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小婉过来看温小飞写的字,只见他手里拿的一张宣纸上,那是字字精神,行行潇洒,笔画灵动,结构稳重,很有些大家手笔的样子,只是细看之下,还可窥见稚嫩之处,或失于用力不均,或失于缺少照应。但这些,不是行家是看不出来的。
“写得很好嘛,小飞哥哥,我虽然不知道你学校的那个黄文写字如何,但就你这张字,我觉得已经很不错了,你看看你开始时写的字,比一比,变化很大了呀,简直是一日千里!”冷小婉由衷地称赞说。
“哪里呀,婉儿妹妹过奖了,你是想给我点信心吧。”温小飞不好意思地说。
虽然温小飞也知道自己确实进步了很多,可面对冷小婉的夸奖,他却有些腼腆,这都是因为以前从来没被夸过,乍一有人夸,一时还真难以适应。
冷小婉笑盈盈地看了一会儿,又发自内心地说道:“小飞哥哥,这些天我是看出来了,你在这书法方面的确有很大的天赋,以后一定能成为大家的。”
温小飞听了,轻轻一笑,又习惯性地谦虚道:“我还有天赋?唉,地赋也没有呀,这全都是你教得好,婉儿妹妹,我要真心谢谢你!你真是我生命里的大贵人!”
长期处于成绩排行榜的底层,造就了温小飞一张口就谦虚的性格特点。用冷小婉的话来说,这其实就是自卑惯了,缺乏自信。唉,这也难怪,习惯了黑暗的眼睛,一时是难以适应光明的,习惯了冷嘲热讽的心灵,又怎么能一下适应真诚的赞扬呢?
温小飞说到后面,笑意消失了,语气变得真诚起来。不过,他说是冷小婉教授有方,也不无道理,因为对于天才的发掘,也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得到的,除了要有一双识得英才的慧眼,还要有高明的教授指导之方法。冷小婉精确地表述,巧妙地示范,对于温小飞的进步,的确是功不可没的。
所以,温小飞接着又满脸含愧地说:“我还说我们之间互相教呢,可我其实教不了你什么,你这样聪明,什么东西都是一看便会,一听就懂,唉,婉儿妹妹,还是我欠你的多呀!”
“快别这样说,小飞哥哥,是我要真心感谢你,你是一个好人,对我这样好,现在我已经不再害怕,不再担心,也不再沉湎于过去,”听了温小飞的话,冷小婉的心怦然一动,十分诚恳地说,“我、我觉得自己越来越习惯这样的新生活,习惯了——”
她想说“习惯了有你的生活”,可话到了嘴边又改了口,说:“我习惯了你喊我‘婉儿妹妹’,也习惯了叫你‘小飞哥哥’,我感觉很亲切,真的,生活不再冰冷孤寂,感觉暖暖的。”
“那太好了。”温小飞高兴地说,“婉儿妹妹,我很喜欢听你叫我‘小飞哥哥’。不过有一点,你习惯了现在的新生活,可我却对这种生活有些厌倦,没完没了的学习、考试,哎呀,真是烦死了,唉,明年的高考就会判我死刑的。”
“死刑?”冷小婉大吃一惊。她并不理解温小飞所谓的高考对当下许多人的意义所在,就不解地问:“这么严重?这叫什么法律?简直是滥杀无辜啊,不会吧?”
温小飞知道自己的夸张用得又不恰当了,就笑了一下,解释说:“我说的‘死刑’不是结束生命的那种,而是结束学习生活,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对于我嘛,也不一定,或许我可以考上一所美术院校,前提是我的其他成绩还能向上爬一爬,不过我现在很讨厌学习,说不清为什么,一提到数学、英语,我就头疼,明天又开学了,我觉得跟要下地狱似的。”
孔子说,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这话说得可太精辟了。学习就是这样,喜欢的,乐此不疲,还有进步;讨厌的,味同嚼蜡,也无所获。
“可你写起字来,或是画画,都很有兴致啊。”冷小婉说,“这不也是学习吗?”
