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六百六十二章

    洛城的街巷迎来一阵震天的敲锣打鼓声时,天色不过才蒙蒙大亮,那声音震耳欲聋,搅人清梦。[燃^文^书库][www].[774][buy].[com]彼时楚慕染正帮着一位年过七旬的老者把着脉,又淡淡含笑说了些什么。

    老者却提了音量,沟壑纵横的黝黑的脸皱巴巴地拧在一起,“你可是说什么?”

    她又一连说了几遍,老者便问了几声。

    慕染也不恼,只铺了纸写下要说的话,又拿过了几贴药材送到了老者的手里,老者连声道谢,颤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了几个铜子,“我说大夫啊,我这一把老骨头年纪大了,究竟是赚不了什么钱了,如今也就剩了这些钱,您……”

    那点点鼓声隆冬,愈发的近了,楚慕染只觉得耳膜一阵钝痛,不觉微蹙着柳眉,只一瞬,遂无奈地笑着将几个铜子又塞回了老者的手中,他干枯瘦削的手指硌地楚慕染的手生疼。

    老者却依然坚持着。

    沈氏便是这时进来的,头上带着涵烟芙蓉髻朝阳五凤髻,绾着九凤绕珠赤金缠丝珍珠钗

    ;项上带着赤金盘螭璎珞圈,手腕处是金丝香木嵌蝉玉珠;裙边系着豆绿官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绣刻丝瑞草云雁广袖双丝绫鸾衣,外罩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下着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她身后是金灿灿得几乎烧灼了人的瞳仁的几箱金箔,刺得那老者都禁不住闭上自己的眼睛,只伸出手挡着,手中的铜子落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多谢神医救了我家女儿,这些不过是小小意思……”沈氏笑得嫣然。小小的屋室里映着满室的流光溢彩,她噙笑的眼睛里,楚慕染不过也是凡夫俗子,又怎的不会为了这些银两动心?

    只是她却是想错了。

    慕染依旧神色淡然,并没有理会沈氏,只是俯身弯腰拾起了掉落在地上的铜子,轻轻地落在了老者的掌心。她只是轻轻地搀扶着老者。送了他出门,又嘱咐了几声,看着老者伛偻的背影消失在了拐角。这才倒步回了门内,“夫人可是来瞧病的?”

    方才只将沈氏冷落着,她的脸色本就不是很好看,好容易盼着楚慕染回了室内。只是她依旧神色自若,看也不看几箱金箔一眼。一开口反而是这般叫人吃惊的话,沈氏一时又气又急,只讪讪地说道,“我只不过是为了小女的事情而来。是来谢姑娘的。”

    “不过是治病救人罢了。”楚慕染只是一笑置之。

    沈氏见楚慕染如此淡然,不免愈发有几分焦急,“姑娘。这些金箔银两……”

    “夫人还是带回去罢。”楚慕染只是淡淡含笑,“不过是悬壶济世。如玉医坊毕竟是个小地方,容不下这么多的富贵之气。”

    “这……”沈氏还没有见过这般将金银看作身外物的人才,一时犯了难,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想了想还是遂了楚慕染的意,将东西撤下,自己却不离开,不过是叫下人哄散了门口聚集的百姓,亲昵地拉过楚慕染的手,在一旁坐了下来。

    楚慕染挑眉,只看着沈氏,顺着她过去,并未多说些什么。

    沈氏这才松了眼神,叫下人拿了一柄茶叶过来,“这是上好的茶叶,产自浔阳,是皇上御赐的,只是李府上没有懂茶的人,也是白白糟蹋了;今儿个瞧见姑娘,只觉着一见如故,特地叫我加丫鬟回府上取了茶过来,不知姑娘觉着如何?”

