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再见不见
天刚蒙蒙亮,东方天际处泛起一抹淡淡的鱼肚白。
欢小七睁开眼睛的时候,恰好有一滴露水落在她鼻尖,吓得她炸起了满身的毛,扯着嗓子大叫了一声——“喵!”
一双警惕的琥珀色眼珠滴溜溜地打量四周,发现只是自己一场虚惊后,她才拉耸下耳朵,“喵呜”地叹了口气。甩掉鼻尖上的水滴,她眯着眼睛用毛爪揉了揉眼,这个动作让她挂在脖子上的一对金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叮铃铃,铃铃铃……
就像某人用他那比鱼骨头还要白,还要好看的手指,挑弄她脖子上的铃铛时一样。
……欢小七身子一僵,耳朵尖尖动了动。
感觉心底某处像被逗猫草刮着一样,最是让猫气急败坏。
作为一只被娇惯了几千年,早已经懒成虫的家喵。她在饲主失踪的这两百多年里不得不自力更生,过去睁开眼睛有人喂,睡觉睡到自然醒的日子,如今想来就是最让猫心欠的噩梦。
这一笔账,欢小七都记在了那个无良饲主的头上!
“有本事别让我找到你!啊啊啊,否则我一定把你每根手指头都咬上一遍,再把你下巴上的胡子一根一根扒光光——!”
猫儿没有运足修为的嫩嗓子轻易就被清晨的宁静掩埋。一只屎壳郎滚着粪球无声无息地当着欢小七鼻尖底下招摇而过,俨然……像是挑衅一般。
简直太不给猫面子了!
欢小七尾巴一扫,将那一虫一球甩飞,随后不尴不尬地坐下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开始每日必做的事情——梳毛。
晨风吹着她柔柔的黑色绒毛,由眉心延至左耳的一缕银色毛发在与黑色的对比下尤其显眼。脖子上的铃铛依然在风中叮叮当当,只是这次,小七没再去理会,静静地任由它们在风中欢动轻吟。
风铃声中,似有个弱不可察的声音悻悻地嘀咕:“……也不知道那家伙现在在哪,大概只有我这个在一棵树上吊死的喵才会过问他的死活吧……看你这么可怜,就原谅你吧……猫都是很大度的。”
……
当东方被朝色染红的时候,欢小七已经来端城城门下。来这里的途中欢小七没少打听莫家的秘辛,可十个人有十种说法,小七觉得与其听人以讹传讹,不如自己走上一遭看个就究竟。
临沂郡的端城,曾经大魏国中一座名不见今传的小城。因地处临沂郡边境,比邻苍莽山常受山中妖物侵扰,百年之前曾一度险些荒废。后出了一方能者,以一己之力将此城庇佑,才使端城保留住如今的兴旺。后朝廷褒奖,予以建庙供以香火,并封之昇王。
昇王本姓为莫,于是莫家与端城几乎是一夜之间声名鹊起。
令人称奇的是,包括那位昇王在内,莫家传承至今竟无一人是修真人士!身为凡躯,如何能使妖魔忌惮远离端城,着实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要知道,妖魔非是普通人力可以降服的。
欢小七走在青褐色的石板路上,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围。端城人口不算多,青墙黑瓦在晨曦的雾气中有些朦胧,冷冷清清的,她找了好一阵,才找到昇王庙外正忙碌地和面熬汤的面摊老板。
“老人家,你知道莫家怎么去吗?”问话的声音虽细,却婉转清脆,娇中带着几分妖,柔中夹着几丝媚,挠人心痒。
“莫家啊?过了昇王庙啊,再往前直走就是了,端城没人不知道的,姑娘是从外地来的吧。就旁边的巷口过去是捷径。”面摊老板也是实在人,闻声就答,只顾忙着手里的事,也没回头看一眼。
“谢过。”
问话的女声客气地道了声谢,然无声无息地,也不像是要走。
面摊老板以为来人是还想叫一碗面,正要招呼,哪知转身一看,背后竟然空无一人!顿时吓得背脊一凉,噗通跪到地上,合手不停地朝昇王庙的方向磕头,嘴里念念:“昇王爷保佑,昇王爷保佑,这,这青天白日,难不成是欢妖来作孽啦……您可得睁大点眼睛,不能让苍莽山的脏东西扰了端城的清静啊。”
刚钻进巷子里的小七听到老人的话,不满竖起三根长尾摇了摇,却是没有搭腔。
她穿过长长的街巷,一路弯弯曲曲,走到尽头时果然来到一座大宅前,抬眼望去是朱门绣户,碧瓦飞檐。大门正上方悬挂着一面匾额,上书“青锋泠云”四个大字,铁笔银钩,龙飞凤舞。
这里和端城其他地方比起来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欢小七歪了歪头,门上四个题字貌似跟莫家沾不上半点关系,有些牛头不对马嘴,本以为是走错门,然看到尾后题字人留下那个妖孽到极致,一般人根本认不出的“卿”字印鉴,她尾巴甩了甩,又笃定这里是莫家无疑了。
迈着猫步踱上台阶,欢小七发现莫家大门紧锁,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抬耳细听了片刻,连下人的脚步声都没有,静得像完全没有一丝人气似的,顿时心生古怪。她往四下望了望,发现侧墙附近有一棵枯榕,便顺着树干爬上墙头。
这样往莫家后院一看,院内各处一览无余。
刚浇灌过的花圃散发着泥土的腥气,红花绿叶色泽鲜艳,小径的青石板上有深深浅浅的水渍,明显有人进出打理过,却见不到任何脚印。
欢小七秀气的眉毛纠成一个小小的川字,这看似平静的气氛中透着一丝诡异。
她拱起身子,抬起绒爪露出锋利的指甲。刚要下手,警觉树下有人,便放弃手上的动作,飞快地将身体藏在瓦缝当中,只露出一双眼睛窥视,动作轻得树下的人根本没有发现。
“看这树死得也有些年头了,莫家是不是已经搬去了别处?”
说话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身着湖蓝色长袍,玉带束腰,朱唇粉面,面容娇俏。说话之余手指还在枯树上抠了抠,看到落下的黑色树皮嫌弃地皱起眉,飞快地缩回手背后。
三个年轻男子跟上来,其中两人和她装扮相似,独走在最末那人一袭淡青色外袍,显得格格不入。
“这棵榕树是师尊当年亲手种下,用来庇佑莫家的法阵阵眼,怎么会枯死呢……”
说话的正是那青衣男子,他嗓音柔和而干净,如同清晨露水,可惜枯榕树枝恰好横在小七眼前,遮住那人的面容,然那身形飘逸出尘,清冽如寒潭秋水。
然而蓦地他身形一顿,快速上前,抬眼在朱门上望了一眼,只是一瞬就察觉到了不妥。
“不好,莫家恐怕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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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到底什么修为,一眼就看破了其中蹊跷。”
小七心里也是一惊,不禁往前凑了凑。这四人皆掩盖了自身修为,然而其他三人小七都能看出来,那少女刚刚筑基,另外两个年轻修士不过是灵动后期,只有这青衣男子周身像笼罩在雾中,既看不出骨龄,又探不到修为,当真奇怪。
难道他身上有什么可以掩盖修为和骨龄的法宝?正当小七想探个究竟的时候,突然一股强大的剑气倾覆而来,正是那四人在合力破阵。
“竟都是剑修。”小七一面思索着他们可能所属的门派,一面屏息凝神,将自身的存在感压制到最底。修士入世,还跟莫家有所牵连,小七总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暂时别现身的好。
有那四人破阵,小七也乐捡其成,她虽然有个怪物一样的主人,可不见得自己也是怪物。笼罩着莫家的幻阵结界布得精妙,必然出自高级阵法师之手,以自己现在的状况破阵恐怕得费不少力气,有人代劳自然是好的,虽然不见得破的了。
这么想着,她翘起尾巴尖儿,懒洋洋地打个哈欠。
只见那青衣男子站在阵心双手结印,在另外三人的助力下清喝了一声“破”。破阵之音吐出的瞬间,幻阵结界应声而解,发出如同镜子碎裂的声音。
啥米情况?还真破了?小七差点咬破了自己的猫舌头。她上下打量那青衣男子,眯起眼睛将灵力聚集起来,这这,这小子的资质和家里那个老怪物有的一拼啊。
“啊——”
然随着结界的破除,门口四人面色骤然一变,那少女更是尖叫一声吓得跌坐到地上,随后一阵狂呕。
欢小七一怔,飞快从瓦缝中蹿下,顷刻间涌进鼻腔的浓烈血腥,让她生出很不好的预感……
正门口,莫家家主--莫青峰的尸体被他的成名兵器飞虹剑钉在朱漆大门上,怒目圆睁,死不瞑目,还未干涸的血液在众人脚下汇成一条小河。
再往里,院内尸身横七竖八,惨不忍睹。
一向名声不错的莫家怎么会惹上血光之灾?而且还是这个节骨眼上!小七顾不得其他直接现身冲了进去。莫家人都死了,她还怎么找到主人?!
“谁准你们死的!要死也要先告诉我那老家伙在哪儿啊!”小七胸中生出一股异样的愤怒,就像当初某人手中断掉绳子的风筝被风带远,怎么也找不到时一样。
她扯住一具挂在栏杆上的尸体拖到地上,前肢踩在死相狰狞的脸上试图将那人唤醒。
“起来!起来!”说来也怪,这尸体软绵绵的像被化了骨头一样。小七再一细查,发现这些人全都是内脏破裂,七窍流血而死,这种死法根本不像是人为啊!至少不会是普通人。
“妖孽,休得对死者不敬!”年轻男修发现小七的动作,凝起剑气就朝她射去。然而那几道剑气在靠近小七半寸的地方就被一层乍起的金光挡住,铿锵之后化作虚无。
小七愤怒地回头,拱起背脊朝那人龇牙咧嘴,娇小的身躯诚然勾不成任何威胁,然瞳孔之中澎湃的凶光,却是生生让人觉得不寒而栗。不知是剑气激发还是因为愤怒,她脖子上的金铃无风自响,层层金色光华正是从金铃从迸射出来的。
那剑修见一击未中,手中长剑显形,发出阵阵嗡鸣,是要祭出最强杀招,然而有人比他更快出手。数十道剑气化实,喷薄而出朝小七袭去,出手的正是青衣男子。
第一道纯白的剑光与金芒碰撞,剑意虽然溃散,金色的光芒产生了不小的波动,将小七耳尖的毛发也斩落一缕。察觉到那剑意非同一般甚是精纯,小七对那人的修为更是猜疑,不敢再硬接,晃身避开剩余的剑光,一跃跳上房梁。然第二道剑气接踵而至,根本不像给她喘息的机会。
金光又是一阵动荡,小七也一改悠闲严阵以待,娇俏的身影四处闪避,剑气却像长了眼睛一样穷追不舍,势要把她逼进死路才肯罢休。小七哪会让他如意,身形一闪,如同闪电一样窜进内院。
“想跑?你以为你做下这些孽事我们还会放过你?!”年轻修士提剑就往里冲。
然而一直在闪避的小七突然就蹲坐在内院中央不动了,眯起眼睛,眸子里冒着嗖嗖的寒气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好像在说:有胆儿你就进来!
“虚文,不可!”一道青影忽至,将年轻男修挡下。
“大师兄?”那年轻男修颇为不解。
青衣男子沉墨般的眸子注视着小七,一言不发也不动作。
小七冷笑,亏得四人中有个聪明的,否则以那人的修为只要踏进内院,必定灰飞烟灭。
她毫无畏惧地和青衣男子的对视,先前那数十道剑气已然让她知道对方修为不凡。也是这般对峙,小七才看清对方面上戴着一张遮了半张面孔的银色面具,露出的唇线柔不乏坚毅,像是水墨画中的寒梅,清洌冷清,即便只有冰山一角也能看出绰约不凡的风姿。
如此,掩藏这人修为的应该是这张面具无疑了。小七如此想着,警惕着四人的同时尚且还分出一缕余力在四处探查寻找。也靠着敏锐的嗅觉和感知,让她分辨出众多死亡的气息中,有两股生气……
有人逃出去了!而且还是两个!
小七再也顾不上其他,她眼中闪过一道寒光,直接朝四个剑修扑了过去。
“小心!”青衣男子提醒众人。
小七身形突然变快,如同划破天空的闪电。她的目标本就是那个吐得天昏地暗,小脸惨白的女修。
利爪从天而降,那女修吓得只剩下尖叫,青衣男子反应极快,闪身上前替她挡下直,然而小七狡灵地突然一转身,抓住那男修让出的间隙冲出大门,风一样瞬间没了踪影。
“这只狡猾的三尾欢妖!一定不能让它逃了,否则回了剑宗要如何同师傅交代!”年轻男修说道。
“我已经在它身上留下了一道印记,追上不难!”另一个人也附和点头。
唯独女修有些为难,因为刚才小七的爪子只消一点点就破了她的相,这会儿仍是心有余悸。“既然跑不掉,不如先处理这边莫家人的后事吧,多耽搁也是对死者不敬。”
两个男修也觉得有理,纷纷看向青衣男子,等待他做决定。
“不可擅入莫家。”
青衣男子长眉紧锁再次沉声,半晌后才压低声音说道:“莫家庭院中的死尸被人有意摆成困锁冤魂,聚集怨气的凶煞之阵,妖或许不畏怨气,但我们几个若是进去,即便侥幸不被冤魂所伤,也会怨气入体滋生心魔。”
话到此便止住,心魔是修道之人的大忌不用多说。到底是谁,跟莫家结下这等冤仇……
逼仄的地洞里,一个八九岁的男童和比他略长一些的女童紧紧抱在一起。
如今已是早春三月,然寒潮未退,又兼着几日阴雨又潮又冷,可两个孩子身上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又是一身泥泞,皆被冻得小脸惨白,嘴唇发青。
“姐……”
莫云刚一开口,就被一只满是泥污的小手捂住嘴巴。几乎是同时,一双黑色布靴出现在洞口草叶的缝隙里,杂乱的脚步声纷踏而至,有七八人之多。两姐弟身子同时一僵,顿时大气也不敢出。
“妈的,莫家那两个兔崽子,等抓到他们我一定要扒了他们的皮!”
浑厚的怒喝声让洞里两个孩子的小脸更是瞬间如同死灰一般。莫泠下意识地把莫云搂得更紧,殊不知自己的身子也抖得厉害。
“追了一夜,抓到的居然只是死人船上的两件衣服,真他娘的晦气!”一个黑衣人也啐骂道,手中还拽着两件有斑斑血迹的锦衣,上乘的衣料被他揉作一团,跟破布没什么两样了。他用力将衣服掷在地上,踩了两脚。
“就在这附近,仔细搜。搜不到一把火把这枯林烧了!”一个带着青獠面具的男子将手中一个莲形小盘收进袖中,他和其他人一样穿着黑衣,服饰上却多了暗金色祥云做装饰,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全然不戒凡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古训。
他的声音冰冷到极点,俨然是这群人的头领,让洞中的莫泠心底一沉。她看向怀里眼中泛着泪花的弟弟莫云,心中恐惧徒增,然而脑子反倒是越发清醒起来。
“必要之时,弃车保帅!”
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响起,莫泠身子一颤,小声重复这句话,似懂又非懂。弃什么车?保什么帅?
蓦地,她突然一动,用早已经僵硬了的胳膊扯住怀中男孩肩头的白狐裘坎肩,以让一种令人恐惧的目光注视着他,压低声音,颤抖地说道:“你若是还认我这个姐姐,不论待会发生什么,都不能听,不能看!”
……
此时在众人后方数里之外,小七正一路狂奔。
先前在河流的岔道处时,她发现两个孩子的气息同时往去往了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真假一时难以辨。若不是突然感应枯林方向有一股异常的灵力波动,她险些以为两个孩子是从水路逃了。
进了枯林,小七便发现了许多杂乱的气息,这里来过很多人,两个孩子的气息很淡,但并非无法追踪。
循着气息一路往前,延绵十里的枯林地形错综复杂,又分外泥泞,对小七这种天生短腿非常不利。
其实以她的速度,就算不是缩地千里,也绝对不会比对御剑乘风慢多少,可搭惯了便车的她仍觉得——太慢了!
周遭的景物飞速后掠,小七窜出一笼枯草时,视线里突然出现两个人影,他们均是一身黑衣,没有任何修为的样子,却感觉比普通人要强壮,甚至体内有种……隐隐的灵气波动?
小七顿住身子往后隐了隐,鲜亮的琥珀立瞳眯成一条缝,这两人身上都有血腥味,莫家的事应该就是他们做的了!
“抓两个小屁孩都要大动干戈,那鬼獠真以为自己是我们的头领?区区一个男宠,弱不禁风的,还敢骑在我们玄堂头上拉屎拉尿,有种就自己动手把莫青峰的头砍下来!!”一个身材壮硕的黑衣人一面用刀拨开草叶,一面愤愤地跟同伴碎碎念着,他和他的同伴根本没有掩饰面容,像是非常笃定自己的实力,可以不留活口。
“嘿,风漠,有本事你也爬上首领的床,让她给你个鬼王令,这样你也可以拽了!”数十米外另一个黑衣人付声笑道。
“瞎几把扯,爷靠的是实力,懂吗!”
叫风漠的黑衣人挽起袖子露出喷张健硕的肌肉,长刀像是泄愤一般从这个草丛刺向另一个草丛。
他距离小七所在的地方越来越近,手中的大刀只要偏一点就会刺入小七的眉心,然而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就在这一刻!
当他矮身刺刀的瞬间,小七突然发动了进攻。她身形虽小,力量却丝毫不弱,这个彪形大汉只来得及闷哼一声就被她扑倒在地,在泥水里滚了一圈,仍旧是没把她甩掉。
“风漠?!怎么了!”另一方的黑衣人听到响动,回头看不到同伴的身影,狐疑地走过来想看个究竟。
“我……”
小七眼中厉光一闪,不等身下的人多言,柔柔的细爪飞快一掠,用揉劲直接震断了对方的声带。
风漠张口只吐一口鲜血,死死瞪着小七,怎么都不不相信制服住自己的,居然是一只没他巴掌大的猫儿!
不知从哪里长出来的地藤裹上他的身体,把他捆得严严实实,动也不能动。更让他不可置信的是,那猫儿当着他的面,张开小巧的三瓣嘴,竟是吐出浑浊粗鲁的嗓音:“真他妈见鬼,踩到野狗/屎摔了一跤!”
风漠傻眼了,这个声音,竟和自己一模一样!
“没事别瞎几把折腾!”同伴咒骂之后也是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往相反的方向搜索而去,风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瞳孔微张,一脸绝望。
就在他以为小七会要他命时,小七却踩过他身体径直钻进了草丛,轻轻的步子如同羽毛一样拂过,带着一种从未闻过的淡淡香气,完全想象不到有先前那样的爆发力。
风漠心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失去了意识。
……
“啪”
响亮的耳光打在莫泠脸上,莫泠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晕厥过去。
“妈的小兔崽子,挺能跑呵,看我我今天不打断你的骨头!”黑衣人粗鲁地捏着女孩的下巴。
莫泠痛得眼泪都泛了出来,被强迫抬起的视线越过黑衣人的肩膀,对上一张青獠面具。面具下一双墨色的眼珠是极美的,然眸光凛冽的眼眸仿佛能将人周身血液都凝固住。
她从未见过如此魅惑,却又如此致命眼睛。
“等找到男孩,她随你怎么玩……”薄凉的嗓音如同冬日雪水,说话的人显然不觉得同伴如此对待一个十岁的女童有何不妥,倘若不是尚有这点价值,这条人命在他眼里比草芥都不如。
黑衣人露出猥琐的笑容,血红的舌头在嘴唇上舔/舐。莫泠背脊一寒,下意识地缩了缩身体。
黑衣人问了几次莫云下落,莫泠都闭口不答,啪啪啪地又是几耳光,黑衣人虽是留了手,但莫泠仿佛听到自己颚骨碎裂的声音,咬牙一声不吭,眼泪却是如雨水一般刷刷落下来。
“这小贱骨头嘴还挺硬!看你是不是真的不怕死。”黑衣人也火了,在手心唾了一口,高高扬起粗糙的大掌,扬起的手还未落下,只听到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说:“快,快追……找到莫家那小子了!莫青峰居然请了援军……!是剑,剑……”
“剑?鬼獠,你不是说百炼剑宗的人不会来这么快吗!”黑衣人手上一松,转头责问鬼面人。
莫泠被重重丢在地上,她也听到了方才的对话,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匆忙看向莫云藏身的地方。
女孩变幻的表情被小七全然看在眼中,若非她凌乱的长发挡住了面容,恐怕一眼就要被黑衣人识破,好在,这群人都低估了这个女孩勇气和胆识。
“他们有,有三男一女……已经往端城方向逃了,这个女孩……是弃子……真正的,在……”欢小七翻眼望天,为了模仿得惟妙惟肖,她也是要死不活地仰躺在地上,翻出白肚皮,短腿还朝天蹬了蹬,一副做戏做全套的模样。
哪晓得她这边演得正欢,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只满是泥巴的手,扯住她的尾巴,把她往里头一拽。
胆儿本就只有指甲壳大的小七,差点被吓得尖叫破功,连滚带爬才摆脱那只魔掌。狼狈地垂着耳朵,一双小眼像刀子一样,狠狠剜向黑暗中的某处,还装模作样地裂嘴露出两颗小虎牙,警惕着躲在暗处的人。
“谁传的消息?”叫鬼獠的面具人将信将疑地冷眼扫向周围,可是却没人应声了。
听到鬼獠的追问,小七惊魂未定,还不得不继续演。
简直是要累死猫了!
调整好气息,小七声音一转,又换了个另外个人的腔调:“是风漠!”
恰时,两个黑衣人昏迷的风漠从草丛里拖出来,带到鬼獠面前。
“他/妈/的,调虎离山?”像是为了泄愤,莫泠旁边的男人地她身体重重踢了一脚,也不再控制力道,莫泠当即撞上石头上晕了过去。
带着青獠面具的男人略一皱眉,并没阻止。
这一踢小七心里咯噔一下,生怕出岔子,连忙道:“那四人若真是百炼剑宗的剑修,这丫头可以留着当人质。”
鬼獠眸色一沉,觉得既然确认传信的是自己人,消息便不会有假:“昆羽,你负责带上这个丫头。”
站在莫泠身边的黑衣人极不情愿地应了声“是”。
“其他人跟我追!必要时,可以吞服破障丹。”
听到破障丹三个字,所有人都神色一变,然并没人提出异议。小七虽然懂些药理,但天下丹方何其多,并没特别在意这个陌生的丹名。
鬼獠雷厉风行,很快就带着一干黑衣人马朝西面莫家的方向追去。只是他们谁都没留意到,空气中漂浮着一丝如同春芽萌发的淡薄香气,淡到无从察觉,正随着他们的呼吸流入四肢百骸。
待众人走后,欢小七也是瞬间跳了出来,炸毛地朝枯草笼里叫道:“哪个混蛋敢揪我尾巴!出来!”
暗处一阵稀稀疏疏,片刻后又没了动静,再过半晌方才有个脆生生的声音说:“我什么都没看到,也没偷听……”
欢小七翻个白眼,顿时明白藏身在地洞里头的就是莫家那小子无疑了。她其实有点想不通,为什么莫家姐姐那么聪明,懂的与仇家周旋争取时间,弟弟却生得这么蠢。
“滚出来!”
地洞里的人沉默了。
“你还是不是男人,姐姐有危险还躲着当缩头乌龟!”
欢小七也是怒了,恨不得把洞里那小子拖出来打一顿,然而她是有教养的家猫,自然不能随便钻黑乎乎的泥巴洞子,只能用激将让对方出来!
洞里的家伙再次陷入沉默,小七等得没了耐性,索性准备走人,刚一转身,就听到里头男童带着哭腔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姐姐会不认我……呜——”
欢小七翻个白眼,没见过比这还蠢的家伙了,连苍莽山上那头大笨鸟都没他蠢!就这样的智商,他真的知道自己主人在哪儿吗?
小七颇为头疼的想着,更隐隐有些后悔,为嘛要教莫家那女娃弃车保帅?要弃也是弃这蠢蛋弟弟啊!
不行,还得回去救人!
“不走就等着替你姐姐收尸吧!”小七也是受够了这个被宠坏的少爷,只会哭着等别人来保护。她再次一转身,然而突然“喵”地一声咋呼起来。
——一只脏兮兮的手,第二次扯住了她的尾巴。
“我,我跟你去救姐姐……”莫云从地洞里爬出来,满是泥巴的小脸上只有一双哭成核桃的眼睛尤其醒目,让小七险些以为他是苍莽山上的蛤蟆精。
“走就走,不要拉着我啦!”小七别扭地扯回自己的尾巴,压根不看莫云的脸,免得想起一些让她起鸡皮疙瘩的回忆。
循着黑衣人留下的气息,小七跟在他们后头。她本就有所计较,所以并没跟太近。
莫云裹着已经看不出本色的狐裘坎肩,亦步亦趋,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小七的背影,过了许久,终于耐不住问:“你是妖兽吗?为什么要救我们?”
“因为你们小孩的肉比较好吃,这个回答满意吗?”小七没心没肺地随口说道。
莫云一听打了个哆嗦,不敢继续再跟。
小七听后头没了脚步声,不耐烦地回头,翻个白眼:“你看我像是苍莽山上那种灵智未开,只懂填饱肚子的家伙吗?妖也分等阶的,到我这种能开口说话的程度基本对生肉就没兴趣了。”
莫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那你是打算把我烤熟了再吃吗?”
小七一个猫爪拍在自己脸上,这货能不能再蠢一点,确定跟莫家丫头是一个爹生的吗?
“我,不,吃,肉!”欢小七字字咬牙切齿,决定不再理会他。然而她的冷处理对莫云宝宝作用似乎不大,很快新一轮的轰炸就来了。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莫云,你可以叫我云儿。”
“欢小七。”
“小七?咦,是不是还有小八或者小九?”
小七停下脚步怒然转身,这个问题引起她极大不满,呸呸两声:“乌鸦嘴,你不知道猫有九命吗?我已经用了七条,当然叫小七,不要诅咒我再死两次。”
莫云委屈地眨巴小眼:“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管什么意思,你最好闭嘴不要说话,否则我不介意今天开开荤!”
“哦……”莫云低下头,乖乖闭了嘴,然而没走出几步,他又怯生生地问:“能告诉我,你前面七条命都是怎么死的吗?”
欢小七:“……”
小七带着莫云尾随在黑衣人后头,保持着一定距离并没有被对方发现。
那伙人走走停停,全然往与端城相反的方向,一时让小七摸不清他们的想法,只能静观其变。
她原本的打算是等两伙人对上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可偏偏对方不按剧本来演。无奈,山不就我,只有我去就山了。她并非不知道自己身上被下了印记,途中捉了只野兔,将印记移在了兔子身上。
接近日落时分,小七带着莫云寻到一处山洞,准备在这里过夜。
小七在山洞外找了些干草给自己搭了个窝,心满意足地躺上去蜷成一团,准备眯上一会。打个哈欠的空当,她看到莫云蹲在角落抱着膝盖,睁着一雾蒙蒙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小七扭过头不打算理她,安静的山洞里就他们两个,没人讲话,安静得可怕。
咕噜——咕——
一个奇怪的声音传进猫耳朵里,小七抬头疑惑地看向声音来源。
莫云不好意思地埋下头,扭捏了一会,才用蚊子般的声音说道:“我饿了……”说罢,肚子又不争气地发出咕噜,顿时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欢小七扯了扯嘴角,极不情愿地从又软又暖和的干草堆里爬出来。
“你去哪儿?”莫云问。
“去找能让你肚子闭嘴的东西。”小七没好气的应道。
“我……”
“干嘛?”
莫云黑曜石般明亮的瞳仁闪了闪:“我一个人怕……黑……”
欢小七翻个白眼:“人类小孩真麻烦。”
她在脖子下的铃铛上掏了掏,铃铛像乾坤袋一样抖落下一个硕大的珠子,骨碌碌滚到地上,紫色的光芒倾泻而出,渐渐变得亮如白昼,如同一个小小的太阳,顿时让山洞里暖和不少。
莫云小小的嘴巴张得圆圆的,一脸惊讶。
小七呲之以鼻,真是小见多怪。
“还有问题吗?”
“我……”莫云本想说我跟你一起去,哪知被小七一瞪,顿时眼泪在眼珠子里打转,憋着嘴不敢说话了。
站在山洞门口,小七想了想,叼来几根枯枝和碎石子,在洞口摆弄了一阵,最后毛绒绒的爪子在地上一按,轻喝了声:“起障!”
只见洞内传出的微光像浪花一样波动,片刻后归于黑暗。
“这样在外头就不会发现里面有亮光了。”小七很满意自己这个障眼法,其实她并没特别学过这些东西,只是跟在老怪物身边久了,耳濡目染会些皮毛,这一下子就成功也让她平添了几分自信。
小七在附近树林里转了一圈,这个时节根本找不到野果,她只能找了棵刚冒出点绿芽的果树,施了个催长术。
这法术是她仅有的几个异常精通的法术之一,只因先前在翼望山住时她那无良饲主特别喜欢所谓“风情”,在居处外种下一片桃林,灼灼桃夭延绵十里,甚是华丽。而欢小七最喜欢干的事,就是给这些个桃树催长,然后在树下坐等吃桃子,每每都被主人批判为“不解风情”,可偏偏就死不悔改。
等她将熟透的果子带回山洞时,却发现莫云已经鸠占鹊巢,蜷在自己的草窝里睡着了。
将果子倒在地上,堆成一个小山包,小七用爪子将滚远的果子拨回来,看了看莫云,转身出了山洞。
天幕已经黑尽,带着初春的寒气,泥土和草地都润润的。
她到一块干燥的石头躺下来,懒洋洋地肚皮朝天,缩起四条小短腿。
凉凉的月光洒在她漆黑的毛发上,渐渐生出一种温暖的光华,就连她的身体也跟着温热起来。月亮像是镶嵌在天幕上的巨大宝石,随着徐徐的清风,树叶发出婆娑的簌簌声,极其为悦耳。
呼吸之间,月光中最纯粹的灵气凝结在她周围,触碰到她皮肤后化作涓涓的细流,缓慢流入她的体内。
欢小七舒服地“喵”了一声,扭动身体换了个姿势,好让那些暖流能更顺利的流入她的四肢百骸,汇聚在身体某处形成一团光流的漩涡,缓缓地旋转,然即便如此,还远远不够。
从翼望山来到最底层的凡界,小七几乎摒弃了自己的全部修为,又完全无法吸收这里污浊的灵气,每日都靠吸取这点可怜巴巴的月光,还不能间断。日复一日的枯燥活动,完全是强迫最没耐心的猫儿生出耐心来。
此时的小七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一般沉浸在对灵气的萃取中,但并不代表她彻底封闭了对周围的感知。约莫快到三更的时候,一个圆圆的小脑袋从洞口探出来,视线在四处搜寻一番,最终落在小七身上。
莫云一瞬不瞬,紧紧盯着石头上那只被一群蓝色的萤火包裹着的猫儿。旋转的荧光形成一根光柱连通着天际,他不知道这是小七在吸收灵气,只觉得萤火逐渐由蓝化成嫣红,如同盛放的烟花,好看得让人移不开视线。看了一会,见小七没动,以为她已经睡熟,便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
山洞外是一片小树林,百步之外就是一条小溪,莫云来到河边,衣袖打湿后把脸擦了一遍,洗去泥污倒是露出一张白净可人儿的小脸,只是溪水冷沁,让他打了个寒颤。收拾干净后,他又将两个果子浇着溪水洗干净,随后抱在怀里往回走。
小七见他在河边逗留了一阵就往回走便没放心上,由始至终动都没动一下。
然而回来的莫云看小七仍是那个姿势,肚皮朝上曲着小短腿,连呼吸时胸脯的起伏都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走到洞口也终究不放心,跑到小七身边蹲下来。盯了她一阵,最终伸出一根白嫩嫩的小手指,在她肚皮上戳了一下。等了一会见她还是没动,就又戳了一下。
小七憋着痒,因为气息一乱,灵气的吸收就会中断。本以为莫云戳几下就会失了兴趣乖乖回山洞,哪晓得这孩子越戳还越起劲儿,就差把她当面团揉了。
一忍,再忍,忍无可忍!
小七终于“喵呜”一声原地“诈尸”,挣脱魔抓跳开到远处,猫腰弓背,周身的毛都竖成一根根钢刺。
“臭小子你有完没完啊,我不发威你真当我是家猫?”一通吼完没人应声,她定睛一看,竟看到莫云脸上挂着两行亮晶晶的眼泪,正啪嗒啪嗒的往下掉,一时间也是懵了。
“我,我以为你死了……我一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办……”莫云呜呜地说。
欢小七顿时没了脾气,垂下的胡须一个劲儿的颤,该哭的是她好吗……明明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偏偏让这个小子打断了……
第二天,一人一猫睁眼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准确的说,是气得一夜没睡的小七用后腿刨土,把莫云呛醒的。她用尾巴把几个野果扫到莫云跟前,不等莫云开口说话,就扭着小屁/股出了山洞,压根没有要和解的意思。
也难怪她气极,昨晚恰逢阴日阴时,月光精粹最是利于妖族修行,哪晓得被莫云这么一打断,就误了时辰,错过了灵气吸收的最佳时间。
——当然,她打死也不会承认,之后是自己犯了懒劲儿,无法静下心来吐纳。所谓人穷怪屋基,猫懒只能怪人烦了。
小七在河边梳洗干净再回山洞时,看到莫云正蹲在山洞口的大石头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昨日摆弄出来的障眼法,有些不耐烦地咳嗽两声,走过去用尾巴把树枝和石子儿摆弄的阵法扫乱,不留痕迹。
干完这一切后,她转身自顾自地翘着尾巴走了,莫云见状立刻小跑跟了上去。他们刚走后没多久,头日在莫家门前遇到的青衣男子和女剑修就出现在山洞前。
“大师兄你看,果然和你猜的一样,莫家两个孩子还活着,而且昨晚一定在这里过的夜。”虚灵进入山洞,看到干草堆和地上的小脚印一脸欣喜地说道。
封墨点点头,视线扫过地上的脚印,大小一致,并不杂乱。然而在看到角落里的果核和未吃完野果时眉头一皱,伦食量,两个人太少,一个人又略多:“逃到这里的只有男孩,但有一点奇怪。”
这个时节,哪里来的果子?
“不会吧?师兄,你不是说莫家应该有两个孩子吗,一男一女,难不成是走散了?那可不妙了,如果他们走的是不同的方向,我们要怎么找?寻人花在这凡界每三日才能用一次,难不成要再等三天?”
虚灵撅起小嘴,她很不乐意在凡界多呆。说来也是,本以为到了凡界可以逛逛庙会找点新鲜玩意玩,死缠烂打才让师傅同意跟着师兄们出来。哪晓得一来就碰上莫家满门血案,还差点让只小小欢妖吓得腿软,回去让宗门的师姐们知道的话,非笑话她不可。
“都怪虚文师兄,非要去追那只欢妖,他那养的那只照夜红用来寻人明明是再好不过了。”
封墨摇了摇头,照夜红留下的印记元婴以下的修士都无法抹除,用来追踪那只异常狡黠的欢妖再好不过,毕竟事关莫家血案,那欢妖又是唯一的线索:“当务之急是要确保两个孩子无恙,否则无法同师尊交代,我们走吧。”
“好吧……”虚灵撅着嘴,心不甘情不愿地应声道。
封墨转身带头走出山洞,余光扫到石缝里的树枝和石子,不由地停下脚步,细查了片刻神色微微一顿,然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荒谬,只当是多心,迈步头也不回地离开。
树林深处,小七带着莫云一路沿着河流往上,在河岸上找到了一堆烧过的篝火,以及吃剩的鱼骨。她四下望了望,又找到许多人为留下的痕迹,看来昨夜黑衣人应该是在这里过夜无疑。
“这个是姐姐留下的!”莫云从地上捡起一小片碎布,又从衣袖里掏出几块同样质地的碎布,这些都是他和小七沿途捡到的。
小七翘着尾巴走进嗅了嗅莫云手中的布料,小巧的眉心颦成一个小山包,这些布片上的确有莫泠的味道,但也有别人留下的气息。
“你撕一撕自己的衣服。”小七淡声说道。
莫云听得云里雾里的,然而还是听话照做。莫家虽然不是金银满贯,但好歹是一方旺族,莫云身上的中衣也是当地作为贡品的泠丝白绸,这种白绸柔软亲服,但韧性极好,莫云使出吃奶的劲儿,胀得小脸通红也没撕下一块来。
“你和你姐姐比,谁的力气大?”这样的结果本就在小七预料之中。
“我是男孩子,当然我的力气大!每次去院子里帮忙浇花,我桶里的水都比姐姐多!”莫云像是为了证明自己似得,大声嚷嚷道。
小七揉了揉猫耳朵,一脸嫌弃,心想你都撕不下来衣服,你姐姐撕得下来吗?笨也要有个限度!“这是有人故意撕下来引我们上钩的,大概你姐姐也知道,所以故意引他们往端城相反的方向走。”
“那我们要怎么办?”莫云鼻子一酸,声音像要哭出来一样。
“我说你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哭鼻子,有点出息好吗?难不成你打算用眼泪淹死那些抓走你姐姐的人?”小七也是分外无语。
“嗯嗯,我不哭……我们去救姐姐。”
莫云含混地把鼻涕眼泪一把摸了,全然不知道手上的泥巴又把小脸擦得五彩斑斓。看得小七无奈地又是一猫爪拍在脸上,强忍住把他一脚踹下河的欲望:“走吧!否则赶不上乱子了。”
“乱子?”莫云听得莫名其妙,但看小七已经带头继续往前走,顾不上多问,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沿着河岸没走多久,小七就察觉到河风中有股淡淡的血腥味,不由地神色一凛,带着莫云钻到树林中,两人身形本就娇小,借着草木倒是隐蔽得很好。
“怎么突然要藏起来?”
“风里的味道很臭,前面有不好的东西。”小七皱着眉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将感应范围延伸到最大限度。她在风中嗅到了奇怪的血腥味,既像人,又不像,说不出的诡异。
她从来没闻到过这么奇怪的味道。
莫云仰头嗅了嗅,抽了抽鼻子:“我怎么没闻到?”
小七翻了个白眼,不准备搭理他。
又走了数十丈的距离,小七突然停下脚步,紧跟在后头的莫云一不小心踩到了猫尾巴……
“喵嗷”,小七炸毛地一声惨叫,回头一记十字爪,在莫云脸上留下几道大叉。
不怕神一样的敌人,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此时在半丈开外,两伙人正打得不可开交,一方剑气横扫,一方妖气冲天。恰是两个剑修和以鬼獠为首的黑衣人。小七这一声惨叫,俨然已经引起那两方人的主意。
小七朝捂着脸呆愣在原地的莫云大喝:“还愣着干嘛!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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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神一样的敌人,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加班刚回来,发现帮我发文的某人不仅错过了12点……还发错了章节。
莫云像木头人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盯着某处,还未迈步,下一刻就被小七扯住裤带,利落地丢进一人多高的草丛里,同娇蛮的憨态截然不符的蛮力。
然小七把力度控制得很好,让莫云落地却完全不疼。下一刻狂风一样的剑气横扫而来,还有冲天的妖气和厉风,将她团团包裹。
小七后退两步,掌下一点,清脆的铃音响起,金光霎时漫过她的身体,将莫云所在的草丛一起包裹其中。
意外的是,剑气自金色的光芒外溃散,那妖风却是直接迎着面门刮来。小七不得不急急避开,然身后一棵碗口粗的大树被似刀的妖风整齐地砍断,眼看就要倒在莫云藏身的草丛上,小七屈身一扑,和莫云滚成一团,避开了倒下的树干。
随着轰然一声,树干上嫩绿的新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败,最后同树干一起化作堙粉,被风吹散。
小七和莫云都是心有余悸,小七更是多了几分后怕,因为主人留给她的铃铛竟然无法挡住这种攻击!
那妖风斩是由鬼獠发出来的,以他为首的黑衣人,和两个蓝衣剑修战得焦灼难分。此时他们的摸样和先时已截然不同,周身的骨骼和皮肤已然变成灰褐色,半身都覆盖着青黑的鳞片,背生肉翼,非人非妖。
小七骇然,他们经脉中居然像修士一样凝聚了灵气!而这灵气当中,又似乎……有妖力?!
若非先前和这群人打过照面,确认他们是普通人无疑,小七甚至会以为他们都是妖!
两个剑修对上身为凡躯的黑衣人,虽然压制了灵气只用剑招,然居然半分便宜没讨到,反而陷入苦战,其震惊程度不比小七少。并且他们清楚,这群人是当着他们的面吞下某样东西后才变成这样!
“师兄,是那只欢妖!”虚武低声对虚文说道,他们两人循着照夜红留下的印记跟到这里,本以为追上了欢妖,哪晓得遇上的是绑着一个女娃,正烤兔肉的怪人。
那群人一见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就大打出手,也不知道吞了什么药,一个个都突然涨到灵动初期修为,若不是对方根基不稳无法将灵气运用自如,吃亏的可能就是他们了。
虚文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让虚武先不要声张。先时他们和黑衣人打斗,听到草丛这边有动静,都以为是对方的援军,想也不想就直接出手。随着遮挡视线的草丛被鬼獠化成黑粉后,他也才看清小七和男童,也目睹小七救下男童的举动。
然这只欢妖爪子的锋利程度他是见识过的,小七救了男童却踩在对方身上,爪子正好抵在那稚嫩的喉咙处,潋滟着寒光的眸子死死盯着这边,不得不说这是某种暗示的威胁。
虚文虚武两个色皆是一凛,当下明白这男童和女童八九不离十就是莫家那对遗孤,不敢有任何懈怠。
“速战速决。”虚文低声说。
虚武点点头,冷汗沿着他额角流下,速战速决说得简单,可他们都知道既不能杀这群黑衣人,又要从他们怪力下脱身有多困难。
“好好打你们的架,没事把猫牵扯进来干嘛!”巨大而交错的妖风和剑气彼此交汇,近在咫次,小七莫名其妙卷入争端,滚了一身草叶颇为狼狈,这只脾气坏的猫儿也是气极。
莫云挣扎着起身,着急地对小七说:“姐姐,我看到姐姐了,她在那边!”
