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8 弦断声息（上）
【2014年2月，斯里兰卡近海】
吴哲晗在IRD驻五十八号岛的临时办事处“小黑屋”里一遍又一遍的用一台笔记本看几十张模糊的照片和一段混乱的视频，此刻她只感觉眼睛酸涩出奇，黑眼圈堆积在眼角四周，连头顶的吊灯也因为点亮时间过长而滚烫昏暗。袁雨桢和陈观慧她们去陆上野餐去了，据说还约了法国帅哥大厨，吴哲晗只好自己分析这些昨天袁雨桢跟踪时拍的材料。
然而无论她怎么看也看不出端倪来，但显然这就是真相，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时候怎能卡住？吴哲晗控制住厌恶感，再次在触控板上划了一下切换图片——再看图片其实早已失去意义，她在第二遍的时候就可以手绘大致场景原状了，但她不得不再看一遍，直到视线穿透这些像素块儿，找到它们后面的秘密。
“五折？”身边突然传出袁雨桢的问询声，“你在干吗？你一直在看这个？”吴哲晗吃了一惊，不是因为袁雨桢吓到了她，是袁雨桢进入小黑屋，走到她身边，她却丝毫没有察觉。“余震？你，你进来多久了？”
“有五分钟啦！我一个人蹲在门那边看着你动都不动好无聊喔，所以就作死又试着摸过来，嘻嘻。”袁雨桢笑容灿烂的说。她曾经常常想和吴哲晗玩这样的恶作剧，以她的水平来说，常人是很难发现的，但对方如果是吴哲晗就不一样了，吴哲晗对待这种把戏的策略就是盐她一脸，或者兴致高时反身把袁雨桢吓一跳，从未失手。可是今天为什么……难道我真的太投入了？她撇了撇嘴，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袁雨桢把脸凑上去：“我的拍照技术又进步啦。”
“你都把人照糊成这样还进步，”吴哲晗无奈的指着画面上满满的模糊的身影说，“用了三千万像素单反，你就弄出这么一堆玩意儿让我猜，我差点看到吐！”
“这张不很不错嘛，”袁雨桢伸手在触控板上划了几下，一张终于算得上高清的图片出现在屏幕上，内容与之前的大致相同，都是隔着一条街道拍摄的对面咖啡厅靠内侧正在交谈的两个女子。透过玻璃幕墙的反光区域间隙可以看到有一个明显是亚洲黄种人，另一个则穿的像个快递员，似乎是本地人。
“也就这一张，”吴哲晗支起右手手肘撑着脸颊，有些疲乏的看着烂熟于心的图片平淡的说，“我还是看不出来她们是怎么交换情报的，难道真的用肢体暗示？！不可能啊，情报内容不至于简单到这种地步啊。”
“那你有没有注意到，视频里她们交换后有什么变化吗？”袁雨桢随口一提。“视频我都拆成帧看了，真没什么变化，俊俊，我好像真的是累了……”
吴哲晗艰难的把视线移到屏幕以外，看到了袁雨桢帮自己带来的便当盒。余震其实挺好的，但她这么疯疯癫癫的样子，好像真的不适合做情报要员，她是凭借什么进来的呢？吴哲晗知道袁雨桢的家室背景并不算高，裙带关系的原因可以否定，难道她真的有什么异禀？吴哲晗联想起平时的袁雨桢，感到难以置信。
等一下？变化？！吴哲晗迅速抬起头，把照片放大到全屏并马上锐化辅助，直至她看清了她想要的细节，极其微小且不显眼的细节。我一直在找她们的变化，设身处地的思考，她猜到了我会这样去找线索，所以把变化的交换方式改变成不会变化的方式！
“签字笔！”吴哲晗兴奋的指着放大区域，快递员女孩胸前口袋上别着的一只黑色水笔，看上去就是一只普通的水笔。“这什么奇怪的地方也没有啊？”袁雨桢仔细看了看，失望的说。
“这就是她想要的效果！就是最普通的水笔，我一直关注着变化的细节，但这不变化的才是关键！收快递的人也有一只一模一样的签字笔！她用快递员的笔签字，自己的笔早就拿出来压在签收单下面了，还给快递员的是她自己的笔！”吴哲晗切换到前几张图片，准确的停留在一张有些模糊的上面，局部放大锐化，果然，在签字前，快递员的水笔还夹在她的胸前，但另一个的手里已经露出一只相同签字笔的末端。
“好厉害啊五折！”袁雨桢好像更加开心的笑了。
吴哲晗想起了什么，抬起头看了看余震，和她单纯的目光对视数秒。她仿佛有些明白袁雨桢被接受的原因了。
