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刚放亮,李啸便让安谦带人去四下通知,把全堡百姓召集在校场之处。
“各位乡亲,各位父老。李某把大家召来,实是有要事相告。”李啸站在一处高台上,大声地对校场上一片沉默的百姓宣讲。
“各位,现在鞑子入侵,军情紧急,本官受命驻守防卫这金家庄堡,更是需要各位乡亲父老的大力协助。大家应该知道,只有保住了这金家庄堡,才能保住堡内每一个人的性命与财产。故本官决定,现在全堡百姓,由我军统一调配安排。但凡分得任务者,皆需努力做好,不可懈怠偷懒。如有违本官军令者,轻者军棍惩处,重者就地斩决。大家听清了没有!”
“听清了!”
听到前面的百姓虽不整齐却还算响亮的回复,李啸脸上露出微笑,他又大声说道:“很好!李某很高兴大家能明白本官的一片苦心。下面,就由本官和镇抚安谦大人一起,把各人的任务分派一下。”
李啸首先安排的是,将那75名民户成年男丁,从百姓中选出,编成预备辅兵,入住军营。就从今天开始,由甲总总长田威,选派军兵当教官,从最基本的站军姿开始,每天出操训练,以尽快掌握一些基本的军事技能。
然后,李啸让祖婉儿自已,去那些妇人中,挑选出三十名手脚麻利者,进入医馆学习医护知识。
接下来,李啸又选了三十多名身材还尚健壮的老汉,以及五十多名身体较好的壮妇,补充进入后勤队中,由后勤队长陈猴子统一管理。李啸打算,让这些人在骑兵的护卫下,哨探得外部安全的情况后,便出堡去边界山处挖煤,以及从温泉河中运水,以保证堡内日常生活的基本原料供应。毕竟堡中现存的煤块,以及光靠这两口处于半干涸状态下的水井,实在难于满足堡内军民百姓的生活。
这批人挑完,剩下的百姓中,李啸选出尚有劳动能力者,让他们在安谦在带领下,就地开展大扫除,把整个街面各类建筑,全部清扫整理,那遍布街头巷尾的垃圾,都要全部清理干净。
最终剩下的一百多名没有任何劳动能力的老弱幼李啸则让他们自回家去,不添乱就行了。
李啸决定,让自家军队以身作责,带着杜少如部军兵,去把整个军营部分的卫生搞好。
李啸之所以如此注重卫生,其实有他不得已的苦衷。
明末时代,医疗水平与条件,与现代社会相比,可谓天壤之别。现在天气炎热,金家庄堡中,涌入了这么多军兵人口,如果因为卫生条件太差而引发瘟疫,那后果将是灾难性的。到了那般境地,李啸可就真的无计可施,只能坐以待毙了。
相比其他预防措施,搞卫生和勤洗澡两项,可谓是最不花钱却极为有效的预防方法了。
按李啸最初的想法,是要与山东的赤凤堡一样,修建公用澡堂以保证军民卫生。只是考虑到这里用水困难,并且自已也不可能在这里长驻,李啸最终放弃了这个想法。
现在李啸要求,这些军营中的军士,每天都要洗澡,哪怕是因为用水紧张,不能淋浴,也要每天坚持用水擦澡,以保证个人卫生。
至于百姓,李啸则已与安谦交待明白,要他带领军士,每天对百姓进行宣导,每人每天一样要擦澡清洁,同时也要与军兵们一样,无论解大手还是解小手,都必须在厕所中解手,不得在堡内随地大小便。考虑到这些北地的百姓们,不一定有每天洗澡和必须要厕所中解手的习惯。李啸对安谦强调,每天都要派人巡逻监督,若发现有人不肯洗澡,以及不在厕所中大小便,可采取相应的处罚措施,以强行纠正。
安谦对于李啸这项安排,开始是颇有些不以为意,甚至还在心下认为李啸是在小题大做。但看到李啸严样郑重的表情,他不敢有所拂逆,只能连声答应下来,并向李啸保证做好。
随着李啸的这些军令下达,堡内开始呈现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军营,街道,民房各处,都在忙碌不停地清扫整理。累积经年的大堆垃圾被扫出,统一堆放在堡中开阔处,准备统一用马车拉到堡外扔掉。
