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重伤的人都未能上船,船上只有几名轻伤员,一个小时后,天色微明,刘泽之走出船舱,甲板上范大可正在训斥那名犯上的士兵。那人蜷缩着蹲在地下,抱着头一言不发。
刘泽之示意范大可离开,俯身温颜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的声音几不可闻:“詹栋。”
“也姓詹?和詹营长什么关系?”
“同曾祖的兄弟,可他对我一直像亲兄弟”
刘泽之俯身蹲下,说道:“对不起你恨我是应该的。”
詹栋肩膀抖动,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哭出声。
“你跟了詹营长很多年吧?”
詹栋声音颤动:“六年”
刘泽之揽过他,拍着他的肩膀:“如果要哭,就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吧。”
詹栋无声的饮泣,断断续续的颤声说道:“不是,是我的错,我以下犯上,我十四岁,就跟着大哥您惩罚我吧,大哥说过,他和你相处的机会不过,可您是他敬重的人是我没用,我不该先上船有个外国人崴了脚,有个长官让我扶他呜呜呜”
邵康厚暗道这个叫詹栋的太不像话了!动手冒犯长官,还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多少事都在等着刘副局长拿主意啊,他走过来报告道:“刘副局长,咱们这艘船上一共有六十一个人,十五名自己人,四十六名犯人,其中二十七名外国人。再走四十分钟,就抵达接应地点了,该如何安排”
刘泽之没有回答,继续耐心抚慰:“怎么会是你的错?詹栋,你要相信我:手足折断的痛,我也有过,你的感觉,我能体会”
詹栋渐渐找回了理智,胡乱抹了一把脸,擦去泪水,抬头说道:“刘副局长,您去忙吧,我没事,我不该对长官动手,我该死”
刘泽之呼噜着他的头,答道:“傻孩子,好了,回船舱里去,帮着郭飞照料,如果你愿意,以后跟着我吧。”
詹栋连连点头,遵命照办。
刘泽之这才对邵康厚说道:“我们有个失误:没有炸毁未及开出的那条船。不过宋宁生乘船报信最快也要到两个小时后。目前的这艘船必须放弃,接应地点只有一艘船,你带着二十七名外国人上船,命郭飞带着其他的中国犯人,不要回浦江,去苏东然旅长的驻地。给我留下两个人,最好是詹营长的部下,我要去面见韩长官。”
詹营长牺牲,要取得韩德勤的谅解救出来的人临时安置在韩德勤司令部、苏东然所部的驻地,也需要当面说一声安排二次转移,也需要第三战区相关部门的配合。这一趟必不可少。
“是。”
“你估计逃出来多少人?”
“第一个开走的客轮上的人比较多,属下估计有将近一百人,第二艘渔船上也有七八十个人。”
刘泽之叹道:“救出来的也就是二百人上下,有将近一半的人没有逃出,他们的命运不容乐观”
“这就很不容易了,几乎是个奇迹,何况我们人手不够,唉,刘副局长,您没有必要对自己求全责备,好在林聪礼安排得当,重要的人犯都救出来了,上了第一艘客轮。”
“在我心目中,人命没有贵贱之分。”
“可我们已经尽力了”见范大可走了过来,邵康厚说道:“我去安排,您二位谈吧。”
刘泽之说道:“大可,我正要去找你,第二个开走的渔船上没有得力的人,我不放心,你去二号接应点增援。命他们分头带队,去韩长官的驻地。”
“是,您放心,我们虽然走得晚,可快艇比渔船快得多,估计我赶到五公里之外的二号接应点的时候,渔船还没有到。属下想找您商议的也是这件事:都回浦江,万一招致日伪报复,麻烦就大了。没想到您比我想的周到。”
“安排好后,你不用去韩长官的驻地,命接应点的人带队即可,尽可能早的赶回浦江。”
“是,我这颗心一直悬着,纪群一个人,难为她了。”
刘泽之又道:“林聪礼带队回浦江后,命他多留几天,做你的助手,等我回去,再回上海。这些人被关押了近四年了,生活上尽可能加以照顾。”
“我明白。”
刘泽之不放心的问道:“传染病医院的外围小组没有到集中营的那两个人,撤离了吗?”
“按照原来的安排,昨天下班后撤离。此事由巩组长亲自负责,不会有事的。”
上午七点一刻,宋宁生乘坐渔船抵达码头,他没敢回76号,更不敢径直去见影佐祯昭,找了部公用电话,拨通了倪新办公室的电话:“川崎君,倪局长在吗?”
“局长不在。”
“局长去了哪里?”
