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一紧,忽然将身前的人拥入怀中,带着小心地,无比珍视的情绪。梵君华环着怀中的纤瘦的身子,手掌轻轻摩挲她的头,“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会陪在你身边。清清,不要怕。”
不要怕。
如此简单的三个字,却让萧清手指一颤,忍不住战栗。
怯懦,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不给她丝毫准备机会。
事情已经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她从未想过,自己的行为,会给他人带来如此大变故。沐轻尘的决绝,今晚平静说出的那番话,现在想想,难道不是她逼得么?
她只是异世的一抹孤魂,却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错误的改变了别人的人生。这次是沐轻尘,那么将来呢,会是谁?
会是眼前的人么?
萧清身子一僵,下意识抽离身子。却不想刚抬头,就对上了梵君华柔和的眸子。
那是瞬间便将她看透的眼神,她竟退无可退,无法转开目光。
梵君华望着她,抬手轻轻抚摸她鬓角碎发,“缘来缘散,皆是定数。清清,不要将一切过错都加在自己身上。无论尘儿,还是我,都有选择的权利。留在你身边,是我的决定。或许将来不可预料,会发生更多让你难以接受的事情,但你要牢记,今日之言,纵使日月变换,也不会随时间散去。”
男人轻柔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萧清望着面前的男人,许久,才终于找回自己声音,“为…什么?”
梵君华嘴角荡起一抹如水笑意,“遇见你,或许就已注定,我就是你此生的守护者?”
守护者?
萧清眉宇微蹙,“什么意思?”
梵君华揉了揉她的头·,“好了,回去休息吧!没有忘记之前答应过我的事吧?”
萧清心中生出古怪的感觉,稍纵即逝。望着面前男人,“没有忘,抱歉,让你担心了。”
“清清,对我,你无需道歉。”男人将披在她身上的衣裳拢了拢,“这里风大,走吧,我送你回去。”
萧清点头,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缓缓离去。
**
“尘儿,究竟是何原因让你做出这个决定?”
此刻,缓缓驶离落霞湖宅院的马车上,沐轻远望着靠在车上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沐轻尘,神情沉重。
“你真的决定了?不顾忌从前种种,与他决裂至此?”亭内的事,沐轻远都看到了。但他只能远远站着,无能为力。
此刻沐轻远心中既疑惑又沉重,尘儿是他从小看到大,原本以为他很了解他,可是今晚过后他却迷惑了。究竟是什么让两人决裂到这种地步?
沐轻尘眼帘轻闭,淡淡道,“立场不同,终究殊途难归。大哥,我心意已决,你不用再劝了。”
“明明心中难受,却强撑着。尘儿,你这么做,真的值得么?”
沐轻尘缓缓睁开眼,眸子深邃,“值与不值,又有什么关系?我所做之事,不过是为了让那人的目光稍稍转向我罢了。就算那是透着恨意的,我也甘之如饴。”
“尘儿…”沐轻远眸子一缩,一种不可思议的念头蓦地涌出。
难道…?
望着神情被掩在暗影中的沐轻尘,沐轻远竟久久无言。
“尘儿,做你想做的吧,大哥会一直支持你。”
沐轻尘嘴角微勾,“大哥,谢谢你…”
**
萧清回到自己院中,熄了灯,便准备上床休息。
蓦地空气一动,萧清身子一顿,缓缓转过身。
无悄无声息立在屋中,此刻正冷冷望着她,“不要忘记你的身份。”
“你想说什么?”
“你以为主子为何会放任梵君华接近你?又为何在你醒来至今都未曾出现过?还有,你真以为你所中的毒,凭梵君华一人就能清除的?”
萧清皱眉,“你究竟想说什么?”
无声音冷硬,“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不要得意忘形!你如今的一切,都是主子给的!若你敢辜负主子,我定让你悔恨终生!”
话罢,瞬间消失在屋中。
萧清眸子微凝,起身走到窗边,负手而立。单薄的身影在晦暗的光影下,模糊不清。
现在,你究竟在哪里?
