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过了多少年,我总是无法忘记爷爷把《窃魂卷轴》交给我的那个夜晚。那时正值月半,我一个人在阁楼上看书。天上挂着一轮明月,白色的月光下透着隐隐的杀机。
“天星,明天就是你十岁的生日了,这本书交给你,你好好保管。”
爷爷像个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后,把一本黑色封面的古书,郑重地交给我。
“记住,千万不能打开这本书,也不能把这本书给别人,就算是你姐姐也不行。”爷爷神情肃穆地叮嘱我说。
我接过书,只见封面上写着四个烫金大字——窃魂卷轴。封面上的图案是一张白色的蜘蛛网,蜘蛛网上挂着密密麻麻的眼珠子。正中央是一团血红色的肉球,全是褶皱和沟壑,像是一团没有颅骨的血淋淋大脑。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封面那些密密麻麻的眼珠子让我头皮发麻,感觉就像被地狱深处无数恶鬼盯住一般。
出自于好奇的本性,我忍不住就要把这本书打开。
爷爷一把按住书封,神色严厉地提醒我说:“天星,你忘了爷爷刚才给你说的话了吗?你不能打开这本书。”
“可是为什么呢爷爷?”我问。
“你不用管这么多,你记住爷爷的话就行了,”爷爷把手从书上移开,“以后你要好好守护它,就像你守护你的姐姐一样。”
爷爷说完,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
为了让爷爷安心,我做出了承诺:“我一定会守护好它,也不打开它。”
“好孩子。”
我小心翼翼地把书收好,放在我阁楼的抽屉里面,和我的日记本锁在了一起。
把爷爷扶回房间睡下后,我回到阁楼上。从阁楼的窗户看去,整个世界沉浸在银色的月光下。
一种不祥的预感和强烈的好奇同时充斥满我的内心。那些曾经让我痴迷的故事书再也看不下去,心思全部飞到那本《窃魂卷轴》里面。
《窃魂卷轴》这本书并不厚,准确地说,是薄薄的一本。
十岁的我所有的好奇心全部都被这本书吸走。以致于在读其他的书的时候,都有种食之无味的感觉。我时常在遐想:《窃魂卷轴》里面究竟是什么内容呢?是一本短篇吗?还是一本全是图案的绘本?难道是一本魔法书?不会是召唤恶魔的**吧?!
开春后,爷爷的身体好了很多。
他又开始忙碌起来,经常会见一些形形色色的怪人。村里有人说爷爷是考古学家,有人说爷爷是盗墓贼,也有人说爷爷是巫术大师。总之,爷爷极其神秘。村头爷爷的发小龙叔说,爷爷从奶奶死后就性情大变,一个独自研究着什么。
“天星,你不好好写作业,发什么呆呀?”姐姐用书敲打我的脑袋,教训我说。
我叫林天星。我那个蛮横的姐姐叫林伊。我们是双胞胎。据爷爷说,我们是在一片原始森林里面被他捡到的。他发现我和姐姐的时候,我们才两岁而已。当时,像两只野兽般在原始深林里面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只会叽里咕噜讲几句他听不懂的少数名族的土语。
大多数时候,我很不喜欢我姐。她总是仗着比我大,老欺负我。爷爷没在家的时候,她就像妈妈一样管教我,拖地、做饭、洗碗、洗衣服都成了我的工作,她只是负责发号施令就好了。如果她真是我的双胞胎姐姐,就比我先出生几分钟而已,凭什么就要凌驾在我之上?不公平,真的一点都不公平。
更不公平的是,我们虽然拥有同样的基因,她却比我要聪明十倍。她十岁就已经跳级念了初二,还年年拿全级第一名。而我,十岁才上小学四年级。我语文还过得去,不过数学就不行了,两位数的除法就要了我的小命。好不容易及格都是靠同桌王二傻的帮忙。渐渐的,王二傻是我最好的朋友。而姐姐最好的朋友,都是每年上台领奖状的书呆子。
“我真怀疑,我们在原始深林走丢的时候,你的脑袋是不是被石头给磕傻了!”姐姐不耐烦地数落我说,“这次单元测试怎么又没及格?”
