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八天后,天刚刚放亮,在连绵响起的凄厉海螺号声中,张献忠部流寇开始了第一次进攻。
流寇从东、西、北三个方向,同时环包过来,楯车、撞车、攻城梯等攻城器具,在浩大无边的攻城人流中隐现,流寇旗帜如林,刀枪耀目,喧嚣混杂的呐喊声清晰可闻,给守城的李啸军,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威压感,
“卧子,你可知,流寇要从哪方进攻?”甲胄俱全的李啸,放下手里的千里镜,淡淡地向一旁观战的陈子龙问道。
“大人,学生认为,流寇肯定会从东、西、北三面同时进攻。”陈子龙想了想回答道。
李啸微微地摇了摇头。
“莫非,李大人认为,敌军只会先从一面进攻,试探我军实力?”站在李啸另一侧的山东巡抚李懋芳之子李浩然,以一种不确定的语气回答。
李浩然是在李啸率军返回单县的前两天,从济南来投李啸的,在城中闲待了几天后,李啸回来,却并未给他安排具体职务,只是让他先伴随在自已身边。
李浩然心思聪颖,当然明白李啸这样让自已待在身边,是为了刻意培养自已,心下甚是感激。
听到李浩然的回答,李啸才点点头道:“正是如此,敌军不知我军虚实,且有上次李定国被我军全灭的教训在前,故其虽阵势浩大,然对我军颇为忌惮,极可能这次战斗只是一面之敌发动试探性进攻,而其他两面则保持威压态势。”
“李大人,学生明白了,也就是说,如果一面敌军能迅速得手,那么其他两面敌军亦大会大举进攻,如面这一面的流寇吃了败仗,那其他两面的敌军,亦会保持观望态势。”陈子龙似有所悟。
李啸嗯了一声,拧眉叹道:“这便是流寇的狡滑之处,张献忠部流寇,能纵横东南无敌手,他们的战法,还是很有可观之处的。”
“那么,流寇会从哪里开始真正进攻呢?”一旁的李浩然又问道。
“东面,也就是本官镇守的边一面。”李啸快速答道。
“哦?”
“因为东面之处,比其他地方的火炮要少,敌军在进攻时,可以少很多的伤亡。”
陈子龙点头同意李啸的看法,现在三面城墙中,李啸在经仔细思虑后,认为西、北两面没有横行队与鲁密铳手这样的后备部队,故把原先配置在东面城墙的6门红夷大炮,分别再分了一门给另外两面城墙的守卫部队,以增加他们的防御力。
这样一来,其他两面城墙各有八门火炮,而东面城墙却只有4门。
那些远远哨探的敌骑,早已把李啸军的这些变化,看得一清二楚。
只不过这流寇却忽视了,在东面城墙上,却有比其他两面城墙更多的投石机。
这段八天时间里,李啸军利用城中存放的,早先从单县各地砍来的大树木,以每天2门的速度,共研制了16门的小型木质重力投石机,并以安放在城头。其中东面放8门,西面与北面各放4门。
这种木制的木质投石机,在投杆平放时,从城外看去,宛如一个个粗糙的木架,很不显眼,远不如那些黑色的火炮那般引起流寇哨骑的重视。
这便是李啸的诱敌之计。
流寇只知火炮厉害,却不知道,李啸军的这些投石机,才是真正的隐藏杀手。
不多时,流寇大军越走越近。
果然,在离铁龙城一里半开外处,西面与北面的流寇,已停止了前进,并且排成了松散的队列。
从某种意义是来说,流寇这种做法是很让守城明军难受的。
因为这两面城墙虽然不攻,但因为流寇距离太近,随时可能冲上来,让守城的军兵不敢放弃这两段城墙,故无法支援吃紧之处。
毕竟守城军兵如果来回奔跑以及阵列改变,所造成的混乱,往往可能会造成致命危害。而且铁龙城每面城墙长达4里,全幅武装的军兵若要这般被敌军牵着鼻子来回奔跑,自已就把自已累垮了。
而如果明军有诸如红夷大炮之类的远程火炮的话,因为有效射程只有一千三百余步,更远处的敌军,虽能打到位置,却难于瞄准攻击,一炮开去,炮弹不知飞往何处,属于无用射程。而且因为发射的是实心铁弹,只能直线攻击,对敌军的松散阵列,就算要碰运气,亦难有多大的杀伤效果。