    楚慕染听罢,只略略低头,果然是茶香四溢,百年难得一见。

    “确是不错。”她笑道,“慕染谢过夫人。”

    沈氏见她收了礼,这才松了一口气,嘴角是不变的笑容,“慕染姑娘,你不知道我家的贞娘从小体弱多病,我这做娘的便是操碎了心,尤其是她这回终日陷入昏睡之中,迷迷糊糊总见不得好,我同老爷子便更是心急如焚,请了多少个大夫总不见效,还是姑娘医术高明,如今她那病症是好了大半,我们自然是宽了心,却还是寻了姑娘来,只为了讨些许良方,不知姑娘……”

    “不过是本分,夫人倒是言重了。”楚慕染说着起身坐到了书案旁,只写了什么递与了沈氏,“病血气不时,交错而不得泄,暴发于外,则为中害。这方子上有些许药材尚能疏通经脉,修炼精气,改变神情气色,适配镵石挢引,案扤毒熨,方是良方。”

    沈氏连声道谢,接过了房子,不过眼神闪烁,神色有些复杂。

    楚慕染有写了几笔,“这里有小姐忌服之物,夫人需谨慎着些,若只是服食少许也罢,积少成多,小姐可是有暴毙之险!”

    这下,沈氏眼前一亮,接过纸张的手有些颤抖,那道谢之声明显地加重了。

    又寒暄了几句,沈氏方才起身。

    李家人走的时候又是浩浩荡荡,引人围观,沈氏坐在微微颠簸的轿中,嗤之以鼻地瞧着手中的方子,毫不留情地将它撕毁,却将另外一张小心翼翼地折好藏进了袖中,嘴角是恶毒的笑意。

    等到沈氏走后,楚慕染将一室的灰尘打扫了一番,目光终是落到了桌上的茶饼之上,的确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茶,她自语着,一抬手,却只是将它掷在了簸箕里。

    “倒真是糟蹋了。”苏钰不知何时进了来,一眼便瞧见了楚慕染之举,他不似楚慕染那般懂茶却不惜茶,苏钰本身便是爱茶如命之人,见这样白白糟蹋了,眼里不免浮现出一丝怜惜之意,咋舌几声,收不住自己的视线。

    “一壶好茶,抵你一条命,如何?”楚慕染神色复杂地望着他,那表情不言而喻。

    苏钰眼角微微一动,终是不说话了,只不过逼近了楚慕染,俯身在她的发间微微一嗅。

    楚慕染抽开了身。似是有些抵触。

    “你见过红莲了。”肯定的语气,苏钰的神情有些奇怪,眼里却有着淡淡的失落,只不过一晃而过,他便是神色如常地望着楚慕染,“你身上,有她的味道。”

    “我是见过她了。只是那时她不叫红莲罢了。”楚慕染只是低头翻阅着手中的薄册子。眼神淡淡的,声音也只是平淡无奇,似乎在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苏钰恍然。手中的折扇收起,“李嫣然?!”

    楚慕染终于抬头睨了他一眼,却是很快便将手中的折扇收起,不置可否。

    苏钰便不再言语。只是自己寻了一套紫砂壶茶具,将杯盏烫了一烫。一时间,二人竟都是无言,狭小的屋室里只是缓缓地在夜色之中酝酿着寂静的沉默。

    眼里的白纸黑字已经渐渐地模糊开来,像是化在水中的糖。渐渐地消失不见了,楚慕染微抿着薄唇,她不说话。这不代表,她的心中没有心事。

    楚慕染分明记得曾经在李嫣然的身上打点过。重生一世,贞娘最大的劲敌不过是自己的庶妹李苒儿罢了,李嫣然本就不该在洛城出现,更不该在贞娘的生命里留下足迹。

    她没有想过,红莲会扮成李嫣然的模样。

    只是她却早已料到了,红莲定不会让她如愿,这是红莲的游戏,也是她们只见的较量,一直以来,都是如此而已。

    楚慕染想着想着嘴角忽然勾起了一抹平淡的笑容,有几分嘲讽,却也有几分不屑。

    恍恍惚惚的烛光之间,苏钰手中的象牙折扇轻轻地打着桌案,一下,一下,沉钝的声响在幽静的小屋里忽的回荡开来,他淡色的瞳孔里,是楚慕染娴静的模样。

    又过了几日,如玉医坊忽然关了门,虽然只不过处在巷弄里再僻静不过的一角,只是突然合了门,又收了帘子,忽的往来的人竟少了许多,偶尔有人皱着眉头造访,见着那紧闭的大门,门上勾勒着的繁芜复杂的花纹一片诡异,那眉头也就更深,却纷纷满面愁容地转身离开了。