**
高远山巅,穷极之处的峰峦叠嶂中。
一辆马车在夜色中迅速闪过,快如闪电。车中倚着的男人容颜孤傲绝美,黑瞳半敛,浑身仿佛置身于冰寒之中。
鬼斧神工的俊颜仿佛睡着了般,冰凉无一丝生息。须臾,似感应到什么,修长的睫羽轻颤,睁开了眼。
幽邃似世间最深的冰海,虚无冷寂。轻抬指尖,摩挲着掌中墨绿水晶瓶,嘴角缓缓扬起一抹柔和。
宛如冰雪瞬息消融,绽放华光。
“咳咳…”低哑轻咳从他口中溢出,身上寒气越发冷冽,“噬魈,再快些。”
车外头戴鬼面的男人手腕一抖,将车速提到极致。毫不起眼的墨黑马车在夜色中划过一道光,转瞬即逝。
远远望去,如夜半魍魉,游荡人间。
翌日。
萧清睁开眼,便发现自己躺在了床上。
昨晚她何时回到床上的?她怎么没印象了?
“支”门被推开,李小力走了进来,“醒了?洗漱吧,不然就要就错过时辰了。”
萧清下地的脚一顿,疑惑抬头,“错过什么时辰?”
李小力淡淡道,“今日,是才子大会殿选之日。”
萧清这才想起来,今日是所有候选才子进宫殿选的日子,只是,他一个有名无实的‘将军’,难道也要进宫?
“前几日,宫里传来旨意。所有三品以上官员皆需到场,你虽未正式受封,但旨意已下,你二品将军名号已落实,岂能不去?”
萧清就着温水洗了洗脸,用棉巾擦着水渍。随即坐到桌前,“小清他们呢?”
“郝猛出城巡视楼中训练情况了,小清一大早便没了影。今日进宫,我跟你同去。”
萧清点头,“简单收拾下,准备出发吧。”
琼楼玉宇的巍峨帝宫西门前,当萧清下车时,此处已聚集了许多进宫的百官。
很凑巧就撞上了正入西门的褚睿和端木陵,简单打了招呼,便与他们一同进了宫。
“昨晚失态了,没来得及相送,褚大哥,端木兄勿怪。”萧清眼底露出歉意。
褚睿好笑地望着身旁少年,“芝麻大点的小事,也值得你惦记?昨日我们吃饱喝足,玩得尽兴,还有何抱怨的?莫非小萧觉得我们小肚鸡肠?要真如此,哥哥我可就真不高兴了。”
一旁端木陵轻瞥了她一眼,“你何时这般矫情了?兀自瞎想,就是你的毛病。”
话罢,径自携了褚睿走开了。
“还愣着作甚?赶紧跟上来…”
褚睿的声音远远传来,萧清轻笑,迅速跟了上去。
还是熟悉中的巍峨壮阔,层层铺就的玉石仿若神殿阶梯,精雕玉琢而成。紫柱金梁,双龙缠绕,踏雾吐息长啸,尽显威仪。
从没有一处宫殿能给人这般震撼,千年的沉淀,造就古朴凛冽的浓厚气息。让人踏入此地,便如置身穷极山巅,生出俯瞰众人的傲意。
萧清跟着褚睿,站于清鸾殿偏僻一角。从她这可以将整个大殿尽揽眼中,但却不为人察觉。
远远的就看见一袭白衣梵君华,周围围绕着朝中一品大员,偶尔与人低语,眉宇间温润如玉,清雅出尘。似感应到这边的视线,目光转来,正好对上她的视线。
萧清朝他扬了扬眉梢,口型缓缓张合。比了比自己身上宽大的官服,一脸无奈。
远处的男人轻笑,眉眼都似落了霞光。这时身旁的人凑近,男人望了这边一眼,再次与人周旋起来。
萧清望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男人,嘴角轻勾。有的人,天生就是发光体。走到哪都众星捧月,受人尊重。这个男人就算什么都不做,只是单单站在那,身上出尘的气质让人无法忽略。
目光一转,落在不远处一身官服的沐志乾身上,随即淡淡移开。
时辰将近,在唱官高喝下,内监缓缓入殿,其后跟着十名身穿白雀襦服,头戴纶巾的男子。
殿内逐渐安静下来,缓缓而来的队伍中,身材修长的男人跟着进殿。俊美的五官,深邃的眼瞳,就算身着与其他才子相同的襦服,也卓尔不凡,鹤立鸡群。
沐轻尘垂首,跟着队伍行至殿中站定。
正好这时,殿外传来一声嘹亮高喝,随即群臣朝拜,跪地高呼。
一袭赤金龙袍的男人似踏日而来,周身华光万丈,款款走进殿中。绝美的五官氤氲在日光下,宛如神邸。