飞鹞子轻骑此时从堡内外出哨探,很快,他们传回信息,堡外几里内,未发现敌踪。接下来,由后勤队的辅兵的驾驶四轮马车,跟随那些挑选出来的30名老汉,50名健妇,带齐水桶带物,一齐出堡,前往汤泉河运水。后勤队出堡运水,由田威亲自带领全体玄虎重骑开路前行,以为保护。
这次运水,主要是为了清扫完毕后,能及时用水冲洗,然后再分派存水,供各人擦澡饮用。
由祖婉儿挑选出来的三十名手脚麻利的妇人,则同去医馆学习护理医术。这些妇人入得医馆,开始都有些莫名羞涩与拘束,只不过,她们见得祖婉儿与那一众伙计一起,麻利熟练地护理昨天挨了军棍的那些杜少如部军兵,个个也也渐渐地放开了,开始专心地听从陈麻子与祖婉儿讲解护理要点。
见得各项事情,都已是有条不紊地进行,李啸前去观看那四百八十多人的杜少如部,以及新从民户中选入的七十五名男丁,一齐混编站队的站军姿训练。
李啸军这项与其他明军迥然不同的训练方法,让杜少如部手下军兵叫苦不迭。那些从民户选入的75名的男丁,更是个个脸色惨白,还有好几人晕厥。
其实相比李啸军的训练,李啸考虑到他们只是做为普通辅兵,又在没有肉食补充的情况下,已是下令那些自已军中的教官降低了训练要求,却没想到还有还是有人坚持不下来。
只不过,李啸军没有吃不了苦就退出一说。
那些晕厥的新兵,由人抬到荫凉处休息,休息好了,再接着训练。
到当天下午未时,全部的清扫卫生已基本做完。看着空旷处堆积如山的垃圾,以及正围着这堆垃圾嗡嗡飞舞的苍蝇,所有百姓都从心中感觉,原来自已居住的这座堡城,竟然肮脏到了这个地步。
很快,装满了整整十多辆四轮马车的垃圾,被后勤队拖出堡外几里远处运走。堡内军民百姓,开始用水将已清扫玴净的街面与建筑,全部冲洗一遍。
终于,在接近黄昏之际,整个金家庄堡,开始变得焕然一新。清洗干净的各类建筑及石板街道,那残留的水珠在夕阳的映照下,闪烁着迷人的金色光芒。
每一个人看到眼前的劳动成果,无不脸上皆是满满的欣喜,各人似乎都感觉到,从这一天起,这向来破败萧瑟金家庄堡,似乎开始重新焕发生机与活力。
接下来的三天,堡内各项工作依旧十分有条理地开展。
堡内卫生,安谦每天都安排了人打扫与维护。由于有堡兵监察,百姓开始接受每天擦澡的生活方式,街上也再未发现有人随地大小便。
后勤队除了运水到堡内外,另从边界山上的露天煤层处,运来了大批的煤块,足有七八百吨,供应堡内军民百姓的日常生活以及铁匠铺子的修理打造,皆不成问题。
那些跟随陈麻子与祖婉儿学习护理知识的妇人,各人的动作也开始越来越熟练。
而杜少如部军兵和民户男丁新兵,各人的军姿训练也粗粗成样,至少都能坚持下来,再没有出现军兵昏厥的情况。并且在每天的训练休息时间与晚上吃饭前,李啸的那些监抚们,皆会对他们大声宣讲的李啸军规章条例,有了这样大强度的洗脑教育,各人对这些条例规章,也渐渐地熟记于心,并潜移默化地接受。
除了被单独关押的千总杜少如每天都在切齿咒骂李啸外,堡内每一个人,都对李啸这位指挥官,越来越有一种敬畏与尊敬互相叠加的情绪。
面对堡内越来越井井有条的秩序,李啸恍然有种错觉,似乎来到这个偏远的边堡,战乱与厮杀离自已很远,平静度日才是主调。
至于粮食紧缺问题,李啸决定,再过几天,就由自已亲自带队,前往小白阳堡面见龙门卫指挥使杜诗,好歹要从他那边争取些粮食过来。
李啸常常在想,莫非,自已此次入援,只会这般平静度过也说不定。
他的这种错觉,于第四天上午被彻底打破。
这天天亮刚刚放亮,飞鹞子轻骑们还未来得及放出堡内哨探,堡楼上的哨探卫兵,立刻惊讶地发现,从南边来了数百名鞑子,正押着大群百姓沿着官道北返。
卫兵以最快速的速度向甲总总长田威禀报.