    沈氏听说了这个消息的时候丰润的玉手划过一匹光滑的锦缎,自从李仁川成了堂堂的李国公,送礼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李仁川自然是不收的,只是横眉竖眼地喝了那些人回去。

    而踏进门槛内的各家的妇孺却渐渐多了起来。

    荣国府的荣夫人瞧着李国公府上渐渐有了势头,眼神却是有些闪烁,只是淡淡地说道,“既是如此,那就去一遭罢,李国公如今声名显赫,咱们虽然都是不好走动的,不过总宅在这儿,倒是要叫人嚼了舌根去!”

    底下的妻妾嫂媳纷纷附和着。

    那些人来的倒是趾高气扬,荣夫人不过是静静地坐在一旁,也不言语,那一身的雍容华贵却让沈氏只觉着自行惭秽,看着荣夫人的眼里也多了几分妒意。

    跟着的人只是几个丫鬟尔尔,却面露清高,就连喝的茶水都是从府上带来的。

    沈氏面露不悦之色,却不好多言,只是含笑,表面寒暄。

    荣夫人只坐了片刻便告了辞,暗想着李国公府也不过如此,心里愈发的飘飘欲仙,只留下了一匹自西域而来的锦缎,光滑细腻得犹如二八年华少女的肌肤,沈氏虽然对这位荣夫人颇有微词,只不过在瞧见锦缎之时还是忍不住双眼放光,也不推辞了这一份贺礼,“荣夫人实在是客气了。”

    “听闻李大人公正廉洁,也只送了匹锦缎,聊表心意。”荣夫人只是举止得宜地笑着,不等沈氏说话,只是转身上了轿,放下了帘子。她不说这匹锦缎的贵重,轻描淡写地道了一声“只”,自己的高贵表露无疑。

    沈氏瞥见了她嘴上的几丝不屑。

    这样想着,手下的锦缎不觉粗糙了几分,刺得沈氏缩回了自己的手。

    李苒儿见沈氏如此,却是宝贝一般地搂着,嗔笑道,“若是娘不愿,就将它给了苒儿吧,我倒是欢喜的很!”这般精致的花纹,赏心悦目的花色,穿在自己的身上,衬着她白皙通透的肌肤,在林瑞的面前。定是好看,李苒儿不过是这样想着,不禁窃笑出声,眼角是抹不去的喜悦。

    沈氏不语,还在回味着荣夫人的神情。

    李苒儿忽的想起了什么,只是不经意间提及,“先前路过了那家医坊。我倒是想要瞧一瞧那神医的模样。却见确实是关门了,娘亲……”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沈氏止住嘴里的话语。

    沈氏眼角微微一动。退了屋子里的丫鬟,又轻手轻脚地将门合了上,“你是说,那如玉医坊。确实是关了门?”

    “听说关了有几日了。”李苒儿微蹙着柳眉,似有几分不解。“我记得娘亲曾经说过,那医坊不日自会关门大吉,却不知娘亲竟然如此神机妙算,还是娘。你究竟是耍了什么手段?”她说着只是嘴角含着笑,那模样是再好奇不过。

    沈氏似乎是松了一口气,“我倒那是什么神医。不过是江湖骗子罢了。先前我在她那儿骗了些方子来,却也暗中在那茶叶中做了手脚。虽说那毒无色无味,毒性也发作的极慢,生怕被她识破了,如今看来,倒是我杞人忧天了。”

    楚慕染听着不觉脸色大变,心头一颤,“娘亲莫不是……”

    “这做人啊,就得狠!”沈氏说着眼里更是透出了阴狠的神色,“我既是找过了那女子,李贞娘若是再出了什么事情,定是要怀疑到我的头上,如今我快她一步,将所有的事情栽赃在她的头上,那李贞娘就算是出了什么事情,与你与我又有何干!”