也就是说,这两面流寇虽不进攻,却能把对面守城的李啸军军兵钉在城墙上,难于支援被敌军猛攻的那一面城墙守军。
现在,只有东面约一万五千多人的流寇军兵,犹在推着守城器具,呐喊上前。
进攻东面城墙的,是张献忠最为信任的手下大将冯双礼,在张献忠建立大西国后,此人被封后后军都督。而冯双礼的副手,则是后来被封为右军都督的张化龙。
在流寇部队中,最精锐的一部,是从陕西起家时所带之兵,称为老营军。这些老营军,在张献忠部中,约有七千多人,皆为骑兵,在其队伍的最后位置押阵,然后前面一部便是早先投靠其部的马军部众,再前一部则是步军部众,最前面的则是最新被抓入其军的新附百姓,称为新附军,作为全军的开路之军与炮灰部队。
流寇的这种行军布阵,有其独有的狡诈之处。
那就是若前军获胜,便可全军鼓噪而上,利用人数优势将敌军击溃。而若前军战败,则能立即后军变前队,迅速从战场上撤离,这样一来,顶多损失那些炮灰新附军与一部分步兵,大部分的马军与老营军则得以保留。这些人马,随时又可裹胁新的百姓加入,从而迅速东山再起,成为明军怎么也剿灭不完的头痛对手。
而这次东面进攻的一万五千余名军兵,陕西老营兵近三千人,马军与步军则有七千多人,剩余的,才是五千多人的新附军部队。
可见这次攻城作战,张献忠相当重视,派遣的尽是手下精兵强将。
身着一身明亮山纹甲的冯双礼,轻轻地一扬手,正在隆隆行进的流寇大军,在离铁龙城一千三百余步时,全部停住了脚步。
这个距离,正好是红夷大炮的有效射程外。
“传我军令,派出被掳百姓,填埋前面洞坑,清理出通道来!”
冯双礼冷冷下令完,立刻有手下军兵喝骂着开始驱赶六百多名掳来的百姓,上前铲土填平李啸军挖出的洞坑。防止进攻时,会有流寇军兵掉入坑洞中,被里面尖锐的铁签扎死。
流寇的攻城器具,其实早在五天多时便已制作完毕,只不过,由于李啸的坚壁清野,流寇们在这段时间扫遍了单县各地,才抓来了这六百多名舍不得离家,没来铁龙城安置的残余村镇百姓。
自然,这些百姓被全部用于东面城墙的进攻作战。
一脸哀色的百姓们,拿着铁锹锄头等物,悲悲戚戚地开始担沙填土。
李啸在城墙上清楚看到,一些老弱动作稍慢,立刻被后面的军兵砍杀,血溅当场。而这些死去百姓的尸身,则被流寇扔入前面的洞坑中,作为人肉填埋物。
城头的李啸军,见到这悲惨的一幕,无不恨得咬牙切齿。
为了节约时间,流寇们并没有打算把全部洞坑逐一填完,而是主要开辟了四条进攻路线出来,每条路线的宽度,可以保证五人并行。
由于流寇的强力逼迫,不卖力者就地砍杀,陷入极度恐惧中的百姓,加快速度拼命填埋,这四条进攻通道,快速地向东面的护城壕处延伸而去。
“李大人,要不要开炮?”一旁的李浩然轻声问道。
李啸轻轻摇了摇头:“百姓人数太少,又四下散开,用红夷大炮攻击,效果不大。就让他们完成填埋吧。毕竟现在敌军只能走这四条通道,却正有利我军集中攻击。”
“李大人说得对,杀这样炮灰般的百姓,殊无甚益。还是等敌军大肆进攻时,再用大炮轰击,方有更大战果。”陈子龙亦在一旁附合。
整整一个多时辰过去后,这些百姓终于将通道挖掘到用青石构筑的护城壕处,总算完成了填埋任务。
他们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立刻宛如一群受惊的兔子一般,惊慌撤退。
百姓刚刚撤回,敌寇阵中,立刻响起了刺耳的天鹅号声。
流寇大军真正的进攻,开始了。
一万五千多名流寇,有如水库中放闸泄出的洪水,沿着四条进攻通道,有如四股灰黑色的洪流,呐喊着向李啸军冲来。
李啸看到,由于有护城壕的阻挡,沉重的撞车敌军没有推来,只是推动楯车,扛着又粗又长的攻城梯,向铁龙城城墙猛扑而来。
在敌军冲到一千二百步时,四门红夷大炮,一同开火,发出震耳欲聋的爆响。
“砰!”