白嫩的小手指向前方某处,小七看到混战距离双方不远的地方,莫泠被蒙了眼捆在一棵大树下,旁边有一个身材壮硕的黑衣人在看守。那人并没妖化,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战局。
小七眼珠子一动,有了办法。
“是莫家那小子!”一个人附耳对鬼獠说道,后者冷声一笑。
“得来全不费工夫。”
鬼獠一脸嗜血的表情,放纵地舔/舐着唇角,目光落在莫云和小七身上,然他更多的是留意莫云,小七原地打圈的举动并没引起他的注意。
他们的对话自然落入听力过人的两个剑修耳中,虚文虚武不由地往莫云身前站了几分,俨然是一副保护的姿态。
小七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道精光,缓慢轻踱了几步,然全身的肌肉都已绷紧,象一头蓄势待扑的小豹子。
“你进树林,等我来找你。”小七对莫云交代了一句,就一骨碌冲了出去,瞅准空隙冲进双方的战团里。
小七的出现,两边打架的人都是一怔,然彼此的进攻并没有停下,然猫儿四处乱窜,打乱了他们互相进攻的节奏。虚文本想趁机救下莫家两姐弟,然而却见莫云转身一溜烟钻进了草丛,跑得比耗子还快。
“等一下……”他话还没出口,就被鬼獠的勾爪缠上,不得不转身应对。
黑衣人用的是蝉翼一样轻薄的红色飞刀,挥动无声,防不胜防,又带着异样的灵气,可以轻易突破剑气的攻击。反而是他们这些修士受制于天道,无法对凡人下手,一时陷入两难。
鬼獠也不急追莫云,他只要留住莫家丫头就能找到想要的东西,当下也能分出轻重缓急,这两人来自百炼剑宗,断不能留活口。
小七穿梭在两波人中,这个挠一抓,那个咬一口,剑修的剑气她有金铃护身浑然不惧,只是那些黑人人要棘手一些。不过她很快发现,有那般可怕攻击的只有鬼獠一人罢了,更奇怪的是,他的妖化程度比其他人反倒要少,只是面具下的眼瞳有所改变。
在她有意搅局下,双方的混战已经彻底没了章法。
鬼獠摸了一把留着一排牙印的下巴,面色变得比死猪肝还难看。小七的出现,只被他等人当做是两个剑修的灵兽,怨气自然是回敬到两个剑修身上。
混乱中的小七突然没了踪影,窜进草丛,摸到莫泠身边,趁着看守不主意,咬断了捆着莫泠的绳子。
察觉到手上的缚力一下子没了,莫泠知道有变,然而还是不动声色。仔细分辨着打斗的声音,她慢慢蠕动着身子往旁边靠,凭着记忆,她记得旁边应该有一处草丛才对。
刚挪了几下,突然有什么东西把她整个人一卷,身子顿时失去重量……
莫泠被吓了一跳,刚要尖叫,突然感觉到一个软软的、毛茸茸的东西缠住她的脸,不让她发出声音。
随着面上的布条滑脱,她发现自己被三根黑乎乎的“绳子”缠着,悬在离地半寸的空中。草丛里光线较暗,她看到两个幽绿的原点在不远处飘荡。幽点靠近后她才看清,竟是只身长三寸,巴掌大的黑色猫儿!而缠着自己的绳子,正是这只猫的尾巴!
小七眸光微敛,压低声音威胁道:“不许出声,你弟弟现在在我手上,想活命就就照我说的做!”
莫泠只微微一怔,随即乖乖点头,长长的睫毛像黑色的小刷子一样轻轻煽动,身体分明微微颤栗着,面上却表现得出奇的镇定。
小七表示满意地点点头,姐姐果然比弟弟要聪明许多。
也难怪,女孩本就早熟,这些天又经历了巨变,见过变成妖的人,再见开口说话的猫应该都没那么震惊了吧。
她收回尾巴将莫泠放到地上,莫泠果然乖乖没有做声,然手却是偷偷背到身后,不知在摸索什么。
“这边。”小七偏了偏头,示意莫泠跟她一起钻进旁边的草丛。
莫泠也没怎么犹豫,立刻跟了上去,反正前有狼后有虎,对付一只猫总比对付一群怪人要简单得多,何况对方手上还有莫云做人质。
一人一猫没走出多远,身后就传来黑衣人的声音,他们已经发现莫泠不见了。
“快走!”小七也知道瞒不了多久,现在能跑多远是多远,只能盼着那两个剑修争气点,可以多挡一会。
莫泠也知道被抓回去的后果,点点头,跟着小七加快了步伐,然而黑衣人还是兵分两路,很快就追了上来。小七心中暗骂百炼剑宗的剑修不中用。
“莫云真的在你手上?”情况越乱,莫泠越是显露出出奇的冷静,然而见小七不出声,她疑心有诈,蓦地突然停下来,不肯再走。
“你不说清楚,我是不会走的。”莫泠藏在背后的手里握着一只形同蝉翼的匕首。
“你们这两姐弟怎么都这么麻烦,一个磨磨叽叽,一个蠢得像头驴?留你们的小命只是于我有益处,别以为这样就能谈条件,我不是来给你们当保姆的!”眼见黑衣人已经很近了,莫泠还是没有走的意思。
小七索性一甩尾巴,缠住她的手臂,拖着她往前飞奔。
莫泠本想用蝉翼斩断小七的尾巴,然而小七动作太过突然,她整个人一下子跟着腾了出去,根本没办法下手。
“这样逃不掉的,只要……只要你照顾好我弟弟,带他到百炼剑宗拜师,我愿意留下来当诱饵,莫家的宝物藏在哪儿,我也,我也可以告诉你……”莫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树枝划破了她的脸,血珠挂在白皙的皮肤上,如同白雪中的红梅一样惹眼。
然而小七根本就不理会:“都说了猫不当保姆,我烦着他呢,你自己去照顾吧!”
说话的同时,一人一猫的步伐越来越快,几乎要超过莫泠能承受的极限。疾驰的风刮得她几乎无法呼吸,然她还是咬牙忍着,一声不吭。
突然,小七察觉到附近有个熟悉的气息,她略微一怔,当即就想破口大骂,带着莫泠蓦地一拐,撞进一处绕着绿藤的的千年古树后头。拨开遮挡视线的障碍物后,看到莫云正蹲在树下。
“我不是让你往树林里跑吗!”小七几近抓狂,这个蠢货难道觉得躲在这里就不会被发现?
“我担心你们,不敢走远。”莫云怯生生地看着发怒的小七,实现转向旁边的莫泠时,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出来,一下子扑进莫泠的怀里。“姐姐……”
“云儿……”一直坚强的莫泠也忍不住掉下眼泪,两姐弟相拥在一起。
小七急得原地转圈,她本就见不得人哭哭啼啼,何况现在也不是时候。“外头现在都是抓你们的人,再哭下去就都别想走了!”
话音刚落,黑衣人的脚步声纷沓而至,莫家姐弟皆是一颤,不敢再出声。
小七心中一凛,暗骂莫云这个衰星附体。细查后,发现追来的黑衣人有三个,皆是妖化,相当于有灵动初期的修为,自己现在修为全无,又不能伤他们性命,硬拼绝对不是上策。
她目光扫视周围,无奈之下落在莫家姐弟身上,姐姐和弟弟,只保一个或许能冲出去。
定下这样的决定后,小七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莫家姐姐。
“小七,我弄了这……”傻小弟莫云毫不顾及此时的状况,张口就说。莫泠连忙捂住他的嘴,然还是为时已晚,而外头的人已经听到了动静。
那三人也是精明皆不声张,但小七从脚步声判断出他们正从三面往这里包抄,当下又急又气,恨不得撕烂莫云的嘴。
“你这个衰星,真是害死猫啊!”
“我……”莫云被捂着嘴,呜呜地还想说话,小七狠狠朝他瞪一眼,莫云只得一脸委屈地瘪嘴。然而还是从莫泠怀里挣脱出来,跑到树干下翻开一块石头。
小七看清石头下的东西后,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睛,又看看莫云:“这东西,你看一次就记住了?”
莫云像得到认可般拼命点头。莫泠忍不住好奇也走过去,然而石头下头只是些凌乱摆放的石块和树枝罢了。
正当她不解,小七已经走了上去,爪子踏在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上。
莫云很懂事地拉着莫泠站到旁边,让莫泠有些莫名其妙。突然间,他们身后窜出一个黑色身影,三道血红的光芒射出,却是静得没有任何风鸣。
莫泠心知不好:“小心!”
她把莫云用力推倒在地,蝉翼般剔透的浅红与她擦身而过,悄无声息地插入土中,带出一片血光。
几乎同时,两人消失在原地。
“咦,人呢!”三个黑衣人走到大树底下,面面相觑,明明刚刚还在。
其中一个拔起插在土中的蝉翼飞刀,上面还淌着鲜红的血迹……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个黑衣人四处搜索了半天依然没有找到突然消失掉的两个孩子的踪迹,最后一人回去汇报,另外两个人留下继续搜索。
树枝上的绿藤遮挡了大半的阳光,腐烂的泥叶和翠绿的新嫩交织在半晦半明的狭窄空间里。就在这片斑驳当中,谁都未有留意一条血色的蜿蜒小河,在黑衣人脚边不足半寸的地方缓缓流淌出来,被黑色的布靴一踩就隐没在了泥土中。
“奇怪,明明觉得附近有人,怎么就是找不到呢?”一人说道。
“兴许是破障丹的副作用,我们再去别处找找。”
“也好!两个孩子的脚程跑不了多远。”
两人达成一致刚要离开,突然从天降下一道纯白剑光,斩断黑衣人身上的肉翼。又是几道剑光闪过,两人倒在地上摊开四肢全身抽搐,从口中吐出黑色浊气。过了片刻,身体的妖化就解除变为了普通人,然却是失去了意识。
虚灵和封墨御剑而来,在两个黑衣人中央稍作停留。
“大师兄,他们怎么变成了这样?”虚灵落地,用脚踢了踢烂泥一样的两人,露出嫌弃的表情。
封墨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情。环顾了下四周,他微微颦眉,此地他总觉得有异样,然而却找不到不妥之处:“我们先去找虚文虚武。”
两人御剑眨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死寂的逼仄空间里蓦然响起“嘭”地一声闷响,随后空间开始扭曲,莫云的身影浮现出来,趴在地上咬了一嘴的烂泥。
小七的身影也浮现出来,她伏在树枝和石子儿摆弄出来的阵眼旁边,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云儿你没事吧!”莫泠从树枝上跳下来,空间有限,方才莫云是掉在绿藤网上的,因体力不支才掉下来。
“我没事姐姐,对了,小七,你怎么样了?”莫云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立刻就眼巴巴地跑到小七身边。
莫泠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刚才千钧一发之际,是小七把她扑倒避开了黑衣人的蝉翼飞刀。
“你不要碰我啦!”小七朝莫云龇牙咧嘴,起身抖了抖身上的草叶,没好气地看向他,傲娇地哼了一声:“哼,你不添乱我就什么事都没有。”
莫云一脸委屈地站在旁边,低头不再说话。
“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吧。”莫泠把莫云拉到自己身边,对小七的态度有些不满,然不敢多言。
小七试着迈了两步,觉得并无太大不妥,便道:“那些黑衣人恐怕没空搭理我们了,不过避远些总是好的。”
她扫了眼两人,既然两姐弟都找到了,接下来去哪里好。回翼望山?或许,去莫家蹲点?
翼望山路途遥远,中间少不了还有波折,然而那里是她能想到唯一安全的地方,老怪物知道莫家的事后兴许也会回家?
拿定了主意,小七便招呼两姐弟准备上路。
……簌簌……簌……
树林里蓦地吹起一阵怪风,小七心道不好,不等她对莫家姐弟做出警示,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将她娇小的身体整个笼罩在里头。
小七飞快闪身,顷刻间数柄薄如蝉翼的血红飞刀插进她刚才站立的地方,她落地立稳后立刻将莫云和莫泠护到身后,朝某处拧眉轻喝道:“居然在身上撒了掩息散?你从一开始就跟着我们了对吧!”
七步开外的枯树后头走出一个身材壮硕的男人,一身黑色劲装,笑容狰狞。随着他缓步逼近,周身突然弥漫出一股诡异的药香,随之蓬勃的灵气倾泻而出,小七本能的察觉到有异,缓步后退。
“鬼獠那蠢货,被你这只小小欢妖耍得团团转。不过也多亏了你,才让我独自捡回去这么大一个功劳。哈哈哈——若是惜命就赶紧滚回苍莽山好好修炼去,不过欢妖是最低阶的妖兽,就算努力修炼也成不了气候,除了给上界那些女修们当当玩物,就只能给其他妖兽填肚子了。”
“哼——”小七不屑地冷哼,然丝毫不敢放松警惕。眼前这个男人周身的骨骼和皮肤以惊人的速度异变着,和先前那些黑衣人的状况一样,只是他身上的灵气比其他人充裕,似乎控制力也要强上许多。
他轻视地走向莫云和莫泠,压根没把小七放在眼里。然而没走几步,他就身形一滞,同时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
“怎,怎么回事……”
小七冷笑:“我在你们每个人身上都留下了药粉,原本是便于追踪……但是,好像你们的破障丹里有鬼王草?”
男人微微一怔,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破障丹里头的成分。
小七目光一凛,云霖花的确和鬼王草相克,会出现短暂的身体麻痹。然而她留用在黑衣人身上的分量并不多,大概也是这人一直没有服用破障丹,并不知道会出现短暂的身体异常,换成已经变身的其他人恐怕就不会有作用了,因为云霖花很快就会被鬼王草的药效中和。
此时不动手还待何时?
小七退后一步压低身子,猛地扑了出去。清脆的铃音伴着“喵嗷--”一声渗人嘶鸣,男人捂住脸发出一声惨叫倒在地上。看似毫无章法的攻击,却爪爪见血,造成的每一道伤口都深可见骨,对方整张脸几乎被捣成一滩烂泥,完全辨不出来五官了。
莫泠和莫云看到小七这般凶残的摸样,霎时就呆住了。
男人倒在地上还想反抗,然而那小七的力气比他想象的还要大,任由他怎么挣扎都脱不了身,于是只能扯着嗓子喊拼命。
小七岂能由着他?毫不留情地在他脖子上一挥,顿时又是一道鲜血淋淋的口子。男人顿时没了声儿,却是挣扎得更加厉害了,脖子上的伤口虽然恐怖,只是断了他的声带,并不足以致命。
此时那人也是豁了出去,身上突然迸发出一股慑人的威压,莫泠当时就被震晕直挺挺地倒在上,莫云状况稍微好一些,然连呼吸也觉得困难。
小七见状不妙,身形滞了一下,随即脖子上的铃铛上荡出一层暖黄的光,将周围的威压顿时卸去,而原先一直被她压制的人力量却越来越大,灵气也似不要本钱地高涨起来。
云霖花的效力在减退了!
“愣着干嘛,还不过来帮忙!”小七朝莫云一声怒喝,铃铛上的金光也蓦然一盛,莫云瞬间恢复了清醒。
“帮,帮忙?……怎么帮……”莫云身上的威压卸去可以自如行动,然四顾着不知所措。
“你一个男孩子,打架还要人教?!”
莫云怔了片刻,也不知道是被吓到了,还是被小七骂懵了,最后回过神来,就地捡起一块石头朝男人身上砸去。
“咔”
地上的男人连惨叫都不能发出,只能呼哧呼哧地出着气,身体因痛苦而抽搐。莫云双手抖得厉害,然每一下都是用尽全身的力气砸下去。兴许是直面了从未面对过的残酷,他的眸子由浑浊变得清亮,脑子想的除了生存下去,更多的是仇恨,为家人报仇!
不知道过了多久,男人渐渐没了声响,出气多进气少,一动不动地宛若死了一样。
受惊过度的莫云仍像是失了魂了似地,机械地挥动着手里的石头,早已经分不清眼前模糊着的是自己血,还是黑衣人的。
“够了,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死!”欢小七眼见情况不对连忙制止,但男孩像魔怔了一样,根本听不进她的话。
小七又急又气,转念一想,跳上前咧嘴露出两颗小虎牙,往白嫩的小胳膊上就是一口,心想乖乖的,这人死了天谴可是要算在她头上啊!那人有一点说得对,她这个最底层的小小妖兽,修到今天这个境界容易嘛!
莫云瘫坐在旁边,半晌后才想起晕过去的莫泠,连忙去查看她的情况。
小七走到男人身旁,拨开他的衣领,被鲜血染红的心口处有一块方形烙痕,蛇生四足,口吐灵珠。小七在记忆里搜寻有没有类似的图腾,然并无所获。从黑衣人身上搜出两颗黑色的丹药丢进铃铛中,她来到昏迷不醒的莫泠跟前。
莫云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无助地看向她。
小七伸出爪子按在莫泠眉心,脖子上的金铃微微一颤,发出一声轻响,片刻后莫泠就苏醒过来。然而恢复神采的眸子一看到小七,就立刻充满了警惕,抱着莫云往后退开一段距离。
“你是妖?”她警惕地问。
小七没有做声,倒是莫云忙不迭地点头说:“恩,小七是很厉害的妖……哎,姐姐,你抓得我好疼。”
莫泠已然变了脸色,把莫云拽到自己身后护住。
“姐姐,小七不吃肉的。”莫云意识到什么,为小七开脱道。
然而他这一开口,小七扯了扯嘴角,彻底无语了。
“妖的话如何能信,你忘了刚才那些人?”莫泠低声对莫云说道,然无论她如何压低声音,都逃不过小七的耳朵。小七能清楚的感应到莫泠现在的情绪,既彷徨又畏惧。
“如你所说,我是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也是你们人类常说的。”小七静立在原地,琥珀色的立瞳中闪烁着妖冶的光泽,脸上露出少有的认真的表情。
“于情,我跟你们两姐弟没有任何瓜葛,几次三番救你们我也是豁出了性命的,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在给一个混蛋擦屁/股罢了。你们可以不相信我,但是接下来不管你们愿不愿意,都必须跟我走。”
小七语气不容拒绝,她笃定莫家这两个孩童是寻到主人的唯一线索,和莫家世代的秘辛有关,兴许莫家丫头口中的宝物就是关键线索。
莫泠和莫云都没做声,小七低头拨弄着脖子上的铃铛,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一直以来任何事情,包括修行在内她都是得过且过,从来没有如此认真的面对某件事。这次来凡界也有不少人劝阻,然她还是一意孤行的来了。
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成为她的障碍。
“你们现在除了依靠我,没有任何出路,就算要去百炼剑宗,没有我带路你们也去不了。”小七自动无视了正在替她挡刀子的那四个剑修,反正只要能带走这两个娃儿,她不管坑蒙还是拐骗。
“你要带我们去哪儿?”半晌后,莫泠方才开口问道。她明白如小七说的那样,除了她,他们两姐弟没有任何依靠。
“翼望山,去找我主人。”
“你家主人?”莫泠皱了皱眉,而且翼望山这个地方她也没听过。
“就你们家门口那块扁便是我主人题的字。”小七想起那块门匾,恍然大悟,青峰泠云,不正是这两姐弟和他们的父亲,莫家现任家主莫青峰的名字吗?这当中是不是有蹊跷?
联系自家那个喜欢打哑谜的老怪物,小七越发觉得应该再回莫家一趟。
“不可能,那块扁是曾祖友人留下的,你……你家主人仙寿几何?”莫泠年纪稍长,心眼自然要多些,很快就察觉到当中不妥。
主人多少岁?小七低下头默默的数自己的脚趾头,貌似四只猫爪也不够用啊……
看小七为难的摸样,莫泠暗地里扯了扯嘴角:“这样让我们如何相信你?”
“反正信不信都由不得你们了。”
莫泠:“……”
莫云见姐姐和小七僵持着,轻轻摇了摇莫泠的胳膊:“我觉得小七不是坏人。”
莫泠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她连人都不是……”
小七和莫云同时沉默。
僵持了片刻,最终是莫泠叹了口气妥协下来,只是她有自己的计量,父亲说过,凡事皆有两面,兴许可以利用小七保护他们两姐弟去百炼剑宗。只要拜了师,不仅有了靠山,可以学艺白绸,宗门大能众多,要摆脱这只小妖也是很简单的事。
“好吧,不过在跟你走之前能不能先回一趟端城,有些父母的遗物我想带上。”
见姐姐松口,莫云也是面露喜色,他对小七没那么排斥,相反的还有几分亲昵感,只是小七不愿意跟他亲近罢了。
“也好。”小七本也有这样的打算。“只是你们这样进城容易被盯上。”
不管是黑衣人所属的势力还是那四个剑修,小七都不想莫家姐弟跟他们撞上。
她掏了掏脖子上的铃铛,落下两粒红色的丹药,递给两人。
“这是我主人炼易骨丹,可以改变你们的容貌就连本身的气息也可以隐藏,这样回去就不怕被你们的仇家发现了。待去了安全的地方我再给你们解药。”
莫泠本还犹豫,然莫云抓了一口就丢进嘴里,她连阻止都没来得急。过了片刻,只见莫云白嫩的小脸开始出现变化,虽然面容依然是粉雕玉琢般的精致,然已经丝毫辨不出本来的五官,让她这个姐姐都看不出丝毫原本容貌的影子。
犹豫了片刻,她也仰头将易骨丹吞下。
小七满意的点点头,这才带着两人钻进翠绿的树林中,沿小路往端城而去。
一路畅行无阻,小七和莫家姐弟在日落时分便到了端城近郊。原本继续前进在午夜前就能进城,然而小七却是否定了这样做。
“我们晚一日再进城。”说罢,小七掏了些前日存下来的果子丢到地上,原地找了一处没有被树影遮挡到大石头躺下来。
莫云已经习惯对小七言听计从,况且肚子本就饿了,捡起地上对果子用衣袖擦了擦,就欢欣地准备往嘴里送。
莫泠慌忙从他手里夺下果子,警惕地看了小七一眼,把莫云抓到旁边,压低声音训斥道:“妖物的东西怎么能随便吃?”
“可是这果子我昨日也有食用,没发觉有问题呀。”莫云有些委屈地瘪嘴。
莫泠叹了口气,只怪自己这弟弟心思太过单纯,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
她并未将果子交给莫云,而是走到小七跟前,细声问:“为什么我们要在野地里再等一夜?要是被黑衣人追上怎么办?我和莫云都撑得住,休息一下还能继续走。”
小七懒洋洋地睁开眼睛,打量一脸倦容的女孩,长睫的阴影下是厚重的眼圈,皮肤也白得过分,根本就是强撑的清醒。这副韧劲倒是很让小七喜欢,不过要是不那么多疑的话,兴许她会更喜欢她。
“明天再进城许多事都会好办一些。”看了莫泠片刻,小七才慢慢说道,末了又瞪莫云一眼。
还不是这小子添的乱!
莫云被瞪得发怵,下意识地往莫泠背后缩了缩。
小七这般说辞,莫泠也不得不耐心下来,然她对小七的戒备并没有消失。见那猫儿自顾自的又眯上眼睛,看了眼手上的果子,转身悄悄走到旁边的大树下,将果子放在那里,并没有食用。
莫云见姐姐自己不吃也不准自己吃,只好可怜巴巴地坐到小七旁边。
小七感觉到莫云的气息靠近,睁开眼睛睨了他一眼,非常不开心地往旁边挪了挪,决定和这个熊孩子保持距离。她一动,莫云本来也想动,然而被小七瞪得狠了,他只好乖乖作罢,远远地看着她。
“不许靠近我!不许碰我,明白了没!”小七舞动着小爪子,憨态可掬地喵呜着威胁了一番后,才放心继续闭目养神。
可总有人不想她清静。
莫泠走过来坐到莫云旁边,用眼神暗示弟弟不要招惹小七。沉默了一阵,两个小孩的肚子齐刷刷地发出咕噜噜的叫唤声,小七很不耐烦的睁开眼睛,表情如同见了两只讨厌的苍蝇,嗡嗡嗡的烦死人了。
莫云捂着肚子把头埋进膝盖里装睡觉,莫泠有几分尴尬地咳嗽两声,努力想寻找点话题来说,然而小七是妖,她实在不知道妖喜欢谈论什么样的话题,一时无言。
“你们不吃?”小七轻巧地从石头上跳下来,点着轻轻的猫步走到地上那堆果子跟前,胡须翘了翘。在没有表情的时候,她毛绒绒的圆脸像个秀气的小球,任谁看了都想捏上一捏。
莫泠抿了抿嘴点点头:“我不饿……”
小七目光又看向莫云,莫云埋着头,直到莫泠用肩膀碰了碰他才仰起脸,看着地上的果子,吞了吞口水,又抬眼看向轻轻摇头的姐姐,只好硬着头皮说:“我……我也不饿……”
说罢,他的肚子还像是响应他的谎话一样,又咕咕地叫得欢脱,莫云害臊得再次把脸埋进膝盖,然而红红的耳朵根还是把他出卖了。
小七假装没有听到这声音,躲着小碎步绕着果子走了一圈,可爱地歪着头,只留下个背影给莫家姐弟:“正好我饿了,你们不吃我吃。”
话音一落,她就挑起一个果子,丢进嘴里,故意吃得很大声,吧唧吧唧地似乎很有味。然背对着两姐弟的脸上,却是眉毛鼻子几乎皱做一团,眼泪都快留下来了。
——好酸!猫舌头最怕酸了。
莫云偷偷露出一出一双小眼睛张望,旁边的莫泠也不自在地舔了舔嘴唇。
咬牙切齿地吞掉一个酸甜的果子后,小七转身漫不经心的重新回到石头上躺平,脑袋埋在绒爪下头,一动不动了。留下莫家两姐弟面面相觑,半晌后,莫泠才捡起一个果子,自己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还不错!于是她又捡起一个,用衣袖擦了擦递给莫云。
两姐弟这边吃得正酣,小七那头却是一个劲儿的咬着自己爪子,恨不得把牙全给磨掉!这妖啊,就不能做好妖!代价是惨痛的。
时值入夜,小七睁开眼睛见天上月色清亮,幽幽起身,呸呸吐了几口酸水,这会还觉得肚子难受。莫家两姐弟吃饱后倚着大树靠在一起,似乎已经睡着。小孩就是小孩,嘴巴再怎么逞强,瞌睡虫爬上来就得老老实实的睡。
小七分外警惕地绕着莫云看了好几次,以确定他不会突然爬起来骚扰自己,然而正当她放心的转身要走,莫云突然缩了缩身子,身上的狐裘坎肩滑下来将小七罩在里头。
小七一个激灵吓得险些叫出声,挣扎了老半天,才把小胳膊小腿儿弄出来,一看莫云,还睡得呼呼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就着黑乎乎的爪子就在他脸上印了几朵梅花,这才消了气。
转身走了几步,小七折回来,将落在地上的狐裘坎肩重新给他披上,又用爪子拍严实,嘴里小声嘀咕:“省得生病拖后腿,人类小孩就是麻烦。”
看了看旁边睡相比较老实的莫泠,小七叹口气,第二次转身离开,然片刻后又黑着脸回来了,默默地把紫色珠子塞进莫云怀里。
“好好一个上品仙器居然用来给你暖被窝,要是让老怪物知道了指不准又要说我暴殄天物,真是便宜你了哼!”说罢小七突然一怔,觉得自己大概是被凡界污浊的灵气给冲了脑子,居然傻到管这两个凡人小孩会不会生病……
“算了,只是让他们好好活到找着那个老怪物,省得被念叨罢了。”小七气呼呼地回到石头上,滚了几圈还是无法静下心来吸收灵气,只能编造理由如此来安慰自己。
黑夜如同粘稠的墨,在沉寂的树林中化不开,空中一轮圆月异常皎洁,犹如白炽。偶过的夜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树影婆娑,张罗成虚幻的勾爪,有几分令人可怖的诡异和神秘。
“这里好阴森,怪吓人的……”虚灵摩挲着手臂,紧贴在虚文身后。
虚文很享受被小师妹偎依的感觉,不由得把背脊也挺直了些,宽慰道:“没事,有师兄在什么妖魔鬼怪不用怕。”
“哼!你还说。”虚灵娇嗔地由背后推了虚文一下,埋怨道:“连几个凡人都对付不了,还让虚武师兄受伤,害得我大半夜还要去青莽山寻药……哎,要是一起出来的是大师兄就好了……”
“师妹,你这么说我可就伤心了。那些怪人可不普通,你没听师兄说他们中间有个高阶阵法师?兴许是魔修也不一定。”
虚文握紧了拳头,心底有些泄气,却也有些无奈。说来也怪,那群黑衣人的头领见到手下带回来的一柄带血的蝉翼匕首后,就突然像变了个人一样,修为暴涨直逼金丹修士,若不是大师兄封墨及时赶到,他和虚武恐怕都小命难保,想起当时的情形他还有些后怕。
“哪里有那么多魔修?不要乱说!”虚灵似是想到什么面色微变,周身涌起一股寒意,不由地打了个冷颤,往虚文身后又缩了缩。
“好好我不说了,快走吧。”
两人往前又走了片刻,突然感受到一股磅礴的灵气,如同喷涌的泉水一般往外倾斜。虚文和虚灵皆是一怔,相视一眼,这等比起幻真界丝毫不差的精纯的灵气怎么会出现在凡界?
“啊!师兄,你看那边!”虚灵指着远处一片蓝色萤火组成的星海,正是灵气来源的方向。几乎同时,一股妖风扬起,迷得人睁不开眼睛,明朗的夜空出现大片黑云,月光渐渐被遮挡,一时天地失色。
莫泠被冷风一吹,打了个寒颤惊醒。她看向四下黑漆漆的一片,也不见小七的踪影。
“姐姐,天亮了?”莫泠的动作惊动了莫云,他揉着蓬松的睡眼坐起身,然并没有彻底清醒。迷糊中他看到周围蓝色的光点形成一个漩涡盘绕在岩石上,飞舞的荧光由蓝转红,又慢慢消散,又嘟哝道:“不要去吵小七,她会生气的。”
“我知道。”莫泠应了一声,安抚莫云重新睡下。待莫云再次传出轻微的鼾声,她靠在树下看着漆黑的天幕,疑惑地想那只猫妖去了哪里?胸口传来一股刺骨的冰凉,莫泠微微一颤,拉开衣领掏出一块玉佩。
这块玉佩母亲从小就让她佩戴,从未离身,看到玉佩就仿佛像是见到了母亲一般。莫泠眼眶一热,泪水滴在青白分明的玉佩上,一时心恸,低声呜咽起来。
“爹爹,娘亲,你们放心!我会保护好云儿,带他去找玄玉真人,长大以后替你们报仇血恨!”
莫泠把玉佩放在唇前,低声诉说誓言。然而她并未察觉,色泽鲜亮的玉佩突然一暗,有那一瞬间如同漆黑的墨石一般,上头的泪痕竟如血般鲜红。
“姐姐你哭了?”
一只白嫩温暖的小手抚上莫泠的面颊,她手中的玉石瞬时恢复如常。
“只是想起爹娘罢了,乖云儿快睡吧。”莫泠将玉佩重新放回衣服里贴近心口的位置,摸了摸莫云的小脑袋瓜。
哪晓得莫云往旁边一闪,避开他的手,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用稚气的声音说道。“我会快快长大,替爹娘报仇,也会保护姐姐,不让任何人欺负你。所以……所以不要老把我当小孩子了。”
“嗯,姐姐没有把你当小孩子。云儿是男子汉了。”莫泠挤出一抹笑容,泪水却不由自主刷刷的往下掉。她将莫云搂进怀里,用手挡住他的脸,执拗地不让他看到自己哭。
暗处的小七听到两姐弟的对话,心底翻涌起一股异样的波动,然她不动声色,静静地汲取着灵气,重新闭上眼睛。
灵气在她体内聚集而成的漩涡越来越大,然识海之中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墙壁,将灵气的漩涡禁锢其中。那些灵气先是沉寂,随着体积越来越庞大渐渐开始躁动起来,并且不断变换着形态,时而像是无数锋利的剑,同无形的屏障碰撞。时而像是汹涌的波涛,无声地冲击着阻碍。
随着体内灵气造成的震荡越来越强烈,小七额上的毛发被汗水隐隐打湿,五官也略微一紧,腰上一处乌亮的皮发隐隐泛紫,并且面积渐渐扩大。
天幕的月光早已被黑云遮盖,隐约像是有滚雷会随时坠落下来。小七正在努力冲破体内天道的禁制,专注如此不代表她不清楚风雨欲来。
当第一道雷电劈落的时候,小七听到莫云和莫泠的尖叫,随之而来的闪电越来越密集,几乎都落在两个小孩半丈开外的地方,并非雷电有意避开,而是每每落下就被一堵无形的墙壁挡开,生生改变了轨迹。
小七早些时候就察觉有异,事先做了准备。
接连受了几次惊吓后,莫泠意识到闪电并不会靠近她们所在的大树后,搂着莫云靠在大树底下。
落雷见无法伤害到两个孩子,雷声渐隐,但危险并没消除。
无数道黑色的影子融在夜色中,飞快地朝莫家姐弟所在的地方逼近,竟是悄然穿过了小七布下的屏障。
“啊——”
莫泠和莫云被由地下侵入的黑影缠住手脚倒拎了起来。
小七一怔,体力灵气顿时一乱,在再一次冲击识海中的那堵屏障失败后险些溃散。这前来的妖物似乎比她预想的要强,凡界青莽山何时出了这等厉害的角色,是她离开太久孤陋寡闻了吗?
中途放弃固然心有不甘,可小七知道再不出手莫家姐弟就要成了妖物的美餐。然等她心生溃意后,识海中的屏障突然开始反噬般的紧缩,脑海中一道白光闪过,小七眉心顿时一股钝痛。
这只是开始,违背天道的反噬疯狂地碾压而来,撕扯着她每一寸筋骨和皮肉,像要把她生生撕裂。
“叮铃——”
她强制催动脖子上的金铃,痛楚顿时又增添了一倍……逼得险些要放弃。
猫哪里吃过这种苦!
正当小七蓄势待发,从空中落下两道凌厉的剑气,丝毫没有隐藏修为的剑招与小七布下的屏障撞击在一起,几乎同时湮灭。
小七蓦地呕出一口猩红。
“孽畜,休得害人!”
剑光落下,瞬间将黑影的触手劈断,顿时浓郁的妖气四处弥漫,树林李不满迷雾般的黑气。
黑影脱走后仍不放弃,断裂处迅速生长,夜色中传出“咯吱咯吱”的怪响,如同植物在疯长一般。
形似鸟笼的黑影如箭一般射出,将莫家姐弟困在原地。
“妖孽还不死心!?”话音落下,身着蓝色外袍的女修挥剑而出,正是虚灵。
她放出剑光试图将黑影斩断,然而黑影似乎全然不惧,还生起反抗之心,延展出无数新的分支朝她攻去。
虚灵微微一诧,那黑影速度极快,她在影笼中左闪右避,然剑光还是被黑影渐渐吞没。
虚文见状面色变得十分凝重,他没想到凡界的青莽山中竟然还有如此厉害的妖物,小师妹恐怕不是对手,当即提剑而上。
以他灵动期的修为对这凡界的妖兽根本不惧。他替虚灵挡下黑影的进攻,剑光之中,他恍然看清这些诡异的黑影本体,竟然——是树枝?
然就这一愣神的空档,两股极其阴柔的力量非别绕上他握剑的手臂和腿,他努剑一转将其斩断,然斩断的藤蔓落地生根长得飞快,顷刻间化成四道软藤又缠了上来。
虚文的修为优势摆在那里,对这些软藤自是不惧,起手落剑迅速脱离,还有余力将虚灵救下,却是无法靠近莫家姐弟。
莫云和莫泠两人被树藤缚着无法动弹,紧张地看着两个剑修同树精鏖战不止。
被斩落下来的断枝像蛇尾一样在地上扭曲翻滚,没入土中,生长成新的树苗,将困住他们的树墙越缠越厚,几乎连立足的地方都要没有了。
“姐姐你看到小七了吗?”
莫云从缝隙中往外张望,四处寻找小七的身影。他把萤火和小七挂了钩,刚才空中的蓝色萤火突然被打散,他就生出了不好的预感,小七恐怕出事了。
莫泠看到莫云对小七的关心隐隐有些担忧,她听说大多数妖都会蛊惑人心的法术,她不知道莫云是不是也中了小七的法术。比起小七的安慰,她更指望外头两个拿剑的人能斩杀妖怪救下他们两姐弟,然看眼前的情况,那两人尚且自顾不暇,胜负并不明朗。
“它们都是妖,应该不会为难同族吧。”莫泠叹口气说道,几经波折,她都差不多快将生死看淡,有些东西不是弱小的她和莫云能强求的。能生固然,好若是死了,唯一的遗憾和不甘就是无法替父母报仇吧。
而此时,小七伏在暗处,身体像掉进炼器炉快化成灰一样疼。百炼剑宗那两个剑修以剑气强行破开她的结界,让她受了内伤,此时体内充盈的灵气开始不受控制的四处乱撞,因祸得福的是,她识海内那道无形的屏障在灵气横冲直撞下出现了松动,隐隐有溃败的迹象。
……只是过程痛些罢了。
小七泪眼花花,却并不单单是因为痛。以往在翼望山,她哪里受过这种罪!又那会小妖和人类修士如此欺负?
归根究底,都是那家伙惹出来的事,如果不是他,她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受罪。
“不要干了!我想回家……老怪物你到底在哪儿……”小七埋着头嘤嘤地说着,腰上大片的毛发都湿漉漉地,像是被染上了一层紫色。
不远处,莫云突然觉得胸口发烫,“嘶”了一声,伸手往怀里一摸,摸到一个圆圆的,滚烫的珠子。他将那珠子从怀里掏出来,紫色的光芒霎时照亮夜空,刺得莫云睁不开眼睛。
“云儿,你拿的是什么?”莫泠用衣袖挡住眼,然而珠光越来越亮,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吞没其中。
“这是小七的东西。”手中的珠子滚烫,莫云却死死握着不愿意松手。
啊……啊……
在光芒中传出一个嘶哑的声音,似乎非常痛苦,那声音凄厉刺耳。困住莫家姐弟的树牢颤动了一下,蓦地一松似乎有意退却。莫泠和莫云面露欢欣,以为终于可以摆脱,然那树枝骤然一紧,缠住两人的力道大得让他们几乎无法呼吸。让人毛骨悚然。
“……给我……给……吃……吃……”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闻之骇然。
树精的攻势陡然一转,如风驰电掣般的凌冽,似乎也是豁出去了。虚灵虚文应付起来越发吃力,而莫云手中珠子的光芒招得两人根本睁不开眼睛,一下子从势均力敌变为劣势。
两人连连后退,身上不知道挂了多少伤。树精反倒越战越勇,软藤无声无息地疯狂生长。
飞剑的嗡鸣和树妖的怒吼……
小七强撑起身子,琥珀色的立瞳在刺眼的光芒中眯成一条缝。她摇摇晃晃地往前走,踩住一根刚从地底钻出来的树枝嫩芽。
那嫩芽被猫爪按住微微一颤,蓦地想缩回地底,然而小七哪里会给它机会,她张开虎牙一口将其咬住,眸子中突然爆发出一股金芒。幽森的黑气从嫩芽上蔓延而出,被小七尽数吸收。
嫩芽萎靡了片刻,像是突然明白了小七的企图,开始死命反抗。
小七哪儿会让它如愿,一方用牙齿死死咬住,拼命吸收对方的妖气,一方用爪子按住连着嫩芽的根茎。
嫩芽本就是树精的本体,莫云手中灵珠发出的紫色光芒本就对妖气有所抑制,再加上小七的抢夺,树妖的声势渐渐萎顿下去,这便给虚灵和虚文反击制造了机。
两人本就不敢再隐藏修为,见树妖突然势弱,纷纷祭出法宝运足修为超树精轰去。奈何那树精也是耐打,在两人强劲的攻势下只是败退。
小七这厢吸收了树精的妖气,连同体内的灵气一起做了最后一搏,终是将识海内的屏障冲破。灵气和妖力没有了阻碍肆意在身体里流动,瞬间涌入四肢百骸,她的身体开始主动吸收周围周遭的灵气。
奈何凡界的灵气程度哪能满足小七身体贪婪的索求,虚灵和虚文自然也成为她吸收的目标。
“奇怪,灵气怎么都流走了?可恨的树妖,居然还留了一手,师兄,我们此行带的灵气丹不多,必须速战速决了。”虚灵一边说着,一边掏出几颗灵气丹吞入口中。
虚文点头也是吞下了丹药,然抬头却见空中云层渐厚,浮现的竟是劫云!
他顿时面色一变:“这树妖难道要进阶了?”
“这怎么可能?”
虚文和虚灵望着空中逐渐聚集的劫云面如死灰,由树妖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威压让两人萌生了退却之意。
这根本就是金丹期修士以上的劫云啊!其威力他们根本无法想象。但两个小孩还被困在树牢之中,若没撞见这事就罢了,既然遇上就不能见死不救。然此时两人身上的灵力流失得飞快,到底该怎么办?
树妖也意识到头顶的劫云情况不妙,更加疯狂地挥舞着树枝,急于从纠缠下脱身。因为身体太过庞大,反而挡住了它的视野,它根本不知道到底是哪个滚犊子的扯住了它的本体,吸取的它的妖力,所以暴露的虚文和虚灵自然成为它头号报复目标。
“师兄,现在要怎么办?”
“我吸引它的注意力,你趁机去救那两个孩子。”虚文放出自己的灵兽照夜红,是一个水晶一样剔透的红色圆球。说是圆球又不尽然,因为照夜红的表面并不光滑,而是由无数个指甲盖大小的平面组成。这种辅助为主的灵兽虽谈不上高阶,但极其稀有。
“可是……”不等虚灵将话说完,虚文的身影化作一到红光随即消失,眨眼之后,红光同树妖撞击在一起,彼此厮杀得难分难解。
虚灵一咬牙,遁身绕过树妖来到禁锢着莫家姐弟的树牢跟前,祭起手中长剑,挥砍了几次却无法伤得牢笼分毫,不仅如此,竟将师父赠的白华剑砍出了缺口,一时急得血气上涌,仓皇地顾盼着虚文,又无法求助。
另一边,本着以死相拼掩护虚灵救人的虚文,却发现树妖似乎空有其表,虽然修为比他高,但他用尽全力的几招,竟将树妖重创,顿觉奇怪。树妖并没有高不可攀的修为,劫云到底是从何而来。
就这片刻闪神,一道烈风刺来,虚文来不及闪避,被树妖垂死挣扎凝出的尖刺穿胸而过,瞪圆了眼睛倒下去,死不瞑目。
“师兄!树妖,我杀了你!”目睹一切的虚灵凄厉地一声怒喝,捡起长剑朝树身刺去,令她也有几分意外的是,这一剑竟没入了树妖的身体!