    “娘亲实在是高明!”李苒儿虽然心里隐隐觉得后怕,却还还笑着,直称赞着沈氏的高明。

    谁知这时候忽的有人急急地叩门,沈氏使了个眼色,李苒儿心领神会,匆忙收了锦缎,耳畔是沈氏不耐的说话声,“可是究竟出了什么事?”

    “大奶奶,可了不得了!”那丫鬟说的急,声音里更是焦灼之色,“如今老爷不在府上,二小姐连着上吐下泻了几日,现今更是吐出了黑漆漆一大滩的血来,只怕是……”

    “怕什么?!”房门忽的大开,露出了沈氏森然的一张脸。

    那丫鬟心里一虚,慌忙跪倒在地,哭诉道,“只怕是不久于人世了!”

    沈氏与李苒儿只面面相觑,却是心下了然。

    “二小姐好苏绣月华锦衫配撒花纯面百褶裙,你们要记得为她梳了反绾髻朝月髻,配了这支宝蓝点翠珠钗,可是都记下了?”沈氏只是抹着泪,却还是坚持着将事情交代了下来,一抬头,却看见一众下人只是愕然地望着自己,她心头一惊,蹙眉冷声说道,“都看着我作甚,如今这些事情不记下,到了日后忙活起来担待了我的贞娘么?”说着又用帕子抹着泪,嘤嘤地哭泣着。

    又交代了一番事情,下人们这才各自散去。

    等离得远了,这才有人撇了撇嘴,小声地说着,“如今二小姐虽然说躺在床上,这人还没咽气呢,大奶奶却急着交代了后事,实在是太欺人太甚了!”

    “说到底,总归不是亲生的!”立即有人接过了话茬,轻声地埋怨着。

    沈氏的声音却冷冷地从远处传了来,“还有那捻金银丝线滑丝锦被,也是二小姐喜欢的,别忘了一并带上!”那声音尖锐的很,吓得几个丫鬟差点儿一下子打翻了手上的食盒,只惊慌失措地逃远了。

    到了日落时分,李仁川终于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府上,不过此时的贞娘却已然是奄奄一息,说不上半句话来,沈氏在一旁擦着了,低声不断唤着贞娘的名字,贞娘却只是微微地合上了眸子,只纹丝不动地躺着,似乎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只是面色苍白。

    “我不过是离府几日而已,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李仁川看着面前的贞娘,实在是难以置信,“夫人……”

    “老爷,都是妾身的错……”沈氏只泪眼婆娑着,“妾身不该自作主张去找了那如玉医坊的神医,贞娘是吃了她开的方子,这才……这才……”说到痛处,她已是哽咽着说不出了半句话来,李苒儿赶紧起身揽过沈氏,低声安慰着她,“娘,女儿知道。您也是不想的……”说着说着一行清泪划过,似乎也是一脸的悲戚之色,看着使人为之动容。

    李仁川叹了口气,坐在了床沿之上,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着贞娘憔悴的面容,“她不是神医么,为何还会出这样的事情?”

    “依我看。神医不过是个噱头。那女子定不过是个江湖术士罢了。”李苒儿见缝插针,“姐姐如今成了这副模样,定是那骗子害得!爹爹。您可要为姐姐做主!”

    李苒儿义愤填着,还想再说些什么,谁知沈氏却不着痕迹地狠狠拧了一下她的胳膊,疼得李苒儿差点儿惊呼出声。只是惊惶地瞧着沈氏。

    沈氏只推了李苒儿出去,“好了。咱们也不便留在这儿打扰你姐姐了,先出去吧,你姐姐也需要清静!你这班絮絮叨叨地说话,她可如何养病?”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了贞娘与李仁川二人。

    “是爹爹的错么?”斑白的两鬓映得李仁川的脸愈发的沧桑。他不住地叹着气,自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让贞娘的睫毛不自觉微微一颤,李仁川却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悲恸之中。并未察觉了贞娘的异样。

    到了晚间,贞娘却忽然睁开了眼睛。朦胧之间只见李仁川苍老的脸庞,一声“爹爹”却堵在喉间,声音呜咽,压抑在喉咙里,听不真切。

    李仁川一惊,含泪紧紧握住了贞娘的手,“贞娘,我的好孩子……”

