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清平公主住的寝殿。
由于要照顾小十八,加之小十八年岁尚小,所以两姐弟便在一座殿宇中住着,只不过一个住主殿,一个住偏殿罢了。对此,文帝和皇后自然是知情的,也是应允的。
坐在卧榻边,看着小十八熟睡的脸儿,清平公主嘴角掀起一丝轻淡的笑容,喃喃道:“我们还是沾了太子皇兄的光了!”从花林回到寝殿,不多会,宣露殿那边就送过来好多赏赐,并且还传来一道口谕,着小十八每隔三日前往宣露殿读书一个时辰。
读书?
怕是不尽然。
清平公主心里明白,想来各宫主子皆明白着呢!
无非是皇帝要荣寵小皇子了,让宫中诸人都长长眼,莫再欺辱这打一出生就没娘的孩子。
“灏儿,父皇是看在太子皇兄的面上对你好的,而太子皇兄又是看在云公子的面子上,才愿意与咱们姐弟说两句话,说到底,是咱们沾了云公子的光。”轻抚着幼弟的脸庞,清平公主眼眶微显湿润,低语道:“你要好好长大,要做个有出息的好孩子,这样才能在日后帮到太子皇兄,知道么?”
她说着说着,声音变得愈发低而轻微,直至无声喃喃:“那么忧伤的曲子,想来你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可你带给他人的感觉却是那么潇洒随性,想笑就笑,想怎样便怎样,无拘无束,这样的你与弹奏那忧伤曲子时的你,完全是不同的两个人。不过,我还是要对你说声谢谢,谢谢你对灏儿的好!”
母妃早逝,让她在这深宫中早早就看清了人情冷暖,为照顾幼弟,为好好活下去,她什么苦都能吃,什么罪都能受,也从未感到过委屈。可是在听到那首忧伤的曲子时,她情不自禁地落下了泪水,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委屈,那会儿她忆起了过往,眼泪就如断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手足欺辱,宫人白眼,衣物陈旧,膳食清汤寡水……
尤其是冬日里,偌大的寝殿里,仅仅只供给一个不大的火盆,就这还动不动熄火。
怀抱幼弟,夜里裹在两床算不上厚的棉被中,他们姐弟就这么过了几个冬。
泪顺着秀丽的脸庞滚落,清平公主无知无觉,抬眸望向窗外如水月华:“父皇,清平没有怨过您,可清平也从来没有将您当过父亲,您是好皇帝,唯独不是个好父亲,清平旁的不求,只求您能护着灏儿平安长大成年,护着他出宫建府。”她心里如是想着。
翌日,晨阳照进屋里,落在卧榻上,云轻舞才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翻了个身,她推了推身旁的男人:“天亮了。”
宫衍早已苏醒,这会儿他单手撑着头,侧身而躺正看着她呢,闻言,他身手捏捏她的俏鼻,眸光寵溺,柔声道:“小懒虫,早膳时辰都过了。”拿开他的大手,云轻舞张嘴打了个优雅的哈欠,方算全然醒神:“你不也没起来吗?”丢出个幽怨的小眼神,她坐起身,嘴巴顿时大张:“没搞错吧!”她眸光惊诧,声音夸张,宫衍一把拽她躺回怀中,在她额上印下一吻,笑着道:“媳妇儿彪悍,我喜欢!”
云轻舞嘴儿一抽,眼神下移,看到他胸.前点点草莓印,忙闭上眼,暗自安慰自己:“那不是我做的,那一定不是我做的。”
“为夫身上可都是舞儿种的草莓,舞儿还说要给为夫种满一身呢,要为夫第二天没法出门。”宫衍含笑的声音扬起,一双眸定定地锁在某女抽抽的嘴角上,戏谑道:“媳妇儿,你这是羞涩吗?”