“可是,我只喜欢画画,还有这毛笔字,其它的我毫无兴趣。”温小飞说到这里,长叹一声,又接着说,“悲哀啊,小时候,我想画画,爸爸妈妈不让我画,说我不务正业,我只能偷偷画,而学校也满足不了我的兴趣,老师也总是逼我去学习别的,从小学到初中,美术课就是聋子的耳朵,是个摆设,直到现在,爸爸妈妈见我高考无望,才不管我了,我才有多一些的时间画画。”
冷小婉听了,似乎懂了一点,因为她的哥哥也有类似的遭遇。她哥哥喜欢习武,可父亲经常逼哥哥读圣贤之书,于是哥哥就经常唉声叹气,一读《论语》就念道:“学而时习之,不亦痛苦乎?有朋自远方来,不要喝酒乎?”引得她和家人都笑个不停。
“那你现在可以画画了,又学会了书法,应该高兴呀,怎么说厌倦了呢?”冷小婉说。对于温小飞说厌倦了现在的生活,她心里有些担心,担心他学习书法坚持不下去。
温小飞皱了一下两条浓黑的眉毛,说道:“可是现在的学校仍然满足不了我,而且还天天要学习我不喜欢的课程,要做作业,要考试。”
说到这里,他又舒展开了双眉,庆幸地说:“不过,幸亏遇上了你,婉儿妹妹,有时我就觉得,你就是上天赐给我的……”
说到这里,他感觉不对,怎么敢说冷小婉是上天赐给自己的呢?所以他就连忙改口,紧张地说:“不对,我说错了,对不起啊,我的意思是,我感觉你是上天专门派来帮助我实现梦想的。”
冷小婉被温小飞紧张的样子逗乐了,掩口哧哧地笑着。不过她心里也想:这不是天意又是什么呢?按旧时人的思想,这就叫天赐之缘啊。
冷小婉虽偶然复活于现代社会,也接受了许多新的思想和观念,可古时迷信和命运的思想依然根深蒂固,所以现在一想到自己与温小飞的关系时,她脑子里就会时不时地冒出认命的想法,而最开初的那种宁死也不做温小飞妻子的想法,已经悄然消失了。
冷小婉的心已经慢慢变得柔软起来,只是温小飞还不知道,还以为自己的面前依然横亘着那座鸟儿都飞不过的珠穆朗玛峰呢。
不过,对于“天赐之缘”的想法,冷小婉起初在心底只认真想过一回,后来这种想法一冒出来时,她就强给按下去,不去想。她不愿那样去想,她甚至有点儿害怕那样去想。
而此时,在温小飞话题的引导下,她又不由自主地想了一回。但她还是马上掐断了思绪,看了温小飞一眼,又转过脸来看着他的字说:“或许,你说得对吧,可实现梦想主要还是靠自己,我看依你现在的进步之势,很快就会超过我的,我毕竟没写多少年,我四岁学书,不过才练了十年有余而已,以后我也要天天练的,如你妈妈所言,我们共同进步。”
“何止十年?”温小飞笑道,“到现在应该是三百多年啦,这世上谁能写这么多年?”
冷小婉嫣然一笑,说:“可那是睡了三百多年,我又没写三百多年。”
“你做梦不写啊?我这几天晚上,天天做梦写呢,不过我还不如程咬金,天亮时我都忘啦,程咬金做梦学武,醒来孬好还记着三斧子。”温小飞笑着说。
程咬金的故事,冷小婉也是知道的,所以并不好奇。她好奇的是,温小飞居然做梦都学习书法,就惊问道:“怎么,你还在梦里练字?”
“开玩笑的,我只是梦到写字,不是在梦里学。”温小飞笑了一下说。
冷小婉赞佩地点了点头,说:“小飞哥哥,你用心如此之专,真了不起,而我睡那三百多年,毫无知觉,并不曾做什么梦。”
“我知道,刚才是说着玩的,”温小飞收起笑容,认真地说,“不过,你刚才说我很快会超过你,也不可能,就是想赶上你的字,也不大可能,你可是神童,而且你要是一练,那才真正叫一日千里呢,我怎么赶上你呀。”
“可是,你也有神奇之才,而且我没有你的悟性好。”冷小婉诚恳地说。
她说的是心里话,因为从这几日来看,她感觉温小飞的悟性在自己之上,想想温小飞才写多久啊,就有如此不凡的成绩,这不是一般人所能取得的。
冷小婉判断得没错,然而正如温小飞自己所叹,可悲啊,他的才气和悟性虽然绝好,却长期被压抑,没有人发现。而今天,温小飞的才气,竟被一个三百多年前的小女孩发现并发掘出来了,这多么可笑,又多么荒谬!是梦?还是幻?
温小飞虽然不知道自己的悟性与冷小婉相比,到底谁高谁低,但看到自己在很短的时间内写得这样好了,也是很高兴的,而刚才自贬不过是谦虚而已。他不是那种自高自大的人,早已自矮自小惯了。
“不说这个了,干正经事儿,婉儿妹妹,现在你指导我重写一幅,明天好交给宋老师。”温小飞说,“其它作业不想交,这个作业我却特别想交。”
冷小婉点头应道:“好,取一张宣纸过来。”
于是,温小飞取过一张宣纸,在冷小婉的指导下,又写了一幅字,作为上交的作业。
温小飞写完,还没放下笔,突然接到了李齐的电话,约他到路边饭店吃饭,说是要商量点事,并明确要求只许他自己去。
挂了电话,温小飞不禁生出一种不祥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