    泪水自眼角滑落,贞娘说不出半句话来,只用牙齿死死地摇着嘴唇,咬得发青,苍白的手指攥紧了被单,只是无声地挣扎着,似是有太多的不忍,太多的不甘。

    那般陌生的神情,如此痛苦的挣扎,是李仁川从未见过的,他心中大惊,只是轻轻抚着贞娘瘦弱的脊背,“贞娘,爹爹在这儿,贞娘不怕,不怕……”

    “爹爹……”贞娘瞪圆了眼睛,冷然瞧着李仁川,终于艰难地唤了一声,脸上的神情却也在那一瞬凝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再动弹不得。

    李仁川大惊,一只手颤栗着,去探贞娘的鼻息,只一瞬,又缩了回来,趴在床边只痛苦地哀嚎着,“贞娘,我的贞娘!”

    李府上的二小姐暴毙而亡!

    李府突然炸开了锅,到处是跌跌撞撞小跑着的人们,只是神色不一,大门口的八角宫灯扯了下来,换上白晃晃的烛光,斑驳的树影映在了门上,影影绰绰,像极了人的影子。

    李苒儿终于松了一口气,只是在人前也不过是要装模作样一番,随着沈氏哭倒在地,悲痛欲绝。

    铺陈着惨白的灵堂里,贞娘躺在棺木之中,白皙的脸上是异常妖艳的妆容,一身苍白的装束,头发只散乱地披散着,并未如沈氏所说的打扮。

    灵堂里的哭泣声渐渐淡了下去。

    李苒儿只觉得嗓子渴地难受,眼皮子倒是重的很,身子也觉着乏,随意地撩拨着而后的头发,正想着起身逃了这儿去,林瑞却在此时进了来,只看着弥漫着伤痛气息的灵堂,他似有微微的动容,却在见着李苒儿之时将她揽入了怀中,李苒儿作势哭道在林瑞坚实的臂膀里,闻着他胸膛里似有若无的气息,干涩的眼里又落下泪来,打湿了他的衣襟。

    “是我来晚了。”林瑞说着叹了声气,却也不再言语。

    谁知这时却听见了轻吟一声,而那声音,似乎是从棺木来传出来的!

    林瑞靠的近,瞪直了眼睛,说不上一句话来,只觉得四肢僵硬下来,两腿更是打着颤儿。

    李苒儿觉察到了他的不同寻常,只觉得昔日温暖的怀抱也冷却了几分,娇嗔着抬起了头,却惊见了林瑞惊慌的目光,她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倒抽了一口凉气,分明断了气的贞娘此时正坐在棺木里,神色泠然地望着众人。

    “啊!”

    处处是妻妾婢子的尖叫声。

    贞娘这一次的病恢复的快,只喝了一碗白粥,气色便红润了许多,就连那皮肤也比往日白皙了不少,如羊脂白玉一般,吹弹可破,生生比之前美上十分。

    李苒儿不知她是哪里中了邪,只站在一角冷冷地瞧着她,无意间却看见身侧的林瑞眼神里的异样,她偷偷地伸出了手,只与林瑞十指紧扣着。

    林瑞一颤。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只是却收不住心中的悸动。

    贞娘擦了擦嘴吧,只是含笑,眼里带着几分愧疚,“贞娘的病如此反复,倒是让爹爹担心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李仁川却是惊喜万分。

    “今日贞娘能平安无事。全靠了慕染姑娘!”她说着请望向了内室。轻纱拂面的楚慕染终于缓缓步出,盈盈一拜,只是却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沈氏脚步一颤。转瞬竟是大惊失色。

    “可是医坊的……”李仁川也是大骇。不知她是何时步入府中的,脸色有些愕然,脚步也微微有些发颤。

    “却是惊扰各位了。”楚慕染只是淡淡地笑着,只是没有人瞧见她的笑容。自身体沁出的香气清清凉凉,却带着几分冷冽。使人无端地缩了缩身子。

    冷意油然而生。

    “可是姑娘救了小女?”李仁川惊慌过后,却还是试探着问道,声音弱弱的,有些迟疑。

    “老爷!”谁知沈氏却打断了话。这个时候楚慕染出现,不止她所做的且功归一篑,她更怕楚慕染道出了实情。她将再不能在李府好好生活下去。

    沈氏的脸色有些惊惶。

    “老爷。”她的声音颤颤,胸腔起伏不定。只是睨了眼慕染,眼底终是布满了一道道阴狠的血丝,“老爷,分明是这妖女害得贞娘如此,您可要提防着她,她的话,万不能信!”