袖袍飞卷,款款坐于龙椅之上,抬手让重臣平身。百官谢恩起身,屏息以立,不敢逾越。
萧清望着上首的男人,眸光微闪。刚要垂首,上首高坐的男人目光忽然转来,正对上她的视线。
萧清一怔,一股异样情绪从胸口流出,快得她抓都抓不住。只是目光相触一瞬,男人便淡淡移开,仿佛从未望过来。
眼底暗芒闪过,萧清眉宇微蹙。耳边是言官大臣就此次殿选的章程,接着殿选便正式开始。
此次候选才子皆是经过层层选拔,过关斩将至此。在经历了墨义,口试,贴经,策问,诗赋之后,最终脱颖而出的十名才子才能入选殿试。
而入选者皆是权贵之子,对于此种大场面,也算应对得手,无甚差错。
在言官唱和下,才子们一个个上前,听候口试试题。而负责提问的,正是沐志乾。在一旁编嵌中抽选出口试题目,再有才子们进行解答。考试的题目无非关于时世策论,治国良要等方面。
“发什么愣?”一旁端木陵目不斜视,小声提醒有些不在状态的萧清。
萧清回神,“据闻殿选之后,陛下就会以成绩封赏。”
端木陵瞅了他一眼,“多少人想入朝为官不成,而他们皆出身权贵,一旦任职,定会给朝中造成不小冲击。此次才子之中,不乏侯门权胄。尤其是…”目光扫过殿中的身材高挑的男人,欲言又止,“沐府掌管十万京曌军,沐小王爷若入朝为官,沐府日后定权势滔天。”
萧清望着殿中白雀襦服的男人,喃喃,“过犹不及啊…”
这时,言官正好叫到了沐轻尘的名字。
沐轻尘上前,朝上首帝王叩拜行礼。从容淡定,不卑不亢,光那一身气度,就将其余才子比下三分。
殿前梵君华走到内监前抽取竹条,缓缓摊开。一旁沐志乾负手而立,看不出神色。
试题是简单的策论。
虽说简单,但涵盖范围甚广,而且在文武百官聚集的清鸾殿,言语,措辞都需细细斟酌,不容有失。
在前一名才子口试之时,沐轻尘有一炷香准备时间。
很快,时间到。
沐轻尘走至殿中,开始答题。条例清晰,论点明确,稳健之中又有自己独到见解。
望着殿内风华正茂,侃侃而谈的沐轻尘,萧清此刻才有种恍若入世的感觉。似乎又看到了初入异世高坐马背上俯瞰众人的男子,如此骄傲,众人环绕。
或许这样的男人,才是真正的他。
“铛——!”钟磬声响起的,答题完毕。殿内随即传来小阵议论声,沐志乾神色如常,只是眼底却流出一抹满意。
沐轻尘缓缓行礼,准备退下。这时,一阵清脆的掌声从殿外传来,随即就见身着一袭暗红云锦华衣的男人缓缓走进殿中。
倾城之姿,魅骨生香,灼灼如妖莲。
广袖云衫,高高的束领将他白皙的脖颈衬得修长。精致的五官上,那双暗红瞳仁流转出摄人心魂的光芒。
百官朝他躬身行礼,元宸嘴角噙着一抹笑,目不斜视径直走至殿中,恣意一礼,“皇帝。”
上首元祁轻轻颔首,“皇叔。”
“今日皇叔不请自来,特意来看看热闹。皇帝侄儿不会怪罪吧?”
元祁淡淡道,“皇叔能来,朕甚欣喜。来人,赐坐。”
立刻有内监抬上一把太师椅于御座左下方,元宸掀衣而坐,懒懒靠在椅背上,“诸位继续吧,还等什么?”
整个大祁恐怕只有他,才敢在众臣赫赫,百官朝列的清鸾殿这般恣无忌惮。当然,身为大祁唯一的摄政王,他有这个资本。
殿选继续,接下来,轮到最后一名才子。
“才子楚思睿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有些臃肿的男人走到殿中行礼。襦服包裹着他圆滚滚的身形,眼睛小如糖粒,肥头大耳,年龄在三十上下。
元宸斜依在太师椅上,漫不经心地眯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沐志乾继续抽题,缓缓摊开,“描述《治国策论》里关谷子献出的君王之策,简述要论。”
此题一出,殿内顿时一阵哗然。
这是谁出的题?竟然也敢呈于御前?谁人不知,这关谷子可是有名的佞臣,他的言论狂妄恣意,有悖纲常,被视为反佞之言,不与世人通传。今日怎会忽然出现在这大殿之上?