树妖已经受创,虚灵本身修为有限,愤怒地一剑也根本没伤到树妖本体,使得树妖仍有余力。奈何白华剑刺进去后怎么都拔不出来,虚灵只能弃剑脱身。
然她还未退开三步,就被树妖的尖刺将后路尽数阻断。
眼看虚灵就要惨死在尖刺之下,一个人影突然从侧面冲出,只听几声簌簌的风声,要命的尖刺尽然应声而断。
虚灵紧张地盯着那个影子,原本被救下性命她应该说声感谢才对,可是……
可是救下她的那个“人”周身包裹在浓厚的妖气中,加之周围光线微弱,她根本看不清楚对方的身形和容貌,只有方才短暂的肌肤之亲,让她察觉这人身材很娇小,皮肤光滑冰凉,估摸着是个女妖!
“你也是妖,为什么要救我!”
“人”影似是回过头,并未说话,黑色妖雾中亮起一双妖冶的金色眸子,蓦然一闪,威压倾覆而来。
虚灵顿时心头一悸,呕出一口猩红,歪头倒在地上。
“人”影不屑地扫了地上的人一眼,走向树枝交织而成的壁前,伸手在树壁上轻轻一挥,然树壁上除了印出几道半寸深的抓痕,没有丝毫变化。“人”影似乎也没料到这样的结果,呆了片刻,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不满地小声嘀咕了几句,退出几步,单手结印。
树妖见“人”影露出破绽,本还想有动作,然“人”影突然抬头瞪了它一眼,强大的威压直接碾压过去。
“修行不易,念在同族我留你一命,还不滚!”
……
树牢里,蜷成一团的莫云突然跳起来,大叫了一声好烫。紫色宝珠从他怀里滚落到墙角,片刻后,那处便滋滋的冒出黑烟,随即一股烧焦的味道飘入鼻腔。
宝珠发出的光原本就让树牢里热得像蒸笼一样,如今更是烤得人心急火燎。莫泠拉过莫云挡在身后,环顾四周,外头打斗的声音已经没了,但仍没人来救他们。
莫泠不由得心生绝望,含着泪握紧拳头。
“咚——”
一声闷响。
莫云和莫泠不约而同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搞出动静的,竟是那个紫色的珠子?
只见那珠子滴溜溜地滚到两人脚下,不动了。正当莫云准备弯腰去捡时,那珠子又像长了眼睛一样,往前滚出一截避开。随后绕着树牢边缘滚了一圈方才停下,不过也只停了片刻,突然像打鸡血了一样跳起来,开始往树壁上撞。
咚咚咚——
沉闷撞击的声音让人觉得这树牢根本就不是木头,珠子撞了几下之后,那处竟然出现了裂痕!
随着裂痕越来越大,几乎覆盖了大半个牢壁。莫泠心中一喜,又重燃了希望。如果能找到重物撞上一撞,兴许就有出口了。正当她这么想时,突然间“哐”地一声重响,一只雪白的手臂穿了进来,手指诡异地虚握着,把她和莫云都吓了一跳。
几乎是树壁被凿穿的瞬间,那颗紫色的宝珠光芒就黯淡了下去,一直存在于周围的慑人威压也在同一时间消失。
珠子撒娇般的在地上转了几圈,然后溜到雪白的裸足下安心不动了。
待烟尘散去后,一个看着约莫和莫泠一般大小的女孩子弯腰将宝珠捡起来,吹了吹上头的灰,又摸了摸,随后轻轻往上一抛,那珠子就这么凭空消失不见了。
“啊,小七的珠子!要是弄丢了她会生气的。”莫云见东西不见了,紧张地跑过去找。
一向警惕的莫泠这次没有拦着他,睁圆了眼睛诧异地盯着洞口的女孩。桃面杏眼,眉目灵秀,却柔中带着几分妖。额前的发髻中有一缕银白,以铃铛为饰,若隐若现在乌丝下。
更让人不堪直视的是,女孩周身竟不着片缕!好在有一层黑雾将她笼在里头,才不至于太过暴露。
“你是小……”
“快走!”女孩打断莫泠的话,抓起还在到处张望莫云就往外走。出了树牢没走几步,她突然停下脚步,猛地把莫云推开。
几乎同时,一道剑气从天而降,如排山倒海之势朝袭来,女孩双手握拳挡在面门,发丝被剑风扬起,发出叮铃铃,叮铃铃的清脆声响。
恢弘的剑气在距离她半寸的距离撞击在金芒上,这次剑气并没溃散,仅仅是被弹开。
半空中的修士眉头一凛,厉声道:“害我师弟,就算你有仙器护体,我也定不饶你。”
女孩呸了一声,半点不惧:“什么乱七八糟,要打就打,不要找些莫须有的理由。你们这些正道修士就是话多,我早就听腻了。”
双方剑拔弩张之际,天上的劫云像是觉得自己被忽视了一般,愤怒地轰然一声,好像在提醒下头的人自己的存在。
女孩和封墨同时抬头,厚重的云层将天空遮得严严实实,无形的威压让人喘不过气来。
劫云的威压之下,莫云和莫泠身体完全无法控制,僵立在原地,眼神空洞。
封墨看了眼虚灵,确认她无性命之忧后,手中长剑一转,竟是划破自己的手掌。饮下主人鲜血的长剑发出低鸣,剑势陡转,上手就是杀招。
女孩条件反射地退开,举手在发间的金铃上一拨,一串铃音叮叮作响,听似杂乱,实则乱中有序,令人胆寒。只是女孩面色苍白,举头投足并不十分自然。
“大师兄……劫,劫雷就是这个女妖招来的,她跟树妖是同伙!为了结丹,故意引我们来替她挡劫。”转醒虚灵的看到空中压抑的云团,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更是惨白,紧张地朝封墨大喊。
女孩转头瞪了她一眼,铃音中有多了几分怒气。威压覆下,虚灵脸色一白,顷刻间呕出一口鲜血。
看虚灵软倒在地,封墨赶紧上前将她一把扶住,而此时空中再次传出一声闷响,云层越积越厚,若隐若现的雷光泛着紫色,着实诡异。
女孩并不作声,只退后半步,瞪圆眼睛盯着两人,同时压低声音对身后莫家姐弟道:“你们两个先走,在端城城门下汇合。”
然而在劫云的威压下,两个凡人小孩哪里还走得动。
女孩等了片刻发现两个小孩一动不动,皆是睁圆了眼睛无辜又求助地看着自己,突然明白了什么:“怎么这么没用!”
轻轻一跺脚,金铃又是一阵脆响,莫云和莫泠瞬间就觉得身上的压制一松,瘫在了地上。然对上女孩嗔怒的目光,两人不敢耽搁,连滚带爬地裹着一身泥巴跑开了。
“你果然是从莫家逃走的欢妖,当初在莫家府邸真不该放你离开。”
封墨眉心微拧,初见女孩时就生了疑惑,如今对方发丝间的那对铃铛更是证实了他的猜想,隐隐后悔当初的一念之差,结果害死了师弟。
只是他一个辟谷后期,半步结丹的修士,要对付一个金丹期乃至更高修为的妖修,乍看并没有胜算,然封墨还是想赌一赌,利用即将落下的劫雷,兴许还能一搏。
小七神情清冷,淡淡地扫了对方一眼,并不在意他的话,也懒得为自己辩解。她一个妖,还是某个无耻魔修的灵宠,犯得着管一个“正道”人类修士诬不诬陷她?
小七扯着嘴角笑了笑,双眸中隐隐透出金色,让她笑容多了一点诡异的味道。她知道对方想利用劫雷来对付自己,也有信心可以逃走,但问题是,她不能走!
头顶劫雷不是一般的雷,而是她强制冲破天道禁制引来的天雷,或许是天道觉得要劈死现在的她用不到多大动静,所以才只来了这么小小的一团,但不代表威力就真的小。
如若她自个儿遁了,雷劫找不到目标一阵乱劈,伤及莫家姐弟是其一,若是误伤端城无辜百姓,孽债大抵都是要算在她头上的,她可不想罔顾修为自废道行。
日后若是修为受阻,还不被那个无良饲主笑死!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小七决定咬牙揽下这摊子麻烦事。只是在应付劫雷之前,还得想办法应付眼前这个剑修,她本就不擅长打架,更何况现在用的还是人身。
——别问和人身有什么关系,用惯了四条腿,突然只给你两条,压根没法发挥不是!
同阶修士中,要数剑修最难对付。封墨的剑招小七看不透也破不了,好在她会跑。一双雪白的裸足像生了翅膀一样,灵动地蹿跃在树妖巨大的尸骸上,剑气每每都只够得到她的残影。
封墨见小七一味躲闪完全不迎战,将其行为视为挑衅,虽面色未改,剑势却越发凌厉。
“简直是冤鬼缠身。”接连被削掉了几缕头发,小七渐渐心头有些慌了。对方修为虽然只有辟谷,但剑招使得出神入化,剑意更是精纯,先前真是小瞧这人了。
她一咬牙,脚下步子一变,虽走三步一踉跄,跑七步一趔趄,却是几次生生从封墨剑下躲过。
封墨发现小七步法的变化后,诧异之余,也惊觉这步法精妙,好在对方施展地不算熟练,终是有破绽可寻。
天际紫光泛泛,巨大的轰鸣声震得人耳膜发疼,劫雷蓄势待发。封墨和小七一个想杀,一个拖延,僵持之下,两人神色都越发凝重。
终于,封墨瞅准小七一处破绽,单手结印,打出一个血色红符。红符直击小七后背,然被护体金芒挡下。封墨眸光一黯,这本也在他预料当中。
他口中默念一声,红符应声而爆,血色劲风因血而凝以血为祭,威力惊人,直接穿透屏障将小七牢牢锁住。
小七被血锁困住动弹不得,重心不稳摔在地上。然更意想不到的是,血色风劲竟将她周身包裹的妖雾吹散!没有了遮掩,雪白的胴体顿时一览无余。
“你——混蛋!”小七眸子里升起一抹血色,又羞又愤,气急地一声怒吼。这人看着规规矩矩还算斯文,骨子里根本是登徒浪子。
封墨根本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一时不知所措,呆立在原地。
小七气得瞪眼:“还看!”
封墨这才反应过来,非礼勿视,飞快背过身去,将剑负在身后,然轻颤的手指似乎连剑都快拿不稳了,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在下并非,并非有意冒犯……”
“衣服啊!”
“好……”封墨局促地脱下自己的外袍丢给小七。
“不解印我怎么穿!白痴!”
“哦……”
封墨指道了声“解”,脸上红得都快冒烟了。
身上的血锁一破,迅速抓起地上的袍子裹在身上,像一头警惕的小豹子朝着封墨的背影龇牙咧嘴。就在这时,数道紫色电光从万丈高空落下,在半空汇成一道,瞄准的目标正是小七。
小七顿时面色煞白,慌不迭地想祭出法宝抵挡。然不等她出手,一道纯白剑光先她一步破空而出,同天上落下劫雷撞在一起。
空中霎时电光四射,亮得如同白昼。
纯白剑气虽挡不住天雷,却把它分成数道四散开去,封墨同时呕出一口鲜血,单膝跪倒在地,全靠长剑支撑才没有倒下。
小七神色复杂的看向封墨,四散的落雷将树林烧成一片火海,银色面具在火光中褶褶发亮。她抬头望了望头顶如烟花般散落的紫芒,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出手救自己。
这人是白痴吗?居然敢硬挡天雷,嫌命长了吧。
第一道劫雷有人帮忙挡下,小七趁机祭起宝珠,手里结印,小声念叨:“平日老怪物那么宝贝你,关键时刻可别掉链子,我保证以后不把你给小屁孩暖被窝了。”
宝珠光芒闪烁,表明里头的器灵非常不满,在小七头顶敲出一个肿包方才升到空中。
平日里小七和这些个器灵处得还算不错,大家对她各种劣行虽有微词还算包容,只是用来暖被窝这种事的确有点伤害仙器器灵的自尊,这才小惩大诫。
小七被揍得疼了,胸中愤愤,奈何要靠这东西来保命,敢怒不敢言。
片刻的功夫,第二道劫雷已经从天而降,宝珠迎雷而上,接下来的几道都接得分外轻松。不止是小七,就连封墨都松了口气,心想这仙器品阶上佳,只怕距离神器也只有半步门槛了。
到第八道劫雷后,天空却闷响一声,放了个哑炮。
——但凡是个修道的都知道,雷劫一共有九道。
等了半晌都没动静,小七一脸见鬼了的表情抬头望天,就连封墨都不由地扯了扯嘴角。接了八道天雷的宝珠浮在空中,更是耀武扬威的在身侧凝出两团像是竖起中指的紫色气云。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天上的时候,阴暗中,一双死灰一样眼珠已经转了又转。
石缝下的泥土中冒出一个细小的突起,长成一个花苞,开花的瞬间从花芯射出一道黑线,目标正是失去意识的虚灵。
黑线抛射在空中时突然变成一张巨网,恰在此时,小七突然出现在虚灵身前,毫不犹豫地催动金铃,金芒再次显现,将那黑网烧成灰烬。
“臭树妖,就知道你诈死,留了机会给你活命,死性不改就别怪我抢你妖珠了。”
小七眼中闪过一丝戾色,勾起手指正欲出手,没想到树妖已经先她一步动作。巨大的尸骸下大地一阵颤动,一人粗的茎蔓从地下冲出来,小七站立不稳,身子踉跄后退数步。这就给了树妖可趁之机,布置成天罗地网将三人团团围住。
“……青莽山的灵气怎么可能滋养出灵寂后期的妖魔。”封墨手中长剑挥动,将近身的树茎斩断,快步来到虚灵身边。然而小七身上金铃无差别的护主,让他身形受限微微一滞。就在此时,树妖的攻击被金铃偏斜过来,封墨无法避开,只能提剑硬挡,交错的瞬间,右肩骨头发出咯嘣一声脆响。
封墨闷哼一声,强忍着痛楚,飞快将剑换至左手,砍断伸向虚灵的藤蔓。奈何伤势太重,应付起来相当吃力,不过片刻又添了几道新伤。突然间一层金芒照下来,将封墨和虚灵二人护在中央,树妖的攻击抽在上头连一丝波纹都没留下。
封墨抬眼,发现小七站在两人跟前,背对着树妖,抱着胳膊脸上有些不耐。
树妖发现大势已去讨不到丝毫便宜,放出一股妖雾遁地逃走了,动作快得和它的体型完全不符。
树妖遁逃后,小七不想再追,唯独有点可惜没能拿到妖丹。
叹了口气,她转身看着封墨,想起劫雷落下时,这人也是这番不顾后果地顶上去,颦了下眉。“这树妖明明已经凝出了妖丹,它身上有掩盖修为的法宝,这才得以避开天劫,你和它差了整整一个境界的修为,又受了伤。真不知道你这人是太善良,还是太蠢。”
封墨怔了怔,然只是苦笑了一下。
“笑什么笑,我只是不想欠你们这些修士的人情。”
尤其是正道修士。小七在心里补上一句。
她虽然有洞察人心的能力,但她修为仍有制约,封墨身上又有护体法宝,以至于根本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只能胡乱猜测。
“救你只是出自本心罢了,不必介怀,也不必担心日后向你讨要人情。”封墨摇摇头,封住身上几处穴道减轻伤势带来的痛楚,又将一枚灵丹塞进虚灵口中后才缓缓起身。
想起虚文之死,他垂下眸子,又抬眼看向小七。这个女妖看起来虽有金丹期的实力,但临敌完全没有经验,战场上还敢背对敌人,好在……心肠似乎还不算太坏。像这种有高阶护体仙器傍身的妖修,根本不必骗来虚文和虚灵代其应劫。
小七看着他的表情有几分古怪,然并未多言,她是不怎么相信人类修士的。毕竟以前和主人一起时跟那些“名门正派”有过太多厮杀,指不准两人之间还牵扯着血仇,这些话她不会说明,距离肯定会保持。
“带着你的师妹赶紧走吧,凡界灵气污秽,只会加重你们伤势。”
“树妖杀了我同门,若不找它取了他妖丹,无法告慰师弟在天之灵。”封墨眸中神色已是瞬变,知晓了杀害虚文的真凶,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
“那随你。”见封墨还想追凶,妖丹的事在小七脑子里一闪而过,但想罢她还是决定不提。
小七看了看头顶,黑压压的云层并未散去,她对那最后一道天雷仍心有芥蒂,心想还是赶紧走的好。
临走时她并未对封墨和虚灵告别,因为她觉得就此分别,就不必相见了。
当天微亮的时候,端城那斑驳的城楼出现在视野里,城楼下的石雕下头靠着莫家两姐弟,两人一直看着树林的方向,发现小七的身影后相继起身,若不是莫泠拉着,莫云估计会直接跑过来。
“你是小七对不对?”
三人汇合后,莫云的目光就一直围着小七打转,好奇的眼神让小七毛骨悚然。“你一定是小七,因为你的头发……”
莫云想伸手去摸小七头上那一撮白毛,小七仗着身高优势按着他的脸把他推得远远的,眼神里堆满嫌弃。“不要靠近我……黏糊糊的,脏死了。”
这么一说,也算是默认了。
莫云低头看看自己,的确脏得不像样子,委屈地抿着嘴,却是没有再继续吵闹了。
看他安静了,小七才转头问莫泠说:“你们莫家可跟哪个修真界的人有牵连?或是跟谁结了仇?”
莫泠想了片刻,摇摇头。
“那你为何想去百炼剑宗?”
闻言莫泠面色微变,咬着嘴唇却还在嘴硬:“只是听城里的说书人提到这个名字罢了。”
小七知道她有所隐瞒,只是心中烦乱不想追问,她明白猜测太多也是平白给自己添堵罢了。
“换上这些衣服,再梳洗一下,等天大亮以后我们就进城。”小七将来时从一户农家“借”来的衣服丢给两人,她自己身上也穿着一套粗布衣服,只是有些偏大,谁让那家人只晒了两套小孩的衣物。
“我们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进城去?那群黑衣人要是还在城里怎么办?”莫泠是最急于回家的人,然心中仍有担忧。
“你们吃了我主人炼制的易骨丹,上到根骨资质,下到容貌气息都改变人,就是再熟悉的人也认不出你们。等天亮进城,只是那时人比较多,不会特别引起注意罢了。”
听小七这么一说,莫泠才放心地点点头。
端城的早晨还是一如既往的慵懒清静,城门打开后,街道上依然只有稀稀疏疏几个人影。
小七带着莫家姐弟跟在送菜进城的牛车后头,乍看像是跟车的童工。小七像没事一样东张西望,莫泠和莫云都有些拘谨,生怕被人认出来,一路低低地压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牛车在石头路上颠簸,车身摇摇晃晃,把顶上一个装着菜椒的篮子颠了下来。车夫听到响动停了车,下来正好看到尾随在后的三个小孩。
莫云和莫泠见被发现紧张得全身一绷,霎时脸红到了耳朵根,小七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把散落的菜椒捡回篮子里举给车夫,笑吟吟地问:“大叔真早啊,这些菜都是送给莫家的吗?”
车夫接过篮子,憨厚地笑道:“不是,是城北的辛家。莫家举家出游了,交代这段时间都不用送。”
“哦,难怪最近不见莫家的小少爷上街呢。”小七露出几分惋惜的模样。
“哟,你这丫头倒是人小鬼大,盯着莫家小少爷干嘛?难不成想当小少奶奶?”车夫见眼前这个伶俐的丫头本就生了几分喜爱,小七这么一说,就顺着打趣起来。
“大叔真不害臊,脑子里尽装这些混事。那小少爷欠了我几颗糖,说好要给的,人却没了影儿。这种说话不算数的人,就算求我给他当少奶奶我也不当。”小七继续睁着眼睛说瞎话,旁边的莫云委屈地瘪嘴,眼泪都快滚下来了。
“不就几颗糖,莫家小少爷不会欠你的,等几天罢。”车夫粗糙的大掌覆下来,在小七头顶一阵乱按,摩得她头皮发麻。小七疼得嗷嗷直叫,气得想亮牙咬人,车夫撤了手,拿出一个黑乎乎圆溜溜的东西丢给她,也不多唠,上车赶着牛走了。
小七揉着头,望着手心里圆溜溜的东西,莫云和莫泠也好奇地围上来。
“这是什么?”小七问。
“苦糖。”莫泠说,以前她从家里厨子的小儿子手里见过这种糖,是在熬制过程中没掌握好火候,烧焦了废糖。
“糖?”小七怔怔地看着手里的东西,突然想到什么,对着远去的牛车气急败坏地跳起来。“谁让你给我这个了,我才不是小孩子呢!”
莫云舔着嘴,看看那颗苦糖,又看看小七:“小七姐姐不是跟姐姐一样大吗,为什么不是小孩?”
小七愤怒地转头,把糖直接塞进莫云嘴里,把他那张分分钟能气死人的小嘴堵上。什么叫一样大,她的年纪让他们叫一声奶奶都够——格!她欢小七不讨厌小孩,可讨厌别人把她当!小!孩!
莫云见小七那么“好心”得把唯一的糖喂给自己吃,顿时甜得心都化了,听愤愤的小七说了句“苦不死你!”,还认认真真的纠正她说糖是甜的。
小七被气得七窍生烟,翻个白眼决定再也不跟这蠢弟弟说话。不过此番跟车夫套话,小七知道莫家被灭门的事还未传开,只是不知道黑衣人这么做有什么目的,他们敢白日屠莫家满门,难道还会怕事情张扬出去?
小七摇了摇头,也不再继续跟着牛车,往前进了一条小巷,转过几个弯就来到莫家门口。
站在丝毫看不出异常的莫家大门前,莫云和莫泠脸色都白得吓人,尤其是莫泠,嘴唇咬得一点血色都没有。
小七四处张望了一下,并没发现有人在附近监视,她碰了碰莫泠,却欲言又止。她是见过结界后莫家惨状的,想让两个小家伙有点心理准备,却无从开口。她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从后门进去吧,前门太引人注意了。”
其实大抵,她是怕他们看到莫青峰悬挂在门上的尸首。
“我知道后面墙角有个缺口可以进去。”莫云献计献策。
小七直接无视了莫云的建议,什么缺口可以进去,明明是狗洞!让她一只喵去钻狗洞?门都没有!
三人绕到莫家后门,小七再次确定周围的情况后,一左一右牵起两姐弟的手,深吸了口气后,她阔步往前一迈。只是一步,眼前的光景就变了,原本紧闭的门扉大开,地上来去有不少脚印,其中不乏血红的痕迹。
莫泠眼眶一热,下意识地将小七的手握得更紧。小七皱了皱眉,却是什么都没说,领着两人进了内院。
虽然想过让两个孩子面对尸山血海,然进来后小七才发现所有的尸体都被收拾干净,埋在后院。坟头用木板代替的墓碑排列得整整齐齐,上头大多没有姓名。估计掩埋尸体的人只认识莫家家主莫青峰,和其夫人莫云苓。因为他们两人的墓排在最前,墓碑用剑刻了生卒年月和名讳。
然小七发现,莫夫人的墓碑上写的是夫家姓氏,按凡界的风俗,已婚之妇的碑上除了夫家的姓氏还要有本家姓氏才对。兴许是刻碑人疏忽了,或者根本不知道莫夫人的本姓。
莫家两姐弟看到父母墓碑的瞬间就扑过去抱着墓碑痛声大哭。小七见不得这场面,独自坐在廊上,默默地看着天空。她突然在想,如果有一天她找到的也是主人的墓,她会不会像莫云和莫泠这般伤心?
记得和那人初见时,他的修为已经高深莫测,自己对他而言不过是随便一个指头就能碾死的弱小蝼蚁。为什么要把她带回翼望山是小七一直追问的问题,但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得到答案。
下意识地,小七像只猫一样蜷在柱子旁边,闭上眼睛,耳边像是听到那人舞剑时的风声,泥土的湿气里似乎多了熟悉的桃花香气,淡淡的清香,就像在翼望山的日子一样,令人怀念。
不知道过了多久,莫云和莫泠的哭声渐渐消去,听到有人靠近小七才睁开眼睛,只见莫泠牵着莫云站在跟前,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个古色古香的檀木锦盒,上头有个别致的银色小锁。
又见两人各自背着一个小包袱,小七心知自己失神期间他们已经回过各自的房间收拾好行装了。
见小七睁了眼,莫泠把锦盒递上来:“这就是黑衣人想找的东西,是我们莫家祖传的宝物,父亲把它藏在云儿的房间,黑衣人兴许是觉得这么重要的东西不会交给小孩保管,所以并没有太认真搜查我们两人的房间,才侥幸留了下来。”
顿了顿,莫泠继续说道:“银锁上有我们莫家祖传的机关,只要你带我和莫云去百炼剑宗,我就告诉你怎么打开。”
莫泠拿着锦盒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泪痕未干的脸上多了几分往日不曾有过得冷静和坚毅。
小七看了她片刻,默然将锦盒收下,放进铃铛的储物空间。不经意地转眼看到莫云手里也拿着一个绒线盒子,而且模样有些扭捏。
看小七收下了盒子,莫泠知道是认可了自己提出的交易,她松口气的同时,忧伤的环顾四下:“今天能不能再在这里住一晚,我想再陪陪父亲和母亲,这次一走怕要很久以后才能再回来这里了。”
“只要你们在这凶宅里不害怕,我是无所谓的。”小七起身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然触到腰间某处,忽的让她动作僵了一下。确实,赶路前她也需要休息。莫家姐弟去哪儿对她来说都不重要,她只要呆在他们身边,等主人来寻就好。
是的,这样,就好……
莫家一贯行事低调,在端城的名声是极好的,小七以帮莫家看家的名义,在附近几户邻居那里要了些食物,她自己一点没吃,都给了莫家姐弟,然而两姐弟吃得也不多,胡乱扒了几口就各自怀着心事回了房间。
有小七先前一番走动,入夜后莫家亮起灯烛也没引起其太多注意,倒是有个打更人来敲了门,小七把他打发走后,暗地里在他身上留了道印记。
待那人出了城后,小七在府外巡察一圈,简单地布置了一个阵法。回到院中,见天上盖着厚厚的阴云,月光迟迟没有要出来的迹象,小七有些郁闷,又不甘心放弃这一晚时间,便爬上屋顶,蹬掉鞋子,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
正想闭上眼睛眯一会,她突然发现前庭的大门是微敞着的。
布置在屋外的阵法并没有异常,莫家被布下的结界也没有破坏,不是外人进来,那会是谁出去了呢?
凉凉的夜风一吹,还沾着微微腥气的风中带着一丝熟悉的气息,让小七仰着头嗅了嗅,一直绷紧的神经才稍微放松下来。打了个哈欠,就觉得全身都犯懒,重新把头埋了回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欢小七再次睁开眼睛,见前庭的大门还敞着,微微皱了皱眉。估算了下时辰,抬眼见月亮仍是躲在云后欲遮还羞的模样,她轻叹了口气,从房顶跃了下去。
内院的石桌石凳东倒西歪,地上还残留着着已经变成深褐色的血迹,目之所触都是令人惊慌的景象。
小七推开半掩的门,发现一个人影站在外头。一身惨白的底衫,朦胧的光亮照在没什么血色的脸上,眼睛也红得像灯笼,若是头发再乱一些,小七会觉得自己看到了鬼。
莫云微仰着头,失神地望着门上某处,平日里清亮的眸子像被搅浑了的池水一样,看似平静无澜,却也封存了化不去的黑暗。
小七惊觉周身那深入骨髓的冷意,那是自莫云身上散发出来的。彻骨的悲伤和无助,愤怒、仇恨,它们每一个都像锋利的针一样扎在小七的皮肤上。小七从未从一个人身上感应到这么深刻的情绪,尤其对方还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大半夜你杵在这里干嘛?”
莫云缓缓地回过头,见来人是小七,眸子里才多了些颜色。
他抬手指了指上头,小七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个位置正是莫青峰尸体悬挂的地方。飞虹剑的剑痕还留在上头,像一张狞笑的嘴,深色血印清晰可见,顺着门一直延伸到石阶上,触目惊心的一大片,几乎流尽了莫青峰身体里的血。
小七收回视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狐疑地看向莫云,发现他另一只手上竟握着飞虹剑。
剑应该随着青峰的尸体下葬了才对,怎么会在他手上?
飞虹剑剑身本就比凡界的剑要长,倒是跟剑修用的飞剑外形有几分相似。但就剑而言倒是好剑,可惜用的是凡界的材料锻造,并不能储存灵气,自然不能为剑修所用。
飞虹剑身在地上投出一道斜斜的影子,纯白的剑身上缠着一缕红丝,在夜色中若隐若现——那是莫青峰的血,和莫云白皙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有一种说不出的心酸和诡异。
“飞虹剑是从上头拔下来的吧?”莫云冷不丁的说了一句,随后是长久的寂静。
“胡说什么。”小七突然有些心慌,伸手去抢剑。不经意触碰到莫云的皮肤,小七感觉他的手冷得像冰,和他的心一样。
小七避开莫云惊讶地脸,将飞虹剑拿在手上,下意识地用手指在上头轻轻一拨,细微的嗡鸣声让她微微一颤,诧异在她脸上一闪而过。
“这剑你现在还不能用,我来替你保管吧。”小七目光一潋,将剑放进铃铛里。事情到此,她觉得应该回屋顶上继续等月亮了,然见莫云那张失去光彩的脸,她心里又膈应得慌。皱了下眉,小七像下了很大决心一样,突然抓住莫云冰凉的手,把他往屋里里拖。
“小七姐姐你……”莫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被小七扯着险些绊在门槛上,虚惊之下还咬到了舌头。
然小七压根不理他,分外野蛮地把他往房间里拽。
莫云没想到小七的力气这么大,感觉骨头都快被捏碎一样,然而怕惊动姐姐莫泠,他不敢大声说话,只能任由小七把他拉着脚下走得飞快。
直到进了房间小七才松开手,也在这时候她方才发现莫云手上被自己捏出了淤青。
凡人真娇贵,轻轻一碰就受伤,而眼前这个还蠢到疼也不会叫。
小七神色颇有几分埋怨,在铃铛的空间里翻找了一番,拿出一个白玉瓶子。
说是瓶子,其实只有指甲壳大,这是主人为了方便她在猫儿的形态使用才特意做这么小的。
把瓶子丢给莫云,小七视线转向别处故意不看他,只是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觉得脸上烧得慌,还隐隐有些心虚:“给你药只是好心,并不是觉得欠你什么。”
“嗯,我知道。”莫云垂下头,看着地板。“我总是给小七和姐姐添麻烦,你放心,以后一定不会了。”
“呃,恩,你知道就好。药自己上,我走了……对了,瓶子不许仍。”小七说罢转身要走。
“小七姐姐。”莫云叫住她。
小七疑惑地回过头。
然莫云张了张嘴,话到嘴边最后还是没敢说出口,见小七等得有些不耐烦,方才说:“天气还凉,你不要光着脚到处走,会生病的。”
小七没想到莫云会说出这番关心的话,越发觉得他今天不对劲,点头应道:“知道了,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哦……”莫云怯怯地应声。
小七看他没什么重要的事再次转身,然前脚刚踏出门槛,莫云又把她叫住。
同样的状况出现第二次,小七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拜托能不能把话一次说完。”
“那个,这个是想送给你的。”莫云红着脸从怀里掏出先时小七看到的那个绒线盒子。小七神色复杂地从他手里接过盒子,大概是贴身放着的缘故,上头还带着莫云的体温。
“……姐姐说要谢谢你的照顾……还有,白天的糖……也谢谢。”
“哦,还有什么事没?”
“没了……”
小七点点头,这次是真走了。
莫云朝前伸手想抓住小七,然看着那个的背影在指缝中远去,小小的孩子眸中的神采黯淡下去。他缩回手,将药瓶捏在手心捂在胸口,缩进被子里蜷成一团,小声地说道:“小七姐姐,可以留下来陪陪我吗……我害怕……”
微乎其微的祈求小七自然是无法听到,她走出很远后才停下来,回头望向莫云的房间,直到看见房间里的烛光灭了才重新回到屋顶上。
盘腿坐了片刻,她越发想不明白,轻轻一拳敲在自己的脑袋上:“一个凡人小孩罢了,伤不伤心和我有什么关系,真是和人呆久了就会不知不觉染上多管闲事的坏毛病啊。唔……”
脑子里不知不觉又浮现出莫云那张黯淡的小脸,小七托着脸手肘撑在膝盖上,忍不住朝他房间的方向多看了一眼。
“应该已经发觉父母的死因了吧,本来还一直觉得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笨蛋。”
小七幽幽地叹了口气,其实她对莫家被灭门的原因早已有了猜测,只是不想有任何闪失才闭口不提。更想不到的是,莫云那颗小小的心里竟然偷偷隐藏了大家都不知道的事,不声不响地承担着不能和姐姐分享的悲痛。
……然小七也不想成为那个被倾诉者。
沉默了一阵,她虚空一抓,莫云给的绒线盒子出现在她手上。先前看莫云这么宝贝,小七也有几分好奇里头装的什么。那帮黑衣人虽然把莫家弄得乱七八糟,却也只顺走了莫府各人房间里现成的钱财金银,大概是想造成谋财害命的假象吧,想堂堂莫家灭在一窝求财的“土匪”手上,日后真相败露怕人们关注的焦点都只在看笑话上吧。
小七将盒子打开,看到里头的东西后,眉心忍不住抽搐了几下。
盒子里躺着两颗“小药丸”,散发着一种清新甜腻的馨香,和白天赶牛车的人给她的糖气味有些相似。
“难道……这是糖?”小七拈起一颗放在鼻子下嗅了嗅,犹豫了片刻后丢进嘴里。嗯,味道甜甜的,倒是不怎么令猫讨厌。
……
第二天一大早,小七就带着恋恋不舍的莫家姐弟踏上了去往百炼剑宗的路途。
原本穿过青莽山是最便捷的路径,奈何山上妖魔众多,小七深知当中凶险,虽然会耽搁许多时间,不过相对安全。毕竟以她现在的修为在青莽山称不上顶天强者,遇到硬茬,比如树妖那样的,恐怕很难护得两姐弟周全。
当然,其中也有些小七不愿意说的原因。
对于绕道的建议,一夜过后又变回那个蠢萌小弟的莫云自然言听计从,乖宝宝模样让小七恨不得撕下他的脸。莫泠不想绕远路,因为多耽搁就是多危险,不仅会时刻面临黑衣人的追杀,变故也是无法预计的,但苦于没有更好的办法又只能依靠小七,她也只好勉强答应。
离开时,莫云和莫泠一步三回头,小七知道他们心中不舍并未催促,但心底却是急得发毛,谁让她是只没什么耐性的喵。
小七带着莫家姐弟到集市上买了些干粮和水,又租了辆马车,然而在告知车夫目的地时,小七却说了相反的方向。
莫云本想纠正,但莫泠暗地扯了扯他衣袖,微微摇头。
原本绕过青莽山需要往东南方向走,马车出城后按小七的指示直奔西北而去。行了大半日,小七趁停车休息的空档,捏了个法诀做出和三人长得一模一样的替身留在车上,又不知道撒了些什么药粉在两人上身,便趁车夫不注意带着莫家姐弟偷偷摸进树林。
当天入夜,马车刚驶进邻镇,就有一群黑衣人冲出来,将马车团团围住。
带头的鬼獠钻进马车车厢,看到一头空荡荡的,逐又黑着脸出来。
他背后手下见状,三步并作两步上去用钢刀架住车夫的脖子,带到鬼獠身前,喝声道:“说,那几个小孩儿去哪儿了!”
车夫本就吓得两腿发软,偷瞄了一眼车厢,发现里面真没人,顿时裤子就湿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忙不迭地磕头。“几位大爷……小的,小的不知道啊。他们明明在车上的……小的可以对天发誓,绝……绝对没有说谎,真的在的……”
鬼獠冷哼一声,眸光冰冷到极点:“既然你没有说谎,那只能证明我们在场的人眼睛都瞎了?”
“小的上有老下有小,还望大爷开恩,饶小的一条狗命吧,这钱我都还你们,我一个子儿都不要。只求大爷们行行好。”车夫一听更是慌了,跪着走到鬼獠跟前抱住他的腿。
鬼獠嫌恶地将他踢开,手指轻轻往外一挑,两个黑衣大汉走上前将车夫架走,车夫一路哭嚎:“我真的没有把人弄丢,真的……进镇子前我还确认过,他们明明都在……啊……”
一声惨叫后一切又回归到死一样的寂静,鬼獠拨弄着脸上的面具,周身的气息冷到极致,没人敢上前说一句话,连建议都不敢有。
这群黑衣人中,若说之前还有人对他做头领不服,在见识过他对破障丹力量的控制,于枯林中以一敌三还重伤一个剑修的实力,更是目睹他眉毛都不皱一下就杀死两个任务失败的同伴后,就没人再敢有异议了。
——谁都不想变成他手中轻而易举就撕烂的破布。
只见鬼獠将一把沾了血的蝉翼匕首拿在火把下反复地看了又看,眸光越来越阴冷。
这把蝉翼匕首又让所有人周身一颤,大家都知道这把蝉翼匕首正是被鬼獠杀死的两个同伴带回来的,然谁都想不明白鬼獠为什么要这样做,若只是任务失败,罪不至死才对。
火把在夜色中跳跃,鬼獠突然发力,将蝉翼匕首震得粉碎,风一吹,粉末扬风而去,再也寻不到踪迹。
在场的人皆是一怔,纷纷变了脸色,要知道鬼獠现在并没有服用破障丹,如何有这样的力量。
“不如我们兵分几路,将方圆百里有人烟的地方都搜寻一遍,几个孩子脚程有限不会走太远,等寻人花的灵气一恢复,很快就能找到。”讲话的是个面具清俊的男人,比起其他人,他对鬼獠的惧怕要少一些。
“找到?”鬼獠瞥了他一眼。
正当那人被他看得浑身发麻,只见鬼獠从怀里掏出一个金色锦囊丢进那人怀里,一齐丢过去的还有一块暗金色令牌,正面为生,反面为死。那人顿时脸色一变,当即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属下不敢!”
“有何不敢?”鬼獠唇角微扬似笑非笑,谈不上是轻看,嘲讽的意味却也十足。不等那人再开口,他蓦然起身,一袭黑衣翩然消失在夜色中。
直到他走远跪在地上的人都不敢妄自起身,出了一身的冷汗。
……
就在此时,小七和莫家姐弟早已混上一艘商船,顺着水路在前往青平郡的路上。
“不行了……”小七趴在船尾,准确地说是挂在船尾,吐着舌头一脸菜色。
在她不远的地方,莫云和莫泠并排坐在桅杆下头。莫云几次莫云想去看看小七都被莫泠制止,只好巴巴地时不时往这边瞟几眼。
等到莫冷去船舱里找到莫泠去船舱里找食物后,他才跑到小七身边用小手帮她顺顺后背,关切地问:“小七姐姐你还好吧?”
小七有气无力地回头看他一眼,刚想开口船身一晃,胃中翻涌把剩余的酸水全吐在莫云身上。吐完她尴尬地看着莫云满身狼藉,道歉的话却是怎么都出不了口。倒是莫云挠了挠脑袋,小声问:“吐干净了是不是好受些。”
小七摆摆手,又点点头,脸色依然难看。
从莫府出来后没多久,小七就发现有人跟踪,正是她留在那些黑衣人身上云霖花粉的气味,这种花粉只有幻真界有,洒在皮肤上就算用水也是洗不掉的。于是她当时灵机一动,将计就计上了黑衣人安排的马车,故意说错方向,引他们去堵截,然后中途悄悄潜回端城,上了货船前往叶城。
原本是天衣无缝的金蝉脱壳之计,可小七万万没计划到自己竟然晕船!她喵生中的各种第一次里大概这次可能是最苦逼的了。
“云儿,你……你怎么弄成这样。”莫泠抱着几个馒头从船舱里出来,见莫云一身狼狈,然看看小七又欲言又止。
“跟我去换身衣服吧。”她默默地走过去将几个馒头递给小七,搀着莫云进了船舱。一离开小七的视线,她脸立马就垮下来,扳着莫云的肩膀压小声呵斥:“让你不要跟那只妖走得太近,你怎么就不听?”