    楚慕染只是笑,微风扬起面纱,露出她脸上凄冷的笑意,伴着淡淡的漠视,她只幽幽说道,“小姐既是醒来,慕染也就先行告辞了。”

    “站住!”沈氏却不作罢,厉声喝道,“国公府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你害的贞娘的病如此反复,也不知你究竟下了什么药,我们又岂能善罢甘休?”

    楚慕染定住了脚步,也不解释,神色淡然。

    “娘说得对!”李苒儿顿了顿,却还是附和着沈氏的话,只添油加醋地说道,“总是有些人想在咱们国公府捞些好处,如此大费周章,倒也真是叫她操心了!”

    “楚姑娘并非这样的人。”贞娘面色有些焦急,两腮却是愈发的红润了,“爹爹,你可要……”说到了这里,双眼只是怯怯地望向了沈氏与李苒儿的神色,忽的收住了心里的话,再不敢出声。

    李仁川望着楚慕染的眼神有些复杂。

    “先前慕染可是给了夫人方子?”楚慕染见贞娘依旧唯唯诺诺,微微垂下了眸子,神色似乎微微一变,这才轻声问道,只不过依旧平静,丝毫不见慌张。

    “那又如何?分明就是你不怀好意,开出的方子害了贞娘!”沈氏提高了声音。

    “只是慕染分明记得给夫人两贴方子,其中一张正是小姐忌服之物。”楚慕染这才冷笑一声,冰冷的目光截断了沈氏欲要辩解的话,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当初慕染不过是怕某些人别有用心,这才开了两个方子,其中一个药性温和,只能够稳住病情,却不能根治;另一副药性极烈,却能驱散小姐体内寒毒之物,这才让她出现假死的症状,而那一贴方子,正是慕染同夫人所言的大忌之物,慕染倒是不知,夫人纵然无知,却连这都分不清楚!”说到最后,嘴角的笑意已然几分冰冷,几分嘲弄。

    沈氏白了脸,勉强扶住了身旁的桌案。

    “爹,莫听她妖言惑众!”李苒儿心中慌乱,说出的话却明显的底气不足。

    李仁川只厉声喝道,“你们都给我出去!”

    李苒儿脚步趔趄着,惊慌失措地扶了沈氏出了门,林瑞跟在她们的身后,他一直沉默不语,却一直打量着来历不明的楚慕染,望向贞娘的眼里也多了几层意思。

    三人匆匆步出了门外,李仁川却像是被冲干了血,只觉得浑浑噩噩,身子微微地颤抖着,坐了下来,却不过低着脑袋,不断地叹着气,“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倒是叫楚姑娘看了笑话去。”

    “爹……”贞娘声音沉闷着,像是被蒙在了被子里,说不上话来,却只是盯着李仁川苍老的容颜。

    李仁川这才微微抬起了头,看着贞娘。似乎有千言万语,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望着楚慕染,嘴角颤抖着,似有几分犹豫,“姑娘……姑娘可否留在府上,只当是为了贞儿?”