“怎么这么问?我不能告诉你,等倪局长回来,我会转告局长:你有事找他。宋桑,你什么时候从集中营回来?”
宋宁生急道:“我现在就在上海你别问了,我有急事找局长,出大事了!算了,我向影佐将军汇报吧。”
川崎哲也犹豫了一下,答道:“倪局长半个小时前去了影佐将军那里,现在应该还在宋桑?宋桑?怎么这么快就挂断了?”
宋宁生硬着头皮拨通了影佐祯昭办公室的电话:“我是76号的宋宁生,集中营出事了,请替我接通将军的电话。”
秘书不敢怠慢,把电话接转进去。
影佐祯昭决定好好和倪新谈谈,刚开了个头,就被宋宁生的电话打断了,宋宁生汇报道:“将军,今日凌晨三点,集中营受到突袭”
“什么?!”影佐祯昭吃了一惊:“说说详细情况,突袭?难道是为了救人?有几个人逃走了?”
“一百九十八名犯人逃走”
影佐祯昭更为吃惊:这不是突袭救人,而是暴和谐动!宋宁生又道:“我方伤亡惨重,二十三人阵亡,三十二人受伤,其中重伤七人,江崎君,还有吉冈君,都”
江崎贵由死了?影佐祯昭大为动容,追问道:“谁干的?军统上海分局吗?”
“是的,属下看到了刘泽之,王长明确定是奸细。将军,他们破坏了电话,炸毁了电报室,还抢走了快艇、客轮,好在有一艘渔船没有来得及逃走,属下无法和您取得联系,只得乘坐渔船回了上海,所以耽搁到了现在。”
“你立即来司令部。来人去传染病医院搜捕王长明的同伙。”
秘书答应着去了,影佐祯昭颓然靠在椅背上,闭目不言,倪新并没有开口询问。
五六分钟后,还是影佐祯昭先开口说道:“唉,暴和谐动,今非昔比了,倪桑,你是不是也看出了颓势,所以有了急流勇退之意?”
倪新似是所答非所问:“颓势,不是从今天才开始的,民国三十年,偷袭珍珠港,从那以后,此消彼长”
影佐祯昭没有心情再谈其他不急之务,强打精神,询问了76号近期的工作,倪新简单的汇报后说道:“不过都是些例行公事,钱队长、何处长还在南京执行任务。”
影佐祯昭虽不甚满意,可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又聊了几句,宋宁生匆匆而来:“将军,倪局长,您也在,属下该死”
影佐祯昭摆手说道:“行了,说说吧,暴和谐动是如何发生的,越详细越好。”
“是。”
宋宁生汇报了事情的经过,话里话外替自己和76号开脱,把责任都推到了江崎贵由、吉冈正雄身上。
影佐祯昭时不时追问一些细节,倪新一直说话,直到最后宋宁生说道:“这是阵亡名单,这是逃出去的犯人的名单,请二位长官过目。军统也丢下了三具尸体。当时情况不明,拿不准军统是否还有二次袭击,营救没有来得及逃走的犯人,所以属下命令处决剩下的犯人”
倪新抬眼诧异的问道:“什么?算起来集中营里的犯人只逃走了一半,还剩下近二百个人,你居然谁给你的滥杀的权利?”
自担任局长以来,倪新在76号威望日重,宋宁生惊惧的答道:“属下也是一时没有全部被处决,还剩下四十三个人”
影佐祯昭却不以为然,答道:“危急之下,宋桑的处置虽然莽撞了一些,也不算大错,这些人命要算到军统头上。”
倪新暗暗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宋宁生松了口气,说道:“江崎君等人的遗体属下随船带回来了,集中营那里该怎么办?请二位长官指示。”
影佐祯昭答道:“宋桑,我给你派一艘近海巡逻船,把人犯押解回来,关进提篮桥监狱,撤销集中营。倪桑,江崎君等人的丧事由76号来操办吧。”
倪新起身答道:“是,属下这就回去,命盛丰栋处长办理后事。”
“等一等,倪桑,由76号出面,明天上午八点,组织一个记者招待会,宣称军统不顾犯人的死活,炸毁了集中营,不是还有四十多个活着的犯人吗?找几个,让他们现身说法。”
“我知道了,将军您出席吗?”
影佐祯昭疲惫的摆手道:“我不去了,冈村将军命我去趟南京,顺便也想去催问一下郑敏他们几个人的进展。倪桑,命市防疫局的张宝成在招待会上露一面,还有,对传染病医院的调查,也由76号负责。宋桑,记者招待会你要唱主角,你们去忙吧。”
本以为会被追究责任的宋宁生悬着的心放下了,想表几句忠心,见倪新神色始终不虞,没敢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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