,偷鸡摸狗,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
年老体弱的去沿街乞讨,得来的钱物则回来被王大郎等人瓜分,美其名曰是保护费;而身强力壮的则跟着王大郎四处游荡,大恶不做,小错不断,即便是官府也是束手无策。
事实上,这种情况不仅仅是须城,即便是汴梁、杭州那等繁华之地,同样也有这种恶势力的存在。
而王大郎口中的马大傻,本名马大壮,是土生土长的须城人,更是高小余的救命恩人。
马大壮是孤儿,从小被城隍庙的一个老乞丐收养。
说来也奇怪,收养马大壮的老乞丐虽是乞丐,却死活不肯让马大壮去做乞丐。老乞丐死后,马大壮依旧留在这城隍庙。他秉性善良,老实忠厚,于是被唤作‘马大傻’。
这马大壮长的人高马大,比王大郎还要强壮。
王大郎曾想要收马大壮做手下,却被马大壮拒绝。加之这马大壮脑袋虽然不灵光,却有一膀子力气。平日里老实本分,可如果惹急了他,就算是王大郎也会害怕。
由于老乞丐就葬在城隍庙,所以马大壮也没有离开。
他白天在县城做苦力,晚上则回城隍庙休息,也算得是这乞丐窝里的一个异类……
高小余眉头蹙动,目光越过王大郎,落在了他身后的一个闲汉身上。
这闲汉名叫杜少三,是王大郎的手下。
两天前,杜少三在县城的小西桥上调戏卖炊饼的周寡妇,碰巧被马大壮遇到。别看马大壮憨厚,确是是极具正义感的傻大个。更何况,那周寡妇对他极好,平日里在街上遇到,总会塞给马大壮两个炊饼让他吃饱肚子……这种情况下,马大壮怎可能坐视不理。
他把杜少三打得头破血流,整整追打了两条街,险些把杜少三打死
后来,还是军铺里的差人出面阻止,总算是救了杜少三,还把马大壮抓进了大牢。
马大壮在须城的人缘很好。
如果不是犯下大案,不管是公房里的押司,还是街头的差役,都不会为难他,最多关上两日也就放他出来。只是这一次,马大壮却有些倒霉,遇到了一个大麻烦。
他追打杜少三的时候,正好被新到任的东平府兵马都监看个正着!
于是,马大壮就惨了……
这位高都监据说来头不小,当天晚上和东平府知府商议事情时,把这件事轻描淡写的提了两句。或许高都监只是随口那么一说,但东平府的知府却放在了心上。
须城,就坐落于八百里梁山泊之畔。
那里水道纵横交错,易守难攻。两年前,梁山泊来了一群强人,聚众为寇。不过,那些强人倒也谨慎,尽量不与官府为敌,所以大家还可以相安无事。可是从去年开始,先有郓城西溪村保正晁盖等八个人打劫生辰纲,加入了梁山贼寇的行列。
之后,又有郓城县押司宋江与人争风吃醋,杀人之后领着九个好汉上山入伙。
那宋江绰号呼保义,在京东西路颇有名气;而那晁盖更绰号铁天王,有万夫不挡之勇,为人豪爽,结交甚广。这些人加入梁山之后,与此前占居梁山的十二名头领汇合,共二十九名贼寇,聚众数千人,在梁山泊打起了替天行道的旗号,声势越来越大。
这种情况下,官府自然不能置之不理。
于是先后派出官兵围剿,可结果确是大败而回。
不但如此,派去围剿梁山的两个将领,一名索超,一名董平,也都纷纷投降梁山。
而其中的董平,就是前任东平府兵马都监。
梁山贼人声势越来越大,毗邻梁山泊的东平府知府,又怎能不担心。
虽说有宋以来,官家对武官多有压制,造成了文官地位崇高的局面。可是面临梁山贼寇的压力,东平府知府对这位新来的兵马都监,自然非常倚重,更不想得罪。
更不要说,自九月开始,官家下旨,对梁山伯坚壁清野。
同时,源源不断的辎重粮草运至须城,准备在开春以后,对梁山发动最后的攻击。
高都监,就是此次围剿梁山的主帅!
既然高都监开口了,就不能不重视。更何况,不过是一个乞儿闲汉,东平府知府更不愿因为这点小事去得罪那高都监。毕竟,高都监背后有人,绝非他可以得罪。
在知府老爷的亲自过问下,原本只需要关押两日的马大壮,这次要被关押三个月。
杜少三得知消息后,自然喜出望外。
只是,他奈何不得马大壮,就只有把这口气出在高小余的身上。
谁让高小余是马大壮救回来的人呢?
所以,他找到了王大郎煽风点火。而那王大郎呢,本来就对高小余不满……这厮明明已经落难,还做出一副清高模样,让他很是不快。加之马大壮被关进大牢,三个月甭想出来。如此一来,王大郎也就更无顾虑,准备好好收拾一下高小余。
“小高,非是我不通情理,实在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此前马大傻愿意替你交例钱,我也就不说什么。可现在,马大傻被抓了,看样子一时半会儿的是不会出来。他出不来,就没有人替你交例钱。你要想继续住在这里,就必须把该交的例钱拿出来……当然,你如果愿意加入我们,自然就好说话。”
加入?
不就是让我去偷鸡摸狗,亦或者去做乞丐沿街乞讨?
高小余看了看王大郎,又看了一眼杜少三。
他深吸一口气道:“王大郎说的极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既然如此,我也不想在烦劳哥哥,我现在就走,绝不让哥哥难做人,如此可好?”
“呵呵,既然小高你看不上我等,那我就不勉强了。”
王大郎说着,眉毛一挑,看着高小余道:“如果小高回心转意,可以随时回来。”
“那,多谢了!”
高小余朝王大郎一拱手,便转身离开。
这城隍庙对他来说,没什么值得留恋……马大壮是他的救命恩人,可现在救命恩人被关进了大牢。而他的行李,早被梁山强人抢走,如今除了这一身道袍,再无旁物。
留下来,只能是被人羞辱。
他高小余虽然没什么本事,可硬骨头还有一根。
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他现在要做的,是想办法赚钱,让那只该死的光阴蝉睁开眼睛;同时,去探望马大壮,看看有没有办法,让马大壮早一点脱身囹圄。
师父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马大壮对他有救命之恩,他高小余又怎能一走了之?再说了,他又能走去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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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高小余离去的背影,王大郎嘴角一撇,露出不屑之色。
“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鸟厮,爷爷收拾不得马大傻,便收拾不得你这鸟厮吗?”
说着,他扭头对杜少三道:“找人盯着这鸟厮!想在须城讨生活,我王大郎不同意,看谁敢收留。
三郎,少机会好生羞辱这厮……咱们动不得马大傻,也要让他没了脸面。
另外一件事,告诉弟兄们,最近这些日子收敛一些。最近衙门动静不小,估计是要有动作。官府和梁山的勾当,与咱们无关,让大家招子都放亮一点,不要惹事。”
杜少三听罢,顿时笑了。
天,已经大亮。
隆冬时节的须城,却分外喧嚣。
街道上,仍是薄雾蔼蔼,却没有影响到商户们开业的热情。
小西桥头的郭家店,门前摊子上摆放着刚出锅的羊杂。过往行人,可以买上三五文钱的羊杂,做一碗热腾腾的羊杂汤,配上两个王阿婆家的烧饼,定能吃的心满意足。
自小西桥上行过,来到须城东街。
这是须城最繁华的商业街市,才一走进,就听得叫卖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
高小余走不动了!
身子骨太虚,加上饥肠辘辘,才走了一会儿,就两腿发软,浑身无力。
天虽说已经亮了,却依旧寒冷。
可是高小余却是满头虚汗,坐在一家脚店的拐角处,喘着气,任由汗水湿透衣衫。
还好,今天没有风。
若不然被那小风一吹,滋味会更不好受。
这须城县,人地生疏。
唯一一个认识的,熟悉的马大壮,也被抓进了须城大牢。
高小余不禁苦笑连连……想当初他随师父在杭州,出入缙绅豪商家宅,也算是风光无限。可现在,师父过世,他甚至连个栖身之地都没有,细思起来颇有些感伤。
不过,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想办法赚钱吃饱肚子,然后设法救出马大壮。
马大壮是他的救命恩人,难道眼睁睁看着他蹲三个月的大牢?高小余自不能无动于衷。
还有,那个该死的光阴蝉……
想到这里,高小余觉得自己好像又有了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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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骨感的现实,却让高小余失望了。
须城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方就是东街。这里店铺林立,商贩众多,更有小西桥旁的小西桥码头,往来船只川流,码头上货物更堆积如山。马大壮说过,他经常会在码头上打短工,运气好的时候,一天能赚几十文。而且,这里经常会雇佣短工。
但是,却无人愿意雇佣高小余。
那码头上的工头说,高小余身体瘦弱,一看就是那使不得力的人,更做不得苦力。
苦力做不成没关系,东街那么多的商铺,总可以找些事情做吧。
但高小余发现,整条东街,都没有人愿意用他……
欺负外乡人吗?
奔波了一上午,高小余也算是看出了端倪。
不是那些人不愿意用他,恐怕是有人警告过他们,所以不敢用他。
谁在找他麻烦?
高小余的脸色有些难看。
他坐在小西桥头的桥墩上,沐浴在明媚的阳光里,却感觉一阵阵眩晕,有些头重脚轻。
王大郎!
绝对是王大郎那些人,不想让他好过。
这东街的商贩店铺,乃至于码头上的苦力们,说穿了大都老实本份,又怎敢招惹王大郎那些泼皮?实在不行,下午去南街看看。虽说那边冷清,远不似东街这么繁华,但确是官府衙门所在。东平府衙、东平府巡检司衙门,全都开始在那边。
王大郎这些个泼皮无赖可以威胁东街的商贩,却不敢在南街嚣张。
能在南街立足的人,大都有些能力。而有能力的人,绝不会害怕王大郎这些家伙。
只不过,好饿啊!
就在高小余准备站起来,把腰带束紧一些的时候,眼前突然一暗。
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看到两个热腾腾,香气扑鼻的炊饼出现在他的面前。
“小高,肚子饿了吧。”
一个温软好听的声音响起,高小余抬头看去,就见在他面前,站着一个妙龄美妇。
她素面朝天,未施粉黛。
一身朴素的袄裙,腰间还系着一块蓝白相间的裹腰围裙。
美妇轻声道:“小高让奴好找……若不是问了王阿婆,还以为你去了别的地方。看你模样,想必是饿了。先吃两个炊饼垫垫肚子,有什么事情,咱们过一会儿再说。”
“你是……”
高小余看看那香喷喷的炊饼,目光旋即落在那美妇的脸上。
他可以用他那死去的师父保证,眼前女子他并不认得。
美妇微微一笑,道:“却忘了介绍,奴家姓周,就住在西街的车马巷。奴是大壮的阿姊,方才去牢里看了大壮。大壮很好,没受什么委屈。他只告诉奴,要奴照顾一下小高你。方才奴去了城隍庙,却不见人……后来听钱小六说,你被赶出来了。”
“你是周……”
听了美妇的解释,高小余恍然大悟。
他知道这女人是谁了。
周寡妇!那个让马大壮为了她,追打了杜少三两条街的周寡妇,须城人号‘炊饼西施’。
马大壮曾经和高小余提起过她,所以高小余并不陌生。
他知道,周寡妇对马大壮极好,多有关照;而马大壮呢,别看傻乎乎,憨厚老实,却暗地里喜欢周寡妇。他曾不止一次对高小余说起,周寡妇有多么多么的好看。
如今看来,倒也不虚,确是一个美人。
高小余心里非常感动,朝周寡妇笑了笑,道了一句:“多谢嫂嫂。”
他也不客气,拿过炊饼,就恶狠狠咬了一口。真香啊!高小余甚至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吃到的最好吃的炊饼。
周寡妇看高小余吃的香甜,也露出甜美笑容。
她倒不急着走,反而在一旁的桥墩上坐下,把放着炊饼的提篮放在身旁,而后又拿出一个水囊,递给高小余。
“多谢嫂嫂。”
高小余接过水囊,喝了一口水,忙向周寡妇道谢。
“谢个什么,大壮是因为奴被关进了大牢,奴这心里甚是不安。
他要奴关照小高兄弟,便是奴的本份。奴听说,你被王大郎他们赶出了城隍庙?”
一个炊饼落肚,整个人都好了很多。
高小余道:“却让嫂嫂见笑了。”
“唉,离开那边也好……其实奴早就劝过大壮,让他搬出城隍庙。可他却不肯,说是要为他那阿爷守上三年。那些人……小高你离开了,也是好事,更不必担心。
对了,你离开那里,岂不是没了住所?”
“何止,便想找些活计也难。
方才我在这街上走了一遭,竟没有人愿意用我。想来,是受了那王大郎一伙人的威胁。若非嫂嫂,我便要饿死在这里了……下午,我想去南街那边,在试上一试。”
周寡妇点头道:“你知道了就好!”
她想了想,又说道:“小高若是没有住处,便去奴家中吧。”
“啊?”
高小余一愣,疑惑看着周寡妇。
却见周寡妇忙解释道:“奴家中还有一间柴房,虽说简陋了些,却勉强可以住人。之前奴与大壮说过,等他守完了三年,便搬去那边。小高兄弟,你可莫要误会。”
高小余有些赧然,连忙低下头,咬了一口炊饼。
他说道:“嫂嫂美意,小高感激不尽。
这样吧,我下午去南街转转,看能否找个生计。顺便,我还想打听打听,看能否让大壮早些出来。他是个老实人,被关在牢中,哪怕只三个月,也不是一件好事。”
“怕是不容易……奴也打听了,大壮这次也是运气不好,被新来的高都监点了名,所以才被判羁押三个月之久。若想要救他,怕是要高都监开口,否则很是麻烦。”
“不管怎样,总要试试不是吗?”
周寡妇闻听,不禁笑了。
她这一笑,就如同在寒冬绽放的梅花一般娇艳。
“大壮有你这兄弟,确是好运气。”
说着话,她从搭膊里取出一陌钱,二话不说就塞进了高小余的手中。
“奴一个妇人,也不知如何走门路,不过想来总要使钱才是。
奴带的钱不多,小高你先拿去用。若真有门路,需要再使钱的话,便与奴说,奴自会想办法筹钱。”
“嫂嫂,这怎使得?”
高小余吓了一跳,忙想要把钱还给周寡妇。
可就在这时,他的身子突然一僵,脸上旋即露出的惊喜之色……
在高小余的耳边,响起一声蝉鸣。
声音响亮,似有无尽欢悦,令高小余的灵魂都好像在震荡一样,久久不息。
时间,仿佛在刹那间静止了!
高小余在此进入那无尽虚空中,却发现这虚空似乎也发生了变化。原本,那无尽虚空黑漆一片,没有半点颜色,寂静无声,仿佛坟地一样。可是现在,却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光球,在那虚空中漂浮着,一眼看去,无边无际,根本无法数个清楚。
不过,变化最大的,还是那只原本匍匐在无尽虚空中的蝉虫。
它通体泛着一层玉色,原本笼罩在身外的光晕已经消失,使得那身体看上去格外通透。
一道道流光在它体表流动,那双紧闭的双眸已经张开。
姓名:高小余
金钱:省陌当百,七十七文
物品:铜琵琶
技能:火药专精(初级)、龙虎山内天罡诀法(初级)、察言观色(中级)
高小余记得很清楚,凌晨时分,那物品一栏还显示的是‘空’的字样,可是现在,却变成了铜琵琶。
什么情况?
就在他感到困惑之际,却听到蝉虫再鸣。
漂浮在虚空中的光球忽然间大放光亮,此起彼伏,如同那夜空中的星辰一般,汇聚成一片星海。
高小余呆愣片刻,突然间笑了。
这见钱眼开的光阴蝉啊,原来如此……
周寡妇把那一陌钱交给他,并说任由他支配。从某种程度而言,这一陌钱就属于他高小余所有。钱入手,光阴蝉开眼,于是就有了一副铜琵琶?嗯,应该是这样。
不过,俺铜琵琶在哪里?
高小余高兴之余,又忍不住破口大骂。
“我又不会弹琵琶,你这厮给我一副琵琶作甚?”
他高兴,是因为对光阴蝉多了一些了解;可正如他所说,他又不是乐师,更非那说书的艺人,要这铜琵琶有什么用处?倒不如你再给我些盘缠,让我好去大牢里打点……
高小余话音未落,蝉虫却停止了鸣叫,一双玉色的眸子,也缓缓闭拢。
漂浮在虚空中的光球则开始幻灭,一个一个,一排一排消失不见,令那无尽虚空,再一次变得漆黑而幽静。
“喂喂喂,你先不要睡!”
我好不容易得了一陌钱,让你开了眼,你就送我一副铜琵琶?光阴蝉,你先别急着闭眼啊。”
高小余大声叫嚷,却无法阻止光阴蝉的沉睡。
当光阴蝉的双眸再次紧闭之后,他这才发现,虚空中还漂浮着几十个光球。那光球有大有小,亮度也各有不同。它们漂浮在虚空中,慢慢向高小余飘来,越来越近。
一枚巨大的光球闪烁,呼的化作一道光箭飞来。
高小余吓了一跳,想要闪躲,却发现身体仿佛不受控制,僵在了原地。
“啊!”
他忍不住大叫一声,眼睛一闭,光箭从他的眉心处没入。
紧跟着,脑袋里仿佛出现了无数奇怪的信息……
乐器专精(宗师级)!
高小余仿佛进入了一个奇妙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他跨越千年,追随无数乐器大师学习。从古老的编钟雅乐,到俗世里的胡琴柳笛,他几乎学了个遍。
睁开眼,高小余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再次抬头看去,就见面前还漂浮着一个中等大小的光球,以及数十个只有拳头大小的光球。
那中等大小的光球里,是一副铜琵琶。
光球表面流转一个个文字,似乎是这幅铜琵琶的说明。
“东坡在玉堂日,有幕士善歌。
因问:我词何如六七?
对曰: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扬柳岸晓风残月’;学诗词,须关系大汉,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
东坡尝试之,取铜琵琶拨奏而歌‘老夫聊发少年狂’,戏言‘此为苏琵琶’。后流放雷州途中遇贼而失。”
高小余看罢,有点傻了。
东坡,自是那苏仙苏学士,苏轼苏东坡。
师父生前,最爱学士词,说苏学士词豪放,当世无人可比。只可惜,他一生拓落,最终还是逃不出那朝堂的倾轧……
可是这‘苏琵琶’的典故,高小余确是第一次听说。
这么一副有故事的琵琶,莫非有什么含义?
高小余本想立刻取来,可眼珠子一转,想起他此刻身在闹市中。如果手里突然多出了一把‘苏琵琶’,天晓得能闹出什么乱子。还有,他进入这虚空已久,也不知外面情况如何。要知道,他之前还在和周寡妇说话,耽搁太久,只怕是有些不美。
想到这里,高小余也就不急于拿‘苏琵琶’,查看那几十个光球。
他心神一转,眼前景物骤然变幻。
“小高,怎恁啰嗦,你一赳赳男儿,怎能身无分文?”
周寡妇一脸不高兴,把高小余手里的钱推了回去,“常言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你去找门路,自少不得使钱。那衙门里,上上下下都要使钱,便是救不得大壮,也可以打点一下,让他好过一些……好么,莫再推脱,只管拿去就是,奴先走了。”
说着话,周寡妇又拿了两个炊饼,塞进高小余的手中,便挂着篮子离去。
高小余晃了晃脑袋,总算是清醒过来。
他看着周寡妇离去的背影,片刻后却突然笑了。
光阴蝉,光阴蝉……原来那是一直可以掌控光阴的蝉虫……
想到这里,他把那铜钱守好,坐在桥墩上,把那两个炊饼吃了,这才起身走上了小西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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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贱婢!”
从郭家店的屋角后,走出一个人来。
那人个头不高,生得一副三角眼,相貌猥琐,正是那杜少三。
在他身后,还跟着两个闲汉。
其中一个闲汉走上前,轻声道:“三哥,怎么办?可要去教训一下这鸟厮?”
杜少三想了想,摇头道:“哥哥吩咐过,要大家老实一些,莫要招惹是非。不过,也不能便宜了这厮。哥哥吩咐过,要让他在须城无立足之地,确要好生计较才是。”
说完,杜少三眼中闪过一抹凶光。
“你们两个过去盯着他,但莫要打草惊蛇。”
两个闲汉闻听,立刻点头答应,跟着高小余便上了小西桥。
而杜少三则转身朝周寡妇离去的方向看去,嘴角微微一撇,发出一连串低沉笑声……
这是一把看上去很普通的琵琶,并无特殊之处。
之所以称之为铜琵琶,是因为它背板铜制而得名,入手颇为沉重。
唐宋时期,文士为追求音色浑厚,悲壮,于是加以改变。但由于种种原因,这种变化并未大范围的推广。
姓名:高小余
金钱:省陌当百,七十七文
物品:铜琵琶(又名苏琵琶)
技能:火药专精(中级);龙虎山内天罡诀法(初级);察言观色(中级);乐器专精(宗师级)
在高小余的技能栏里,增加了一个宗师级的乐器专精技能。
除此之外,火药专精也提升到了中级。
这种改变,源自于那些拳头大小的光球,一共十二枚光球,全都是火药技能书。高小余收取琵琶的时候,顺手把那十二枚火药技能书收取,使得火药专精一下子提升到了中级,着实让他吃惊不小。
他有些明白了,所为蝉开眼的惊喜,恐怕就是指这些技能。
有趣,非常有趣!
高小余不知道当年张良和张道陵获取龙符、虎符时的情况,但他却必须承认,这枚玉蝉春秋符,很有意思。只是,乐器专精技能有什么用?难道让他去走街串巷的卖唱?
想想,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虽然卖唱这种事情说出去也挺丢人的,可至少比沿街乞讨,身手要钱的乞丐强百倍。
想到这里,高小余也随之释然。
以他现在的状况,卖唱也不失为是一个生存的技能!
高小余收取了光阴蝉的馈赠之后,便背起琴囊,从小巷里走了出来。
琴囊,是光阴蝉附赠的礼物,里面装着铜琵琶。他走出小巷,向左右看了两眼,确定无人之后,便直奔南街而去。
两个闲汉从一个大树后转出来,相视一眼,彼此眼中流露出疑惑之色。
“那厮进去的时候,身上好像什么都没有吧。”
“是啊!”
“可是……”
“别说了,这鸟厮好像有些古怪,咱们盯着他,说不定会有一些好处。”
说着话,两个闲汉相视而笑,连忙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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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小余并不知道,他被人盯上了。
不过,随师父流浪四方,让他有着同龄人无法比拟的警觉。
有点不太对劲,好像有人跟踪?他走了一阵子,突然停下脚步,回身向四周看去。
没什么发现!
他站在原地,犹豫片刻后,又向前走。
突然,他脚下加快了速度,走着走着,便跑了起来。
虽说身子骨有点发虚,但那四个炊饼着实让他精神了不少。他奔跑的速度很快,也迫使那两个闲汉不得不加快速度。高小余在前面跑,两个闲汉在后面追,跑出两条街之后,两个闲汉就看到高小余钻进了一条巷子。两人也不犹豫,立刻追了进去。可是顺着那小巷走到头,却发现不见了高小余的影子,也让两个紧张起来。
“怎么办?”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慌了手脚。
其中一个闲汉眼珠子一转,道:“别急,三哥只说让咱们跟着他,并没有其他吩咐。
这厮和马大傻关系不错,想来一定会去探望。
不如这样,咱们就去大牢那边蹲着,等他再出现的时候,咱们可以……若真得了好处,你我平分了就是。”
“如此,甚好!”
两个闲汉说完,便走出小巷,进入北街。
两人离开后不久,从小巷的一堆柴垛后面,走出了高小余。
他抹去额头的冷汗,眉头紧蹙。
这两个闲汉……他立刻意识到,他怕是露出了破绽。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大体上就猜出了问题所在。身上的这个琴囊!一定是这个原因。他之前身上空空如也,可一眨眼,却多了一个琴囊出来。换做任何人,怕都会因此,而产生一些怀疑。
大意了!
高小余深吸一口气,转身沿着小巷原路返回。
他如今并无自保的能力,必须要小心谨慎。一旦光阴蝉的秘密暴露,他必将死无葬身之地……这次,还好糊弄过去。那两个闲汉,说实话高小余也没有放在眼里。
可换一个人的话……
想到这里,高小余不禁一个寒颤,心里也有些后怕。
以后,还是要多一些小心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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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城南街,与东街那繁华喧嚣大有不同。
东街店铺林立,而南街则多官府衙门,街道整洁,却冷清不少。
不过,南街的店铺也不算少,与东街那些脚店相比,这里大多是富丽堂皇的酒楼正店。
而行走在南街上的行人,也多书生文士,与那贩夫走卒不太一样。
高小余行走在大街上,有些不太自在。
同时,他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所以只能背着琴囊,漫无目的的沿着南街一路行走。
卖唱?
要说起来,能在那酒楼正店里卖唱最好。
可能够在酒楼正店里卖唱的,却大都是一些著名的乐师。似他这一身打扮,莫说进去卖唱,只怕还没等他走进店里,就被人赶走。高小余可不是那种自讨其辱的人。他知道,想要在这里讨生活,不能急,要找机会才成,必须要有足够的耐心。
他也没想过一下子就能在南街立足,更多是想要观察情况。
毕竟,有周寡妇帮忙,他而今的首要任务已经不是讨生活,而是要想办法救马大壮出来。
嗯,这出入酒楼的人,不泛缙绅名流,算是一个突破口。
慢着,前面是……
高小余走着走着,突然停下了脚步。
在南街尽头,是一座坐东向西的官衙。
官衙大门紧闭,门外有官兵守卫,看上去极为森严。
当高小余靠近大门的时候,门外的卫兵立刻露出警惕之色,原本笔直握在手中的长枪,突然向前倾斜,遥指高小余,似乎是在警告高小余,不要再靠近过来……
高小余忙后退几步,没有再往前走。
但就在这时,官衙旁边的角门打开,一个中年人踉跄着从角门里走出来,扑通就摔倒在地。
“连学士词都唱不得,也敢说什么须城第一琴师?”
一个青年从角门里走出来,指着那中年人骂道:“警告你,若再敢对学士词口出不敬之语,便休在这须城讨生活。唱什么柳词,我家都监最讨厌的,便是那柳词。”
‘蓬’!
角门闭拢。
中年人从地上爬起来,一脸怒色。
可是,他又感到无奈,恶狠狠朝那官衙高墙瞪了两眼之后,从地上捡起琴囊,转身准备离开。
“无量太乙救难天尊!”
高小余上前,拦住了那人去路。
他虽说衣衫褴褛,但这礼数却做了一个十足。
中年人一愣,眼中流露出嫌弃之色。不过在表面上,他还是稽首给高小余还了一礼。
“这位道长,有何指教?”
“官人休客套,小道只不过是一个落难的出家人,当不得‘道长’称呼。
方才,小道听到有人谈及柳词和学士词,故而有些好奇,冒昧拦阻官人,还请恕罪。”
高小余跟随师父走南闯北,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口才不差。
他言语客套,让那中年人也发不出火来。
再加上他那道士的装扮,中年人想来也是个崇道的人,所以听高小余说完,发出一声长叹。
“听口音,小道长不是本地人。”
“小道有江南而来,不想途中遇到了贼人,所以才流落宝地。”
“原来如此。”中年人回头看了一眼那官衙大门外的卫兵,示意高小余跟上。两人走到旁边,他才道:“小道长既然不是本地人,那一定也不知道,那衙门的深浅。
这是都同巡检司,也是东平府兵马都监衙门。
新来的那高都监好学士词……可官家曾有旨意,严禁民间传唱苏黄词。虽说后来放宽了,但是,我等小民又怎敢轻易传唱?咱叫乐清平,在这南街的鹤园做乐师。
那鹤园本就是烟花之所,姑娘们好的是‘杨柳岸晓风残月’,客人们喜的是风花雪月,所以唱柳词的人多,好学士词的人少。咱不过是鹤园一普通的乐师,为的是养家糊口。可谁料想哪个杀千刀的说咱是须城第一乐师,被请来为高都监献艺。
可这结果……须城终究不是汴梁那等去处,能唱学士词的人不会太多。”
这乐清平说完,便摇头叹息着离去。
高小余也没有再阻拦,而是若有所思的看着那官衙的高墙,心里面更思忖起来。
马大壮这次之所以被判重罪,更多是因为这官衙里的高都监。
有道是,解铃还须系铃人。
要想马大壮提前出狱,最好的办法是找这位高都监松口。之前高小余没想到这一点,是因为他对这高都监毫无了解,更没有门路。事实上,不仅仅是高都监,整个须城衙门,他都不熟悉。周寡妇土生土长的须城人,也愿意使钱,都救不得马大壮,说明了什么问题?她最多也就认识些普通差役,却无法和须城高层搭上话来。
既然普通差役没有用,想要解救马大壮,还需从高层着手。
这高都监,无疑是最好的突破口……
高小余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于是就围着那官衙周转起来。
咦?
高小余转了一圈之后,来到这官衙的后门。远远的,他看到了两个人在街角探头探脑向这边张望,心里不由得一动。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可高小余还是能认出,那两人正是之前跟踪他的两个闲汉……这两人还真是阴魂不散,实在是让人心烦。
而这时候,从那高墙后,传来了歌声。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歌声唱的,正是苏学士晚年所作《江城子·蝶恋花》放入书架。
看起来,这高都监还真是爱煞了苏学士的诗词。按道理说,朝廷虽然禁止传唱苏黄诗词,可是以苏学士的名气,民间唱苏黄词的人并不算太少。当初高小余在杭州时,就听得许多人唱过苏词,也未见有官府出面查问。为何这须城,就唱不得苏词呢?
“今下苏词,总不得真滋味。”
这是当初高小余师父,在吃醉了酒之后,说过的一句话。
高小余心里一动,突然想起了光阴蝉赠予他苏琵琶时的介绍。
‘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
是这个原因吗?
高小余并不是特别清楚。
光阴蝉所说的这个典故,他从未听人说过,就连师父也不知道。
要知道,师父也爱学士词,却只能说‘不得真滋味’的话语,但究竟是何处的问题,也说不清楚。
高小余犹豫一下,还是决定试一试。
他向四处看了两眼,走到距离高墙不远处的一颗大树下。
拥有宗师级的乐器专精技能,从某种程度上,也强化了他的听力。从高墙内传来的歌声可以判断出来,对方大体所在的位置。高小余在树下坐好,便取出了苏琵琶。
他定好琴弦,把琵琶抱在怀中,而后深吸一口气。
左手手指捺打琴弦,铜琵琶发出一个虚音,右手旋即急促的拨动琴弦。
“这厮在做什么?”
远处监视高小余的两个闲汉,顿时懵了。
他二人你看我,我看你,想不明白高小余好端端的,为何突然弹起了琵琶来?
就在他二人感到困惑的时候,高小余却突然唱出声来。
“塞上长风,笛声清冷。
大漠落日,残月当空。
日夜听驼铃,随梦入故里。
手中三尺青锋,枕边六封家书。
定斩敌将首级,看罢泪涕凋零。
报朝廷!谁人听?”
歌声凄凉苍茫,却又透着一股子空灵之气,令人仿佛置身于无边无际的大漠之中。
高小余曾随师父在关西流浪数载,更去过西夏,深入漠北荒凉之所。
他能说的一口流利的关西方言,即便是当地人,也未必能分辨清楚。而他手中的这把苏琵琶,更采用的是‘五弦琵琶’,与当下最常见的‘四弦琵琶’略有不同。
这五弦琵琶,源自西域,在盛唐时期最为流行。
然而入宋以后,五弦琵琶渐渐被传统的四弦琵琶所取代,能使得五弦琵琶的人,也变得越来越少。这首歌,高小余取的是《将军令》放入书架的调子,曾经是唐王朝的皇家乐曲,流传至今,有多种曲谱和演奏方法,而五弦琵琶曲则是唐时西北地区最流行的一种曲谱。
宗师级的乐器专精技能,令高小余和手中的琵琶产生出一种奇妙的灵魂共鸣。
这把苏琵琶在他手里,似乎又有了生命,畅快淋漓的高歌。
在经过如同擂鼓一般的散板引子之后,高小余突然变调为急板,是却迪奥旋律顿时成倍紧缩,连续不断的十六分音符节奏,使得旋律无停顿的进行着,气势剧烈而紧迫,令人不由得热血沸腾。
高墙后,是都监府的后花园。
在一座暖亭中,端坐着一个中年男子。
他身材高挑,样貌俊秀。
许是吃醉了酒,他半靠在一张软塌上,眯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似地。
而在暖亭外,乐师和歌姬正唱着一阙柳词。那歌声曼妙,煞是动人,令暖亭软塌旁的青年轻轻点头,面带赞赏之色。可就在这时候,一个粗豪嘹亮的歌声传来。
曼妙的歌声,顿时被那粗豪的歌声撕扯的支离破碎,琴声更戛然而止。
“谁在捣乱?”
