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久别重逢的初遇(4)

    心澈的眉头也跟着越皱越深,尹素问说得没错,这气味一定是伤口腐坏造成的,但是那几处要害的伤口明明都已经被处理过了。对于自己的医术他还是颇有信心的,那些处理完的伤口即使愈合缓慢也绝不会恶化到如此地步,除非,这个伤口原本就在他完全没有注意到的地方。

    “阿弥陀佛,贫僧得罪了!”

    借着火堆的光和暖,心澈靠得更近些,出手轻柔而迅速地褪下了尹素问的外衫。果然,一个森然的伤口出现在他眼前。

    那伤口应该是被锐利粗壮的树木枝干穿破的,外围有层层渗出的污血,已经**的部分血肉混杂着一些同样**的泥土污垢将大半个后背浸染,散发出一阵阵难闻的气味。

    “尹施主,腐坏的伤口在你的后心处,我看不出这伤口有多深,但恐怕得彻底清除腐肉再上药了。”

    “好。”

    她是相信他的,她知道这个男人必定不会有任何狭猝的坏心思。这信任来得有些莫名,如同多年后她回忆的那般:“我很少出门,也不曾记得云居寺里曾有怎样的沙弥,但那个声音冷淡的僧人却从来都让我怀疑不起来。他的身上有好闻的水檀香味,他的声音有令人安心的力量。哪怕是连样貌都未曾看清时,我都未曾怀疑过他,如是他说,那是信仰的力量。”

    拔刀想要将伤口周遭的衣物先割开,因担心伤到她,心澈的每一个动作都缓慢而艰难。粘连的伤口并不好清理,不一会功夫,朝向火堆的一面脸颊上就已经有细密的汗珠渗出。他频繁更换了几次位置,都未能准确地将最严重的伤口部位清理干净。

    尹素问稍一犹豫终究还是缓缓将自己的内衫褪下,只留了薄薄的**遮挡胸前。

    她面向墙壁、背对着光,将长发轻轻挽起,带伤的后背在微微颤栗。

    火堆里有木柴剧烈燃烧的声音。

    “会有些疼。”

    衣衫褪尽的瞬间心澈眼中波澜不惊,内心亦没有任何异样。对于他来说,佳人红颜与这世间普通的万事万物无甚区别。

    他是云居寺年轻僧人中最早得道的那一个,他是老方丈口中唯一的转世灵童,哪怕红颜如斯,在他看来与自己之前所救的那些受伤的白兔、小鹿都应该是一样的。

    他本是冷静的,却在看清伤口之时仍有些吃惊。伤口甚深,尹素问居然这么久都没吭过一声,更可怕的是一个如此年轻如此孱弱的女子身上竟然会有那么多狰狞的鞭痕,深浅不一,还好看来并无新伤。

    他忽然有些疑惑,这样的伤不会痛吗?面前的这个女人究竟曾经经历过些什么,世人皆苦,就是如此吗?

    “红尘无常,多被辜负。不忘初心,终有善报。”

    “好。”

    尹素问无奈地笑笑,算是苦中作乐。心澈,这个好心的和尚一定是看到了自己后背上那些经年的旧伤痕了吧。她猜想,他这样不爱说话的人肯定也不会知道要如何安慰一个受伤的陌生姑娘,能有这样一句话已是难得了。

    他说,多被辜负却仍要不忘初心,她只说好。

    火光舔舐过锋利的刀尖,没有了衣服的阻挠,一句话的间隙,心澈已迅速将伤口外侧大半的腐肉除去,他的刀速度很快,刀刃稳且准。腐肉除去伤口被重新撕开,尹素问才终于痛得闷哼出声,背上有冷汗渗出但脊骨却倔强地尽力挺直。

    “很快就好!”

    左手覆上尹素问的肩膀,感受到她每一次微弱的颤抖透过掌心清晰地传递到自己的身上,心澈的心绪和紧握着刀柄的手也仿佛蓦然跟着颤抖起来。她本不愿再受这样的苦,是自己强行要留她活着,她一定是极疼的,却硬撑着不说。

    小小的铁锅被烧得通红,墨绿的药汁在其内恣意地翻滚着。

    伤可见骨,幸亏心澈自幼精通歧黄之术,好在有惊无险。蘸了药汁将尹素问身上每一处大大小小的伤口都细细地擦拭过一遍,又重新烧了热水将伤口周围蹭脏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清洗干净。他从不曾与谁如此亲密,略有尴尬也只在心中告诉自己这是在行医救人。

    她的发如墨云般散落在他手中,他的身上有青草的气息,混着水檀香的味道铺洒在小小的山洞里。水是暖的,他的手掌有持续的温度,只是她的心中却再没有火焰,于是冷不防地打了一个寒战。并不疼,她却蓦地哭了起来,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似乎不忍看着那瘦弱啜泣的肩膀如此孤立无援,心澈将要离开的手掌稍一犹豫又重新放回她的手腕处,隔着温热的绢布,轻轻地拍打着。

    “不怕,没事了,没事了”

    他说得轻柔,亦像是在哄一个哭闹的孩子。

    尹素问明明是看不见的,却又像是什么都看见了。

    心澈捡了内衫上最干净的布条撕下做成简易绑带,自她的腋下穿过,反复几匝将伤口包裹妥贴。他的手轻柔有力呼吸踏实温暖,近在咫尺。火光映照的岩壁上人影交叠,仿佛有人正相拥而眠。

    "别担心,很快就会好的。"

    待一切都处理完毕,心澈才终于暗暗舒了一口气,这句安慰的话是说给尹素问听的却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拭去手心细薄的汗,他才有些懊恼地发现,这人间俗世他似乎已沾染太多而惊扰了心绪。这样不好,真是罪过罪过!

    "洞口风大,就在这里坐吧"

    感觉到心澈又要离开,尹素问忍不住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口。

    且不论他每一次出手相救的恩情,就只冲着这份细心照顾,尹素问都不忍让他再吃更多苦。这么多天,他总是坐在离自己最远的洞口处,既是为了避免让她尴尬,又是为了能在这漆黑阴冷的地方为她遮挡风雪,让她安心。

    她都知道,所以不忍心;她都知道,所以不愿再欠他更多人情。倘若这世间所有的安宁和关怀都注定不是你的,那么,借来的幸福总是要还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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