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仲永以极其不雅观的蛤蟆趴式,嗖嗖写完,将那纸笺直直丢给围观的吃瓜群众,等待着套路之中的啧啧赞赏,一雪前耻,鼓掌叫好。
却只见柴家公子哼一声将那几页纸随手扔在地下,依旧嘲讽不已道:“什么鬼?也好来污大家的眼。”
而后,噼里啪啦雨点般的拳头和嘲讽,直直将方仲永等三人“送”出了大门。
委屈的小萝莉坐在朱门大户前哭哭啼啼,方仲永和旁边的小伙伴一同劝着,哄着,直到一个卖山楂果子串的老人经过,方仲永掏出里衣里仅有的二枚铜板,买了一根递到小萝莉手上,这才结束了孟姜女哭倒长城的架势。
小萝莉浓密的睫毛上依然挂着泪珠子,粗布麻衣,荆钗布裙,身量未成,却仍旧显得梨花带雨。她一边啃着糖葫芦,一边看向方仲永和自家哥哥,良久,方问道:“可是,偷不出那最后一卷书,我们如何能在冬天里继续养好那些蚕宝宝,好换钱给爹爹治病呢?”
大宅之内,高朋满座的大堂上,方才的青衣管家悄悄走到主人柴大官人面前,将方仲永的那几页纸笺递过去,柴大官人看完,面露惊异,于是吩咐正在赴宴的周遭众人品评。
王安石的舅父王家老爷,亦在此列。
听闻是曾经与王安石齐名的神童方仲永所写,他先是面露不屑的接过纸笺,上面是熟悉的娟秀字迹,写着:
“金溪民方仲永,世隶耕。仲永生五年,未尝识书具,忽啼求之。父异焉,借旁近与之,即书诗四句,并自为其名。其诗以养父母、收族为意,传一乡秀才观之。自是指物作诗立就,其文理皆有可观者。邑人奇之,稍稍宾客其父,或以钱币乞之。父利其然也,日扳仲永环谒于邑人,不使学。而今明道中,十二三矣。大官人令作诗,不能称前时之闻。遂为天下人笑。仲永之通悟,受之天也。其受之天也,贤于材人远矣。卒之为众人,则其受于人者不至也。彼其受之天也,如此其贤也,不受之人,且为众人今夫不受之天,固众人,又不受之人,得为众人而已耶?1
遂成七律一首,以记今日之辱:
忽然中夜忆残篇,一事无成枉少年。
已抛啼笑归书简,漫把穷途附纸鸢。
梦里三思都是错,丹成九转半还铅。
修身治国真何用,已让祖先先着鞭。2方仲永”
王家老爷看到第一段,已觉得实在不俗,笔调沉稳干练,实是经典的科举笔法,而后一段,其中悲悯身世的无奈和辛酸,更是历历在目,虽不浓墨重彩的渲染,却愈发的令人惋惜。
他呆呆的盯着手中的纸笺,良久,方才长叹一声,面上的嘲讽神色再不曾见,只剩下一种深切的可怜可悲。
身边人见他们皆是如此神态,不由争相传看,
“真是才子,是个做策论的好苗子啊,也不知他从哪里学来的?”
“难为一个农家孩子,没钱读书,身负盛名,自小从私塾下面听得一言半句的,便能如此惊人了,若是悉心调教培养,必定东华唱名,为我金溪扬名啊。”
众人最终看向柴大官人,柴大官人又看一看王家老爷,两人心照不宣,略略点头挥手。
身旁的管家径自走上前去,柴大官人道:“去给方家送一贯钱,让他家二子方仲永,打明儿个起就来家中私塾给麟儿伴读吧。”
这边的方仲永,则浑然不知。正和马家兄妹二人,专注于他们的种田事业。
圆圆的日影在马家后院偏废的一间小屋中散开,红的深深浅浅,又向上凸出来,散在竹排围墙,草席为顶的陋室之中,显得整个小黑屋不再那样黑。
一列列竹排蚕架子上的蚕宝宝都在各自的人生旅途上前行,而即将到来的严寒,对于它们,对于马家这样的寻常桑农,皆是一种颇为严峻的考验。
小黑屋下方砖石打开,可以一步步走进下方石窖中,里面,都是精心晾晒干燥过,大批贮藏的桑叶。
虽则养蚕缫丝技术乃是大宋早已十分成熟的了,但毕竟所谓“春蚕到死丝方尽,”,在秋冬荒季里养养冬桑,活泛空余的人力,也增加一点小收入,却是一项尚属大户人家专有的技术。
方仲永一面细细想着法子,一面细细打量身旁的刚刚从小黑屋送他出来的兄妹二人。
小萝莉虽则有个毫无网文女主气质的名字马二丫,却是实打实的天然美萝莉,散挽了两只双丫髻,红头绳扎呀么扎起来,落叶在秋里缓缓的下落,偶尔一两片调皮的飘在小萝莉的发梢。胆小怯生生的十岁小萝莉跟着自家哥哥,眼神却偷偷瞥着看一看方仲永。
而旁边身量略略单薄,皮肤黝黑,眼尾眉尖儿皆带着一种,所谓万恶旧社会淳朴劳动人民的温良恭俭让,淳朴憨厚神色十足的小伙伴,则牵着妹妹的小手,一同站在自家竹篱笆后面和方仲永微微挥手告别。
方仲永一边思考着前世读过的穿越套路,一面着此番遇到诸多人物的角色:
小萝莉马二丫同志,自然就是那个被竹马吃掉的青梅,如若韦小宝家双儿一般,将来跟随自己的贤淑女主了吧?她那位哥哥小伙伴,大概则是那个忠心耿耿陪着自己,一路逆袭的好兄弟吧?柴家公子自然不用说了,定是那位嫉妒主角才华而各种迫害的男配吧?