见一向温柔的姐姐突然发脾气,莫云也愣了。“小七姐姐不是坏人。”
“但她是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懂不懂?妖怪都是会吃人的,你若还认我这个姐姐,就不许跟她讲话了。”莫泠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用一种让莫云近乎恐惧的眼神死死盯着他。
莫云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微微闪动,半晌过后才勉强点了点头。
小七等了一阵也没见莫家两姐弟再出来,便进船舱去寻,毕竟他们现在也算是在逃亡的路上,不能有丝毫掉以轻心。这艘船本来就是他们在码头临时寻的,给了船主些银子才被获许留下,但只能呆在货场或者在甲板上活动。
进了货仓见两姐弟已经睡着,她又回到甲板上,继续把自己挂在船尾上吹风。水波打在船身上摇摇晃晃,小七被晃得浑身乏力,唯独鼻子还有点用,奈何江上风大,吹得她头发再脸上拂来拂去,痒痒的她又没力气去挠。想起主人曾经说过,物极必反,现在她只盼自己吐啊吐啊就吐习惯了。
在船上呆了三天,小七本想让莫云去打听什么时候能到叶城,奈何莫云一听就直接往姐姐背后躲,最后还是莫泠出面去问了船主,得到的答复说还有一日路程。
商量下船后的路线时,莫云心虚地躲在姐姐背后。小七觉着莫云这孩子被保护过头,天天像莫冷的小跟班,就连睡觉要莫泠抱着,太娇气缺了点男子气概。恍然想起那天夜里反常的莫云,她觉得可能是自己多心,把这小家伙高估了。然小七觉得自己没什么立场去说教,毕竟她自己都是被惯得差点生活不能自理那类。
第二天晌午过后,船主派人来通知三人船傍晚时分就会靠岸,让他们提早做好准备。
小七自然是最欢欣雀跃的一个,经过这番折腾她算是彻底对船这东西产生了阴影。
傍晚时分,小七早就立在船头,脸上洋溢着即将摆脱炼狱的期待和喜悦。船工在甲板上来回奔走,嫌三人站在路中间碍事,把他们赶到了船尾。
随着距离河岸越来越近,小七忽觉有异,化作本形窜到船头,不止莫家姐弟看到她突然消失吓了一跳,就连船工看到一团黑影一溜烟就消失也被吓得险些落下货物砸到脚。
本就忙碌的船头霎时一片混乱,有人以为是老鼠在乱晃,骂骂咧咧地提着棍子到处找。
小七沿着桅杆爬到顶上,往码头看去,码头上堆着不少货物,工人们忙碌地来来回回,那气息虽然确定就在那当中却无法锁定,小七也一时为难。
回到莫家姐弟身边,小七又变回人形,苦闷着脸,理头整理弄乱的头发。
“出什么事了?”莫泠有了先前的经验,再见小七凭空出现时淡定了许多,见小七面色有异便有些担心。
小七没有说话,因为她不确定那人是恰好在这里,或者根本又是黑衣人设下的埋伏。那日寻上莫府的打更人,小七担心有诈在他身上留下了一道只有自己识别得出来的特殊印记,如今那印记出现在了叶城的码头。是巧合还好,要这人真是黑衣人的眼线,下船可能就危险了。
货船距离码头越来越近,小七绷着脸,手心出了细密的汗。正在她为难要怎么办的时候,莫云悄悄贴近她身边,往她腰间轻轻戳了一下。小七立刻像触电一样弹开,同时狠狠地瞪向莫云,如果她现在是猫的姿态,恐怕全身的毛都竖起来了。
“我们不能下船。”莫云第一次在小七的怒视下没有露出惧怕的表情,而是转身镇定地对姐姐说道。“小七姐姐发现下面有危险了。”
莫泠微微一怔,求证地看向小七。
小七眉头微微一颦,眼神斜斜地看了莫云一眼,他稚气的脸庞上挂着笃定的表情,只是小七发现他手指在下头缴着衣角,便点了点头,这才看到对方松口气的表情。
兴许是被小七严肃的表情吓到,莫泠心中也忐忑起来:“你有几分把握摆脱他们?”
说到把握,小七又是摇头,那日跟树妖相搏本就伤了元气,主人留下的法宝是没办法自如使用了,若真是黑衣人安排,当中又有鬼獠那样的高手,全身而退的几率很低很低。
“喂,你们几个小兔崽子还不赶紧下船,磨磨蹭蹭的还打算赖在这儿不成!”船头方向传来男人粗鲁的吆喝声,莫云和莫泠吓得浑身一抖,慌忙朝声音的方向看去。一个叼着大烟斗,额头横着道刀疤的男人满脸不耐烦,他旁边站着一个贼眉鼠眼的瘦高个子,豆丁大的眼睛死死正地盯着这边。
两人走过来,莫云和莫泠下意识地站到小七身后。叼烟斗的男人有几分好笑地吐出一口烟圈,又看向小七,眼中多了几分玩味的表情,问道:“三个小屁娃子,鬼鬼祟祟地干嘛呢。”
“贺大叔,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鬼鬼祟祟了。”小七顶嘴回去,又睨了旁边瘦高个子一眼。叼烟斗的男人是这艘货船的船主,船上的人都叫他贺头儿,外表粗狂内里其实是个挺热心的人,小七一说家中遭难要投奔亲戚,就毫不犹豫地同意他们上船了。
至于旁边这个贼眉鼠眼的,姓严,是跟船的货商,船上约有一半的货都是他的。见小七三人衣着普通,更是成天把他们当贼一样紧盯。不用说,拉着贺头儿过来一定是担心他们三人偷他的货。
“那还杵着干嘛,就会给我添麻烦,碍事得紧。”贺头儿拔了几口烟,又问:“对了,我记得上次你说要投奔亲戚,叶城的人我也是认识大半,说说没准我能知道,让你们少跑些冤枉路。”
“嗯,是个远方亲戚,姓金。”小七也不是睁眼说瞎话,莫云先时的确提到过有姓金的亲戚在叶城开了商号。
“什么,姓金?做什么的?”不等贺头儿说话,旁边严老板挤上前尖着嗓子问。
贺头儿不悦地皱了下眉,说:“这姓在叶城可不多。”
小七没理严老板,点点头对贺头儿说“不碍事,我们自个慢慢找。”说罢踮着脚往外看了看,船已经进了码头,卸货的工人已经候在岸上了。
“一路麻烦贺头儿照顾了,我们就去收拾下包袱准备下船了。”小七朝贺头儿鞠了个躬,给莫云和莫泠递了个眼色,那两人也忙不迭地鞠躬道谢。
“货仓这会乱着呢,你们晚点再下船,省得碍人家眼,还烦我。”贺头儿挥挥烟斗,就自个儿忙自个儿的去了,严老板讨了个无趣也跟着进了船舱。
两人走后莫云露出松口气的表情,撇撇嘴道:“贺头儿看着好凶,我都不敢跟他说话。”
莫泠点点头,表示他也一样。
“贺头儿只是面恶心善罢了,那个严老板才是真混蛋。”察觉人心善恶对小七这只欢妖来说并不难,她满不在乎地看了看货仓方向,的确有不少船工进进出出的搬货。
“待会我们趁乱走,你们又易了容应该不会被发现。”
莫泠和莫云点点头。
等到船靠岸后,小七三人才溜进货仓,走到三人睡觉的地铺旁边时,她眉头微微皱了皱。
货舱充斥着潮味和货物的味道,也有卸货的船工身上的汗臭,但这些味道中多了一丝平日根本不会出现在这儿的味道。
收拾东西的莫云和莫泠也发现自己的包袱被人动过了,两人求助地看向小七。
“有没有少东西?”
莫家姐弟连忙清点各自包裹里的东西,半晌后舒口气地摇摇头。莫泠道:“奇怪,东西都在,会是谁呢。”
小七轻咬着嘴唇,弯腰翻了翻两人的包袱,两姐弟的包裹里头除了几件留作对父母念想的小物什外,就只有衣服和盘缠。盘缠都在,就是衣服被翻乱了。
一时间小七想不明白那人有什么目的,为免夜长梦多她招呼两姐弟赶紧下船。
三人走出船舱的时候,小七特意在甲板上搜寻贺头儿和严老板的身影,然而并没有发现两人的身影,应该都下船去了。
下船后,小七立马开始搜寻自己留下那道印记,发现气息很近,在货箱几个跑江湖的人群中央,眼尖的小七很快就找到那日改了装的打更人。
静静观察了片刻,那几人似乎不是来寻人的,首先小七不觉得自己会留下纰漏被人跟踪,最大的可能应该是鬼獠发现被骗后派了更多的人围追他们,这几个人是恰好搜寻到附近的。
只不过那个打更人跟自己打过照面,小七觉得绝对不能和他碰面。
小七拉着莫家姐弟躲在搬货的船工身后,借由货物和船工高大的身躯隐蔽,一时间乔装后的黑衣人并没有发现三人的踪影。莫云和莫泠皆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在距离那些黑衣人最近的位置时,就连小七都本能地猫起身子,然而很快她又觉得自己这种行为很蠢,但还是下意识地抬手挡住半边侧脸,小心翼翼地偷窥着黑衣人的一举一动。
很好,他们没有发现。
“几位小友这就走啦?怎么也不打个招呼。”
一个瘦高的影子突然挡身前,小七一个没留神撞上铁板一样干硬的身体。
两边都捂着痛后退,紧跟在后头蹑手蹑脚的莫云和莫泠也紧随其后和小七撞成一堆。哀声传出,引得货箱边那几个人的注意,纷纷往这边看来。
小七脖子一缩,视线凝聚着满满的恶意射向撞到自己的人,发现那人竟是严老板。
“几位小友何必走得那么匆忙,反正我们也是顺路,不如一道进城?我还可以略尽下地主之谊,可好?”严老板顾不得全身骨头散架一样的疼,他根本没想到小七这么大点的孩子会把自己撞得这样疼,还不得不装作没事一样。
“谁跟你顺路了。”小七翻个白眼,眼睛却是时刻盯着黑衣人,见他们起身往这边走了。
“你们可不是去金家的布庄?我也是往那里送货的。”严老板一脸巴结地拱手,嘴巴都笑到了耳朵根上。“在下若是没有猜错,你们应该是莫家小姐和小少爷吧,可巧了,我是金夫人的外甥,莫夫人和金夫人又是表姐妹,按辈分你们还是我表弟妹呢。”
听到这人提“莫家”两个字,小七和莫家姐弟皆是脸色一白,心道不好,黑衣人都是习武的人,耳目聪慧,想必不可能躲过他们的耳朵了。
“你脸上这么多层褶儿,也好意思让我们叫你哥哥,不害臊。再说我们也不知道什么莫家金家,你认错人了。”只见黑衣人加速了脚步,小七说罢就要走拉着莫家姐弟就想走,然她往左一步,严老板立马就堵了上来,又改向往右,同样被拦住去路。
眼看来人到了十步开外,小七越发气急败坏起来,恨不得往拦住自己那根干瘦的胳膊上咬一口。
莫泠见着也着急,瞪眼道:“你这人怎么这么烦,都说不顺路了。”
然严老板依然是没脸没皮地贴过来,咧着满口黄牙笑到:“你们这些小小姐小公子也太调皮了,怎么连个随从都不带就偷跑出来,要不是我无意中看到你们衣物上的莫家标记拦下你们,真遇上坏人我可怎么跟莫老爷交代?”
严老板这么一说,莫云和莫泠顿时了然是谁翻了他们的包袱,脸上升起怒色,然不及理论就被小七拉到身后护住,这才发现伪装过的黑影人已经站在严老板身后,一个个脸上露出嗜血的笑容,顿时心头一凉。
这下如何跑得掉?
这姓严的混蛋真是个害人精,在船上就各种挑刺,还偷翻莫云和莫泠的包袱,得知他们是莫家的人就不要脸皮地上来巴结。
小七愤懑地剜了他一眼,然而突然就转头带着哭腔喊道:“救命啊,人贩子抓人啦!”
在码头清点货物的贺头儿听到小七这一哭连忙丢掉手上的活,抓起一根铁棍就立马往这边跑,其他货船上的船工纷纷也丢下货物往这边围过来。
“诶诶,你别瞎说……!”严老板没想到小七来这么一出,顿时就懵了,就连莫家两姐弟都怔在原地,有点接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转变。
小七暗地里跺了脚莫云一脚,小家伙很快反应过来,抓着莫泠转身就跑。
“你们等一——哎哟喂……”严老板见两人要跑正要上前拦,小七突然躬身一头撞进他怀里,再猛地往上一顶,严老板顿时眼冒金星,还险些咬了舌头。他本能的想用手抓小七,奈何小七比泥鳅还滑溜,一脚踢过去让他和追上来的人撞成一团。
小七趁机手一扬,往这些人身上洒下一把白色粉末,霎时空气中异香弥漫,被粉末撒到的人顿时浑身奇痒难耐。
“唉,哎哟哟,怎么回事,痒死我了!”和伪装后的黑衣人撞在一起的严老板自然没能避过药粉,一种难以忍受的痒顿时刻进了骨子里去,顾不得形象地在地上滚来滚去,脖子和手臂上都被自己挠出一道一道的血痕。
几个人七七八八地倒在地上,贺头儿和其他人拿着棍棍棒棒将他们团团围住,码头上顿时乱作一团。
“哎哟哟哟,是我啊,我是严老三,不是人贩子……你们别……哎哟喂!”严老板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棍棒下。
“你……你……就是莫家的小,小娃儿,不能让你跑了……”打更的家伙此时也认出小七,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奈何贺头儿和船工们的棍棒也是不长眼地落下去,倒是平白牵连了严老板,只是也没人去注意他了。
小七在人堆里冲那人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拍拍屁股调头走人。
“她是百炼剑宗的剑修人……另外两个一定易容后的莫家小娃儿,不要管这些人了,必须杀了她……。”
刚一转身,小七就听到有人将她误认为是百炼剑宗的人,她眉梢微微一扬,转身从众多壮汉的腿缝中往里看了一眼,顿时皱起了秀气的眉毛。
地上几人,只有严老板被打得口吐白沫满脸是血,其余几人闻言眼中皆是厉色翻涌,强忍着身上刻入骨髓的噬痒,纷纷掏出一颗红色小药丸吞进口中,不出片刻,几人脸上就青筋渐露,开始出现妖化的前兆。
小七没料到这些人敢不分场合妖化,但她也不是完全没有准备,娇俏的柳眉一弯,不惧反笑。她洒下的药粉里头添加了大量的云霖花粉,绝对够这帮人好好“安分”一阵!
下一刻,那群黑衣人就一个个僵在地上,硬得像石头一样,只是一个个瞪大眼睛,似是不敢相信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这帮混蛋,赶在我的地盘上拐人,给我丢河里去!”
见地上的人不动了,贺头儿一声令下众人都住了手,七手八脚把这几个身体僵直无法动弹的拖到河边丢尽河里。不过也不知道他们是有意还是当真没发现脸被打成猪头的严老板也在其中,一并丢下了河。
“光长个子不长脑子,本姑娘的讪也是你能搭的。”
小七手指弹了弹发丝间的铃铛,清脆的铃音中,她笑盈盈地朝一个僵得一动不动,正被带到河边的黑衣人挥挥。
等到贺头儿收拾完这些“人贩子”后,回头正想安抚下被吓“哭”的某个“小丫头”,可一扭头哪里还能看到人的踪影?一时不满地嘿了一声,又笑着扒了两口烟。
小七顺着莫家两姐弟留下的气息一路追出码头,然而奇怪的是并没有看到两人的身影,又往前寻了一阵才察觉两人就在附近,奈何怎么都不见踪影。正当她纳闷的时候,几辆马车远远朝这边过来,小七想过去问问有没有见过两个孩子,孰料旁边的屋子里突然走出几个黑衣人。
小七当即退到一堆货箱后头,一转身,正好看到躲在角落的莫家姐弟,这才稍微放心下来。
“小七姐姐,现在怎么办?”莫云不敢出声,只敢做了个口型。旁边的莫泠也是一脸担忧地望向她,像是等她拿主意。
小七四下看了看,发现这些货箱上头都印着金色圆环,只是环中的符号小七并不认识。她偷猫着往外瞄了一眼,发现往这边来的货车上也有同样的符号,当下心中有了主意。
她在盖着货箱的木架下头刨开一洞,把莫家姐弟塞进去,将其中一个箱子的货物全丢尽铃铛里头,让两姐弟进去,自己则化为兽形蜷在莫云怀里。
箱子盖下后,里头黑洞洞地一片,小七眨巴了下眼睛,不自觉地身子颤了颤,妖兽虽然喜欢夜晚出没,但这种伸手不见四爪的黑暗她终究不大喜欢。像是察觉到她身体的一样,一只温热的小手盖下来遮住她的眼睛。小七刚要炸毛,突然箱子一斜,有人把他们抬了起来。莫泠和莫泠没了重心,在箱子里滚得东倒西歪,小七本来已经做好被两个熊孩子压扁的打算,然而一个单薄瘦小的身体却死死护着她,让她一时也有些愕然,。
“奇怪,这箱子怎么比其他的要重?”外头有人声传进来。
箱子里的两人一猫霎时屏住呼吸。
“管这些干嘛,把货平安送到仓库就成,小心点,放平了诶……”
随着落地的一声闷响,箱子终于再也不动了,小七和莫家姐弟都松了口气。之后有些轻微的摇晃都是箱子在马车上的轻微颠簸,一摇一晃倒并不十分难受,只是箱子里始终太闷,没过多久两人一猫都昏昏欲睡。
一路摇摇晃晃,小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等到再醒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停下,视线里黑乎乎的,从一左一右传来两个均匀的呼吸声,除此外,周围静得一点声息都没有。
感觉被人紧紧抱着,小七觉得浑身不自在,她一贯不喜欢和人太过亲近,跟别提身体上的接触了。
小七拧着眉,从莫云怀里挣脱出来,顿时觉得松了口气似的,又支起身体把箱子撑开一条缝,确定外头没人后,才把箱盖完全打开。
清亮的月光从头顶洒下来,照在箱子里两个熟睡的孩子脸上,这一路辛苦,即便两个小家伙不说,小七也是知道的,所以她并不急着叫醒他们。
呼吸着久违的新鲜空气,小七跳到箱子外面,使劲伸了个懒腰把周身筋骨舒展开,这才觉得舒服多了。
夜色中,她踱着猫步四下逛了一圈,方才弄明白原来她跟莫家姐弟和着货箱一起被送到了叶城的某处货栈。
正当她想去探查下货栈外的情况时,只听“咯吱”一声,像是开门的声音,小七立刻警觉的停下脚步,竖起耳朵。
“祝掌柜,货都在这儿了,您清点一下。至于金老板那边,还麻烦您多帮我们美言几句,只要贵庄还跟我们合作,提成还是按老规矩走,您看怎么样?”
远远听见有人正往这边过来,小七耳朵尖动了动,飞快回到堆放箱子的地方。
若只有她一个人,逃走是很简单的事,但拖着莫家姐弟就不太好办了。所以笑七准备躲回箱子,见招拆招。
但她这一进一出,无意中把莫云惊动。
莫云半梦半醒中发现怀里空荡荡地,便下意识地到处摸索。当软软的小手扫过小七背脊时,小七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浑身寒毛都立了起来。
最最可怕的是,她突然萌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在锁定小七的位置后,莫云顺势往下一摸,揪住了小七那根毛绒绒的小尾巴……
“喵嗷——”
猫儿尖锐的叫声冲破木箱薄薄的阻碍,在夜空中凄厉地回荡。
不光莫云和莫泠被吓得惊慌的醒过来,正往这边过来的祝子明和梁文许也险些两腿一软,面面相觑的一合计,觉得仓库那边有什么不妥,都加快脚步。
同样惊魂未定的小七早就忘了危机靠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莫云的小脸抓了个稀巴烂后冲出木箱,钻进墙角的阴影里再也不肯冒头。
“呜……我一定是上辈子欠他的!”可怜兮兮地抱着尾巴,眼泪饱在猫儿的眼眶里打着转,小七委屈地憋嘴。
木箱里头,莫泠看着呆若木鸡的莫云,无奈地在心里叹口气,心知一定又是他闯了什么祸。
“小七,你还在吗?”莫泠轻轻唤了一声,没人答应,无奈之下,她起身爬出箱子,可刚一探头,视线就正好撞上听到响动往这边赶来的祝子明和梁文许。
不知道对方的底细,视线里又遍寻不到小七的踪影,莫泠一下子也慌了,这幅表情落在进来的祝子明和梁文许眼里,就成了做贼心虚。
“货呢,我箱子里的货呢!”祝子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空荡荡的箱子。一箱蜀缎,那价值可是用黄金来计量的啊!就这么平白没了,让他怎么跟老板交代?
“哪里来的小贼,不长眼的偷到金鳞绸缎庄来了!看我不打断你的腿。”梁文许见莫泠衣着普通,一口咬定他们是偷货的小贼,又似是为了讨好祝子明,不等身为掌柜的祝子明开口,就地捡起一根木棍就冲了上去。
“我们不是贼……”莫泠想要辩解,但又觉得辩解了也没用,这种情况下无论自己说什么对方都不可能会相信,于是连忙抓起身边还在发呆的莫云,急促地道了声“快跑!”
她话音刚落,梁文许的棍子就已经到了她头顶,根本没有因为她是个孩子而有丝毫手下留情的意思。莫泠本能往旁躲,棍子几乎贴着她的耳边落下,敲在木箱边缘发出“哐”地一声重响。这一声响,把还在自怨自艾的小七唤醒过来。她从阴影里探出头,正好看到梁文许和祝子明把两个孩子追得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堆满货箱的院子里乱转,可她心头有气,不想站出来。
“小兔崽子还敢跑,看你往哪儿躲!”梁文许追在莫泠身后,把她逼进角落,又用他壮硕的身体把路堵得死死的,废话也不多说,提起棍子就是一顿打。莫泠抱着头,哭喊着往角落里躲,可是又如何躲得了雨点一样的棍子呢?
“不许你打姐姐!坏蛋!你们都是坏蛋!放开我!”同样被祝子明捉住的莫云又踢又打着想要去救姐姐,可是他那点力气又怎么拧得过一个成年人。
祝子明一听就笑了,笑得异常狰狞:“放开你?那谁赔我的货?今天你们要是不把东西交出来,明天我就把你送到官府。至于你姐姐么……呵!”淫邪的阴笑,不言而喻。
祝子明一手拖着莫云,一手在莫泠脸颊上轻挑地一勾,和梁文许相视一笑。
脸上赃是脏了点,但模样还不错。
“混蛋,离我姐姐远点!你这些破东西谁稀罕,都说不是我们拿的!”莫云并不知道箱子里的货物被小七收进了铃铛,觉得被人诬陷又看莫泠被打,恼羞成怒地瞪着祝子明吼道:“你们有本事来打我,我不怕!”
“云儿,闭嘴!”莫泠闻言厉喝,她是姐姐,怎么能让弟弟挨打。
梁文许“哟呵”一声,住了手,玩味地回头来到莫云身边:“小子,年纪不大,倒是会英雄救美了。”他轻笑一声,突然抡起棍子打在莫云左肩上,莫云闷哼一声,倒是忍住了,咬牙道:“父亲说过,做人要顶天立地,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承认。”
“你们要打就打我,如果我弟弟有个三长两短,我做鬼都不放过你们!”莫泠也厉声吼道。
看两个孩子都死不松口,祝子明也是急红了眼道。这两个小贼,好死不死的偏生偷老板最重要的一箱货,今天不问出个所以然来,他也交代不了:“那就给我打,往死里打!看是你们骨头硬,还是我的棍子硬!”
梁文许得了祝子明的示意,又抡起了棍子。
看莫泠咬牙不吭声,莫云哭着又叫又骂,两人都不肯服软,小七一肚子气不知怎么的霎时就消了。
“两个笨蛋!”
小七在心里暗骂着,从阴影中冲了出去。
只见一团黑影从斜刺里冲出来扑到到梁文许背上,下一刻梁文许就发出一声惨叫,捂着耳朵滚到地上,殷虹的血水从他指缝中流出,染湿了他半个肩膀。
不等众人回过神,又见那黑影又一闪,不过眨眼,一个面若桃夭的女童出现在祝子明和莫云跟前,睁着杏眼横眉怒目,口中还衔着半只血淋淋的耳朵,嫣红顺着她唇角淌下,诡异至极。
祝子明脸色惨白,两腿一软滑到地上,痴傻了一般惊恐地喃喃:“妖……妖怪……妖怪啊……”
听这一声妖怪,小七冷笑,瞳孔中流转着诡异的金色,呸地一声把梁文许的耳朵吐到地上。没错,她就是妖,谁不想死就赶紧滚蛋!
“妖,妖怪,不要吃我……不要吃我……”祝子明腿一软坐到地上,裤裆下当即湿了一片。
小七鄙夷地翻个白眼,视线地在祝子明身上游荡,又缓缓落在裆下那处,眸光中闪过一丝阴戾,忽的亮出锋利的指甲。
老怪物说过,对付祸害小姑娘的男人只有个一劳永逸的办法,那就是——嘿嘿!
嘴角勾起一抹邪妄的笑,小七舔了舔爪子。正要下手,可就在这时候,城中某处突然爆起一团火光,映红了半个夜空。
虚空中传来猛兽的嘶吼,震耳欲聋,连大地都为止颤栗。
小七心头一悸,身子猛然顿住。这个声音根本就是她衰运的开始,怎么都不会听错。
“妖怪吃人啦……”
“快跑啊!救命~”
城中哭嚎声四起,听着分外惨烈,小七却没嗅到血腥的气息,心中不安的预感更笃定了几分。
暴起的火光闪了一瞬缩成作火团,跨过半个叶城,只是眨眼的功夫,妖异的火团便到了小七等人头顶。
一种莫名的威压笼罩下来,虽不强烈,却让人无法忽视,这种感觉让小七打从心底的反感。
火光中血红的兽头面露狰狞,张口吐出无数火团。火团长了眼睛般往小七身上撞,小七周身顿时金光乍起。飞溅的火星落地成焰,院中瞬时一片火海,翻涌的热浪吓得莫云和莫泠抱头尖叫,祝子明鬼哭狼嚎着拔腿就往外跑。
小七不甘心就这么放走祝子明,却被几个落在脚边的火球生生逼开,看着祝子明从眼皮子底下溜走,她扭头朝那天上的红头狮子的幻影龇牙咧嘴。这家伙真拿她当猫咪,好欺负了是吧,烧了她尾巴尖的账还没算,这次又来跟她抢人!
“大师兄,就……是这里。”墙外传来气息微弱的女声。剑秀脸色惨白,在说完话后身子就软了下去,整个落到封墨怀里,如果这时接触她的皮肤,会发现她周身像火一样滚烫。
“几,几位大侠,救我……里面,里面有吃人的妖怪!”原本装死的梁文许听到有人声,连忙爬起来求救。
嗅到空气中来人熟悉的气息,小七明白今天这账讨不回来了,气急败坏地一脚踹在梁文许厚实的屁股上,抓过莫云和莫泠翻过墙头往来人相反的方向逃了。
梁文许被踹了个狗吃屎,磕掉几个牙,再也喊不出声来,封墨等人赶来只能看到一片火海和狼狈的梁文许,其他连影子都没抓到。
“师兄,火麒麟的残魂已经安抚下来了,剑秀没事了。”剑武抱着已经失去意识的剑秀站在封墨身后,不过短短几天,他整个人就变了副模样,眼眶深深陷落进去,眼中也不复清明,死沉如同深潭,剑文的死对他打击太大。
封墨长眉微蹙,锐利的双目扫视火场,的确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妖气,顿时心中凛然。火麒麟的劫火能焚烧妖气,哪怕是残魂造出的幻影也能震慑妖物,只怕刚才逃走不是一般妖物,凡真界当真有不惧怕火麒麟劫火的妖吗?
或许……
脑海中闪过一个娇俏的身影,被那妖冶的金色眸子一瞪,封墨自己也微微一惊,怎么会想到她呢?火麒麟的失控是意外,眼下当务之急是找到金家主事,完成师尊的交托。
封墨抬袖轻轻一振,肆意的火苗瞬间熄灭,若非还留下焦黑的痕迹,这场大火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余光里闪过一丝微弱的白光,封墨侧眸,在角落里发现一块白玉坠子,他小心捡起来放入衣袖中。
金家院落外,发现走水提着桶端着盆来救火的人群急匆匆地赶到库房门口,却发现火光一下子没了,一个个露出茫然又恐惧的神色,全堵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直到撞见仓惶逃出来祝子明,人群围过去听说是妖魔作祟,吓得丢下桶和盆仓皇散去。
欢小七带着莫云和莫泠已经跑远,躲在一处僻静的小巷子里,把两个小家伙丢到地上,她贴着墙,仰头大口大口地喘气。昏暗中,她背上的伤口已经裂开,隔着衣料血迹不堪明显,却是钻心的疼。在枯林时她替莫泠挡下的一刀一直不能愈合,就连靠吐纳汲取月光也于事无补,料想是黑衣人的蝉翼匕首上涂了什么东西。
待到呼吸平稳了些后,小七隐忍着疼痛起身道了声:“走吧。”
莫泠点点头,伸手去扶莫云,撩开垂下来的发丝时,突然发现脖子空荡荡的,当即道了声不好。玉坠是娘亲留给她唯一的念想,恐怕是刚才争斗时落在院子里了。她轻轻咬唇,想折回去找,但看看莫云一身血污也不知道伤得如何,只得把找玉坠事情先压下来。
三人在土地庙里凑合了一夜,一晚上没吃东西,莫家姐弟睡得都不太好,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在姐弟两肚子咕噜噜的催促下,小七扯着嘴角百般不愿,也不得不履行保姆的义务。
叶城比端城繁华,即便是清晨,街道上也已经是车水马龙,哪怕昨晚才闹了一场人心惶惶的妖祸,也丝毫不影响城中居民正常生活。
小七带着莫家姐弟躲在一尊石狮子后面,看着不远处包子店里掀开蒸笼冒出香喷喷的白烟,莫家姐弟一左一右咕噜地吞着口水,都眼巴巴的盯着她看。
“想吃就吃咯,看着我干嘛。”小七被两人盯得浑身不自在。
“可是我们没钱啊……”莫泠又偷瞄了眼肉包子,不是出发时身上没带盘缠,而是包袱昨个夜里就丢了。
“但是包子好香。”莫云馋猫一样又吸了几口那香味,但是怎么嗅都嗅不饱啊。
小七绷着脸鄙夷地打量两小孩,琢磨了一下,不就两个包子么,也管不了多少钱,于是拎着两个小家伙走到摊子跟前:“老板,给我们两个包子吧,啊不,三个。”莫云是男孩子饭量大,没准一个吃不饱。
张罗包子铺的胖女子看了她一眼,又左右扫了扫脏兮兮的莫家姐弟,没动,挑眉道:“三个包子,五文钱。”
“先给钱。”胖女人巍然不动。
小七坦然地看她:“不就五文钱,至于诓你吗?我身上的你找不开,待会等家的人来了就给你。”
“去去去,瞧你们就是三个小乞丐,一脸穷酸样,有钱就有包子吃,没钱?喏!”包子铺的老板娘抓起一个包子往地上一丢。正当三人惊讶的时候,一条黄狗从屋子钻出来,叼起地上的包子就跑到远处树下去了。
“我就是用肉包子打狗,也不便宜乞丐。滚远点,别挡着我做生意。”胖女人一挺胸,鄙夷甩着脏兮兮的抹布驱赶三人。
莫云和莫泠本能地往小七背后钻,小七被那油腻的说不出味儿的帕子扫了一脸,脸色顿时阴下来,咬了咬牙,“啪”地一声,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块金锭拍在案板上。这下,不光是胖女人傻眼了,连莫家姐弟都傻眼了。
“哼!”小七很有底气地昂起头,看着胖女人两眼发直,尴尬地手脚都没地放的模样,冷笑道:“这钱买下你的铺子都绰绰有余了吧,怎么样,想要不想要?”
胖女人看到案板上的金锭两眼发直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听小七说要给她钱,便只会点头,视线由始至终都在金锭上没离开过。
“行,可这锭金子得先放我这儿。”胖女人怕小七输了反悔,还是把金子握在自己手里保险。
小七目光中闪过一丝狡狤,捻着下巴往四下一望,正见一个挎着竹篮的妇人往这边走来,当即笑眯眯的把金锭交了出来。她本是由人杂念孕育的欢妖,天生就能洞察人心,哪能不知道胖女人的贪婪。
她挑着眉,嘴角笑的诡黠勾人:“喏,我跟你打个赌。我丢一锭金子在地上,下个来你铺子的人若是路不拾遗主动把钱交出来就算你输,这里的包子任我们吃,要是那人悄悄把金子收起来,那这锭金子就归你,包子我们一个都不要。”
这样的赌局,不光胖女人乐了,莫云和莫泠都傻了眼。
这天下有谁不爱钱的,更何况是路边捡来的金子,上头又没刻失主的名字,回还才有鬼了!
胖女人打量小七三人,个个都细皮嫩肉的,准是哪家不谙世事的千金小姐,出来瞎溜达,没人陪伴又没有阅历,等同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
老天作证,赌局不是她下的,赢了也不是她诓小孩。
胖女人心想乐开了花,自然不对小七的话有异议,但急煞了莫云和莫泠。然而不给他们开口的机会,小七便一左一右塞了两个肉包子到他们嘴里,烫的两个小家伙嗷嗷叫,也顾不上说什么了,就这么任由小七左右拎着,退到一旁。
莫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包子吞进肚子,一面抹嘴一边说:“小七姐姐,你真觉得呜呜呜……”
他话没说完,就又被包子堵嘴巴。
“闭嘴,只管吃你的包子就行。”小七没好气的冷哼,让莫云开口还了得,简直比乌鸦还乌鸦嘴。
莫泠吃得也有些食不下咽,奈何肚子比心老实,咕咕地叫了一阵,便也顾不得其他了,一边啃,一边问小七:“你有胜算?”
“没有,本来就瞎扯的。”小七心不在焉的应道,“反正包子已经进了嘴,输赢都无所谓。”至于拿出来的两锭金子……唔,再过一会就要变成烫手山芋了。
莫云和莫泠同时停下手上的动作,嘴里包得鼓鼓的,却怎么都吞不下去,齐刷刷的看向她。
小七尴尬的呵呵两声,挥挥手:“包子够不够,不够我再去拿?”
莫云和莫泠怔住不动,还是莫泠最先反应过来,猛点头。她和莫云都饿坏了,眼下管什么打赌输赢,填饱肚子待会好跑路才是正事!只是……
莫泠看小七的眼神有些异样,说不出是种什么感觉,嘴角噙着她自己都不知为何会存在的笑。
小七又来到包子铺跟前,往怀里揣了好几个包子,坦然地跟拿自家包子一样。
胖女人对小丫头明目张胆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金锭在手上,也不在乎这几个包子钱,她一边吆喝着生意,一边拿眼角偷瞄地上做饵的金子,巴不得早点有人****。等输赢一定,金子到手,这包子铺她也不用开了。有了钱,谁愿意每天起早贪黑地营生?
“老板,给我拿两个包子。”挎着竹篮的妇人在摊子前停下脚步,一下子让众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妇人穿着一身粗布蓝衣,朴素而干净,浅浅的笑容因脚下踩到的异物而僵了一下,待她低头看下去时,神色在那一瞬骤变,缓缓蹲下身去将金锭收进衣袖。
“您的包子,拿好,慢走啊。”胖女人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也不戳穿,只等妇人走了,她的金子也就到手了。
莫泠和莫云都有些泄气。
只见妇人接过包子,却没有离开:“老板,刚才谁来过你铺子?”
轻声的一问,让莫云和莫泠眸子又明亮起来。
胖女人却是心头骇然,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扫了若无其事啃包子的小七一眼,道:“谁也没来,您呐是今儿个开门第一桩生意。”
妇人拧眉迟疑了片刻,又四下张望,看到旁边啃着包子的小七三人便想过去打听一下,刚一动,就被胖女人一把拉住。
胖女人压低声音道:“大妹子,东西我可都看见了,你傻不傻啊,这路边的就是没主的,有便宜还能不要?多那事干嘛。”
“可这要是谁有急用,给落下了可怎么办,一锭金可不是小数,叶城里有几户人家拿得出一锭金来。”妇人面露难色,反倒替失主着急。“不行,我得送到官府去。”
胖女人看她一心找失主,一下子也慌了,这金锭往官府一送,她手里这个不也跟着飞了吗!况且事情闹大,她占小孩便宜的赌局张扬出去,还不给左邻右舍的指指点点,往后只怕生意都做不下去了。
但这拦着也不是办法啊!胖女子急得直冒汗,恍然醒悟这妇人会不会早就跟小七串通好了,否则那么大的便宜,怎么就有人会不愿意占?
想罢,胖女人怨怼地剜了小七一眼。
对于情理之中的事,小七自然不想多解释,笑眯眯地朝胖女人伸出手,见她不动,还厚脸皮地勾勾手指以示催促,才不管旁边妇人疑惑的目光。
胖女人尴尬地站着,怎么都想不到会栽在一个小丫头片子手里,赔了金子又舍了包子。
料定妇人和小七是一伙,胖女人也翻脸了:“明明有钱,还来我这里赊包子,真当我封四娘是好惹的!”也不知道从哪里操出一根擀面杖,胖女人在案板上一敲,“眶”的一声,有些吓人。
小七还是那副懒散的笑,眯着眼睛凑近,用只有她和封四娘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愿赌就要服输,莫不是大婶你打从一开始就只想诓我一个小孩子钱财?”
封四娘被小七戳中了心窝里想的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再加上一旁妇人质疑的神色凝重,怕事情闹大,也只能认栽,心不甘情不愿地朝小七递了个眼色。
小七了然的三言两语把妇人打发走了,金锭自然是留了下来。
妇人一走,封四娘就把另一枚金锭拍在小七手心,狠狠道:“包子也吃了,小丫头片子赶紧滚!”她是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这丫头片子的脸了。
“谢谢阿婶的包子了!我们也吃饱了,这就走。”小七攥着两枚金锭,朝莫云和莫泠勾勾手,此时不撤,只怕法术要露馅了。
莫云跟在小七后头哒哒地跑了几步,突然又折回到包子铺前。
封四娘心头一动,以为小屁孩良心发现准备把包子钱补上,不想莫云把空手伸到她跟,笑得一脸欠揍:“阿婶,麻烦再给我两个包子,刚才两个没吃饱。”
封四娘顿时黑了脸,可有赌约在先不好发作,“滚”字咬在嘴边,抓了两个包子狠塞给他。
……不管大的小的,日后都铁定是祸害!
直到离开包子铺很远,莫云都在跟莫泠津津乐道胖女人在他折回去要包子时的表情,笑称这包子是他吃过馅料最少,却最香的一回。
“小七,你是不是暗地里做了什么手脚?”莫泠忍不住问,她不信小七真的纯粹是碰运气,毕竟人心贪婪居多,何况还是一锭足量衣食无忧过后半辈子的金子。
小七背着手,踢着脚下的石子儿,攥在手心里的两锭金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两片草叶,她手一松,就被风吹走了。
障眼法变的金子,离她五步就会失效,横竖她只是想诓几个包子来吃,又不想被人追得满街跑。
“能做什么手脚,那妇人宽额厚唇,是个心善的面相。”小七说得不以为然,她也就用当初暗示莫泠弃车保帅的术法,小小暗示了下那个出门买菜的妇人来包子铺。这一招也就对一般人用用,遇上意志坚定或聪明些的人,这种暗示的作用微乎其微。况且就算妇人不交还金子,小七他们也早就吃饱了,看在金子的面儿上,胖女人也不会在乎几个包子钱,在她发现金子变叶子之前跑得远远的就行了。
“你还会看相?”莫泠觉得自己还是小瞧这只欢妖了。
“我主人会很多鬼里胡哨的东西,耳濡目染懂一点吧。”小七绝对不是谦逊,她真的只懂一点点,但凡没趣又没用的,她都懒得去学,反正老怪物懂就行了。况且作为一只是欢妖,体察人心好恶不过心念一动的功夫,学看相面?多麻烦。
“听起来你主人蛮厉害的。”莫泠若有所思,兴许跟着小七去翼望山找他主人也不错,似乎是个世外高人。
但这个念头只那么一闪就被莫泠自己否决了。
正说着,莫云蓦地一跟头摔在地上,莫泠紧张的扶起他,担心地问:“云儿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莫云拍着手上的土,一张脸都灰巴巴的,连忙道:“没事姐姐,我只是没留心看路。”
“走路小心些,把脸擦干净。”
莫泠这才放心地点头,昨晚莫云被打断了肩骨,小七捣鼓了些法宝出来帮他疗伤,早上醒来时莫云就说没大碍了,莫泠也是信的。
小七略想了下,觉得还是早点出发为好,尤其封墨那群人阴魂不散,总觉得少跟百炼剑宗的人打交道为好。
听了小七的决定,莫泠心念着遗失的玉坠,可眼下再逗留怕会多生事端,只能带着遗憾同意。
可到了城门口时,三人却发现城门紧闭,只准进,不让出。
打听下才知道,原来昨夜那么一闹,金家绸缎庄失火又失窃,现在正全城追凶,必须有官府里头那位大人的手谕才能放行,而且货物一律开箱检查。
被守门的士兵凶巴巴地轰走后,三人站在街边的大树下,莫云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莫冷则一副松口气的模样。
小七瞥了莫泠一眼。并没有多心,只思索着有没有别的办法出城。多留一晚的话会不会出什么篓子,毕竟昨天在货仓闹了那么大一出。
“呔!就是那两个小兔崽子偷了我的货!”一声杀猪般的嚎叫传来,小七心头咯噔一下,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
只见祝子明胳膊吊着纱布,身后带了浩浩荡荡一大群打手模样的仆从正往这边走。
他这一声喊,守城的士兵立马把小七三人团团围住。
小七在心底啐了一口,眼底闪过一抹凶光。早知道昨夜真该追出去把他办了,这下可好,还能生龙活虎的上街抓人!正当小七想做点什么时候,祝子明却直接越过她来到莫家姐弟面前,扬手似想给两个孩子几巴掌,又不知道怎么的手落下来突然一顿,居然把巴掌缩了回去。
和昨夜的态度比,简直就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你们两个跟我回去!今天不把事情交代清楚,谁都别想走!”祝子明虽然没动手,却是把莫云和莫泠骂了个狗血淋头,恨不得啃了他们的肉一样,非说火是他们点的,要让他们家人赔偿,否则就去官府。
这一通说下来,和莫家姐弟以及小七的记忆不太一样,昨夜的红头狮子他不是也看见了吗,还被吓得尿裤子了,今天睡一觉起来怎么就成他们放的火了。
小七觉得自己见鬼了。
这边骂舒坦了,祝子明转头正对上打量他的小七,目光相交,仿佛不认识小七一样,问:“你是谁,跟他们一伙的?”
只过了一夜,小七觉得祝子明就像换了个人,他知道她是妖吧,居然不怕她?
她应该没有抹掉他的记忆才对,恍然,小七想起一个人——带着面具的白衣剑修,除了他,叶城里应该没人会这种手段了。只是小七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帮她?小七绝对不会往这个方向想!
既然有人改了祝子明的记忆,小七也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们是我表弟妹,年纪小性子皮了些,可家境很殷实,不会当贼的,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小七眼睛笑得弯起来,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心里的小九九早就拨了几拨。
“误会?我这双眼睛看到的可不是误会。”祝子明挑眉,若非他翻了莫家姐弟落下的包裹,还真不信三个孩子脏兮兮的孩子是东家的亲戚。之所以摆出一脸不相信的模样,是想先装作不识自家人,套出贵重货物的去向,至于其他损毁的货,能挽回一些是一些,金家也不是赔不起。
想到遗失的那箱货,祝子明就出了一背的冷汗,还好,货是在起火前就被偷了,不然拿他这条命也是赔不起的啊!