“不及格又怎么样?”我装作很凶恶的样子,其实我心里很是怕她。
这次不及格的根本原因是王二傻那个混蛋拉稀了,没有参加单元测验。二傻不在,没人帮我传信,我自然就悲催了。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最后一排,仰仗的只有前排的刘小美了。而小美被我用蟑螂捉弄过,于是她伙同她的同桌孤立我。被孤立的我想要及格,嘿,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天星,你倒是长点心吧!”姐姐又开始了她的紧箍咒,“爷爷身体不好,我们都要懂事一点嘛,&¥#@……”
我启动屏蔽模式,听着听着,就出了神。神游中,我看见了刘小美和副班长杨树林在小河边玩耍,心里恨得直咬牙。
“还有,你不要对人家小美痴心妄想了,你成绩这么差,怎么配得上人家?”姐姐说,“听说,她已经跟你们的副班长在一起了。”
“副班长?”我一下子惊醒,“你说杨树林?”
“怎么,你不知道?”
我“嗖”地从椅子上站起,像只发疯的公牛般地冲了出去。
“天星,你干啥去?”姐姐冲着我的背影大喊。
“我去找王二傻。”我头也不回地答道。
我心里一阵忿恨——杨树林这个混蛋,居然敢抢我林天星的女人!!!
一进王二傻家的大门,我就忍不住委屈地大喊:
“二傻喂,哥失恋了……”
王二傻的痢疾还没有好,躺在病床上,虚弱得连双筷子都拿不起。他听了我的倾诉后,平静地看着我,像是阵前的军师般沉着而冷静,用温和又略带调侃的语气对我说:
“与其在这里像个婆娘般哭哭啼啼,还不如努力去俘获小美的芳心。”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
“行啊,二傻,”我摸了摸二傻圆鼓鼓的肚子,“拉肚子能治脑袋?”
“去你大爷的,”二傻大骂,“哥虽然傻,但并不蠢,明白不?”
从二傻家回来的路上,我已经有了一个周密的计划。
自那天起,我每天给小美写一封情书,摆出一副为了爱情,要浪子回头的架势。小美的值日几乎全部被我包干。她家的牛羊已经被我大捆大捆的青草俘获,成了我的好朋友,一百米开外见到我,就“咩咩”“哞哞”地直叫唤。更别提他家的看门狗黑子了,这蠢货在我鸡爪、骨头的强烈轰炸下,已然成了我的奴才。
两个月后的一天,我像是一只跟屁虫一般跟在小美的身后,滔滔不绝地跟他讲我苦心收集来的段子。
在松树林的石板路上,她突然停了下来,坐在石阶上,满脸心事地眺望着山的那边。
“天星,你说只有小时候才这么痛苦吗?还是长大后也一样?”小美满脸忧郁地说。
我内心一沉,不动声色地坐在她旁边,隐隐瞥见她的脖子上又多了一块淤青。不消说,一定又是她那位酗酒成性的父亲干的。
过了许久,小美从书包里掏出一块巧克力递给我。我心怀忐忑地收下,书上说巧克力是那些个洋人表达爱情的方式,这是小美给我释放的信号吗?或许一个十岁的小毛头谈爱情这件事为时尚早,但我真的很想跟小美在一起。
“天星,我们的事,上初中后再说,好吗?”小美红着脸,躲开我的眼神,吞吞吐吐地说。
什么?她是接受我了吗?小美是接受了我的爱意吗?天呐……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像个傻子般愣在原地。小美从石梯子上羞涩地站起来,在我手背上轻轻捏了一下,飞快地跑回家了。
被幸福的闪电击中,我一时不知所措,像个低能儿般咧着嘴不停地傻笑,连口水流出来都不知道。
“喂,林天星,”松树林中突然跳出来几个五六年级的大个子,“你小子很有手段啊!竟然敢打我小美的主意……”
定睛一看,原来是杨树林带着几个高年级的同学过来。
我被几个大个子围住,杨树林怒声问道:“说,你们发展到什么阶段了?亲过嘴儿没?”
亲嘴儿?亲你大爷啊亲!除了刚才她在我手背上捏的那下,老子连她的手都没有碰过。靠,恋爱又不是耍流氓。
“亲了!”我镇定地回答。
“这王八蛋居然亲了,”杨树林暴怒,气得像个猴子般在原地转了个圈,“他居然真的亲了。兄弟们,揍他。”
乱拳乱脚从四面八方飞来。我被打翻在地。
没想到这群孙子下手真狠,我的脑袋不知道被谁的大头皮鞋踢了一脚,开始嗡嗡直响。我这才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打架报复。
我努力反抗,却又被踢翻在地。
正值我绝望之时,一位黑壮的汉子咆哮而来。他抄着一根木棍把围攻我的高年级同学打散,然后气喘吁吁地用木棍指着杨树林:
“杨树林,你个小杂毛居然敢欺负我兄弟,你不要命了么?”