“你喜欢重口味,我干嘛要羞涩?”睁开眼,某女红着脸哼唧道。
宫衍瞧着她别扭的小模样,边朗笑出声,边揽着怀中的人儿从榻上坐起,好不暧昧道:“没错,为夫喜欢重口味。”
听他这么说,云轻舞握住粉拳,在其胸膛上轻捶一拳:“说话越来越没正行。”跟着她挣脱出他的怀抱,边穿戴边道。
丫的也算是有心,回回完事后,都体贴入微地抱她去沐浴,省得一早起来她还要折腾一番。
穿好衣袍,束好发,某女神清气爽,顺手理理衣袍,然后,瞄向某太子。
“想看为夫不用这么偷偷摸摸。”宫衍低笑,起身从一旁的柜子中取出新的衣袍穿上,缓声道:“你昨晚说的那个红萼妈妈,确实有消息传出她快要回京。”云轻舞表情微变,也不在乎男人刚才那句话生出的尴尬,眼神疑惑,问:“她有什么问题吗?”能被他留意到的人,十之**不是简单的主。
“我没见过本人,但究其当年突然出现在京城,以及在京中的传闻,我觉得她是个神秘的女人。”宫衍如实道。
云轻舞摩挲着下巴,似是自语,又似是说给自家男人听:“红衣妖娆,面纱遮颜,一出现就成了红袖楼的妈妈,据说就其风姿而言,根本看不出年岁。身段玲珑有致,声音宛若天音,尤其是面纱下的容颜,堪称国色天香,仅仅一个眼神,一个简单的身段展示,就能让人脸红心跳,混沌不清,甘愿在红袖楼砸下重金,醉生梦死其中。”
“没错,她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宫衍道。
两人洗漱好,走进密道,云轻舞带了丝好奇的声音扬起:“传言说那位红萼妈妈是勾魂使者转世,狐狸成精,你信吗?”
“上古传说多得很,既然这世间都有神存在,那么有妖出没,也不足为奇。”
“听你这么说,你是相信她是妖了?”
“我没说她是妖,我只是在告诉你,你师尊都能来这凡间走一遭,难保不会……”没等他道完,就被云轻舞出言打断:“这个时空好玄幻,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有,我算是大开眼界了!”宫衍道:“其实我原先也不信这世上有鬼神,不信古籍上记载的那些上古传说真实存在过,可是……我现在有些信了!”
云轻舞想说,姐儿没穿到这之前,也特么地不信鬼神,奈何现实让姐儿不得不信。
譬如姐儿自个魂穿,再譬如你丫的重生,再再譬如师尊的出现……无不令姐儿小心肝一颤一颤的。
“红萼妈妈被传的那么神秘,有机会我一定要去红袖楼瞅一眼。”静默半晌,她嘴里蹦出一句。宫衍沉吟道:“一个人不许去。”云轻舞眼珠子转了转,打趣:“莫非你要陪我一起去那种地方?”
宫衍静默。
“哈哈!你不用感到郁闷,我知道你有洁癖,只不过随口逗逗你,没旁的意思。”云轻舞笑着道:“你放心,我若是去那种地方,一定会拉上沐妖孽一同前往,顺便帮你打探打探那位红萼妈妈的来路,免得你两眼一抹黑,真被那位红萼妈妈在京城折腾点什么事出来,都不知从哪儿下手的好。”
“到时你若真想去那种地方,我陪你。”宫衍道。
东宫这边,一大早云轻雪就在屋里发了通脾气。
“侧妃,今个是皇后娘娘的生辰,您犯不着因那骚.蹄子气坏了自个。”彩青边帮云轻雪整理身上的华服,边低声劝慰。彩碧亦道:“不过是被殿下寵幸了一晚,她再怎么着也只是个庶妃,根本就威胁不到侧妃您在东宫的地位。”
“你们懂什么?”
云轻雪看着铜镜中的精致容颜,冷声道:“庶妃?殿下都能对一个庶妃另眼相看,却就是不理会我这个侧妃,你们说我在这东宫还有何脸面?地位?没有殿下的寵,我又有何地位?”果真“啪啪啪”地打她脸,他昨晚果真那么做了!
彩青彩碧闻言,顿时不敢再出声。
良久,云轻雪竭力压下心里腾起的怒与不甘,扫了两婢一眼,道:“走,陪我去丽宛殿。”
“侧妃,咱们这会过去怕是有些早了。”彩青低眉顺目,恭谨道:“早膳时辰刚过没多久,宫外各府上的命妇都尚未进宫,皇后娘娘那边……”“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云轻雪眼神凌厉,瞪彩青一样,没让她继续往下说:“记住,若是再这么不知轻重忤逆我的话,就别怪我这做主子的不顾主仆情分,直接治你的罪。”
“奴婢知错,奴婢不该多嘴,侧妃恕罪,奴婢再也不多言了!”
跪倒在地,彩青悔得肠子都要青了,恨不得给自己几个嘴巴子,做什么要多说那么两句?
“起来,若再有下一次,我定不饶你。”
丢下话,云轻雪敛起脸上的怒色,提步就往门口走。
……
“咦?宫里今个好像挺热闹。”回到东宫,耳边隐约间飘来丝竹管乐之声,云轻舞不由好奇地看向宫衍:“难不成皇上有设宴?”宫衍牵着她的手往书房走,神色晦暗不明,淡淡道:“皇后生辰。”
云轻舞了悟,不由问:“那你不过去道贺吗?”