田威则以更快的速度向李啸禀报。
很快,金家庄堡内军号声连绵响起,大批的军兵涌上城头,开始警戒驻防。
甲胄齐全的李啸,在一众横行队员的簇拥下,快速登上堡楼望厅,随即搭起千里镜,向越行越近的鞑子仔细瞭望。
不多时,李啸放下千里镜,脸上一脸沉峻。
“大人,情况如何?”甲总总长田威,在一旁小声问道。
“来者是女真正蓝旗,约有半个牛录的兵力,另外有外藩蒙古鞑子的两佐小队,掳获的百姓有一千多人,皆是健壮男妇,另外,这批鞑子还带有大批掳得的财货辎重。以本官看来,他们这批人,定是掳得人畜财货多了,想先押出关去,再返回重新掳掠。”李啸的声音,急速而沉稳。
李啸的军情观测,十分准确。
待鞑子走得近了,堡墙上的各人,都看清了鞑子队伍的模样。
引军开路的是,便是那半个正蓝旗的牛录兵力。
远远望去,这个牛录鞑子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高举着两杆鲜艳蓝绸,上有飞龙旋舞的官纛,这正是正蓝旗的标志,两杆官纛由两名骑马的掌旗亲军分别举着。两面官纛的中央,又有盔上飞翎,身后有飞虎背旗一杆,身着明盔明甲喀把什兵二人。这喀把什兵,就是后世满清的前锋营军士。两名喀把什兵簇拥着一人,骑着一匹高大的红鬃白蹄辽东马,身上穿着一件涂满了蓝色清漆的精铁明甲,头戴精铜高针红缨明盔的牛录额真,缓缓押阵前行。
牛录额真,满语原意为大箭之主之意,为后金最基本的军事单位。在后金的军队中,军中士兵主要分为三个等级,守兵、步甲、马甲。普通的满州男性,从十岁开始,每三年参加一次考试,达标便为守兵,接着是步甲,再后为马甲。马甲上为拨什库,以马甲内的优胜者选任,汉人称其为领催。拨什库上为代子,又称分得拨什库,就是后世满清的骁骑校。分得拨什库再往上则是牛录额真,便是后金一牛录三百兵之首。
在中军旗帜的两边,分别有骑马的白摆牙喇兵10人,也就是俗称的白甲兵,后世满清的护军营军士,他们一色的如银般闪亮的涂白漆亮甲,头戴黑色暗盔,盔上高高红缨,背上有火炎边旗一杆。这些白甲,属于鞑子中精选出来的精锐,每个牛录才不过十几二十人。
这10个白甲兵由两名分得拔什库分别统领,这两人身上盔甲与白摆牙喇兵相似,唯一区别是他们的背上插着外型更大的斜尖的本色旗。
在白摆牙喇兵前,是20多名骑马的马甲兵,排成较为稀疏的一排,人人皆披铁甲暗盔,帽缨为黑色,手持虎枪或长柄虎刀,由两名壮达统领而行。
骑兵队再往前,则是排成两排后金军主力步兵。后金军制,一个牛录三百兵,三人中有一人披甲为战兵,其中分为步甲,马甲,余者是辅兵,分有马的跟役与无甲的徒步跟役。
李啸注意到,鞑子步兵阵中的后排是30名步行的马甲兵,60名步甲兵组成,大部分人身穿打着大大的铜泡柳钉的棉甲,少部分人身着普通铁甲。这些步兵,由那些盔上黑缨,身上都有方二尺的背旗一杆的拔什库统领。