青年先是一怔,旋即勃然大怒。
他正要叫人去查看,却不想那靠在软塌上假寐的中年人,却突然间睁开眼,坐直了身子。
“二郎,你可曾听见?”
“都监说的可是那呱噪声吗?卑职这就派人去查看。”
“且慢,你听……”
中年人却拦住了青年,起身走出暖亭,侧耳倾听。
在一阵急板过后,将军令的曲调突然一转,换成了《念奴娇》放入书架的曲牌。两个完全不同的曲调转换,浑若天成,没有丝毫的不妥,甚至是相辅相成,令人眼前一亮。
即便是之前正演奏的乐师和歌姬,本来有些不满,可是在听得那变调后,也忍不住发出一声称赞。
不为别的,只为那曲牌之间的转换!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歌声响起,唱的正是苏学士的《念奴娇·赤壁怀古》放入书架。
歌声豪迈,壮怀激烈,只让人仿佛置身在赤壁江畔,眼看那江水滔滔,拍击江岸卷起千堆雪。
中年人的身子,剧烈颤抖起来,脸上更露出了如食甘饴般的幸福笑容。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
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那墙外的歌声极尽苍凉,令中年人眼中,闪烁泪光。
可是他的脸上,却依旧是笑容灿烂,任凭那泪水滑落,可是心里却格外的幸福……
想当年,他家境贫寒。
兄长不得已卖身为奴,变成了他人家的书童。
那人家甚好,不但教授兄长读书识字,还为兄长安排了一个锦绣前程。可以说,兄长如今能够位极人臣,便得益当年。他记得有一次,兄长带着他偷偷去主人家玩耍。当时也是这个天气,那人就如他现在这般,坐在暖亭中,演奏琵琶,高歌《念奴娇》放入书架。
后来,他被对方发现,原以为要受到惩罚。
可那人却没有怪罪他,反而温和问他,可读过书,识得字?
他当时背了一首坊市中流传最广的《鹤冲天》放入书架,被那人斥责一番,言柳七只会浅吟低唱,当不得栋梁。后来,那人还送他了许多书籍,并鼓励他好生读书,将来报效国家。
那个人,就是苏学士。
那正是从那天起,他独爱学士词。
可惜,学士一生坎坷,后来更离开了汴梁,他也就再没听过那让他热血沸腾的学士词了。
再后来,兄长贵为殿前都太尉,可算的是武臣的极致。
却又如何呢?学士早已故去,坊市中传唱的学士词,却总不得学士那边的真滋味。
原以为再也听不到那般滋味,却不想在这须城又得重温。
高墙外,歌声隐去。
中年人突然醒悟过来,忙转身对身后的青年道:“二郎,快去看一看,方才是何人在唱学士词?我要带他去汴梁,二哥若听得这学士词,想来一定会非常的开心。”
直娘贼,怎么没有动静?
一阙《念奴娇》放入书架唱罢,官衙的后门依旧紧闭,高小余有点失望了。
难道说我想错了吗?
亦或者说,我唱的有问题,不合心意?
他心中忐忑,慢慢琵琶收入琴囊,站起身来。如果真的没有用处,那就麻烦了!想救马大壮出来,要么找人,要么使钱。如果找不到合适的人,就只剩下使钱这一个办法。但那必然是一大笔钱!高小余可不认为,周寡妇靠卖炊饼能攒下多少钱来。
看样子,是失败了!
天,已经擦黑,几片乌云出现在天边。
高小余背好了琴囊正准备离去,忽听得哐当一声响,官衙的后门打开。
一个青年,就是之前驱赶乐清平的那个青年,带着几个土兵从官衙里走出来,四下张望。
“兀那小子,站住!”
青年左右看,就看到高小余准备离去,连忙高声喊喝。
几个土兵连忙跑上前,把高小余拦住。
有用处?
高小余见状,心里顿时一喜。
他稽首行礼道:“无量太乙救难天尊,不知大官人阻拦小道,是何用意?”
是个道士?
青年走上前,仔细打量了高小余两眼。
高小余的形象,和他想象中的乐师全无半点干系,让他不禁蹙起了眉头。
“敢问小道长,刚才可曾见到有人在这里放歌?”
果然有用!
听到青年这句话,高小余心里又是一喜,不过脸上却没有任何表露,一脸的平静。
“无量太乙救难天尊,方才这里并无他人,只有小道一时无聊,所以唱了两句……若惊扰了大官人,还请恕罪则个。”
“方才是你在放歌?”
青年一愣,再次打量起了高小余,目光旋即落在高小余背上的琴囊。
“正是小道。”
“呵呵,小道长你可不要骗我。要知道找你的人并不是我,而是我家都监。若是被我知道你欺骗了我,后果可是……”
“大官人,出家人不打诳语。”
其实,青年已经相信了高小余的话。
因为这巷子里,除了高小余之外,也不见其他人。
只不过高小余的形象,与他想象中,那位放歌的‘高人’有些不同,差距着实太大。
但见高小余承认,青年也不再啰嗦。
“既然是小道长放歌,可否烦劳小道长随我走一遭?
我家都监甚爱学士词,方才小道长所唱词牌,令我家都监非常满意,故而派我前来相请。”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一颗心,随着青年的话,便放回了肚子里。
高小余知道,他刚才赌对了!光阴蝉给他的信息没错,学士词就是他刚才的唱法才对。
“都监相邀,小道怎敢拒绝?”
高小余说着话,稽首一礼,便随着青年朝官衙走去。
不过,就在他要走进官衙的时候,无意中看到那两个闲汉从巷口露头出来。
心里一动,高小余对青年道:“小道还有一件事,想要烦劳大官人,不知当不当讲。”
青年道:“道长但说无妨。”
“小道并非须城本地人,只因家师故去,准备前去投亲。不想途经须城时,被强人劫掠,险些丧命,只好流落须城。却不想,得罪了须城的泼皮,令小道走投无路。
巷口那两人,便是来寻小道的麻烦。
小道恳请大官人相助,把那两人赶走,否则小道便不得安生。”
高小余说的情真意切,加之他面色苍白,道袍脏的不成样子,一看就知道过的不甚如意。
青年眼角朝巷口撇了一下,招手示意土兵过来,低声叮嘱两句。
旋即,他对高小余道:“小道长只管放心,这须城始终是朝廷所治。而今官家奉道崇道,最敬重的便是小道长这等人物,又岂是那些泼皮无赖汉能够招惹。些许泼皮,在下自会找人收拾。倒是待会儿见到了我家都监,还请小道长多多费心。
我家都监最爱学士词,可惜从汴梁到须城,这些年只小道长唱的让他如意。
只要我家都监满意,在须城县,乃至整个东平府,没有人敢招惹道长,所以不必担心。”
“如此,多谢了!”
高小余再次稽首,就随着青年走进了官衙。
四五个土兵并未跟随,而是直奔巷口。
那两个躲在巷口外,监视高小余的闲汉看到这一幕,有点糊涂了。
刚才高小余在树下放歌时,他二人也听得真切,感觉挺入耳的。两人私下里还盘算着,是不是找机会收拾高小余一顿,然后让他沿街卖唱,赚的钱他二人平分。
可谁料想一眨眼的功夫,高小余就进了都监府。
这又是什么情况?
“怎么办,这厮进了都监府,咱们怎么跟着?”
“十六啊,有点不太对劲……不如,咱们回去把这件事告诉三哥,看三哥怎么说。”
高小余为何进都监府?
这两个闲汉并不知道,只觉得有点不太正常。
“九哥说的甚有道理,三哥聪明,便是头领也常询问他的意见,不如先回去问问主意。”
两人说着,转身就要走。
可就在这时,身后却传来了呼喊声。
“兀那两个鸟厮,给我站住。”
两个闲汉扭头,就见四五个土兵走出巷子来,把他二人围住。
土兵,也就是地方民壮。
无论在军中还是地方,其地位都不算高,更归不得正规军的序列。可这些个土兵,却来自都监府。或许在衙门里算不得什么,其地位甚至低于差役。但对那些泼皮闲汉而言,依旧是不敢招惹的对象。这些人,同样是地头蛇,而且是有官府背景的地头蛇。
“原来是小乙哥,不知唤小底何事?”
闲汉倒是认得为首的土兵,忙下腰来,一脸谀笑。
小乙哥也是一脸笑容,指着两个闲汉道:“李九、梁十六……爷爷盯着你们许久了。你们两个鸟厮,围着衙门打转,究竟是何居心?莫非,你二人是梁山派来的细作?”
闲汉闻听,顿时变了脸色。
“哥哥休要冤枉人,我二人怎会是梁山贼人的细作?”
“嘿嘿,是与不是,还是随我们走一遭吧!”那小乙哥说话间就一摆手,两边的土兵立刻扑上来,如狼似虎般把闲汉拿住。
闲汉又怎敢反抗,连声道:“小乙哥,冤枉……你认得小底,怎可能做那细作?”
“你这鸟厮招子不够亮,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陆虞侯方才吩咐我等,要好好招待你们两个……陆虞侯的吩咐,我们又怎敢违抗?所以,只好委屈你二人辛苦辛苦。别与他二人废话,赶快收拾了,好回去吃酒。”
刹那间,两个闲汉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两个闲汉的死活,高小余没有放在心上。
师父生前对他说过:行走江湖,不可以妇人之仁。
虽然那两个闲汉是受人指使……嗯,估计是受王大郎那帮人的指使,可毕竟惹到他头上来,又怎能心慈手软?况且,高小余也想要借此机会,试探一下那位高都监的态度。
嗯,看起来他唱的学士词,合了高都监的心思。
如此一来,高小余也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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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都监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身材微胖,却很壮硕。
也难怪,这东平府兵马督监再不济,也是个正七品的武官,总要有几分官威仪态。
“小道,拜见都监。”
高小余走上前,稽首一礼。
高都监这时候也平静下来,上下打量着高小余。
高小余的年少,出乎高都监的预料。在他想来,唱得一手好学士词的人,怎地也该年过三旬才是。特别是高小余方才唱词的时候,歌声透着豪壮,实在不似眼前这单薄瘦弱少年能够唱出。可事实上,那学士词正是高小余所唱,也让高都监有些惊讶。
“小道长不必多礼。”
高都监倒也客气,示意高小余落座。
他并没有因为高小余那衣衫褴褛而鄙薄,言语间颇为客气。
“方听得二郎言,小道长能唱学士词,却不知从何学来?”
“回都监的话,小道自幼随师父流浪,也曾去过关中,故而学得关西腔调。家师生前,也好学士词,曾言当今世上,少有人能唱得学士词的真滋味。家师说,他早年曾听人说过,学士词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方能唱得那‘大江东去’。
故而,小道记在心中。”
高都监这是在盘道,高小余并未慌张。
他侃侃而谈,令高都监颇为满意。
这小道士虽说看上去狼狈,可这谈吐的确不凡,似乎有些门道。
高都监脸上露出了笑容,语气更加温和道:“方才听小道长言‘生前’,莫非老仙长……”
“嗯,家师在月前,因仇家寻衅,所以……
家师临终前,带着小道逃出仇人的追杀之后,便羽化而去。”
这年月,江湖风波恶,似高小余所说的仇家追杀,倒也普通,所以高都监也没有怀疑。
“却不知老仙长道号怎么称呼?”
“家师道号怀真,此前三年,一直借居杭州玉皇观。”
“那小道长可知道,老仙长的仇家是谁?”
“小道并不清楚……家师临终前说,仇人势大,要小道不要报仇,安生度日即可。
小道只记得,那为首的人也是道士,家师称他做‘仇道人’。
除此之外,小道就不清楚了。”
杭州、玉皇观、怀真、仇道人……
高小余说的非常明白,且有依据可查,这也让高都监再松了口气。
他二哥身居高位,乃是官家心腹。若他随便带去一人居心叵测,那对高家而言,可能是灭顶之灾。高都监好学士词,更喜欢高小余唱得学士词,却不是莽撞之辈。
他朝身旁的青年看了一眼,就见那青年点点头,表示已经记下来。
“小道长,不瞒你说,本官年幼时,曾聆听学士唱词。
然学士仙去之后,这许多年来,再也未曾听过如此好唱。家兄,同样好学士词,且曾受学士提携之恩。本官想要把你带回汴梁,到时候若你唱得家兄满意,也能有一个前程。
至于你方才说的师门恩怨……呵呵,实乃小事。
若你能得家兄青睐,将来有个一官半职,想来为老仙长报仇,也会事半功倍。不知,你可愿随本官前往汴梁呢?”
高小余闻听一怔,有些迟疑。
他来找高都监,倒不是为了自家的前程,实在是希望通过高都监,救出马大壮来。
没成想,高都监竟然要带他回汴梁?
这也让高小余一时间拿不定主意,露出犹豫之色。
师父曾说过,让他去汴梁找张继先。可如今,玉蝉春秋符已经被他得到,他去找张继先,前程并不明朗。可若是不去汴梁……师父曾说过,他很可能是汴梁人氏,他的父母,也可能是汴梁人。内心里,高小余还是希望,可以找到他的亲生父母。
随高都监回汴梁,听上去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只是,有点危险啊!
高都监似乎看出了高小余的犹豫,当下微微一笑。
“小道长也不必急于答复,本官在须城还要停留一段时日,小道长可以慢慢考虑。
对了,本官方才听二郎说,你如今流落须城,无亲无故?”
“啊,正是。”
“那不如先留在我这里,也可以慢慢考虑。”
高都监虽然是一副询问的口吻,但言语之中,却流露出不容拒绝的意味。
反正在须城,也没有落脚之地。
虽然周寡妇说,他可以搬过去住,但孤男寡女的……高小余倒不是担心别的,周寡妇毕竟是一个女人。他如果真住去那边的话,怕是少不得有流言蜚语,甚至可能给周寡妇惹来麻烦。与其这样,倒不如住在都监府里,说不得还能关照周寡妇。
想到这里,高小余心中便有了决断。
“都监美意,小道自当遵从。”
说着,他向高都监躬身行礼,表示感谢。
高都监笑道:“小道长休要客气,也是小道长有真本事……二郎,你带小道长去安排一下,为他换身衣装。小道长,我这里并无道装,所以要先委屈小道长一二了。”
“出家人,但求三餐温饱,哪有那许多的要求?”
“小道长,请。”
被称作‘二郎’的青年,带着高小余下去了。
虽然,高小余没有机会向高都监提及马大壮的事情,却也没有着急。他已经有了一个好的开始,相信救出马大壮不是难事。况且,这种事也不能急,否则会让高都监产生一种他别有用心的想法,反而适得其反。不如等他和高都监再熟悉一些,找一个好机会,提出马大壮的事情……嗯,相信那个时候,高都监也不会在意。
目送高小余离去,高都监却蹙起眉头。
他坐在暖亭里,示意乐师和歌姬都退下,流露若有所思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那青年回来了。
“都监,已经安排妥当了。”
“二郎,你有没有觉得,那小道长有点古怪?”
“古怪?”
“其实,也不能说是古怪……”高都监站起来,在暖亭中徘徊两圈之后,突然停下脚步,对青年道:“其实,是我觉得这小道长有些眼熟,好像以前见过他似地。”
昨天看到书评区有读者说,本书与水浒有关。
这里,我想还是做一个解释吧……
事实上,这本书和水浒并无关联,而是取自于历史上真实的宋江起义。
水浒,成书于明代,而在此之前,其实已经有各种话本和评弹。水浒成书,源自于作者对此前的话本、评弹的整理和综合罢了。
而在诸多话本中,对水浒影响最大的,可能是宋代龚开的《宋江三十六将赞并序》放入书架以及《大宋宣和遗事》放入书架两部。
其中,大宋宣和遗事出自宋元之间的无名氏之手,而宋江三十六将赞并序的作者龚开,是南宋时人。据他自己称,《三十六人赞并序》放入书架出自北宋末年,时任登州知州的侯蒙奏疏所影响。宋江起义时,侯蒙曾上疏宋徽宗,招降宋江等人。
宣和元年年底,宋江拒绝了朝廷的招安,率三十六好汉横行京东,叱诧河北,后在官军的围堵之下,试图在蓬莱抢夺船只,自海陆突围,被张叔夜看破之后,设下圈套伏击,并迫使得宋江等人投降。
本书里的梁山强人,出自于《赞并序》放入书架。
三十六人的名单与大宋宣和遗事以及水浒传,也有不同。
所以为了避免大家误会,特此告知。
天已经黑了,屋外雪花飘落。
傍晚时分,须城下起了小雪,飘飘洒洒,别有韵味。
当然,这韵味是对那些富贵人家而言,但是对普通人来说,这场小雪怕不是一件好事。
下雪了,道路就会变得湿滑,赶路的人自然少不得受苦。
位于须城以南,就是烟波浩渺的八百里梁山泊。
夜色昏黑,一艘小船从湖面驶来,在芦苇荡里靠岸之后,从船上跳下来了十几个人。
“刘唐哥哥,小弟就送你们到这里了。”
一个身材魁梧的船夫,站在船头,向岸上人拱手行礼。
“七郎请回吧,请转告天王哥哥,就说我等天亮之后,会设法混入城中。
请天王哥哥做好准备,明晚若见得城中起火,就可以下令攻城,我等会在城中接应。”
船夫闻听,发出爽朗笑声。
“哥哥做事,小七最是放心。
不过须城守卫森严,诸位哥哥还要小心谨慎。我有一个兄弟,名叫王英,别号铁臂罗汉,在须城也有些门路。若哥哥需要帮助,便去找他,他一定不会拒绝……”
“多谢七郎!”
那壮汉朝船夫拱手,便领着十几个壮汉离开,直奔须城方向。
见众人消失在夜色中,船夫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摇摇头,便摇着小船返回,消失在夜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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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房里,水气弥漫。
哗啦,水声响起,高小余从四尺多高的水桶中探出头来。
乌黑的长发披散着,湿漉漉的冒着热气。他两手搭在水桶边缘,发出舒服的感叹。
这官府人家,端地会享受。
已经有多久没洗过热水澡了?
高小余自己也记不太清楚了……上次洗热水澡,还是在杭州的玉皇观。
师父死后,他为了躲避追杀,连夜逃离杭州,从江南到了江北。之后他在须城城外遇到梁山强人,更在须城那城隍庙里躺了许久。虽说用冷水擦拭过身子,却洗的并不感觉。试想,这寒冬腊月的,即便井水恒温,高小余也顶不住这严寒天气。
这一个热水澡,洗的舒服至极。
当高小余从浴桶里出来时,也很晚了。
高都监并不在府中,说是东平府的程知府请他吃酒去了。
不过,高都监虽然走了,却留下了那‘二郎’在府中,说是照顾高小余,其实也有监视之意。
“小道长倒也一表人才。”
看高小余换了衣服出来,‘二郎’忍不住笑着打趣。
高小余也不客气,稽首道:“多谢二哥关照。”
“要谢,就谢我家都监,我也是听命而行。”
二郎说着,摆手示意土兵端来了晚饭,放在高小余面前。
这整整一日,高小余只吃了四个炊饼。周寡妇的炊饼个头不小,确实能让人吃饱肚子。可那炊饼饱的快,饿的也快。特别是一个热水澡洗过之后,高小余着实饿了。
“那,小道就不客气了!”
高小余在桌旁坐下来,狼吞虎咽。
晚饭其实很简单,一笸箩面饼,一盆肉汤,还有一盘反肥瘦相间的白肉,配上一碟蒜泥,令人不禁食指大动。高小余也确实饿了,抄起白肉,蘸了蒜泥,大口咀嚼。
这也是他一个多月来,第一次这么放肆的吃肉。
青年则坐在一旁,笑看着他,一言不发。
“二哥,小道吃饱了,有什么话,你就问吧。”
高小余体型瘦削,却能吃的紧。一大盘白肉,六个面饼,加上一碗肉汤,吃的他大汗淋淋。吃饱了之后,他放下汤碗,用布巾擦净了手上的油腻,对青年说道。
青年名叫陆奇,是高都监的心腹,官拜虞侯之职。
听高小余开口,陆奇惊异道:“小道长怎知,我有话要问?”
“这有何难,虽说都监收容了小道,也不可能真就不闻不问小道的来历。
想必二哥也打听过了,小道在须城的情况,所以才送来这白肉面饼。若小道真是来历不明,只怕二哥早就动手,甚至不会让小道做饱死鬼。如今,小道已经吃饱了肚子,二哥若有什么疑虑,只管问便是……方才二哥坐在一旁,想来有些忍不住了。”
陆奇听了高小余的话,目光一凝,旋即又笑了。
“小道长,倒是个聪明人。”
“不瞒二哥,小道随师父漂泊四方,虽说师父的本事没有学会一成,但也能察言观色。
之前高都监看小道的目光,虽有欣赏,但又有些古怪。
之后二哥坐在一旁,只盯着小道打量……不过小道却能看得出来,二哥对小道并无恶意。”
“哈哈哈,你这道士,端地有趣。”
陆奇听完了高小余的话,大笑起来。
“没错,虽说你能唱学士词,也使得一手好琵琶,都监对你非常欣赏,但我却不能不防。
你在须城的来历,我已经打听出来,并无什么怪异。
而你之前与都监说的那些,我也会派人探究,所以也无需担心什么。不过,我有两件事要问你,你还需老实回答。若有半点虚言,被我知晓,一定不会饶过你。”
“二哥只管问就是。”
“其一,你跑来都监府外放歌,是何目的?”
高小余倒也坦荡,道:“二哥既然清楚了小道在须城的情况,想必也知道,小道能活到现在,多亏了一个名叫马大壮的哥哥。可是,我那哥哥如今却被关在须城大牢中,要被羁押三个月。而究其原因,便是他与人打架时,正好被都监看个真切。
我那哥哥是个实在人,老实单纯。
之所以打架,也是因为那泼皮做的太过,惹怒了他所致,他人其实不坏。
我是偶然中知道都监好学士词,所以才斗胆前来,求得是能让都监网开一面……”
“你这小道士,也算是有些情义。”
陆奇点头道:“这件事,其实也不算太难,用不得都监出面。
不过,你那哥哥毕竟是都监开了口,才进去就放出来,都监颜面何存?怕知府那边,也不好说话。这样吧,我这两日会找个由头,给他个差事,让他从牢里出来。
罪名是不能免去,却可以让他无须关在牢里,也算是全了你兄弟的情义。”
高小余连忙起身,一揖到地。
“多谢二哥相助。”
陆奇摆手道:“这是小事,算不得什么。也是你运气好,会学士词,得了都监的青睐……否则,我也不会帮你。嗯,不过这第二件事……我问你,你可曾去过汴梁?”
“汴梁?”
高小余愣了一下,疑惑看着陆奇。
片刻后,他回答道:“家师在世时,小道曾随他去过汴梁,不过只停留了数日就离开了……那是差不多八年前的事情了。从那之后,小道就再也没有去过汴梁城。”
其实,我可能就是一个汴梁人!
高小余心里面嘀咕,却没有说出口来。
毕竟,师父生前只说他可能是汴梁人,并没有说他就是汴梁人。
他不清楚这陆奇问话的原因,也就不可能把所有话都说出来,有些事还是不说为好。
有道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陆奇露出了然之色,没有再问下去。
待高小余吃完了饭,他让人把餐具收拾起来。
“小道长,咱们吃也吃了,话也说了,你来的目的,我已经清楚。
你想救朋友,我自不反对,甚至有些敬佩。不过,这都监府不比别的地方,我家都监,也不比旁人。小道长要留下来,有些丑话还要先说清楚,免得将来有误会。”
高小余忙坐直了身子道:“请虞侯指点。”
对高小余的态度,陆奇很满意。
他看得出,眼前这个小道士,是个识时务,知轻重的聪明人。
聪明人就好办!可以免去不少的麻烦……
“我家都监,来自汴梁,此前便官拜京东西路都同巡检。
此次来须城,其实是为了围剿梁山贼人而来……小道长在须城也有些日子,想必对那梁山的贼人也有所耳闻。那些贼人,都是穷凶极恶之辈,占居了那八百里梁山泊,与朝廷为敌,视官府无物,实乃罪大恶极。此前,朝廷也有两次围剿,可惜因为不熟悉那梁山泊的情况,加之董平、索超之流与贼人勾结,方有后来的惨败。
从年中开始,官家便下旨,对八百里梁山泊坚壁清野。
而今入了隆冬,梁山泊的日子不好过,怕是坚持不得太久。都监已经决意,准备兵发梁山泊,围剿那些强人。所以最近一段日子,都监要忙于军务……待平定了梁山贼人,都监想要请小道长去汴梁走一遭。而在此之前,就请小道长暂居都监府。”
都同巡检?
官署名巡检司,官名巡检使。
始于五代时期的后唐庄宗,有宋以来,朝廷在京师府界东西两路各置都同巡检二人。
而京东西路都同巡检,本就治于须城县。
怪不得那乐清平说,这都监府是什么都同巡检司所在……
高小余对官场上的事情并不是很清楚,所以也不知道,这都同巡检究竟是多大的官员。
“虞侯放心,小道一定会遵守府内的规矩。”
“其实,这都监府也没什么规矩,我家都监孤身前来,女眷都还留在汴梁。小道长只需要记住,这后宅除了最里面的那宅院不得靠近之外,其他地方可以随意走动。
小道长,我家都监的大兄,乃进士出身,官拜延康殿学士;都监的二兄,就是如今殿前都太尉高俅高太尉。此次都监前来,乃是奉太尉差遣,绝不容有半点差池。
都监很赏识小道长,可若是耽误了大事,都监也绝不会轻饶,明白吗?”
之前,还是和风细雨,转眼间便是暴雨狂风……陆奇声色俱厉,言语中更透出杀气。
不过,高小余却不甚在意,微微欠身道:“小道省得,虞侯不必担心。
若虞侯害怕小道坏事,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放了马大壮,小道可马上离开。”
你可不能离开!
陆奇吓了一跳,露出尴尬之色。
他刚才确实是想要恐吓高小余,可是看高小余的样子,显然已经看透了他的心思。
“虞侯,小道找来都监府,只为报恩,别无他意。
至于小道的来历,想必也不难打听出来。虞侯若不是问清楚了,怕小道现在,已经进了大牢,和我那兄长作伴。所以,请虞侯放心就是,小道虽年幼,但是也知道要守规矩。”
高小余言语很是轻描淡写,丝毫不带火气。
却把陆奇噎得有点难受,他看了高小余两眼,突然间笑了。
“既然如此,那小道长早点休息……至于马大壮的事情,我会尽快给他安排差遣。”
“如此,多谢虞侯!”
“那,我就不打搅小道长了。”
陆奇起身告辞离去,高小余关上了房门。
长出一口气,他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下来,感觉轻松许多。
不管怎样,距离救出马大壮又近了一步……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相信不会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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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高小余房间里出来,陆奇直奔后宅书房。
此时,雪变大了,飘飘扬扬。
后宅中的守卫非常严密,沿途可以看到巡逻的土兵,使得这都监府中,透着肃杀之气。
陆奇来到书房外,推开了门。
高都监正坐在里面,身上还带着酒气,手里拿着一份公文阅读。
“二郎,安排好了?”
“回都监,安排妥当,也查实了一些事情。
那小道士并未撒谎,确是一月前到的须城。那两个跟踪他的闲汉说,他是被一个叫马大傻的人救回来,当时伤势很重。不过说来也怪,这厮的恢复能力很强,只半个月就基本康复……这一个月来,他基本上是靠着那个马大傻救济,才算活下来。
不过,前两日,马大傻因为当街斗殴,被判三个月的羁押。
这小道士也是今日被赶出了城隍庙,而且还得罪了那些泼皮闲汉。他之所以找上门来,是想要救马大傻。都监可还记得,你两日前在东街看到有一壮汉在街上追打?”
高都监一怔,想了想,忍不住笑了。
“莫非,他就是为那人而来?”
“正是!”陆奇道:“卑职方才盘了他道,确是个聪明人。
只是,卑职以为,那马大傻也不必急着放出来,否则都监在程知府那边也不好说……不如寻个差遣,让他出来做事。如此一来,都监即不会为难,也能安抚那小道长。”
“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处理吧。”
说着话,他便站起身来,在屋中踱了两个来回,又停下来。
“二郎,你有没有觉得,这高小余长的有些眼熟呢?”
“卑职倒是问了,他并非汴梁人氏,不过在八年前,曾去过汴梁城。”
“八年前?”
高都监想了想,旋即连连摇头道:“不对,不对……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觉得,他长的与我那二哥有点相像呢?”
陆奇听了高都监的话,吓了一跳。
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一个身材略显臃肿肥胖,样貌更显庄重严苛的男人模样。
陆奇,算是高家的家臣。
他父亲陆邴原本只是侍卫亲军步军司的一名都头,后来还得罪了上司,被发配西北。
大观年间,官家为了提拔高俅,命他前往西北,配合刘仲武与西夏作战。陆兵因为出身步军司,所以被调派到了高俅身边。在与西夏作战的时候,陆邴临阵斩将夺旗,立下了大功,更因此得了高俅青睐。不久之后,高俅返回汴梁,把陆邴也带了回去。
陆邴一开始,也只是想回去与家人团聚,但却不想高俅回京之后,因西北大捷而得到官家的提拔,从此一路扶摇而上,最后坐上了殿前都太尉的位子,可谓是位极武臣。
殿前司,是禁军三司之首。
高俅就任后,就立刻把陆邴招来,并且加以提拔,如今官拜殿前司副都指挥使之职。
可以说,陆家和高家早已联系在一起。
陆奇从十岁起,便随父亲出入高府,所以对高俅并不陌生。
可是,高都监说那高小余长的好像高俅?陆奇实在是看不出哪里相像。
高都监,名叫高杰,是高俅的弟弟。
见陆奇的模样,哪里猜不出他心中的想法,便笑着道:“二郎休看太尉如今威严,年轻时确生得模样俊俏。想当年苏学士留太尉在身边,便是因为他长的好看,为人机灵。
只后来,他去了西北,据说曾数次亲临战场观战。
又坐了太尉的位子,也就变得越发威严。若你看他现在的模样,绝想不出他年轻时的样貌。”
陆奇闻听,顿时露出恍然之色。
细想,似乎也极有道理。
若高俅年轻时是如今的模样,又怎能得到当时还是端王的官家赏识?要知道,官家可是一个非常注重外貌的人。如果高俅生得不够俊美,想来官家也不会那般青睐。
可惜,陆奇认识高俅的时候,高俅已四十出头,更成为堂堂殿前都太尉。
“都监莫不是以为……”
“此事我尚不能确定,只心里有些怀疑罢了。
而且,现在大战将至,我也要多加小心。这样,明日开始,你就带着那高小余四处走走,留意他的表现……虽说他来历已经清楚,但事关重大,还是要多加小心。”
“卑职,明白了!”
陆奇跟随高杰多年,如何能不知道高杰的心思?
“另外,我刚才在程知府那里得了消息,阳谷县县令李景堂拿了竹口寨的扈成,并呈报说扈成私通梁山贼人。别人我不是太了解,可扈成却是我一手提拔。说他勾结梁山贼人,我有些不太相信。但此时有阳谷县的李英作证,你还是派人走上一遭。”
陆奇眉心浅蹙,想了想便躬身道:“卑职明日一早,就派人过去查证。”
“嗯,那就这样吧,我也有些乏了,你先退下。”
“遵命。”
陆奇躬身一礼,退出了书房。
而高杰则复又在书案后坐下来,翻看了两份牍文,便放在旁边。
脑海中,复又浮现出了高小余的模样。
他沉思不语,良久后幽幽一声叹息,仿佛自言自语道:“这一晃,已十六载,算起来四郎若活着,如今年纪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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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雪已经停息了。
下了半夜的雪,把个须城染白。
晨光虽明媚,却没有丝毫暖意。街道上,积雪很厚,行走时更让人感到有些吃力。
高小余一夜好睡,醒来后感觉精神很好。
比起那城隍庙污浊的空气,都监府的环境无疑要好很多,也让他睡得格外舒坦。
“小道长,昨天休息的如何?”
早饭是一碗米粥,还有一笸箩炊饼,外加一盘肥瘦相间的卤肉。
这官府人家吃的果真是丰盛,一大早就有肉食,而且还是卤牛肉。牛肉卤的很入味,看得出手艺不俗。只是,许是昨晚吃的太好了,以至于高小余早饭时,胃口并不是太好。
方吃完了早饭,陆奇就来了。
他带着一脸和煦笑容走进了屋中,笑盈盈与高小余寒暄。
可不知为什么,高小余觉得陆奇的目光里,似乎多了些奇怪的内容,语气似乎也变得客气不少。
“有劳虞侯挂念,小道昨夜睡得很香甜。”
“哈哈,那就好!”陆奇似乎也觉察到,自己态度不太自然,于是又脱口而出道:“休息好了,才唱得好学士词……小道长养好精神,莫要到时候走了腔调才是。”
你知不知道,你这话头转的很生硬?
