阊门之外并不在姑苏城内,而是属于城郊,但鸣玉坊的戏班一般也接待老爷员外,今天刚好来了几位世家公子,兴儿脱了戏服下来:“我歇中台,今儿演不了了,几天摸爬滚打,手也疼,脚也酸,大家体谅则个。”
自从被茄官救了之后,兴儿也感激她,所以在此留了一段时间,他身手敏捷,而且体形瘦恰好适合杂耍,但这不但需要武功,而且得学会技巧,是个累活。
歇中台就是戏班子里演出完毕要歇息的意思,茄官是个中年女人:“我也搭了回老旦,让龄官上吧,她唱得好,听说是哪个将军家的公子哥儿来了,怠慢不得。周兴儿,我看见你那女伴脚崴了,你去瞧瞧吧。”
“多谢了。”兴儿来不及喝茶,便上了戏楼,也是这些人还有些良心,虽然人多嘴杂,但对他们还不坏,否则兴儿早走了。
“龄官又说嗓子哑了,挑得不得了,好几回让她唱,她也不唱。”芳官叫人抬了行头的箱子过来,撇了撇嘴。
“那个周兴儿耍得不错,翻跟头还挺厉害,就是不会唱了。”蕊官道。
“他那女伴真美,把龄官都比下去了,教习让她学厨,她也说没什么,和龄官完全是两个样儿。”葵官道。
“也就教习面冷心热,行了,龄官不来,你们替几出吧,人家都点了戏了,一出双官诰,一出乞巧。”茄官道。
藕官、葵官几个不情不愿地穿了行头上了,戏班的服装统称行头,不拘朝代,戏服里的的官服一律鲜艳夺目。一上戏台便参了场,说了场面话,然后开唱,双官诰是讲一个诸生被妻子抛弃,但婢女不离不弃,最后诸生衣锦还乡的故事,最能迎合贵族阶级,所以隔着一个穿堂饮酒作乐的公子哥们连连叫好。
龄官、芳官等人便是红楼十二官,其中以龄官、芳官最为出色。
红楼梦明确点明有两名女子的外貌和黛玉相似:一个是晴雯,一个是龄官。
漂泊到姑苏,竟然遇上了红楼十二官,这是兴儿始料未及的。
“出了什么事?让我看看。”兴儿一上楼便迫不及待地来到了秦可卿身边,其实这种历练对他们未必不好,尤其是秦可卿,可以提高她的体质、能力,人家又有救命之恩,这是两人暂时留下的原因。
“没什么,你歇会吧。”秦可卿本来要脱鞋子,看见他进来,又去倒茶,掀开了楼上窗帘,斜下方向便是戏台,一派喧嚣,好不热闹。
“又不是见不得人,况且这里是什么地方,你还讲究,哪怕你是裹脚的,我也不介意。”兴儿不由分说抬起她的脚就脱了鞋袜,刹那间露出了一只洁白、光滑、修长的脚丫子来。
“不妨事的,我还坚持得住。”秦可卿虽然不窘迫,但感觉有些异样,抖了一下,她的脚从未给男人见过,当然也不是裹脚的。
“都红肿了,我去买药。”兴儿生气了,他一直很气愤对方很多时候,明明有事却不开口,其实他们两个人都这样,只会自己闷着,这点倒是相似了。
“现在日头火辣辣的,跟毒一般似的,还不晒坏了你,等晚上再去吧。”秦可卿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我哪有那么娇气,江南这点日头,会晒坏了我,别开玩笑了。”兴儿一股脑出去了,直奔十里街,那贵人给的三千两银票,他留了晴雯一些,自己也背出来了一些,一直绑在腰上密封的匣子里,无论怎样颠沛流离,都跟着他,所以他这个时候不缺钱。
秦可卿摸了摸自己的脚丫子,放下了如瀑布搬的青丝,心里暖洋洋的,轻轻笑了笑,美眸看向戏台,双官诰唱完了,藕官等人接了一出乞巧,美轮美奂。
乞巧出自长生殿,讲的是李隆基与杨玉环的爱情故事,菂官串戏扮演小生,藕官本色出演小旦,秦可卿恍惚听到杨玉环唱:愿钗盒情缘长久订
接着李隆基:生生世世,共为夫妇,永不分离。
那藕官和菂官竟然假戏真做,眉目传情,即使同为女子,却有同性恋的倾向。
菂:注音di,第二声
楼下客人纷纷叫好,但那些秦可卿都不关心,她曲折离奇、颠沛流离到了此处,不免感同身受、心动神驰,想得出神了好久。兴儿已经回来了,拿消肿药给她敷上,兴儿做得很细心,生怕弄疼了她,也没注意女人的脚丫子有多么美丽。
等抹匀了,又给她穿上鞋袜,坐在旁边,秦可卿拿了手帕给他擦汗:“可不是,这几天下来,晒黑了不少。”
“我本来就黑,没关系。你帮她们拣菜下厨,又要唱戏,累不累?你会不会觉得沦落江湖很不好?”兴儿低头道。
“怎么会?这些人虽然胡闹惯了,但我比你看得清楚,她们没有受过太多的规矩教育,率性而为,而且心地都不错。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还好,无论到了什么地方也能生活,我就不行,没有这些历练,以后怎生过得下去,我既然下了决心,就不后悔。”秦可卿笑了笑,竟然显得风情万种。
兴儿都不敢直视:“那最好不过了,只是你父亲和小蓉大爷的孝,你放得下吗?”
“过段时间,我就回父亲故里守孝,不出山了。”秦可卿沉默了一下:“你看着,刚才那戏唱得真好,我也写两句。”
铺开纸张,秦可卿拿起毛笔,款款写下几行娟秀的字体,秦可卿曾经好歹也是知书达理的千金小姐,几个字不在话下:
“不求殿宇宏,不求衣锦荣。
但求朝朝暮暮,生死与共。”
兴儿读了几遍,心里很是感动,秦可卿纤腰楚楚,看了看他,突然龄官进来了:“兴儿,客人还没走,你去串一场,你行么?”
“我试试。”兴儿想了想,便出去了。
龄官对着秦可卿笑了笑,心想:真是好一个绝色女子,还好遇上了我们,要是遇到了唯利是图的老鸨,没准她又是姑苏的一个花魁了。
就不知秦可卿听到了她的心声会作何感想,二女随便聊了几句,秦可卿心不在焉,双手趴在窗台上,就只看着兴儿上台,兴儿惯例参了场,换了行头,独自一人抱了一把胡琴弹了起来,琴声悠悠,江南景色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