“我也做不了主,不如这样。我家小叔就在附近,这次是他带我们三个出来游玩的,我带你去寻他,有什么事你跟他说。”小七笑靥如花般诡异,漆黑明亮的眼眸一眯,做了个请的姿势。
莫云和莫泠早就懵了,他们什么时候多了个小叔出来?但经过这些日子,两人都学会了沉住气,也俨然把小七当成主心骨。
祝子明眼睛滴溜溜地一转,命人让路。
小七走在前头,鼻尖微动,不动声色的左嗅嗅,右闻闻,笑眯眯地选中其中一条道。也没走多远,就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来到一个简易的茶摊前。茶摊的客人不多,棚下就坐了三个人,还都是熟人。
“我小叔不喜人多,不如就祝掌柜跟我们一道过去吧。”小七朝茶摊偏了偏头,自己先走了过去。
茶摊里的三人衣着普通,一身江湖人士的打扮,却莫名给人一种不可侵犯之感。
三人正低声商量什么,发现小七靠近,其中一人抬头,皎白如玉的面庞瞬时凝重,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是苍白几分。
这人,正是男装打扮的剑秀。
看到小七她神色复杂,眼中翻涌着仇恨,似乎还是觉得剑文的死是小七一手造成。
不过小七可不管她恨不恨自己,笑眯眯地看了她一眼,在她发作前抢在前头,垂身附在背对自己的那人耳边,悄声说道:“嘿,又是我,这回穿上了衣服,不会不认识了吧?相识一场的面上,帮帮忙咯。”
只见那人身子微微一僵,面具虽然挡住了他的面容,却是红到了耳朵根上,也不知道面具下的脸是羞愤还是恼怒。
这种表现让小七十分满意,笑得愈发灿烂,又看了等得有些不耐烦的祝子明一眼,这才朗声带着试探地叫了一声:“小叔?”
剑秀猛然起身想要反驳,却被封墨用眼神制止,剑秀不知道其中缘由,但又怕惹心仪的大师兄不高兴,只好气闷地坐回位子,扭头看向一旁。
只见封墨僵硬挺直的身躯,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半晌后方才默认地点了点头。
看这方承认,祝子明才吹胡子瞪眼地哼了一声,把莫家姐弟惹出来的祸一股脑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由始至终封墨都没吭声。
见这位“小叔”器宇不凡,又如此沉得住气,旁边跟着佩剑的两人也似乎身手不凡,不好惹的模样。祝子明一下子心里也没底儿了,赔偿的事不敢多提,终究莫家和金家是亲戚,闹得太僵便不好了。
于是要求最低限度的,只要把“偷”的东西还回来就不深究。
一个字没说,无声的就把祝子明压了一头,小七看封墨的眼神也有些崇拜起来。所以说人的气质果然很重要,就像自家那个怪老头,就算什么都不做站在那里,气焰再嚣张的妖魔鬼怪也得在他面前认怂!
等到祝子明说无可说,尴尬地立在那里,封墨才缓缓抬头,清冷如月的眼眸盯着小七,表明了等她的答案。
小七耸耸肩表示妥协后,封墨这才开口,声音如同清晨的露水一样轻灵空旷。“明日便把失物奉回府上,其余损失在下也会一律承担。”
由始至终,封墨都没看过祝子明一眼。
祝子明本想赖着说你们要是明天跑路了怎么办,话到嘴边,却见封墨拿出一块玉坠,递到他眼前:“这个用来和你作抵押。”
这玉坠晶莹通透,一看就是不可多得的佳品。
见到玉坠,莫泠脸色瞬间就变了,这坠子正是自己遗失的那一块。
心中焦灼,莫泠难免面露慌张,一切都被封墨静静看在眼里。
“好,我祝某也是不讲理的人,今日就信你一回。我们走!”祝子明收了坠子大手一挥,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对了,记得把我们的包袱还来。”小七不忘补上一句。待祝子明一群人走远后,忍不住娇噗一声笑出来。
封墨睨了她一眼,对一边的剑秀剑武说:“你们先带两个孩子去客栈。”
“诶,不用招待,我们这便出城了。”小七随手一挥,先前收进铃铛的一箱蜀缎赫然出现在脏兮兮的茶桌上,底下华美的缎料瞬间被洒出来的茶水污了一大片,小七却满不在乎。“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这就是我手上全部的东西了。”
封墨也不看那些蜀缎,而是转眸看向莫云和莫泠,两个孩子脸上完全没有血色,眼圈厚重,已是疲惫至极,心叹小七这只欢妖虽然机灵,却是一点不懂照顾人,估计这些日子两个孩子跟着她奔波,都是累极方眠,饿极方食,就算是成人估计都受不住,别提两个孩子。
能熬到现在已经极不容易。
“就算你不累,那两个孩子也需要休息,并且我有事要问你。”
“有事问我?好像我们并没有什么交情。”小七摆摆手,典型的解决了麻烦就想拍屁股走人,但刚一转身,背后就响起一个令她反感到极点的声音,震得她再也迈不开步子。
“墨君卿和你什么关系!”
几乎在封墨话说完的瞬间,小七气势凌冽地回头,怒视他道:“你擅用法术抹去凡人记忆,又合修真界规矩?”
彼此都有把柄,谁怕谁!
剑秀见小七道出这事再也耐不住,亮剑心虚地反驳:“妖孽,休要胡说!”若非师傅给她护身的火麒麟鳞片生异,酿成大祸,封墨师兄也不会出此下策。
小七死死瞪着封墨并没有搭理剑秀。
一直闷声剑武也面色凝重地起身,戒备地握上剑柄,怕是只等封墨一声令下,随时准备把小七斩于剑下。
一旁的莫云和莫泠都被这阵势吓住了,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剑拔弩张了。莫云是想跑上来帮小七的,但被神色古怪的莫泠拦住。
“剑武剑秀,带两个孩子去客栈。”封墨凝眉,声色未变,却是多了几分不由忤逆的气势。
剑秀剑武不敢不从,警示地瞪了小七一眼,离开茶摊,这回小七也没出言阻止。
待那四人走远后,封墨冷峻的目光重新回到小七身上,银白的面具在阳光下微微反光,刺得小七眼睛生疼。
“你和魔修墨君卿什么关系?”清远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只单单重复同样的话,却像比任何酷刑就要严峻的拷问,直叩得猫心发寒。
“不认识。”小七答得干脆。
“那他的成名法宝怎么会在你手里。”那日对抗天雷,小七祭出的紫色珠子的时候,封墨就生了疑。
小七冷哼一声,虚空一伸手,那枚紫色的宝珠就出现在她掌心:“想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何苦那么拐弯抹角,又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
紫色的宝珠在阳光下折射出阵阵幽光,溢出丝丝寒意。封墨面具下俊逸的面容微凝。
这法宝气息和那日对抗天雷时并无不同,但丝毫没有沾染邪气。
一般而言魔修杀戮重,戾气也重,惯用的法宝久而久之也会带着邪肆之气,可小七手中这件法宝清纯干净,没有一点污秽。
难道真是自己多心了?
“那你可知道三日前,端城被妖魔围攻夷为平地?”
听到这个消息,小七也露出震惊的神色。她来到凡真界,早就听说莫家镇守端城不被妖魔侵犯的传言。难道被妖魔屠城和莫家灭门有关?
莫家被屠,紧接着莫家世代守护的端城也被妖魔踏平,小七觉得两者之间是有必然关联的。鬼獠带人灭了莫家满门的时机,恰好和老怪物让她顾好莫家人性命的时间重叠,虽没提莫家的宝物,但……
这诡异的行事风格,让小七隐隐觉得魔修鬼獠是不是和老怪物有关系?
如此的话,莫家姐弟更加不能落在百炼剑宗手上了。
小七变化的脸色丝毫没逃过封墨的视线,妖冶的星眸中闪烁的疑惑和猜测,证明她是真的对这件事不知情。不知是何缘故,封墨反而松了口气,淡淡带些许自己都不懂的关切道:“你修为虽高,却也只能保护莫家姐弟一时安然,不如将他们交给我带回师门,有宗门庇护,任何势力想动他们都是枉然。”
欢小七沉默了一阵,目光微有闪烁,但很快平复,神色似乎也是认同的:“我带着他们确实累赘,等明日解决了金麟绸缎庄的纠纷后,就让他们跟你走吧。”
封墨微微一怔,一时无言以对。心念小七居然应得这么干脆,着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本还觉得会费一番唇舌。不过妖族一向秉性散漫,尤其是小七这种低阶妖兽能修到如今的境界,心性上应该有特别之处吧。
沉默片刻,封墨霍然想起什么,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枚妖丹递给小七。
这回轮到小七愣得说不出话来。
“你身体状况如何你应该比我清楚,没有这个,你的伤势恐怕走不出凡真界。”
小七有片刻犹豫,看看妖气充裕的妖丹,又看看封墨,一时猜不透他到底想什么。那日天劫后封墨显然也是受了重伤,居然还跑去杀树妖夺取妖丹,得了妖丹不说,自己不用留着给她?拜托,她是妖修好吗,正道修士一向跟魔修妖修势不两立,有点阵营观念好不好。
而且今日她要是收了妖丹,日后不知道要还多大的人情。欢小七不想欠人情,更何况是“正道”修士的人情。
抿了抿嘴,小七还是傲娇地把脸扭到一边:“哼,想封我的口,没必要!我才懒得跟那些恶心的正道修士八卦你在凡真界干的事情,就当你欠我个人情好了。”
封墨在心里苦笑,这欢妖空口套人情的本事还真是让人领教了。既然对方不接受自己的好意,封墨也不强求,只邀小七一同到客栈休息,小七也睡腻了荒郊野外,偶尔有高床软枕也不错,便没有拒绝。
午后,剑文和剑秀便将补偿金麟绸缎庄的银两送往了祝子明处,只是被小七弄脏的蜀缎需要处理,便按约定让祝子明明日带人来取。
当天晚上,祝子明就差人把莫云和莫泠遗落的行李送了过来,盘缠细软一样不少,两姐弟别提多开心。晚饭的时候,小七以身体不舒服为由把自己关在房里。莫云怕她饿着,坚持要带饭菜去她房间,莫泠见制止不了,只得同他一道上楼。
进了小七房间,莫云和莫泠却见不到小七踪影,正想出门去找,在门口遇到了来寻他们的剑秀和剑武。
见两个小孩要出客栈,剑武眉头一皱:“明日你们和我们一起上路,已经入夜就不要乱跑了。”
“跟你们走?那小七呢?”莫云问。
见弟弟张口闭口都是小七小七,莫泠忍不住微微凝眉,然不露声色。
“那只欢妖?呵,就算我们肯带她上路,她有胆进百炼剑宗的门吗?”剑秀一脸鄙夷,对小孩也没什么耐性,反正师兄的话传到就行了。
莫云紧咬住唇,难怪不见小七,原来是已经不管他们了吗?
“云儿,我们先进屋。”莫泠怕弟弟再说什么话惹怒了这两人,同样是去百炼剑宗,她还是觉得和这几人同行比较保险。只不过小七不告而别,她还是觉得心头某处空落落的。
“知道了就赶紧上床睡觉,明日还要早起。”目无表情的剑武说完,便转身走了。剑秀也只扫了两个小孩一眼,跟着离开。
回到房间,莫云还是有些无法接受小七离开的事实。洗漱完躺在床上,莫云辗转难眠,直到三更,最终还是爬了起来。
“云儿,你去哪儿?”莫泠其实也没睡着,莫云那边一有响动,她就睁开眼睛。
“睡不着,姐姐陪我出去走走吧。”莫云巴巴地说。
“可是这大半夜的……”莫泠欲言又止,她何尝不是睡不着呢。“好吧。”
两姐弟穿好衣服摸下床,路过封墨房间前时,门突然打开。
俊逸的身影带着一阵清风,并不让人生厌,但面上生硬冰冷的面具,却是生生拉开了和人的距离。面具下一双温润平淡的眼睛注视着两人。
不用他开口,莫泠便说:“太闷了,出去走走。”
封墨微拧的双眉,只不过面具遮住了他的面容,让外人看到的只有生硬的冰冷。他打量两个孩子,衣着随意,也不像是要跑路的样子,大概是精神绷得太久一下子松懈下来反而无法入眠,便也理解,点头道:“入夜天凉,多才穿些衣物,在后院走走便好,不要回来太晚。”
莫云和莫泠乖巧地应下,又回房间穿了外袍这才出门。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融在夜色里,封墨才苦笑着摇摇头。
夜色如水,月明星稀。两个细小的身影并肩在后院里漫步走着,谁都没有讲话,都想着各自的事情。直到走到尽头的一株银杏树下,莫云才突然停下脚步。
“姐姐,其实我不想去百炼剑宗。”
莫泠微微一怔,随即面色一沉,愤声说道:“难道你不想为爹娘,为莫家七十三口报仇雪恨吗!”
“仇我一定会报!只是我……”
“呵呵,只是你不喜欢那个冷冰冰的铁脸人和动不动就发火的包子脸,跟他们一路太无趣了。”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从头顶上传来,阴影中,一个灰色的影子蹿下,落在两姐弟面前。
小七眉开眼笑,眸子隐隐泛着金色微芒。
她打断莫云的话,俏皮地拨弄着发丝中的金铃,细碎的铃音就像她的笑声一样如同山涧里欢脱的清泉。看似不经意的动作,便把莫云和莫泠的气息抹去,在树洞里留下两个替身草人。
“等你们等得我都打瞌睡了,咱们赶紧跑路吧。”
“可是行李还在客栈呢。”莫云嘴上这么说,却连眼中都是笑意。
小七翻个白眼,随手一翻,两个包袱就落在脚边,正是莫云和莫泠的行李。
“就这么走掉?……”莫泠不是不愿意,只是——她想着娘亲送她的玉坠,她记得当时娘亲千叮万嘱,让她务必不能离身。
不过算了,反正东西铁脸剑修身上,日后去了百炼剑宗再找讨回来就是,看他模样也不像赖债的人。
想罢,莫泠也不多说,径自背起自己的包袱。
小七美滋滋地扫了眼远处客栈微弱的火光。
不知道明天那个铁脸人看见人都不见了会是什么表情,应该很有趣。不过可惜,她是看不到了。
“喵呜——”
欢小七伸个懒腰,懒洋洋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视线由朦胧转到清晰,一张放大的怪脸赫然出现在眼前。吓得小七一个机灵,险些送上一记十字猫爪。
“你在抽什么风……”小七胡须轻颤,咬牙切齿地问。
莫云摘下眼睛上的两片叶子,嘿嘿笑着,露出两排被果浆染黄的门牙。小七只觉得一阵恶寒,缓缓抬起爪子,突然“啪”地一巴掌把莫云贴下来的脸拍到土里,冷冷道:“去河边洗脸漱口。”
莫云顶着一张土脸嘿嘿笑着跑了,莫泠这才走过来,把干粮递给小七。小七摆摆手,表示自己不饿——凡真界的东西,不吃坏肚子才怪。
半刻之后,两人一猫都收拾停当,继续上路。
三人离开叶城已经过了好几天日,风餐露宿,也不是没有黑衣人骚扰,不过都被小七远远发现,七弯八拐地甩掉,附近的野兽也因畏惧小七的妖气不敢靠近,几人每天睡得都挺安稳。
不过小七却觉得自己的伤势在渐渐恶化,伤口怎么都愈合不了,在逃出叶城的第二天夜里,她就发现背上的伤口在流血,把里衣都染红了一大片。
为了不招来妖魔,她只好幻化成猫形,把弄脏的衣服丢进河里。
可是新的问题又来了,人用两条腿走路,不会太过扯动背上肌肉,猫就不一样了……
其实以她的脚程,花不了半日就能绕过青莽山回到上界,用那里充裕的灵气疗伤,但……这种情况,也不能把莫家姐弟丢在荒郊野外。小七一咬牙,靠每日汲取月光中的灵气,虽然辛苦了点,应该能撑过去。
“小七,你背上的毛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哩。”莫云好奇地眨巴着眼睛,往前凑了凑。现在他已经对小七的瞪眼攻势免疫了,也很机灵地能分辨出她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见小七对他龇牙咧嘴,也只是嘿嘿笑着。
“太阳一照就是紫色,不过感觉湿漉漉的,有点奇怪。”
“多事。”小七扭过头去,直接无视这货,连血都认不出来的小屁孩。不过被莫云这么一说,小七便放缓步子,走到两人身后。
莫泠奇怪地看着她,不知怎么的,这几****总觉得小七有点奄奄的,睡得比平时多,眼睛也没什么神采,心里想该不会是为了把干粮省给他们饿得吧?平日里从来不见小七吃东西,虽然是妖……是不是也太……
越想,莫泠越觉得小七是在顾及她和莫云,隐隐生出些愧疚。这一失神,没留心前头的路,被石头绊了一跤。
“姐姐!”莫云忙不迭的跑过去。
“痛痛痛……”莫泠轻声叫苦,轻轻挪动身体,除了膝盖磕破并没有伤到哪里,只是手掌在地上蹭得发麻。
小七正想跟过去看看情况,突然之间一股甜腻的香气钻进她鼻孔,是血的甜香,涌入鼻腔后让小七整个身体都酥酥麻麻,莫名就涌出一种渴望——对血的渴望!
这种感觉,小七当了这么多年的妖从未遇到过。以前她听食过人的妖修说,人的血液其实是甜的,原本她并不相信,甚至对血腥味还分外反感。可是眼下,也不知是不是背上的伤势让她虚弱,丧失自制力还产生了幻觉。
不经意间,小七已经走到了莫泠身边,低头看那摊开的掌心里沁出的几滴鲜红。
“咕……”小七吞了口唾沫,裂开小巧的嘴巴。
莫云发现小七眼神不对,本应清亮的琥珀色眼眸向被投了泥巴的潭水一样变得浑浊,身子僵硬地供着,如同魂魄不在身体里一样。
“小七姐姐……?”莫云轻轻喊了一声,发现小七压根不理他,于是又伸手在小七眼前晃了晃,小七还是纹丝不动,视线直直地盯着莫泠的手掌。
莫泠顿时觉得小七状况不对,神情严肃起来。他抿了抿嘴,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样,他猛得一把揪住小七断掉半截的那根尾巴,用力在她耳边大喊:“小七姐姐!”
小七一个激灵猛然回神,几乎是带着杀气的目光,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莫云。
“对,对不起,对不起!”莫云吓得连忙缩回手不挺地道歉。
小七却在刚才那一瞬后突然有种醐醍灌顶的感觉,杀气也瞬间消去,也没有像以往似的大发雷霆。她并没有理莫云,盯着地面发了好一会的呆。
半晌后,小七的意识才彻底清醒过来,不可置信地盯着莫泠,背脊窜上一股彻骨的寒意。
“我去洗把脸。”小七有些机械的径直转身走掉,留下莫名其妙的莫泠,和差点吓哭的莫云。
小七在溪边掏了几把水拍在脸上,冷得她打了个颤,这才停下来,神情依然有些恍惚地盯着水面自己的倒影。
刚才,她居然想舔掉莫泠的血……
越是回忆刚才的情形,小七越觉得隐隐后怕,同时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莫泠的血,对妖有特别的吸引力,就像兴奋剂一样,令人垂涎,狂躁。
“可是莫泠之前也有受过伤,为什么当时没这种感觉?”
小七想不通地甩了甩脑袋,心道一定是自己受了伤才会这样:“早知道就收下那家伙送的妖珠了。矫情害死猫。”
等小七重新回到原处时,发现莫泠已经自己处理好了伤口,血迹也清理掉了,这才隐隐松了口气,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走过去。
莫云抿着嘴没敢说话,他没有把小七失魂的事情告诉莫泠。而莫泠觉得小七异常,是因为莫云拔了她的尾巴,居然破天荒的没有暴走。
“小七,你有点怪怪的。”莫泠说。
“有点饿。”小七瞄了眼莫泠的膝盖,虽然已经用布条缠上,但血液的香气还是微微露出些许,惹得她忍不住又吞了口唾沫。
不行,要自控,自控!要是让老怪物知道她居然受不了血的诱惑,一定会笑死她的!
“我刚在河边看到鱼了,我们抓鱼来吃吧!”
小七飞快地背过身,也不管莫云莫泠惊愕的眼神,飞一般地折回溪边。看着水中游动的鱼影,她眸光微厉,猛得一抓拍下去,鲜活的河鱼被她的爪子穿透鳞片,直接落到河岸上。接二连三又抓了几条上来,小七动作飞快,等到莫云和莫泠过来时,河岸上已经密密麻麻躺了不少鱼,小七也气喘吁吁地锤头蹲在河边。
莫云和莫泠都没说话,只是目光中隐隐都有些不安。
既然决定了吃鱼,莫泠便和莫云一起去树林里找了些干柴,生起一堆火烤鱼吃。然而两人一猫的厨艺都不咋地,烤出来的东西压根就看不出来是鱼,黑乎乎的还总有种奇怪的味道。
莫云和莫泠吃了几口就觉得有些难以下咽,奈何又烤了几次依然难吃,折腾一个下午,两人一猫便都放弃烤鱼这种技术活了。
在傍晚的时候,两人一猫来到一处小村庄,为了不引起骚动,小七借了莫泠的衣物,再次幻化成人行。找了村里人打听后知道这里叫沥煞村,整个村子只有十来户人家,皆是世世代代居住在沥煞山下,从未离开过村子。唯一和外界的联系,便是每三个月进一次村,带来村子立场必须品的行脚商。
就是这样一个古板封闭的村庄,见到有外来人却非常热情,再加上三人看起来都很年幼,村里人对他们完全没有戒心,村长还很热情的招呼着去他家住下。
山里人的晚餐很简单,都是也自家种的新鲜蔬菜和野味,再加上云婶的好厨艺,莫云和莫泠都吃到撑得弯不下腰才放下碗筷。莫家出事后,这是两姐弟吃得最舒坦的一顿饭了,就连小七都跟着吃了一些,味道还不错,比他们白天烤的黑焦鱼好多了。
村长云叔是个很健谈的人,饭后打发夜晚时间,便跟三人讲起沥煞村的传说,小七三人闲得无聊,也生了兴致,一个个像乖宝宝一样坐在旁边。
云叔讲,传说说很久以前还没有沥煞村,沥煞山也不叫沥煞山,直到一头名叫沥煞的凶兽定居山上,驱赶了方圆百里的妖魔猛兽,将山名改成了它自己的名字。
“那沥煞生性嗜血,却异常懒惰,鲜少离开自己的地盘。因着沥煞山是野兽和妖魔的禁地,我们的祖先迁徙到这里定居。听村里老一辈的说,在没有月亮的晚上,还能听到沥煞山上的吼声呢。”云叔说起村中祖辈传说的时候眯着眼睛,时不时比划两下,绘声绘色,吓得莫云和莫泠皆背脊发寒。
“今晚好像也没有月亮呢。”说到最后,云叔摸着下巴,意味深长地冲几个孩子笑笑。莫云和莫泠下意识地抱成一团,心惊胆颤地小心听着外面的动静。
知道云叔在吓小孩取乐,小七一直默默听着并没有表态,只是脸色也不怎么好看罢了。云婶收拾完出来看她绷着一张小脸,以为是被吓到了,埋怨了云叔几句,又开解几个小孩道:“别听他瞎说,这都是我们曾曾曾祖辈的故事了,拿出来吓唬村里那些皮娃子的。”
“那……山上真的有凶兽吗?”莫泠小心翼翼地问。
“要真有,我们还能安生地在这里过活嘛。”云婶笑了笑,她打小时候就听过沥煞的传说,却一直觉得是长辈用来管教孩子的故事罢了。“哎,你们说三个娃也挺厉害,一路跋涉到这里,该累坏了吧。时间不早了,去休息吧。”
云婶已经把客房收拾出来,铺上了干净的被褥。待云婶离开,房间里只剩下三人后,莫云才瑟瑟地问小七:“小七姐姐,沥煞是不是真的存在啊,你也是妖,应该知道吧。”
“反正不是什么善茬,否则其他妖魔怎么会那么忌讳,都不敢在附近落脚。”小七漫不经心地说出事实,凡真界妖魔横行,而这一带如此太平,事出反常必有妖,想必那沥煞是真的挺厉害。然而她这番话却吓得莫云和莫泠脸上血色都退去,小七看两人都不由地往墙角靠,像是这样就不会被凶兽发现一样,不由地有些好笑。
“就算真有,几百年不露面,不是死了就是废了,没什么好怕的,赶紧睡吧。”
莫云和莫泠相视一眼,觉得有道理,都稍微安心了些,爬上床盖好被子,没多会儿就传出轻微的鼾声。小七坐在窗框上,窗外无月,她一动不动地盯着只有一个浅影的沥煞山。屋子里浑浊的烛光在灯盏中跳动,映得她半张脸上晦暗不定,面色凝重而警惕。
“凶兽……沥煞……”小七皱了皱眉,将这个名字记在心上。
第二天一大早,云叔就扛着锄头下地了,等到莫泠和莫云起床时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云婶给三人每人煮了一个鸡蛋,看几个小孩吃得香,也笑眯眯地去忙自己的事了。
小七觉得这些天赶路累坏了莫家两姐弟,难得到了有人烟的地方,多休息一天也行,顺便用银两跟村子里的人换上些干粮,预备着路上吃。
午后,小七在房顶上打了个盹儿,醒来时已经是申时。见莫云一个人盘腿坐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个玩意捣鼓,左右见不到形影不离的莫家姐姐,不免有些担心。
自从发现莫泠的血对妖魔有特别的影响,小七便把莫泠列为重点看护对象了:“莫云,你姐姐呢。”
“姐姐跟着云婶摘蚕叶去了,应该快回来了。”莫云听到小七的声音,放下手上的东西,转过头来,团脸上漾着温柔的笑,“云婶养的蚕宝宝可白可胖了,很可爱。”
不走远就好,小七心想,打了个哈欠敷衍道:“那你怎么不去?”
“我怕你醒了见不到我们会担心,就留下来了。”
“哦。”小七淡淡应了一句便不说话了。
莫云悄悄打量她,暗地里磨蹭着手上的东西。小七发现他一直盯着这边看,手上似乎拿着什么,只不过没什么兴趣去探究凡人小孩的玩意。
没过多久,莫泠就跟着云婶回来了,两人都提着一筐绿油油的桑叶,有说有笑,亲昵得像是母子。
晚饭后,云叔又准备说道他那些传说故事,但莫云和莫泠心头的阴影还没散去,两个都打着哈哈跑掉了。
云叔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孩子跑进院子,掏出烟斗,给自己点上。他和云婶人到中年仍膝下无子,这三个孩子要是能一直留下多好,可惜明天就要走了。
扒了几口眼,云叔不经意地撇到正在和自己头发搏斗的小七,眼睛更是眯了眯。想起昨天他讲了沥煞的故事后,这个丫头是一点都不怕呢,要不要再讲个故事吓吓她呢。
入夜,月色在阴云的遮盖下忽明忽暗,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屋中,静谧得有些反常。
小七幽幽睁开眼睛,黑暗让她的感官更为灵敏,她一手捂着眉心,手掌接触到一片滚烫,周身像被虫子啃噬一样,又麻又痛。闭目调息了片刻,小七起身坐在好,摇了摇床上的莫云和莫泠,压低声音说:“起来了,我们今天连夜走。”
莫泠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小七为什么会挑这个时候赶路,微微点头,把半梦半醒的莫云扶起来:“云儿,醒醒,醒醒。”
“唔……”莫云噘着嘴,连眼睛都睁不开,任由姐姐摆弄着穿好衣服。
“快一些。”小七站在窗前,脸色灰白,表情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凝重。若仔细看,会发现她手臂的皮肤上生出了一层半透明的鳞片,耳鬓边也隐约有些,一片片若指甲壳般大小。
“我们就这样离开?不跟云叔云婶打个招呼吗?”一路走到这里,小七做的决定都一定有其用意,莫泠没打算不听,只是云叔云婶对他们这么好,不告而别终究有些不妥当。
小七心中不安只想快些动身,冷色反问:“那你是想害死他们吗?”
莫泠神色微动,不再说话,低垂着的长长的睫毛下,双眸像黑水晶一样闪烁着的深邃,收拾行装的动作也加快许多。
小七静静看着她动作,没再说话,见莫云迷迷糊糊的险些绊倒,她一个箭步迈上去,用肩膀将他倒下来的身子挡住,蹙的眉拧成了死结,已经是不悦到了极点。
这一场虚惊,莫云也是彻底清醒了,连连向小七道谢。
小七头疼得厉害,白了他一眼,却并没开口。这种既没表现出生气,又没表示原谅的态度,让莫云心惊胆颤了好一会。
哪怕两姐弟的动作已经很快,但小七还是觉得,等待的时间太漫长了。
推开院门的时候,莫泠突然停下,“就算要走也要留些东西,免得云叔云婶担心。”
小七抿着嘴,心头虽然不悦,却是毛躁的挥挥手示意她赶紧去。
莫泠折回到房中,从怀里掏出一片用作盘缠的羊脂玉放在桌子上。“这样一来云叔云婶子就会明白我们有事先走了,等行脚商进了村子还能换些东西,也算报答他们了。”
莫泠美滋滋地想着,蹑手蹑脚走出来,正想关上门,突然感觉身侧刮过一道阴风,一个黑影嗖地从她眼皮下窜过,随即感觉脖子上一凉,一个高大的影子贴在她身后,很快用铁钳一样的手把她制住。
莫泠惊恐地瞪大眼睛,想要喊小七,却发现院子另一边,小七和莫云已经被四五个黑衣人团团围住!
怎么办?要叫吗?但是就算把云婶和云叔惊动,他们也奈何不了这些黑衣人,只会白白送命!
莫泠紧咬着唇,以免自己害怕叫出声。
小七这边和四五个黑衣人对峙着,周身冒着黑潺潺的妖气,眸子在夜色中闪烁着妖冶的金色。她目光扫过几个黑衣人,确定其中并没有鬼獠,要解决他们不难,只是……她看了一眼被抓做人质的莫泠,当即眸色一寒,眯起眼睛,眸中只有深不见底的黑。
“今天你们一个都别想跑。”堵易狞笑着,手上的蝉翼匕首又陷入莫泠纤细的脖子几分。虽然夜色昏暗,但小七还是嗅到了血液的丝丝甜意,神色顿时猛沉。
“放开她,要抓人质的话我就可以。”小七冷冷道,目光扫过堵易,发现他腰际挂着一块暗金色的鬼牙令牌,记得在十里枯林里,这块令牌是挂在鬼獠身上的。
“哼,你以为我们来之前没有打探过你的底细吗?你是妖!”比起挟持一个实力不明的妖,肯定如不莫家的小女娃保险。堵易不傻,能几次三番摔掉设计摔掉他们的人,一定是这个妖童。
小七静静地看着他,似乎是走神了,透明的细鳞又往她白玉般没有血色的面颊上蔓延了些许,只是下一刻,她猛然抬头,冷眼一瞥,便让黑衣人心头一颤。
“你们要的不就是莫家宝物么,东西在我手上,就看你们敢不敢要?”说完,小七虚手一握,一个精致的绒线盒子出现在她手中。
莫云盯着那盒子面色聚变,暗自握紧了拳头,下一刻却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唇角微微上挑,并不声张。
几个黑衣人看到盒子一时有些骚动,直到堵易出声,他们才安静下来,“把东西送过来,不,让你身边的小子送过来。”
“你先放人。”
“呵,你觉得你还能跟我讲条件?”堵易扬手,蝉翼匕首再他手里挽出一道森冷的刀花,猛得往下一沉,莫泠传出一声轻呼,整个手臂的的衣物被撕开,一道几乎和她手臂一样长的血口赫然印在众人的视线中,如同一张狞笑的嘴。堵易满意地微昂起头,挑衅地看向小七,发现她脸色愈发惨白,更是得意的笑了。
小七颤抖着手,将绒线盒子交给莫云,悄声嘱咐了几句。她竭力不去看莫泠的伤处,可空气中那甜得腻人的气息却像恶魔一样挑逗着她。
此时的莫云已经察觉到了小七的不妥,可眼下的情况不允许他去询问她的状况。眼中流露着担忧,莫云接过盒子后,在黑衣人的敦促下,慢慢朝堵易和莫泠走去。
而此时,乌云遮盖了天幕,天空是浓墨般的黑,几近绝望的颜色,然而沥煞山的轮廓却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寂静中突然扬起了风,将院中浓烈的腥甜卷上天际。
虽然少了那血色的挑逗,小七顿感压力减轻不少,心头却丝毫不敢放松,甚至比之先前她担忧更甚。
莫云的步子走得很慢,短短一段距离,却异常漫长,他步法很稳,罕有的没有丝毫胆怯,因为他笃定小七一定有所准备,只要相信她就没有问题。在距离堵易七尺之外,莫云停下脚步。
“拿过来!”堵易伸出手。
莫云回头看了小七一眼,得到她眼神肯定后将绒线盒子托起到堵易眼前,却距离他伸出来的手还有几寸距离。
堵易不耐烦地皱眉,看莫云双眼呆呆的木讷得不行,也顾不上别的,主动往前靠了一些,而他这一靠,不仅蝉翼匕首离莫泠远了一些,胸前的命门也整个暴露出来……
莫泠朝莫云递了个眼色,莫云很快会意,身子往后猛地一退,堵易伸过来的手抓空,身体往前倾去,禁锢莫泠的手也松开。
趁这莫泠朝莫云递了个眼色,莫云很快会意,身子往后猛地一退,堵易伸过来的手抓空,身体往前倾去,禁锢莫泠的手也松开。
趁这个实际,莫泠飞快抽出防身的匕首,用尽全身的气力刺入堵易的胸口。没有时间去体会第一次杀人的感觉如何,莫泠强压着心头的恐惧,埋头撞开堵易,踉跄地拉住莫云一起往相反地方跑。
莫泠的举动让小七有些诧异甚至是赞赏,但她并没做出接应两人的动作,因为她明白,做这些其实都是徒劳的。
果然如她所料的,两个孩子没跑出几步,就被堵易一手一个捉住。
头顶的乌云被阴风吹开一道缝隙,月光洒下来,照得插在他胸前的匕首亮铮铮的,却一点血污都没有。
“好痛!放开我!”莫泠被揪住后脑的头发,疼得小脸皱成一团,心头已然掀起骇浪。为什么这人用刀刺也没事?
“你们跑不掉的,把东西给我!”堵易并没表现得多愤怒,只是加重手上的力道以震慑两个孩子。
这时小七才抬了抬眼,对莫云缓缓说道:“把东西给他。”
莫云抿了抿嘴,被人从脖子后像拎狗一样拎着让他觉得前所未有的屈辱,这就是力量的悬殊吗?哪怕不甘地心中郁愤,莫云还是按小七说的,把绒线盒子托起来举到背后的人眼前。
堵易得意地微扬嘴角,松开莫云,随着身子的抖动,原本插在他身上的匕首也落到地上,原来的刀身早就断成几截。这到底是什么怪物?莫云和莫泠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冷噤。
堵易拿过盒子,却根本没有放过莫泠的意思。
小七额头淌下豆大的汗水,神色依然一副冷凛。眼见莫泠胳膊上的血已经染红了半身,她也有些着急起来。
“让你的人先退到院子外吧,接下来要说的话我希望只有你一个人能听到。”
“呵?你是在跟我讲条件?”堵易冷笑。
“我只是不想你后悔。”小七微微抿起的嘴角,划出一道诡黠的弧线,邪肆地目光扫了眼莫泠,又移开和堵易对视,然衣袖中拳头握得紧紧。控制着不让声音颤抖,小七拉长了音调,带着些玩味地扫了周围的黑衣人一眼,缓缓说道:“骨龄三百年。”
众人皆是一怔,有些莫名其妙,唯独堵易脸色沉下来。过了片刻,他才冷声开口:“你们退出去。”
黑衣人有些骚动。
堵易拧起眉,拿出腰上的鬼王令牌,重声喝领:“让你们退出去!”
暗金色的令牌显然比堵易的话更有威慑力,几个黑衣人交换了个眼神,姿态恭敬地退出了院子。
莫云看黑人都退走了,这才跑回小七的身边,紧抓着她的手,担忧地看着她。
小七全身被汗水湿透,渐渐杂乱的呼吸已经出卖了她身体的状况。就像封墨那个乌鸦嘴说的一样,没有妖丹补充妖力,她撑不到走出凡真界。当初救下莫泠时被蝉翼匕首所伤,那匕首上也不知道染了什么毒,竟能让她妖力涣散。
如果离开翼望山的时候有听话带上老怪物的药袋子多好,可惜小七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后悔了。
闭眸调息片刻,小七强撑起精神对堵易说道:“其实你手里的并不是莫家宝物,真正的宝物我也不可能给你。我只能和你谈一笔交易,如果你放我们走,盒子里的东西归你。如果你没办法自己做主,我也只能用别的法子脱身了”
“你还想怎么脱身?”堵易冷冷的看着小七,压低嗓音。他似乎很忌讳外头的黑衣人知道他骨龄三百多岁的秘密。
“三百年的骨龄,料想当初你的修为一定不低。”小七笑着,加重的呼吸让她胸前起伏,身子微微有些颤抖。“可惜啊,到头来却成为别人的走卒,落得戮杀凡人,自毁修行。”
“哼,如果你只是想激怒我好趁机逃走,那大可不必多费工夫了。”堵易冷笑,像是不把小七的话放在心上,然眼中阴霾和落魄一闪而逝,藏在心底数百年的秘密猛然间又翻涌起来。
这一丝细小的变化并没逃出小七的眼睛,堵易全然不知,刚才他一瞬的走神,便让小七有机可乘。欢兽天生的本能就是感应人心,只消一眼,她便从堵易身上感受到强烈的不甘和渴望。
小七眯了眯眼,笑靥如花般诡异妖艳,如同蛊惑的媚药:“你可知道魔修墨君卿?”堵易骨龄既然三百有余,那不管他曾经是正道修士还是魔修,都不会不知道这个名字。
果然,堵易脸色微变。
小七笑容更深,抛出第二个问题:“恢复修为和完成任务,你更看重哪一样?”
接连两个问题,震得堵易身子一僵,隐隐有些许期待,又有些不可置信。然答案已经在他心中。若不是失去修为,他怎会轮到替一个修为还不如自己的女魔修卖命?只是面前这个妖童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当初鬼獠设计,不照样被耍的团团转?
堵易丝毫没有放下警惕,嘲弄地盯着小七,一副看你耍什么花招的模样。
小七见状,惋惜地叹了口气。指尖一波,随着铃音漾开,紫色的宝珠再次出现在她手上,不同以往的是此时的宝珠光芒内敛,球身的符文发出暗紫色的光环,组成一串符文,逐渐扩大,将众人包裹在中间。
“两百年前,我无意中得到一个乾坤袋,你手里的盒子和这个宝珠都是袋中的东西。可惜旁边的尸体已经焦黑,根本辨不出原来的模样了,这两样便也成了没主的。”小七谎话说得真真的模样,让一向自诩正直的某珠身子一斜,光芒抖了抖。好在它是球,并不会露馅,只是它心中不平——哪有诅咒自家主人变成焦尸的孽障。
“原来成药的盒子被我弄脏了,我也不认识上头的字,只依稀辩得两个。”小七一面说,一面较真地蹲下来开始在地上写字,只不过写出来的扭扭捏捏,像蚯蚓爬一样。
某宝珠都有点看不下去了——有其主必有其宠。
莫云歪着头看了半天,没认出来……
堵易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但看到后来,他眼中只留下惊骇——和狂喜?!
“这就是我的全部筹码。”小七不动声色地留意着堵易微妙的变化,惨白的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容,然在她抬头的瞬间,笑容便被她抹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一脸真诚。
“若是你对修为更执着一些的话,或许我们能谈成一笔交易,如果你更倾向后者,我就得想别的方法跑路了。”
小七貌似坦诚,玩笑中带着焦虑的托着腮,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没留意到手上的泥土,把自己弄成了大花脸。
地上歪歪斜斜的字,勉强能认出是“雪”和“骨”。但此刻堵易脑海中只有雪心剔骨丹几个字。
雪心剔骨丹,墨君卿……
堵易印象中的墨君卿是修行至天道巅峰的魔修,炼丹之术登峰造极。雪心剔骨丹正是他众多独创丹药之一,可以更骨易髓,提升修为。
当初他被门中大能的法宝误伤失去修为,师门老祖也说世间唯一能治好他伤势的大抵也只有这种丹药了。可当初他的宗门虽小也隶属正派,掌门不肯为了他一个小小的弟子向魔修低头。之后他受不了师兄弟的嘲笑,怨恨师傅,便叛离师门在外游荡,直到遇上鬼獠,被带到凡真界。
回忆当初,堵易心里的这份怒火就越烧越烈!老天果然没有放弃他,当初师门不愿出面为他恳求的药,如今有人主动送****来了!所有的戒备和提防,都被突如其来喜悦的狂潮冲刷得一干二净。堵易大笑,笑声悲怆而骇人。
小七默默背着手站在一旁,脚尖轻踩着地上的泥土。
其实她什么都没说不是吗……
堵易的笑声突然中断,眼中闪过一抹冷酷的杀意。他目光森然一瞪,猛地一脚踩在莫云手腕上。
只听骨骼碎裂的声音,莫泠的哭嚎声几乎盖过莫云的惨叫。
小七心中不可抑制地一颤,拳头下意识捏紧,比起莫泠的反应,她表露出来的模样要冷静得多,然而莫名的怒火却在她心中熊熊燃烧起来。什么天道鬼道,小七脑海里只留下一个念头,就是把堵易撕成碎片。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信你的话?你是欢妖,能读出我心中所想并不奇怪,但想骗我,没那么容易。”堵易轻笑着看向小七,他如何没发现小七微敞的领口边缘,一层薄冰般的鳞片正一寸一寸,缓慢地向上攀爬?这正是妖修灵力枯竭,即将被打回原形的征兆。
“呵,我也不信你拿到了雪心剔骨丹会履行约定,所以大家彼此彼此。”小七也不是没留后手。
她凛冽的眼神,盯得堵易背后不禁一凉,他试图打开盒盖,却赫然出现一个方形印记将他的力道卸掉。堵易垮下脸,眉宇皱成一道沟壑,手上骤然用力,莫泠痛苦地叫出声。
小七沉下脸来,背上的伤口疼得几近麻木,真正让她感到痛苦的是周身仿佛要凝固一般的血液,以及不断溃散的妖气。
这种情况下,小七知道不能再拖延了,惨白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坚韧,她低喝道:“放人,我帮你打开盒子,他们两要是死一个你都永远别想拿到药!”