“你想去?”两人走进书房,在矮榻上坐下,宫衍好看的眉上挑。云轻舞捏起一枚棋子,白他一眼:“我过去做什么?再说,即便我想过去瞅瞅热闹,又以什么身份出现在丽宛殿?”宫衍伸出手捏捏她的脸儿,好笑道:“真以为自个是儿郎了?”
打落他的手,云轻舞耸耸肩,道:“还别说,我还真习惯男儿装扮,忘记自个是你的太子妃了呢!”
“只要记住是我的夫人就好。”宫衍眸光寵溺,笑容温和,柔声道:“若真想过去瞅两眼,我陪你转一圈便是。”云轻舞指间把玩着棋子,看着他道:“皇后毕竟是一国之母,你身为太子,我觉得该过去道贺一声,要不然,御史一旦在早朝上参奏,难做的是皇上。”丫的和皇后一点都不亲,莫非是因为宁王之故?
问题是现在什么都不清楚,彼此也没撕破脸,真没必要过早地让对方看到自己的敌意。
“宁王目前可是什么都没做,如果他真有什么野心,就你现在对他的防范,以及时刻流露出的排斥,只会让他行事更为谨慎,如此一来,你要捉住他什么把柄,岂不是要难上加难?”云轻舞脸上表情轻淡,声音如潺潺流水,无波无澜,响在书房里。
宫衍思量着她的话,忽地,他眼神一亮,但转瞬又变得幽深不见底:“虚与委蛇,我做不到。”
“哎呀,我没让你那样,我的意思是说,你别绷得太紧,稍微走动那么一二,兴许过不了多久就能看出些端倪也说不定。”被亲情背叛,确实伤人至深,她理解,深刻地理解,要想放松心底绷紧的弦,尤其是放松对那些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的警惕之心,更是难以做到。
可是,要解决问题,就需忍住那些痛与悲,让对方看不出你有在提防他们,这样才能引蛇出洞不是?
云轻舞相信宫衍有想到这一点,只是因为被伤得太重,不想再面对那些罢了。
宫衍沉默半晌,道:“好,我听你的,前往丽宛殿走一趟,你要一起吗?”云轻舞微笑道:“太子妃一直在养病,这猛地走出东宫,出现在丽宛殿,还不定会掀起什么风波呢,你去吧,我就在书房等你。”
“记得带上你那两个侧妃。”见宫衍下榻往书房门口走,云轻舞冲着他的背影喊了声。宫衍脚步微顿,回头看她一眼:“不介意?”云轻“嘁”了声,摆摆手道:“那是工作需要,我做什么要介意,快去吧!”
“那你自个玩会,我很快回来。”音落,宫衍的身影已消失在书房外。
丽院,郑丽婉向往日一样,坐在外间榻上看了会书,又拿起丢在一边的绣活,慢慢地做起来,秀儿在旁侍立着,看到她时不时地吸食被针扎到的指腹,再没忍住,上前道:“侧妃,你还是看书吧,这绣活用不着你做的。”主子打小就不喜女红,也几乎不去碰那针线,就是入了这东宫,也似往日在府里一样,没拿起过绣活,可昨个和殿下在屋里说了会话后,就吩咐她取来绣绷,开始学起了刺绣,这突然间的变化,到底是出于何种缘由,想了一晚,她都没想明白。
“觉得我手笨?”郑丽婉轻咳两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抬眼道:“听说做绣活能磨人心性,我想试试。”应下主子那刻,她就该想到在东宫的日子如何过,可是这才过去多长时间,心便有些沉不住,觉得难以完成主子交代的任务,终走出东宫,在那幽静之地吹奏起那么一首寂寥的曲子,却没成想被主子正好听到……
“你后悔了?”
“没有。”
“曲子很好听,就是寂寥了些。”
“殿下,我……”
“我知道你委屈,可事已至此,只能一路走下去。”
“丽婉不委屈。”
“与你说出任务那一刻,我有想过自己是不是太过残忍。今日,我又在想自己或许做错了。”
“不,殿下没有错,是丽婉不好,是丽婉把贞.洁还是看得重了些。”
“贞.洁?贞.洁于女子来说很重要,也很宝贵,你虽与一般女儿家不同,但说到底还是女子,在乎自己的贞.洁,想把它留给喜欢的人这没有错。”
“殿下,丽婉没有喜欢的人,也没想过把它留给哪个,丽婉只是,丽婉只是……”
“你不用多说,我都明白。”
“殿下……”
“好了,无须多做解释,过两日我会着宫人传话到将军府,让郑夫人进宫一趟,到东宫陪你说说话。”
“丽婉,丽婉谢谢殿下!”