“砰!”
“砰!”
“砰!”
4枚乌黑的十多斤重的红夷炮弹,呼啸而来,从密密麻麻的流寇阵中,犁出了4道血肉模糊的笔直血路!
一片瘆人的惨叫声中,至少50名流寇,被虎啸军的红夷火炮击死击残。
当然,相对于多达1万之众的流寇来说,这点伤亡,实在是微不足道。只不过,这种超远距离的绝对死亡,给流寇造成的心理压力,达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
流寇军阵中,最前面的新附军阵,立刻出现了小小的混乱,后面的马军步军,则在将领们的连声吆喝抽打,努力让他们保持稳定。
只是还未等混乱完全平静,又是震破耳膜的4发爆响,李啸军的4门红夷大炮,又是一轮齐射。
同样的惨叫四下响起,又是40多名流寇军兵,血肉迸飞地迅速地走到了生命的终点。
甚至其中有一枚炮弹,运气极好,呼啸着从流寇阵前透穿到阵尾,这一枚炮弹击杀了好几名躲避不及的老营军的骑兵。
“冲过去!尽快到达护城河边!”冯双礼,脸色阴沉,大声怒吼。
副将张化龙大声应诺,亲自押阵,随在马军之后,指挥着浩荡的队伍向前冲去。
因为敌军只有四条通道,所以东面城墙的四门红夷大炮,都是早已纷纷调整射击角度,一门炮只轰击距离自已最近的一路敌军。
在红夷大炮的连声怒吼中,每隔几分钟便有一批炮弹呼啸出击,在流寇们终于冲到了二百来步时,红夷大炮又打了四轮,杀掉了近200多人的流寇军兵。
李啸心下感叹,这红夷大炮,说实话,是难得的攻城利器,毕竟它那高速巨大的铁弹,可以对敌军城墙造成相当可怕的破坏。但是用来守城,轰击浩荡而来的敌军时,却暴露了这种只能直线攻击的实心铁弹,对敌人士兵杀伤力不足的缺点。
除非这样的红夷大炮数量翻上几倍,否则除了开始对敌军士气有颇大打击外,对敌军的真实杀伤力,始终有限。
若要再进一步提高红夷大炮的攻击力,除非李啸以后有能力,出产出如后世的那种开花炮弹来,才能让红夷大炮的杀伤力实现质的飞跃。
只不过,对于现在生产枪炮尚是困难的李啸军来说,想生产开花炮弹,还是不知何时方能实现的远景。
在敌军前进到二百来步时,红夷火炮陷入沉默。而一直保持沉寂的8架投石机,终于开始向大批涌来的流寇,露出了尖利的獠牙。
李啸亲眼看到了,在火器总头赵杰指挥下,那些被李啸命名为投石队的投石兵们,是如何进行攻击的。
每门投石机,配了十八名由辅兵组成的投石兵,由一名小头领指挥,先由十多名投石兵一同咬着牙,奋力拉到绞盘,翘起压杆的大铁座,将投杆放平,然后两名投石兵,一同用力,咬牙将重达40公斤的震天雷,用力搬上投梢上端的生铁勺处,松手后,这时另一名投石兵点燃震天雷上的导火索。
“预备,放!”