她的单纯，疯疯傻傻只是表象，是平衡她天赋的砝码，袁雨桢是个情报分析业的天才，她的头脑一旦思考起来就总是能在不经意间给出正确方向。但她的潜质被束缚了，或许她自己也浑然不知。吴哲晗默默打开便当盒，一排整整齐齐的鲑鱼卷寿司飘散出清香。
余震，你大概，是我唯一真心想交的朋友吧。吴哲晗把这句话用寿司掖下舌根，咀嚼着其中的滋味。
【2014年2月，那不勒斯，意大利】
“接近年关了，恩，说些什么好呢？尽管很多队员都代购了春联灯笼中国结什么的挂在房间走廊乃至食堂，但也只有我们自己一起过节了。意大利的不少华侨撤回国内之后，那不勒斯的年味淡到无法察觉了。我们有春节假期，但又能做什么？互相拜年吗？呸，新春快乐！（p. s. 每逢佳节胖三斤！）”——
赵嘉敏日记
挂着大号中国结和红灯笼、贴着福字的餐厅在就餐的喧嚣声中氤氲出年味，就连拖地的勤务也戴着娃娃虎头帽，这里的西方人都用对待圣诞的热情欢度春节，让队员们感受到暖意。
戴萌的枪伤恢复的不错，可以下床自己来食堂打饭了。赵粤早已生龙活虎的四处乱跑，陆婷最近负责看着她以防意外，孙芮告诉赵嘉敏，陆婷说赵粤被憋成汪了，需要她带着出去溜溜弯儿……
赵嘉敏举着餐盘坐到戴萌旁边，戴萌和对面的莫寒看了看她的餐盘里小山一样的肉丸意面，转过头对视无言。
“怎么啦，”赵嘉敏用餐叉卷起一团面条送入口中，“莫莫你吃的又不少呜呜（塞住嘴巴闷哼声）”
“savo啊，你还好意思说啊，这都第几份了……”戴萌无奈的说，莫寒正把老干妈一勺勺搬进什锦炒饭里，身旁吃着披萨的邱欣怡惊愕的看着，披萨酱在嘴边拉出数条长丝。
“莫莫，对了，我们在利比亚的时候为什么会被伏击啊，对那些人来说攻击维和部队有意义吗？”赵嘉敏插起一块肉丸说。
“没有意义，”莫寒望向她，手里的动作还在继续，“帅哥车长说他们是想抢物资和战车，明明他们把枪和火箭筒扔掉就可以和平民一样去领给养，但他们选择了战争。就像上次婷婷一样，她也是因责任关系被派去做文案工作，本来嘛，情报部门的怎么会去做那个，之后让GA知道了才被劫持，好一通折腾……”
邱欣怡已经吃完了手里的一块披萨，呆呆地望着莫寒说：“莫莫，老干妈这么好吃呀？”“那当然了，这可是圣母辣椒酱……啊啊啊啊啊啊！”
莫寒终于停下了手，然而大半瓶老干妈已经在她无意中被加进什锦炒饭里了，现在显然辣酱比米饭还多。
“莫队，好胃口啊~”赵嘉敏故意夸张的嚼着一大口面条，坏笑着看着莫寒说。
【同一时刻，斯里兰卡近海，五十八号岛】
“坐吧，”唐安琪简单的招呼了一下面前的鞠婧祎，右手伸向宽大办公桌前的一把靠背皮椅。“最近伤情还好吧，小菊？”
鞠婧祎只是客套的回答说多谢关照好多了之类，这让唐安琪有些不快，但她还是保持着笑容：“五折她们刚刚告诉我了，你绝对是清白的，她为审讯过程中发生的一些小意外感到很抱歉。”
鞠婧祎轻轻点了点头。老娘本来就是清白的，证明个屁。她在心里暗骂道。吴哲晗甚至录了像，居然还想用刑？！简直是变态！
“我找你来，其实还是想问问你去年六月份的一次任务，”唐安琪故作不经意的样子说着，“你——”
“安琪，我一直觉得你不是像吴哲晗她们那些总部的人一样，疑神疑鬼，冷若寒霜的。怎么现在你做了这岛的主管，就变的和她们一样了呢？”鞠婧祎打断了她的话，带着叹息的语气说。
“小菊？！”唐安琪难以置信的说，“你是这么认为的吗？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那段时间你在中国北方做了什么？！你放跑了赵嘉敏！你们被俄军的无人机拍到了！”
鞠婧祎惊恐的瞪大了双眼，看着起身的唐安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不清楚总部是否已经知道了，但我知道！小菊，你疯了吗？我如果没记错的话，你的任务是找到符合条件的人然后杀死她！但是你把赵嘉敏放回安全区，现在她已经被DSUN训练成塞纳河屠龙者之一了！要是总部知道你是故意的，现在我们就不会有可能再坐到一起谈这件事！”唐安琪的语气里也充满无可奈何，鞠婧祎反而迅速恢复情绪，脸上流露出坚毅：“我已经做过的事，如果有责任找上门，我是不会逃避的。”