下方负责殿选的官员脸冒虚汗,惶惶不安地望向上面。只是坐于龙椅上的帝王神色如常,一时间众人皆惴惴不安,踌躇不已。
“呵…这是何人出的题目?”元宸低哑的笑声传来,立刻有官员上前,“回殿下,原本试题中并无此题,却不知为何忽然…”
“哦?”元宸轻挑修眉,低醇的声音一出,下方官员身子一颤,忙跪地,“是臣失职,望陛下恕罪,望摄国殿下恕罪…”
沐志乾上前道,“陛下,殿选有失是臣失职,请陛下降罪。”
元祁神色淡淡,“无妨,再重新抽取一题便是。”
“是。”
这时,元宸忽然开口,“皇帝,既然原本不该出现的试题出现于此,那也算有缘。本殿对诸位才子如何回答此题,倒很感兴趣。”
元祁眸子淡淡扫来,神色不变,“既如此,那便继续吧。”
下方众人应是,很快一炷香过,口试正式开始。
只是等了好半晌,殿内那人却支支吾吾,口不成语。一张胖脸虚汗连连,面色发白,明显紧张过度。
殿内一阵唏嘘,议论声渐起。
“这也难怪,忽然冒出这种题目,是谁都招架不住。”端木陵开口。
萧清望着殿中,眸光微闪。
对这个官谷子她并不陌生。此人言论不羁,为人放荡轻狂。虽有才,却常招惹是非,尊卑不分杵逆权贵,后被削鼻挖眼流放千里致死。而后世则对他诸多诟病,言官更是大骂此人无视三纲五常,有悖常伦,是十足奸佞的小人。
所以此人所著言论及书籍都被列为**,严禁流传翻阅。而不想,在此刻才子殿选中,会出现此种乌龙。
若答,那就是翻阅**,是诛九族的大罪。
若不答,那就是忤逆皇上,不尊旨意,同样也罪加一等。
答与不答,都是罪。如此一来,别说殿中的才子,怕是整个清鸾殿也无人能答,无人敢答。
时间渐渐流逝,而殿中的人仍答不出个所以然。支吾间,气氛越发古怪,终于有人丧失了耐心。
“今日前来,诸位就是为了给本殿看这出荒唐戏的?”元宸懒懒开口,低哑的声音极淡,却让重臣心惊。
“这种货色也能上清鸾殿,看来诸位大臣是耳目失聪,愚钝无能了。本殿也就罢,让皇帝受此污耳,诸位,该当何罪?”
王侯之怒,伏尸百万!更何况大殿上同时坐着威慑九州的无极帝王和摄政王元宸!
“(老)臣知罪,请陛下降罪——!”
众臣纷纷跪下请罪,一时间殿内气氛紧张到极致。
“诸位这是做甚?本殿只是随便说说,怎么还当真了?”一袭红衫的男人懒懒支首望着下方,上一秒可以雷霆之怒,而下一秒就笑意晏晏。这般反复无常,让众臣更是胆战心惊。
“嗤,无趣…皇帝,你的臣子真是一点玩笑都开不得,实在无趣极了…”
元祁神色淡淡,“只是些舞文弄墨的言官,自然挡不住皇叔的玩笑。”
“是嘛…那也不一定。”元宸懒懒开口,目光转向一旁白衣的梵君华,“你看梵丞相就气宇淡定,不受丝毫影响。你说对否,丞相大人?”
众人目光皆望向他,梵君华浅浅一礼,“殿下谬赞,微臣只是在其位谋其职罢了。”
“说得好,若我大祁众臣都能像丞相这般气度,本殿和皇帝也就能省下很多心了。只是现在殿选中断,你们选出的这所谓的才子本殿是一个都看不中。这可如何是好?”
殿内楚思睿冷汗涟涟,其余大臣不知所以。
“启禀陛下,殿下,原本此题就非正式选题,且超出范围许多。诸位才子一时情急答不出,也在情理当中。”一耿直言官上前进言,言语中意有所指。
“哦?那依你所言,就连对这等佞言都做不出任何辩解的才子们是情有可原了?本殿还未让他们参与国事,探讨政论就这副德行,难道还能指望他们将来为国献策,效忠皇上?”
元宸淡淡一行话堵得言官哑口无言,就算有人心存异议,谁敢在权势滔天的摄政王面前进言?