“二傻……”我像是见到救星一般抱住他的小腿。
二傻像头暴怒的狮子般扫视着众人,几个高年级的同学纷纷避开他的眼神,不自觉地都后退了一步。
几位打手被二傻的气势所摄,二傻这才转过身,蹲下来询问我伤势怎么样。
我伤得不轻,一时间站立不起来,二傻扔下木棍,挽着我的胳膊,准备把我扶起。
谁知,一个黑影举着一块盆大的石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二傻身后。
“二傻!!!”我失声大喊。
坚硬的石头像颗飞星般砸落下来。
咚……
二傻倒在我的怀中,温热的血液像是泉水一般从他的后脑勺汩汩地流出,顺着他的脖子成股流下。眨眼的工夫,他整个人像是被血雨浇过一般。
我的泪水滚落了下来。
“不会有事的,二傻,你不会有事的……”
我用双手紧紧地捂住二傻的伤口,但血液仍然不停地从我指缝中流出。
杨树林知道自己闯了大祸,拔腿就跑。
我把二傻抱起,咆哮着,像个疯子般往乡村医院狂奔。他的身体越来越重,越来越重,仿佛有一双大手正拼命地把他往地下拽。
后面的事情我记不太清了,朦胧中,我只记得我赶到乡村医院,几个大叔帮我把二傻抬了进去。
三天后,我才从医院苏醒过来。
“二傻去世了。”
我睁开第一眼,姐姐直截了当地告诉我这个残忍的消息。
我的鼻子猛然发酸,内心升起一股强烈的悲痛,我忍住眼泪,问:“杨树林被处理没?”
姐姐平淡地回答:“没有!学校要处理的,是你!”
我无奈地一笑:“不错,是我引发了这场争斗,应该被处理。但杨树林杀了二傻,他才是罪魁祸首。”
“二傻是摔死的,警方已经结案了。”姐姐把一碗粥递给我,“二傻昨天就已经被催逼下葬了。”
我内心一震,胸口像是被狠狠地抡了一大锤,问:“二傻的父母不追究吗?”
“他们倒是闹了一翻。不过,也只是为了多得些好处而已。”
……
在医院休整了一周后,我重新回到了学校。
我被强迫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在国旗下做了检讨,还同假惺惺杨树林握手言和。
二傻死后,我的世界再没了色彩,甚至连黑白色都没有了,只剩下阴沉沉的灰色。由于流言蜚语四起,小美承受巨大的压力,也不再理我。杨树林还是那么趾高气扬,深受老师喜爱。
我突然间醒了。这个世界原来是如此的荒凉。我好像被遗弃在宇宙的荒漠之中。
我把自己困在小木屋的阁楼上,不吃不喝,成天对着满阁楼的书籍发呆。
“天星,记住,你千万不能打开这本书。也不能把这本书给别人,就算是你姐姐也不行。”
看到我抽屉里面的《窃魂卷轴》,我想起爷爷对我说的这句话。我带着强烈的报复心理,破坏了我对爷爷的承诺。
我打开了窃魂卷轴。
出乎我意料的是,《窃魂卷轴》里面只是薄薄的一页,一张泛黄的卷轴被嵌入书中,卷轴上渐渐映出一则简单的提示信息:
“献出你最宝贵的东西,我将满足你所有的愿望。”
我毫不犹豫地用指印签订契约。
“说出你的愿望。”卷轴内印出几个血红的大字。
“帮我杀死杨树林!”
我刚说完愿望,窃魂卷轴突然自动关闭,封面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眼珠子不停地闪烁着,发出妖冶的红光,宛如无数条蛇吐出的信子。
我聚精会神地看着,被这神秘的古书深深地吸引。
“天星,你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爷爷突然出现在我身后,“你怎么能破坏我们的诺言?”
我回头一看,只见爷爷立在我的身后。他双眼烧得通红,像是在血里面蘸过的一样。一道血泪从他沧桑的脸颊滑落。血迹从他脸上蜿蜒爬过,如同一条细细的红蛇。
“天星,”爷爷紧紧攥着我,最后一次慈爱地叮嘱我说,“记住,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要好好活下去。天星,答应我好吗?好好活下去,不要再食言了!”
“嗯!”我吓得直点头。
风从阁楼上的窗户蛮横地闯了进来。爷爷像是一棵枯树,在风中缓缓倒了下去。他温热的身体在寒风中急速变冷。
霎时间,楼阁变成了一个幽深的墓穴。似乎所有的东西被这墓穴吞噬了进去,只剩一具老人的尸体,一本邪恶的古书,以及风的呜咽和我撕心裂肺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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