“不要这么说，小菊，”唐安琪十分忧愁的望着她，“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为何要这么做？！你应该当时就下手，哪怕任由她自生自灭。为什么？你心软了吗？”
鞠婧祎低下了头。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为什么不下手杀了savoki？她根本不是心软，很早就不会了，但一看到赵嘉敏的脸，她就失去了一切感觉，只剩下强烈的依赖感，想把赵嘉敏揽进怀里，非常强烈，就像饥饿的婴孩本能的渴望着母乳。为什么？不，我不会对savoki动手的，永远都不可能做到。鞠婧祎难过的摇了摇头，唐安琪长叹一声，从抽屉里抽出几张无人机拍摄的图片的打印件，在鞠婧祎面前用打火机点燃，扔进身后的内嵌装饰壁炉的炉膛，“我们什么也没说，网络资源我已经托人封锁了，除了这些文件没有其他资源，你好自为之吧。”
“谢谢，安琪，我很抱歉……”
“我不敢再奢望你的道歉了，”唐安琪看着炉膛被黄色火光照亮，苦笑着说，“原来你们是这样想的，小艾，十七，也许还有芸子和问言吧。就这么心里记住我吧，唐安琪远离了六人组的初心，背叛了大家。呵，小菊，我还是会继续帮助你们，尽我所能，如果你还相信我的承诺的话。”
鞠婧祎看了看唐安琪的背影，无言以对。
她还能清楚的记得六人刚刚被招入神之刺客的时候，也许GA用血腥与现实抹杀了她在那之前的所有回忆，但六个人在残酷训练中建立的友谊和共度的快乐时光是无法磨灭的，那时候的安琪真的像天使一样，还有芸子和十七，豆芽，甚至连小艾在那时都是最初腼腆的样子……这一切，都被时间淹没了吧。
小黑屋里，吴哲晗摘下耳机挂在脖子上，握着鼠标的右手滑来滑去点击了几下，把录音中止并存档，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靠到椅子的靠背上仰起头休息。
【半个月后，罗马，菲乌米奇洛国际机场】
赵嘉敏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看到一架尾翼上漆有美国星条旗和“DHS .US”（美国国土安全部）标识的深灰色波音飞机缓缓驶向T5航站楼泊位。
莫寒在昨天聚集所有成员开了个短会，通知她们法国巴黎前线被大规模龙类进攻击溃了，法军已经将主力集结在里尔和萨尔区等德法、德卢边境地区，屠龙者部队已经收到了联合国的全员进发的指令。“我们即将迎来一场漫长的战争，龙类似乎结束了分散游荡的状态，开始有组织的集结进攻我们的防线。北美分部那边已经趋向稳定，美加联军准备反攻，所以我们的人要回撤支援了。”
北美分部的许佳琪，陈思，万丽娜是作为武装公民队伍的教官去北美支部的，这发生在赵嘉敏加入之前，她只看过这几位的照片。莫寒说，美国和加拿大已经开始聚拢所有前反对派残余部队，合并成新的联合军队以抵抗本土的龙灾化。美国似乎回到了南北战争时期几乎全民武装的氛围下，连逃到加拿大北方的前总统也奔回南方主持政府，美国惊人的生产力正迅速回复，他们暂时不需要支援了，和加拿大合作后北美的龙类也尝到了苦头。
“出口打开了，savo！看！”莫寒忽然指向安检出口处，三名穿着靓丽的女子拖着轮箱，潇洒的径直走过安检口——安全检查似乎是多余的，因为她们都异常显眼的背着沉重的枪袋，轮廓清晰可见。
“教练啊啊啊~”“莫莫~”赵嘉敏看着一个戴无镜片眼镜，喊着甜的发腻的娃娃音的女孩子冲过来和莫寒抱在一起，心想这位大概就是陈思了。然而当她转回头准备和另外两名前辈打招呼时，许佳琪一个箭步冲上前来用力握住了她的手：“你就是savoki赵嘉敏吧？啊~初次见面请多指教，我是kiki许佳琪，那边那个正在盐我、额头特别高的是万丽娜……咦，你的脸怎么——”
“前，前辈，”赵嘉敏呲牙咧嘴，倒抽着凉气说，“能让一下吗？你的轮箱……压在我的脚上……”（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