“那依殿下之意,此次殿选该如何?”还是梵君华开口,打破一殿僵局。
“还是丞相大人最得我心,明白本殿意思。”元宸说着缓缓起身,走至下方大殿,“很简单,若诸位想通过此次殿选,那就回答方才的试题。不过,至于是谁回答,由本殿来选。”
众人面面相觑,悄悄望向龙椅之上。
“如何,皇帝?”
元祁深瞳微敛,“皇叔决定便可。”
“好,既然皇帝侄儿允了,那本殿就据越代庖,好好测试下诸位才子们!”元宸恣意一笑,随即重新落入太师椅上。纤手一指,直指最后,“你,上前来。”
众人齐刷刷朝后望去,沐轻尘的身影映入眼帘。
沐志乾眸光微闪,随即隐于无形。被叫到的沐轻尘没有停留,缓缓上前行礼。元宸轻笑,“这位是沐府的小王爷吧?”
沐志乾躬身,“回殿下,正是臣孙。”
“不愧是沐老调教出的人,气度确实不凡。”
“殿下谬赞。”
元宸望着下方垂首静立之人,笑道,“本殿早就听闻沐小王爷之名,据说你幼时便博览群书,舌辨翰林院众学士,是难得的少年英才。不知是真是假?”
沐轻尘淡淡道,“是真是假,殿下自有定断,轻尘不敢妄自揣测。”
“呵,反应还算灵敏,有点当年沐老的风姿。”元宸话中有话,神情琢磨不透,“既如此,那你便说说对于方才试题,有何见解?”
殿内众人屏息以待,目光皆望向殿中央沐轻尘,早就将原本应试的楚思睿抛之脑后。
须臾,只听沐轻尘的声音缓缓传来,“言农政最详,诸子有农家之学。近时各国研究农务,多以人事转移气候,其要曰土地,曰资本,曰劳力,而能善用此三者,实资智识。方今修明学制,列为专科,冀存要术之遗,试陈教农之策。此为关谷子策论中心思想,轻尘以为,治国如烹小鲜,需徐徐图之。凡治乱之情,皆道上始。御民之辔,在人之所贵。道民之风,在上之所先。召民之路,在上之所好恶。若君王动而世为天下道,行而世天下法,言而世为天下则,那便臣法,个廉,官职相序,君臣相正,国之强也。”
这番言论中不止包含了治国良策,还涵盖了君王之道,商世经纶。只是其他也就罢,这治国良策及君王之道,可非常人能说的。
此言论一出,满殿皆惊。
为出言之人的胆大,无撞,和毫不掩饰的狂傲。
“哈哈,说得好,好胆识,好气魄。沐老,此子不凡啊,你调教有方啊…”元宸忽然大笑,低醇的笑声回荡整个大殿。
“老臣不敢。”沐志乾躬身。
元宸缓缓道,“无需谦虚,有此远见,是你沐府的福气。我大祁就需要这般有胆识气魄的男儿,若举足不前,将来祁国还有何气数?有此回答,便足矣。只是…”
忽然元宸声音一转,沉邃冰凉,“君王之道,是你小小沐府能妄自揣测的?”
大殿空气蓦地一凉,如坠冰窟。
众臣大惊,待回过神后皆全部俯首跪地,噤若寒蝉。
上首帝王静静支首,神情被掩在九旒冠珠下,看不真切。重臣俯首间,唯有殿中一人平静而立,没有言语。
“沐卿,你可知罪?”上首元宸凤眸微眯,气势凛冽。
“轻尘知罪。”
“哦?你知何罪?”
“轻尘不该妄献忠言,以为陛下心之所向,广纳谏言,畅谈古今。不故步自封,不因循守旧。一切皆以贤能为主,治国齐家平天下。轻尘也错误估量了殿下的气度,以为您虚若怀古,海纳百川。若因此而惹怒陛下,轻尘顽丝难辞其咎。只请陛下念在沐府世代忠诚份上,只降罪一人,轻尘定死而无憾。”
“大胆——!”沐志乾怒喝,“孽障!还不住口!”
沐轻尘此话,言语间尽显忤逆。就算是治个大不敬之罪,也足矣!
