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荫妃,这是真的吗?”吴诗语看着走在前面一言不发的赵荫妃,心里实在担心她会不会做什么傻事。

    冬天的风吹在脸上很冷,就像刀割的一样。赵荫妃顶着迎面而来的毛毛细雨,看着四周通明的灯火,她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慌,偌大的世界,她却不知道自己的终点到底在哪里。

    回想起刚才那个中山装男人对她说的话,一颗原本洋溢着青春的心就如经历了三世的轮回一般,苍老而无力。她不愿意相信那是真的,可真的只要自己不愿相信,这一切就会突然变成她所希望的那样吗?细雨打在她的脸上,如针扎一般的疼,一直疼到了骨髓里。

    吴诗语极力赶上她的步伐,终于在她的眼泪要留下来的那一刹那将她拥入怀中:“不要难过,你还有我呢!”

    “小语,我能去你家睡一晚吗?”她极力要自己平静下来,可一触到手中的墨玉手镯就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怎么……你不是要回去问赵叔叔那个男人是不是你的亲爸爸吗?”吴诗语还想再说下去,但一想到好姐妹独自承受这样的变故就再也忍不下心了,顺了顺赵荫妃被水汽打湿的长发,她温柔的道,“那好吧!只是怕你不习惯我家哦!”说着两女搀扶着彼此往明珠市最偏僻的开发区走去,偶尔有出租车在她们面前故意放慢速度,可两人就像没看到一般,似乎忘记了这个一直存在的世界,无论喜还是悲。

    ……

    这是一个狭窄的房间,昏暗橘黄的光线从满是裂痕的天花板上照下来,映着赵荫妃被水珠打湿的俏脸,隐隐有热气慢慢腾起,像孤独男人吐出的烟雾。

    吴诗语从擦得一尘不染的破旧三角桌上倒了杯热水给赵荫妃,赵荫妃也不拒绝,只是静静地捧着,却不打算喝一口。水杯的温热一点点传到赵荫妃冰寒的心里,就像黑暗中唯一的光明一般,但她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温暖,反而将她无助的孤影拉得异常扭曲。

    吴诗语忙又从土灰色的墙壁上找来脸帕为赵荫妃擦干长发上的水珠,轻轻的,很温柔。赵荫妃就这样任凭吴诗语摆弄着,一如刚才那个中山装的男人摆弄她一样,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理由抗拒。

    “小语,这不是真的,对吗?”她终于开口说话了,看着吴诗语怜惜的眼睛。

    “其实如果他真是你爸爸你该高兴才对,毕竟这么多年了,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自己的爸爸在哪里吗?”吴诗语想了好久才决定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不……他只是黑社会的老大,是在天行集团总裁的伪装之下不折不扣的混混……”赵荫妃说这话的时候恨恨地看着吴诗语,一双手将手中的玻璃杯捏得咯吱作响。吴诗语被吓坏了,她第一次看到赵荫妃这样凶狠的表情,不禁往后倒退了半步,但语气却变得异常的坚定:“就算他是黑社会的流氓混混,就算他当年抛弃了你,可他毕竟是你的生身父亲,别人议论一下也就算了,你怎么也这样说他?你就不怕他老人家寒心吗?”

    见赵荫妃只是默默看着手中的那只墨玉手镯,她心疼地将语气缓下来,扶着赵荫妃冰得刺骨的手道:“你当时有注意到吗?陈叔叔的头发白了好多,皱纹也隐隐可见,他应该老了吧?或许他在外面依旧叱咤风云,即使依然被所有的黑社会混混尊崇,可当他一个人的时候,他会不会因为没有女儿在身旁而感到孤独呢?”