高小余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但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
只是看陆奇的目光中,似乎多了些古怪,也使得陆奇感到很不自在。
直娘贼,这小道士似乎有点不太好对付!
陆奇心里嘀咕了一句,旋即又洋溢着热情道:“小道长,你那道袍实在是太脏破了。本应该为你换上一件,可这道袍,却不太好找,需临时订做才成,还请包涵。”
“唔,这没关系,小道虽然是出家人,却也不想虞侯太麻烦。
普通的衣服就好,至于我那道袍,可以洗一洗,缝补一下便是,不用再去专门订做。”
“那怎么可以,道长是都监的客人,又怎可马虎?
不过在新衣做好之前,就请小道长先委屈一下。我准备了两套衣衫,若小道长觉得不合适,咱们再换就是。”
说着,陆奇命人把准备好的衣服拿来。
高小余也不推脱,便上前穿戴起来。
那是一件鱼肚白的木棉衫,外罩一件黑色纳袄,下配一条黑色绢水裩,足蹬一双暖鞋。高小余穿戴妥当之后,从众多头巾里,选了一条乌纱九纶巾系在头上。这乌纱九纶巾,其实是出家人,也就是道士最常使用的头巾。虽然他现在穿的不是道袍,但内心里还是对九纶巾更感亲切,同时又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表明了身份。
当他拿起那条九纶巾的时候,陆奇不由得暗自点头。
这也是他的一种试探,如果高小余真的一直都是道士,那么就一定会选择九纶巾!
看起来,他自幼出家的说法,倒是真的。
“其实,不必这么讲究的。”
高小余穿戴妥当,却有些不太自在。
习惯了道士打扮,这一下子变成了普通人装束,心里面难免有些不习惯。
陆奇道:“未想小道长,端地一表人才。
今日都监有事,要我陪小道长出去走走……小道长也可以顺便,去探望一下你那朋友。小道长毕竟是我家都监的客人,若穿的不好,传出去我家都监也面上无光。”
“可以去探望大壮?”
高小余原本并没有什么兴趣出门,可听了陆奇这话,顿时来了精神。
马大壮被关进大牢后,他就没有去探望过。探监也是要使钱的,他之前可是身无分文。
“如此,能不能今天就放他出来?”
“这个,要去查看一下。那大牢终究是须城衙门治下,与都监府并无纠葛。要放了马大壮,需和那押牢节级交代一下,方好找个机会让马大壮出来。小道长不必太心急,我已经与都监说过此事,都监也答应帮忙,最多也就是让他再委屈两日。”
高小余也知道,自己心急了!
陆奇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若再去催促,就有些不识好歹。
想到这里,他连忙行礼道歉道:“小道只是不想我那朋友受苦,有些心急了,还请虞侯恕罪则个。”
“哈哈,小道长太客气了,那咱们现在就出发?”
“虞侯请。”
“小道长请。”
两人相互客气两句之后,高小余便背起了琴囊,和陆奇往外走。
却不知,在他出门的一刹那,高杰便站在一旁的厢房里,看着他的背影发呆许久。
“像,实在是太像了!”
高杰忍不住喃喃自语,脸上更流露出一抹追忆之色。
天已经大亮,晨光明媚。
周寡妇家的厨房灶火已经熄灭,伴随着周寡妇揭开蒸锅上的盖子,整个厨房里顿时弥漫着蒸汽,更伴随着浓浓的炊饼香味。周寡妇的俏脸红扑扑的,额头上布着细密汗珠。她把热气腾腾的炊饼拿出来,细心放在篮筐里,然后盖上了一层棉布。
重又把蒸笼盖上,她拎着篮筐走出厨房。
小院里的积雪被清扫干净,看得出来,是周寡妇起了个大早的成绩。
目光,在那柴房门上停留了一下,周寡妇那好看的蛾眉浅蹙,露出了担忧的表情。
高小余昨晚没有来,更没有半点消息。
这也让周寡妇,感到了不安。
周寡妇名叫周四娘,只因丈夫死的早,所以才被人唤作了周寡妇。
她生得娇俏动人,自然少不得有那无赖汉骚扰。好在周四娘虽看着妩媚,确是个极贞烈的女子。丈夫死后,她也没有回家,而是为丈夫守孝,靠着卖炊饼谋生。
这年月,一个女子想要生存,并非易事。
一开始的时候,周寡妇也是很艰难。但就是在那时候,她识得了马大壮。马大壮帮她很多,却从未图谋过她什么。虽说他也一穷二白,却凭力气吃饭,从不欺辱他人。
久而久之,也让周寡妇对他生出好感。
马大壮叮嘱她,要关照高小余。
虽然说孤男寡女的,传出去与她名节有损,但周寡妇却不在意,二话不说便答应下来。
本说好了让高小余住在柴房,不想他一夜未归。
周寡妇和高小余无亲无故,若非马大壮的托付,她才懒得理高小余死活。
这年月,可怜人多了去……不是每一个人都像马大壮那般善良。不过,不正是因为这原因,周寡妇才喜欢上了马大壮吗?若高小余出了事,她又怎么向马大壮交代?
一想到这些,周四娘的心情就变得格外糟糕。
她挎着篮筐走到院门口,想了想又返回房间,从柜子里取了两串铜钱,放进腰间搭膊里。
搭膊,是这年月,人们常用的一种口袋。
可以缠在腰间,也可斜挂身上,非常的方便。
周四娘取了钱,这才挎着篮筐走出院子,关上了门。
“四娘,又去卖炊饼吗?”
街坊邻居看她步履匆匆,便笑着道:“昨日下了雪,想来这时候东街上不会有太多人。”
“奴省得,不过是想起了一件事,所以才这时候出门。”
“那路上小心。”
邻居李婆子笑呵呵的说道,目送周寡妇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她才对旁边的人道:“这可是个好人家的女儿,你看那屁股多大,绝对是能生养的,只可惜张九哥没得福分。”
张九哥,便是周寡妇那死去的丈夫。
街坊邻居的交谈,周四娘并不清楚。
她出了巷口,并未往东街去,而是直奔北街方向。
须城大牢,便坐落于北街的狱神庙边上。路上的积雪还未被清理,周四娘深一脚浅一脚的便来到北街。这须城北大街,又名灰石街,因街道表面发灰而得此名。
积雪,覆盖了灰石街,在阳光下,有些泥泞。
前面就是须城大牢,看到那大牢外那座威武的獬豸石像,周四娘的心情顿时轻松不少。
她正要加快脚步,却不想从前方的巷子里,走出了几个人,把她拦住。
“呦,这不是周家娘子吗?”
为首的人,正是杜少三。
只见他头戴一顶三山暖帽,身穿一件墨绿色粗布棉袄,下身一条黑色棉布长袴,足蹬一双暖鞋。两只手踹在袖子里,杜少三嬉皮笑脸的看着周四娘。在他身后,还跟着四个闲汉,一个个全都是无赖子的模样。
周四娘见状心里一惊,一手按住篮筐上的棉布,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脸色发白。
须城人都知道,这杜少三人送绰号‘狗脸儿’。
这厮就是一张狗脸,欺软怕硬。
看到厉害的角色,便卑躬屈膝;若看到老实人,则是肆意欺凌。
须城人对他厌烦至极,却又无可奈何。他背后还有个铁臂罗汉王英王大郎,确是个狠角色。得罪了杜少三没关系,若因此惹怒了王大郎,可就是一件老大的麻烦。
周四娘对此更深有体会,这杜少三前几日还调戏她,亏得马大壮保护。
现在,马大壮被关进了大牢,周四娘可不想与杜少三冲突。
想到这里,她低着头,想要绕过杜少三等人。
可那杜少三显然是在这里专门堵她,立刻带着人横里走,再次拦住了周四娘。
“四娘,见了三哥也不招呼,可是有些不应该啊。”
周四娘见状,知道麻烦了。
她朝两边看去,就见虽有行人,但是却视若无睹,甚至在路过的时候,还特意加快了脚步。
也难怪,这杜少三恶名昭彰,须城县人哪个不知?
虽然有心帮周四娘解围,但也要担心得罪了杜少三,以后会有麻烦上身。
周四娘道:“杜少三,你要作甚?”
“四娘这话怎说得,三哥喜欢你还来不及,又能对你作甚呢?
不过有些日子未吃到四娘做的炊饼,所以想要尝尝……四娘的炊饼,端地是香甜可口,三哥吃过一次就再也忘不掉,吃别人家的炊饼,怎地都吃不出四娘的味道。”
那杜少三说着话,一双三角眼就盯着周四娘鼓囊囊的胸口。
那话语中的含义,让周四娘俏脸通红。
她退后了一步道:“杜少三,奴没有炊饼卖,烦你让路。”
“让路?四娘要去那里?莫非想去探望那马大傻不成?”
杜少三哈哈大笑,朝着周四娘逼近两步,更伸出手来,探向周四娘的胸口。周四娘顿时羞急了,把篮筐横在身前,“杜少三,你休要放肆,否则奴家就与你见官。”
“见官?”
杜少三大笑道:“见官又怎地,我不过是想买炊饼,便是知府老爷又能奈我何呢?”
“呦,四娘你怎能说谎?
你篮子里的,不就是你的炊饼吗?三哥隔着布巾都能闻道,还不快拿开来,让三哥尝尝?”
“杜少三,你休要欺人太甚。”
“四娘这话说得,我哪里有欺负你,疼你还来不及呢。”
杜少三越说越放肆,身后那四个泼皮,也跟着上来,把周四娘一下子围在了正中间……
周四娘有些慌了!
被五个泼皮缠住,绝不是什么好事。
就算是告到官府里,官府也拿不得他们重判。可对她一个妇道人家而言,这确是一件天大的坏事。虽说她并不怕那风言风语,但众口铄金,传出去终究是不好听。
“杜少三,你们走开。”
“四娘,三哥我只不过是想买个炊饼,来,让我看看你的炊饼好不好吃?”
围观众人的懦弱,更进一步刺激了杜少三的嚣张。
他言语越发放肆,手脚也越发不干净。
周四娘手里的篮筐被扯落在地,里面的炊饼跌落出来,落在地上变得脏兮兮,满是泥浆。
杜少三嘿嘿笑着,伸手就朝周四娘胸口探去。
也就在这时候,一道人影冲了过来。眼见着距离那杜少三还有两三步远,便凌空跃起,抬脚狠狠踹在了杜少三的腰眼儿上。这一脚,踹的突然,令杜少三猝不及防。
他惨叫一声,便倒在地上,半天也爬不起来。
而他那四个跟班见状,齐声呐喊,便上前搀扶杜少三。
“嫂嫂,你没事吧。”
来人没有理睬杜少三等人,跑过来搀扶住了周四娘。
周四娘稳住神,扭头看去,却是一愣。
“你是,小高?”
那来人,正是高小余。
只不过与昨天相比,高小余仿佛换了个人一样,不仅是衣衫整洁,整个人看上去也精神了许多,显得越发俊俏。
周四娘有些吃惊,怎地这一日不见,小高似乎变了个人似地?
“嫂嫂,都是兄弟来迟,让嫂嫂受了惊吓。”
“奴家没事,小高,你这是……”
周四娘话音未落,那边杜少三已经被人搀扶起来。
他扶着腰,指着高小余骂道:“原来是你这杀千刀的贼汉,正说要找你,你却自己送上门来。
我问你,李九和梁十六现在何处?”
高小余把周四娘护在了身后,冷笑道:“谁耐烦理睬那两个泼皮,我怎知道他们去了何处?”
“你这贼厮,却是找死。
我昨日让李九和梁十六跟踪你,可是却一去不回,定是你这贼厮坏了他们性命……你不出现,爷爷也奈何不得你。你既然自己来送死,那正好把你拿下,送去官府。”
周四娘闻听,脸色顿时一变。
“小高,快跑……他们在官府里人面熟,你若是被他们抓去,定会受罪。“
“嫂嫂莫怕,我就不相信,这须城乃朝廷治下,自有王法公道,怎容得这等泼皮张狂。”
杜少三咬牙切齿,迈步想要上前。
可他这一抬腿,顿时扯动了腰部的伤势。
高小余虽然没学会他师父那一身功夫,可内天罡诀法确是龙虎山不传之秘,有强健筋骨的效果。别看他看上去身体单薄瘦削,但从小休息诀法,身体素质较之常人不晓得强壮多少。这也是当初解家兄弟险些杀了他,他却能起死回生的缘故。
刚才那一脚,高小余用了全力,踹的杜少三腰部伤势不轻。
他一走动,顿时疼的呲牙咧嘴,脸色发白。
“你这贼厮,今日若不叫你好看,你家杜爷爷便跟你的姓……给我把他抓过来。”
四个闲汉闻听,齐声呐喊,便要上前。
周四娘见状,连忙推着高小余道:“小高,快走。”
“嫂嫂莫要惊慌,小道倒是想要看看,这须城到底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
杜少三骂道:“在须城,爷爷就是王法。”
北街上,此时已经聚了不少人,对着高小余和杜少三等人指指点点。
不过,许是畏惧杜少三的淫威,虽说围观的人不少,却没有人敢站出来阻止杜少三。
四个闲汉扑上来,便围住了高小余。
就在他们准备动手的一刹那,只听人群外传来一声弓弦颤响,一支利箭飞来,唰的便没入杜少三身前的雪地里。
“人常说,东平府民风淳朴剽悍,未曾想不过是一群欺软怕硬的货色。
那梁山的贼人盘踞梁山泊,无人敢站出来说话。倒是欺负起老实人,一个个奋勇争先。这须城,是朝廷的须城,一个泼皮无赖也敢自称王法?简直是荒天下之大谬。”
话音未落,一队土兵便从人群外冲了进来。
这些土兵也不啰唆,冲上前就把那四个泼皮按倒在雪地上,一顿拳打脚踢。
一个青年,缓缓走进人群中,指着高小余道:“小道长,区区一个泼皮,又何需你来动手?”
周四娘有点傻了,呆愣愣看着来人。
四个闲汉被打得惨叫不止,可是来人却无动于衷。
“给我打,什么时候小道长消了气,什么时候住手。小道长不开口,便打死无妨。”
这些个闲汉,欺负老实人一个个得心应手。
可实际上,在另一些人的眼中,却连蟑螂臭虫都不如。
青年显然就是那些人中的一员。莫说是四个泼皮,就算是王大郎当面,他照打不误。
“小高,你……”
“嫂嫂莫怕,这位陆虞侯,如今在都监府勾当,是我的朋友。”
高小余轻声安抚,令周四娘如释重负。
不过,她旋即好奇的看着高小余,怎也想不到,昨日还要靠她接济的小道士,一转眼就有了一个都监府的虞侯朋友?那高都监,据说是连知府都要客气的人物。而在她们这些普通百姓眼里,知府老爷就是天,更是这东平府治下,权势最大的人物。
小高,这是发达了吗?
她心里没由来,一阵惊喜……
“你刚才说,你是须城的王法?”
陆奇走到了杜少三的身前,笑眯眯看着杜少三问道。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柔和,更满脸笑容。可是杜少三却激灵灵一个寒颤,遍体生寒。
“小底,拜见大官人。”
官人,是这年月里,很常见的一种称呼。
最初的时候,这个名词只是针对有官职身份的人;不过到后来,官人所代表的含义越来越广。有钱人可以被称为官人,缙绅名士,可以被称之为官人。即便是妻子面对丈夫,也可以称作官人。但不管是什么含义,官人在这个时代,便是一种尊称。
而小底,也是身份低下的人,在面对地位高的人时的一种谦卑自称。
陆奇嘿嘿笑了,手里的湘妃竹聚骨扇‘啪’的合上,轻轻拍打着杜少三的脸颊道:“你认得我?”
“嫂嫂,你没事吧。”
这是高小余第二次询问周四娘。
第一次询问时,周四娘惊魂稳定。而现在,看局势已经被控制住,周四娘再也不怕。
“小高,奴家无碍……昨日不见你回来,奴担心的紧,所以想早些告诉大壮。可没想到却遇到了这些人。坏了,奴的炊饼!这些杀千刀的泼赖货,奴的炊饼全没了。”
周四娘惊叫一声,蹲在地上,从雪地里拾起炊饼。
高小余见状,眉头不禁一蹙。
他从地上捡起一个炊饼,只见上面沾满了泥浆,显然是不能吃了。
昨天,若非周四娘的炊饼,他怕是要饿死在街头。
他突然迈步走到陆奇身边,就听得那杜少三道:“小底曾见过虞侯,所以认得。”
陆奇正要开口,忽见高小余冲过来,二话不说,一拳就搭在杜少三的脸上。
杜少三没有任何防备,被高小余这一拳头打了个实在。
就听他惨叫一声,捂着脸就倒在了雪地里。鲜血顺着指缝流淌出来,看上去极为惨烈。
“你这泼皮货,有本事冲我来便是,为难一个女人,算什么英雄?
高小余一拳把杜少三打倒,并不罢休,冲上去骑在杜少三的身上,拳头如雨点般落下。
他不识拳脚,但毕竟走南闯北,见识非凡。
而他的师父,更是武学宗师级别的人物,该怎么打人,高小余自然心里清楚。
那拳头狠狠砸在杜少三的脸上,身上,打得杜少三惨叫不停。
陆奇没有上前阻拦,反而后退了两步,看着高小余痛殴杜少三,轻轻点了点头……
之前高小余没动过手,虽然他说了不识拳脚,可陆奇总是有些怀疑。
现在嘛……
有没有练过拳脚,陆奇是行家,一眼能看出端倪。
高小余瘦削,可是拳头却很重……除此之外,他看不出高小余身上有半点练家子的痕迹。
“大官人,烦你拦住小高吧,莫让他打坏了人。”
周四娘见杜少三叫的惨,心里也有些慌乱。
陆奇看了她一眼,心道:还真是个美人胚子!
“娘子不必担心,打不死人的。”
“可是……”
见周四娘一脸的担忧之色,陆奇也有些不忍,于是笑着走上前,把高小余抱住。
“小道长,没想到你还是个暴烈的性子。”
“我最恨人欺负女人,最恨人浪费粮食……这种泼皮货色,能动手就别和他废话。”
“好了好了,你家那嫂嫂却担心的紧,莫再打了。”
高小余气喘吁吁,额头上布满了汗水。
他把衣服整理了一下,指着杜少三道:“虞侯,这等人留着祸害,切不可放过他。”
“这是自然,不过你想要怎生收拾?”
“我家嫂嫂靠买炊饼为生,每日也就这些收入。
现在,炊饼都卖不得了,他杜少三就该全部赔偿。”
陆奇点头,对一旁犹自拳打脚踢的土兵摆了摆手,土兵立刻退到了旁边,只剩下躺在雪地里,被打的头破血流,鼻青脸肿的闲汉不停的哀嚎。
“杜少三!”
陆奇道:“现如今有两条路给你选。
一条路,你坏了这位娘子的买卖,该多少陪多少;另一条路,便是送尔等去官府。
想来你也清楚,我家都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等人。
若进了衙门……”
陆奇说话间,冷笑两声。
杜少三那还能不懂,连忙道:“大官人,我愿赔钱,小底赔钱。”
“我看着一篮子炊饼,怎地也有三五十个。这么好看的炊饼,若放在鹤园里卖,怎地一个炊饼也要十文钱。算你五十个炊饼,便五百文钱;还有,你们方才惊吓了娘子,怎地也该赔些钱才是。这样吧,我给你凑个整数,足陌一贯,你可愿意?”
高小余发现,他小看了陆奇。
这厮才是真正的流氓,敲诈起来,更加狠毒,却又说的头头是道,找不到什么破绽。
“一贯?”
杜少三倒吸一口凉气,瞪大了三角眼。
他一个泼皮,身上带个百十文便了不起了,哪来的一贯钱?
高小余听了他的话,也不啰唆,朝四下看了一眼,见路边有一根木棒,便上前抄起来,冲到杜少三跟前,二话不说,劈头盖脸就打过去,打得杜少三抱着头,蜷成一团。
“小高哥哥休打,我给,我给!”
高小余听了,这才收手,手持木棒看着杜少三,一脸煞气。
以前怎地没看出来,这厮还是个狠角色?
杜少三开始感到后悔了……他发现,这有了靠山之后的高小余,做事比他还肆无忌惮,比他更像那混江湖的人。而且看样子,他的靠山不小,连陆奇也愿意帮忙。
“小高,用不得那许多钱。”
“嫂嫂哪里话,虞侯是从汴梁来的,他说一贯钱,那就是一贯钱!
嫂嫂你应该明白,汴梁是官家居住的地方。那里的规矩,才是天下人该守得规矩。”
“是这样啊!”
原本觉得杜少三可怜的周四娘,听了高小余的话,立刻释然了。
杜少三连滚带爬的来到四个闲汉身边,五个人把身上掏了个遍,也只凑出不到三百文。
“五位好汉这一身行头,拿去典押,当能换个几百文吧。”
高小余见状,开口说道。
他好像是在询问,可听在杜少三等人耳中,却变了味道。
“哥哥使不得,使不得。”
陆奇也忍不住扭头看向高小余,似乎在问:真要如此?
高小余道:“是虞侯定的价钱,若讨要不来,传出去虞侯也没有脸面。”
“小道长,你这手打高枝端地漂亮。”
所谓打高枝,就是借势而为的意思。
陆奇朝高小余伸出大拇指,而后冲土兵一摆手道:“听到没有,说了一贯,便少不得一文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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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小余领着周四娘走了,只留下五个被扒光了衣服的泼皮,凄惨的蜷缩在墙角下。
“看什么看?”
杜少三冻得浑身哆嗦,却强作凶狠之态,厉声喝骂。
如果是在半个时辰前,大家或许还会怕他。可是现在,看他那几人的凄惨模样,哪个又会害怕?他的凶恶姿态非但没有吓到行人,反而惹来围观者的一阵哄笑。
“哥哥,咱们还是借两件衣服早点回去吧……直娘贼,丢死人了。”
看杜少三鼻青脸肿,满脸血污的张牙舞爪,身边的泼皮闲汉也看不下去了。
杜少三道:“我便不知道讨要衣服吗?可现在,谁会给咱们?”
“三哥,你这话就不对了。兄弟们是听你的话,来找四娘的麻烦,才有了今日之辱。
方才你答应的钱,可是一文没给,我兄弟还倒贴了不少。
平日里咱兄弟敬你年长,叫你一声三哥。如今这地步,你是不是该给弟兄们一个交代?”
那泼皮,一个个也都不是善良之辈。
眼见落得这下场,已经是很不高兴。可是杜少三还指手画脚的,指挥他们做事,这心里更不痛快。一个泼皮找来了一条麻袋裹着身子,对杜少三不满的抱怨起来。
“杨麻子,你这是在怪我吗?
之前我说找周寡妇麻烦的时候,你可是叫喊的最响亮。
现在,你后悔了不成?”
杨麻子裹着麻袋,闻听杜少三这话,顿时变了脸色。
那周四娘眼见着是有了靠山,而且是都监府的靠山……若是被周寡妇听到了消息,肯定会找他们的麻烦。这杜少三简直是丧门星,若不划清界限,日后定会倒霉。
他们四个,还想着以后继续在须城讨生活呢!
想到这里,杨麻子朝其他三人使了个眼色。
“杜少三你这泼皮烂货,休得胡言乱语。
我等虽然不是好人,但也不会做那欺凌妇孺的事情。若不是你这厮挑拨,我们兄弟又怎么会上当?现在,你还敢冤枉我等,饶你不得……兄弟们,给我狠狠教训这厮。”
四个闲汉二话不说,冲上来把杜少三按在地上,又是一顿狠揍。
折扇,初名腰扇。
后世一些典籍中,不知怎地认为折扇是传习自日本。而事实上,在东汉末年,折扇就是许多王公大人的宠物。而到了晋代,腰扇改名为叠扇,流行于上层的社会。
《资治通鉴音注》放入书架里有这样的记载:南齐高帝时,腰扇佩之于腰,今谓之折叠扇。
并且根据《南齐书》放入书架相关记载,可以断定折扇在南朝是已经存在。
《乐府诗集》放入书架中,曾有夏歌二十首中的第五首赞曰:叠扇放床上,企想远风来……始终的叠扇,便是折扇在晋代的名称。而到了宋代,折扇更有了聚骨扇、聚头扇等各种各样的称谓。
而所谓‘折扇出自日本’的说法,始见于《宋史》放入书架,言端拱元年二月初八,有倭国僧侣嘉因在汴梁觐见太宗,献桧扇二十二把作为礼物。可实际上,这‘桧扇’其实指的是团扇,而非折扇。
“小道长,喜欢我这聚骨扇?”
在前往须城大牢的路上,陆奇笑问高小余。
高小余道:“说不得喜欢,只不过想起一些往事。
家师生前最好这聚骨扇,在玉皇观三载,更收藏了百余把聚骨扇,时常在手中把玩。可惜后来,家师遭遇伏击,仓促间带着小道突围,以至于那些收藏都未带走。
见虞侯把玩,所以忍不住感伤,还请虞侯见谅。”
“小道长,倒是个重感情的!”
陆奇笑语,看高小余的目光,又有些不同。
到了此时,他已不相信高小余会是那居心叵测之徒。甚至从某种程度上,他喜欢高小余,这是个极为重情之人。
而高小余则趁机朝身后看了一眼,见周四娘和他们有些距离,便压低了声音。
“虞侯,有件事,想请虞侯帮忙。”
“小道长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帮得上。”
“今日,羞辱了杜少三,却非是一桩好事。
此人眉心甚窄,一看就是那心胸狭窄之人。我到不担心别的,只怕他回头会为难四娘。所以我想请虞侯帮个忙,能不能派人保护四娘,亦或者……”
高小余说着话,突然比划了一个手势。
那手势,陆奇当然认得,是杀人的手势。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辱他?”
高小余道:“年少气盛,实在气不过这厮,所以才有莽撞举动。
只是气消了,便觉得有些不妥。家师在世时,曾教过小道,不要与人结仇。可如果结了仇,那就不要有妇人之仁。只是我那嫂嫂是个实在人,我不好当她面来说。”
“小道长,看起来你师父怀贞道长,确是个厉害的人物。”
陆奇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看着高小余,半晌后他道:“此事,我会想办法,不过今天事情闹得有些大了,不好动手。这样吧,我先派人保护那周四娘,至于杜少三,需找个合适的机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小道长放心,我自会办妥此事。”
“如此,多谢虞侯!”
两人交谈间,便来到了须城大牢门前。
早有押牢节级听到消息,在大牢门外恭迎陆奇。
“范节级,我有些事情与你说,咱们这边说话。”
进了大牢,陆奇便拦住了押牢节级,把他扯到一边说话。
而高小余则跟随着周四娘循着昏暗的过道行走,很快就来到一间牢室外,停下脚步。
“大壮!”
周四娘看到那牢室里的人,便忍不住扑上前,隔着栅栏呼唤。
高小余并没有走过去,而是站在拐弯处,向牢室看去。
那牢室里关押着的人,正是马大壮。
马大壮人如其名,是个极其壮硕的小巨人。他年纪比高小余大两岁,年方十八,却生得六尺四寸身高,膀阔腰圆。只一个人,几乎就占居了那窄仄囚室的四分之一。
他长发披散,正靠墙而坐,嘴巴里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听到周四娘的呼唤声,他扭头看,旋即咧开嘴,起身走到牢房门口。
“四娘,你来了。”
“大壮,你在这里可还好吗?”
“四娘放心,大壮好的很……就是吃不饱肚子,到了半夜里,会饿的难受。”
想想似乎也正常,这么一个大小子,饭量肯定惊人。若换个人,有周四娘使钱关照,怎地也能吃饱肚子。可若是马大壮,正常成年人的饭量,还真不一定能吃饱。
他这年纪,也正是能吃的好时候。
马大壮这看似一句委屈的话,周四娘的眼睛却红了。
“大壮莫担心,奴待会儿再使些钱。范节级是个好说话的人,定不会让大壮饿了肚子。”
马大壮闻听,顿时露出了灿烂笑容。
高小余站在拐角,没有走过去。
而周四娘好像也忘记了他的存在一样,拉着马大壮的手,不停的唠叨。
“怎么,这大娘子不是你的人吗?”
陆奇和范节级说完话,走过来看到这一幕,顿时愣住了。
他今天见高小余护着周四娘,还以为是他看上了周四娘。可现在看来,似乎弄错了?
高小余笑道:“虞侯想到哪里去,我与嫂嫂,说起来也是昨日才见到。
她和大壮哥哥关系很好,此前大壮哥哥在街头打人,也是因她而起。昨日若非嫂嫂接济,小道险些就饿死在街头,更不可能跑去都监府外,演奏那铜琵琶得了都监青睐。”
“倒是个有情义的男女。”
陆奇忍不住赞叹一声,而后话锋一转道:“方才我与范节级说好了,等明日他会给马大壮安排一个差遣,让他去草料场勾当。这几日会有大批辎重粮草运来须城,草料场那边只一个老军看管,怕是有些繁忙。就让他过去,到时候便住在那边。”
看守草料场吗?
高小余闻听,不禁有些高兴。
这确是一个轻松的活计,草料场虽说会比较辛苦,但相比之下,总好过关在牢里。
而这时候,周四娘和马大壮也说完了话。
她似乎想起了高小余,忙回身看了一眼,一张俏脸顿时羞红。
“大壮,小高来看你了!”
“啊?”
“奴告诉你啊,小高现在可了不得了,在都监府寻了差事。
他今天来,是来帮你,可能用不得太久,你就不用再待在牢里,奴也能常去看你。”
听到周四娘提及自己,高小余也不好再继续躲着。
他从拐角后走出来,在牢门外朝马大壮稽首笑道:“大壮哥哥,小道士来探望你了!”
“小鱼儿,你大好了吗?”
高小余走出来后,周四娘便退到了旁边。
这是个极有眼色的女人,知道什么时候扮演什么角色。
而马大壮则咧开大嘴笑了,一脸关切之色问道。
小鱼儿,是马大壮对高小余的称呼。高小余名字里有一个‘余’字,而马大壮一直以为是‘鱼’,所以便有了这个叫法。换个人,高小余是不会答应的。但马大壮是他的救命恩人,而且他也知道马大壮是个简单的人,更懒得再去纠正那错误。
小鱼儿就小鱼儿吧,听上去也不错。
高小余稽首道:“有劳哥哥费心,小道士已经痊愈了。”
“我就说,你有神仙保佑,不会有事情的。”
马大壮之所以这么说,也事出有因。他第一次见到高小余的时候,正是高小余气息奄奄之际。等他把高小余救回城隍庙之后,谁见了都说高小余必死无疑,偏偏高小余却活了过来,而且康复的很快。这也让马大壮觉得,高小余有神仙的护佑。
高小余觉得,神仙护佑未必,他之所以能活过来,怕是那光阴蝉的缘故。
但他并没有解释,而是走到牢门外,看了一眼那仄小的囚室,轻声道:“哥哥确是受苦了。”
“嘿嘿,受得什么苦,总好过那城隍庙里乌烟瘴气。
在这里有吃有喝,还不用劳作,我都胖了许多。倒是兄弟你一个人在外面,定受了不少委屈。王大郎那些人,肯定会为难你,让我有些担心。不过四娘刚才说你在都监府寻了差事,我也就放心了……别担心我,过不得许久,咱们就可以相聚。”
“不必许久。”
“啊?”
高小余压低声音道:“方才陆虞侯已经与范节级说好,从明日开始,你便被派去草料场勾当。之后,你就能住在草料场里,不必再呆在这囚室,而且没有人约束。”
所谓的草料场勾当,其实就等于是放了马大壮。
按照陆奇的说法,那草料场里只有一个不当事的老军,马大壮到了那边之后,自然也就自由的紧。
“真的吗?”
马大壮不懂高小余的话,可周四娘却听得清楚,忍不住惊喜说道:“小高,大壮他明天,就可以出去了?”
“是的!”