“是臣教导无方,请陛下,摄国殿下赐老臣死罪!”沐志乾颤巍巍跪地。
殿内鸦雀无声,直到元宸轻笑声传来,“沐老,你这胆量可不足你这孙儿一半啊!当年威武赫赫的大将军哪去了?竟然把本殿的一句笑言当真了?着实有趣…”
“是臣教导无方,这孽子向来无拘无束惯了,性子野得很。冲撞了陛下和殿下,还请陛下降罪!”
元宸笑而不语,上首帝王淡淡道,“那便罚爱卿三个月月俸,以示警戒。”
沐志乾忙行礼,“多谢陛下。”
“皇帝,那他呢?”元宸指向下方站着的沐轻尘。帝王扫了他一眼,“皇叔不是对他很感兴趣?那便由你决定吧。”
“好!本殿可以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就是不知沐小王爷愿不愿接受了?”
沐轻尘拘礼,“殿下请讲。”
元宸暗红双眸中闪过幽光,懒懒靠在椅上,“很简单,本殿提问,你来作答。若答上了,本殿就饶了你。若答不上…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沐卿,你可愿接受?”
众人为沐轻尘捏了把汗。这种选择,根本就没得选。面对权势滔天的摄政王,就算是沐府的小王爷也无法抗余地,只得从命。
“是,轻尘接受。”
“好,那就这么决定了。不过,本殿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试题。不如这样,本殿选出一人,由他来替本殿问,如何?”
“旦凭殿下吩咐。”
“好,那就…”摄人心魂的目光在殿内搜寻,缓慢而不经心。当被那双目光扫过时,众人纷纷屏息垂首,唯恐大祸降临自己头上。
远在偏僻处的萧清心中顿生不详预感,当头顶落上那道玩味视线后,心中咯噔一跳,随即男子低醇的声音响起,“萧卿。”
众人目光齐刷刷望来。
萧清眼帘微垂,身旁端木陵轻轻推拽了拽她的袖子。抬首,从百官队伍中走出,缓缓上前。
“微臣参见陛下,参见摄国殿下。”
帝王幽凉的声音传来,“免礼。”
“谢陛下。”
元宸轻抚着袖间暗纹,“几日不见,萧卿脸色怎的不太好?可是身体有恙?”
“只是偶然风寒,并无大碍。”
“是嘛,那可要注意身子。萧卿是朝中栋梁,若身子有异,陛下与本殿可都会忧心的。”
萧清垂首,“是,微臣谨记。”
元宸嘴角微勾,“听闻萧卿与沐小王爷关系甚好,常出伴同游?”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屏息。
朝中风传,沐小王爷与陛下新封赏的萧将军结识已久,交往甚密。更传言小王爷曾为这少年,公然顶撞过当今太后,其亲密程度可见一斑。难道沐轻尘有要将这新晋之贵揽入囊下之意?毕竟这少年受陛下赏识,恩宠正盛。且名声在外,颇受北境诸将赏识,拉拢他,就多了分北境将士的支持。
沐轻尘立在一旁,静默不语。
“微臣向来爱结交朋友,小王爷名声在外,萧清自然想结交一番。在与朋友同游帝都时,恰好认识了小王爷,便引为知己,偶尔便会出去游乐一番。”萧清四两拨千斤地说着,应付从容。
“哦?沐小王爷,可是真的?”
沐轻尘道,“正是如此,轻尘也听闻过萧将军之名,无意中相识。之后偶尔同游过落霞湖,便熟稔起来。将军之才,轻尘爷甚为钦佩。”
元宸望向下方两人,轻笑,“哦?看来两位惺惺相惜,关系不错了?本殿还真是找对人了,那萧卿,提问之事,就由你代本殿来吧。”
萧清眉宇微敛,“是。”
“只是…”元宸双眸微闪,“既然沐小王爷答题有条件,为了以示公平,萧卿是否也该加上个条件?”
“殿下请讲。”萧清虽不知面前之人打什么主意,但此刻已不容她后退。
“那就这样,若你提出的问题,小王爷答出来了,那萧卿就答应本殿一个条件。若小王爷答不上来,那就只能按方才所说,重重处罚沐小王爷殿前失仪了,如何?”
萧清眸光一沉。
这个男人,是让她在沐轻尘和自己两者中做选择么?
一旁沐轻尘眸子微敛,目光深邃。
“萧卿,你的回答呢?”
此刻,众目睽睽之下,她还能有什么选择?