    “可……可他当年怎么就狠心抛弃我?难道这些年来我就不孤单吗?我就该被别人当成垃圾扔来扔去吗?他不要我的时候可以随意丢在人家门口,他想我的时候我就要认,我算什么?”赵荫妃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可越说声音越大,泪水也大颗大颗的地下来。

    这么多年了,虽然赵子龙一家待她就像亲人一样,可有时候在梦里她还是会因为没有爸爸妈妈而哭醒,然后就是一夜的思念。让她心酸的是,即使她思念着,却仅仅只是停留在“爸爸”和“妈妈”这两个空洞又令人遐想的字眼上,她多么想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就算只是擦肩而过的邂逅,她的思念也会因此而有了归宿,可是命运却一次也没有眷顾过这个外表坚强内心脆弱的女孩,她就这样守着心里的渴望,一直孤独的在世间走了十八年。

    吴诗语再没有说话,只是任由赵荫妃趴在自己的肩膀上放声大哭,泪,打湿了她柔弱的肩头。她突然有很多感慨,可是又无从说起,便温柔地问道:“荫妃,你知道我爸爸吗?”说完,泪已无声的滑过她绝美的脸庞。

    赵荫妃听出她语带哭腔,忙抬头起来,看着眼前的泪人,她原本不知魂归何处的心突然变得异常的坚强:“对了,我怎么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你的家人?叔叔阿姨呢?难道你也和我一样是没人要、没人疼的孩子吗?”

    “不!”吴诗语突然破涕为笑,一双迷人的眼睛忽闪忽闪的,似乎充满了无尽的甜美,“那时候我是有爸妈的,他们对我都很好,一起送我去幼儿园上学,一起陪我去公园玩耍,一起在家里过大年……那时候真的好幸福!”

    她说着,似乎真就回到了小时候那种无忧无虑、什么也不用想的快乐日子,赵荫妃看着她满是幸福和渴望的表情,心中泛起微微的酸楚,在心里暗道:“你比我幸福多了!”

    “可后来他们经常会因为一些小事吵架,妈妈总说爸爸没有她公司的老板能干,嫌爸爸整天就只知道待在家里,她说,这样的男人让她在同事面前很没有面子。就这样,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吵闹中,有一天妈妈终于和他有钱的老板去了日本,只留下漠然的爸爸和还不算懂事的我。那时候我经常吵着要妈妈,爸爸就会狠狠地打我,说那样的骚`女人他才不稀罕。后来的日子,我们没有了妈妈的工资,生活一天天变得拮据起来,爸爸整天就知道赌钱喝酒,他变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和不值钱的东西,有一天他甚至想把我卖给一个没有生育能力的老夫妇。奶奶那时候为了留住我竟被他活活气死……有一天他突然消失了,只留下我和空荡荡的房子。我那时候好气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爸爸,怎么会有这样的妈妈。哭过之后,我决定坚强的活下去,用自己的一双手活得比任何人都要好,我要让他们后悔。我打工当学费,我勤工俭学过活,看着别人有爸爸妈妈买的好看衣服,而我却只能像丑小鸭一样躲在最黑暗的角落里哭泣……两年后我很顺利的考入一中,然后认识了你。那一年的暑假特别的热,似乎征兆着有什么事情会发生。当我从邮局取出那个沉甸甸的包裹时,我哭了,里面是零零散散的钱:一毛的、两毛的、一块的、十块的……足足有一个麻布袋那么多。那是爸爸寄来的,他说他一直在煤矿工地挖煤,他说他没有脸见我,他说他已经戒赌戒酒了,每天都会省下很多的钱,他要我好好读书,有一天也能去日本眩耀一下。我当时去工地看他了,可他却躲着我,无论我哭得多伤心他都不出现,然后我再一次孤单的回到了这个小房子里。那个如炼狱一般的煤洞,就这样成为我魂牵梦萦的圣地。直到现在的每个月接到他寄来的钱,我都会怀念那个我哭得最伤心地地方,只是我再没有去过那里,我发誓下一次去的时候一定捧着大红的录取通知书。即使爸爸依旧不出现,我也会原谅他这么多年来都不理我!”

    吴诗语细数记忆,虽然很多埋藏在心底的痛让赵荫妃都觉得无法承受,可她却笑得好灿烂,就像在说别人的经历一般。这个外表柔弱的女孩,一直以来,默默承受着生活本身的残忍和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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