高小余笑道:“只是要哥哥再委屈一晚。”
听到自己很快可以出去了,马大壮高兴的不得了。
周四娘也开始盘算起来,马大壮去了草料场之后,需要哪些物品。
他在城隍庙里的家当,能不要就不要了。这么一算下来,还真需要买不少东西,花不少钱。
好在,那杜少三刚才支持了几百文,可以缓解一些压力。
高小余觉得,自己可以功成身退了。
继续留在这里,看马大壮和周四娘亲亲我我的算账,着实有些不太舒服。
“哥哥与嫂嫂慢慢说话,我先告退了。
还要与陆虞侯去外面巡查,便不打搅你们。对了,嫂嫂晚上回去,要小心一些。那杜少三受了羞辱,定不会善罢甘休。若有可能,嫂嫂最好今晚不要回家,免得被那杜少三报复。待明日哥哥去了草料场,也能有个照应,到时候再回去也不迟。”
“杜少三,他又欺负四娘了?”
马大壮怒不可遏,道:“等我出去之后,定要再去教训他。”
而周四娘却是满脸羞红,高小余那句‘哥哥嫂嫂’,听上去有些怪异,可不知为什么,周四娘这心里面,却是美滋滋的。美目撇了马大壮一眼,她欠身道:“有劳叔叔费心,奴自会省得。今晚,奴便去李阿婆家里借宿,想来那杜少三也不会想到。”
‘叔叔’,可不是长辈的意思。
在这个时代,‘叔叔’大都是对自己丈夫的兄弟的称呼。
高小余心里面不禁大笑三声:这称呼也变了吗?
此前,周四娘唤他小高,现在却变成了叔叔,看样子周四娘对马大壮,的确是……
不过也好,他二人若能在一起,倒也是一段好姻缘。
高小余知道,自己再待下去会比较碍事,所以再次拱手告辞,便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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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陆奇汇合,又与范节级打了招呼,高小余便跟随陆奇走出大牢。
“咱们接下来去哪里?”
出了大牢之后,高小余开口问道。
马大壮的事情得以解决,让他总算是卸掉了心口的一块大石,整个人也变得轻松许多。
陆奇眸光闪闪,道:“马上要围剿梁山强人了,最近两日,军务繁忙。
若小道长无事,可以随我走一走……说不定小道长会看到一些有兴趣的事物呢。”
高小余撇了撇嘴,“小道对军务,素来没有兴趣。”
陆奇哈哈大笑,迈步前行。
高小余则跟在他的身后,带领着一队土兵,沿着北街而行。
他们先去了北门校场,查看驻守校场中的军卒。陆奇偷偷观察着高小余,却见他对那校场中的事物全无兴趣,于是又放心不少。经过这近一日的接触,他已经确定,高小余不是梁山贼人的细作。这样很好,也不枉费了都监对他那般的看重。
中午,众人在郭家店吃了一碗羊杂汤。
这寒冷季节里,一碗羊杂汤让人全身发暖,舒服极了。
在吃完了饭之后,陆奇又带着高小余到了西城。这里是须城的主城门,进出的人很多。当两人来到西门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车队准备进城,与城门口的士兵说话。
这个车队,有足足十辆大车,看上去很是壮观。
而押送大车的队伍里,不泛那手持朴刀长枪的青壮,也使得陆奇停下脚步查看。
“什么情况?这些人,从哪里来?如何持有刀枪?”
陆奇走上前,叫来在城门口值守的都头。
“回虞侯的话,这是阳谷县李家庄的车队,那些人是李家庄的乡勇。”
“李家庄?莫非是那扑天雕李英的人?”
“正是。”
扑天雕李英,是阳谷县的缙绅,在整个东平府也颇有名气。
陆奇自然知道那李英是何许人也,于是颔首点头,便带着人走到了西城门外查看。
“都是什么货物?”
他指着车队的领队,沉声问道。
那领队显然也得了提示,知道陆奇的身份,于是连忙行礼道:“回禀虞侯,车上是阳谷县送来的粮草和辎重。”
“既然是阳谷县的粮草辎重,为何由你们押送?”
“虞侯,盖因那竹口寨知寨扈成与梁山贼人勾结,时县令有些不太放心,于是便委托我家老爷,押送粮草辎重过来。”
陆奇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这领队说的事情,他昨夜就听高杰说过。
那竹口寨知寨扈成,是高杰的手下,素以骁勇机灵而著称,甚得高杰的赏识。
可就在昨日,高杰收到了消息,扈成与梁山勾结,被阳谷县令时文彬关入了大牢。竹口寨,全名应该是竹口镇巡检司,隶属于京东西路巡检司衙门所治。它位于阳谷县西北,是东平府和大名府的必经之地。此前,阳谷县的粮草辎重,都是由竹口寨派出兵马押送。可现在扈成被抓,那竹口寨的兵马自然也会受到一些波及。
阳谷县本身又没有什么兵马,时文彬委托那李英押送,也在情理之中……
陆奇围着车队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于是挥了挥手,示意那都头放行。
“小道长,咱们走吧。”
他重又回城,对高小余招手示意。
可是,高小余却站在城门边上的车马驿棚子下,看着那李英的车队发呆。
“小道长,这里没事了,咱们走吧。”
陆奇有些奇怪,于是走到了棚子下,拍了拍高小余的肩膀。
哪知道,高小余却突然转过身,压低声音在陆奇耳边道:“虞侯,这车队有古怪。”
“古怪?”
陆奇闻听,脸上露出不快之色。
他刚才已经查看了一遍,并未发现有什么古怪。高小余这么说,岂不是说他眼里不成?
“小道长看出了什么古怪?”
陆奇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可话语中却犹自带着一丝嘲讽。
你一个江湖小道士,不过能唱得好学士词,弹一手好琵琶,得了高都监的赏识而已。
除此之外,又能有什么本事?
高小余看了他一眼,仿佛没有听出陆奇话语中的嘲讽之意。
“虞侯,刚才小道好像看到了一个熟人。”
“熟人?”
“便是那日打劫小道,险些要了小道性命的强人。”
“在哪里?”
陆奇心里一颤,目光立刻向车队看去。
高小余这一番话,无声无息的抹消了陆奇心中的不快。并不是高小余的眼力好过陆奇,而是他看到了熟悉的人,所以察觉到了古怪!高小余此前曾说过,他路过须城的时候,被人劫走了财物,甚至还差一点丢了性命。而劫走他财物的人,便来自梁山。
“小道长看清楚了?”
“虞侯,那日抢走我财物的人,差点要了小道性命,又怎可能认错?
是解珍……虞侯看,便是那第三辆大车的车夫。小道这双招子算不得好,可若是连差点杀了小道的凶手都认不出来,那这双招子不要也罢。解珍,小道不会看错。”
高小余看着渐渐远去的车队,咬牙切齿说道。
陆奇的脸色,也凝重起来。
他猛然一招手,叫来了一个土兵,“带上一队人马,盯着李家庄的车队,看他们在何处落脚。
注意,不可打草惊蛇,惊动了对方!”
“虞侯,不如让小道过去盯着吧。”
高小余突然拦住了陆奇,轻声道:“那贼人这个时候进入须城,必有图谋。
且那梁山贼人多奸猾之辈,哥哥们装束太过抢眼,而且人数太多,容易打草惊蛇。小道一个人,则方便不少,不会引起他们的怀疑。虞侯,此事最好是通禀都监。”
陆奇想了想,点头答应下来。
“既然如此,小道长多小心。”
这可是一件大事,陆奇也不敢大意。
他叮嘱了高小余两句,又让随行的土兵守在城门口,然后便直奔都监府。
高小余则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衫,迈步朝那车队离去的方向走去……他走的不快,看上去好像是四处闲逛,甚至还在路口停下来,买了两个刚出炉的烧饼夹肉,一边吃一边走,轻松惬意。
已是午后,天色变得有些阴沉。
看样子,一场风雪很快就会到来,也使得街市之上,变得更加杂乱。
那车队直奔北门校场,而后开始卸载货物。
高小余则在路边的一家茶肆里坐下,向茶博士要了一杯茶,一边品茶一边观察那车队的动静。
一杯茶过后,高小余看到解珍带着十几个人从车队里出来。
他们行色匆匆,直奔西街而去。
高小余眸光一凝,立刻站起身来,从搭膊里取出两文钱,放在茶桌上,走出茶肆。
车队的人不少,但是在高小余看来,只要盯紧了解珍足矣。
他这些日子在须城,听不少人说起过梁山的事情,所以对梁山的那些头领也大都有了了解。
最初,梁山只有十二名头领,而且都是朝廷的官员。
这十二人是杨志、李进义、杨雄、花荣、柴进、张青、徐宁、穆横、关胜、孙立、呼延绰和索超。据说这十二人曾结义金兰,后因杨志犯了事,其他众人便联手救出了杨志,上了水泊梁山。
五月,郓城西溪村保正晁盖劫走了生辰纲,伙同西溪村的吴学究、刘唐、院进、阮通、阮小七、燕青、石秀等一行八人上了梁山,与杨志等十二人汇合一处。之后不久,又有郓城县押司宋江带着朱仝、戴宗、李逵、史进、张顺、李俊和解家兄弟一行九人入伙,使得梁山势力大增,声威大振。此后,他们又接连大败了朝廷兵马,招降了董平、秦明两人。所以,而今这梁山泊里,算上宋江一共三十一位头领。
解家兄弟,是宋江手下。
那解珍绰号两头蛇,凶名赫赫。
高小余心知,这帮梁山贼人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而解珍更是狡诈凶狠,所以更要小心谨慎。
只是,解珍进城,又是何故?
高小余不敢大意,所以只远远吊在那些人的身后,见解珍等人进了一家客栈之后,才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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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陆奇也返回都监府,见到了高杰。
“此话当真?”
高杰听说有梁山贼人混进了须城,顿时大惊失色。
陆奇道:“小道长认得清楚,那车队之中,有梁山贼人两头蛇解珍混迹其中。卑职再三向小道长确认,小道长回答的非常肯定。那解珍,此前还差一点杀了小道长。”
“如此,那小道长便不会认错。”
高杰在屋中来回踱步,露出沉思之态。
片刻,他突然唤来差役,“立刻前去东平府衙门,请程知府前来,就说我有要事商议,刻不容缓。”
他吩咐完之后,便返回屋内。
陆奇道:“都监,可否调集兵马,将那解珍抓捕?”
“且慢!”
高杰拦住了陆奇,道:“二郎可还记得,扈成的事情?”
“啊?”
“你刚才说,那解珍是随着阳谷县李家庄的车队前来;而此前阳谷县令时文彬也说,扈成勾结梁山贼人,那李家庄的李英可以作证。这两件事联系起来,你难道没有想到什么吗?”
陆奇先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脸色大变。
“都监的意思是说……”
“原本,李英出面作证,扈成的嫌疑确实不小。
毕竟那扑天雕李英在阳谷,在东平府颇有名望;可现在,却是李英的手下和梁山贼人有勾结,那扈成很可能是被冤枉。
若如此,问题就来了……李英为何要冤枉扈成?
扈成说穿了,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知寨,他冤枉扈成又是何意?”
高杰紧盯着陆奇,目光炯炯。
而陆奇的脸色则阴晴不定,半晌后轻声道:“竹口寨是扼守通往大名府的必经之地。而阳谷县内,有许多粮草辎重……都监,看这样子,怕是那些梁山贼人想要突围。
扈成如今被关在牢里,竹口寨群龙无首。
时文彬一介书生,虽清明,却难当大任……绝不是李英的对手!
都监,那些梁山贼人想要突围,他们向离开梁山泊,前往大名府,卑职说的可对?”
兵马督监,从品级而言,并不是特别高。
但是就一府而言,这兵马督监确实军事主官。高杰能做到这个位置,除了有他兄长的帮助之外,更多是依靠自身能力。高俅可以为他排除外部的干扰,可如果他自身没有能力的话,高俅也不会派他前来东平府,毕竟这可是身处剿匪的第一线。
高杰露出欣慰之色,看着陆奇笑了。
“二郎果然有长进,竟看出了这其中的奥妙。
我这些日子,也一直在研究梁山的贼人。这梁山上,真正执掌权柄的人实际上是宋江、晁盖两人。这两人虽然一个是押司小吏,一个是保正出身,但确有些本事。
这一点,从他们上山之后,便执掌权柄,后来更说降秦明和董平看出端倪。
八百里梁山泊,水道纵横,易守难攻。可如果说想要抵抗朝廷围剿,却并非易事。朝廷要对付他们,其实很简单。只需在这八百里梁山泊坚壁清野,便足以让他们陷入困境。梁山坡里虽有丰富物资,但想要养活近万贼人,却没有那么容易……”
陆奇深以为然道:“是啊,就如这一次,半载坚壁清野,就足以让他们难受。”
“何止是难受啊!”
高杰走到门口,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空,嘴角微微一撇,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来。
“他们,快撑不住了吧。”
说完,他转过身,凝视陆奇。
“二郎,我要你立刻动身,前往阳谷县,把扈成放出来,然后让他返回竹口寨整顿兵马。如你所言,时文彬此人虽有能力,但毕竟一介书生,只怕是斗不过李英。”
“卑职遵命。”
陆奇立刻躬身领命,转身就走。
可是走了两步,他又停下来道:“都监,卑职走了,小道长那边……”
高杰一愣,旋即眉头紧蹙。
高小余的身份,都监府也没有多少人知道,一直都是由陆奇陪伴。而陆奇这一走,谁去接应高小余?这可就有些麻烦。可是,阳谷县那边的事情也很重要,若陆奇不出面,时文彬也好,扈成也罢,怕是难以合作。毕竟,两人之前才有了误会。
还是时间太短了!
若高杰在须城多一些时日,也就可以培养出更多帮手。
可现在,他唯一可以信任的,便是陆奇……
“对了,高小余那个朋友的事情,处理的如何了?”
“回禀都监,那厮的事情并不算大,卑职已经安排,让他明日去草料场勾当。”
“立刻放他出来,让他先去保护高小余。我这边与程知府商议后,便派人前去接应。”
想想那马大壮的块头,陆奇也就放心了。
更重要的是,马大壮是土生土长的须城人,和高小余配合起来,会更加方便,甚至远胜于他。
“既然都监已有腹案,卑职这就去大牢,放出那马大壮,而后再去阳谷。”
这时候,有下人来禀报,说是程知府来了。
高杰也就没有再啰嗦,直接摆了摆手示意陆奇离开,而后便直奔客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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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很小。
飘飘洒洒从天空落下,落在了高小余的脸上。
高小余跺了跺脚,往手上用力呵了一口热气,然后搓动双手。
他站在巷口的拐角处,看着不远处的那座酒楼。已经快酉时了,天色昏暗。气温降低了许多,冻得高小余在原地不停的顿足。要下雪了,怎地不见陆奇有动作呢?
高小余很想大摇大摆的进酒楼里监视,但却又不敢。
毕竟,他和解珍有过接触。
虽然说当时是晚上,可谁又能保证,解珍没有记住他的样貌?若是解珍不记得他也就罢了,可万一记得高小余,可就功亏一篑,很可能引起那解珍的警觉和提防。
再忍一忍!
高小余相信,解珍绝不会是为了一顿酒菜,在这个时候进入须城。
他更相信,解珍一定会有动作,而不是老老实实呆在那酒楼之中……只不过,要等到什么时候?
“小鱼儿!”
就在高小余感到饥寒交迫之时,一声呼喊在他耳边响起。
扭头看去,就见马大壮从西街另一头走过来,一边走一边朝他招手。
高小余见状一愣,忙迎上前去。
“哥哥,你这是……”
“方才都监府的陆虞侯到牢里,把他提前放了出来,让我过来陪你。”
说着,马大壮把手里的篮子递给高小余,“四娘怕你肚子饿,所以让我带了些吃的过来。喏,那边的棚子里避风,咱们过去先吃东西,要我做什么,你只管吩咐。”
高小余接过了篮子,打量了马大壮一眼。
很显然,马大壮出狱的时候,是经过了一番捯饬。
头发还是有些脏,却梳理了一番,并且戴着一方灰色的猪嘴头巾;脸也清洗过来,只是胡须没有整理,略显凌乱。身穿一件黑色的衲袄,下穿一条大袴,足蹬暖鞋,一副市井小民的打扮。高小余忍不住笑了,马大壮这模样,一定是周四娘的主意。
没想到,这周寡妇倒是心细之人。
“小鱼儿,咱们在这里作甚?”
“哥哥,我要找的人,现就在那酒楼里。
我要在这里盯着,以防他走掉。”
“是什么人啊,让你这般用心?”
高小余心知,马大壮出现在这里,一定是高杰和陆奇的手笔。
他也没有询问高杰和陆奇的下一步计划,因为他知道,问了也没有用处,马大壮不可能知道。
“可记得,当初我差点丧命的事情吗?”
“当然记得,你当时还说,是被那梁山强……”
马大壮话说一半,脸上露出了惊讶之色,看着高小余。
高小余点点头,手指酒楼方向道:“当日坏我性命的人,就在那酒楼之中。
我不知道他们这时候进城的目的何在,但我知道,他们一定是有图谋……所以我要在这里盯着,看他们究竟是要做什么?若能够趁机报仇雪恨,倒也趁了我的心意。”
梁山泊里的那些强人,在八百里梁山泊周遭,名声并不是很差。
不管是最早落草的那十二名军官,还是后来入伙的晁盖、宋江等人,都没有作甚恶事。
甚至那宋江有呼保义之名,为人爽直豪迈,懂得拉拢人心,颇有名望。
在不少人心里,梁山泊里的,都是好汉。
但是在普通百姓眼中,不管这些人怎样,始终是打家劫舍的强人。
马大壮便是普通百姓,虽然那城隍庙里不少人推崇梁山好汉,可是他却不太认同。
而高小余原本对梁山泊也无甚恶感,甚至还有些崇拜。
可是,等到那解家兄弟打劫了他,差点要了他性命之后,让他对梁山泊改变了看法。
说一千道一万,什么替天行道,还不是打家劫舍的强人?
他不过是一个游方道士,你们既然是好汉,为何要抢我财物,还要坏我的性命……
很多时候,没有切肤之痛,自然可以随意点评。
可是当事情落到自己身上之后,那感官和态度,也就会有很大的不同。
“哥哥,你看!”
就在高小余吃了一个夹肉的炊饼之后,看到解珍和一个人从酒楼里走出来。
高小余连忙把炊饼放进篮子里,旋即站起身。
“是那个大高个吗?”
马大壮顺着高小余手指的方向看去,忍不住开口问道。
也就在这时候,解珍两人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呼的转过身来,朝棚子下观看。
棚子里,悬着一盏气死风灯,所以看得非常清楚。马大壮那硕大的身形迎入了解珍两人的眼里,两人愣了一下。马大壮体型魁梧而壮硕,远远看去,颇为雄壮。
只是那憨厚的模样,以及那一身打扮……
解珍松了口气,对身边人笑道:“这大个看上去,倒是雄壮。”
他并没有把马大壮放在心上,而是打趣了两句之后,便大步离去。
这时候,雪花飘落的越来越密,一场大雪也即将到来……
解珍,已经走远了。
高小余从马大壮身后探头出来,向解珍离去的方向看去。
“小鱼儿,咱们赶快追过去。”
“别!”
高小余却一把拦住了马大壮,轻声道:“他刚才已经看见了你,你若是跟过去,肯定会引起他的怀疑。这些贼人,都是奸猾之辈,个个凶狠,咱们必须要小心些。”
“那怎么办?”
“我去跟着他!”
高小余想了想,正色道:“刚才我躲在你身后,他并未发现我。
我跟着他,就算被他看到,这天色已晚,光线昏暗,他未必能认出我来。你现在立刻去都监府找高都监,让他派人把酒楼包围起来。那解珍的同伙,都在酒楼里。”
“那你……”
刚才高小余躲在马大壮的身后。
马大壮体型宽大,而他身体瘦削,所以藏了个结实。
可是马大壮有些担心,因为他知道,高小余不识拳脚,否则也不会在之前差点丧命。
高小余笑道:“哥哥放心,我晓得轻重。
我只要小心一些,他绝不会发现我……不过,在我没有回来之前,你们千万别动手,免得打草惊蛇。”
说完,他不等马大壮反应过来,就窜出了棚子,直奔解珍两人离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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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珍混入须城,必有图谋。
在高小余看来,他这个时候出门,定有问题。
那梁山泊声势浩大,难保这须城也有他们的耳目。说不定解珍进城,就是为了和他们的细作见面,而后再有动作。
嗯,一定是这样!
高小余不敢跟的太紧,担心被解珍发现。
雪,变得越来越大。
解珍两人在前面走着,在十字街口处向东走,过了小西桥,又转入一条小巷之中。
一开始,高小余还很谨慎。
可走着走着,他就觉察到有些不对劲了。
须城虽然不大,但除了四条主街之外,还有几条辅路。
解珍他们在前面走了一阵子,拐入一条小街之中。而高小余则远远停下了脚步,露出苦笑来。
这条小街,名叫猪肉巷,在须城颇有名气。
之前马大壮没有入狱的时候,曾带着高小余从这里路过,所以高小余也知道这条小街。
猪肉巷,乍听这名字,会以为是一条卖猪肉的街道。
可实际上,这里却是须城最有名的风-月小街,住在里面的住户,几乎都是以皮-肉为生,俗称暗-chang。
在这个时代,女支女其实分为两种。
一种是勾栏瓦舍的青楼女子,这种女子大都是得了官府的认可,或是表演歌舞,或是展现才艺,凭借自身所学来兜售自己。而这种女子的客人,大都有一定的身份和地位。在社会上,有一定的影响力和影响力,其翘楚更被称之为‘花魁’或者‘行首’。
而另一种,则是专做皮肉生意的暗chang。
她们的要价很低,客人也大都是贩夫走卒,社会地位也很低。
猪肉巷里,便是以这种暗chang为主……
高小余在距离猪肉巷大约二十步左右的地方停下,看着那黑黝黝的巷口,轻轻摇头。
还以为这解珍出门是有什么阴谋,没想到居然……
他向左右看了一眼,发现在猪肉巷斜对面的一条巷子里,有一个脚店,看上去也不甚起眼。
此时,路上行人已经变得稀少,高小余如果站在原地等待,且不说天寒地冻,也非常显眼。所以,他犹豫了一下,便直奔脚店而去,准备在这里等待解珍两人出来。
这贼人还是个急色的,进城之后不想着藏匿行迹,却跑来……
高小余心中哂笑,便来到了脚店门口。
这脚店的位置不太好,生意也很冷清。若非门口挂着一个布幌,高小余甚至都不会发现这家小店的存在。
店铺面积不大,里面不过四五张桌子,却打扫的很干净。
脚店里有一位年约三旬的焌槽妇人,挽危髻,腰系青花布手巾,正在收拾店面。看那样子,好像是准备收摊关门了。不过在看到高小余进来之后,焌槽妇人还是迎上前,笑容可掬道:“客人,可要用饭?不过天色已晚了,店里的吃食已经不多了。”
“有什么吃食?”
“哦,还有些卤好的臊子,可以做水糟面。”
水糟面是须城的特色,面条细长,入口劲道。入水煮熟之后,加入用羊骨和小杂鱼熬制的汤,再配上可口的臊子,在这寒冬的夜里吃上一碗,绝对是一大享受。
高小余听马大壮说过这水糟面,却没有吃过。
于是他坐下来,“既然如此,烦劳焌槽嫂嫂来一碗水糟面,多加些杂碎,我最好这口。”
“好嘞,客人稍等。”
那焌槽妇人便进了后厨忙碌,高小余则坐在门口,观察斜对面的猪肉巷。
那猪肉巷内黑漆漆的,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排排红色的灯笼,在风雪夜中摇曳……
水糟面很快就下好了,焌槽妇人端上来,摆放在高小余的面前。
说实话,刚才吃了两个夹肉的炊饼,高小余其实并不太饿。可是那水糟面香气扑鼻,令他不由得食指大动,顿时来了食欲。抄起筷箸,他正准备品尝一下这碗有须城第一面美誉的水糟面时,却见那脚店外人影一闪,从外面走进来了一个女人。
说是女人,倒不如用少女形容更妥帖。
一条碎花布的头巾裹住青丝,身穿一件藏青色绣袄,外面还披了一件白色的衫子,衬托出婀娜体态。往脸上看,鹅蛋脸,柳叶眉,一双凤目炯炯,琼鼻檀口,端地是美人胚子。
高小余可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想当年他跟随师父四处流浪,也见过各地的美女。
远的不说,就是这须城县城内的周寡妇,绝对是一个美女。但是与眼前少女相比,却似乎少了两分姿色。
那少女走进店里,看了高小余一眼之后,便找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下。
焌槽妇人忙走过去,笑问道:“姑娘,可是要用饭吗?小店这个时候,只有水糟面了。”
“那就来一碗水糟面吧。”
少女的声音,略有些清冷,但却颇为动听。
高小余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目光旋即落在那桌上的细长包裹上。
包裹裹得很严实,看不清楚里面是什么物品。但是高小余的眸光却不由得一凝,再看向少女的目光,也变得有些不同。
隆冬,雪夜。
一条幽深的小巷口,一家偏僻的脚店中。
焌槽妇人坐在柜台后,做着针线活,可眼角的余光,却不时间扫向了店内的两人。
这么晚了,又下了这么大的雪,不太可能再有客人。
不过由于是猪肉巷,一切似乎都变得又有不同。平日里,这脚店也大抵要到夜半才会关门。所以焌槽妇人倒也不急着赶人,只是觉得这一男一女看上去,颇为有趣。
高小余却不觉得有趣,低着头吃面。
对面的少女,绝不是赶路饿了所以才进来脚店,她显然另有目的。
她的口音,是东平府口音,但与须城的口音又有细微的不同。由此可以推断,少女并非须城人。虽然她衣衫整洁,可是从脚下的鞋子上,又看得出,一定走了不少的路。
水糟面的味道不错,香气扑鼻。
里面的臊子也卤的火候十足,莫说是对饥饿的人,就算是普通人,也会勾起食欲。
但是,那水糟面在端上来之后,少女就没有怎么动筷子。
除了一开始挑了两根面,便没有再看一眼。那么好的臊子,如果换做普通人,绝对忍不住。可是在少女挑面之前,却把臊子拨开,似乎对那肥腻腻的臊子颇为厌恶。
她穿着很普通,但出身怕是不差。
否则的话……
再者,少女从进店落座开始,一直到现在,一共向店外张望了二十七次。
她的注意力,似乎也放在了那猪肉巷。因为从她坐的地方,透过窗户向外看,只能看到猪肉巷。
高小余越发觉得,这少女有问题。
更不要说,他刚才目光落在少女的包裹上时,虽然隔着布,看不到里面的物品,可是他却能隐约猜到,那包裹里应该是一口宝剑,亦或者是一口刀……应该是刀吧!因为从长度上来看,不像是宝剑。当然了,也有可能是一口短剑?说不定!
别看高小余不识拳脚,可他的师父,确是道地的宗师级人物。
他那双招子,远非等闲人可比。
少女进店,到她坐下,以及保持的坐姿……可以肯定,这少女绝非表面上看去那般柔弱。
不过,是个雏儿!
高小余把自己的水糟面吃完,然后端起碗呼噜噜把汤喝了个干净。
“嫂嫂做得好面。”
他冲着柜台后面的焌槽妇人大声道:“这大雪天里,进得店内吃一碗这般美味的水糟面,端地人生一大快事。来来来,再与我一碗面来,确吃的有些上瘾了……”
焌槽妇人笑道:“客人好食量,来奴这店里的客人,没个不喜欢这水糟面的。
客人稍等,奴这就在去做一碗来。”
两人的交谈声,惊动了窗边的少女。
她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面前的水糟面,又朝高小余看去。
高小余没有看他,只盯着后厨。
少女心里一动,抄起筷子,很认真的吃起面来。
这小娘子,倒是个聪明的人,能听得劝……不错,有前途。
高小余不知道少女到底是在图谋什么,可是在他试探之后,发现少女开始吃面,便确定了她的确是有所图谋。
不一会儿的功夫,焌槽妇人又端了一碗面来,还送了一碗酱汁。
“这是奴自己调制的酱汁,配着面更加爽口。”
“多谢嫂嫂。”
高小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胃口特别好。
事实上,从他身体康复之后,便一直如此。以前他食量并不是很大,可是这受伤一次后,似乎变得有些惊人。否则的话,吃了炊饼足矣,何需再来这两碗水糟面呢?
也就在这时候,坐在窗口的少女突然有了动静。
她呼的站起来,掏出十五文钱丢在了桌上,而后把桌上的包裹拎起,画了个半圆便背在身上,同时那包裹一头也开了口,露出包裹在里面,一对钢刀的刀柄出来。
真的是刀,而且是柳叶双刀!
高小余眼睛一眯,便放下了筷子。
这时候,少女已经走出脚店,朝大街上行去。
与此同时,在对面猪肉巷的巷口处,也出现了两个雄壮的身影来,赫然就是解珍两人。
“嫂嫂,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不要慌乱,也不要出来。”
高小余说着,便来到了脚店门口,向外观望。
他有一种预感,那少女的目标,很可能和他一样,也是解珍那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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焌槽妇人吓了一跳,连忙跑进了柜台后。
“客人,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不过嫂嫂也不用担心。”
他头也不回说道,话音未落,那少女已经从巷子里冲了出去。她步履轻盈,仿佛一只灵巧的燕子在暴风雪中穿行,向解珍两人便扑去。
“梁山贼子,拿命来!”
伴随一声娇叱,两道寒光掠动。
那解珍正和同伴说笑,品味着刚才那猪肉巷里妇人的滋味。
耳听娇叱声传来,眼角余光更有寒光闪动,令他蓦地生出一种毛发森然的悸动。
几乎不假思索,他脚下错步向后一退,同时探手一巴掌就拍在了同伴的后背。
同伴正说笑,哪料到解珍会做如此举动?猝不及防之下,他踉跄着向前扑去,正好拦在了少女面前。那少女毫不犹豫,柳叶双刀唰的挽出刀花来,便朝那人劈了过去。
解珍这同伴,虽不是梁山上的头领,但也并非等闲走卒。
能够和解珍玩到一起,必然是有一些本事。所以,眼见寒光飞来,他大吼一声,两脚借脚下的积雪滑动,躲过了少女的攻击之后,双手便如同一双巨斧般劈出。
那双手,泛着一层乌亮的光泽,显然是下过苦功夫。
这一掌劈出,隐隐有风雷声响,更带动空中雪花飞舞……少女却毫不慌张,右手刀唰的斜撩而起。就在刀掌即将碰触的一刹那,刀势突然变化,化撩为抹,快如闪电。
这一刀,飞向那人的脖子。
那人一惊,忙侧身闪躲,却不想少女的左手刀突然探出,噗的一声便没入他的胸口……
解珍在把同伴退出去之后,便朝两边看。
他善使一杆双股叉,可由于今晚出来是为了买春,所以并没有随身携带。
不过,解珍能够成为那梁山泊三十一名头领之一,靠的是真本事。他看到路旁有一棵枯死的小树,大约有碗口粗细,于是上前抬手蓬的一拳轰击在树干上,立刻把那树干打成两截。解珍探手,抄起了小树的树干,便回身朝那少女看了过去。
而少女也已经拔出柳叶刀,双刀遥指解珍,厉声骂道:“梁山贼子,今日我扈三娘定要取尔狗头!”
扈三娘?
解珍愣了一下,旋即便露出了然之色。
他咧嘴笑道:“道是什么来头,原来是扈成的妹妹……你那兄长,而今已变成了狗官的阶下囚,待老子杀回阳谷县,一定会把他的心肝挖出来下酒。你这小娘既然送上门来,你家解珍爷爷便让你如愿,先送你上黄泉路等你哥哥,到时候结伴而行。”
那碗口粗细的树干,约六尺长短,在他手中转了一个圈,浑若灯草。
这解珍本是登州的猎户,气力惊人。
虽然树干并不趁手,但是解珍却并不在意。在他看来,那扈三娘根本不足以让他畏惧。
扈三娘也不说话,牙关紧咬,便扑向了解珍。
只见解珍哈哈大笑,手中树干呼的抡圆起来,竟带动那满天飞舞的雪花飘动,狠狠砸向了扈三娘。
有道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扈三娘的刀法精妙,身形灵巧,是经过高人指点。
可惜她并无太多实战的经验,和解珍这种长年在深山老林中与猛兽搏杀的高手相比,便有些吃力。
那树干呼呼做响,搅动雪花飞舞。
那天空中的,地面上的雪花混在一起,把扈三娘笼罩其中。
扈三娘渐渐有些抵挡不住,但是却不愿意退缩……这解珍,在阳谷县与李英联手,偷袭了她的兄长,使得她的兄长受伤,被关进了大牢。若非兄长的心腹拼死逃回竹口寨报告,扈三娘说不定也会成为阶下囚。她逃出竹口寨后,却不愿离开,而是藏身在李家庄内,监视李英的一举一动,而后跟着车队,来到了这须城县里。
她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杀死解珍。
可没想到,这解珍竟然如此凶狠,令扈三娘感到吃力。
“小娘子,若你现在投降,好好伺候你家爷爷,说不定饶你性命。”
眼见扈三娘败相已露,解珍越发得意起来。
可就在这时候,扈三娘突然刀势一紧,展现出搏命之态。
解珍胜券在握,当然不会搏命,于是向后一退。扈三娘趁机转身就走,似要逃离。可解珍又怎可能放她走,大吼一声,便迈步想要追赶。说时迟,那时快,扈三娘突然旋身,口中娇叱,一道寒光飞射而出。
解珍想要闪躲,却来不及了。
那寒光若闪电一般,噗的一声便没入解珍的肩膀。
一口大约巴掌长的飞刀出现在解珍的肩头,那飞刀入体一半,刀柄露在外面,轻轻颤抖。
疼的解珍大叫一声,脚下不由得一顿。
也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听到脑后有一阵怪风袭来,于是一招苏秦背剑,树干横在后背之上。
只听啪的一声,一股巨力袭来。
解珍脚下一个趔趄,再也拿不稳那树干,身形踉跄两步之后站稳,“谁敢偷袭爷爷!”