    贞娘也看着楚慕染。眼里是企盼之意。

    楚慕染却是摇了摇头。只是轻声笑道,“慕染知道李大人的意思,不过医坊那儿。慕染实在抽不开身,倒是每日辰时,可以来府上一趟。”

    “那就有劳姑娘了。”李仁川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只是眉眼之间却是淡淡的苦涩。似乎带着些难言之隐。

    “大人客气了。”她的声音淡淡的,就像是夜空里清淡的月光。

    而到了夜深人静之时。贞娘却躺在床榻上,只是呆呆地望着头顶的床帐,若有所思。

    守夜的丫头也睡了下,耳畔是均匀的呼吸。只剩下房内的一盏昏暗额烛光影影绰绰,映着贞娘面上复杂的神色。

    她只是想起了那荒诞的梦境。

    梦里她被李苒儿推进湖中,咸腥的湖水灌进了她的鼻子里。涌入了口中,视线被湖水冲散。冰冷笼罩着自己,浑身是彻骨的寒冷,她在水里挣扎着,失去了呼吸,也渐渐失去了意识。直到嘴里的腥气唤醒了自己,她一觉醒来,只觉得浑身难受,身体是无端的冷意。她蹙着眉头,只不过想唤来霜儿,一张嘴,那般腥甜之气却自体内涌出,她只觉得恶心,翻身吐了一地。

    她忽而又觉得脑袋重的很,虚弱着抬起了脑袋,李苒儿却小鸟依人般依偎在林瑞的怀中,笑得是一脸的得意,“姐姐,那湖水寒凉,是妹妹让你受惊了。”

    她一惊,满头大汗地醒来,却见沈氏笑吟吟地端着一碗药汁。

    “娘……”话还未说出口,沈氏却掰开了她的嘴,将那一碗汁水蛮横地灌进了自己的口中,她只挣扎着,抓破了身下的被单,却觉得喘不上气来,昏昏沉沉地又晕了过去。

    梦里林瑞狼狈地坐在囚车之中,肮脏得像一个捉襟见肘的乞丐,她吓得花容失色,叫着“相公”自梦中惊醒,这才看见了楚慕染笑得莫名的倾城容貌。

    “慕染……”她惊惧出声,似是想起了什么,只凄然一笑,“我确实是见过你的,是我拜托了你……”

    她却依旧只是含笑道,“如今,你可是全都想起来了?”

    如一排排尖锐的银针直刺入自己的额角,贞娘只觉得头痛欲裂,那些不堪的悲伤的片段自贞娘的记忆深处涌现了出来,她似乎记起了什么来,只是微乎甚微。

    只不过是微乎甚微,却让她惊惶起来。

    “我不知她们恨得我如此深。”刺骨的寒意将贞娘紧紧地包裹着,她忽然留下了泪来,脸上却是悲戚之色。

    “你可是记起了林瑞?”楚慕染望着她,眼眸微动,将自己如玉葱般的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神色恍然。

    “我的?相公?”贞娘话里带着迟疑,“好似我拜托了你,希望林府能够不再重蹈覆辙?”

    楚慕染点了点头,只是含笑。

    贞娘却忽然瘫坐在被子上,“慕染,我办不到。”

    “你在害怕。”平淡的语气,却是一语中的。

    “我做不到,”贞娘是真的慌了,“我还依稀记得林府最后的惨淡,只是凭着我的能力,我真的能够帮他们吗?”

    “你可以的。”她握紧了贞娘的手,贞娘的掌心之中是慕染手里滚烫的温度,她看着慕染眼中的笃定,一颗慌乱的心忽然安定了下来。

    楚慕染只是淡淡地说道,“我会帮你。”

    只是那一句,贞娘忽然就什么都不怕了。

    就像是从束缚了自己十几年的牢笼中逃脱了出来,楚慕染的手中,正是握着那金光闪闪的钥匙,贞娘的眼里是感激的神色。

    不过等到李府的人松了慕染出了李府,已是夜深了。

    楚慕染谢绝了李仁川的好意,只是只身行走在夜色中,夜色之中洛城的街道显得冗长而寂寞,夜色将楚慕染包裹在唯一的宁静里,他似乎是松了一口气,那些伪装的笑容卸下,露出在夜空下忽明忽暗的清澈的面容,不带半分表情,似乎这才是她真实的模样。

    楚慕染脚步一顿,耳畔是清冽的琴音,在街道的深处缓缓奏响,曲调并非悠扬,乐声也并非荡气回肠,只是如山脚的清泉一般,丁冬作响,清脆悦人。

    楚慕染眼角闪烁着星光,她似乎是有些听痴了。

    这样的琴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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