堵易一动不动,眼底却翻涌着巨大的波澜。
小七知道他在犹豫,雪心剔骨丹的诱惑远远大于他对现在这个主人的忠心,这也是小七觉得唯一可赌的筹码。
两人无声地僵持着,浓稠的夜色将整个沥煞村紧紧包裹,明明有月色,却无法穿透无边的黑暗,凝重得令人心悸。
最终,妥协地是堵易。他毫无征兆地手上一松,莫泠一下子跌落到地上,也顾不上自己的疼痛,连滚带爬的来到莫云身边。
小七在心底松了口气,缓缓来到两姐弟身前,摆出保护的姿态。低头看了眼莫云,发现他虽然留了不少血但呼吸还算沉稳,心知没有大碍,便放下心,低声道:“离开这里!”
莫泠点头,扶起莫云要走,堵易却突然发难,扬起手中长刀。守在外头的黑衣人几乎是同时涌了进来,将三人团团围住。
“你要反悔?”小七护住两姐弟,瞳孔中发出金色光芒,煞是诡异。金铃在夜色中无风自响,冷漠如冰,杀气翻涌。
散发着幽幽银光的细碎冰鳞也回应小七苏醒的杀戮之心,很快就攀上她的脖颈,几乎将她的面容覆盖。早已躁动的紫色宝珠从虚空飞出,却突然之间凌空一转折了回来。
“蠢球,你在干嘛!”小七以为这珠子打了退堂鼓,却见它在头顶晃了一圈,化作一道紫色光华落下来将她和莫家姐弟紧紧裹住。不等她开口再问,一阵乍起的妖风刮得她张不开嘴。
“小七,这是怎么回事!”莫泠紧张地四下张望,把莫云死死搂在怀里,生怕他被刮走了一样。她下意识地想去抓小七,却在触碰到小七肌肤的瞬间轻呼一声,猛地缩回了手,不可思议又有些担忧地望了眼动不动盯着天地发呆的小七,低头看向自己还在颤抖的手。
被血色染红的手上凝出一层薄冰,指尖因为刚才轻微的接触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
“小七,你……”莫云看到姐姐手上变化,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小七抿着唇没有说话,宽大的布衣下,她身子瑟瑟发抖。“我没事……现在先不要靠近我。”
莫泠和莫云眼中流露着担忧,点点头,双双挪远了些,但仍旧在紫色光芒保护之下。
而在外头,黑衣人中飞扬着血雾,空中飘落着撕裂的血肉和粉碎的骨骼,一副人间炼狱般的情景。
视线中翻涌着厚重的黑色妖雾,仿佛凭空出现,将整个厉煞村都被吞没,肆虐在村中每处。
但只有小七知道,这些黑雾其实已经伏蛰了很久。今夜太静了,没有平日猫儿狗儿的响动,以及庄稼汉们打雷一样的鼾声。
……这种异常她只是不想承认罢了,承认沥煞村的传说是真的。
头顶上如同小山一样的阴影压下来,几乎挡住整个天空。混沌中一双野兽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这个对它来说只有巴掌大的小院。
小七浑身一僵,痛苦地拧起眉,一股“恶”的意念如同潮水一样强行塞进她的意识。
贪婪,阴戾,邪恶,嗜杀……
对方似乎是故意为之,用散发恶意的方式搅得她头痛欲裂,偏偏她修为受阻,还没办法将这抹意识隔绝在脑海外。
无声的拉锯以小七的惨败收场,喉头一股腥气涌上来,小七喷出一口鲜血,把胸前染得一片鲜红,失去意识倒了下去。
“小七姐姐。”
“小七!”
莫云和莫泠手足无措地铺了过去,莫云更是挣脱姐姐的手抱起小七瘫软的身体。
和莫泠先前遇到的情况一样,莫云也察觉到小七身子冷得像一坨冰一样,细碎的冰渣慢慢爬上他手臂,冻得他微微颤栗。
——即便如此,莫云还是不想放手。
“小七,小七?”莫云轻轻摇晃着小七,发现她身上裸露的皮肤几乎都被染红,就连他身上的薄冰,也是她血色的红。他突然心骇地在小七背上摸索,随后身子猛地一阵,将小七抱起来靠在自己身上。
“天呐。”莫泠忍不住惊呼出声。
莫云更是一阵沉默。
小七背上的衣物被血迹染透,而轻轻拨开她的衣领,就能看到肩头那道骇人的伤口,虽然边缘有一层半透明的疤,却完全不像愈合的模样,甚至在莫云轻轻触碰下,口子还裂开了些。
这让莫云更加不敢动作,他身子微微颤抖,突然用一种近乎可怕的眼神盯着莫泠,问道:“姐姐,小七是什么时候伤的?这一路她都在流血吗?”
莫泠脸色惨白如纸,惊觉身体已经慢慢僵硬,一种侵入骨髓的阴冷渐渐渗透进身体,来自莫云的视线竟然让她感到害怕。她不敢告诉他,当初在十里枯林,小七为了保护她才被黑衣人的蝉翼匕首所伤,伤口无法愈合,还一路陪他们跋涉了这么远的路。
莫泠缓缓垂下头,说不出心头是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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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要去外地工作,今天小聚了下,春节的流水席也到此落幕,一切回归正常。
今晚喝得有点嗨,突然就来劲儿了,半夜码下这章,坑了这么久不知道还有没有人看,不过这个故事主角的原型就是我那即将远行的朋友,我想我会把这个故事写完的。
我会遵守约定的,娘娘么么哒(づ ̄3 ̄)づ,你安心工作,下次回来务必给我抱个胖儿子。
“吼——”
被无视的凶兽发出低沉的吼声,它的身躯宛如小山一般若隐若现在它吐出的黑雾当中,巨大的脚趾往前迈出一小步,也震得土墙和瓦砾簌簌崩落。
它贴近脸嗅了嗅莫泠,发现唤醒它上千年沉睡的美味源头,顿时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更圆,腥臭的唾液沿着裂开的獠牙淌下来,落到地上滋滋冒烟,散发出难闻的恶臭。
莫泠被盯得头皮发僵,早就顾不得身上的痛,她慌张地看向小七,然而往日那双灵动的眼睛此时紧紧闭着。没了主意,失了主心骨,莫泠从没向现在这般茫然失措过,原来不经意间,她竟然这么依赖这只她一直小心提防的妖了。
“云儿……”莫泠不知道凶兽为什么只盯着自己,但这样也未尝不好,她想让莫云带着小七先走,然抬眼却对上一双冷咧坚毅的眸子,在莫云稚气的脸上显得异常违和。
莫泠怔得说不出话来,险些觉得眼前这个不是自己的弟弟。
“姐姐,你觉得我会让你再丢下我吗?”莫云将手探进小七发丝中,轻抚她柔软的头发,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拨动了她的铃铛。
几声干脆的铃音,莫云微微一怔,感觉抓住了什么。待他彻底将那东西抽出来,和莫泠一样都惊呆了!
“这是,爹爹的飞鸿剑……”莫泠下意识的捂住嘴。
莫云抿了抿唇,将剑紧紧握牢在手中。剑当初被小七收走,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他手里,但他相信这是爹爹在天之灵告诉他,他必须保护小七和姐姐!
“吃……杀——”巨大的凶兽扬起脖子吹出一口飓风,卷着黑衣人和砂石飞砾狂躁地包裹住整个沥煞村。
死亡杀戮由始至终没有听到一声惨叫,夜色寂静,却更加令人绝望。
莫泠和莫泠被铺天盖地的威压慑得喘不上气。紫色宝珠焦躁的在空中上下飞动。里头的器灵竭尽全力的想护住两个孩子。然而它虽然是仙器,但上次替小七挡天劫时已经受损,又几乎耗尽灵气。在灵气枯竭的凡真界又无法自我修复的,哪怕有心,也显得无力了。
“你这个怪物,我杀了你!”莫云发狠地一声怒吼,竟是提着飞鸿剑冲了出去,莫泠想拦住他,但根本来不及。
凶兽眼中露出几分玩味,好像有心同他玩玩一般召来两只如同烂泥般的妖兽,一摇一晃,速度却不像想象中迟缓,将莫云围住。
莫云拿着剑乱劈乱砍,却连边都沾不到一点,完全像是在被戏耍一样。
“可恶!”莫云气得血气上涌,哪怕手上拿着剑,他还是太弱……脑海里浮现出鬼獠和封墨战斗的画面,他们的招式,他们的力量,他渴望像他们一样强大!
然而此时,只有莫泠发现莫云的速度变快了,而且他的挥剑的动作不再凌乱。
措不及防的一剑,莫云挑散了泥妖身体的一角。可不等莫泠欣喜,泥妖报复地煽在莫云脸上将他整个人打飞出去。
“云儿!”莫泠想冲出紫色的保护圈,但被宝珠的器灵拦住。
莫云的身体在地上滚出老远才停下,血溅飞了老远,还撒到小七身上。
只见眉心那点血迹没入她皮肤,小七身子猛地一震,痛苦地嘶叫起来。莹白的鳞片疯长,寒气蔓延到地面,铺开的冰镜,蔓延到两只泥妖脚下。
泥妖顷刻之间被冻成冰雕,碎成一块一块。
小七的身子缓缓飘起,周身雪白,鳞片如同覆在她身上的白衣。她依旧痛苦地颦紧眉头,却睁开了眼睛,瞳孔中不再是耀眼的金色,而是一片雪白,仿佛没有焦距。
她开展双臂护在莫云身边,怒视着凶兽,嘴唇微张,声音却是在血风中消弭。
小七的话,似是已经被凶兽听见,对方也毫不示弱地咧嘴发出一声汹汹的怒吼。黑暗笼罩住整个沥煞村,只有小七所在的地方有一片雪白。
然而过了片刻,巨兽身躯微微一顿,先是有些茫然,随即瞳孔慢慢缩紧……“……铃……欢……”
“滚!”小七眼中如同弥漫着风雪,翻涌的戾气像是一把把冰刃,虽然她占据的只是黑风中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却有种令人无法忽视的威胁感。
凶兽蓦地一证,心头突然生出一丝畏惧。奇怪的是这种恐惧并非是对方力量有多强大,而是一种来自血脉深处,发自本能的畏惧。它疑惑地歪着头打量小七,不甘心,甚至是怀疑地大声嘶吼,想要驱散内心那一道不和谐感。
它目光扫过莫泠,贪婪的欲望终是略胜一筹:这诱人的美食,它说什么都不想放过。
小七也察觉到它的意念,展着双臂站在莫云和莫泠身前,周身的风雪更甚,缭绕的冰尘在她身后拼出一个银白的虚影,虽然模糊,却依稀能辨出一个兽影。小七往前迈出一步,背后的虚影也跟着她的动作往前一踏,扬起一地莹白的冰晶。
莫泠已经呆了,她在紫色结界的庇佑下安然无恙,却按耐不住心头纷杂澎湃,因为只有从她的角度,能看到小七背后血液冻结的狼藉,她知道小七真的无力再保护他们。
“滚……”简单的字眼,却几乎用尽了小七全身的气力,她也不知道自己不愿退缩的理由是什么。眼前有个模糊的影子,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少年也是这样挡在她身前,没有理由的保护着她。
只是那个背影久远到她都忘记了。
视线被什么模糊了,意识仿佛在这一瞬变得深刻,小七目光里流露着坚定,身后的虚影也随之暴涨,影像愈发鲜明,长须四蹄,竟也与凶兽一般高大。
是了,她不能死,莫家姐弟也不能死!她还要找到那个人,把这两百年他欠她的债一笔一笔算清楚!
风雪和黑雾纠缠在一起,在夜色中白得鲜明。
最终,凶兽退缩了。
黑雾渐渐隐去,小山一般的身体终于挪动起来,竟是笨重地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几乎是那小山般的身影消失的瞬间,小七身后的虚影也化成冰尘碎落,雪白从她眼中褪去,整个人直接摔到地上。随着雪鳞褪去露出一身染红的布衣。
紫色宝珠的器灵分出一律神识轻轻抚摸在她头上,随即也消失回到铃铛的储物空间。
喘了许久的气,小七才缓过神,脱力的身体已经无法动弹,只能用视线去探查莫云的情形。看莫泠连滚带爬地跑过来拿着撕下来的衣袖不知道该先擦谁身上的血,她微微一笑,然而就在这时,一抹冰凉穿胸而过。
小七笑容定格在脸上……
耳朵里嗡嗡的,有男人的声音,也有莫泠的尖叫。
云叔脸色灰白,僵硬的拿着鱼叉,云婶躲在门后瑟瑟发抖。
小七漠然的扫了他们一眼,对他们的行为并不愤怒,也没对他们大难不死感到惊讶。
缓缓低头,白色飞剑的剑尖低在她心口,她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然而眼皮沉重得无论如何都无法撑开,发际的金铃叮地一声落到地上,小七缓缓倒了下去。看到的最后的影象,是封墨面具下愤怒的眼睛,黑得深不见底。莫泠拉着他拼命述说什么……
小七只想告诉莫泠,背后有什么东西,然而最后竟是懒得开口。她太累,太累了……
意识最后,她觉得自己回到了翼望山,又变回肆无忌惮,喜欢在房顶上晒太阳打滚的懒猫。
“谁要是吵我睡觉,我就抓花谁的脸。”
风中带着些熟悉的桃花香,小七感觉脸上有只柔软的手指勾了又勾,痒得她难受,便伸出爪子去挠那个捣蛋鬼,这一动,梦境便碎落散去。
她睁开眼睛,微微桃/色的梦境被驱散,正对上夕阳的余光,照得她不由自主眯了眼。
她匍在悬崖上一处石洞门口的草堆上,视线里尽是深墨色的远山。胸口隐隐作痛,扯动脚腕的铁链发出叮叮当当的碎响。回想着刚才的梦,小七顿时心中有些失落。
她低头看到一双毛绒绒的爪子,昏迷前发生的事涌进脑海,微微皱了下眉,对自己被打回原形并不意外,意外的是那些人竟然没杀了自己。
“小七,你醒了吗?”晦暗的石洞深处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铁链在地上拖动,出来的正是莫泠。
看到她让小七更加意外:“封墨怎么把你也被关起来了。”
莫泠怔了怔,似乎是回忆封墨这个名字,随即摇头:“我们是被那只妖兽抓来的。”
随后莫泠将发生的事细细道来,原来当时封墨追寻妖气赶来,恰好看到小七被云叔用鱼叉穿过胸膛的一幕,看到沥煞村的惨状,一时情急以为是小七造下的杀戮,提剑想要将她斩杀。就在莫泠解释的时候,消失的凶兽杀了个回马枪,趁封墨没有防备将她和小七走,醒来时两人都被关在这处悬崖上的山洞中。
“原来是这样……”没落在封墨手里,小七反倒是安下心来,跟妖兽相处总比跟人类那些正道修士讨价还价强。低头看了看身上的锁链,小七挣了一下,眉脚轻轻一扬。
“也不知道云儿怎么样了?”莫泠垂下眼,面露担忧。
“封墨会护他周全的,眼下还是想想怎么脱身比较好。”小七不如莫泠这般担心,她很清楚封墨等人一路尾随的目的就是想带走两姐弟。当然这些她是不会告诉莫泠的,因着这层因素,封墨甚至还很有可能来营救她们,那到时候只要趁乱溜走就好。
小七心里盘算着,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好几圈。
莫泠认同地点头:“也不知道那怪物抓我们来有什么目的,哎,想不到沥煞村的传说竟然是真的,山上居然有这么可怕的妖物。”
回忆起夜色中完全看不清轮廓的凶兽瞬间就杀光了黑衣人,还险些将沥煞村夷为平地,莫泠就忍不住打了个颤。
“呵,沥煞。倒是会给自己那张蛤蟆脸上贴金。”小七冷笑,早时听云叔说起凶兽沥煞她还只是怀疑,青莽山的地界下出了这么个厉害角色,山上那家伙莫非老得管不动了?直到见了臭蛤蟆她才了然。不过想到堵易,小七的眉头又纠结起来,她其实还有些事情想从堵易那里打听,可惜被沥煞一搅合,堵易应该也被血雨腥风卷成了肉末吧。
“蛤蟆?”莫泠并不明白小七在想什么,她只晓得那凶兽虎背熊腰,身躯像座小山一样。
“啊对了,小七你的伤势怎么样?”摇头将脑海里妖兽丑陋模样从脑海里甩掉,莫泠看着小七背上被血色染得发紫的毛发,隐隐担忧,不知道后面的路小七能不能撑得下去。不是担心小七能不能继续保护她们两姐弟,而是发自内心的,真正的又担忧。
小七愣了愣,这才留意到胸前的伤。云叔的鱼叉是凡器,若非当时她灵气枯竭即将打回原形,按理根本伤不到她。如今灵力恢复了些,伤口已经在愈合,只是还有些痛罢了。
“奇了怪,那只臭蛤蟆该不会是怕我死掉,把妖气度给我了吧?觉得背上的伤都不那么痛了。”虽然是旧识,小七非常怀疑臭蛤蟆会不会真这么好心,当然她也并不怎么领情就是了,想想还觉得有点恶心。
莫泠闻言咬了咬唇,犹豫该不该把事情说出来。小七昏迷时,曾有一个蒙面人来过山洞,替小七上了药,还警告她如果对小七提及一个字,那莫云的小命就没了。即便知道百炼剑宗的人在莫云身边保护,莫泠认为在不知道蒙面人底细的情况下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但瞒着小七她又心里难安,好在小七不没有什么不妥。
“其实……小七,我……”纠结着,莫泠几番开口都欲言又止,本就没血色的嘴唇咬得更加惨白。经历了这么多事,莫泠知道小七是舍了命护她们两姐弟,再有所保留的话她自己都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然而小七这会满心想着大难不死,正侥幸地唏嘘,根本没发现莫泠的异常。她想起以前老怪物说过起他选择当魔修只因一句:祸害留千年!
想想自己跟了他后几番折腾,至今没赔上小命也算奇迹,所谓主人诚不欺我。
小七开心得眯起眼睛,连背上的伤觉得都不那么痛了。
“小七!”莫泠看小七神游物外,低声又叫了几次。
小七这才回过神来:“啊,你说什么?”
莫泠抿了抿嘴,鼓起很大的勇气才开口道:“小七,对不起,我骗了你。”
“嗯?”小七换了个姿势,歪着脖子让自己躺的舒服些。
“其实我给你的锦盒,里面并没有莫家什么宝物,至于莫家宝物是什么,其实我真的不清楚,我不是有心骗你的小七……”莫泠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基本都听不到了。她紧闭着眼睛不敢看小七,生怕她会生气。
“哦,这个事啊,我早就知道盒子里没东西了。”
小七揉揉鼻子,当初莫泠把盒子给她时,出于本能地她会先从味道来判断盒子里的东西,发现只是普通的胭脂盒罢了。
莫泠蓦地怔住,瞪圆眼睛:“你既然知道,那为什么又把盒子收下?”
这回小七没有回答,只顾自地捋着胡须。她何尝不是瞒着莫家姐弟许多事情,大家都有各自的秘密也算是扯平了。只是小七的心事没办法向莫泠透露,并且她认为莫泠摊牌是为了脱身后跟封墨回百炼剑宗的话,她会选择杀了百炼剑宗的人,把两姐弟强行掳走。
和所谓正道结梁子小七从来都不怕,她唯一怕的是再也见不到“那个人”。
失了会神,小七懵懵地挠了挠脑袋,突然发现空落落的心头少点什么。恍然,她瞪圆了眼睛,把周身翻了个遍。
“我的铃铛呢?”小七几乎是扑到莫泠身上,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惶恐。
莫泠被小七紧张的模样吓住了,慌忙回忆当时的情况,她只记得封墨如论如何都要杀小七,挑断了系铃铛的金线,随后一阵妖风,把自己和着小七一同卷走,铃铛是落在封墨手里还是被妖魔一并带走就不得而知。
小七一听铃铛下落不明,霎时背脊绷得直直的,眸色都黯了下去。
“那个铃铛是你的本命法宝?”莫泠见小七变了脸色,心想事情一定不妙。她听说过修行的人都各种有系命法宝,一损俱损。如果铃铛是这么重要的存在,不管是落在封墨手中还是沥煞那里都不是什么好事。
“那倒不至于……只不过……”只不过这个铃铛对自己而言尤为重要罢了。小七垂着头,想起老怪物交代过,铃铛绝对不能离身,但眼下也没别的办法。“没事,我们先想办法脱身要紧,铃铛可以往后再找。”
“也好。”得知铃铛不是小七的本命法宝,莫泠也稍微放下心。
小七如今被打回原形修为尽失,又没了铃铛的护身,和一只普通的小妖没什么区别,外加要带上莫泠,这让小七不得不重新计较如何脱身。
关押她们的石洞位于山崖垂直的崖壁上,以小七现在的状况要想直接从洞口出去是不可能的。听莫泠说石洞里头很深,小七便想去里头看一看,兴许能有别的出路。
掂了掂腿上的铁链,小七龇了龇牙,嘿嘿一笑:“以为我修为尽失,就用这些凡铁来锁我?也太小看本喵了。”要说在翼望山撒泼打滚的日子里,小七学到的最大的本领,就是——破!坏!能用嘴和爪子解决的问题,都不屑用脑
这些铁链能比老怪物炼出来的那些个法宝厉害?
咯嘣几下,小七就把自己腿上的铁链咬断了,看得莫泠目瞪口呆,隐隐觉得牙疼。
“我们去里面看看。”
黑嗦嗦的石洞里没有任何可以照明的东西,小七本就是妖,可以夜视,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像两团飘忽的鬼火。莫泠跟在她后头跌跌撞撞,被脚下碎石绊倒了好几次,才终于见到了光亮。
一人一猫来到石洞尽头,光亮正是从石头的缝隙里透进来的。
这道缝隙有成人手臂粗,小七可以轻而易举地钻出去,然而莫泠却不能。商量之后,莫泠留下来在原地等。
洞口后面是一处寒潭,水光清洌,冒着丝丝寒气,连带周围的温度都是极低的。寒潭四周都是岩壁,悬挂着一具又一具森白的骸骨,每一具都残缺不全,仍不难分辨其中有人的,亦有妖兽的。
许多大妖都有收集战利品的嗜好,小七目光一一扫过那些骨骸,目光淡漠。走到一堆碎骨边时她身子一顿,迈出的小腿悬在空中。
寒潭边站着一个男人,黑色碎发,古铜色的皮肤,长眉如剑,身着黑衣,挽起的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邪气。只一眼,小七就认定这人是个魔修,且修为不低。
小七不讨厌魔修,但知道魔修大都性格乖戾,捉摸不定。为免节外生枝她觉得暂时不要露面比较好。
然而小七不知道的是,此时潭边的人正勾着唇角,似笑非笑地向她藏身的骨堆,眼中兴味浓浓。
好在那人只做作了短暂停留便离开了。小七从骨堆后走出来,绕着寒潭走了一圈,然而除了数百丈高的洞顶那一个出口,其他都是死路。并且不知道是阳光太刺眼,还是身体太虚弱的缘故,小七光是抬头往上看就有些犯晕,脚底一虚,一屁股坐在一个温温凉凉的东西上。
小七疑惑地翘起尾巴,毛绒绒的爪子在屁股下拨了拨,拨出一块半透明的青绿色石头。
小七眉毛一挑,乖乖,竟然是一块妖玉!
所谓妖玉,是妖气凝结的精华,对于进阶期的妖修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宝贝,和妖丹一样可以增加修为,巩固境界。小七眼下尤为需要这些东西来养伤和恢复修为,简直巧得不能再巧了。
然而越是巧合,小七觉得越古怪。她打量周围,这里刚好是那个魔修呆过的地方,是那个魔修留下的?按理他应该没发现自己才对,更别说特意留下了。
小七对自己藏身的本事还是很有信心的,那剩下的,便真的只有巧合了。石壁上挂着的骸骨中有不少是低阶修士,兴许是他们当中谁有机缘得了妖玉,又在跟沥煞的打斗中落下,让自己平白捡了漏。
小七美滋滋地舔了舔嘴,准备将这块妖玉就地正法,恍然又想起莫泠还在等,只好先作罢。
和莫泠一起返回最初的石洞后,小七就迫不及待的想开始淬炼妖玉了。是一口吞下去慢慢消化?还是等月夜降临,最大化激发妖玉的灵力时慢慢吸收呢?
对于一只缺乏耐心又不勤奋的妖来说,第一种简单粗暴的显然是首选。
小七将妖力抽出一丝缓缓注入到妖玉当中,很快妖玉中的灵气就给予了她热烈的回应,在她妖力的牵引下慢慢浮到空中,出现水波一样的纹路。小七脸上的胡须轻轻一动,水波抽出一丝光亮的液体,缓缓飞入小七张开的小口中。
妖玉的液化还在继续,小七汲取地也很缓慢。让她庆幸的是,这块妖玉虽然只有她鼻尖那么大点,却是相当的精粹。
莫泠坐在旁边呆呆地看着,被满室流光惊讶地合不拢嘴来。她虽然看不见小七周身充裕的灵气,但是可以清楚地看到玉石被小七用妖力缓慢炼化的过程,甚至渐渐的她还发现小七因为太过心急,反而破坏了玉石内部的纹理,让炼化更加缓慢。
“对,就是这里,慢一点,柔一点……”莫泠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妖玉,下意识地开始指挥小七。
小七不解,然而当她按莫泠所说的方式来炼化妖玉时,发现效率果然高了不少,一时有些惊讶,心道莫泠这丫头没准在炼器上有不得了的天赋。
就在妖玉淬炼到一半时,悬崖突然刮起黑风,风从洞口灌进来,在狭隘的空间里横中直撞,莫泠和小七被刮得人仰马翻,小七更是一不小心将剩下的半个妖玉直接吞了下去。卡在猫儿细细的喉咙里头,咳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好在妖风很快就停息,莫泠见小七趴在地上捶胸顿足,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将她倒拎起来。
“咳咳咳!可以了,可以了。”小七示意莫泠放下她,倒吊着脑袋充血,她的眼眶和耳朵都红红的。好不容易把要命的半块妖玉吐出来,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滚到山崖下去,小七心疼到不行,火气都撒在门口那家伙身上。
“你这个废柴,真身都不敢露,还躲在门口兴什么风作什么怪!抓我们来干嘛,直说!”巴掌大的猫儿吹胡子瞪眼的模样着实没什么气势,但洞口的黑影却抖了抖,半晌后才发出一个浑浊而模糊的声音:“……欢……”
对方这一张口,小七就后悔了。这张几百年没张开过的大嘴发出的臭气简直要把她熏得背过气。
“对对对,亏你还记得我的名字,这么多年想不到大家都好好活着。好了叙旧结束,赶紧放了我们!”小七捂着嘴往后退了好几步,莫泠直接躲在石头后面不敢露头。
“……铃……娶……”黑影上那双猩红的往洞里瞄来,竟然诡异地生出一分羞怯,小七突然有点目瞪口呆的感觉。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小七一脸蒙圈,这家伙是要闹哪样?
然而那黑影在空中扭捏着,一会把自己揉圆,一会把自己搓扁,就是不肯好好说话,连小七都怀疑这货是吃错药了。
莫泠瑟瑟发抖地从石头后露出半张脸,小声问:“你是不是想吃掉我们……”
沥煞的身体在空中一顿,逐而把自己拧成了三百六十度的花样大麻花。
小七一哆嗦,感觉无数鼻涕虫在身上爬,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从沥煞身上感应到这种情绪简直太诡异了。
啪叽一声,洞口两只鸟精丢了一块烂泥一样的东西进来,沥煞扭得更欢快了。
小七和莫泠瞄了一眼过去,与其说是烂泥,不说说其实是一种翠绿色的晶块。半透明,里头还有小气泡,点缀了一些红色的果子。
然而小七忽然像被踩了尾巴一样,又跳又叫,吓得送东西来的鸟精落荒而逃,像是慢一步就会被小七揪下来拔毛似的。
看小七炸了毛,沥煞也跟着躲进岩石缝。
“你给我滚出来,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我不姓欢。”
“怂包,死胖子!”
小七气的几乎将牙齿咬碎,把晶块砸得烂得不能再烂,但沥煞就是缩在角落不出来。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趁人之威!小人!”
小七那头还在骂,莫泠也不知道这摊东西怎么撩了小七的须,让她发这么大脾气,闷在旁边不敢吭声。
“被打得不敢回青莽山,在这里作威作福,你就是个脓包,软蛋!”小七把朱红的果子碾得稀巴烂,和着晶块往外头丢。
而提到青莽山,沥煞也被踩到了痛脚,按耐不住飞了出来,被小七迎头砸了一脸绿。它似乎也是真的生气了,眼睛瞪得更圆,含混不清的声音夹杂着几分怒意。
“谁……怕……瞎说……”
发现语言不能表达愤怒后,沥煞扬起爪子,猛得往地上一拍,砂石在石洞里暴躁地飞舞,把小七吹得东倒西歪,也没余力再翻旧账了。
沥煞等到风沙停歇,骇人的黑影已经不见,只有一个油光满面的胖子气呼呼得站在那里,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胖子一身海藻绿,大嘴几乎裂到了耳根,手脚短粗身子圆,像个移动的韭菜肉丸子。
“总算肯真面目见人了。”小七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
似乎是因为化了人型,沥煞讲话利索了些:“不……不答应……不准……走……铃……打不……过……”
小七也大概听懂了沥煞的意思:铃铛在他手里了,她打不过!
“死蛤蟆,臭蛤蟆!”
小七狠狠瞪了他一眼,被人捏住痛脚威胁地感觉让人非常不爽。没了铃铛修为又没恢复,如今她是真斗不过这只蛤蟆的。
见小七都气得只有干瞪眼的份,莫泠更加不敢说话了,怯怯地目光在小七和沥煞之间来回扫。说起来,她觉得小七和沥煞应该是认识的。
“朱……混蛋……”沥煞骂骂咧咧地喘着气,这句话小七听懂了,是在骂青莽山上那位呢。
“脾气大,本事小。”小七不屑地翻个白眼,能扳回一点是一点,虽然青莽山上那位她也不怎么想见就是了。
“别扯……穿……上这……”在沥煞的命令下,鸟精进进出出送来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像妖兽的牙齿,奇怪的石头,这些一眼看去能认出来的都还算正常。让人不理解的是,其中有些看不出种类的毛,甚至于最后那摊绿油油的,被小七砸得稀巴烂的东西又一块不剩被鸟精们捡回来,恰好摆在莫泠脚边。
沥煞警告地瞪了小七一眼,又扫了扫莫泠,最后落在莫泠脚下那摊和他脸一样绿的东西,诡异的羞涩再次染红了他的猪脸。
莫泠不由自主地一哆嗦,突然有些了解小七暴走的原因了。直到沥煞绿中带红的脸,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洞口,她都没有缓过神来。
入夜,小七气呼呼地躺在干草堆上,洞里连放脚的地方都没有,全堆满了各种乱七八糟,品味奇怪的东西。小七想扔,然而又不得不掂量下这样做的后果。要是真惹恼了蛤蟆精,她现在是一点都奈何不了他的。
莫泠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跨过来,坐到小七边上,山中的夜晚有些冷,靠着会觉得暖和些:“小七,你说沥煞会放了我们吗?”
小七抿嘴没吭声。
莫泠扫了眼满地的东西,又问了一句:“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干嘛的。”
小七一听,脸就涨得更红,恼羞成怒地低吼道:“这些是送来的聘礼!”
“哦。”聘礼莫泠也是知道的,原来妖和妖成亲也是要送聘礼的啊。然而突然意识到什么,莫泠整个人一僵,感觉被抽了魂儿一样,半天才理清思绪。
“那……他要娶谁?”
和沥煞不欢而散的第二天,鸟精们又送来了一套喜服。说是喜服,却又是一套黑麻编的粗制衣裙,上头点缀了红色的浆果,以及在衣领和袖口,用黑色树叶镶了圈边。别说穿上身有多扎人,光是这审美小七看得眼角直抽抽,完全不能理解蛤蟆的内心世界。
而往后每天沥煞都会来洞里溜达几回,今天在耳朵上别一朵大红花,明天抹个唱戏的大花脸,后天穿着一身骚气满满的大红袍来嘚瑟。变着方的打扮,要多喜庆有多喜庆。并且每回来手都不空,要么带些花,要么带些草,再用铜铃一样的大眼送个秋波。
然而讨好新娘这一手沥煞玩得不够溜,别说小七见一次起一身鸡皮疙瘩,就连莫泠都直流冷汗,很赞同小七形容的那句——移动的韭菜肉丸子。每当沥煞出现,她都躲在小七后面,就怕自己笑出声惹恼了对方。
说起来沥煞这么一折腾,原本有些害怕的莫泠也渐渐不那么害怕了。这沥煞虽然看起来其貌不扬,但似乎不像第一次见到时那么可怕
但对小七而言,她脑子里一直萦绕那日莫泠问到的问题:蛤蟆精想娶的对象是谁?
——这是件细思极恐的事情。
“早……”沥煞的声音依旧浑浊粗哑,哪怕抹了厚厚的粉也盖不住他脸上的红晕,腼腆而扭捏。小七翻个白眼实在受不了这例行公事的问安,翘着尾巴不搭不理。
在小七这里碰了一鼻子灰,沥煞略有些委屈地瞅向莫泠。
莫泠又可怜巴巴的回看小七。
一蛤蟆一人一猫就这么诡异地在洞里互看。
实在扛不住莫泠的眼神,也受不了蛤蟆精身上那股烂泥巴味儿,小七噔的一下从草堆里站起来,狠狠瞪了沥煞一眼,夹着尾巴逃到山洞里去了……
莫泠突然有点欲哭无泪,望着小七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她小心翼翼地偷瞄了沥煞一眼,看那大眼蛤蟆也正在看这边,吓得飞快回过头,捂住脸不看也不说话。
小七一口气跑到寒潭边,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不是她不仗义,而是她也害怕。
当初在青莽山的时候她才刚化成小妖,修炼了一段时间小有成就,便找了个山大哥成天跟在大哥屁股后头混,而恰好蛤蟆精也在那大哥手下,隔三差五来套个近乎,送点小花小草的,小七就算不是欢妖看不透对方的心,也知道蛤蟆精有点那意思。
后来离开了青莽山,和这边的妖们也就没啥瓜葛了。
在来凡真界前,小七也想过会跟这些旧识打照面,但仗着主人给的护身法宝壮胆,她觉得都不是太大的问题。可偏偏阴差阳错,猫落平阳被蛤蟆欺。
小七越想越愤愤,抬起小脚踢了快石子儿到寒潭里。
“咔——”
骨堆里突然发出异响。
不会是蛤蟆追过来了吧?小七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连忙钻进骨堆缝隙里。
“哈——”
一声懒洋洋的哈欠,不远处的骨堆上伸出两只结实黝黑的手臂,随即一个人坐了起来,黑衣短发,正伸着懒腰。
小七在暗处扯了扯嘴角,她还没见过能在骨头堆里睡着的人。
男人斜翘的嘴角邪肆中带着几分玩味,目光一下子就落在小七藏身的地方。“出来吧,小猫儿,我早就发现你了。”
“……”小七没吭声,被发现其实在意料之中,对方是修道之人,神识一扫轻易就能发现她。
她仰着头大大方方地走出来,眯起一双小眼睛打量眼前的男人。
近距离看来,男人的五官虽谈不上精致,却俊美邪气,笑时扬起的眉挑成一个妖异的弧度,简直是撩人心魂的勾,连小七都莫名地心跳漏了半拍,顿时警觉更甚。
此人既是魔修,应该多少练过蛊惑人心的术法。
男人蹲下身,手指勾了勾,示意她过去。
小七不为所动,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她一直觉得有些奇怪,如今总算明白哪里奇怪了。若说这个魔修修为高到她都察觉不到,那连身体的气味都掩盖掉的缜密心思,简直令靠气味辨别敌人的妖都害怕。
小七不由地想,这个人到底监视她多久了?
男人见她不动,搔了搔脑袋,忽而开窍似的了然地一笑,从骨堆里抽出一根细长的肋骨,把玩了一下甚是满意,伸到小七眼,用手指不停地抖晃。
小七脸都黑了,见过用骨头逗猫的么!
用骨头逗猫就算了,男人嘴里还发出呼唤狗儿过来进食“啧啧”声。
特喵的!小七炸毛了,要不是对方修为深不可测,她一定冲过去抓花他的脸!不带这么欺负猫的!
小七迈着步子缓缓靠过去,娇滴滴地喵了一声,锤头蹭着那人的手,亲昵地摩擦起来,俨然一副乖猫咪的模样。
“乖乖,小猫咪。”男人脸上弯起嘴角,笑得异常温柔,手指勾了勾小七的耳朵。软软的,说不出的舒服。
小七则眯起眼睛,眸子闪过一道精光。就是现在!
她张开小虎牙,猛地一口咬在男人的手指上。男人吃痛地闷哼,手一松,小七身形灵活地像闪电一样,眨眼就窜进骨堆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男人没想猫儿会来这么一出,看着那烧焦的尾巴尖消失在石壁缝隙中,又低头看了看手上两个豆丁大的小牙印,一时又好气又好笑,却没有半点去追的意思。
“你这小猫儿,总有一天逮着你。”
……
小七连滚带爬地钻进石缝,确认魔修没追上来,才放心地趴在地上大口喘气,小心肝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她委屈的瘪嘴,又看向石洞的方向,前有蛤蟆精后有大魔头,她哪里都不敢去,只能在黑乎乎的洞穴深处捂着脸抹眼睛里掉出来的金豆豆。
“呜~~~臭老头,我被欺负了。”猫儿巴巴地委屈,平日里嚣张的气焰荡然无存……
直到日暮西垂,莫泠才看到小七从洞里出来。见她奄奄地没有精神,眼睛肿得像核桃,以为她身上的伤又痛了,起身想去抱,恍然想起小七不喜欢被人摸,便把松软的干草让出来给她躺。
小七耸着耳朵躺下,好一阵没说话。过了很久才开口问:“臭蛤蟆没难为你吧?”
“没……”莫泠有些尴尬搅手指,脸微微有些红。
小七察觉到莫泠的异样,歪了歪头,一动不动盯着她
莫泠耐不住被小七眼神逼迫,只好埋着头,脸红得像出血了一样,小声说道:“我跟他大眼瞪小眼,坐了一整天。”
小七肃然起敬坐正身子,眼露崇拜,觉得有一丁丁惭愧。还是不该让这么小的孩子单独面对那张残酷的脸啊!
“唔,难为你了。”小七说。
莫泠把头埋得更低,耳朵都红得冒烟了。“没有……其实还好…他没对我干嘛,就是……我是说他…呜…”
莫泠觉得编不下去了。
小七把莫泠的语无伦次当作受惊过度导致的,拍了拍她的头,心中愧疚更甚。“你放心,等我拿回铃铛一定帮你收拾那个臭蛤蟆,替你出气!”
“也不是……”莫泠嘀嘀咕咕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反正小七没听清,权当她是在诉苦。
第二天沥煞果不其然又来了,并且还带了些胭脂水粉。
沥煞眼神怪异地瞅了瞅小七,丢了个圆溜溜的东西到地上。那东西滚到小七面前,被她用爪子按住。
竟然是颗妖丹!虽然灵气比不上树精那颗,但至少放眼青莽山算不错的了。
“吃……吃掉…”蛤蟆精说话利索了不少,看来这几天是下了功夫在练,“婚…婚礼…三天后……吃了…免…免得朱…说欺负…欺负你!”
小七白了他一眼,虽然不想接受臭蛤蟆的施舍,但她真的很需要这个妖丹。
默默把妖丹埋进草堆,小七一脸不稀罕:“现在知道怕了?把我打得吐血的时候你胆子可肥呢。”
“胡…胡说!我…没…”沥煞气得头顶冒汗,偏生舌头不利索。明明是她用寒气吧他冻伤了,还反咬一口,这猫心地太坏。
“不…不行,你…你的嘴……坏…坏事!”
这三天山里大摆宴席,青莽山那位明天就到,不能由着欢小七乱说。
沥煞眼珠子一转,张开大口,吐出一团绿色妖雾,手一指,就飞进小七张开的嘴里,动作快得小七都来不及做反应。
小七只觉得喉头一紧,嘴巴里都是一股怪味,恶心得不行。掐着脖子想把臭蛤蟆痛骂一顿,却想发不出声音了!
好你个沥煞,敢这么对我!
小七比划着,奈何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莫泠发现小七气愤的又跳又叫还不停的比划知道出事了,生气地对沥煞吼道:“你对小七做了什么!”
沥煞被莫泠一吼有些害怕,扭扭捏捏地说:“她…乱…说话。三,三天后就好…”
沥煞毕竟是妖,莫泠也不能把他怎么样,狠狠瞪了他一眼,就不再理他。
沥煞讨得没趣,又不敢解掉小七身上的哑毒,只好讪讪的走了。
“臭蛤蟆!别走!”小七张牙舞爪,小虎牙咬得咯咯响。这臭蛤蟆就算要弄哑她,特喵能不能用正常点的方式!她现在打个嗝嘴巴里都是一股怪味,跟吞了蛤蟆的口水一样噁心!
奈何沥煞一阵风就卷不见了,完全不理小七的控诉。
入夜后,小七辗转难眠,身边传来莫泠均匀的呼吸声,让死寂的山洞里多了点人气,不然非把猫折磨疯不可。
小七从草堆里拨出妖丹,黑色的珠子里有一条暗金色的线在游动,妖气甚是充裕。
她犹豫了下,张嘴把妖丹吞进肚子,爬到洞口借着月光运气调息。
期间莫泠醒了一次,看小七不睡干草睡石头心头纳闷,不过实在太困,翻个身又迷迷糊糊的睡了。
等小七调息完已经将近天明,她睁开眼睛,看了看自己身体,要化成人行还是有些困难。
她抬头看了看露出些曙光的天色,想起癞蛤蟆说那个家伙今天会来,要是他发现过了这么久自己还是妖形不能化人的话不把她笑死才怪!
光是想想小七就有点头皮发麻!