他转过身,还没等看清楚对手的模样,就见眼前一团白雾涌来。
“啊!”
那白雾蒙住了他的脸,更迷了他的眼睛。
解珍不由得大叫一声,伸手就要揉眼。可是,对手却不肯罢休,上前一步,手里拎着半截长凳,便狠狠砸向解珍。
若是在平时,解珍可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寻常人近不得身。
可是现在,他先是在猪肉巷快活了一把,这六识本就有些迟钝。加之风声呼啸,又有扈三娘吸引他的注意力,他根本就没有留意到高小余拎着一张长凳从巷子里溜出来,藏身在他的身后。
扈三娘那口飞刀,令解珍完全失去了警惕。
高小余也是趁此机会窜出来,板凳轮圆了,才算是得手。
不过,高小余对自己的认识非常清楚,他不识拳脚,不可能是解珍的对手。但是,跟随师父四处流浪,他虽然没有练好拳脚,可是那江湖手段,确是学了个十足。
早在他跟踪解珍等人去酒楼的路上,他就买了一包石灰粉。
这玩意儿,有点下三滥,师父在世的时候,对此非常不屑。可是又不得不承认,这下三滥的招数却非常实用……
别看高小余的体型瘦弱,可是力气却不小。
好吧,在此之前,他力气其实不是很大,但自从那光阴蝉附身之后,他的食量开始增加,气力也变得越来越大。当然了,这力气大要看和什么人比较。与普通人相比,高小余的力气的确很大。可如果是和解珍这等练家子,亦或者马大壮那种天生神力相比,也就算不得出众。
饶是如此,高小余那一板凳拍在解珍的头上,砸的解珍满脸是血。
脑袋嗡的一声响,解珍只觉两眼发黑,天旋地转,身体更踉跄着连连后退,一屁股便坐在了地上。
“姑娘,刀下留人!”
高小余两击过后,也耗尽了力气,感觉手脚发软。
他喘了口气,正要上前把已经失去抵抗能力的解珍制服,就见扈三娘已经飞身扑来,手中柳叶刀一转,便砍向了解珍。
解珍此时目不能视,被高小余那耗尽全身力气的**一板凳砸中之后,头破血流,耳鸣不止,根本无法闪躲。高小余声音刚出口,就听得一声惨叫传来,血光崩现。
扈三娘的柳叶刀已经狠狠没入解珍的身体,她旋即后退,拔出到来。
一道血箭喷出,染红了地面。
高小余目瞪口呆的看着缓缓倒下的解珍尸体,半晌后向扈三娘看去,露出苦涩笑容。
“姑娘,你怎么杀了他?”
扈三娘喘着气,手中犹自紧握双刀。
“怎么,杀不得吗?这个人,是梁山贼人……”
“我知道。”
高小余苦笑道:“我知道他是梁山贼人,而且知道他叫解珍,江湖诨号两头蛇……从这厮入城,我就盯着他,本想要留他活口,打探一些消息,却不想被姑娘杀了。”
“啊?”
扈三娘一愣,露出赧然之色。
“你是差人?”
“我这样子的差人,如何能吓唬那些坏人?”
高小余道:“我是奉高都监之命监视此獠,是想要从他身上知道,那梁山贼人的动向。”
“你是高都监的人?”
扈三娘再一愣,旋即露出惊喜之色。
她刚要开口,却见那脚店的焌槽妇人哆哆嗦嗦从巷子里走出来,看到地上的两具尸体之后,发出一声撕裂天际的尖叫声。
“杀人了!”
“姑娘,你快去安抚那位嫂嫂,我来检查尸体。”
高小余说完,便快步走到了解珍的尸体前,蹲下身来。
而扈三娘不敢怠慢,忙跑到那焌槽妇人面前,柔声道:“嫂嫂莫要害怕,那位郎君是官府的差人,那两个是梁山贼人,我们杀的,都是坏人!”
雪,越下越大。
很快就把地上的血迹掩去……
方才的搏杀,也惊动了猪肉巷里的姐儿们,还有那些偷换买春的客人。
陆陆续续从屋中走出来,就看到那两具倒在地上的尸体。高小余正蹲在尸体的旁边查看,而另一边的脚店门口,扈三娘正搀扶着那位焌槽妇人,低声的安抚不停。
“你在干什么?”
扈三娘看高小余摸索尸体,忍不住问道。
高小余没好气道:“都说了让你手下留情,你怎么还那么狠呢?知不知道,我为了跟踪这厮,守了大半日。眼看着就要成功了,却被你一刀了断,线索也没有了。”
扈三娘顿时,露出了赧然之色。
高小余没有再理睬扈三娘,认真的检查尸体。
他并没有把重点放在解珍的同伴身上,而是把解珍上上下下都摸索一边,最后从他腰间找到了一个搭膊。
“咦?”
高小余打开了搭膊查看,眼睛不由得一亮。
好多钱啊!
没想到这解珍还是有钱人,搭膊里除了有两贯铜钱之外,还存放有大量的纸钞……
纸钞,又名钱引,由交子转变而来,自崇宁四年开始发行。
在这个年代,铜钱是硬通货。
但有宋以来,朝廷事实上一直都处于钱荒的状态。
货物的流通越来越多,交易的金额也越来越大。动辄已铜钱交易,并非一件易事。于是早在真宗时期,四川等地的商户发明了交子,也就成为了中国历史上最早的纸币。
而到了宋徽宗执政以后,更把交子变为钱引,开始大力推广。
只是,由于朝廷对钱引管控不力,并且肆意发行,导致钱引不断贬值。
比如,一贯钱引,实际购买力只有十八文铜钱。可即便如此,钱引的出现也确实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钱荒,取代了铜钱。特别是大宗交易,牵扯的金额动辄百贯、千惯。如果完全以铜钱进行交易的话,一枚崇宁重宝十克,一贯钱也就是二十斤上下,百贯便是两千斤,差不多六吨重量……如此金额,又怎可能随身携带呢?
所以,钱引虽然贬值,但毕竟也是钱。
解珍的搭膊里,有厚厚一摞钱引,乍看之下,少说有百十张纸钞,具体金额还不清楚。
钱引最小面额是一贯。
也就是说,这里面少说也有百贯钱引,若换做铜钱的话,差不多就是将近两贯……
一个贼人头领,就身怀四贯巨款?
高小余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这世道果然是,修桥铺路无骸骨,杀人放火金腰带啊!他可不会相信,这些钱是解珍靠打猎能赚来的……这许多钱,不晓得是他杀了多少人得来。
一想到这些,高小余心里更无半点愧疚,把那搭膊就缠在了腰里。
你兄弟之前抢了我的钱,正好还账。至于多出来的,权当是利息吧……
而且高小余现在也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钱!
他检查完了解珍的尸体,便准备去检查解珍同伴的尸体。
而这时候,从长街尽头跑来一群差役,远远就高声喊道:“让开让开,官府办事。”
两个都头带着一队土兵来到猪肉巷口,一眼就看到了那两具尸体。
须城作为东平府的府治,治安还是不错的……虽然也有似王大郎那样的社团组织,但却在可控范围。似这种当街杀人的案子不多,更不要说这一次还杀了两个人。
反正在须城近十年里,绝对是一等一的大案。
当然了,那些梁山泊里的强人犯下的案子要排除在外。
“两位都头,小道稽首了。”
高小余忙转身来到都头身前,稽首行礼。
“你是……”
一个都头指着高小余,突然道:“你是不是日间随陆虞侯一起的那人?”
“都头认得小道?”
“哦,日间陆虞侯巡视西门,正是我值守……想必你也是都监府的人,这里是什么情况?”
“此二人,乃梁山贼人。”
“啊?”
两个都头吓了一跳,目光旋即便落在了那尸体上。
梁山贼人混进城里了吗?
“这人,便是梁山贼人头领之一解珍,绰号两头蛇。
若都头有海捕文书,想来能够辨认。小道是奉了都监之命跟踪他们,却不想暴露了行踪,以至于才有了这场厮杀。都头如若不信,可以立刻前往都监府,禀报高都监。”
高小余可不想受罪,既然有人认得他,那索性就用都监府的名头。
他可不想因为这点事情,再被抓进大牢……
两个都监相视一眼,都露出了凝重表情。
东平府对梁山泊的征讨即将开始,这个时候梁山贼人混进城里,绝对是一桩大事。
“你在这里盯着,我去禀报县尊。”
这都头,是须城县衙的都头。
案子发生在须城,那须城知县肯定要第一时间知晓。
不过,他能否主持大局,却不一定。毕竟这须城县里还有东平府衙门以及兵马督监府。事关梁山贼人,须城县怕是没有能力主持,最有可能的是向上一级通禀。
那认出高小余的都头,点头表示赞同。
“小郎君,大家都是吃公门饭,此案与你有牵扯,所以烦劳你先委屈一下。
待都监府那边来了消息,自会与小郎君方便。但在此之前,这里的事情便交由我们来负责,如何?”
“自当如此。”
高小余说完,眼珠一转,与那都头低声道:“不过还有一件事,烦劳都头派人立刻前往都监府,找高都监禀明此事。这解珍还有同党在城里,若太久未出现,只怕会引起怀疑。你只管向高都监说明此事,他自会定夺。说不定,还有都头的好处。”
那都头闻听,眼睛顿时一亮。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谁又想一辈子做差役,都是希望有更好的前程。
没错,有宋以来重文轻武,却又怎样?那是大人物们的事情,对这须城都头而言,若能够进都监府勾当,比留在这县衙里面要强百倍。要知道,这都头一职,原本是军中的官职。后来衙门里开始使用,确比不得军中的权利。衙门里的都头,说穿了就是差役,甚至算不得胥吏。这都头也是个心思活泛之人,哪能不知如何选择。
“多谢小郎君提点。”
那都头露出笑容,道了声谢,便唤过一个土兵来,在他耳边吩咐了两句。
土兵立刻转身离去,而高小余则退到了脚店门外,看了一眼扈三娘,又看了看那犹自脸色苍白的焌槽妇人,便开口说道:“焌槽嫂嫂,我有些饿了,可否再来一碗水糟面呢?”
都头姓常,大名常书欣,小名常小六,江湖诨号一枝花。
之所以有这么一个诨号,是因为他身上有一朵牡丹花的纹身,也不知道有什么意义。
反正,他接手了猪肉巷的现场。
“都头,这厮还真是解珍!”
一个土兵验明了正身,忍不住低声道:“我听说,这解珍绰号两头蛇,可是梁山的狠人。”
“那又如何,还不是变成了死人?”
常小六一脸不屑,命人把解珍的尸体收起。
这案子其实并不难办,解珍是梁山贼人,活该被杀。
如果高小余不是都监府的人,常小六甚至有心把这功劳抢过来。
毕竟,海捕文书上可是写的清楚,抓到或杀死解珍,赏金十五贯!这,可是一大笔钱呢……
但高小余来自都监府,容不得常小六肆意妄为。
现在,就要看都监府那边,会是什么样的一个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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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在干什么?”
坐在脚店里,焌槽妇人暖了一壶酒,端来了一盘肥瘦相间的卤肉。
卤肉做的很香,但说实话,高小余并没有多少胃口。他所关心的,是搭膊里有多少钱。
这解珍,还真是一个有钱人。
高小余在清点了搭膊里的钱引之后,足足有一千三百贯之多。
如果换算成实打实的铜钱,差不多就是二十多贯!
按道理说,一下子得了这么多的钱,那光阴蝉理应非常开心才对。要知道,之前不过一陌铜钱,就让光阴蝉鸣。现在二十多贯钱,估计那光阴蝉一定会乐疯掉!
可是,出乎高小余意料之外,光阴蝉似乎不太兴奋。
姓名:高小余
金钱:两贯又十三文,钱引一千三百贯
物品:铜琵琶(又名苏琵琶)、虎皮百纳袋
技能:火药专精(中级);龙虎山内天罡诀法(初级);察言观色(中级);乐器专精(宗师级);投掷(中级)
慢着慢着,怎么多出了一个投掷技能?
高小余有点发懵,同时更觉察到,光阴蝉似乎并不是非常兴奋,除了那个莫名其妙的投掷技能之外,便是一百多个技能书。其中,火药专精技能书七十八个,察言观色技能书四十个,以及二十个投掷技能书。
高小余把技能书接受之后,感觉有些困惑。
这是光阴蝉第二次技能馈赠,按道理说得了这么多钱,它理应馈赠更多的惊喜才是,为何只有这点东西?要知道,上次不过一陌铜钱,可是赠与他了一个宗师级的技能专精。
对了,那虎皮百纳袋在哪里?
高小余有心询问,可是光阴蝉连眼睛都没有睁开,摆明了不想理他。
这也让高小余颇感无奈,目光旋即落在面前桌上的搭膊。
这搭膊,似乎是兽皮鞣制而成,做工非常精美……慢着慢着,虎皮百纳袋,说的不会就是这兽皮搭膊吧。
高小余有一种想要骂人的冲动!
不过他也知道,以他对光阴蝉那并不算太多的了解,就算是他骂了,光阴蝉也不会理财。
那厮,除了钱之外,似乎很难有让它感兴趣,睁开眼睛的事情。
只是……
好不甘心啊!
高小余端着一碗酒,神游九霄。
而坐在他面前的扈三娘,却产生了好奇。
这个家伙,胆子可真大……明明不会拳脚,却敢跑去偷袭解珍。要知道,那解珍绰号两头蛇,以凶狠而著称。之前在阳谷县,正是他与李英联手,重伤了她的兄长。
这么一个狠人,到头来却死在了高小余之手。
好吧,那最后一刀是她扈三娘所为,但如果没有高小余之前的下三滥手段,扈三娘想杀死解珍,并非易事。而高小余在回到脚店之后,就一直神不守舍的坐在那里,他难道就不害怕吗?
听到了扈三娘的呼喊声,高小余总算是元神归位。
他愣了一下,道:“小道名叫高小余,不叫喂。”
“你,是道士?”
“是啊,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可是……道士不会用石灰粉偷袭吧。”
突然间不想和这姑娘说话,并想要丢她一个狗头。
高小余翻了个白眼,没有回答。
扈三娘却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小道士,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引见一下高都监?”
“你要见高都监吗?”
“嗯,我兄长是被人冤枉的。”
“你兄长又是哪个?”
“我兄长,便是竹口寨知寨,扈成。”
高小余摇摇头,表示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事实上,他连竹口寨在哪里都不知道,又怎可能知道扈成是谁?
“难道,连都监也不信我兄长吗?”
扈三娘顿时露出了绝望之色,眼中泪光闪动。
在她看来,高小余既然是都监府的人,而且被高杰派出来跟踪解珍,一定是高杰的心腹。
若高杰知道扈成是被冤枉的,肯定会和高小余谈及。
可现在,高小余连听都没有听说过自家兄长的名字,岂不是说高杰对扈成同样怀疑?
一想到这些,扈三娘不禁绝望。
高小余见状,就知道扈三娘怕是误会了。
他连忙道:“小娘子莫紧张,你误会了小道的意思。
小道只是住在都监府里,但并没有在都监府里勾当……今日小道跟踪解珍,是因为他与小道有仇。之前他和他那兄弟差点坏了小道的性命,所以在他进城时,小道认出了此人,所以才跟踪他。至于你的兄长,若真的受了冤枉,都监一定会查明。”
说着话,高小余从怀中取出一方手帕,递给了扈三娘。
“你这人,怎地不把话说清楚呢?”
扈三娘接过了手帕,擦去眼角的泪水,嗔怪说道。
这小娘子,长的真美!
高小余被扈三娘那嗔怪的娇俏模样吸引了……不过,他旋即回过神来,在心中暗自念道:无量太乙救难天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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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高郎君,都监派人过来,请你立刻回都监府。”
常都头带着一队人,来到脚店外。
为首之人,高小余倒是认得,是都监府的一名虞侯。
“扈姑娘,你若要见都监,不如随我来吧。到时候你有什么冤屈,可以向都监说明。”
高小余起身,招呼扈三娘。
扈三娘也不客气,从搭膊里取出一陌铜钱放在桌上,抄起双刀便跟着高小余走出脚店。
“都监吩咐,他马上会有行动。
小郎君已经立了大功,不必再去奔波。你那兄弟,已经和都监汇合,你也不必担心。”
那虞侯显然是知道高杰对高小余的重视,所以言语间非常客气。
要行动了吗?
高小余总算是松了口气,他正要开口客套,却听到从西门方向传来了天崩地裂般的巨响……
酒楼的一个小院,已经变成了废墟。
残垣断壁中,布满了熏黑之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火药味道。
“本官也没有想到,这些贼人竟携带有大量的霹雳火球,而且凶狠至极。见情况不妙,他们竟引爆了那些霹雳火球,所有人全被炸死不说,还搭上了十几个差役。”
高小余带着扈三娘,随虞侯匆匆赶到了爆炸现场,见到了高杰。
不过,对于高小余而言,死多少差役无所谓,关键是马大壮是否受到了波及呢?
“小道长不必担心,你那朋友并无大碍。
爆炸时,他随本官在外围,并未参战。这会儿他应该是随其他人在清点伤亡,我已经命人把他找来。”
高杰何等人,怎可能看不出高小余的心思?
当然了,这也就是高小余,若换一个人的话,高杰怕是连理都不理。
听闻马大壮没有事,高小余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看着那一片废墟,半晌后道:“那梁山贼人,如何会有这许多霹雳火球?还有,他们带这么多霹雳火球进城,又是什么缘故?都监,小道觉得,此事恐有蹊跷。”
高杰咬牙切齿道:“东平府的火器,大多是由阳谷县的都作院制作,平日里多囤积于阳谷县。此次为了围剿梁山贼人,本官下令从阳谷县调集火器,准备用于征讨。
时文彬……”
他突然破口骂道:“我就知道这厮是不得用,居然把火器辎重交由一个叛贼押运。”
“都监是说,那扑天雕李英吗?”
“不是他,还能是谁……他设计陷害了竹口寨知寨扈成,然后才可能取得这么多的火器。然后又说服了时文彬,借押送辎重为名,使那些梁山贼人混入须城之中。
小道长,若非你认出了解珍,说不得这些人就会用这些火器炸毁城门,引梁山贼人入城。”
高杰说着话,却又露出了一丝庆幸之色。
没错,他的确是可以庆幸。
若非高小余认出了解珍,一旦那些人炸毁城门,引梁山贼人入城的话,整个须城可就要随之陷落。
外面宣扬说,那梁山贼人如何仁义。
但高杰很清楚,那些人一旦为贼,哪有什么仁义可讲?
此前他们在郓城营救宋江,杀的郓城县血流成河,其中大多数人,都是无辜百姓……
须城这边虽然已有准备,可是兵力并不是很强。
为了围剿梁山,其大队人马早已经散了出去,对梁山进行围困。所以,须城县里的正规军不过一营,其余的大多是土兵,抵挡普通盗贼还好,但要与梁山那些人拼杀,却难有胜算……别忘了,那梁山泊里可是还有杨志那些人曾经的朝廷将领。
有那些人在,便可以从某种程度上弥补了梁山贼人不通兵事的缺陷。
“既然如此,那就是说,竹口寨的扈成扈知寨并未勾结贼人?”
高杰愣了一下,疑惑看着高小余。
“小道长,莫非认得扈成?
不过你放心,从一开始我就不信扈成会与梁山勾结。今日你认出解珍之后,我就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所以拍陆奇率部赶赴阳谷。这时候,他应该已经到了阳谷。”
高小余听完了高杰的解释,便笑了。
他扭头向身后神色激动的扈三娘道:“小娘子,你可听到了?都监已经派人去救你兄长了。”
说完,他才对高杰道:“回都监的话,小道不过是途经东平府,这阖府上下,除我大壮哥哥与四娘之外,只认得都监与陆虞侯两人。这位是扈成扈知寨的妹妹,确是巾帼英雄。她从竹口寨逃出,跟踪解珍一路到了须城,方才更亏得她,才杀了那条两头蛇。”
“你是,三娘?”
高杰这才留意到,跟在高小余身后的扈三娘。
那扈成,是他的心腹,曾带着扈三娘拜访过他,所以高杰对扈三娘倒也有些印象。
“三娘拜见都监!”
这时候,扈三娘稍稍平静下来,眼中噙着泪光。
她朝高杰一副,道:“若非这位小道长,奴也见不得都监。”
“你这孩子,何以如此莽撞?
出了事,你便来找我,何苦要去冒险呢?”
“兄长被贼人冤枉,那阳谷知县更是个糊涂人,奴实不知道该怎么证明。
所以奴就想着,若能杀的一个贼人,亦或者得了贼人的证据,说不定可以证明兄长清白。”
“你啊……”
高杰点指扈三娘,心中感慨。
扈三娘倒是说的没有错,之前在不晓得解珍出现时,高杰其实也不能确定扈成是否与梁山有勾结。那时候,扈三娘就算找到他,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高杰同样无能为力。
没错,程知府对他很是客气。
注意,是客气,而不是敬重……这客气源自于匪患,源自于大战将至,却并非是对高杰敬重。细思,程知府好歹是进士出身,又怎可能对高杰敬重?一俟梁山平定,高杰只要有一点错误,那程知府就不会再对他客气。哪怕,他有个殿前都太尉的二哥也不行。
这是这个时代的特质,武官的地位,又怎可能与文官相提并论?
“咦,小余呢?”
就在高杰与扈三娘寒暄过后,突然发现高小余不见了踪影?
好在,旁边的虞侯回答道:“都监,小高郎君刚才看到了他朋友,所以便过去了。”
顺着虞侯手指的方向,高杰看到了高小余的身影。
他在废墟之中,正与马大壮交谈。
突然间,他蹲下了身子,招手示意马大壮帮忙掀起一根圆木,从下面取出了一个黑色的球形物体,在手里把玩起来。
高杰看清楚了他手里的东西之后,顿时吓得脸色发白。
“小余,快把那东西放下,那是霹雳火球。”
他这一吼,也骇得高小余周围的人,立刻后退。
高小余却浑不在意,笑着对高杰道:“都监莫慌,这玩意炸不得……小道就是想看看……”
说到这里,高小余突然闭上了嘴巴,看着手里的霹雳火球发愣。
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种火药的配方和制作方法,其中也有这霹雳火球的工艺。但是在他脑海中的诸多配方里,霹雳火球只能被评为入门级的工艺,甚至算不上初级。
那火药专精的技能,一下子变得清晰无比。
原本高小余还不知道该如何使用那火药专精的技能,可是现在,他似乎清楚了……
“都监,小道有一个疑惑。”
高小余捧着那霹雳火球走过来,吓得高杰连连后退。
无奈之下,他只好把霹雳火球交给了马大壮,而后正色道:“都监意欲围剿梁山,想来那梁山泊的贼人也已经觉察。
所以,他们想要突围,于是便命令解珍等人携带大量火器混入须城,其目的便是要接应那些贼人。现在,解珍死在了城里,接下来,那些贼人是否还会继续攻城呢?”
梁山泊的好汉们,接下来会怎样选择?
高小余不知道,也懒得知道!
不过,以他对江湖人的了解来看,梁山泊的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
如果对方是正规部队,可能会绕道而行。毕竟,须城是东平府的治所所在。这里算不得什么坚城,但也绝对称得上是城高墙厚。若换做正常人,未必会愿意继续攻打。可若是梁山泊的好汉们……高小余有点怀疑!没错,这是一群因利益而走到一起的亡命之徒,但是在没有达到他们的目的之前,他们会恪守着义气的原则。
解珍死在须城!
那些好汉们,真的能罢手吗?
高小余把他的担心说给了高杰,但高杰并不在意。
既然如此,他也就没有再啰嗦什么。这里是高杰的地盘,轮不到他一个出家人指手画脚。
提醒到了,便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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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城,城隍庙偏殿。
以往这个时候,偏殿里会聚集不少人取暖。
可是今天,却显得有些冷清。
王大郎走进偏殿,便示意心腹守在外面,而后直奔偏殿中间的那堆篝火走了过去。
篝火四周,围坐十几个壮汉。
为首一人体魄雄壮,身边摆放着一口明晃晃的大刀。
“大郎,外面什么情况?刚才那一声响,是怎么回事?”
壮汉见王大郎走进来,也不客套,让身边人挪开位子,取了一碗酒,递给了王大郎。
“刘唐哥哥,山上除了你进城之外,还有别人吗?”
王大郎坐下来,接过酒一饮而尽,而后沉声问道。
壮汉一怔,摇头道:“并无其他人进城,王英兄弟为何有此疑问?”
“刚才我得到了消息,还有山上的哥哥进城,但是却露了马脚,所以引爆了霹雳火球。”
“谁进城了?”
“是两头蛇解珍哥哥。”
王大郎说罢,苦笑道:“说来解珍哥哥也是不小心,进城之后跑去猪肉巷买春,以至于被人发现了行踪。之后狗官又派人抓捕他的同伴……也是山上的好汉够狠,引爆了霹雳火球,还炸死了几十个差役。如今,须城已全城戒严,有些麻烦了。”
“那解珍呢?”
“据说被人给杀死了。”
“解珍死了?”
壮汉闻听,吃了一惊。
王大郎正色道:“刘唐哥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山上让你前来,为何解珍哥哥也出现在城里?而且还命丧街头……我王英最是敬重山上的哥哥们,若有差遣,万死不辞。可是,咱们现在做的是老大事情,至少哥哥要让我清楚这其中的问题啊。”
壮汉,名叫刘唐,绰号尺八腿。
若是用当地方言唤他的诨号,很容易会被听成‘赤发鬼’。
听了王大郎的话,刘唐脸上露出一抹犹豫之色,朝身边的青年看去。
他身边的青年,相貌俊朗。身材虽不似刘唐那般魁梧,却也透着几分精壮气息。
“三郎,还是你来解释吧。”
王大郎的目光,旋即便落在了青年身上。
这青年名叫石秀,江湖诨号拼命三郎。与刘唐一样,是跟随铁天王晁盖在黄泥岗劫了生辰纲之后,投奔了梁山,如今也是梁山泊三十一位头领之一,为人非常精细。
石秀苦笑摇摇头,看着王大郎道:“王英兄弟,此事说来是家丑,本不愿意与你知晓。
但是现在……
你也知道,梁山泊里头领众多,所以之间也有一些隔阂。
杨志哥哥他们上山最早,且此前曾为朝廷将领,上山本就是为了义气,所以不太过问江湖中的事情。我与刘唐哥哥,是随着晁盖哥哥上山,一共有八个人;后来宋江哥哥出了事,上山来投奔。晁盖哥哥与他交情深厚,所以毫不犹豫便接纳了。
宋江哥哥是一条好汉,可是他身边的人……
比如那神行太保戴宗和黑旋风李逵,便是不安分的人,唯宋江哥哥马首是瞻,便免不了和我们产生冲突。本来,两位哥哥还算和睦,大家都能恪守规矩。可是后来,秦明与董平两位哥哥上山,归顺了宋江哥哥,便使得这局面一下子变得乱了……”
刘唐有些不耐烦道:“王英兄弟,咱们长话短说好了。
便是之前晁盖哥哥与宋江哥哥有些不愉快,但大家势力相当,又有十二位头领居中调解,所以大家相安无事。现在,宋江哥哥那边得了董平和秦明两位哥哥,势力大增,使得那十二位头领便有些顾虑,开始偏袒他们……于是,晁盖哥哥很不高兴。”
王英听罢,有些发懵。
大家都是落草为寇,怎么变得如此复杂?
但他也听明白了,梁山泊而今,正面临一场权力之争。
“如今,官府围困梁山极为凶狠,山上人口越来越多,却不得进项,有些撑不住了。
晁盖哥哥便提议突围,并且提出要夺取须城,言谁得须城,便可为大头领。
其实,晁盖哥哥的心思我明白,他并不在意那劳什子的大头领,只是想争一口气……他派我与三郎进城,就是为夺取须城做准备。可没想到,宋江哥哥也派了人来。”
石秀道:“如此解释,王英兄弟可明白了吗?”
说话间,石秀的手,便悄悄滑落到身旁的一口钢刀之上。
王英用力搓揉面庞,心中暗自叫苦。
原本想着能够和梁山好汉们结交一下,日后可以增添一些混江湖的资本。可没想到,这一不小心便卷入了梁山的派系之争,还真是一桩令人感觉麻烦的事情啊……
“两位哥哥,山上什么情况王英不想知道。
你们是受了七哥的推荐来找到我,七哥与我,更是有救命之恩,王英怎地都会帮忙。现在,王英就有一句话想问你们:这须城,你们还想不想要?又打算怎么要?”
王英口中的七哥,名叫阮小七,活阎罗阮小七,也是跟随晁盖上山的好汉。
刘唐和石秀相视一眼,旋即松了口气。
解珍死了,确实有些可惜!
但他是宋江的人,说穿了和他们并无太大的交情,他二人也不是太放在心上。
关键,是要看王英的态度。既然王英依旧愿意配合,那他二人也就可以松一口气了。
“要,为何不要?”
刘唐眸光凶恶,沉声道:“狗官害了解珍兄弟,若不得报仇,我等还如何立足江湖?”
天,已经亮了。
大雪在后半夜时便已经停息,可风依旧很大。
狂风吹动街道两边的杨树枝桠晃动,并不时会卷起积雪飞扬,远看去一片迷蒙。
阳光很灿烂,但是却不能给人丝毫温暖的感受,反而令人越发寒冷。
东街上的商贩比往日少了很多,店铺也关了大半。小西桥头的郭家店倒是开着门,不过客人比之往日,少了一半还多,冷冷清清的,看上去有些萧条的气息……
“郭老汉,今天这是怎么了?”
当一队巡兵从小西桥上走过之后,郭家店门前的王婆忍不住问道。
她年纪大了,睡得早,并不清楚昨夜发生的事情。反正一大早醒来,就觉得气氛压抑,生意也比平常差了很多。要知道,靠着郭家店,平日这个时候她至少能卖几十个烧饼。可是今天,只卖了十几个,而且这路上的巡兵,似乎也增加了许多。
有宋以来,经济发展的非常迅速。
汉唐时期的坊市制度逐渐崩溃,城市里的自由程度,也宽松许多。
若在汉唐,每日都会有夜禁。而入宋之后,这夜禁的制度依然存在,却是名存实亡。
郭老汉是郭家店的掌勺,也是掌柜。
他今天也清闲的很,把生意交给了几个小伙计,便坐在门后蜷缩着,向外张望。
“王婆子,你难道不知道吗?梁山泊的贼人要来了!”
“啊?”
“听说昨日就有一群人混进了城里,亏得高都监他们警醒,发现了那些人,于是在夜半围剿。只不想那些贼人,居然用了霹雳火球……你知道什么是霹雳火球吗?”
“我哪知道?”
“那我和你说道说道。”
店里面,坐着几个客人,正喝着羊杂汤。
其中一个桌子,围坐了三个人。为首的青年,听到那郭老汉和王婆子的对话,不禁剑眉紧蹙。
“哥哥,看样子这须城县里,真正主事的人,是那姓高的狗官。”
他压低声音对身边的壮汉说道:“这个高杰却警醒的很,咱们要动手,怕是麻烦。”
壮汉头戴范阳帽,身穿衲袄,面膛黑亮。
“三郎说的不错,原以为那狗官背靠着高俅,是个不学无术之人。
可现在看来,怕是我们的消息有错误,此人倒是有些本领。不过,咱们已经和晁盖哥哥约定,今晚开城接应。所以,必须要想个办法才是,否则哥哥定会颜面无存。”
“杀了那狗官如何?”