方仲永小哥越想越来劲,他决定晚上回家后,定要去问问父母大人,自己既然曾是十里八乡名动一时的神童,那想必定然订过亲吧?会否会有退婚的梗屡见不鲜的出现?还有,待吃了晚饭,问哥哥借上几文钱,去向老大夫讨一副中医经脉图绘本来,看看自己有没有什么任督二脉天然贯通的奇异体质。
虽则如今,自己只能是先关注于逆时节的各项桑农种植技术,还有聚焦那闪着人民币的,发明香烟和白酒的钱途大好任务,但,好歹是经过时光黑洞穿越了的人,万一有个什么猪脚光环附体,顺便修个仙成个神什么的,也是极好的啊
这样想来,方仲永不免觉得自己日理万机,非常忙碌,于是心中暗暗指着太阳,“上北下南左西右东”嘀嘀咕咕一番,这方才找准了方向,直直抄一条穿过农田的近路,向自家的方向行去。
走不过三五十步,忽的,不知踩到了什么,一只脚掌整个陷进了一个小洞中,钻心的疼。正要拔脚出来,却听见一声大叫:
“别动我的蛇!”
方仲永低头一看,两只青花色的草蛇已经咬住了自己的脚,可不就是在方才的小洞里钻出来的。这真是点背喝凉水都废啊。
再抬起头时,只见一个气喘吁吁的青年男孩儿一身短打装扮,十七八岁样子,提着一只竹编篓子,两杆长长的鱼竿,从那边铿锵有力的走过来,一把将那两条蛇捏住七寸,直直从罩中甩进竹篓子里。
这方才对方仲永老不客气道:“没毒的蛇,你没事儿,快走吧。”
方仲永上下打量一下该名少年,心中分配不出角色,却又心下好奇,止不住问道:“这蛇到现在还不冬眠?”
而少年听了这话,却一双眼睛瞪得铜铃大,肩胛上因为锻炼而丰硕的肌肉一条条微微颤抖,似是强忍着要爆笑的节奏道:“冬眠又不是死掉,天气回暖了就会出来。瓜。”
方仲永看一看少年,又蹲下身子,撅起屁.股,细细看一看地下少年挖好的坑,泥糊着的小洞想必是蛇儿自己的杰作,想必冬暖夏凉,很是暖和舒服。
而这少年做的,则是在洞口轻轻放着两根带淬了麻药的小针和一只机关罩子,和一点子米谷肉糜。
饿久了刚睡醒来,尚且一脸懵逼的蛇儿闻着味儿,自然而然就钻进了少年的陷阱。
方仲永一面端详那机关,一面嘟嘟囔囔笑道:“不错,劳动人民还是颇有智慧滴。”
少年却浑然不理会他的碎碎念,只轰他走,一面轰,一面道:“臭小子,别想偷看我的机关,我的就是我的,除非你给铜子儿,不然休想模仿我的机关,哼。”
“呵,还挺霸道,挺有知识产权意识?”方仲永又兀自嘀咕一声,却听田埂子那边又有几人,也是一般打扮的孩童齐齐跑向这边,直冲这少年而来。
“回了回了,老周家黑寡妇要和老李家威武将军开战了,快去看啊”
那少年一听,也不再看方仲永,直直就径自跟着一帮小伙伴奔跑而去。方仲永本想着追上前去一起看看,是怎么个战法,却左耳朵一疼,被一只粗壮的大手半拎半拽拖回了家。
“小兔崽子,好了没两天,又去哪里疯去了,看我今儿不揭你的皮”
“爹,轻点儿,轻点嘛”
父子两个办拖半拽,如若斗牛士与牛一般,纠缠着来到自己院中时,却看见了柴大官人家的那位管家,正谦和有礼的在家门口和家中方母,方家嫂子告别。方家哥哥因着上山打柴,尚没有归家。
夕阳余晖里,那管家头戴墨蓝色的飘飘巾,一身朴素的窄袖蓝布袍子,两只眼尾向下的眼睛里,写满了慈善之色。
不待方仲永反应,方母已经在那边叫起来,再一次老泪纵横,情真意切的走上前来,握住方仲永的手:“儿啊,你有书可以读了,快快,快来见过你表姑家二舅家三姑奶家小姨子家的娃子
你就,就叫表舅吧,亏得你表舅为你周旋,柴大官人,让你去给他家娃伴读了,娃啊”
呃,不错,果然一表三千里,还没等方仲永反应过来那表某家表某家的弯弯绕绕,自家这位含辛茹苦的慈母已经哭的稀里哗啦的,方仲永看着那管家,心道确实,若非这管家,怕是今天在柴大官人那熊孩子魔爪里,自己得吃更多苦头。
于是,他带着马列主义乖巧的神态,上前抱拳施礼道:“表舅”
管家表舅同志也向他微微颔首,回报一个同志的微笑。
“然而,伴读,是怎么个说法?还请表舅示下。”
注释1:取自王安石伤仲永
注释2:取自纳兰性德七律,名字我忘了,囧,知道的亲亲可以留言提醒我一下哈,这是我挺喜欢的一首,不过,把诗的具体名字忘了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