然而自愿自哀也没用,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小七深吸口气,昂头挺胸,柔若无骨的爪子刚往前迈了一步,就觉得身着一轻,被人捏着后颈拎了起来。
后颈肉是猫儿的弱点,一被揪着,小七就缩着四条腿动也动不了!
一张妖孽的俊脸贴过来,邪气的笑着,露出白得刺眼的牙齿。
那人颇为得意的说:“小猫儿,我说过你逃不掉的。”
小七蒙了,不过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要不要这么阴魂不散,不就咬了他一口吗,还追到这儿来了!用不用这么跟猫较真,要不要把胳膊给你咬一口还回来!
任凭小七吹胡子瞪眼,龇牙咧嘴又喊不出声,只能扭腰以示抗议。她觉得自己模样多少有些凶,却不知在男人眼里根本就是憨态。
男人用手指去挠小七的下巴,小七毫不客气低头就是一口,片刻过后却是她苦哈哈的松了嘴,眼泪包在眼眶里打转。
不带这么欺负猫的!
“小猫儿你这牙口不行啊,像蚊子叮一样,是不是太久没吃肉了,走!哥哥带你吃肉去。”
不等小七拒绝,男人就把她塞进怀里,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猫脑袋在衣襟外。
小七可劲儿扭了几下,虽然不会勒得难受,却怎么脱不了身,男人应该是用法术把她禁锢了。
“你太瘦了,骨头讹得我胸口疼。”男人还不忘抱怨几句。
小七瞪眼在心里咆哮:“我又没非让你带!”
“对了小猫儿,我叫靳离,你有名字吗?”
小七翻个白眼,傲娇地扭头:我为嘛要告诉你我的名字?
“没有的话我给你取个,旺财?”
小七眼睛瞪圆:我旺你大爷。
“对了,你公的母的?母的话就叫胖妞吧。就算现在不胖,我也会把你养胖的。”
小七心头的弦已经崩了:谁来堵住他的嘴?
全然没发现小七已经濒临暴走,靳离还在絮絮叨叨个不停:“诶你怎不说话?真是只害羞的猫儿。”
小七:“……”
靳离身上魔修特有的血腥气熏得小七脑袋又昏又沉,倒不是她反感杀戮,而是跟靳离贴得太近,对气息的感知太强。这个魔修身上杀戮的气息比其他魔修更甚。想起在骨洞里遇见他两次,因为周围阴戾之气太重她都没留意到,细细想来有些后怕。
只用了眨眼的功夫,靳离就带着小七来到崖顶的妖寨,简单明了的直奔厨房!连小七都没看清楚他干了什么,只见厨房里忙碌的小妖一个个“通”地一声倒地上,不省人事。
小七的猫嘴惊讶成了一个圈,连靳离让她自己挑喜欢吃的东西带走都没听到。最后还是靳离左手拎了三只鸡,右手拎着她来到屋顶。
沥煞山上的妖寨到处张灯结彩,披红挂绿的,还有小妖吹拉弹唱,小七被寨主人俗到不能再俗的审美震撼得回了神。这才发现靳离已经把她放在屋顶上,面前有一个小酒碟,以及香喷喷的鸡肉。小七舌头绕着嘴唇添了一圈,抬眼却对上一双戏谑的黑眸。
她鼓着腮帮子哼了一声,扭过头,这是考验猫儿骨气的时候,威逼诱惑不能屈。嗯,这个位置很好,可以清楚的看到中央喜台上沥煞那只打扮风骚的大蛤蟆,简直是万妖丛中一点绿,绿得毫无杂质!
靳离撕下一块鸡胸肉,在小七嘴巴边晃了晃。
小七吞了口唾沫,咕噜一声。
“酒也好香。”靳离不知道从哪里拎出来一壶酒,揭开封还故意晃了晃。
浓郁的果香勾住小七喉咙,一闻就知道是好酒,这个味道不比翼望山时老怪物酿给她的果酒差。她鼻尖动了动,嘴巴抿了又敏。什么猫的自尊统统靠边站吧,本喵要喝酒,要吃肉!!
她躬身一跃而起,哪想靳离动作比她更快,将酒壶往高处一抬,小七一扑未中,直接挂在他胳膊上,随即又被揪着后颈拎起。如果能出声,小七一定把这个魔修骂得狗血淋头。
“性急的猫儿,你这么冲动会坏事的。”
小七蹬着四条腿长牙五爪,不管不管,给她酒,给她肉!
靳离把她放回原地,可见猫儿又要往上跳,无奈地探口气,捏了一个决。于是小七突然被一股力量按翻在地,摆成个“大”字,再也不能动。
“你这家伙,猫跟你不共戴天!”小七终于冷静下来,同时也在心里恶狠狠的想。
“待会有大家伙过来,你还想不想救那个小丫头了。”靳离弹了弹猫爪在衣服上留下的灰,手指一勾,一脸煞气的小七半浮到空中。靳离笑着撕下一块鸡腿肉递到她跟前。
小七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张嘴。她不是馋,真的不是馋,是为了让这家伙放松敌意才故意赏脸的。
看小七动了口,靳离才笑咪咪地喝了口酒,余光扫到一张巴巴的脸,英俊的脸上更是笑得邪气。手一指,小七落下来,同时香甜的果酒也倒满了她面前的小酒碟。
看猫儿乖下来,靳离亲昵的揉起猫耳朵,痒得小七不要不要的,恨不得把那只讨厌的手咬上几口。可一旦这么做,眼前的美味就没有了,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多吃点,养得胖胖的才好,谁欺负你,你就一身肉也能砸死他。”
小七被噎得险些背过气去,魔修的脑子是不是都不正常,老怪物也曾经有过类似的想法,还给她炼制了一套小铠甲,说这样砸人更疼,不过那套铠甲刚问世就被她捣成渣,回炉了。
“小猫儿,待会吃饱了你自己下山,别到处晃悠,免得又被人抓。”靳离一直在自说自话,可唯独这回小七有了反应,抬头看向天上。
黑蒙蒙的天空连月光都吝啬放出来,可眼下,天边却出现了火烧云一样的大片红色。扬起的风里夹杂着淡淡的妖气,明明陌生却又有些许熟悉的味道。
脑海里闪过一道光,小七惊讶地瞪大眼。先前只顾着吃,全然没想过靳离提起的“大家伙”,现在想来,那恐怕是……
小七看向靳离,浓墨一样的眼中毫不掩饰贪婪,还有些小七读不懂的东西,纵使小七一向不管闲事,也隐隐生出些担忧来。
魔修少忌讳,杀人掠宝是常有的事,臭蛤蟆这回的动静搞这么大,难免露富引人垂涎,招来麻烦也是活该。可……
小七猛甩头,把胡乱的想法丢出脑子。不会不会,那个家伙哪有这么好算计,当初老怪物想算计他最后不也空手而归了吗。
眼见天边的红云越来越近,小七下意识地贴近靳离。不是她害怕,而是如果有意外情况,她可以抢先出手。
妖风热浪一般层层排来,整个沥煞山好像要烧起来了一样,妖宴上的妖怪们乱成了一锅粥,一个个都很紧张。
红云翻滚着从空中落下,红色身影翩然落地,一袭妖艳的红妆长袍,手持火羽扇,凤眼红唇,长发飞散。金色的瞳中空无一物,每迈出一步,沿途都留下火焰的脚印,带着焚尽一切的逼人气,却又美得妖孽至极。
若非敞开的衣襟下露出结实平坦的胸脯,这俏丽的身影一定会被人误解为女子。
小七只觉得自己张开的下巴都合不拢了,多年不见,那家伙居然长成了这幅模样!真真,叫猫吃惊!!
红衣人现身的瞬间,喜乐终止,婚宴的气氛荡然无存。群妖畏首畏尾地退让到两侧,远远的让出一条大道,埋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就连沥煞都敬畏地起身。
“朱……朱……”沥煞冷汗淋了一背,半天也“朱”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是红衣人长袖一挥,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一声“免了”,便大步走上喜台,坐定在主位上。看起来倒是比沥煞更像新郎。
沥煞张了张嘴,有怨言也吞了回去。
“人呢?”红衣人往周围扫了一眼,不悦地拧起眉。
“在……在……在陪……”
眼看红衣人眼中的不耐越深,司仪小妖抹了把汗连忙跳出来:“在的在的,正在陪新娘子打扮呢。您先喝杯喜酒,小的马上去把人迎来。”
“哼,喜酒就免了,见到人我就走。”
听人这么说,即便沥煞脸皮再厚也有些挂不住了。当着众妖的面,摆明是不给面子,蛤蟆脸往哪儿搁。
气氛一时闹得有些僵,红衣人说话太直白,根本就没把沥煞放在眼里,赴宴的小妖们虽不敢私下议论,但彼此交换着的眼神,就已经够沥煞气得牙痒痒了。
沥煞在青莽山的时候就屈居老二,现在都自立山头了,为嘛还得看别人脸色。然而愤懑归愤懑,对方太过难缠,沥煞也不敢轻易开罪。
“不愧是上古神凰的后裔,哪怕被诅咒封印了力量气势也相当嚣张啊。”靳离摸着下巴饶有兴致的笑。“等了这么久,主角终于来了。看来这次能赚个盆满钵满。”
那也要你有命赚!小七瞪眼,对于不知死活的后辈她一向懒得提点。
那是谁?上古妖兽火凰的后裔!朱厌!虽然被诅咒压制力量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但修为逆天,放在幻真界都是数一数二的强者。小七不知道靳离用什么办法掩盖掉他们的气息,导致朱厌居然没发现屋顶有人,但若真要算计朱厌……
当初老怪物都没做到的事,就这么个小魔修能行?
“行了你,装到现在一句话都不跟我说。”靳离的身影突然压下来,捏起猫儿的脸搓成乱七八糟的形状。
小七炸毛了……可眨个眼,那张欠扁的脸突然消失掉了。
正当小七咬牙切齿有气没去撒,一个声音飘进她的意识:“小猫儿我走了,你自己小心点,我觉得我们有缘,一定很快会再见。”
有缘,有缘个鬼!最好再也不要见了!小七心里的怒火蹭地蹿起一大截,把脚下的瓦片当某人的脸一阵猛挠。直到唢呐声响起,不远处的喜台上一众穿红戴绿的小妖簇拥着一个山藤编的轿椅出现。轿椅上坐着一个罩着红盖头的身影。
小七微微一怔,喵了个咪?那个人是……小七吸了吸鼻子,多次确认那个熟悉的味道仍旧觉得不可思议。到底是什么情况?莫泠知不知道一旦沥煞发现她假扮新娘一定会杀了她的!
小七掩藏好气息,麻溜的蹿下屋顶。
藏身的本事小七在自家主人那学了十成十,她修为本就不低,虽然完全施展不出来,但除了老怪物那种逆天的存在,基本不会被人轻易发现。
沥煞两手在后背衣服上蹭了蹭,这才把新娘从轿椅上迎下来,笑得脸上的肥肉都挤在了一起。一旁司仪小妖捧来一根绑了红丝带的木棍,沥煞抓起正想挑盖头,哪知有人先一步冲上去,一把掀开新娘的盖头。
“朱……你……”
鲜红的盖头落地,除了莫泠惊惧的面容,还有沥煞震怒的声音,他肥胖的身躯往中间一插,却被朱厌一晃,一把捉住莫泠的手腕扯到一旁。
“她在哪里!”朱厌浑身上下散发着凛冽杀气,绝美的面容此刻只让人觉得狰狞。
莫泠不说话,只用骇然的眼神看向一旁的沥煞,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而沥煞的表情从最初的惊骇,化作一脸疑惑和不可思议。
“不说我就杀了你!”
朱厌手上用力,莫泠吃痛地轻呼一声,手中喜帕落地,同时落到地上的还有一块带血的布。不仅是沥煞,就连躲在暗处的小七都呆住了。因为血帕上的气息明显是小七留下的。
到底是什么时候落下的那种的东西?
“呜……别杀我,我说就是了。”莫泠紧抿的嘴角垂下,像是要哭出来一样。又小心翼翼地瞅了沥煞几眼,才小声说:“小,小七被带走了,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我,我只在石洞附近找到这个。”
莫泠说的和小七的遭遇大致一样,并没有说谎。但小七总觉得带着一种栽赃嫁祸的味道,她知道莫泠一贯聪颖,是在想法脱身。说起来,她把赌注压在朱厌身上还真压对了。小七脸上露出唯恐不乱的笑,原本她还在想要怎么挑起朱厌和沥煞的矛盾,这下莫泠帮她省了不少事。
果不其然,沥煞被朱厌处处轻视,这回也终于压不住火气,蛤蟆眼一股,周身散发出墨绿的黑气。
“二当家你先别生气,等大家撤了再放毒啊!”
“大当家您也消消火,哎哟,我屁股烧着了!”
众小妖一看苗头不对,立马做鸟兽散。
莫泠已经被朱厌推到一边,一众妖都忙着自己逃命,根本没人管她。小七趁乱从桌子底下偷偷钻出来,用尾巴将莫泠一卷,顺势随着妖潮跑了。
莫泠身子蓦地腾空,刚想尖叫,熟悉的黑色软毛又绕过来把她嘴巴裹住。
“别出声,是我。咱们赶紧趁乱走。”
莫泠一听是小七的声音,欣喜地瞪圆眼睛。嘴上的阻碍离开,两人已经跑出了很远。
“小七你去哪儿了,明明伤得那么重,我都担心死了。”莫泠还被卷在空中,刚脱险,最先想到的却是小七的伤势。“你放我下来吧,小心伤口再裂开了。”
说到伤口,莫泠往小七背上一看,除了伤口附近的毛发还没长满,皮肤上只有一道浅浅的痕迹了。妖的恢复力有那么快?
“伤已经没事了。”小七步子缓下来,蓦地一怔,好像可以说话了?毒什么时候解掉的?
她放下莫泠。伤口确实已经没事了,只是暂时无法化成人形而已,说来也怪,一直不能愈合的伤口居然突然愈合了。原本她想过是鬼獠等人的蝉翼武器上的毒导致的,可就算是毒,也不可能睡一觉醒来毒酒自己解了吧。
但既然没事了,小七也懒得再去探究是什么原因。
“我们先下山去跟莫云汇合,然后离开这里。”小七说。
“恩。”莫泠点点头,可不知为何她觉得有些放心不下沥煞那个大妖怪。“小七,红衣服的妖怪和沥煞哪个厉害一些?”
“当然是朱厌。”小七想也不想就说。
“那……那他……”那他会不会杀掉沥煞?莫泠原本想问,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我觉得沥煞不像坏妖怪……”
“朱厌也不坏啊。”小七觉得莫泠有些怪怪的,一向讨厌妖怪的人居然会说沥煞的好话。简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血色浓雾从天而降般笼罩在沥煞山顶,分不清是妖气抑或其他,带着一种说不清的压抑感。连月光仿佛都被红雾吸引一般,山下森林乌漆一片,相当反常。
小七不知道山顶发生了什么,可是本能告诉她山上一定出了什么大事,必须马上离开这里。靠着能夜视的双眼,她带着莫泠连夜回到沥煞村。村子虽然就在沥煞山下,然而山势延绵,纵然小七速度不慢,带着莫泠赶回到村子也花了一个多时辰。
奇怪的是时值午夜,村子里却被火光照得通明。一进村口,举着火把的村民就把一人一猫团团围住。以村长云叔为首的村民拿着铁锹锄头,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莫泠下意识望向小七,得到她的默许,走上前些,问:“云叔,大家这是怎么了?”
云叔没说话,小七在人群中发现剑武的身影。不过短短几天时间,他身上的气息如同换了个人,阴沉得让她险些没认出来,看来剑文的死对他影响不小。
见到小七,剑武也是一言不发,目光阴戾,比以往沉得住气。
小七并没把剑武看在眼里,只想他既然在,封墨应该也在附近才对,可人群中却没有封墨的气息。她不知道这几个剑修在玩什么花招,试探地往前迈一步,人群齐刷刷的后退,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小七了然地就地蹲下,不再动作。铃铛丢失,她也不想跟封墨等人起冲突。
所有人并没因为她停下动作而松口气,手里的农具握得愈发紧,莫泠也察觉到诡异的气氛,目光求助的看向人群里的云婶。云婶心软,忌惮地扫了一眼小七,关切地问:“泠丫头,你……没事吧?”
“妖怪自己人打起来,我们趁乱跑出来了。云婶,我弟弟呢?”
“小云的伤已经没事了,道长们有好好照料他。你……去看看他吧。”
“好!”
莫泠欣喜地抹了把额头的汗,准备跟云婶走,云叔却突然把她拦下。“你可以过去,但它不行!”云叔手指向小七。
“小七不是坏妖怪,若非她挡着沥煞,村子早就毁了。”那一夜的景象莫泠不敢忘,一路走来她对小七已是信赖,哪怕她是妖,也不会对无辜的人下手。
“我们村子平静了一千多年,怎么它一出现就闯进了妖怪!谁敢说不是它招惹来的?你弟弟跟它,只能选一个!”云叔态度坚决。
小七眯起眼睛,这是拿莫云来威胁她们?扫了一眼周围的村民,小七在心里冷笑,她不信这些凡夫俗子真的敢跟她动手。
“找到云儿,收拾好行李,今夜不要睡觉。”小七低声嘱咐莫泠,爪子轻拍了几下她的衣袖。
莫泠微微一怔。
小七抬眼对上剑武戒备的目光,丢给他个白眼,高傲的翘着尾巴,纵身从莫泠怀里跳下。直到她身影融进黑暗,一众村民才松口气般放下手里的农具。
“全靠道长才能震慑住那妖物。”
“不敢当。”
村民恭维着剑武,剑武谦虚地微微点头,实则手心也出了不少汗。师兄交代过这欢妖极其狡猾甚难应付,就这么转身走了着实蹊跷。
“那欢妖诡计多端,今夜我会夜巡,大家也不要放松警惕。”
云叔点头连连称是,安排年轻力壮的村民留下帮忙,妇孺和老人各自散去。莫泠紧捏着衣袖记着小七的话,一直不敢声张,等云叔安排妥当便跟着他们一起去往莫云的住处。
“姐姐!”莫云看到莫泠,激动扑进她怀里。
看两姐弟相拥而泣,剑秀没好气地冷哼扭头就走,被剑武拦下,她愤愤地吼到。
“我呆不下去,一看到这两个被妖魔迷了心智的小兔崽子我就替剑文师兄不值,恨不得揍他们一顿。”
闻言,剑武唇线紧抿,袖中双拳紧握,剑文的死伤害最深的是他。强压下胸口意欲冲出的愤怒,他冷声对剑秀说道:“哥的仇我一定会报,他们两现在不能有闪失,欢妖随时会折回来找他们,你一走正好中了她的圈套。”
“我知道了,不会让欢妖得逞的。”剑秀心不甘地重新坐回椅子上,愤恨的瞪着两姐弟,让他们时刻在呆在视线范围内。剑武点点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姐弟两人一眼,这才跟云叔出门夜巡。
莫云轻扯莫泠的衣角,用口型问她小七为什么没回来。莫泠示意他放心,悄悄指了指自己的衣袖:“云儿,你渴不渴,我去给你倒水。”
莫云稍怔了一下,随即了然地猛点头。
莫泠来到桌边翻了三个杯子,分别往里头倒了半满的水,其中一杯她将小手指放进去轻轻勾了几下,再衣袖上把水擦干。她端了一杯给莫云,自己留了一杯,另一杯递给剑秀。
“喝口水吧,这段时间是你一直在照顾云儿吧,谢谢你。”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剑秀冷眼看着莫泠,并没有喝水。
“我是认真的,你不信就算了。”莫泠脸上泰然手却有些抖,为了不露馅,她连忙把杯子放在剑秀身边的桌上。
剑秀看着杯子里澄清的水,沥煞村的村民不喜饮茶,日常饮水都是从村后山涧里打来的,水质甘醇清洌,她不是没有喝过。眼下她确实有些唇干舌燥,不由地端起杯子,拿到唇边。嗅了一下,她又把杯子端开:“里头不会下了迷魂药吧。”
莫泠的心跳到嗓子眼,假装喝水偷瞄这边的莫云被水呛了,被剑秀一瞪慌张地移开视线。
“你的袖子怎么湿了?”剑秀黑着脸撩起莫泠的衣袖,用手捻了捻,试图发现点什么,果然,她找到了些剩余的白色粉末,当下怒气冲冲拍案而起。可这一起身,她顿觉脑袋一阵眩晕。
“怎么回事……我明明没有喝。”话音一落,她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莫家两姐弟都呆住了。莫云从床上留下来,一瘸一拐地来到桌边,端起剑秀的茶杯正想闻一闻突然后脑勺就被什么东西打了。
“笨蛋,你也想睡上三天三夜吗。”窗外窜进一个黑影,正是小七。
“小七姐!”莫云欣喜地喊,却被软绵绵的尾巴一卷,封住了嘴。
“闭嘴。”小七气得瞪圆了眼,莫云却根本不怕,哪怕被封住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依旧手舞足蹈。小七不耐烦地把他往身后一甩,视而不见最好。
莫泠以最快的速度把行李打包好,在临走前依然犹豫地问小七:“我们真的今晚就要走吗?云儿腿伤未愈,只怕长途跋涉不太方便。”
“修养可以到其他地方。”小七看向沥煞山上几乎映红半个天空的血云,琥珀色的眼散发着凌厉的冷光。“这个村子恐怕留不到明天了。”
“留不到明天?”莫云和莫泠倒吸一口气。
“像臭蛤蟆那种大妖的栖地普通妖魔根本不敢靠近,换句话说是他庇佑着村子千年不遭妖祸。”
“什么蛤蟆?”莫云莫名其妙。
“他离开了沥煞山。”小七严肃道。
莫泠心里咯噔一下,脱口而出:“是不是红衣服的人把他给……”
“朱厌不会杀他。”小七摇头,她很清楚大家当年青莽山上一同修炼的情谊,一鸟一蛤蟆打架归打架从不较真。况且以臭蛤蟆的性格,揍不了多惨就会服软,只不过……
想起笼罩沥煞山的红雾,小七心跳漏了一下,令人讨厌的不安又涌了上来。
她甩甩头,告诫自己朱厌也好臭蛤蟆也罢,都不是随便被人鱼肉的角色,凡真界没人奈何得了他们。
“那他跟村子有什么关系?”莫泠松了口气,继续问。
“原本就是臭蛤蟆抢了人家地盘,他一走,山精妖怪还不争前恐后的回来?凡人根本没办法在这片土地上生存。”
“那村民岂不是很危险!”莫泠猛然停下脚步。“不行,我要回去告诉云叔,让大家今晚跟我们一起离开。”
“就算知道真相他们也不会走的。”小七口气淡淡的,目光冷得像冰。“他们的死是命中注定,不能干涉的天道规律。”
“那我们就眼睁睁的什么都不做?天道我不懂,父亲以前常跟我说做人要恩怨分明,有恩必报。云叔和云婶对我像亲生女儿一样,我不能丢下他们。”莫泠闭上眼睛深吸口气,下定决定般说:“小七你带云儿先走吧,我回村子通知大家,云叔和云婶会相信我的话的。”
“你还真是……”小七眼睛瞪得像豆包,又拿莫泠无可奈何,这真不是信不信的问题。她有时候她真不喜欢莫泠这股倔劲儿。
“姐姐不走我也不不走。”莫云也小声道。
两姐弟坑洼一气,小七气得牙根痒痒,看样子不让他们碰壁是不会放弃了:“半个时辰,最多给你们半个时辰的时间,劝不了他们就是打晕我也要把你们带走。”
半个时辰后天就会亮了,是小七估算出的最后期限。
一回村子,迎面就碰上追出来的剑武和剑秀,双方都是一怔,小七没想到他们身上竟然带了梦魂草的解药。
剑秀不由分说提剑就刺上来:“好你个欢妖,还敢回来,今天我就要替剑文师兄报仇。”
剑秀伤势未愈,剑招挥得相当没气势。小七不避不闪,尾巴轻轻一挥就把剑身挡开。她不想跟手比脑快的剑秀废话,径直问一旁默然的剑武:“你们师兄去了哪?”
“大师兄去在哪与你何干!”剑秀瞪小七,提了剑又要砍来,剑武却出手拦下她。硬拼他们不一定是小七的对手,本意也是追踪,沿途留下印记等封墨赶回来。
“你哥哥一死,你人倒是开窍了。”小七是发自内心的夸奖,无奈话不中听。
剑武强忍着怒火,却终是没动手:“师兄去了沥煞山,原本是想救你们,我已经给他传了信,天亮就能回来。”
“去了沥煞山?”小七微微一怔脱口而出:“那恐怕凶多吉少了吧。”
“你什么意思!”剑秀气地跺脚,然而听进了剑武的劝没再动手,只恶狠狠地瞪着小七气愤道:“你这小妖识趣的话赶紧滚,否则等大师兄回来凶多吉少的是你!”
呵,是吗?小七睨了她一眼,对剑武道:“天一亮这个村子就会被妖魔袭击,你赶回去让村民赶紧迁村吧。”
剑武不说话,不难看出他的怀疑。
“小七说的是真的,天亮以后妖魔会袭击村子,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莫泠看两个剑修不信着急地解释,奈何具体什么情况她也不懂,但她绝对相信小七。
“欢妖你别想骗我们,说妖魔袭击,证据呢?该不会想支开我们再背地里使坏带走他们两个。”
“呵,我要带人走你们拦得住吗?”小七讥讽地扫了两人一眼,犹如一阵寒风,看得人们心头冷飚飚的。“是让我奸计得逞,还是保全村人的命,你们自个儿挑。”
“妖魔的话岂能相信!”云叔带着村民赶来,火把的光亮照在村民一张张坚毅的脸上,想来刚才的对话他们也听到了:“老祖宗留下的土地是我们的根,死也不能迁!你别想要挟我们!”
“命重要还是根重要?留下来你们连明天的太阳都看不到。”预料中的结果小七没半点意外,欢妖天生能体察人心,村民的固执不是三言两语可以撼动的。人类对土地的执念她不懂,她只知道老怪物说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命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东西。
“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这里!”
“想死是你的事,很快你的固执就会拉上全村人给你陪葬。”小七冷冷道。
“你,你!”
莫泠连忙上前挡在两人中间:“云叔,你给我们讲的故事是真的,沥煞山上真的有大妖怪,他一直保护着村子。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大妖怪走了,不再保护村子,大家继续住在存在里会被其他妖怪袭击的。”
“打从一开始我就不该让你们进村子!”云叔把烟杆往地上一丢,溅起的火星险些落在小七身上。
小七朝他龇牙,云叔仗着有剑武等人在底气甚足,也不甘示弱的回瞪,气氛剑拔弩张。
莫云手上一揪,扯着小七尾巴把她拎进怀里,趁她炸毛之前拿手捏住她的脸。
小七受制于人,简直有气没地撒。
云婶见状连忙拦着云叔不让他干出刺激小七的事,对莫泠道:“小泠儿,我们老两口没有一儿半女,一直把你当亲闺女看待,你也知道你云叔性子倔,让他丢掉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这是要逼死他的啊!”
“云婶,我们真的没有骗你……”莫泠不知道如何解释,才能说服大家。
“呸,你和妖怪是一丘之貉,我就不该收留你们两姐弟!和妖为伍能是什么好东西!当初我瞎了眼!”云叔气得破口大骂。
剑武和剑秀漠然在一边,这种事不是他们能干涉的,还要时刻提防着小七。
莫泠红了眼眶,紧紧握着莫云的手,他们两姐弟和小七的关系一言难尽,她不指望云叔能理解,也想不出话来反驳。
“小七姐,你想想办法吧。”莫云扯了扯小七尾巴,轻声恳求。
“放手!”小七使劲钻出头,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莫云一眼。人家都说到这份上了,还让她来想办法?她冷笑,眉眼眯成一条缝:“办法肯定有,可别忘了我是妖,他们会让我帮忙?”
“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迁村!更不会跟妖类为伍。”
“小七,你想想办法。”见劝不动云叔,莫泠又求助于小七,却见小七若无其事的在地上拨弄石子,一副很不想搭理的模样。无莫泠只能把最后的希望投在剑武和剑秀身上,可是两人看上去根本不信她。
没了主意的莫泠眼泪巴巴的掉下来,越想越急,“扑通”一声跪到地上。“云叔,求求你迁村吧,真的没时间了。”
莫泠跪在冰冷泥泞的地上,磕下的额头溅起乌黑的水花满脸狼狈。村民都是一脸漠然,甚至是厌恶。云叔则是扭过头去索性不看,一旁云婶不住叹息却不上前劝阻。
小七看不下去,拿尾巴把她拎起来:“你这种性子以后是要吃亏的。”
莫泠泛红的眼中带着一贯的坚韧明亮,如今多了些恳求和期盼,让小七无法拒绝。她把两姐弟往身后推了推,走上前。
“小七姐,你终于肯帮忙了?”莫云欣喜地问。
“帮帮帮!”小七不耐烦的应着,戒备的扫了两个剑修一眼,走到云叔和村民跟前。突然间脸色一变,身影涨起,变得如同小山一般大,一口把云叔吞进了肚里,还嫌弃的咂吧嘴。
“我一个妖,能帮得上忙的就是吃了他们,早死早超生。”
莫云和莫泠呆住,完全没想过小七会有这样的举动,也忘了阻止。
剑武剑秀见状拔剑就要冲上来,却见金光一闪,被一圈光环罩住。两人在里头又敲又打,横眉怒目,却半点声音都传不出来。
剑秀怒声吼道:“混蛋,什么时候布下的阵!”
小七没好气地笑笑,睨眼转头,身形巨大的她没了往日的娇俏可爱,眼目中多了些许邪恶狰狞。村民尖叫着逃窜,她一不做二不休,追上去又吞了两个壮汉,一头撞进村子的围栏大肆破坏。
“妖怪吃人啦!”
村民从屋里逃出来来,被追赶着鬼哭狼嚎的四下奔命,小七也不着急追,像猫儿玩弄到手的猎物一样,突然冒个头吓他们一吓,把房屋当玩具踩得稀巴烂。不出半盏茶的功夫,村子就被她折腾成了一片废墟。
逃命的村民不断与他们擦肩而过,没了村长这个主心骨,村民就像一团散沙,当生命受到威胁信仰便溃败得一塌糊涂。
“走了!”
不知什么时候,小七已经回到两姐弟身边,而在她身后,那个巨大的“小七”还在村子里上下蹦跶着。莫泠个莫云嘴张得能塞进一颗鸡蛋那么大,若非看到被小七吞掉的人落进了两个剑修所在的金色屏障后头,他们真会以为小七疯了。
“障眼法而已,撑不了多久。”小七解释道。
拎着腿脚不方便的莫云,小七和莫泠往村民相反的方向逃走。
“你这法子着实粗暴了点,不过村民们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回头望了眼几乎被夷为平地的村子,莫泠心中说不出滋味。
“放心,他们又不傻,肯定会去临近的城镇,到时自然有人收留他们。”
“小七姐,那云叔和两位道长怎么办?”莫云插嘴问。
“天亮前困魔阵会自动解开,运气好一点他们大师兄在这之前就能赶回来。那三个正道修士要是连几个普通人都照顾不好我打从心底看不起他们。”小七傲娇的吸吸鼻子,也不知道封墨回来看到一个烂摊子会作何感想,她有些得意的咧开嘴,露出两颗小虎牙。
沥煞村的事好在解决了,莫泠也稍微放心了些,她提议先去清平郡投奔亲戚,等莫云的腿伤好了再继续上路。小七也觉得带着腿脚不便的莫云是累赘,养伤的时间也不是耽搁不起。
决定后,两人一猫一路朝南走,约莫两日半的路程便到清平郡最大的城市金麟,随便一打听就找到了金麟城第一大户——金家的位置。
金家是做绸缎生意的,金夫人和莫泠莫云的母亲是表姐妹,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甚好,之前莫泠身上的白狐裘坎肩还是金夫人亲手缝制的。只不过自从金夫人远嫁金麟后,走动少了,书信倒是每年有几封。
来到金家门口,小七一看这宅子高墙青瓦,气派比端城的莫家更甚,心里的小九九打了几圈,四下张望。莫泠向看门的小厮自报了名字来历,小厮答应进去通报,留下两姐弟在门口等候。
“你们这姨娘靠谱么?”小七嗅着满宅铜臭味,对住在里头的人没什么好感。
莫云摇头,从他记事以来从来没见过这位姨娘,倒是莫泠几年前见过一次。“姨娘对我倒是很亲和,跟母亲感情也很好。”
“今时不同往日。”小七意味深长道,她没告诉莫泠早在叶城时封墨就告诉过她端城被妖魔袭击城灭了。
莫泠微微一怔,随即低下头。正在这时,通报的小厮出来,手里多了一个钱袋。“老爷说他在端城没你们这门亲戚,看你们几个小孩可怜,赏你们些碎银,自己找个地方谋生吧去吧,不要再来了。”
“什么?”莫泠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劳烦您再通报一下,告诉金老爷我们是从端城来的,端城的莫家。”
“都说了老爷没你们这们亲戚,走走走!”小厮不耐烦地把人往外推。
“我知道金夫人的闺名叫玉如娇,小时候她还抱过我们姐弟,求您让我进去,只要见到我,金夫人和金老爷就知道我们是谁了。”
莫泠还是不愿放弃,小厮也动怒了,招来几个人站成一排肉墙,把她挡在外头。
“拿了钱赶紧滚,也不看看你们这幅穷酸打扮,每天上门想高攀金家的人多了去了,我们老爷是看你们两个小孩孤苦无依动了善心,要不然直接把你们送衙门。走走走,别不识好歹。”
莫云一听,脸涨得通红,瞪着朝小厮吼道:“不认算了,我们也不差你们这点臭钱。”他挣脱莫泠的搀扶转头就走,一瘸一拐的模样引得小厮呲笑出声:“呵,还嫌钱少?”
莫泠顾不得找金老爷理论,着急跟了上去。小七趴在莫泠肩头,眼神冰冷的看着小厮把钱袋揣进自己怀里,轻声笑道:“既然不认识,又哪来的好心送钱安置你们?”
莫泠抿唇不语,心中委屈又不敢表现出来,憋着眼泪心疼地搂着莫云:“现在怎么办?云儿伤还没好不能继续赶路了,咱们又没有盘缠,吃住都成问题。早知道我应该收下金老爷给的银子。”
“就是死我也不要他们的钱。”莫云挥舞着小拳头,相当有骨气。
小七有些不耐烦,一巴掌拍他脸上:“什么死不死的,有我在就不会让你们死。”
既然金家不愿收留,小七便不想继续在金麟城逗留,再出城时,原本晴朗的天空布上阴云,看样子要下雨了。
莫泠从路过的樵夫那儿打听到附近有间废弃的破庙,可以暂时栖身。不过当樵夫得知他们准备在那里过夜时好心提醒道:“破庙那边最近不太平,出了妖祸,死了几个乞丐,要过夜的话劝你们还是回城好。”
樵夫善意的提醒然莫泠有点担心,小七却不以为然,她觉得跟妖打交道总比跟人好,况且听樵夫的描述,袭击乞丐的妖怪也不像是能拿上台面的,去破庙过一夜完全没问题。
莫云对小七的决定一向深以为然,莫泠心中忐忑最后还是答应了。
按樵夫指的方向,几人很快便在树林里找到破庙。然而刚一靠近,小七便感受到一股异样。她让两姐弟停下,自己绕着破庙走了一圈,停在摇摇欲坠的破庙门口。
“看来有人布置了阵法,不想让人靠近。”
“要不然……我们还是走吧。”不知道是不是天色的缘故,莫泠总觉得庙里头阴森森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
“都到这儿了,进去看看吧。”莫云一瘸一拐地往里走。
只见他明明走进庙门,却是眨个眼就笔直的出来了。不止莫泠,连莫云自己都惊呆了,他不信邪地转身再进门,结果从外头残缺的墙根后头绕了回来。
“看样子布阵的人是不想我们进去了。”小七若有所思,以前在翼望山时老怪物喜欢研究稀奇古怪的阵法,尤其在他炼器的时候为了不让小七骚扰他,经常在门口布点迷魂阵之类的,反正从来没拦住过小七就是了。
破阵什么的,小七还是蛮有心得。
她让两姐弟退出墙外,绕着破庙一侧看起来马上要塌掉的墙来回转,停下时琥珀色的立瞳眯起来。说来也怪,笼罩着破庙的阵法布置得相当精细,虽说没有伤人的陷阱,可错综复杂几乎没有破绽,可以笃定绝非出自凡人之手,要破起来着实麻烦。
小七舔了舔爪子,拱起身子,看似游戏地往墙上一跃,一双爪子在空中划出几道深深的抓痕。
如果贴近墙体仔细看,会发现抓痕其实不是留在墙面上的,和废墙还有半寸之隔。
耳边响起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莫云和莫泠只觉得眼前的景象晃了晃,平静下来后跟之前并无二致。
小七身子一猫,把头从墙洞里探进去嗅了嗅,发现庙里并没有生人的气息顿觉纳闷。不过这个阵法正好让破庙里的空间与外世隔绝,别说普通妖魔,连臭蛤蟆那样的大妖都不一定正面破得了。
小七眼珠一转,既然布阵的人已经放弃这里,正好可以再利用,让莫云在这里养伤。
“好了,进去吧。”小七缩回身子,把爪子在身上蹭了蹭,得意洋洋地昂首往前一指。
“这就可以了?”莫泠见过莫云进出的异像,有些半信半疑。破墙上的洞刚好够两个孩子弯腰钻进去,站在半倒的菩萨像前,莫泠才心叹真的太过神奇。
“那我们今晚先住在这里,附近正好有条河可以抓鱼,趁雨还没下我去捡些干柴来。”莫泠刚想从大门往外走,小七连忙拦住她:“我只是在阵里开了一个洞,进出还得从那边破墙。”
洞?莫泠觉得越来越玄乎了。
弄了些干草铺在地上把莫云安顿好后,小七和莫泠才放心出门,一个去捡柴,一个去抓鱼。待他们忙完没多久,天空响了一声闷雷,没过多久就大雨倾盆。兴许是外头罩了阵法的缘故,破破烂烂的庙里竟是没漏一滴雨,但依旧有些阴冷。直到火升起后庙里总算有了些暖意,两姐弟吃了鱼聊了会天便开始打哈欠。
小七虽然自带抓鱼天赋,然而她抓的鱼卖相并不怎么好,性子太急躁的缘故她总是等不到鱼儿放松警惕的最佳时机,光靠蛮力把一条条鲜嫩肥美的鱼拍上岸,弄得肠穿肚烂怪渗人的——好在烤焦后几乎看不出差别。
两姐弟相拥着睡着后,小七独自坐在门口,和雾蒙蒙的远处不同,视线里落下的雨水敲在透明的墙上消失不见,半点痕迹都没落下。她盯了半天觉得眼睛有些乏了,才俯身下闭上眼睛。
等到猫儿传出熟睡的呼吸声,原本空无一物的角落凭空出现一个黑影,打从孩子和猫进来的时候,他其实就已经在那里了。
那人两道剑锋一样高高扬起的黑眉挑了挑:“这只笨猫,倒只有搞坏东西的本事算得上一流。”弹指一挥,阵法破裂的漏洞无声无息地恢复,同时三道黑印飞出,分别落在庙里两人一猫身上。
“……原来鬼隐阵还有这样的弱点。”黑影若有所思地看着墙根下那处小七等人进出的洞口,邪气的眉眼里温柔的笑意愈发浓重,他手指虚空一勾,犹如在捏猫儿那圆敦敦的脸。
“也罢,这次不跟你计较了,今晚都好好睡一觉吧。”
……
连日奔波的疲惫让两人一猫一夜都睡得出奇的沉,第二天早上小七恍然惊醒时不住揉脸,责怪自己太不警醒。
莫泠出去打水洗脸回来后,提出把包袱里能当的东西都拿进城当掉换点馒头和干粮,小七不放心她一个人去,但莫云腿脚不便必须有人照顾,她又不能化成人形,只得同意莫泠一个人出门。
莫泠走后莫云说困倒头又开始睡回笼觉,小七百无聊赖地趴在他身边啃草。直到中午莫泠还没回来,她有些担心便独自到墙外去等。不一会莫云也醒了,看小七一个人蹲在墙根下歪着头,鬼迷心窍地也走过去跟她并排蹲在一起。
恰好这个时候莫泠回来了,看一人一猫都蹲在门口,顿觉莫名其妙:“咦,你们在干嘛?”
小七不想承认她是担心才在这里等,心头一恼,低头指脚下:“看蚂蚁。”
“嗯,陪她看蚂蚁。”莫云附和。
莫泠低头看脚下的长满青苔的石板路,雨水的痕迹还没干,哪里来的蚂蚁?
小七也知道这慌扯得太不地道,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尖,琢磨转移话题。说起来从刚才开始她就在莫泠身上嗅到草药的味道。抬头一看,果然莫泠手上多了个篮子,里面装着干粮和草药。
“你还懂药理?”这些草药里不乏活血化瘀的,其中几样若非有些根基很容易和别的药草混淆,莫泠采来应该是打算给莫云治腿伤的,小七简直要对她刮目相看了。
“呃……恩……小时候爹教我认过一些草药。”莫泠别过头,有些支支吾吾。
小七以为她是回忆起家族灭门的事,不再继续追问。
“以前家里有好多奇奇怪怪的书,姐姐看了很多,我就完全看不进去。”莫云在一边嘿嘿傻笑,引得小七一阵白眼,心里暗忖:所以你傻!
“左边左边!”
“哦。”
“右边啊!”
“好……”
“跑了!真笨。”
“……”
小七蹲在河边,指挥着莫云在浅水滩上捞鱼,身边的小筐装了大半。莫泠一大早就出门采药去了,闲着没事莫云便叫小七教他抓鱼。之前小七也教过莫泠,但她反应慢从来没抓到过,相较下莫云相当有天赋,小七却还不知足,指挥得不亦乐乎。
河谷离破庙不远,但在阵法结界之外,小七在风中嗅到淡淡的妖血,想起樵夫说过这里发生过妖祸,见鱼也够吃了,便张罗着让莫云打道回府。
莫云应声回到岸上,正打算拿上鱼筐,筐就被小七尾巴勾了过去。他笑着捡起小七丢过来的破布,把腿上的水渍擦干,裤腿撩起的地方露出大块鲜红的疤。
他的腿被堵易打断后本以为这辈子都没法走路了,还好封墨帮他重新接骨,把随身的仙药送给他疗伤。如今伤口愈合痂也掉了,除了行动稍显吃力,痊愈只是时间问题。
“怎么突然就不抓了?”莫云问。
“空气里都是臭牛鼻子的味儿。”小七没好气的应道。
莫云怔了一下,很快明白小七说的是百炼剑宗的剑修,在沥煞村时云叔和村民称他们为道长。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难道修真的人都会长出牛鼻子?