而鞑子军阵的最前方,则是30多名跟役腰挎翎刀或梯刀,手持坚硬的步弓,人人身挎两壶满满的箭袋,一壶轻箭,一壶破甲重箭,大多数辅兵没有着甲,身穿的战服杂乱不堪,只有3个看似统领的壮达身穿了棉甲。
这半个牛录的正蓝旗鞑子,之所以让跟役走在最前方,摆出前步后骑的架势,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一但遇到明军突袭,可以迅速地就地摆成战阵。
鞑子阵后,则是被绑成一团,人人脸带悲哀与麻木色彩的被掳百姓,这一千多人挨挨挤挤的踉跄前行,哭声震天。
见得这些被掳百姓的悲惨模样,站在城墙上观看的军兵,无不怒火中烧。
被掳的百姓之后,则是三十多辆被银箱与粮食装得满满当当的马车与牛车,缓缓跟行,木质车轮因为货物大过沉重,发出吱呀吱呀的挤压声。
最后面押阵的,则是外藩蒙古鞑子的两佐小队。
皇太极征服蒙古诸部后,编审喀喇沁、奈曼,傲汗等部共得壮丁七千八百三十名,组编成蒙古八旗,具体编制与满洲八旗类似,同样以三百人为一牛录,一百五十箭丁为一佐,五十丁为一马甲。
除了这八旗蒙古外,还有外藩蒙古三旗,由前来投靠的外喀尔喀诸部蒙古,土默特部与投降的插汗部组成,由于这三旗人数较故都是小旗,所以他们的编制与八旗蒙古略有不同,皆是五十丁为一佐,十丁为一马甲,他们的旗号盔甲也还保持着自己的特色,没有象八旗蒙古一般被女真人同化,他们一个佐队中,皆是一名骑兵举着黑缨大坐旗一杆,各人俱戴红缨帽,内穿柳叶明甲瓣子盔。步兵则只戴红缨帽,无盔甲,明人称其为红缨鞑子。
正因为见到这些鞑子的兵力与旗帜不同,李啸才一眼看出,这些人是外藩蒙古鞑子,当然,这些外蕃蒙古鞑子是哪一旗,以前属于什么部落,这就不知道了。
“李大人,怎么办?是就此放他们过去,还是。。。。。。”田威低声急问,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
李啸明白他的意思。
现在的明军被后金打怕了,任何后金军的风声鹤唳,都能把明军吓破胆。
前段时间,宣府东路南山参将毛镔,带部分兵士到永宁开会,永宁城的守将担心他是后金军假扮的,四门紧闭,在城上与之对话许久,也不敢放他进来,毛镔最后竟然只得怏怏而回。惧怕后金兵到如此地步,让人啼笑皆非。
而就在这八月初,后金二十来个骑兵在山西崞县掠获妇女小孩千余人,经过代州城下,明军军士望见城上自己的亲人,互相悲啼甚久,城上的明军却不敢发一矢,任后金兵放肆取笑,从容过去。崇祯皇帝后来听到这个消息,气得直跺脚。
“哼,别处明军畏鞑如虎,本官却视他们如同草芥!这么多粮食辎重,这么多可以升官晋爵的大好鞑子头颅,如何可以轻易放过!”
李啸咬牙切齿说完,一双英目中,闪着嗜血恶狼一般锐利凶狠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