青年眼中,闪过一抹杀机。
壮汉放下汤碗,扭头看了一下青年,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哥哥,蛇无头不行,兵无主自乱。
以我看,那劳什子程知府并不当事,这须城真正做主的人,应该是高杰。只要杀了高杰,须城自乱。到时候让王大郎那边动手,哥哥领人打开城门,便可轻而易举。”
“这……”
壮汉露出犹豫之色,似乎拿不定主意。
“三郎应该明白,出了昨晚的事情,狗官必然警惕,守卫也会变得格外严密。
想要动手,怕是困难。”
青年笑道:“哥哥怎地胆子越来越小,狗官的手下能有甚人物?解珍是个没脑子的,所以才会被人看破了行藏。不如这样,就由小弟出手,杀了那狗官助哥哥一臂之力。”
“三郎,太危险了。”
“哥哥,我何尝不知道危险,可是……
山上的局势,越来越复杂,再继续下去,不用官府动手,说不定咱们自己就要先斗起来。天王哥哥铮铮铁骨,乃是一等一的仁义汉子。但要比起那宋公明,却有些太仁慈了。当初宋公明上山,直接把他的手下拆分了就是,又哪来今日的麻烦。
宋公明人称呼保义,名声要比天王哥哥响亮,手段也更加高明。
那戴宗、李逵还有解家兄弟屡屡挑衅,难保没有他在背后推波助澜。他们没有上山之前,杨志哥哥和咱们何等的亲热。可是自从宋江上山后,他们却与我等渐渐疏远了……这次天王哥哥要夺取须城,宋江却派了人过来,显然是别有用心。还有那学究哥哥,虽然是和咱们一伙,可你不觉得这两月来,他也在偏向那宋公明吗?”
青年说完这番话,长出一口气。
“如果这次天王哥哥失败,怕是再也难立足了。”
壮汉闭上眼,沉吟片刻后,咬牙做出了决定,“既然如此,那就由你来对付狗官。
到时候王大郎会行动起来,你见信号便动手,我这边也会夺取城门。”
“哥哥爽快,我定不让那高杰坏了天王哥哥的好事!”
青年说完,便站起身,往外走。
而壮汉则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招手喊道:“店家,再来一碗羊杂汤,羊杂要多放些,顺便再那十个烧饼来。”
郭老汉正和王婆说的口沫横飞,听到叫喊声,连忙止住了话头。
“王婆子,那十个饼子来,客人稍等,马上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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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雳火球,用长两三节,粗一寸半的无裂干竹一根制成。节与节之间,并没有凿通,用小平钱大小的薄瓷三十片,火药三斤半调和好,把竹竿团团裹住,其状如球,两头各留出竹竿寸许,球外在加覆一些火药,就算是基本完成,可用于小范围爆炸。
其爆炸威力不大,会产生浓烟。
不过,声音很响亮,犹若霹雳,故而称之为霹雳火球。
都监府客房里的桌子上,一个完整的霹雳火球已经被拆分的七零八落。
这等入门级的火器,实在是太简单了……霹雳火球?听上去很厉害,其实也一般。
昨夜之所以会产生那么大的爆炸,并不是霹雳火球威力强大,而是那火药太多……按照昨夜的爆炸现场来分析,梁山贼人手里,至少有五十枚霹雳火球,或者更多。
那么多的霹雳火球,要炸开须城城门,倒也不是不可能!
高小余把霹雳火球上的火药碾碎,仔细观察,同时在纸上迅速书写,片刻后把这火药的配比,大体上就看了个明白。火药,最初就是修道士炼丹的一种产物,早在西汉年间,就有方士做出了火药丹方。此后历经隋唐,丹方流传到民间,在晚唐时期,才正式为人们认可,并且开始用于军事。当然,更多时候,火药还是用于民间。
高小余的脑海中,存有无数丹方。
他那火药专精的技能虽然只有中级,可是在得了那许多技能书之后,丹方不下于百种。不管那一个丹方,论威力都要强过眼前这霹雳火球的配药方子。只不过……
其实有宋以来,朝廷对火器很重视,甚至有专门的都作院制造火器。
高小余想了想,把原有的配药方子撕碎,又写了一个方子,走出了房间。
一股寒风,迎面吹来。
高小余打了个寒颤,喊来了都监府的下人。
昨晚,他回到都监府之后,便早早睡下。
一觉睡到天亮,醒来后他才知道,马大壮已经去了草料场报到。
原本,马大壮已不必前往草料场。昨晚他跟着高小余监视梁山贼人,算是立下了大功,可以将功补过。但由于昨晚情况比较乱,高杰也没有谈及对马大壮的安排。这个憨直的家伙便一大早起床,去草料场当值……而高小余当时,也在睡梦之中。
左右草料场也没什么危险,马大壮去也就去了。
高小余准备晚一点找高杰讨要一个人情,把马大壮放出来,也就算是彻底的自由了。
可是醒来后,他就抱着那霹雳火球研究。
这一研究,便是小半个晌午。
“小道需要这些物品,烦劳居士辛苦一遭。
不过,里面有一些材料比较特殊,怕是需要都监首肯,所以请居士向都监通报一声。”
一整夜,高杰都没有合眼。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身为东平府兵马都监,他又怎可能轻松?
解珍虽然伏诛,他的同党也全部死亡,连带着李家庄的那些车夫庄丁,全部落网,无一人逃脱。
可是,谁又能保证,这城里没有其他细作?
好吧,就算没有细作,解珍等人混进城里,很明显是为梁山攻城做准备。反正,高杰是绝不会相信,那两头蛇只是为了去猪肉巷买春寻欢,便带着人混进了须城。
似乎,有些压力了!
现在召回各处兵马?
时间上肯定是来不及了,况且这大战将至,兵马也不可以轻动,否则会使整个局面陷入混乱。
不过,倒也不是没有办法,或许这会是全歼梁山的好机会。
但问题是,梁山贼人何时动手,又会怎样动手?他并不清楚。更何况要想实施他的计划,必须要有东平府知府的配合才可以,否则即便他是兵马都监,也难临时改变计划。最重要的是,这计划颇有风险,高杰也不知道,程知府是否有这胆量。
为此,他整晚在程知府的家中,和程知府商议他的计划。
那程知府别看是个文人,但是却有些魄力,在听完了高杰的计划后,愿意全力支持。
毕竟,若真的全歼了梁山贼人,可不仅仅是高杰的功劳。
梁山贼人已经惊动了官家,此前还有登州知府侯蒙上疏,希望朝廷能够招安这些人。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梁山泊的贼人已经成了气候,若能全歼,他这个知府的功劳也不会小了!程知府不是武官,乃正经的进士出身,自有他升迁的途径。但如果能有几分战功在身,效果会更好。要知道有宋以来,武将虽不得意,可儒将却很吃香。
弄个不好,将来还能入枢密院,才是真正执掌大权。
高杰和程知府商议了一整晚,把具体的章程都设计好,这才返回都监府。
不过,他也没工夫休息,匆匆吃罢了早饭,就找来了扈三娘,询问那阳谷的情况。
解珍这一次的动静不小,也不知道那阳谷县状况如何。
高杰信任陆奇,可问题是阳谷县里,而今是时文彬难当大用,扈成身受重伤。陆奇虽然有能力,但能否对付得了那扑天雕李英还在两可,也由不得高杰不为此担心。
“硝,十斤;硫,一斤;胡箬灰,八两。
干竹筒五十个;火药引线、砒霜、两寸长铁钉五斤……”
当下人把高小余写好的清单交给高杰的时候,高杰也是一愣。
“高道长可否说明,要这些作甚?”
“道长倒是没有说,只说是有些东西,需要郎君同意才能拿到,所以命小人送来。”
高杰搔搔头,把清单放在案上。
“这个……”
高杰犹豫了一下,有心拒绝,可是高小余昨天刚立了功,让他也不好多说什么。那解珍是高小余发现,虽然是死在扈三娘之手,但根据扈三娘的说法,若无高小余,她也不可能杀死解珍。现在,他不过是要些琐碎的物品,若不给未免显得小气。
虽说这些东西,官府控制的很严,但说穿了,真不值什么。
“这样吧,物品减半,给他送去。就说现在物资匮乏,所以只能找来这些。”
“小人明白!”
那下人出去,高杰松了口气,向扈三娘看去。
“三娘,你兄长的事情,不用担心。
陆奇现在可能已经到达,说不定你兄长也已经到了竹口寨。你便留在这里,等事情结束之后再回去。左右你现在回去,也没什么用,倒不如留下来,帮我做事……”
“都监,奴一个女子,能做什么?”
高杰想了想,笑道:“这样吧,你帮我保护好高道长。”
“那个小道长?他怎么了?”
“高道长……你别问,这件事我自有道理。
而今大战将至,我担心他会有危险,你拳脚高明,留在他身边照顾,我也能放心。”
“都监,那些贼人,真敢攻城吗?”
扈三娘犹豫了一下,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反而把话题转移开来。
高杰一愣,旋即道:“三娘为何觉得,他们不敢攻城?”
“兄长曾说,那梁山泊里不少人曾为朝廷效力,只因为义气,所以才结伴落草……而晁盖宋江那些人,也都是颇有名气的好汉。若是攻城,那可就等同于造反了。”
“这是扈成说的?”
“嗯!”
高杰听了这些话,便明白了扈成为何被冤枉。
说穿了,这厮的嘴巴没个把门的……有些话,有些事情,你心里清楚就好,怎可能说出来呢?更不要说,阳谷县令时文彬是个非常敏感的人,他又怎能不生顾忌?
就说嘛,时文彬就算再横,也不应该如此莽撞。
那扈成毕竟是他高杰的手下……
“落了草,便是匪。
朝堂有朝堂的规矩,江湖有江湖的义气。可一旦他们成了匪,那已是造反,又有什么不敢呢?三娘,以后你要看着你那兄长,让他少在外面胡说八道,免得惹祸。”
“三娘,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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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杰的事情很多,扈三娘又和他说了两句,便告退离开。
风,已经小了很多。
看天色,正当午时。
扈三娘在路过高小余的住处时,突然想起了高杰的吩咐,于是便走了过去,想要探望一下。
不管怎样,高小余昨晚算是帮了她的忙,她还没有向高小余道谢。
走到高小余门口,就被一个小厮拦住。
“三娘子,请留步。”
“奴是来探望一下高道长,可否通禀一下?”
小厮闻听,却连连摇头道:“三娘子,非是小人不通禀,而是高道长吩咐了,任何人来了都不要经扰他,否则会非常危险。除非是他自己出来,谁来都不许打搅。”
扈三娘闻听顿时一愣,诧异道:“高道长在做什么?”
“不太清楚,刚才管家送了很多东西过来,道长收了之后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面,还警告我说,若打搅了他,可能会发生祸事。三娘子莫要为难小人,坏了道长的大事。”
小厮说的诚恳,扈三娘也不好再说什么。
只是,心里更充满了好奇,想要知道高小余究竟在那屋子里,又做些什么勾当呢?
扈三娘就住在高小余的隔壁,距离很近。
见高小余在忙,她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径自返回屋中。
其实,她昨夜也没有睡好。或者说,从扈成出事之后,她一直没能好好的休息过。
为了监视李英,扈三娘整整两天没有休息。
之后又跟踪解珍一行人到了须城,期间只吃了半碗水糟面。昨晚到了都监府,她又是兴奋的一夜没睡。若如此算下来,她已经四天没有合眼。若非她拳脚过人,身体强健,早就盯不住了。所以在回到房间之后,实在是顶不住,便倒在床上,和衣而卧。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
扈三娘梦到了李英,梦到了解珍。
特别是解珍临死前瞪大眼睛,一副狰狞的模样,着实令人恐怖。
扈三娘虽说拳脚不错,但要说杀人,昨天还是第一次。当时她没有什么感觉,可事后回想起来,却没由来的一阵后怕。如果昨天不是高小余,她可能真的就危险了!
“小娘子恁爱逞能,以后要小心一些才是。”
她又梦到了高小余,嬉皮笑脸出现在她的面前。
突然间,高小余发出一声惨叫,那张俊秀的脸,突然鲜血淋淋。
在他的身后,又出现了解珍那满脸是血的狰狞模样,咬牙切齿咆哮道:“我要杀了你们!”
“啊!”
扈三娘惊叫一声,呼的便坐起来。
额头上,不知何时已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她坐在床上,娇喘不止,心脏更剧烈跳动。
好半天,她才缓过来,长出了一口气。
窗外,已经黑下来,只是寒风呼啸。
不知什么时候,那风势又大起来,吹动庭院里树木枝桠摇曳,嘎吱嘎吱的响个不停。
扈三娘觉得屋子里有些气闷,于是便下床,走到窗前,推开了窗子。
寒冷的风,卷入屋中,令烛火忽明忽暗。
她在窗口站了一会儿,总算是让自己完全平静下来,于是便准备关上窗子,出门填饱肚子。日间,她吃的也不太多,这一觉醒来后,便感觉饥肠辘辘,有些难受。
可就在这时,一道人影从高墙外翻进来,眨眼不见。
扈三娘一开始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于是用力揉了揉眼睛……
什么情况?
脑海中,在电光火石间闪过一个念头,她伏身吹熄了烛火,向窗外看去。
很安静,也没有什么状况。就在扈三娘感到疑惑的时候,从墙角的一处灌木丛里窜出一个黑影,在庭院里三两下扑跃跳闪,就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扈三娘激灵灵一个寒颤,脑海中顿时闪过了两个字:刺客!
她也没有犹豫,抬手从桌子上抄起柳叶双刀,便腾身从窗户跃出,窜进了长廊之中。
扈三娘身形轻灵,脚步若灵猫行走,毫无声息。
她藏身在阴影里,沿着长廊而走,很快就来到了高小余的住处。
黑影,再次出现。
“什么人?”
从高小余的住所门外,传来了小厮的声音。
风很大,月光皎洁。
扈三娘清楚看到,那小厮走到庭院里,向左右张望。
只是没等他再说出第二句,一道寒光闪过。一口飞刀快如闪电,正中那小厮的咽喉。
小厮扑通便倒在雪地上,鲜血瞬间,然后了积雪。
黑影,旋即在庭院里出现……
这间客房,原本是都监府的主卧。但由于高杰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书房待着,所以这主卧也就空了下来,变成了客房。不过那黑影显然不清楚这情况,便直奔客房而去。
扈三娘见状,也不敢再迟疑。
高小余曾经说过:任何人不要打搅他……
虽然不知道高小余在做什么,但日间高杰曾说过,他可能在鼓捣火器之类的东西。
扈三娘对火器毫无认识,更不感兴趣。
但她曾随扈成去过阳谷县的都作院,见过那里的工匠干活。
当时,那些工匠都非常小心……扈成说:火器制造非常凶险,必须全程击中精神,否则就可能出事。
万一高小余现在……
“有刺客!“
扈三娘高声喊喝,腾身跃出。
柳叶双刀已经出鞘,化作两道寒光,劈向黑影。
那刺客却丝毫不见慌张,冷笑一声,反手从后背抽出两根铁棒,而后啪的合在一起,就变成了一杆长约六尺三寸的铁枪,二话不说,一招铁索横江铛的一声就崩开了扈三娘的双刀。
扈三娘脸色一变,立刻顿足后退。
铁枪上,传来一股巨力。
她此前和解珍交过手,感觉那解珍已是足够悍勇。
可是和眼前人比较,解珍可就弱了不止一筹。这刺客枪沉力大,杀法也更加老道。
见扈三娘后退,他也不废话,踏步上前,手中铁枪分心便刺。
一般而言,使铁枪的,大多是以力取胜,招数不在精妙,而在与气势,速度不会太快。可是这刺客一枪刺出之后,便枪枪相连,快如闪电。那一枪连着一枪,如同滔滔江水,气势越来越强,同时口中发出一声声如雷巨吼,更令其杀法如疾风暴雨。
扈三娘封挡了六枪,就已经被逼得退上了台阶,两手虎口崩裂,鲜血淋淋。
好在这时候,都监府内的护卫也听到了动静,纷纷赶来,把那刺客团团围住。一时间,庭院里灯火通明,乱成一团。
扈三娘也乱了分寸,向身后房间里看去。
可这么大的动静,那房间里却没有丝毫反应。
若非屋中亮着灯,隐约可以看见人影晃动。扈三娘甚至会以为,那是一间空屋。
“何方凶徒,敢来都监府闹事?”
一名虞侯厉声喊喝,拔刀遥指刺客。
却见那刺客把身上的黑色披衣撤掉,露出一张英武的面庞。
他横枪胸前,冷声道:“某家拼命三郎石秀,今日便要了狗官性命……哪个拦我,绝不留情。
挡我者,死!”
他说着话,暴吼一声,便要扑向房间。
今晚,他就是要来刺杀高杰。
眼见这主卧房间守卫如此严密,石秀更肯定,那屋中的人,一定就是东平府兵马都监高杰。
只要杀了高杰,须城防卫不攻自破……
两个土兵举枪相迎,却见那石秀如下山猛虎,眨眼间便把那土兵戳翻在地。
虞侯见状,也变了脸色,带着人一拥而上。可是,石秀却毫无惧色,手中铁枪越发凶猛,一枪强似一枪,枪枪连环,势不可挡,只杀的都监府的卫兵连连后退……
拼命三郎,人如其名,果然是搏命的好汉。
庭院里,卫兵有十几人,但却被石秀一人杀的狼狈不堪。
扈三娘见状,也不禁脸色变化。她一咬银牙,顿足便要冲上去,加入战团之中……
可就在这时,身后的房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所有人,闪开!”
高小余从屋中冲出来,高声喊喝。
他一手拿着一支蜡烛,一手却握着一个长短大约在四寸长短的筒状物品。一边喊,他一边用烛火点燃了飘在竹筒外的引线。那引线不是很长,但燃烧却极为迅速,火星四溅。
扈三娘见状一愣,顿时明白了高小余的意思,连忙躲到了柱子后面。
“大家全都闪开。”
高小余一声喊,再加上扈三娘的呼喊声。
遍体鳞伤的虞侯虽然不清楚什么状况,却也紧跟着喊道:“全都闪开。”
说着话,他率先就跑到了一旁。
此时,庭院里只剩下五六个土兵,余者都死在了石秀枪下。
虞侯跑了,土兵自无心恋战,顿时四散而去。也就是这一刹那的光景,高小余已经把手中的竹筒低抛出去,落在距离石秀大约一尺左右的地面上,紧跟着便连滚带爬的跑进房间里,蓬的一下关上了门。
庭院里,只剩下石秀一人……
石秀有点懵!
不过,虽然不知道那竹筒到底是什么,出于本能反应,他还是腾身向后闪退。
可是,石秀的反应虽快,可终究快不过引线燃烧的速度。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一团火光出现。
扈三娘蹲在柱子后面,却被那剧烈的爆炸声,震得耳鸣不止。
一股强绝的气流翻涌而来,吓得她丢了柳叶双刀,抱着了头……
爆炸声止息,空气中弥漫着硝烟。
庭院里,也仿佛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虞侯的脸,被熏得发黑,慢慢探头出来,就看到庭院中间的地面,变成焦黑一片。
在距离爆炸中心大约五尺之外,石秀倒地不起,遍体鳞伤。
他缓缓站起身来,骇然看着眼前的景象。
虞侯不是没有见过火器爆炸,此前曾有霹雳炮运至,高杰曾命人试发霹雳炮,声如霹雳,威势惊人。
可那霹雳炮,又是何等大小?
这时候,房门再次打开。
高小余探头探脑的走出来,看到眼前这一幕,也是一怔。
轰天雷,不愧是中级火药制作的轰天雷!
硝四两、硫八钱、胡箬灰一分,可以制成专门用于爆炸的火药,威力远胜于如今都作院里所用的爆炸火药。在加入砒霜、铁钉,采用竹皮轻薄的竹筒填装起来……
他用了一整天的时间,只做出了六枚轰天雷。
不过看这效果,似乎不错。
“三娘,没事了!”
高小余看扈三娘蹲在柱子后,便走上前伸出手道:“什么拼命三郎,也抵不过小道的五雷正法。”
扈三娘缓缓起身,仍觉得有些眩晕。
她突然伸手,啪的一巴掌便打在高小余的脸上。
“你干什么?”
高小余被打得有点懵,不禁大怒。
扈三娘却怒道:“既然知道有刺客来,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
“这不是有你们保护,我也要找到机会才好出手啊。”
“既然有自保之力,为何不早出手,这许多人白白丢了性命,你知不知道,他们都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什么五雷正法,如此火器你为何不早说一句,差点害死大家。”
“我……”
高小余想要反驳,可不知为什么,被扈三娘一顿吼之后,却没了底气。
抬头,看着庭院里的那些尸体,他突然有些后悔。
扈三娘这时候也冷静下来,拾起柳叶双刀,便大步向石秀走去。
刚才的石秀,勇不可当。
可现在的石秀……
刚才的爆炸,炸的他血肉模糊。虽然他曾尝试着努力闪躲,可那轰天雷的威力实在过于惊人。竹筒里面的铁钉,把他打得血肉模糊,半个身子更被炸的焦黑一片。
只看他现在的模样,就知道是必死无疑。
看到扈三娘走来,石秀的眼睛突然瞪得溜圆,伸出一只手,想要抓起身边的铁枪。
只是当他的手握住铁枪后,身子却又一颤,呼出一口气,便再无动静。
拼命三郎,真的是名不虚传,临死还想着拼命……
扈三娘缓缓收起了双刀,脸上却流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这石秀若是上得疆场,绝对是一个勇冠三军的猛将。可是谁又能想到,如此悍勇之人,却死在了……她扭头朝高小余看了过去。没错,就是死在那个小道士手里。
想必,他很不甘心吧!
而高小余却没有扈三娘那悲春伤秋的感怀,他走到了石秀的尸体旁边,眼中却闪烁一丝异色。
如果,如果当初在杭州时,他有光阴蝉相助,做出这轰天雷的话……
也许师父就不会死了!
他也就不会千里逃亡,好像无主孤魂一样。
仇道人……
以前,高小余没有能力报仇,所以也不敢去想。
连师父那么厉害的人物,都不是仇道人的对手……他一个不识拳脚的小道士,又能做什么?所以那时候,他想的是听从师父的安排,好好过日子,平平安安的一辈子。
可现在,他好像有了报仇的资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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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
高小余和扈三娘各怀心思,都沉默不语。
就在这时,忽听虞侯高声喊道:“快看,那是不是走水了?”
两人都收回了心神,顺着虞侯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城北草料场的方向,火光冲天。
那火势很大,照亮了半边夜空。
扈三娘的脸色不由得一变,惊声道:“不好,这城里一定还有梁山贼人的奸细。”
虞侯和土兵,齐刷刷向高小余看了过来。
高杰这会儿不在都监府,而原本可以主事的陆奇,更远在阳谷县。
之前,那虞侯尚能做主。
可现在……
高小余和扈三娘相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出了一丝忧虑。
“虞侯,立刻点起府中人马,速去草料场救火。”
高小余说着话,便转身飞奔回屋。
片刻后,他从屋子里出来,身上却多了一只虎皮百纳袋来。而扈三娘则收起双刀,迎上了高小余。两人相视点头,便匆匆往外走。与此同时,都监府更是灯火通明,沸腾起来。
府门外,有几匹战马。
扈三娘挑选一匹,搬鞍认镫,跨坐马背之上。
“小道士,你会骑马吗?”
“当然,当年我和师父在塞北游历的时候,专门学过。”
“那你……照顾好你自己。”
扈三娘说着,便招呼在府门外集结起来的百余家丁,准备出发。
可就在这时候,高小余却脑海中灵光一闪,也不说话,便拨转马头往城西方向去。
“小道长,方向错了!”
虞侯忙高声喊道。
“没有错,你们往北,我往西,咱们两面夹击,不要放走了贼人!”
高小余来不及解释,只纵马狂奔,一边跑一边头也不回的回答,令那虞侯目瞪口呆。
“他在说什么?”
虞侯看了一眼草料场方向,又朝高小余离去的方向眺望,脑子里已经变成了一锅粥。
我往北,你往西,直娘贼的还要两面夹击?
他扭头向扈三娘看去,却见扈三娘也是一脸的茫然。
小道长这是昏了头吗?
“扈娘子……”
扈三娘用力甩了甩头,“不要管他,整日里神神道道也不知在想什么,咱们去救火。”
说完,扈三娘催马就往草料场方向赶去。
顺着南街一路下去,走了一半之后,扈三娘突然勒住马,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扈娘子,为何不走了?”
扈三娘的脸色却变了,突然间拨转马头,对那虞侯道:“你带人速往草料场支援,我去帮助小道长。”
说完,她便催马离开。
脑壳都坏掉了不成?
虞侯看着扈三娘离去的方向,一时间更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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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城,火光冲天。
高杰在西门城楼里值守,眼看着草料场方向的火光越来亮,心里也不禁变得沉重起来。
这情况,可着实不妙啊!
原以为解珍和他的同伙都死了,城里应该能清静一些。
可现在看来,那梁山泊似乎不止派了一波细作进城,还有余党没有清除干净。
“都监你看,城东方向好像也起火了。”
有土兵突然高声喊喝,高杰忙上前两步,手搭凉棚眺望。
的确,城东方向,也有火光隐现,但是与草料场方向的火势相比,似乎不是太大。
“想事真的走水了?”
高杰的脸色阴沉,立刻招来了两个都头。
“常小六,带上你的人,赶往城东,看看是什么情况。”
城东,大都是民居商铺。
那边有四五个军铺,留守的差役也有不少。所以高杰在观察了一阵子火势之后,就基本上能够确定,东城可能真的是走水了……
可是这一来二去,高杰发现,西城的守军可就减少了大半。
西城的兵马,不过五百人,刚才草料场起火,高杰派出了两百人;之前东城起火,他又派常小六带了一百人过去。于是乎,这西城城门的兵马,只剩下两百多人。
不行,需要抽调一些人马过来!
要说起来,两百兵马守城,以须城的城防而言,只要对方没有大型攻城器械便不足为虑。可是,高杰性子谨慎。两百人在他看来,似乎有些少了,需要再增加一些。
“雷横!”
“卑职在。”
“立刻去找程知府,请他再调派一都兵马。”
“遵命。”
雷横,是东平府都头。
注意,是东平府,而非须城。
也就是说,这雷横这个都头是正经的军职,而非常小六那种名义上的都头可以相提并论。
雷横领命而去,高杰则走到女墙后,向城外眺望。
很安静!
须城城外,地形并不复杂,一马平川,视线很开阔。
由于起了大风,所以夜空万里无云,这月光皎洁,可以把城外看的非常清楚。虽然很安静,可不知为什么,高杰却感到了一丝悸动。他蹙眉向外,半晌后摇了摇头,便转身走到城墙的另一边,向城内看去。
东城的火光,越来越弱,想必是已经得到了控制。
可心里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高杰忍不住传令道:“传我命令,让大家都警醒一些。”
说完,他一手蒜头,沿着城墙缓缓巡视。
蒜头,是一种类似于手杖的击打型武器。常大约三尺,一头是生铁铸成的锤头,有婴儿拳头大小。因为其形状与蒜瓣相似,故而也称之为蒜头,随身携带也很方便。
就在这时,西街上有火光闪动。
一队人马从西街方向行来,速度很快。
“问一下,是什么人。”
高杰一愣,立刻传令下去。
紧跟着,城下的官军就高声喊道:“前面的兵马留步,通报姓名。”
“我乃都头雷横,奉命率领兵马前来。”
是雷横!
高杰松了口气,摆手示意让对方靠近。
可突然间,身后传来了一声惊呼:“都监快看,城外好像有状况。”
高杰闻听,连忙转身走到女墙后,举目眺望。
月光皎洁,就见远处平原上,影影憧憧,似乎有兵马在向须城城门方向逼近……
“传我命令,三军戒备!”
高杰立刻大声呼喊,反手抽出一口手刀。
只是,他才喊叫出口,没等声音落下,就听到城中传来一声惨叫。
高杰心里顿时一惊,忙转身回到内城,向城下看去。只见雷横带来的人马,大约有三十多人。此前,他们一人手持两个火把,所以远远看去,好像有百人之多,故而高杰也没有怀疑。不仅是高杰没有怀疑,就连城里面的守军,也都没有留意。
那雷横,绰号插翅虎,乃须城一员猛将,善使朴刀,有万夫不挡之勇。
此前,他一直跟随程知府,甚得程知府所爱。
董平投降之后,程知府本想让雷横取而代之,可谁料想朝廷却派了高杰过来。不过程知府也说了,高杰在这边不会长久,等剿灭了梁山贼寇就会离开。到那时候,这东平府兵马都监一职,还是要由雷横担当。并且嘱咐雷横,让他多多配合高杰。
高杰来到须城之后,雷横也表现的很配合,帮助高杰解决了不少麻烦。
可谁料想到……
高杰见状,不禁失声喊道:“雷都头,你干什么?”
雷横也不回答,上前一刀便把城下领头的虞侯劈翻在地。而跟在他身后的那名壮汉,更是凶狠至极,手持一口大刀,便冲进了人群之中。那壮汉身形高大,却手脚灵活。一口大刀在他手里,使得水泼不进,刀光闪烁间,就见血光崩现,惨叫声不绝。
“兀那狗官,爷爷在这东平府做了十年都头,眼见着便要成为兵马都监,却被你这厮抢走。
爷爷这十年来,斩杀了多少贼寇,立下赫赫战功。
你一个小白脸,不过靠着有个兄长帮衬,便得了爷爷的位子。
官家无识人之明,爷爷不伺候了!既然朝廷看不上俺雷老虎,那俺雷横反了就是。”
雷横健步如飞,便冲上了驰道。
驰道上官兵上前阻拦,却见他手起刀落,把两个官兵砍翻在地,而后指着高杰破口大骂。
高杰脸色,阴沉似水。
他有些不太理解雷横的想法,更恼怒他大逆不道的言语。
从小在汴梁长大的高杰,虽然也是从市井中出来,但入仕以来,因为有兄长的关照,可以说是顺风顺水。在他看来,他这东平府都监的位子只是临时的。说穿了,是因为董平的投降,才造成了朝廷对本地官员的不信任,而后任命了高杰前来。
待剿灭梁山贼人之后,他就会离开,到时候这兵马都监空出来,程知府自会举荐雷横。
他不明白,只为了这原因,雷横就要造反?
可事实上,在雷横看来,高杰的出现算是堵死了他晋升之路。
一个普通人,想要升迁,要有人提拔,更要有机会。如果高杰没有来,他接掌东平府兵马都监之职,然后靠着剿灭梁山的功劳,便有了战功,日后前程更加光明。
官场之上,如逆水行舟。
机会错过了,再想升迁就很艰难,更不要说他一个基层武官。
可以说,高杰的出现,把雷横的前程毁了,这让他对高杰,又怎可能没有怨恨呢?
当然了,这里面或许还有其他原因,但是看不到前程,怕是占居很大的成分。
雷横如同一头疯虎,想要冲上城头。
他身手确实不弱,可要想一个人冲上驰道,却也困难。
高杰调集五十名弓箭手,在驰道上开弓放箭。虽说东平府的弓箭是一石左右的制式硬弓,射程不远,力道也不强,可是想要阻止雷横,却绰绰有余,两轮箭雨就逼退了雷横。
但是,雷横虽然被逼退,城下的局势却已经变得岌岌可危。
跟随雷横前来的,正是那尺八腿刘唐。
他带着三十几人,只瞬间就杀散了城下的官军,带着人直奔城门而去。
“拦住他!”
高杰见状,大惊失色。
而这时候,城外的人也已经逼近城下,而且越来越近了……
他也明白了对方的意图,雷横分明是想要开城门放贼人入城。虽然还不是很清楚城外人马的来历,但是用脚趾头都可以想出来,那些人马,一定是来自梁山的贼人。
这梁山泊里,真有能人啊!
“随我下城,阻止他们打开城门,其余人在城头上开弓放箭。”
高杰也顾不得许多,带着一队人就要冲下城楼。
他很清楚,一旦梁山贼人进城,须城怕就要完蛋了……他可不认为自己,能够阻挡那如狼似虎的贼寇。半年来,朝廷坚壁清野,梁山贼人被困在八百里梁山泊里,怕是受了不少苦。若这伙人进了须城,绝不会有半点顾及,须城百姓也要遭难。
而他这个兵马都监……
高杰深知,须城城门绝不能被打开,于是奋勇当先。
他在汴梁时也学过拳脚,等闲人三五个不是他的对手。只见他挥舞蒜头,另一只手持手刀,指挥身边士卒冲锋。可是,那驰道出口,却被雷横带着人堵得死死的。
士兵们虽然勇猛,却无人是雷横的对手。
只片刻功夫,便有五六名士兵倒在了血泊之中。
“攻下须城,纵兵一日!”
城门外,传来一声暴吼。
紧跟着就听哐当一声,须城的城门打开,一队梁山士卒,便占领了须城的城门。
为首一个壮汉,身高近七尺,豹头环眼,颌下长髯,若一尊铁塔般。
他手捧一口长约有五尺左右的特制金背大砍刀,大步流星便冲进了须城城门内……
“恭迎天王哥哥!”