“你歇着吧,我走了。”
郑丽婉心里自责不已,觉得自己有负主子之命,不配得到主子信任。然,既已接下任务,她就不能退缩,就不能再想其他,只能竭尽全力完成主子交代的事,而且是圆满完成,这样方对得起主子的信任和恩德。
“小姐的手一点都不笨。”秀儿的声音响起,无疑将郑丽婉的思绪拉回,她看着秀儿,就听这晓事的丫头又道:“要说磨性子,倒是奴婢这毛躁性子需要好好磨磨,主子的性情可是极好呢!”
“你的性子确实需要磨磨,这样吧,从今日起,你和我,还有春儿每日做一个时辰绣活,不得有丝毫懈怠。”郑丽婉说着,目光落回绣绷上,继续和针线做斗争。
秀儿乖觉地应声是,然后低声道:“侧妃,今个是皇后娘娘的生辰,宫外各府上的命妇,还有后宫嫔妃怕是都要到丽宛殿道贺,就是雪侧妃多半也会过去,咱们真的不走一趟吗?”
“你有听到殿下派人到院里说过什么?”
郑丽婉头都没抬,浅声问。
秀儿恭谨道:“那倒没有。”
“既然殿下没做吩咐,我一个侧妃又作何要去出这个头?”
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既然主子没有言语,她还是安静地呆在丽院好些。
“可雪侧妃那……”秀儿嘴角动了动,见主子抬起头凝向她,神色逐渐变得严肃,忙将嘴边的话咽回喉中,改口道:“侧妃莫气,是奴婢嘴快,一不留神就提到了旁人,奴婢发誓,以后再也不会了。”说着,她抬起右手做发誓状,引得郑丽婉没好气地瞪了眼:“你都发过几回誓了?”
秀儿扯了扯嘴角,伸出两个手指头,熟料,郑丽婉盯着她,眉头微微一上挑,她立马又伸出一根手指头,跟着赔笑道:“侧妃,就三回。”郑丽婉没吭声,就见这会来事的丫头蹭上前,边帮她捏肩膀,边道:“奴婢就知道侧妃最好了,没真生奴婢的气,不过奴婢记住了,往后再也不提那位了,她做什么都与咱们无关,咱们好好过咱们的日子,一切行动听殿下的。”
“就你嘴巴甜!”
郑丽婉放下绣绷,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
就在这时,春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奴婢见过刘公公。”刘能道:“春儿姑娘不必和杂家多礼,杂家是来替殿下传话给丽侧妃的。”
春儿脸上带笑:“那奴婢这就通禀侧妃。”
“不用,你直接转告丽侧妃,就说殿下在正殿外候着,让她稍作收拾,一会同前往丽宛殿给皇后娘娘贺寿。”雪院那位没点眼力见,等会看到殿下和丽侧妃一起出现在丽婉殿,看她脸子往哪里放。
刘能传完自家爷的话,转身就出了丽院。
“侧妃,奴婢觉得你这打扮还是素了些?”秀儿和春儿帮主子梳妆好,又取来两套衣裙呈上,郑丽婉从中选了身,就着两婢帮忙穿戴,不料,即将出门时,秀儿忽然出声道出一句。“素净吗?我觉得还好了。”郑丽婉低头往自个身上瞅了眼,道:“浓妆艳抹,太过华丽的衣裙不适合我,真要穿出去倒显得有些不伦不类,这样就挺好。”
春儿长着一张娃娃脸,脑袋虽比不上秀儿机灵,但眼力见和对主子的忠心,却与秀儿一样,毋庸置疑,只见她扯扯秀儿的衣袖,道:“我觉得侧妃穿这身蛮好的,再说了殿下的穿着也向来素净,要是侧妃衣着太过华丽,先不说会不会犯了哪宫主子的忌讳,就是走在殿下身后看起来也怪怪的。”
“你观察的倒仔细,都知道殿下喜欢素净的颜色,厉害厉害,我先前咋就没看出来呢?”秀儿想了想春儿的话,觉得说的非常有道理,于是,嬉笑着赞道。郑丽婉轻叹口气,又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道:“你们两个真是被我寵得没边了,张口闭口都提到殿下,长期以往下去,就是不想犯错都难。”说完,她提步便往房门口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