八门投石机几乎同时放好后,投石队的队长放声怒喝。
“呼!”
“呼!”
“呼!”
.。。。。。
八枚引线快速燃烧,闪着红色火头的四十公斤重的硕大震天雷,带着沉闷的啸音,向着二百步外的敌军猛轰而去。
“砰!”
其中一枚震天雷,火线烧速过快,竟在半空中便爆裂炸响,一声震聋耳朵的爆炸声里,一道让人目眩的火光闪过,有如天女散花一般炸开的破片,以恐怖的速度,四下飞迸,立刻整整数百步内的流寇哀嚎一片。
粗粗估算,这枚震天雷的凌厉空爆,至少有200多名流寇军兵死伤。
“砰!”
“砰!”
“砰!”
。。。。。。
接下来,其它的七枚震天雷,有二枚偏离了方向,落在了空旷之地,还有一枚震天雷,因掉下来时,被震熄了引线没有炸响,只有四枚震天雷,几乎一同在密集前冲的流寇中爆响。
巨大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大团明黄色火焰,伴随着浓烈的白雾一同闪现,强烈的气浪与冲击波,将震天雷附近的大批流寇军兵,有如纸片般呈环状四处掀飞,在地上留了一个直径达四米多的巨大深坑!
而震天雷爆破产生的无数破片,则在令人恐怖的尖啸声中,钻入那些已被震聋耳朵的流寇军兵身上,尖锐的破片钻入人体,四下乱窜,有如热刀切黄油一般,迅疾切开人类的肌肉、骨胳与脏器。让他们在还未反应过来的瞬间,便迅速走向死亡。
一样血糊糊的东西,飞溅在后面押阵的副将张化龙的鼻子上,他用手抹了一下,是一块被炸得奇形怪状的人类肠子,腥臭的肠子上还粘着恶心的黄色稀便。
张化龙立刻感觉到,自已胃中涌起剧烈的恶心,险些当即呕吐出来。
这四枚爆响的震天雷,造成了至少1000名流寇军兵的死伤!
震天雷巨大的威力与恐怖的杀伤力,让方才还呐喊前冲的流寇,瞬间被打蒙,稍一清醒,各人心中巨大的恐惧,让他们立即崩溃。
无数的流寇嚎叫着,扔了攻城器具,争先恐后地掉头向后逃去。
由于投石机毕竟属于落后于时代的装备,每次重新拉下上弹,约需十多分钟,所以城头的李啸军,只能人人一脸遗憾地看着他们逃远。
“不许逃!敌军投射有间隙,速速冲过去啊!”远处观战的冯双礼,被飘过来的浓烟呛得剧烈咳嗽,他挥舞着手中刀剑,嘶声力竭地大声吼道。
副将张化龙,则亲率着老营军骑兵,大肆砍杀溃逃的流寇,好不容易,才总算止住了流寇的崩溃势头。
冯双礼紧急应变,换了一批步军,替换恐惧不已的新附军,冲上去捡起他们扔下的攻城梯,继续向前冲去。
冯双礼很狡猾,没有再让大队的流寇跟在后面,而是等那些步军捡起攻城梯,要冲到护城河处,把攻城梯搭起渡壕的简易桥梁后,再让那些退到投石机攻击范围外的流寇开始进攻。
“砰!”
“砰!”
“砰!”
。。。。。。
李啸军又一轮投放震天雷,又造成了200多名流寇的死伤。
这次流寇死伤人员之所以要少得多,除了有两枚震天雷被震熄,两枚震天雷打偏,总共只有四枚震天雷爆响外,关键是因为,流寇只有那些扛梯的步军人数少而松散,且间隔距离较远,这才造成流寇死伤人数大副下降。
趁着李啸军重新拉杆装填之时,那些战斗经验列加丰富的流寇步军,大步冲到护城壕处,放下长长的攻城梯,作为了简易桥梁。
冯双礼见已手得手,脸上闪过一丝狠戾之色,抽刀大喝:“流壕桥梁已架,全军速速冲过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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