刘唐上前,躬身一揖。
却见那大汉身手一把就搀扶住了刘唐,大声道:“刘唐兄弟辛苦了,今日夺取须城,兄弟当为首功。”
“天王哥哥,三郎去都监府刺杀狗官,可狗官现在城头,说不得三郎要扑了个空……那都监府一带,还有不少官兵,我担心三郎会有危险,请哥哥速带人前去救援。”
那黑铁塔般的汉子,正是梁山头领之一,铁天王晁盖。
他本是西溪村的保正,家中也颇为富庶。可是,晁盖自幼便有大志向,希望可以做出一番事业。也正是这原因,晁盖胆大包天。加之他性格豪爽,家中也富裕,结交了不少好汉,故而在郓城县一带名声响亮,与呼保义宋江并称作‘郓城双杰’。
晁盖最重兄弟之义,听说石秀危险,二话不说,就要带人前去营救。
只是没等他开口,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暴吼:“休劳晁盖哥哥动手,俺李逵愿去接应三郎。”
在晁盖身后,尚跟随一个黑炭头般的壮汉。
他个头在六宋尺偏上,如此寒冷的天气,却敞着怀,露出浓密胸毛,手持一对沉甸甸的板斧。
他纵身而出,便杀入城中。
那一双板斧上下舞动,把前来阻拦的官军杀的血肉横飞。
“哥哥,怎地这黑炭头也来了?”
晁盖闻听,爽朗笑道:“都是一家兄弟,李逵来了,又有何奇怪?
兄弟,我知道你对他不满,但如今时刻,我等应齐心协力才是……宋江兄弟派他来,也是一番好意。”
好意吗?
刘唐并不这么认为。
他觉得,宋江这个人不爽利,心思太重。
只是晁盖既然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便手指驰道上的高杰道:“晁盖哥哥,那厮就是高杰。”
晁盖眼睛一亮,大笑道:“这须城县里,也就这高杰有点本事。只要杀了此人,那劳什子程老狗便不足为虑……刘唐兄弟,你这两日也辛苦了,且在这里守着,等待大军到来。”
说着话,他已大步走向驰道。
还有十几步距离,他便高声喊道:“雷横兄弟闪开,让俺来领教一下,这狗官的手段。”
说着话,晁盖就已经到了驰道入口。
他体型硕大,可行动却很灵活,丝毫不见半点的迟缓。
雷横和晁盖似乎很熟悉,虽然没有回头,可是听声音,便听出了晁盖的身份来……
“天王哥哥既然要动手,小弟怎敢不从?”
高杰听了这二人的称呼,心里似乎一下子清亮了很多。
一个步兵都头和一个山贼头子称兄道弟,这里面的问题,只怕不是那么简单。
不过,当他看到晁盖的模样之后,却不禁心里一颤。
因为晁盖那块头,实在是太惊人了……虽然还没有见到他伸手,却足以给高杰带来巨大压力。
对付普通人,高杰不怕。
可是……
想到这里,高杰便下意识后退两步,厉声喝道:“给我拦住这贼头!”
晁盖既然被称为‘铁天王’,绝非浪得虚名。
出身富裕家庭,从小喜欢拳脚,还跟随明师习武,用二十多年的时间打熬自身武艺。
没有真才实学,仅仅靠着有钱豪爽,又怎可能让刘唐、石秀这些人服气?
金背砍刀,重四十余斤,在晁盖手中,却如同灯草一般。
只见他冲上驰道,手中大刀一转,唰的一刀劈出,竟隐隐有风雷声响。面前的一名都头举刀相迎,却听到咔嚓一声响,都头手里的朴刀竟碎掉,旋即被劈成两半。
火光,照映城门。
晁盖浑身是血,如同一尊怒目金刚。
“狗官,哪里走?”
他大吼一声,踏步向前。
那声势,直让人胆战心惊。原本有十分的拳脚,面对着如此铁天王,怕也只能使出六七分。有那胆小的士兵见状,大叫一声扭头就跑,那里还顾得高杰的命令。
高杰是心惊肉跳,手中的蒜头锤几乎拿捏不住。
两腿发软,他眼看着晁盖向他扑来,却好像僵住了一样,竟动弹不得。
说时迟,那时快,晁盖已经杀出一条血路,眼看着就冲到了高杰的面前。可就在这时候,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西街街口,一团火光出现。巨大的爆炸声,令人顿时变得恍惚起来。火光中,就见几个冲在最前面的梁山贼人,被炸得血肉模糊。
一匹快马,飞驰而来。
高小余贴在马背上,一手拿着火折子,一手从虎皮百纳袋中取出一枚轰天雷,点燃了引线。
“梁山狗贼,看贫道的轰天雷。”
说着话,高小余猛然长身而起,振臂把手里的轰天雷掷出。
旋即,他拨转马头,便飞速离去。
轰隆!
又是一声爆炸,巨大的冲击波,把那李逵一下子便掀翻在地,滚落入路边的阴沟里。
也幸亏他跌入了阴沟,否则这一枚轰天雷,便足以要他性命。
在他身前的三个梁山悍匪直接被炸飞起来,狠狠砸落在两丈外的地面上,已不成人形。轰天雷里的铁钉,直接把悍匪炸成了筛子。三个悍匪倒在血泊里,尸体犹自抽搐不停。
“贫道乃杭州玉皇观一清道人,今日便以这五雷正法之术,取尔等狗命。”
高小余高声呼喊,再次纵马冲过来。
驰道上,晁盖原本就要追上高杰,可是见此一幕,顿时脸色大变。
虽然只两次爆炸,却让那些悍匪产生了畏惧。
若不能一鼓作气占领城门,待城里的官兵反应过来,那就真的是危险了……
想到这里,晁盖也顾不得杀高杰,因为在他看来,正向城门口冲过来的高小余,威胁远远高于高杰。这厮一口一个贫道,张口闭口五雷正法,足以让悍匪心生敬畏。
要知道,自宋帝登基之后,极力推崇道教。
此前更抬出了林灵素,令道教地位飞速提高。也正是因为朝廷对道教的推崇,在民间,道士有着非凡的地位。悍匪们不怕官军,但是对那神仙鬼怪却又是敬畏非常。
“兀那妖道,休得猖狂。”
晁盖纵身从驰道上跳跃下来,朝着高小余就迎上来。
高小余又点燃了一枚轰天雷,见晁盖朝他扑来,心里也不由得一紧,在马上立起,手里的轰天雷便投掷了出去。轰天雷出手刹那,高小余的手腕一抖,手指波动竹筒。
投掷技能,旋即触发。
那轰天雷在半空中划出一个诡异的弧线,飞向了晁盖。
而晁盖在高速飞奔中,也不停顿,手中金背砍刀挽了一个刀花,唰的便劈向轰天雷。
这一刀,若在平时,绝对是一刀一个准。
晁盖的刀法,可是经过千锤百炼,整个梁山泊里,若是以刀法论,能超过他的人并不多。
可是说来奇怪,这平日里百发百中的一刀,今日却出了问题。
按照轰天雷飞行的速度和弧度,晁盖绝对可以劈中。可就在金背砍刀就要劈中轰天雷的时候,那轰天雷突然间急速坠落,和金背砍刀错身而过,啪的便掉落在地。
而晁盖则在惯性的促使下,从轰天雷上越过,继续向高小余扑去。
高小余掷出了轰天雷后,拨马就走。
而晁盖在越过轰天雷的一刹那,就觉察到了危险,猛然腾身而起,想要跃起躲避。也就在这时候,轰隆巨响声传来,火光崩现。一团烈焰骤然出现,火光中,那铁钉四射,快如闪电。晁盖的身体,在电光火石间,被十几枚铁钉击中,惨叫落地。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快到刘唐雷横两人猝不及防。
只眨眼的功夫,晁盖就倒在了血泊中?
“天王哥哥!“
“晁盖哥哥……”
两人同时呼喊,便飞奔向晁盖。
城头上,高杰的压力顿时减小许多。
他这时候已经回过身来,见梁山贼人阵脚大乱,心中也不由得大喜。
“弓箭手,放箭。”
他立刻召集城头上的弓箭手,向城下的梁山贼人射箭。
与此同时,远处西街的另一头,马蹄声阵阵,官军已经觉察到了状况,正飞速赶来。
“妖道,俺铁牛杀了你!”
高小余在爆炸过后,在西街街口勒马查看。
原本,街口已经被梁山贼人控制住了局势,可是在他三枚轰天雷下,已彻底混乱。
心中不由得一阵窃喜:什么狗屁梁山好汉,却不是我轰天雷的对手。
可就在他得意的刹那,耳边传来了一声暴喝。
李逵从阴沟里爬出来,浑身上下被污水浸透。和其他人不同,李逵一向是胆大包天,这世上除了他那宋江哥哥之外,便是鬼神当面,他也不会惧怕。见高小余勒马立于街口,他心中顿起杀意。两把板斧,在刚才爆炸的时候,已不知丢去何处。
他探手从腰间拔出一口解腕尖刀,三步并作两步便扑上去,一下子把高小余从马上扑倒在地。
高小余那里想到,这阴沟里居然还有一个悍匪?
那李逵本就是力大无穷,凶猛至极的人,更不是高小余这不识拳脚的人能够抵挡。
蓬的一声,高小余就摔在了地上。
没等他反应过来,直觉肚子上一凉。
这感觉,怎地那么熟悉?之前被解家兄弟打劫时,好像曾经出现过。
高小余不禁眼睛睁大,看着李逵那张狰狞的面庞,心道一句:真倒霉,莫非要死了吗?
这不是高小余第一次直面死亡。
杭州一次,还有上次被解珍杀死,他都真实感受到了死亡的滋味。
可是,却没有一次比这一次来的更加真实,更加不甘。高小余瞪大了眼睛,看着李逵那张黝黑的脸,突然间大叫一声,双手一下子抱住了李逵的身体。他的个头没有李逵壮实和高大,但是手臂很长,就把李逵抱住,竟使得李逵一时间动弹不得。
“你这鸟厮,放开我。”
李逵一刀下去后,本想拔刀再刺,但没想到被高小余抱死。
他大声吼叫,用力想要挣扎。
高小余却咧开嘴,猛然一记头锥,狠狠砸在李逵的面门上。
没错,高小余不识拳脚,可跟随师父走南闯北,那闲汉打架斗殴的手段,却学了个十成。
加之光阴蝉附体,在挽回他性命的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强化了他的身体。
或者,和李逵晁盖这种莽人相比算不得什么,但比之普通成年人,还要强上两三筹。
李逵被高小余抱住之后,凶性大发。
但遭遇这一记头锥后,顿时懵了。
两个人在街口翻滚,一个拼命想要挣脱,另一个死死抱住。
大约十息功夫,高小余有点顶不住了……那李逵能坐得梁山泊三十六头领之一,不仅仅是靠着宋江的支持,也有真本事在身。他那一身力气,在梁山泊里仅次于晁盖等两三人,可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好汉,又怎可能被高小余真个抱死动弹不得?
把高小余压在身下,感受到他的力气越来越小,李逵大吼一声,两膀用力一振,崩开了高小余的胳膊。他爬起来,便要从高小余身上拔出解腕尖刀。这时候,刘唐和雷横已经查看了晁盖的伤势,两人不约而同露出了骇然之色,脸色格外的难看。
晁盖的伤势,很重!
轰天雷爆炸的瞬间,晁盖也觉察到了危险,于是在空中本能的做了一个保护的动作。
可即便如此,轰天雷的威力仍足以令他身受重伤。
落地之后,晁盖便昏迷了过去。
刘唐和雷横见此状况,顿时知道事情不妙。
梁山泊的那些悍匪,虽然悍勇,但终究是乌合之众。
此前能够屡次战胜官军,更多是由于官军己身的无能,加之梁山泊的头领中,不泛智谋之士。
比如那个有‘智多星’之名的吴学究,通晓兵法,智谋过人。
而原先上山的十二名头领,此前也都在军中任职,无论领兵打仗或者行军布阵,也都不是等闲人可比。
原本,晁盖领军,足以令军心稳定。
可是现在……
悍匪们显然被那轰天雷骇破了胆,已经无心继续作战。
“铁牛,快来帮忙,保护天王哥哥撤退。”
刘唐大声喊叫,令李逵暂时放弃了找高小余的麻烦。
而另一边,须城的官兵已经冲进了西街,眼见着就要到城门口。可梁山泊的援兵,才刚出现在平原的尽头。己方无心恋战,官军人数众多,而援军无法及时到达。
刘唐见此状况,就知道事不可为。
如果继续交战的话,很可能会全军覆没……更不要说,晁盖这时候还生死未卜。虽然牵挂石秀,可是在刘唐看来,那石秀机灵,若见局势不妙,一定会隐藏起来。
想到这里,刘唐不再犹豫,一边让雷横指挥撤退,一边背起了晁盖。
刚才,还占居了绝对上风。
怎么这一眨眼……李逵有些发懵,可是在出发时,宋江曾反复叮咛,让他保护好晁盖。
现在,晁盖似乎有性命之忧。
李逵看不上晁盖等人,但是却极为尊重宋江。
他连忙跑过去,准备帮忙……可就在这时候,身后传来一声愤怒的咆哮声:“黑厮休走,还我兄弟命来。”
一个粗壮的大汉飞奔而来。
那大汉浑身是血,仿佛血人一样,在火光中显得狰狞而可怖。
他身体粗长壮硕,却腿脚灵活,好像一股旋风般便冲了过来,眼见着李逵要走,他怒吼一声,腾身而起,在空中做饿虎捕食之态,扑通一下子便把李逵扑倒在地。
这壮汉,赫然正是马大壮。
他随官军前来救援,快到街口的时候,却发现高小余躺在血泊里一动不动。
李逵从高小余的身上爬起来,浑身是血。
这种情况之下,马大壮那里还能不清楚凶手何人?
和高小余相处月余,培养出深厚的情谊。更不要说,高小余此前还设法让他得了自由。
如今见高小余的模样,马大壮大怒。
他飞快跑来,扑倒了李逵之后,两个人就在街口翻滚起来。
李逵觉得,今天倒霉极了!
先是被高小余用轰天雷炸到了阴沟里,如今又被人扑倒。这是他一辈子都没有遇到过的屈辱事情,一时间竟忘记了晁盖的事情,和马大壮翻滚,扭打在一起。只是,马大壮可不是高小余,他块头比李逵大,力气也不逊色于李逵,更兼心中暴怒。
两人全都是那种凶猛的打法,你一拳我一脚,谁都不肯退让。
而此时,官军也已经到了街口。
刘唐见状,也不敢再停留,忙招呼雷横一声道:“雷都头,莫要恋战,咱们撤退。”
他背着晁盖撒腿就跑,而雷横也无心恋战,保护着刘唐退出城门。
与此同时,高杰在城头上也发现了战机。
虽然远处有兵马逼近的迹象,可是他却清楚,那贼兵距离还远,一时间无法抵达。所以,在那些贼兵到来前,必须要稳住局势,夺回城门的控制权,否则才真的危险。
“给我冲下去,夺回城门!”
城头上的官军见援兵抵达,也一个个士气振奋,挥舞刀枪便冲下城头。
那些悍匪见头领都走了,那还有心恋战。
聪明的,跟着刘唐等人退出;那反应慢的,见官兵已经抵达,忙不迭丢了兵器,双手抱头跪在了地上。这些梁山贼人,来时杀气腾腾似凶神恶煞,离开时却惶惶如丧家之犬。
高杰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重新控制住了城门。
“穷寇莫追,关闭城门……所有人,登城备战,防备贼人攻城。”
高杰厉声喊喝,赶来的官兵也不拖泥带水,关闭城门的关闭城门,登场备战的登城备战。
见局势已经被控制,高杰这才松了一口气,匆匆忙忙向高小余走去……
李逵这一辈子,怕是从没有像现在这般窝囊过。
他被马大壮缠住,旋即被官军包围。虽然他凶猛过人,却双拳难敌四手。一个马大壮就让他头疼无比,再加上那些手持刀枪的官军,不片刻功夫,就被绳捆索绑。
马大壮鼻青脸肿的抱着高小余,大声哭喊。
“小鱼儿,小鱼儿你醒来。”
可这时候的高小余,已经完全陷入了昏迷,任由马大壮呼喊,却没有回应。
“小鱼儿,你不能死……你说过的,等你好了,要带我和四娘去汴梁,去杭州,去苏州,去cd玩耍。你说过的,要带我们吃最好吃的食物,看最好看的风景……
小鱼儿,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啊。”
一旁的官军见此情况,不由得动容。
他们见过马大壮在草料场的凶猛。那老军被害,三五十个泼皮闲汉在城里那个铁臂罗汉王英的指挥下,围攻马大壮,却死伤惨重。这马大壮,人如其名,雄壮如猛虎。一杆六十三斤重的铁棍在他手里,恍若灯草一样,打得那些闲汉抱头鼠窜。
就连那王英,虽砍了马大壮两刀,却被马大壮用铁棍打折了双腿,如今成为阶下囚。
被砍了两刀,也未见马大壮流泪。
可这时候……
有官军也问清楚了高小余的身份,更了解到了方才发生的事情。
看着马大壮抱着高小余痛哭失声,周围的官兵也不好受。想上前劝慰,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劝说,一时间竟束手无策。高杰这时候走过来,看到马大壮怀里的高小余,脸色也随之大变。
“快去找郎中,找城里最好的郎中。”
高杰方才在城头上看的真切,如果不是高小余到来,须城只怕是难以保全。
且不说高小余立下了功劳,便是高小余的身份……虽然那只是高杰的猜测,也足以让高杰对高小余有着超乎常人的关切。他一边喊叫,一边推开身前的官兵,来到马大壮旁边。
马大壮此时,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眼泪汪汪抬头看着高杰。
“大官人,小鱼儿死了!”
他拖着哭腔,凄然说道。
高杰心里一紧,忙上前两步,蹲下身来。
“小道长,小道长……”
他轻呼高小余,目光旋即落在了高小余肚子上的那口解腕尖刀上。
“大官人,小鱼儿他不会有事吧。”
“这个……”
“他一定不会有事的!”马大壮哭道:“上次他也被人伤了,却自己好了过来,他不会死的。”
一会儿说高小余死了,一会儿又说高小余不会死。
换个人,高杰可能会哭笑不得。可是此刻……他轻声道:“大壮,本官已经找郎中过来,小道长不会有事,你只管放心。”
“可是,他为什么不理我?”
“他……累了!”
如果不是马大壮,高杰绝不会如此和颜悦色。
可正因为是马大壮,他知道马大壮救过高小余,也被这纯善的大孩子感动。所以,高杰温言安慰,同时伸出手,搭在了高小余的脉门上……身子微微一颤,高杰的脸上突然露出惊喜之色。原本,他听到马大壮说高小余‘死了’的时候,心里发凉。可刚才他却发现,高小余的脉搏还在跳动,虽然很微弱,却实实在在的跳动着。
这也就说明,高小余没死!
“郎中呢?郎中为何还不来?”
高杰高声喊喝,那种俊朗的脸上,露出狰狞之色。
“直娘贼,如果小道长死了,本官就杀了他全家。”
“都监,郎中已经在来的路上……不过这边太过嘈杂,便是来了也不好诊治,何不换个地方?”
“对,换个地方!”
高杰醒悟过来,连忙对马大壮道:“大壮,小道长还没死,给他换个安静之地,待郎中来了,也好为他诊治……快,送他回都监府,再派人去通知郎中,让他直接去都监府救人。”
就在这时候,城外传来人喊马嘶的声音。
有军卒跑过来禀报:“都监,梁山贼人到了!”
高杰,本打算送高小余回都监府,可听到禀报之后,就知道他走不开了。
从西街的另一端,走来了一队人马。
为首的女将,正是扈三娘。
而在她的身边,却跟着一个女人,待走近了,马大壮一眼认出,那女人正是周四娘。
“四娘,你怎么来了?”
周四娘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看到马大壮,哇的一声哭了,“大壮,咱们的家,没了!”
马大壮抱着高小余,腾不出手来。
听到周四娘的话,他愣住了。
这时候,扈三娘已经到了跟前,看到马大壮怀里的高小余,也是一愣,露出慌乱表情。
“都监,小道长他……”
“三娘你来的正好,你先带小道长回去,我已经安排郎中前去诊治。”
城外,人喊马嘶声越来越大。
高杰很想亲自送高小余回去,可他身为兵马都监,等同于这须城最高的军事长官。
东平府知府程麟程文昭把兵马大权交给了高杰,他这时候,万万不能走开。
好在,城中已经稳定下来,他也不必太担心。
而且有扈三娘和马大壮在,就算有梁山余孽袭击,也不会有甚大碍。
扈三娘毕竟不同于周四娘,分得出轻重来。
她知道,这时候不是解说缘由的时候,于是欠身道:“都监放心,奴这就保护小道长回去。”
说完,她转身到了周四娘身边,轻声道:“四娘,这里太乱了……小道长生死未卜,需要诊治。咱们先回都监府,然后再说吧。左右,那杜少三跑不出须城。常都头已经带人去找,等抓到了此人,定不会轻饶。至于房子,别担心,有都监做主。”
见到了马大壮,周四娘仿佛是找到了主心骨,也就不再哭泣。
当下,扈三娘领路,马大壮抱着高小余,而周四娘则紧跟在马大壮的身边,寸步不离,在一队官兵的护卫下,直奔都监府而去。
高杰目送他们离开,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他旋即又紧张起来,握紧了蒜头锤,转身大步向城楼走去。
晁盖刘唐等人退走了,可是那梁山泊的大军却已经兵临城下,一场大战即将到来。
对于高杰而言,真正的考验,才刚开始!
须城外,人喊马嘶,亮子火把照耀通透。
已经是下半夜了,越来越冷,但在须城内外,却仿佛沸腾了一般,令人感到躁动。
一堆堆篝火点燃,烈焰冲天。
梁山兵马列阵城外,但略显杂乱。
两杆大纛在寒风中猎猎,上书:山东及时雨,郓城呼保义。
正中央,一个斗大的‘宋’字,在火光的照映下显得格外醒目。那门旗下,一个身高六尺,身穿黑袍的山东大汉跨坐一匹白马上,面色阴沉似水,凝视须城城头。
晁盖,已经被送去后军救治。
刘唐站在那人马前,讲述着事情的缘由。
而在那人的身边,还跟随着一个身穿白衣的书生,看年纪约有四十,头戴纶巾,颌下胡须飘动,一双眸子,眸光闪闪,透出睿智之气。
骑白马的人,正是梁山泊大头领宋江,而跟在他身后的人,便是有‘智多星’之称的吴学究。这两人,可算是梁山泊上最为重要的人物。除此之外,尚有十余名头领列阵在后。
“天不佑天王哥哥……此次行动,我已经计划周全,却不曾想接连出现纰漏。
宋江哥哥,现在天王哥哥昏迷不醒,只有请哥哥做主,我等愿听从宋江哥哥的吩咐。”
在听完了刘唐的讲述后,吴学究便开口道。
他看了一眼刘唐,目光旋即落在宋江身上,道:“此次偷袭须城,不但天王哥哥重伤,更折了解珍兄弟,铁牛兄弟和石秀兄弟。接下来该如何做,还请哥哥决断。”
宋江眸光深邃,举头凝视须城城楼。
他心中,也暗自叫苦,眼前的局势的确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宋江希望执掌梁山,但是和晁盖不同的是,他并不想造反。按照他的想法,只要梁山实力到了一定程度,可以设法寻求朝廷的谅解,而后谋求招安,为朝廷效力。
谋取江山,杀官造反?
宋江从没有想过。
有宋以来,皇权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富裕了士大夫阶层无上的空间。
这士大夫阶层,并不单单是指读书人,还包括了自五代十国以来,地方的宗族力量。而且,朝廷对士大夫阶层极为优渥,为了自身利益,这些人会竭力维护皇权。
毕竟,谁也不知道改朝换代之后的朝廷,还能否给予士大夫足够的利益。
梁山泊,兵强马壮不错。
可要想撼动整个士大夫阶层,就犹如螳臂当车。
胥吏出身的宋江,对此非常清楚。所以,即便是落草为寇,宋江也在积极为日后谋划。但是晁盖和他不一样,虽是既得利益者,却又野心勃勃,想要去改朝换代。
这一点,从两人的绰号就可看出端倪。
宋江人讼及时雨,呼保义;而晁盖则自称‘铁天王’。
如此一来,两人自然就有了分歧,加之各有势力,便在不知不觉中,形成了派系。
但是,宋江并不想真个和晁盖反目。
两个人同是郓城人,不仅仅是乡亲,更是好友,是兄弟。
一个是押司,执掌郓城的刀笔吏;一个是保正,家中富庶,且有武力。一文一武,两个人表面上似乎没有什么关联,可实际上联起手来,甚至能架空郓城的衙门。
而事实上,两人也正是如此。
宋江不想和晁盖反目,同样晁盖也不愿意和宋江结仇。
哪怕两个人的手下明争暗斗,可两个人却又始终保持着友谊。只是……有的时候,形势不由人,不是他二人说不斗就可以不斗。下面的人,都希望自家大哥可以执掌大权,自己也能够水涨船高。加之随着董平和秦明入伙,这实力的天平慢慢向宋江倾斜。宋江在极力克制,但晁盖这心里,却不太舒服,并因此产生了争斗之心。
想想也是,两个人原本是平起平坐,而今却有了高下之分。
更重要的是,随着宋江实力的增强,以及声望的提升,对杨志等十二人的影响力也越来越大……杨志等人自成一系,本不参与争斗。可后来,他们却渐渐偏向宋江。
危机感!
就是这危机感,使得晁盖的自尊心开始作祟。
宋江从一开始就不赞成攻打须城,因为在他看来,须城是东平府治所,意义非同一般。此前,他们袭扰村镇,杀死缙绅,问题都不大。甚至于,他们占领阳谷县,也好过攻打须城县。可是,晁盖却希望借此提升自己的威望,一力要求攻打须城。
从最初的反对,到后来的妥协。
宋江最终赞同了晁盖的主意,甚至还派出解珍,想要暗中予以帮助。
可未曾想……
宋江即恼怒,又庆幸。
他恼怒重伤晁盖的人,也庆幸晁盖重伤,他得以主持大局,甚至于……还有一点窃喜。
只不过宋江不会表露出自己的心思,在听了吴学究的话之后,缓缓点头。
“须城,城高墙厚,易守难攻。”
他先是让刘唐下去休息,而后对吴学究道:“加亮,你当清楚,我并不赞同攻打须城……原本依着我的意思,咱们上岸之后,绕道须城,直扑阳谷县,足以得到补充,而后借道竹口寨北上,进入大名府……如此,我们进可以横行河北,退可以入太行,转战京东东路。天王哥哥一意孤行,要攻打须城,实则对我们并无好处。
你是聪明人,当知道我意,绝无半点私心。”
吴学究,本名吴加亮。只是大家称呼他学究日久,以至于许多人几乎忘记了他的本名。
吴学究道:“哥哥的心思,加亮自然省得。”
“今我们偷袭失败,想要强攻,怕是要损兵折将。
且我们行藏暴露,各路官军很快就会知晓,而后驰援须城,那时候我们可就危险了。”
“那哥哥的意思是……”
“放弃强攻,与他们谈判。
只要他们肯放出铁牛和石秀兄弟,交出解珍兄弟的尸体,我们就撤兵……想来李英兄弟那边已经行动,我们撤离须城之后,迅速前往阳谷汇合,趁官军未曾抵达,便北上大名府……只要到了大名府那边,咱们就可以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那天王哥哥……”
宋江眸光一闪,看了吴学究一眼。
吴学究心里,顿时莫名一颤!他知道,不管晁盖能否活下来,这梁山从此以后,怕是要改姓‘宋’了。
想到这里,他欠身道:“小弟明白哥哥心意……至于阮氏兄弟那边,我会去劝说,但请哥哥设法,救出三郎和铁牛。只要兄弟们能够平安回来,我等便随哥哥前往阳谷。”
须城,都监府内。
扈三娘在客房里,陪着周四娘说话。
昨晚,她本打算去追赶高小余,没想到在半路上,遇到了几个鬼鬼祟祟,形迹可疑的家伙。
一开始,扈三娘以为是梁山细作,于是便下马跟踪,想要看看对方的意图。
只是,那几个人似乎对道路很熟悉。
特别是进入东城后,那几个人就好像地老鼠一样钻进了巷陌之中。东城,多平民,房舍错综,巷陌相连。若非长年住在东城的人,冒然进入巷陌,就有可能迷路。
扈三娘一个外地人,又怎知晓这里的状况。
她跟着那几人进入巷陌后不久,就发现跟丢了人。
不过,扈三娘并没有因此而失望,反而在巷陌中耐心寻找。
只是那巷陌,仿佛迷宫。她越走就越迷糊,到最后几乎要放弃了寻找。
就在她准备放弃的时候,一条巷陌里突然起了火……扈三娘见状,立刻赶到了火场。
原来,是几个闲汉泼皮,对一个寡妇图谋不轨。
只是那寡妇性子烈,大声呼喊,惊走了泼皮。但那几个泼皮临走的时候,却又不太甘心,索性一把火点了那寡妇家的柴房,还恐吓周围的邻居,不许他们去救火。
扈三娘又怎能袖手旁观,于是上前就打伤了两个泼皮,把那寡妇救了出来。
剩下两人,则仓惶逃走……
扈三娘救出寡妇后,一问才知道,这寡妇竟然还认得马大壮。
寡妇,就是周四娘。
而图谋不轨的几个泼皮,正是杜少三几人。
昨日,高小余教训了杜少三等人一顿之后,杜少三回到城隍庙,越想就越不甘心。
当晚杜少三就想报复周寡妇,可周寡妇没有在家,他只得罢休。
后来,他回到城隍庙,偶然间听到了刘唐和王英的谈话内容。说实话,一开始杜少三很是惊慌,一度想要报官。可是后来他又一想,如果梁山的好汉们真就攻破了须城的话,他的下场一定会很凄凉。听说,梁山上的那些个好汉,个顶个凶神恶煞。
思来想去之后,杜少三决定置身事外。
但他随后又想到,如果梁山攻破须城,县城里的情况一定会非常混乱。
昨日,那高小余和周四娘当众羞辱了他,让他丢尽了颜面。虽然王英没有说什么,可他知道,这城隍庙的泼皮们,都有些看不起他。这也让他心中,越发的愤怒。
可高小余有都监府撑腰,他不敢轻举妄动。
但周四娘嘛……
所以,杜少三在王英带着人离开城隍庙之后,就带着几个人,也偷偷地溜了出来。
待草料场火起,他们几个便直奔周四娘的住处。
一开始,杜少三是想着收拾了周四娘后,再卷走周四娘的积蓄,而后逃离须城。他知道,周四娘看着好像不太富裕,但私下里却有不少积蓄。杜少三这个人,别的本事没有,算计却很深。他仔细算了一下周四娘的收入,便大致猜出了她的积蓄有多少。
别看周四娘走街串巷的卖炊饼,可一天能卖出差不多一百个炊饼。
她长的美,那东街的商贩走卒也愿意买账。除了炊饼,周四娘还做得一手好鲊鱼、鲊肉,还有她做的卤肉,也算得是一绝,在东街口碑不差,每天都能卖出不少。
而周四娘生活很朴素,也不太喜欢奢华。
如此算下来,她的积蓄……
须城即将成为是非之地,杜少三可不想积蓄留在这里。
他算的很清楚,却没有想到,周四娘因为听说了解珍的事情之后,晚上睡得很警醒,以至于杜少三才要撬门,就被周四娘就听到了动静,立刻大声的喊叫起来,使得杜少三的计策破灭。杜少三也是恼羞成怒,见钱帛无望,于是就动了杀心……
若非扈三娘感到,周四娘一定会被杜少三活活烧死。
马大壮听周四娘说完,不禁暴跳如雷。
若非高小余生死未卜,说不得他已经跑出去,找那杜少三报仇。
“大壮兄弟不用急,杜少三跑不了。”
扈三娘轻声道:“你在草料场杀了梁山贼人,还抓住了王英,算得是立下了大功。别的不说,高都监一定不会袖手旁观,放任那杜少三逃走。而今,须城四门戒严,他逃不出去。常都头也是老江湖,就算杜少三再有本事,也逃不出他的搜查。”
“待抓到了他,俺定要他狗命!”
马大壮恶狠狠说完,话锋一转,不无担心道:“扈家娘子,你说小鱼儿他,不会出事吧。”
那一刀,可是够狠的!