萧清行礼,“萧清遵命。”
“好,萧卿果然爽快,皇帝,如此妙人儿,怪不得你对他青睐有加。”元宸目光转向上首帝王。
元祁袖袍翻卷,漫不经心道,“看来皇叔感兴趣之人,并非沐小王爷。”
元宸眸光一闪,“呵,不愧皇帝,对,本殿对你特意封赏的小将军很感兴趣。正好,我身边缺一个文武双全的护卫,心念了许久。若皇帝肯割爱,就将此人赏给本殿,如何?”
殿中传来隐隐的抽气声。
摄政王竟当殿向陛下索要人?!这殿中谁人不知摄国殿下元宸向来喜怒无常,身边除了那矮个小童再无其他侍卫。虽从前也有贴身侍奉的护卫,但后来都不知所踪。
一入摄国王府,如入鬼门之狱。此言不虚!而摄政王亲口像陛下要人,看来这少年…
众人目光复杂,望向萧清眼中透着同情。
“启禀陛下!萧将军乃我朝中重臣,智勇无双,理应留在朝中效忠陛下,为我大祁造福!”这时,褚睿出列跪地请奏。
元宸眉梢一挑,笑而不语。
“陛下,萧将军为我大祁边境立下汗马功劳,是去是留,臣觉得应该询问下萧将军之意。”端木陵也出列跪地。
“臣附议,还请陛下三思。”
“请陛下三思。”
又有几名北境将领出列请求,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诸位这是何意?说得本殿府上仿佛洪水猛兽似的。”元宸魅唇轻勾,眼底透出慑人光芒。
殿下跪着的褚睿等人只觉头皮一麻,逼人的气势直逼而来。几人咬牙承受,不退分毫。
远处沐志乾望着殿内的少年,眼底闪过一抹暗芒。
短短一个月不到,就收服了北境诸将,此人,若再放任,将来必成大患!
“诸位将军急什么?陛下这不是还未应允么?何况萧将军还未出题,诸位怎就知道他定输呢?”沐志乾缓缓开口。
“就是,诸位将军这般袒护他,是何意?摄国殿下身为我大祁唯一的摄政王,难道连索要一名小小护卫都不行?”有人添油加醋。
这时,一直未开口的朱钧道,“陛下,臣觉得此建议并非不可。只是陛下封赏萧将军的旨意已下,若再收回,朝令夕改,怕会惹得朝堂不安啊。”
“朱大人说得对…”
殿内众人瞬间分成两派,有赞同的,也有不赞同的。各执己见,一时僵持不下。而原本作为始作俑者的男人竟懒懒靠在太师椅上,笑着望着下方众人,一抹讥讽从眼底划过。
目光一转,蓦地正对上殿中少年幽黑的眸子。只是一瞬,再望去,少年仍垂首而立,似乎方才的目光相触只是错觉。
元宸轻轻勾唇,“呵…皇帝侄儿,看来朝中有许多人看好萧卿啊。如此无双之人,本殿可不想错失。只是本殿也不能白让皇帝割爱不是?这样如何?若萧将军胜了,那本殿方才之言,就此作罢。但若沐小王爷胜了,萧卿就归本殿所有,皇叔再附加一个条件给你。无论是何条件…如何?”
摄政王竟当中许下条件?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哗然的?!
褚睿等人一惊,对事态变故之快始料未及!
萧清敛下的眸子漆黑,从始至终都仿佛置身事外。
许久,只听上首帝王缓缓开口,“好,便依皇叔所言。”
话罢,便是金口玉言,再无反悔机会!
“那就说定了!萧卿,本殿王府大门,始终为卿敞开,望卿赏脸。”元宸嘴角扬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看得众人毛骨悚然。
萧清躬身一礼,“定不负殿下所望。”
“呵,那便开始吧,让本殿看看卿的本事。”元宸轻甩衣袍,懒懒开口。
就这样板上钉,不给下方众人求情机会!褚睿刚想再开口,袖子却被人一拽,容宵对他悄悄摇头,暗示不要轻举妄动。
褚睿皱眉,只得退了下来。容宵望着殿中央的少年,眼中思绪捉摸不透。目光一转,望向上首。
帝王仿佛一尊冰雕,周身无一丝波澜。而殿前的梵君华也立于一旁,沉静不语。
容宵眸光微沉。
若沐小王爷真如传言那般与萧弟交好,自会帮萧弟摆脱此困境。但赔上的,怕就是自己的名声了。身为沐府嫡孙,他恐怕没有选择。
只是,殿中也唯有他能解开此局。
是进是退,就在他一念之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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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轻尘大大会怎么选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