“都这个时候了你姐姐怎么还不回来,没出什么事吧?”小七全然没有察觉到莫云的小心思,虽然她将蕴含着自己妖气的指甲给了莫泠用来掩盖身上人的气息,不至于被妖魔发现,但并非万全。
听她这样一说莫云也担心起来,脚下走得快了些。
回到破庙,莫泠正好回来,见莫云裤子湿漉漉的,又看小七尾巴上勾着的鱼筐,脸色顿时黑下来:“你伤都没好,怎么可以下河抓鱼。”
“新肉都长出来了,不会有事的。”小七满不在乎的说。莫云是男孩,哪能养这么娇气。
莫泠脸色顿时更难看,眼睛都快喷出火了:“肉是长出来了,可现在正是养骨的时候,河水那么凉以后留下病根怎么办?!”
“……”
小七乖乖闭嘴,不再说话。
气氛一时有些僵,莫泠也意识到自己话说的有些重,抿了抿嘴,把药丢给莫云:“我去捡柴给你们烤鱼吃。”
“……姐,你昨天不是捡过吗?”莫云小声说。
莫泠呆了一下,一时找不出离开的理由。
“而且你这两天回来得越来越晚……”莫云细声埋怨道。
“那,那不是附近的药采光了,只能去远些的地方么。”
说到药,小七往篮子里看了看,今天的种类似乎又多了一些,她贴上前嗅了嗅草药的味道,鼻翼微微动了动,眉毛拧巴成一团:“臭死了。”
“是苦不是臭,良药当然味道会重些。”莫泠飞快把装满草药的篮子从莫云怀里拿过来,“我去给云儿捣药敷上。”
“哦。”小七揉了揉鼻子,没了草药上的味道她感觉鼻子舒服多了。“那我来烤鱼。”
都说烤鱼是门技术活,作为吃货专业户小七却没能掌握这项技能。架起火堆把鱼往棍子上一串,小七就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了,没过多久火中的鱼皮就变得焦黑,散发出一种独特的肉“香”。
小七就这么不尴不尬地蹲在火边,和莫云大眼瞪瞎眼等着鱼“烤”熟。
“唔……什么味道。”一道声音突兀的从头顶传来,突然投下来的阴影把阳光都遮了大半。来人讲话的口气略有些轻佻,声音却极富磁性,小七顿时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猛然抬头,对上一张邪肆的笑脸,魔修身上厚重的血腥气味让她瞬间没了觅食的胃口,瞪着眼气呼呼地盯着那张欠扁的俊脸:“你来干嘛?”
“饿了,顺着烤鱼的味道找来的。”
小七眉毛挑了挑,气得胡须都跟着打颤:“你人来就算了,后头跟着的是什么鬼!”她话音刚落,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兽吼向众人彰示着它的存在。
破庙屋顶被震得落下不少灰,莫泠慌张从里头出来,见到靳离微微一怔,恍然看到他背后巨大的妖兽,霎时吓得说不出话来,本能地把莫云抱住站到小七身后寻求庇佑。
靳离看她反应只是轻轻勾了勾唇,更是直接无视了背后的庞然大物,跟小七打趣:“哪来的鬼,分明是妖,你的同类。”
小七一张脸黑得像锅底,抑在胸腔的愤怒疯狂叫嚣。她喵的当然知道这是妖兽,可引到她跟前来是几个意思?难不成还指望她帮忙出手解决?光看着妖兽浑身泥泞,粘稠的体液流满一地她就发怵。
一切恶心的东西都是猫的天敌!她绝对不想用嘴或者爪子撕开这头泥妖。
靳离仿佛看穿了猫儿那点小心思,得逞地一笑,伸出一根手指缓缓指向一旁火堆里烧焦的鱼。“你分我吃的,我帮你解决后面这个。”
小七恨得压根直痒痒,妖兽分明就是对方故意引来跟她谈条件的。最可恨的是明知道对方在给自己下套,她还不得不捂着脸往里跳。
恶狠狠地吐出一句:“成交。”
靳离二话不说,转身朝泥妖身上就是一爪,三道红光飞出,泥妖庞大的身体瞬间化成粉末,被风一吹,灰飞烟灭。
小七惊讶得出不说话来,这泥妖至少有灵寂修为,换成封墨在也不会这么轻松解决。之前在沥煞山她就吃过靳离的亏,对他始终留有防备不敢轻看,如今靳离展露出的实力顿时让她张开所有戒备。
“干嘛这么盯着我,该不是想反悔吧?”靳离火速占领火堆前的位置,摆出捍卫食物的模样。
小七眯起眼睛,身上灵气走动,这是她来凡真界后第一次主动读取别人的内心,她想知道靳离真正的意图,不过还是失败了。
她现在修为大不如前,对方又是意志极为坚定的人,根本没法读出他心中真实的想法。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真的只是饿了啊。”靳离苦哈哈地摊手。
“魔修的话什么时候能信了?”
靳离有些被打击到的扯了扯嘴角,看小七完全没有相信他的样子,无奈地耸肩,顺手捞起一条烤焦的鱼,闻了闻,眉眼都没皱下就一口咬了下去。
一连啃了好几口,才像缓过劲儿来一样,朝一脸戒备的小七道:“凡人说妖魔妖魔,妖和魔本就一家,妖修和魔修何必分那么清楚。”说着他扬了扬手上的鱼,露出贱兮兮的笑。
“所以你的也就是我的,不用客气。”
小七一口气没提上来,她从来没遇到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吃她的拿她的还满肚子歪理,正想开口反驳,却听靳离幽幽开口:“如果我没猜错,你想带他们两个去幻真界吧?白骨沟你打算怎么过?真不要我帮忙?”
小七心中一颤,疑惑地打量靳离,不明白他到底想干嘛。
这个世界妖魔遍地,虽有太平的地方可让人修建城镇勉强安居,但不少地方是凡人绝对无法跨越的险峻。若是要离开凡真界去到其他界面,必定要绕过青莽山下的白骨沟,还不知道黑衣人和封墨等人会不会放弃围追堵截,以她现在的状况要带两个小孩过白骨沟状况挺不乐观的。
可一个自来熟的魔修她能信任?
“你有什么目的?”小七不觉得靳离是那种没好处也愿意做事的人。
“看不惯正道耀武扬威,想找机会顺手牵羊。”靳离眉脚轻轻一扬,笑得妖孽至极。
“你瞄准了七门招新?”小七了然地瞪圆了眼睛。她虽然跟正道门派接触少,但也知道他们每隔数年便会到凡真界挑选有资质的孩子,补充门派新鲜血液,算起来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各派修士聚集,魔修来趁机捣捣乱似乎也挺正常。
“你胆子也太肥了。”小七撇撇嘴,若非笃定莫云吃了老怪物炼制的易骨丹,旁人绝对看不出他的绝佳的修炼资质,她真要表扬靳离找掩护真找对了人。她敢打包票,正道那些老狐狸见了莫云,绝对会想方设法往自己门内揽。
合作就这样无声地达成了,小七也很希望看到七大门吃瘪的模样。
靳离笑而不语,挑起一根串好鱼的树杈,看到上头一条条完完整整的鱼,眉梢微微颤了颤,掏出小刀给鱼开膛破肚。
看他熟练的动作,小七心里犯愁:内脏难道是要挑出来的?
也不知道靳离在烤鱼的时候撒了什么粉末,不多会小七就被烤鱼的香味勾得口水直流,连一向警惕陌生人的莫泠都盯得眼睛发直,鱼一烤好就狼吞虎咽的吃了好几条。
两小只饿狼扑食的模样让小七心里很不是滋味,奇怪的是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生气。
酒足饭饱,留下一地狼藉,在收拾的时候靳离便没了人影。小七在他身上嗅到了血腥味,知道他有伤在身,想来是找地方疗伤去了。她没告诉他破庙有阵法结界比起外头相对安全,凡事留后路是老怪物教给她的第一个人生道理。
莫家两姐弟这一顿吃得意犹未尽,巴巴地盼着能有下顿又碍于小七不敢表现出来。
饭后莫泠捣药给莫云养骨,再三警告他不许再碰水,莫云笑呵呵地应了,可莫泠一转身他又跑去小七面前商量什么时候再去抓鱼。小七想着莫泠说的也有道理,送了他一记猫掌,断掉再去抓鱼的念头。只是天黑的时候莫云突然晕倒,周身像火一样烫。
“怎么办,越来越烫了。”莫泠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打来水替莫云擦拭身体想帮他退热,可一点效果也没有。
“我去找大夫。”小七也没辙,若是金铃还在,里头的仙丹药草兴许还有用。
“好,你小心些,遇到妖魔不要纠缠。”
小七点点头,刚出门就遇上跑回来的靳离。
“你去哪儿?”靳离问。
“不要你管!也不许进庙里。”小七没好气地说,一溜烟便跑不见了。
靳离往庙里看了一眼,勾起嘴角,俊朗的脸上带着事不关己笑,转身离开。
进城后小七直奔药铺,她身上没钱,也不能化成人形,想着大夫是绝对不会搭理她的。药铺里这个时候不算很忙,除了三四个病人,便只有一个看病的大夫,一个抓药的伙计和学徒。
小七躲到药架背后,等到抓药的伙计去后室拿东西时,捏起嗓子,学着大夫的声音说:“一会我要出诊,替我准备两幅外伤发热的药,方子拿不准可以来问我。”
学徒一听,以为是自家老师想考考自己,当即拿起笔纸写了一个方子,还带给老师过目。老师只当学生是求教,细看后还表扬了几句。学徒美滋滋地把药房拿给抓药的伙计,很快药就包好放在柜台上。
小七眼珠子一转,以极快地速度从架子后面窜出来,把药叼起来就跑,刚出门就迎头撞在人身上。她抬眼一看,脸色顿时一黑,竟然是封墨和他的师弟妹。
“欢妖!这次又要使什么坏!”剑秀怒声道。
小七没理她,瞪了封墨一眼,依旧是银白的面具和江湖打扮,光是俊逸挺拔的身姿也能引得旁边胭脂摊上的女孩巧笑着往这边打量,时不时地窃窃私语。
之前在河边闻到妖血的气味时小七就知道他们在附近斩杀妖魔,可是眼下莫云还病着,她没工夫搭理他们。
“好一个俊俏人。”
“对啊对啊。”
俊俊俊,脸都看不到,哪里看得出俊了!小七恶意地往旁边胭脂摊上跳,吓得那些个姑娘惊声尖叫水粉扑了一脸,窜上屋顶眨眼就没影了。
封墨无奈地摇头,他还什么话都没说呢,这丫头怎么就气呼呼的跑了。
他拿出些碎银放在胭脂摊上,摊主没好气地说:“原来那猫是你的,赶紧拎走,别妨碍我做生意。”
封墨嘴上挂着几丝苦笑,点头算是应下了,随后走进药铺。抓药的伙计见有人来连忙招呼。“这位客官,您要买什么药?”
“不用。”封墨留下一锭银子转身就走。
“诶?”抓药的伙计有些莫名其妙,咬了咬银锭确认不是假的,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晚上的奇了怪,还有白送钱这样的好事让我撞见。”
小七气呼呼地回到破庙把药丢给莫泠让她去熬,其他的事她也帮不上忙,索性蹲在草堆边。
之前撞到封墨身上还留着他的味道,觉得讨厌就使劲揉了揉鼻尖,可味道怎么都散不去,小七心里的火气蓦地又上升了一大截:“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我为什么要跑?要不是那个家伙我怎么可能丢了铃铛。”
她用力把整张脸都揉成一团。
“我的小铃儿啊,到底去哪儿了。”小七絮絮叨叨地念,尾巴不自觉地在背后轻扫,想起以前的事心里更不是滋味。
能不郁闷么?她倒是不担心铃铛里头的东西被人拿去,怕的是老怪物知道她把铃铛丢了不知道怎么数落她。
正在她郁闷的时候,背后一只软绵绵的手缓缓朝她伸过去,趁小七走神不察,一下子揪住她尾巴……
小七“喵嗷”一声跳起来,一副惊吓过度的反应,她狠狠回头对上莫云像笼着一层雾的眼睛。
“小七姐……”发热的缘故莫云脸颊红扑扑的,头发被汗水打湿粘在脸上显得很没精神,手还揪着小七的尾巴,却露出安心的模样闭上眼睛又睡了过去。
小七的火气蓦地灭了下去,替他抹开贴在脸上的头发,刚要掰开他揪着尾巴的手,那只小手却转攥得更紧。尾巴尖上传来的感觉刺得小七头皮发麻,可看莫云难受的模样想骂又骂不出口。
“不要走,陪陪我……”
也不知道莫云是清醒还是呓语,小七不耐烦地应付:“在呢在呢。”
“唔……”
小七被揪着尾巴哪都不能去,翻个白眼已经做好蹲一晚上的打算。然而,她还是太小看莫云小朋友了。蓦地的她身子一轻,她被倒拎进一个滚烫的怀抱,背脊贴着莫云胸前的肋骨。她怔了一下,全然没察觉到莫云已经瘦得只剩下皮包骨。
莫泠熬好药进来的时候,正看莫云抱着小七在草堆上睡得正熟,心头泛起一阵波澜。她走过去摸了摸莫云的额头,又给他换了额头的布条。望着同样睡熟的小七,莫泠嘴唇微微动了动,无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天快亮的时候莫云烧终于退了,醒过一次喝了药,吃了点东西就又沉沉睡去。
到了中午的饭点,靳离又大大咧咧地出现。小七已经习惯他卡点蹭饭,也当默认他的存在。莫泠说要拿鱼去城里换些米回来,留下小七照顾莫云。
等她出来的时候,看到靳离懒洋洋地躺在石阶上,鼻子里嗅到烤鱼的味道和酒香,火堆边却什么都没剩下,当即脸色一沉,周过去一爪挠在某个无良魔修胳膊上,疼得他从地上弹起来。
“等了半天你也不见人影,我只好自己消化了。”
小七挑了挑眉,没应声。
“你捉鱼有出力,我烤鱼也是出力,这道理浅显易懂。”
“你的道理的确浅显易懂,但也让我想起一句话。”小七眸子里散发着幽幽的光,神色淡淡的扫了他一眼。
“哦?”靳离表现得很有兴趣。
欢铃看着满地的鱼骨和两个酒罐,抬了下眼皮说:“不要脸的人最可怕。”
靳离:“……”
第二天差不多同样的时间,靳离舔着脸皮又来了。小七理也不理他独自去河边抓鱼,莫泠弄了一口铁锅回来,说是可以给熬鱼粥给莫云吃。
心情复杂的缘故,小七今天抓的鱼比以往都多,莫泠来找她的时候被岸边的一大堆鱼吓住了。
“这么多鱼怎么吃得完。”
“多的喂狗。”小七满不在乎道,翘着尾巴往回走。
莫泠默默把鱼装进鱼筐,小声自言自语:“你是猫,哪来的狗?”
鱼惯例的是靳离来做,鱼汤烧好后,小七馋得眼睛发直。分鱼的时候故意把靳离支开,留下莫云的一份,跟莫泠一起敞开肚子大吃了一顿。
靳离回来看到空荡荡的锅,质问地挑了挑眉。
小七打个饱嗝揉了揉鼻子,慢悠悠道:“不用这么看我,鱼汤鱼肉都给你留了,没你昨天那么绝”
靳离往她身边一看,果真留了一大碗。
“算你有良心。”他眉脚轻轻一扬,笑着坐到小七身边。小七往旁边挪了挪,一副很不待见的模样。
靳离端起汤碗看了看,带着复杂的表情把汤喝了。以往他蹭完饭都会留下来跟小七套套近乎,今天却出奇的安静,什么话都没讲,且吃完就走。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莫泠忍不住凑过来小声问:“难道只有他碗里除了汤就是骨头的事情暴露了吗?”
小七无良地用爪子剔了剔牙,满不在乎道:“是吗,应该没有吧。”
经过这一次教训,靳离果然老实安分了许多,接下来相安无事,偶尔给小七带点小酒,变着花样弄各种好吃的,讨好的意味十足。
吃吃喝喝的日子让小七想起以往翼望山的日子,很久没这么知足过。
看莫云的病也养得差不多,小七觉得是时候可以启程了,把想法告诉了靳离。靳离二话没说答应明天一早来接他们。他离开没多久,小七在他坐过的地方捡到个粉色的葫芦,比成人手掌大一些,被她拎起来后便缩笑到跟她猫掌差不多大。
神识往葫芦上一扫,居然是个法宝,还是个地阶。
“没认主?”小七有些不敢相信,这魔修心也太大了吧,地阶上品,足以让不少修士豁出命争夺了。
神识再往里一探,发现粉葫芦里别有洞天,放的天材地宝还不少,还有些妖魔的鳞甲,以及不少没认主的低阶法宝。
所谓低阶,其实也是在小七眼里才会这么认为,她一贯打交道的再次也是半步仙器。
“丢在我这儿算你运气好。”小七挑挑眉,她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还不会为这么点东西起歹心。
然而到了约定的时间,小七等来的却不是魔修靳离,而是一大群人。
人群中走出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表面朝莫泠和莫云行了一礼,眼神却是傲慢冷淡。
“在下柳玉,是金府管家,特奉我家老爷之命来接莫家少爷小姐回府。”
莫云无措地望向小七,他根本没想过金家人会突然来接他们回去。
柳玉看两个孩子没反应反倒一直盯着一只猫,眼里不耐更甚却掩饰得极好,面色淡然地把话又重复了一遍。
小七给莫云递了个眼色,莫云了然,没好气地扫了柳管家一眼,道:“金家我们高攀不起,不便打扰。”
说罢他牵着莫泠就要走,莫泠却犹豫着没动,似在跟莫云商量,实则是跟小七说:“这次远行不知何时会再回来,我想去跟姨母道个别,毕竟……”
“老爷也是这个意思。”柳玉冷然附和,按金老爷的意思,如果两姐弟固执要走,就算用绑也要把人绑回去。
小七虽觉得麻烦,最后还是认同了。
回到金家,大门轰然一关,两个壮汉一左一右霸在门口。莫泠皱了皱眉,什么也没说,由柳玉带着往前走。
绕过石屏进了花园,道路分成了两条,其中一条路上有女人脂粉的味道,小七猜想应该是通向后院的了,柳玉却带着他们往另一边走。
小七跳到莫冷肩上,用爪子碰了碰她,压低声音问:“夫人不是应该在内院?有古怪。”
“是……是吗?可能夫人在大厅吧。”莫泠目光有些闪躲,侧着脸的缘故,小七倒是没留意到。
“嗯,量他们也耍不成花样。”
“嗯。”
莫泠看小七没有追问顿时松了口气,心里却越加紧张,心虚地搅动衣服角。
果不其然,柳玉带着他们来到前厅,还没进门,小七就发现了好几个人的气息,其中还有她非常熟悉的!
“哎!云儿泠儿,可算找到你们了。”一个身材圆润,穿金挂玉的中年男人迎上来,搂住莫云和莫泠来了个熊抱。
小七反应快,从他奔过来的时候就跳上窗框,远远的盯着。
金老爷露出讨厌的神色,以为是在哪捡来的野猫崽子便没放在心上,手上越发用力抱得莫家姐弟要被背过气去:“你们不知道,自从得知端城的事后我一直担心你们。哎,只可惜了弟妹两口子,没能跟你们一起逃出来。”
莫云不语,他不知道端城有什么事,只当是灭门的消息已经传了过来,眼中愤恨。他不信事实真如金老爷讲的那么好听,那日在金府门口被侮辱的事还历历在目,突然找回他们姐弟不知道做的什么打算。
“金家主稍安。”
“哦,哦,我稍安,稍安。诸道长您有事请说。”
金老爷松开手,庞大的身躯让开后,两姐弟才看见大厅里除了金老爷,还站着两个身着水蓝长袍的长须老者,一个执扇,一个执剑,鹤发童颜,风姿绰约。
执扇的那个点点头,挥了挥手,示意两个孩子过去。
莫云和莫泠拿不准这老者的身份,不过看他们打扮和初见封墨等人时有几分相似,一身道骨仙风料想不是一般人。
他们不约而同看向小七,想征求她的意见,却发现窗框上的小七眯着眼睛一脸蠢萌的正在舔毛!俨然一只普通家猫,对他们视而不见。
两姐弟不由地呆住,腻歪了一阵,谁也不肯动。
金老爷看了着急,把两人往前推,低声催促:“那是道门长老,别人巴结都来不及,今天主动提出见你们,你们倒是赶紧去啊!”
“道门?哪个门?”莫云没好气的反问,口气不屑。
“你!没规律!”金老爷正要发火,想起两位道长还在身边,不好发作,暗地里狠狠瞪了莫云一眼,转个身又挂上献媚的笑,朝诸长老赔礼道歉:“小孩子不懂规矩,还望道长多多包涵。”
“无碍。”诸连甄笑着摇摇头,面容慈祥,示意两姐弟站到他跟前,摸了摸莫云的头。“孩子,这些日子你们受苦了。”
莫云被摸得极不情愿,等诸连甄手一拿来就连忙躲到姐姐背后,多嫌弃似的。
诸连甄也不在意,笑容越发亲和,又问莫泠:“你做的很好,墨儿已经告诉我了。”
莫泠瞳孔蓦地放大,低着头觉得分外难看。
诸连甄笑了笑,拉起莫云走到金老爷身边:“这两个孩子和我派颇有渊源,还请金家主多多劝导夫人,让两个孩子随我回山。”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能被道长看上是他们的福气。”金老爷措着手,眉眼中闪烁着精明。“那犬子的事……”
“金家主放心,贵公子若是和我派有缘,自然不会怠慢。”执剑老者冷眼说到。
金老爷陪着笑,乖乖闭嘴。
两个丫鬟进来把莫家姐弟带走,由始至终小七都装作不认识两人的样子。
人被带走后,诸连甄很不客气地屏退众人,问金老爷:“你带回他们时身边可有其他人?”
“没啊,就只有他们姐弟两个。”
诸连甄挥挥手,示意金老爷退下。待到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执剑的修士方才问:“你徒弟不是说跟两姐弟同行的还有一个妖修?为何此事封墨却没有提及?”
“秀儿是我的徒弟,我最了解,她不会说谎的。”诸连甄道。
执剑修士沉默片刻,缓缓问:“你觉得会不会跟那个人有关?”
“那个人?”诸连甄面色微变,像是被人提及可怕的事。“那人行事诡异,虽不可不防但事已过两百年,如今墨儿也……”
说到此处,两人皆是沉默。
小七听得一知半解顿觉没趣,伸个懒腰,大摇大摆跳下窗框,从两人眼皮子底下走过。她隐去了两条尾巴,只留下条断尾,又收敛了气息,看上去和一般猫儿无异。
寻着两姐弟留下的味道,小七一路走进后院。金家的宅邸比莫家大了不止两倍,或许是经商的缘故,格局细节尤其讲究。
小七一直不喜欢用人形,因为老怪物总不许她用那样的姿态在药海花林的药草上打滚,而如今在凡真界,难得长腿的人形有了用武之地却变不回来。
感慨之余,小七喵了眼站起来也只能够出个脑袋的门槛,用力一挣,不足两寸的小短腿跨过门槛,却计算失误,把后腿根卡在门槛另一边,撅着个屁股,相当尴尬。
她用力蹬了蹬腿,却发现无处使力,急的简直要哭出来。
能被门槛卡住,猫生颜面丢尽啊……
就在小七最不想被人看见的时候,偏生后面传来了脚步声,风中带着熟悉的味道,以及若有若无的清脆铃音。
小七正发怔,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从她背后伸过来,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
小七身子一轻,随即被轻柔地放在地上。她望着眼前的银色面具,一下有些呆。刚才有一瞬,她竟然以为来的人是老怪物。
封墨看着猫儿的眼睛由惊喜变得失望,一时心头闪过一丝异样,突然间很想知道她将他错认成了谁。
“你伤还没好,不要一个人在外头逛。”
清磁的声线柔软得像是一阵风,把小七从失神中唤醒。她带着些奇怪的眼神看他,突然发现,封墨的声音竟然跟老怪物有七八分像。
只是老怪物从来不会像他这样温文尔雅地揉声同人讲话,相较之下靳离那样的尿性才是一个魔修该有的基本素养。
“多管闲事。”
小七没好气地朝他做鬼脸,却不想吐舌头的模样险些把封墨逗笑,让他有种想捏一捏猫儿那张肥墩墩的脸的冲动。
“这个给你。”封墨拿出一瓶药丹给小七。
“我才不会接受你们正道修士的施舍。”
封墨愕然,随即嘴脸扬起一丝弧度,似有些无奈般,将药瓶放进乾坤袋,手上法诀一捏,将乾坤袋上的神识消除,挂在小七脖子上。
小七露出见鬼一样的表情,为免对方反悔,她转身跳进花园爬上一棵大树,隔得老远后才扭头看他一眼,随即消失在树影中。
“这家伙铁定脑子坏了,要不就是得了见人就送东西病。”小七低声碎碎念,“一天到晚瞎操心。”
其实她心里清楚封墨言外之意是让她不要在他们剑宗长老跟前暴露身份,可这份情她不想领,大厅里两个老头想看穿她的化身也要有那个本事才行。
找到莫泠和莫云,不等小七上前,远远就听到两人的争吵声,她停在门口,两人竟然都没发现她。
“云儿你不要闹了,我们两个身负莫家血海深仇,百炼剑宗是我们最好的选择。”
“那你也不该背着小七姐跟他们暗中往来,还骗我们来这里。小七姐说过会陪我们找他主人拜师,仇一样可以报。”
莫云愤怒的小脸胀得通红,这还是小七第一次见他大声朝姐姐吼,一贯的他对莫泠都是言听计从。
莫泠也没想到莫云的反应会那么大,自知理亏,完全找不出理由辩驳,顿时红了眼眶。
“现在要怎么给小七姐解释?”莫云眼下更担心的是小七。
“不用解释,事情我早就知道了。”小七从门口进来,得知莫泠打算跟剑宗两个长老回山她心头其实有些失落,胸口闷闷的一度非常难受,可直到亲耳听她这样说,那种感觉更加强烈。
就像老怪物走时一样,她突然有点害怕,怕自己又被一个人留下。
“本来我就觉得带小孩麻烦,既然剑宗肯要你们,我巴不得落得清闲。”
小七鼻子酸酸的,眼睛里好像有什么热热的东西努力往外爬,她飞快背过身,不想被两姐弟看到她哭的模样。
强打精神笑道:“不过你们去了百炼剑宗可得机灵点,不要跟封墨那样傻兮兮的。看,连乾坤袋就被我骗来了。”
“小七,其实我……”
“这是封墨让我给云儿的药。”小七打断莫泠的话,她不想再被丢下,宁愿主动离开。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摆出不在乎的样子,把封墨给莫云的药拿出来交给莫泠。“之前你每次回来身上都有封墨的味道,我是想着与其问他要,不如等他送。你看,一袋子的宝贝都在这里。”
莫泠低头不做声。
“小七姐,我不想……”
“云儿听你姐的话,她说的对。我先走了。”小七连忙逃走,她不想听道别的话,就算说了再会,也是再也不相会。
就像老怪物那样……
跑出金府,小七也不知道往哪里去,一个人在城里闲逛,脑子里想着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想起莫云梦呓时对她撒娇,想起莫泠跟她一起从蛤蟆窝逃出来时彼此嫌弃的相视一笑,她想翼望山想回家,可是家里已经没人等她。
她又被丢下,又是一个人。
不知不觉,小七来到城外的破庙,躲进结界里,一个人蜷在草堆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有人在拨弄她的胡须。小七不耐烦地用爪子挥了挥,对方依然契而不舍的骚扰。
终于她睁开眼睛,看清眼前的人后心里突然一阵委屈,翻了个身不想搭理。
“喂喂,醒醒,太阳都晒屁股了。”
“晒一晒又点不着。”小七没好气道,一根断尾往怀里缩。
“还能顶嘴,看来心情还不是太坏。”
“滚。”小七言简意赅。
靳离讳莫如深地一笑,目光落在小七胸前的乾坤袋上。“等了你们一天,还以为你放我鸽子跑路了呢。”
“没错,我就是放你鸽子,怎么滴!”被戳到痛处,小七也火了,一个翻身爬起来,把火气全发在靳离身上,:“你要是早点来,我也犯不着被放鸽子。”
“所以说是两个小家伙把你丢了?”靳离一刀见血。
“……”小七瞪他。
“于是无家可归的猫下意识回到这里来找我?”靳离笑得意味深长,颇为满意这个局面。“看那小子整天黏你身上我也烦。”
小七继续瞪。
“需不需要我帮你出气?”
话到这份上,小七终于开了口:“你别去找他们麻烦。”
“气总是要出的嘛,那我换个人找麻烦。跟小丫头一直暗地里接触的剑修怎么样?”
小七:“……”
找封墨麻烦小七是不介意的,可是莫云和莫泠去了百炼剑宗免不了跟他打交道,闹得太僵不好,她怕两个孩子吃亏。
尤其是剑宗两个老家伙还在金家,本就在怀疑莫家姐弟跟邪魔外道有牵连,靳离要是再去闹一闹岂不是直接坐实?名门正派尤其在意门下弟子声誉。
“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去七门招新捡漏,别给我添堵?”
“你还挺在意他们,放心吧我有分寸。”
“有分寸还去招惹朱厌,被他的劫火烧伤?”小七没说那天遇见靳离,都能闻到他身上的烤肉味。
靳离神色冷峻地沉默了一阵,严肃道:“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小七:“……”
看小七神情没原先那么不济,靳离嬉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问:“哟,心情好多了?”
小七推不开他的手,刚想动牙,想起上次吃瘪的情形,撇嘴冷哼:“恩,大人不记小人过,我是大人。”
“呃……我又变成小人了。”
“动手的当然小人。”小七指了指某只捏着她肉的手。咬牙切齿。
“是啊,我还真是小人。”
靳离勾唇深意一笑,从背后摸出一串糖葫芦在小七面前晃晃。
“喵!!糖葫芦!”小七扑过去一把抢下,很开心的喵喵猫。
靳离看着手上被猫爪刮出的几道白线“嘶”了口气,扶额感慨道:“随便一根糖就拐了,真替你饲主感到悲哀。”
小七吃得尽兴,哪管靳离在旁边嘀嘀咕咕什么,这种红红的串在一起的糖果子她只吃过一次,还是刚离开青莽山的时候老怪物买给她的,当时告诉她这叫糖葫芦。早时在端城莫家时给她的糖也有类似的味道,只不过少了果子的酸涩,风味自然差了一截。
靳离看她吃得开心,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又用手指把黏在嘴边毛发上的糖渣勾去,垂眼笑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小七没有不耐烦的推开他的手,一面砸吧着嘴,一面偷偷打量他身上还有没有好吃的。
“金家那边你真不打算回去了?”
小七弯了弯眼睛,眸子里亮闪闪的:“我想过了,跟他们去百炼剑宗。”
“好吧,那我只有一个人到处漂泊了。”靳离有点小郁闷地伸个懒腰,薄唇的笑意伴随诡异的弧度轻轻挑起。“等有空我会去剑宗找你的,在这之前不要被人逮住毛猫尾巴。”
他用力按了按小七的头,趁她炸毛前松手逃远,只留下个背影朝她挥手:“多留意金夫人,她可不是省油的灯。”
天黑后小七返回到金家,没有直接去找莫云和莫泠,而是偷溜到后院西厢找金老爷,恰好看到他正跟小妾在房里上演着活春宫。别看金老爷一肚子肥肉,动作相当利索,小妾的身材也很有料,场面十分劲爆。
两人酣战得如火如荼,冷不防的一声意味悠长的哨音在夜幕中响起,金老爷不为所动,继续卖力耕耘,不多一会就听有人在门口喊:“不好了,库房着火啦!”
金老爷当即面色一白,顿时就萎了,小妾脸上的表情则要丰富得多,方才还面色潮红娇喘吁吁,蒙着雾的眼睛意犹未尽,这下子突然清醒了,腿还在挂在金老爷腰上,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
金老爷几乎是滚下床,衣服还没穿利索就慌忙出去。小七从屋梁上跳下来,立在窗边,眸子里发出金色的光。
小妾独自在床上整理衣物,突然身子一僵,像丢了魂儿一样目光呆滞,眉心处浮现出一道金色印记。随着小七瞳中的光芒散去,印记也消失不见。恰在这时,金老爷骂骂咧咧地从外头进来,小七趁机从门缝钻了出去。
“******,居然敢戏弄我。明天把守更的都叫来,一个一个查!”
小妾娇滴滴地伏在金老爷胸口,手指在他胸前打圈:“老爷,人家还没尽兴嘛。”
“小七在门口啧啧两声,今后她会在金府活动,为免被发现身份必须多做些准备才行。她找到莫云和莫泠,两姐弟看她去而复返皆是意外,又听说她准备同他们一起去百炼剑宗更是开心。小七告诉他们不要告诉任何人她回来了,只道是她已经离开。
两姐弟知道金府对小七而言不安全,被剑宗长老发现相当危险,很认真的应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莫云和莫泠就遍寻不到小七的踪影,倒是金老爷的小妾嫣夫人天刚亮就来看两人,没怎么嘘寒问暖,倒是把桌上的糕点吃了大半,只是她没坐多久金夫人也来了。两人一向不对付,嫣夫人没主动文安,金夫人也没给她好脸色,倒是看到莫家姐弟后搂着他们哭了一场。
哭完之后,金夫人却发现一贯主动避让自己的嫣夫人很没眼力劲儿地坐在一旁,翘着二郎腿正盯着这边,搞得莫家两姐弟一直怯生生的,想好好跟姨妈叙旧又不知道该不该当着外人说。
看着两姐弟不自在,金夫人又几番暗示数落,嫣夫人玩味的把玩着头发,根本不接招,几个人就在屋子里这么坐着大眼瞪瞎眼。
“咦,怎么都在这里?”金老爷进来,看见两姐弟夹在金夫人和嫣夫人中央。他一贯对金夫人有几分惧怕,又宠爱小妾怕她在凶悍的正室那里吃亏,总劝着嫣夫人退让些。
“你来干嘛?”金老爷朝嫣夫人挤眉弄眼,可嫣夫人根本不搭理,转了个身假装没看见,他只好转向另一边陪着笑脸说:“夫人,道长让我带两个孩子过去。”
“不行!”金夫人拍案而起态度强硬。“别以为我不清楚百炼剑宗打的什么算盘。这两个孩子是苓妹最后的血脉,从今往后就跟在我身边,哪都不许去!”
莫泠和莫云被这气势吓得缩紧了下身子,金老爷更是出了一额头的汗:“夫人啊,让他们去百炼剑宗是光耀门楣的事,你我脸上也沾光嘛。”
“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让那个贱人的蠢儿子跟着去剑宗。”金夫人横眉怒目,一掌拍在桌上茶具都跟着震了震。而她口中的“贱人”嫣夫人还慢条斯理地咬着一块杏仁糕,发现所有人都盯着她看还表现得事不关己挺无辜。
照着以前,嫣夫人早就哭哭啼啼跟金老爷闹,今天却由着金夫人明骂暗讽,像棉花一样打在上头就是着不到力。她吞下最后一口杏仁糕抹了抹嘴问金老爷:“两位道长在哪儿,要不我们先过去?”
“在大厅等着呢。”金老爷觉得今天自家小妾尤其懂事,暗地里松了口气。
“哦,那我走了。”嫣夫人拍了拍衣服上的渣滓甩手起身,临出门还回头嘱咐姐弟两人,让他们好生跟金夫人呆在一起说说话。
莫泠和金老爷皆被搞得一头雾水,只有莫云很快反应过来,拉了拉姐姐的衣服,踮起脚在她耳边说了什么,莫泠这才眉眼一弯,拉着金夫人去到里屋说话。
嫣夫人一出门立马就露出了猫尾巴,妖有妖法,此时的嫣夫人已经被小七附身。她支走跟在身边的丫鬟,一个人往大厅的方向走去。
大厅外被布下了防止偷听的结界,被小七附身的嫣夫人捏起兰花指在某处轻轻一划,结界表面一阵波动,她轻而易举就钻了进去。
以往在翼望山时,小七在老怪物手上练就了火眼金睛,敏锐的观察力能让她轻而易举找到阵法漏洞,眼前这种不入流的低阶结界是利用是破坏全凭她心情而已。她敛起气息几乎和结界融为一体,屋子里的人根本没发现已经有人闯入偷听。
大厅内,诸连甄正跟另一位长老凌风渡在议事,说的正是莫家。从他们的谈话中小七方才明白,原来莫家被灭门的事早在妖魔屠城前就已经传到金夫人阮汀夜耳朵里。也不知道金老爷用什么手段打听到了这件事,所以当初才会瞒着金夫人把两姐弟拒之门外,就怕引火上身。
现在之所以接回两姐弟,是想卖百炼剑宗个情面,让小妾的儿子跟着上山,但金夫人却坚决不让两姐弟跟剑宗的人走,剑宗两个长老碍着金夫人背后的势力,也不敢强行抢人。三方就这僵持着。
“墨君卿那个大魔头,死了两百年也不让人安生。可惜找不到他的遗骨,否则我一定把他挖出来挫骨扬灰!”凌风度眉凝纠结,神色烦躁,执剑的手大力往桌上一磕。
凌风渡的话像一瓢冷水似的向小七身上泼来,她觉得浑身发冷,张着嘴,呆愣愣地仰着头,久久不动。惊诧过后,她身体涌起一股狂野的冲动,恨不得冲上去撕裂凌风渡的脖子,再狠狠咬几口。
可此时她不能上前,怒火被她强行压下,挫骨扬灰?这些人也要有那个本事才行!
“当年那场大战是我派浩劫,门中大能折损,你我二人皆未参与,好在邪不胜正,只可惜那之后无人知道墨君卿的下落,也没人知道他的生死,不提也罢。”诸连甄声调从容迂缓,和凌风渡急躁的性子不同。“现在最重要的是带回莫家遗孤。”
“区区坞堡,就算我们强行把人带走又如何。当初他们勾结魔君妄图颠覆正道,这笔账还没跟他们清算呢!”
诸连甄闻言摇头:“当年的事谁也拿不出证据证明他们跟魔君墨君卿勾结,你莫要再生事端。”
“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跑一个,别忘了墨君卿手下还有一头灵兽,至今没有露面,它一定会带走两个孩子,利用莫家的宝物让墨君卿东山再起。”
“这也正是我最担心的事。”诸连甄愁眉似锁难开。“必须将这头灵兽引出来,彻底消灭以绝后患。”
小七目光冷冰冰的,笑着的眸子里似有冰凌花在颤动。
“对了,墨儿去哪儿了?”凌风渡突然问。
“昨日他说有事要去附近的妖山上一趟,今晚就会回来了。”
恰在此时金老爷进来,诸连甄和凌风渡察觉到有人停下交谈,同时撤去了结界。小七从角落里出来,大大咧咧地跟在金老爷后面进来,从丫鬟手里拿过茶水,假装奉茶在诸连甄和凌风渡身边走了一圈,又在金老爷暗示下识趣地退出大厅。
一进花园,嫣夫人就软倒在地上昏了过去。小七现出原形,口中叼着一块红布和宝剑跑进凉亭里头,丢到石桌上。她笑容妖孽,嘴角露出的小虎牙在阳光下发亮,扬起爪子在红布上踩来踩去又啃又咬,眸中闪动着阴戾的光,。
几个丫鬟路过凉亭看见小七,都以为猫儿是在戏耍。没过多久,金老爷就带着诸连甄和凌风渡火急火燎地找过来。小七把玩废的宝剑和红布丢在凉亭石桌上,自己纵身跃到树上。
“我的虚灵剑!”凌风渡看到桌上断成几截的宝剑,顿时胸口一阵郁结,心口好比被千万条绳子捆住一样,疼得心尖都在滴血。
“乾坤绫……我的乾坤绫……”诸连甄几乎是扑上去抓起那片破破烂烂的红布,眼皮暴跳,一双眼睛铮铮要泛出血来。“谁,是谁干的!”
金老爷也知道两位长老随身法宝的重要,连忙找来丫鬟小厮,又两个丫鬟说之前看到一只猫儿在凉亭里玩耍,说着正好看到趴在树梢上的小七,指着她道:“就是那只猫,跟着莫家小少爷小小姐来的。”
凌风渡暴怒道:“一只猫就能毁了我和师兄的天阶法宝?!”
闻言,小七在树上舔着爪子,心里冷笑,区区天阶法宝就当宝贝,想她家老怪物的成名法宝紫气东来不是一样差点被她废了。
以前在翼望山时,她嫌山中无聊,成日把老怪物炼制的法宝当成解闷的玩具,什么定坤铃、云罗伞、九州炎魄令,哪一件品阶低于下品仙阶?他老怪物哪怕眉毛拧成结巴也只能叹息自己实力不济,炼出来的法宝经不起她折腾,从来不敢对她多说什么。
就这么一块破布还当宝,她还觉得品阶太次,降低她的格调呢!
花园里丫鬟埋头不敢吱声,金老爷也出了一头的汗,是啊,两个宗门长老的天阶法宝,被一只小猫崽玩烂了说出去谁会相信?偏偏事情发生在金家,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得罪了百炼剑宗,自己儿子入门的事可能就要黄了。
“这件事我一定会查清楚,查清楚。”金老爷抹着汗,连忙勒令下头的人去查。“刚才都有谁去了大厅,全给我带来,严刑拷问!”
“除了奴婢两个,就只有嫣夫人去过大厅了。”丫鬟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
金老爷心里咯噔一下,凌风渡也回忆起自己的虚灵剑当时是放在桌边,嫣夫人上过茶后剑就不见了。
“还请金老爷把夫人叫来。”诸连甄也面色一沉,神态中显露出不悦。
“是是……道长请稍等。”
金老爷正想差人去叫,就听花园另一边有丫鬟惊叫。
“不好了不好了,嫣夫人晕倒在花园了身上,身上好多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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