马大壮不太懂,可扈三娘却看得清楚。
刚才郎中过来时,她偷偷看了一眼高小余的伤口,典型的江湖手段。
解腕尖刀入体之后,李逵搅了一下。若只是普通的刀伤,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高小余未必会有危险。可关键就在那一绞,弄个不好,高小余的内脏都会受损……
伤口,触目惊心。
扈三娘也不敢肯定,高小余能安然读过危险。
现在,似乎只有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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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亮了。
就在扈三娘几人等的有些不耐烦时,屋外脚步声响起。
高杰一脸疲惫之色,从外面走了进来。
“小道长情况如何?”
他走进客厅,也没有说其他事情,直接询问高小余的情况。
扈三娘道:“都监,郎中还在为小道长诊治,已经一个半时辰了,但还没有出来。”
看起来,伤势有些严重啊。
高杰心里一紧,便准备过去查看。
也就在这个时候,郎中也是神色疲惫的走进客厅。
“崔郎中,情况如何?”
“都监不必担心,小人已用了清创缝合术,为伤者缝合了伤口。
只是,伤势有些重,目前还在昏迷。等他醒来后,怕是会感到痛楚,到时候还请多多留意。而且,最近一段时间,最好不要碰触伤口,以免伤口崩裂,会更加麻烦。”
“多谢崔郎中。”
郎中这么说,也就表明,高小余没有性命之忧。
这让高杰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连连道谢,并取出五十贯的钱引做诊金,命人送崔郎中回家。
“咱们先去探望小道长的情况,有什么事情,待会儿再说。”
高杰说完,便直奔卧房而去。
在卧房门口,有军卒守护,看到高杰等人过来,忙躬身施礼。
高杰摆了摆手,示意军卒让开,而后就走进了卧室之中……
姓名:高小余
金钱:两贯又十三文,钱引一千三百贯
物品:铜琵琶(又名苏琵琶);虎皮百纳袋
技能:火药专精(中级);龙虎山内天罡诀法(初级);察言观色(中级);乐器专精(宗师级);投掷(中级);清创缝合术(高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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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虚空中,光阴蝉双眸紧闭,似在熟睡中。
高小余却疑惑的看着自己的状态,因为他发现在技能栏里,又多出了一个精创缝合术的技能。
他的财富,似乎没有增加吧!
这新出现的技能,又是怎么回事?
清创缝合术,源于《诸病源候论》放入书架一书记载。
事实上早在东汉末年,神医华佗开创外科手术以来,虽则其最为重要的医学著作《青囊书》放入书架未曾全部流传,但其中一部分内容,还是得以传承。此后,历经多年,历代医家总结、发明、创新,逐渐就衍生出来一套完整的外科医术。
崔郎中为高小余所做的‘清创缝合术’,便是其中一种。
不过,很显然,光阴蝉交给高小余的这套清创缝合术似乎更高级,也更加的全面。
光阴蝉所传承的清创缝合术,并非简单的缝合伤口。
其中还包括了在紧急情况下如何急救,如何在复杂的环境中,寻找适合的药材自救,甚至还有一些急救药品的单方,形成了一套完整的体系。
“你什么意思?”
高小余在接收了技能之后,疑惑看着光阴蝉问道。
就见那光阴蝉缓缓的,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看了高小余一眼之后,旋即又闭上了眼。
它,在鄙视我吗?
高小余清楚的看到,在光阴蝉睁眼的一刹那,眼中所流露出的不屑和鄙夷之色……
直娘贼,它就是在鄙视我!
想想,高小余也觉得挺丢人的。
张良得了虎符,成为汉初三杰,帮助刘邦创立四百年汉室江山。
张道陵得了龙符,创立天师道,延续近千年……
唯有自己,似乎很没有用。
得了与那龙虎符相提并论的光阴蝉之后,却险些丢了性命,也怪不得光阴蝉鄙视。
可你传我清创缝合术又算什么?
按道理说,你不是应该传授我高深的拳脚,然后横行江湖,打遍天下无敌手才对吗?
“蝉哥!”
高小余露出阿谀笑容道:“你看,江湖凶险,是不是应该给我个拳脚精通的技能呢?
这天下间,高手众多。
我总要有些自保之力才好,总不成每次被人追杀的狼狈而逃,传出去也丢了蝉哥你的脸面不是?”
光阴蝉,紧闭双眸,仿佛已经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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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小余躺在床上,双眸紧闭,面色惨白。
房间里生着火,很暖和。
他**上身,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高杰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掀开了被子,就看到他腹部的缠着一条白棉布制成的绷带,伤口处隐隐现出血色。看到这一幕,高杰心里一阵心疼,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咦?
他的目光旋即落在了高小余身上的刺青纹身。
高杰忍不住笑了……这年月,纹身的人很多。有的是猛兽,有的纹飞禽,还有人纹牡丹,纹植物,却没有见过有人在身上纹一只蝉,而且还纹的那么大,从手臂一直延伸到胸口。
小道长,还真是品味独特啊!
想到这里,高杰摇摇头,就准备盖上被子。
可就在那一刹那间,高杰的目光陡然一凝,手随之一颤,被子旋即脱手掉落……
“都监,你没事吧。”
跟随在高杰身后的扈三娘,忙上前问道。
高杰回过神,摆了摆手,探手再次撩起了被子。
“这小道长怎还刺青?不过,这只蝉却纹的逼真,好像活了一样,不知是何人所作。”
扈三娘看到高小余精壮的身子,脸顿时一红。
不过,她旋即被那刺青纹身所吸引,忍不住开口说道。
只是高杰却恍若未觉,眼睛直勾勾盯着高小余的右肩窝,手更颤抖不停,申请显得格外激动。
“都监,你怎么了?”
“海棠花烙,海棠花烙……”
高杰手指着高小余肩窝上一处好像花朵似地烙印,眼泪夺眶而出。
“他是小四,他真的是小四!”
看着高杰那激动的样子,扈三娘糊涂了。
“都监!”
“我没事,我没事,我只是,只是太高兴了……来人,来人,来人啊!”高杰为高小余盖好了被子,转身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大声喊叫道:“赶快来人,来人!”
门外,一群家人狼狈的跑过来。
高杰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突然指着其中一个人道:“高安,高安你过来。”
“大官人,唤小人什么吩咐?”
这高安,是高杰从汴梁带来的随从。
高杰抓住他的领子,大声道:“你立刻准备一下,待贼兵退走之后,便出城赶回汴梁。
告诉我二哥,就说我找到小四了!”
“啊?”
高安一脸迷茫,不太明白高杰的话。
高杰却懒得解释,道:“莫要多问,你只管把我原话转告二哥,二哥他自能明白。”
“小人,明白……不过大官人,那城外的贼兵……”
“放心,最迟正午,他们一定会退走,你先去准备,然后到西门候着。贼兵撤退之后,你就持我令牌,出城返回汴梁。”
“遵命!”
那高安转身离去。
高杰则挥手,示意那些下人们离开。
他站在门阶上,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而后长出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老天保佑,让我终于把小四找到了。”
他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然后返回屋中。
就见扈三娘、马大壮和周四娘三人围着高小余,见他进来,六道目光齐刷刷在他身上汇聚。
高杰,却毫不在意。
他走到床榻边上,慢慢坐下来,握住了高小余的手掌,眼中充满了溺爱之色。
良久,他看着扈三娘三人道:“你们可是在奇怪,我刚才为何激动?”
扈三娘三人,摇了摇头。
“学士生前,爱煞海棠。
我记得有一年,学士醉酒之后作‘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的诗句,以赞美海棠妖娆。后来,他把那首诗送给了我二兄。”
关于高家和苏学士之间的关系,马大壮和周四娘肯定不知道。
但扈三娘却因为扈成的缘故,隐隐约约知道一些内幕。
难道说……
联想到方才高杰的反应,扈三娘心里莫名一动,目光落在了高小余身上,眼中流露出惊讶之色。
高俅,一个并不算多么光彩的名字。
在许多人眼里,这个名字代表着弄臣,代表着不学无术。
高俅,汴梁人氏,是苏轼的‘小史’,也就是类似于小秘书一类的角色。
元佑八年,苏轼把他推荐给了小王都太尉王诜,也就是历史上鼎鼎有名的王晋卿。
高俅能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也有一定的诗词歌赋的能力,而且会十强弄棒,拳脚功夫尚可,因而也就得了王诜的喜爱。王诜,是神宗皇帝的妹夫,也就是当今官家的姑父。在一次偶然机会,高俅得了官家的喜爱,于是便成为当时还是端王的官家的随从。
可谁又能想到,端王后来却成了官家。
于是乎,跟随官家的高俅也就水涨船高,有了从龙之功。
官家对高俅,确实很欣赏。
只可惜高俅的出身不好,也没有什么功名,更不要说在朝堂上,没有丝毫的根基。
无奈之下,也就只好走了武官的路子,平步青云,成了而今的殿前都太尉。
高俅为人低调,除了有些贪财,其实也没有做过什么恶事。
可问题就在于他没有根基,又是个武官,自然就收到了排挤,成为他人口中的弄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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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杰道:“家兄当年甚得学士喜爱,还得了学士亲手所画的‘海棠春睡图‘。
从那以后,家兄也爱煞了海棠,更在家中栽种满园海棠,甚至还把这海棠花当作了高家的标志。
三娘可能知道,家兄共有四子三女……”
高杰话音未落,扈三娘就打断道:“都监,奴怎听说,太尉膝下是三子三女?”
“哈,现在是三子三女,可以前,却是四子三女。
崇宁三年,家兄喜得第四子,取名高余(发须xu音),寓意是希望他一辈子能稳稳当当,平平安安。那时候,家兄才得了官家的提拔,督军刘仲武与西夏的战事。
这变故,也就是在那时候发生……”
高杰的眼中,流露缅怀之色,更带着一丝丝愧疚。
“家兄走后,由于大兄正忙于科举,所以不常在家。
嫂嫂体弱,于是就让我去照顾。但那时候,我正年少轻狂,整日里和汴梁城的浮浪子弟们混在一处,哪有心思在家里?结果,家里的下人,竟趁此机会,盗取家中财物。事情败露后,我一怒之下责罚了他们,可没想到那两人,居然怀恨在心。
那天,我记得很清楚……”
高杰的目光有些游离,神情恍惚,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
他喃喃自语道:“那一日,我出去玩耍,与几个朋友在潘楼吃酒,吃的酩酊大醉,一直到傍晚才返回家中。可回到家我才知道,那两个腌臜泼才竟趁我不在家,把还在襁褓之中的小四抱走……嫂嫂闻讯后,便昏了过去。而我也醒了酒,急忙派人去寻找。”
说着,高杰露出悔恨的表情。
他再次向高小余看去,良久后一声长叹。
“那当时,我根本不知道,该去何处寻找。”
“啊?”
扈三娘听得目瞪口呆,半晌后,她再次把目光落在了高小余的身上,露出惊讶之色。
“都监是说……”
高杰点点头,缓缓掀开了被子。
他指着高小余肩窝的那处花形烙印,道:“家兄有一枚特制的海棠花钱,平日里喜欢在手里把玩。有一天,我把那海棠花钱偷出来,放在火里烧红,不小心掉在了小四的肩窝处……没错,就是这里!家兄的那枚海棠花钱上,有‘崇宁‘二字。
你看,这里……像不像?”
这事情太过离奇,以至于扈三娘、周四娘和马大壮,都忍不住好奇心,探头查看。
那烙痕,有些模糊,但依稀能看到两个文字,只是不太清晰。
“这海棠花钱,天底下只有一枚,我绝不会认错。”
高杰为高小余盖好了被子,伸出手在他面颊轻轻抚摸两下,而后便站起身来……
“其实,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觉得他有些眼熟。
你们没有见过我二兄,小四如今的模样,与我二兄当年跟随学士时,几乎一模一样。
这天底下长的像的多了,可是年纪相仿,肩窝上还有同样烙伤的人,却不可能有第二个。家兄回来之后,没有怪罪我,可是我这心里,却一直存着愧疚,甚至不敢见二哥和嫂嫂……天见可怜,小四还活着,而且来到我的跟前,我又怎能不喜?”
说完,高杰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过他旋即意识到,高小余仍在昏迷中,忙捂住了嘴巴。
“三娘,就烦劳你辛苦一下,照顾好小四。
而今那梁山贼人虽然答应退兵,可我却不能不防……那些贼人,狡诈成性,不可掉以轻心。”
“都监,那梁山贼人何以会轻易退兵?”
扈三娘觉得奇怪,忍不住问了一句。
高杰刚要回答,却突然一怔,旋即想起了一件事,脸上旋即浮现出一抹怒色。
“该死!”
他轻轻给了自己一记耳光,拔腿就走。
扈三娘见状,忙不迭道:“大壮,你陪都监走一遭,定要保护他周全。”
马大壮犹豫一下,见周四娘朝他点头,才连忙跟了出去。
“四娘,你也一夜没有休息,想来也乏了。
先去休息吧,这里奴会照看……”
周四娘很想说‘不累’,但是当她目光从扈三娘身上转移到高小余的身上后,好像明白了什么,便微微一笑道:“那辛苦三娘……奴也不累,就帮忙去做一些吃食吧。
小官人醒了之后,难保会腹中饥饿。”
她此前一直称呼‘小高’,而今却已变成了‘小官人’。
如果高小余清醒着,说不定会感叹这地位的变化。
卧室里,安静了许多。
高小余仍一动不动,不晓得要昏迷到什么时候。不过让扈三娘感到惊讶的是,她可以清楚看到,高小余脸色的变化。一开始,惨白没有半点血色,到如今,似乎有了一些颜色。
扈三娘不禁好奇,走上前,伸出了手,轻抚高小余的面庞。
其实,他面庞棱角分明,看着挺好看的……而且,那棱角并不生硬,线条很柔和,又平添了清秀之色。
“没想到你这个小道士,居然还是太尉之子。
哼,就喜欢逞能,明明知道自己不会拳脚,还要往危险里闯,真不知道你是聪明,还是傻子。”
扈三娘的脸,有些发烫。
“嘻嘻,不过你长的还是蛮俊秀的,若是给你穿上女装的话,那一定是个美人胚子。”
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高小余身穿女装的模样。
扈三娘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她和高小余认识并不算久,加起来也不过一天两夜罢了。
可不知为何,却有一种好像认识了很久的感觉。虽然扈三娘不是太看得起高小余,觉得高小余不识拳脚,而且使用下三滥的手段,算不得好汉。但是,他却能给人一种安全感。那天晚上,他咬牙切齿,若凶神恶煞一样用板凳砸向解珍的一幕,时常会浮现在脑海中,久久不去……谁又料想到,他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太尉之子。
“你在干什么?”
就在扈三娘浮想联翩的时候,耳边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扈三娘一怔,立刻回过神来。
迎面,就看到高小余瞪大了眼睛,正一脸疑惑的看着她。而她的手,却放在高小余的脸颊上,手指头还调皮的揉着高小余的鼻子……扈三娘顿时脑海中一片空白。
那张俏脸,红的好像要着火了似地。
她的手仍放在高小余的脸上,足足过了三五息的功夫,她才清醒过来,发出一声尖叫。
“啊—”
高杰风风火火,赶到了西城城门。
“程公,那贼人可曾放走?”
一上门楼,他就立刻找到了主持大局的东平府知府程麟。
那李逵是重伤高小余的凶手……之前解珍兄弟重伤高小余,他没有遇到,所以可以不理睬。可现在,那李逵几乎是当着他面重伤的高小余,高杰又怎可能善罢甘休?
不知道高小余的身份也就罢了,而今他几乎有九成把握可以确定,高小余就是小四。如此一来,高杰对李逵的恨意也就多了几分!如果二哥知道,自己把重伤小四的凶手完好无损的放走的话,会怎么想?就算不说什么,心里面也不会太舒服。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放走李逵!
程麟年约四十,和高杰相仿。
但与高杰不同的是,他是正经进士出身,后来又得了贵人的提点,才有今日成就。
有宋以来,重文轻武之风越来越严重。
许多文官对武官,大都是不屑一顾,甚至会予以打压。
就比如此前大将狄青,威震西北,战功显赫,后来还入了枢密院。可结果又怎样?那枢密院可不是一个武官能够进入的地方……你在前面打生打死,我不会在意;官家给你封赏,我也不放在心上。你在军中,可以横行霸道,没有人会去理睬。
可是,你进了枢密院,那就是侵犯了文官的利益。
所以狄青的结果……
程麟虽然是文官出身,不过又有不同。
他虽说看不上武官,却也知道,治理地方,保一方平安,单靠教化确是不太可能。
程麟不通兵事,却重视兵事。
也正是这个原因,他就任以后,也愿意交出兵权,放出一部分权利。
董平出事之后,程麟曾有过自省。但他并不认为自己放纵武官有错,只能说没有识人之明。于是在高杰到来后,程麟二话不说,就把兵权交了出去。对梁山的坚壁清野,他更从不过问。甚至当遇到问题的时候,程麟还会毫无保留的支持高杰。
一方面,高杰是朝廷委派。
他把权力交出,一旦战事发生状况,可以把责任推给高杰。
而另一方面,高杰的大哥高伸,是延康殿学士,与程麟同年进士,有同窗之谊;而高杰的二哥高俅,甚得官家的喜爱,官拜殿前都太尉,地位并不低,他也不想得罪。
不过,宋江派人谈判,愿意放弃攻打须城。
这可就不是高杰可以做主的事情,必须要程麟首肯方可。
也正是这个原因,高杰刚才才能够返回都监府,就是他把那权力,都交还给了程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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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麟露出困惑之色,笑道:“三郎不必担心,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李逵我已经放走了,宋江也愿意退兵……此次贼兵偷袭,赖三郎运筹帷幄,方保得须城平安。待贼兵退走之后,我定当向朝廷表奏,三郎当为首功,请不必多虑。”
梁山贼寇多次掳掠城镇,更两次大败官兵,朝廷震怒。
这次能够挡住贼兵犯境,也算是一桩功劳……当然了,花花轿子人抬人,程麟会尽力夸大战果,只有这样,他才能够把利益最大化。那么同样的,高杰便功不可没。
程麟本以为,高杰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哪知道,听闻程麟说完,高杰却急了眼,狠狠一拍城墙,转身便朝城外眺望去。
此次宋江来袭,共有三千兵马。
在救出了李逵之后,听闻石秀被杀,宋江并不在意。
李逵,是他的心腹,唯宋江马首是瞻,所以必须营救;而石秀……人号拼命三郎,桀骜难驯,只听从晁盖吩咐,不服管教。即便是回来,他也不会听从于宋江的调遣。
所以在宋江看来,那石秀就是个定时炸弹,不听教诲。
如此一个人物,晁盖活着说不定还能压制。可如今……他已经命人查看了晁盖的伤势,非常严重。也不知官军用了什么火器,直接炸飞了晁盖半条命。而那些铁钉上,还有砒霜剧毒。宋江手下能人不少,却没有可以起死回生的杏林国手。宋江就知道,晁盖死定了……他心里很难过,毕竟多年的好友。可同时,又有莫名窃喜。
晁盖一死,梁山将被他掌控,他就可以根据自己的想法,来为大家安排日后的前程。
刘唐,倒是希望能够为晁盖报仇。
但是探马传来消息,屯驻于中都、寿张两县的官军已经觉察到了他们的动向。
两县官军,正在火速向须城逼近,前锋人马最迟会在凌晨抵达……那可是十营兵马,其中还有四营马军,加起来四千多人。若在平日,宋江可以依仗梁山地势与之周旋。可这须城县外一马平川,梁山泊虽人数众多,却未必能够抵挡官军攻击。
所以,在劝说之后,刘唐也只能罢休。
至于阮氏兄弟,宋江倒不甚在意。
他和阮氏兄弟同样有交情,晁盖死了,而晁盖一方的智囊吴学究也已经服软,相信他们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所以,在救回了李逵之后,宋江就下令,火速撤离须城。
高杰在城头眺望,见梁山贼兵已开始撤退,心中颇有不甘。
可是,须城兵力不过两营,加起来八百人,算上土兵,也不过一千三百人左右。
依城而战,尚有余力。
可要说追击,与梁山兵马在城外交锋,高杰并无把握。
不说别的,梁山那十二指挥,皆非等闲之辈。再加上秦明、董平皆有万夫莫敌之勇,若要野战,必败无疑。高杰固然希望为高小余报仇,但他也不是那种莽撞人。
眼看着梁山兵马退走,他咬牙切齿,在心里咒骂。
“三郎,这是怎地?”
程麟见状,那还能看不出问题,于是上前询问。
“我……”
高杰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毕竟,高小余的事情,是高家的家事,在没有得到二哥高俅的同意之前,他也不好与外人说道。
至于扈三娘等人,在他看来,并不重要。
程麟误会了高杰的意思,笑道:“三郎可是担心朝廷问责吗?”
“啊?”
“其实,你不必担心,这些贼人在梁山泊,本府或许不好对付。但他们出了梁山泊,也就失去了最大的依仗……嘿嘿,用不得多久,本府就要让他们全军覆没……”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本府也一直在留意那梁山贼人。
本府不通兵事,但却发现,那梁山贼人之所以能屡次获胜,并非是他们多么善战,而是靠着八百里梁山泊地利之便。那梁山泊河道纵横交错,若无人引领,很容易在里面迷失。此前,秦明和董平二人,皆勇猛之士,且精于兵事,却折在里面。
说穿了,就是他们太大意,太轻敌了!
舍了自家最擅长的手段,与贼人交手,哪有不败之理?而三郎就任后,没有立刻发动攻势,而是坚壁清野,甚合我意。这也是本府愿意把兵马大权交与你的原因。”
程麟捻着胡须,面带温和笑容。
可是高杰却非常震惊,看着程麟久久不语。
原本以为这程麟是一个不通兵事的书呆子,可没有想到他一席话,正说到了点子上。
“那日时文彬呈报,说扈成勾结梁山贼人,后被三郎看破。
本府就猜到,宋江一伙人快要撑不住了,早晚必会走出梁山泊。所以,前日,你派陆奇前往阳谷的时候,本府也秘密派人前去,并告知时文彬,务必要配合陆奇行动。
想来……他们现在已经重新掌控了局势。”
高杰倒吸一口凉气,拱手道:“程公果然睿智。”
“睿智嘛,倒说不上。
只不过比之那些贼人,本府好歹也是进士出身,若被几个不入流的穷措大算计,岂不是愧对官家的厚望?本府估计,宋江一伙人出了梁山泊,一定会急于补充辎重粮草。他们偷袭须城,想来也就是这个用意……而今,须城已有防备,他们就会转移目标。阳谷县,也就成了他们接下来的目标,本府相信,他们定会前往。
可现在,阳谷已经重归朝廷掌控,他们想要攻破阳谷,只怕难以如愿。
阳谷不破,他们没有充足辎重补充,势必军心大乱……接下来,本府还派人去了大名府,请梁公出兵,封锁朝歌。宋江想去河北,绝无可能,到时候便死路一条。”
高杰不由得躬身一揖,“府君高明。”
“呵呵,我与你大兄是同期进士出身,说起来咱们也算是一家人。
虽然你我文武殊途,但你……三郎,此次若全歼贼寇,劳苦功高,官家定不会无视。
让你二兄再去美言几句,用不得多久,都监一方也非难事,本府先恭喜你了。”
都监一词,始见于五代十国。
宋初,设有行营兵马都监,为为行军出征之一军或者方面副帅。
北宋开国大将曹彬,就曾出任过这行营兵马都监一职。而到了真宗景德二年,官家去‘行营’二字,设立诸州兵马都监,算是镇守一方的军事主官。
程麟说的‘都监’,便是这个职务。
而高杰现在的这个‘兵马都监’,其实只能算作是州府的副手,其品级上也有巨大差别。
高杰听了程麟的话,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程麟把话说到了这个程度,他也不好再继续纠缠。
正如程麟所言,让宋江退走,保须城平安才是正理。这,事关程麟头上的乌纱帽……别看程麟说什么和高伸有同窗之谊,可要是威胁到了他的前程,绝对不会答应。
“多谢程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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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逵已经放走了,高杰也是无可奈何。
回到都监府,他仍心存愧疚,有些不太敢去面对高小余。
只是,有些事情他必须要和高小余说清楚,以免将来他叔侄二人为了此事而变得生分。
“都监,你是说,我是你的侄子?”
虽然高小余已经从扈三娘那里听说了,可当他听到高杰当面承认的时候,仍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你这高小余的名字,又从何而来?”
“师父说,他救我的时候,我被包裹在锦被之中。
那锦被上绣有‘高门得吉祥,余余有平安’,所以就给我起了高小余这个名字……”
高小余感觉,自己好像身处梦中,似乎有些不太真实。
“师父还说,也不知是谁绣的两行字,余余有平安算什么意思,似乎不太通顺。”
高杰的眼睛,越发明亮了。
特别是在听了高小余说那句‘高门得吉祥’之后,忍不住哈哈大笑。
原本,他是有九成把握,现在,已经变成了十成。
没错,高小余一定就是小四,因为那锦被上的十个字非比寻常,乃是出自官家之口。官家对高俅,那是真爱!所以当小四出生后,官家专门赐了这个名字,权作祝贺。
而这十个字,除了高俅兄弟,还有高小余的亲生母亲之外,只有官家和当时负责传讯的内侍知道。
那个内侍,名叫童贯。
“不是余余(音yu),是余余(音xu)。
这十个字,乃是官家所赐,意思是说,要你稳稳当当,平平安安一辈子的意思。二哥得了官家的赐字后,非常高兴,所以就给你取名高余,而乳名,就是‘吉祥’。”
高小余,彻底蒙圈了!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的名字不好听。
可现在他明白了,不是他名字不好听,是老道士师父的学识太差,连字都读错了。
不是余(yu),是余(xu)。
高余(xu),这名字读起来,就那么高大上,令人感觉振奋。
直娘贼,这是官家御赐的名字,厉不厉害?
“这么说,我真是你侄子?”
“如果你没有骗我的话,那就没有错,我的吉祥儿。”
“我是你侄子?我爹是高俅……我不是孤儿,原来我不是孤儿,不是爹娘不要我,是不是?”
高小余有些激动,眼中闪动泪光。
从小到大,师父很疼爱他……可是,他还是觉得遗憾!特别是随师父走南闯北,看到别人家的孩子都有父母疼爱,他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心里面,却非常难受。
原以为,是爹妈抛弃了他!
可现在他知道,原来并不是这样……
“我有爹娘,我不是孤儿!”
一旁高杰看到这一幕,鼻子一酸,眼泪也流淌了出来。
他伸手,抚摸着高小余的脸颊,轻声道:“吉祥儿,你爹娘爱煞了你,又怎会不要你?都是我的错,当年若不是我的疏忽,你也不会四处流浪,还差点送了性命。
都是叔父的过错,这些年来,叔父一直倍感愧疚。
而今终于把你找了回来,是老天要我恕罪,我终于不必再愧疚,可以回去见你父亲了!”
从高小余丢失的那一天算起,已过去了十五年有余。
十五年来,高杰过的非常艰难,甚至可称得上痛苦……在其他人眼中,他这十五年可说是快活至极。当时,他已经过了解试,得了贡生名额,准备参加贡院省试。如果能够通过省试,接下来便可以进行殿试。若如此下去,一个进士出身唾手可得。
可因为出了这件事情,高杰未能通过省试。
省试失败后,他本有机会重考。可当时的高杰,已经没有了继续科举的心思。
高俅没有责怪他,嫂嫂也没有责怪他……但是他内心里,却过不去,感到万分愧疚。
于是,他通过大哥高伸的关系,做了京西巡检。
因为那两个偷走高小余的家仆,便是京西人氏……高杰在京西两路一做就是十年,期间经历了三次勘磨。原本,他是有机会离开武官体系,但他却不同意,几乎把个京西两路走了个遍。在第三次勘磨过后,他见京西之地毫无线索,于是便转到了大名府。
时大名府留守梁子美,对高杰非常欣赏。
于是在经历了第四次勘磨后,举荐高杰为东平府兵马都监。
十五年来,高杰很少回汴梁,一直在四处流浪。一方面,他想要找到高小余的下落,另一方面,他想逃避。因为他也不知道,回到汴梁后,他该怎样去面对高俅。
为此,他到处奔走。
高杰已年近四旬,却依旧是孑然一身,未曾成亲。
在这个时代,四十岁没有成亲,可以说是一桩非常罕见的事情。
现在,他终于可以放下心中的愧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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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小余仍有些迷糊!
这突然间改变的身份,让他一时间有些无法接受。
曾几何时,他也期盼着父母找到自己,从此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曾几何时,他幻想着,有一个温暖的家,而不必在四处流浪……可是当这一切真的又发生之后,高小余竟有些恐惧。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变成了衙内。
衙内,是对官宦子弟的一种称呼。
官无大小,只要是官宦子弟,就可以被称之为衙内。
也就说,县令的儿子可以被称之为衙内;宰相的儿子,同样也可以被称之为衙内。
当然了,衙内和衙内也有区别。
不过按照高俅的品级来说,高小余这个衙内的身份,至少可以算得是中高级别的衙内。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在汴梁的话,需要谨言慎行,但在地方,足以横行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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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居然成了衙内?
阳光明媚,碧空万里无云。
没有风,阳光也很温暖,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舒服极了。
高小余半躺在一张软软的暖榻上,坐在屋檐下,沐浴在阳光里,突然间发出一阵傻笑。
“三娘,我现在是衙内了?”
“是啊,小高衙内!”
扈三娘颇感无奈,把一片水果递到了高小余的嘴边,“张嘴,小高衙内!”
“嘿嘿嘿,直娘贼,贫道居然成了衙内。”
高小余吃下了水果,一边砸吧嘴,一边笑起来。
那贱兮兮的模样,直让扈三娘心中涌出一种想要把他从暖榻上拖下来,一阵暴打的冲动。
小人得志,绝对是小人得志!
如果你还不明白这四个字的含义,那么看看高小余此刻的模样,绝对能够体会深刻。
如果不是自家兄长在高杰帐下做事,扈三娘绝对不会忍耐。
“呼!”
阳光沐浴,高小余眯起了眼睛。
“三娘,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从前我随师父游历,在秦州曾见一个衙内欺男霸女,恨得我牙根发痒。
没想到,我有朝一日也会变成衙内……三娘,你说我现在变成了衙内,是不是也可以去欺男霸女呢?”
“高小余!”
“说笑,我不过是说笑罢了。”
高小余连连摆手,闭上了嘴。
可没过多久,他又嘿嘿傻笑起来,让扈三娘无奈的连连摇头。
“三娘,给本衙内笑一个呗?”
哐当!
扈三娘再也忍不下去了,原本用来切水果的匕首,一下子插在了桌上,刀身晃动不停。
“别生气,别生气,我给你笑一个算了。”
高小余忙连连摆手,示意扈三娘不要动怒。
看着他的模样,扈三娘哭笑不得……说实话,她实在无法把眼前这个一脸痞赖模样的家伙,和堂堂殿前都太尉的小儿子联系在一起。要知道,高俅此前有三子三女,家教非常严。女儿,先不去说,只说那三个儿子,最小的儿子高尧辅,而今也已通过解试,考上了贡生。据说来年开春,就要去参加省试,前景非常的光明。
可现在……
扈三娘觉得,高俅怕是要有的头疼了。
“衙内!”
就在这时候,有下人来报:“都监府外,有一个叫常书欣的都头,说要求见衙内。”
“常书欣是谁?不认识!”
高小余想都不想,便回答道。
“慢着!”
扈三娘叫住了那下人,看着高小余,而后摇了摇头。
她倒是可以理解高小余而今的状态……说难听一点,就是他还沉浸在那突如其来的惊喜中,神智尚未清醒。也难怪,换做任何人遇到这种事,怕也不好调整心态。
“常都头,常小六,还记得不?”
高小余睁大了眼睛,看着扈三娘道:“常都头?”
“你忘了,不是拜托他去找那杜少三吗?这已经过去两天了,想必他已有了收获。”
“哦,我想起来了!”
听到杜少三的名字,高小余顿时醒悟过来。
他醒来之后,听说了周四娘的遭遇,自然怒不可遏。
当时他就拜托了扈三娘,让她找常都头,务必要找到那杜少三,把他绳之以法……
距离宋江撤兵,已经过去了三天。
须城,依旧处于警戒状态,四门盘查严密。
有了高小余的托付,杜少三想要离开须城,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只不过这厮是土生土长的须城人,而且非常狡猾。想要在一座几万人口的城镇里找到他,有些困难。最重要的是,以前衙门找人,可以向王英要线索……而现在,王英已是待死的囚徒。
没了王英,城隍庙的泼皮们也就散了。
常小六现在过来……
高小余眯起了眼睛,对扈三娘道:“三娘,烦劳你找大壮过来。”
然后,他又对那下人道:“请常都头来一趟,就说我行动不便,只好在这里恭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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