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腹内,黑暗中,二女各自修炼。鬼修吸食阴气,无需饮食,倒也省却了很多麻烦。每隔十天半月,魏十七会来探视二女,阮青与秦贞修为的差距愈来愈大,前者已将避雷术融会贯通,遁入息壤从心所欲,后者尚在参悟秘术,未及修炼。
宇文始传下的“避雷术”乃上界鬼修功法,自成一体,秦贞进展缓慢,原在意料之中,正好让阮青先行一步,探探“阳雷”的端倪。
阴火洞所载鬼修功法以阴火泉化去肉身,汲取阴气修炼鬼道,可称作“阴火诀”,功法并不完整,只得筑基关、阳雷关、气脉关三关的修炼之法,据宇文始言说,气脉之后,尚有寄魂、通神、地仙三关,鬼道并无瓶颈一说,大抵修炼至寄魂,可寻一躯壳安置魂魄,行动与常人无异,至地仙,可与洞天真人相抗衡,举手投足有莫大神通。但鬼修有一天生的软肋,便是性命相连的避雷之物,是以上界那些心高气傲一根筋的鬼修,宁可不修避雷术,仅凭魂魄硬抗阳雷,历那九死一生的“鬼劫”。
秦贞得真龙精血滋养魂魄,区区阴气太过温和,杯水车薪,不利修炼,是以魏十七着她以黄泉玄水时光之力洗涤肉身,汲取地府冥气筑基,虽不及阮青修成鬼子之身,总算根基打得颇为扎实。魏十七放手而为,命鬼王徐壶统领万千鬼卒,抽取黄泉地府的冥气,凝炼为“冥珠”,供二人修炼。利用冥珠修炼鬼道,固然不比坐于地府之上,直接汲取冥气来得便利,但东溟城乃洞天鬼城,逗留过久,只怕二人为洞天羁縻,再也脱不开身,如同楚天佑和徐壶一般,沦为城池之奴。
这一日,万事俱备,阮青衣袖一卷,一颗鹅卵大小的冥珠飘至身前,色作灰白,浑圆如珠,表面云雾缠绕,寒意刺骨。
阮青抿嘴一吸,将一丝丝冥气吸入口中,默运功法,将其缓缓炼化,每炼化一丝冥气,魂魄就强壮一分,待到三魂七魄充盈鼓胀,炼无可炼,便可着手贯通气脉。
不过在此之前,要先渡九九八十一回“阳雷轰顶”之劫。
七天之后,阮青便迎来了第一次“鬼劫”,幽暗阴森的山腹忽然变得燥热难当,秦贞躲在魏十七身后,一颗心怦怦直跳,莫名的恐惧攫取了她的身心,令她不能视听,濒临绝望。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双冷漠的眼睛垂下眼帘,视线穿过千山万水,阴阳两界,落在了阮青身上,这一眼,避无可避,躲无可躲,阮青纵为天妖,也生出无可抵御之心。
雷声闷闷一响,阮青浑身一颤,如从睡梦中惊醒,身形一晃,早遁入息壤之中。电光石火的刹那,虚空中一抹雷火轻轻劈下,将息壤从头至尾洗炼了一遍,徒劳无功,黯然湮灭。片刻后,阮青从息壤中飞出,脸色极为难看,身形几近透明,显然息壤并不足以完全抵消阳雷一击,连带魂魄都受到不小的震荡。
阮青修炼鬼道进展太快,阳雷降临得既急又猛,直击魂魄,若是没有避雷术和息壤,这一次“阳雷轰顶”,足以令她前功尽弃。不过熬过第一次“鬼劫”,她又多了数年工夫修炼,反倒是秦贞,即便遁入通窍石,又如何扛得过如此犀利的阳雷。
抵御阳雷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窍门,除了硬抗,还是硬抗,扛得过,赢得喘息的时机,抗不过,灰飞烟灭。魏十七沉默良久,回头看了秦贞一眼,虚抚她的秀发,没有多说什么,悄然离去。
直到数年之后,阮青顺利渡过第二次“鬼劫”,秦贞才练成了避雷术。
幽深的山腹中,小橘灯投下昏黄的微光,魏十七慢慢蹲下来,取出一颗冥珠,放在秦贞身前。
秦贞伸出手去抚摸着冥珠,纤细的手指虚虚实实,变幻不定。她歪着头看了魏十七一眼,忽然笑了起来,道:“既然选了这条路,不怨,也不悔。”
魏十七寸步不离,陪在她身边,三个月后才回到回云峰。
阮静和余瑶迎将上来,打量着他的脸色,眼中闪动着疑问,却迟迟没有开口。魏十七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们无须担心,秦贞平安熬过了“鬼劫”,二女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余瑶像个小媳妇一般,忙着端茶奉水。这些日子她在回云峰起居,把魏十七日常清修的洞穴打点得齐整舒适,纤尘不染,魏十七摸摸石凳上的草垫,看看石桌上的油灯,不禁哑然失笑。
阮静从余瑶手中接过茶碗,端到魏十七身前,双手奉与他,犹犹豫豫,似乎有什么话要问。魏十七知道她的心思,接过茶碗喝了几口,道:“放心,她一切安好。”
阮静扁扁嘴,嘟囔道:“她是谁?谁是她?”
魏十七正待开口,忽然心血来潮,脸色微变,当下将茶碗搁在桌上,大步走出洞去,举头眺望,却见遥远的东方,中原腹地,一道白光冲天而起,直插霄汉,浓密的烟尘犹如滚滚海潮,朝四下里溃散,一点湛蓝的天空迅速扩大,大幕拉开,旭日东升,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在苍穹之上流动不息,万里河山跃然于眼前,草木生长,生机再临大地。
天地在庆幸,在欢呼,对魏十七来说,却不是什么好兆头。
二相殿前,金三省驻足观望,一颗心慢慢往下沉去,踏入洞天境,便与此方洞天呼吸与共,心意相通,他分明感觉到,有一个熟悉而强大的气息,横空出世,凭空出现在东方,隐隐带着敌意。
他要纵魔为患,将这方天地重新打回混沌,那个强大的气息站在天地一边,与他为敌。来人究竟是谁?金三省心中有了一点眉目。天意,这是天意,上古修士留下的后手,不止是那些蒸不烂,煮不热,锤不扁,炒不爆,杀不死,扑不灭的铁佛头,最强的手段,才刚刚登场!
魏十七离开回云峰,来到金三省身后,双手笼在袖中,与他一起望向东方,久久不语,看那一道白光,从晨到昏,不见衰竭,驱动天地伟力,将漫天烟尘一扫而空,还了寰宇一个清净。
月光与星光,再度照亮了此界,南斗六星中仅存的那颗天相孤星,悬于夜空,熠熠生辉,在二人的记忆里,它从来没有一刻,如眼下那么安详。
是的,安详,没有一刻,那么安详。
金三省叹息一声,道:“他是为你我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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