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4月8日 德国，科隆，塞纳河48临时情报中心】
冯薪朵麻利的打上一把方向盘，急促的刹住，把大众军用指挥车竖直停在空旷的监察区入口，扬起的细微灰尘像忽然被风吹起的窗帘蔓延舒卷，翻涌着飘过哨兵的军靴，也让早早等在铁丝电网墙和鹿砦后面的何晓玉皱了皱眉。
赵嘉敏顺着惯性重重落回并不舒适的座椅，有些木讷的望着车窗外铁丝电网墙上的三角高压电警示牌，心里想象着接下来面见的场景。
“梆梆。”何晓玉绕过鹿砦和哨兵来到悍马主驾旁敲了敲车窗，防暴玻璃上的小孔副射击窗打开了，冯薪朵戴着大号墨镜的脸出现在后面：“晓玉？！”
“马莉呆？！是你送——”何晓玉有些惊喜，她和冯薪朵在基础训练时很熟，那时候的冯薪朵还傻傻的，她们都只喊她马莉呆。
“是我送赵嘉敏来，”冯薪朵摘下墨镜，露出她那双大大的眼睛，笑着对何晓玉说，“怎么样，阿黄和撸力她们都过得不错吧，上次阿黄到那不勒斯去的时候告诉我，你们都是执行组的主力啦。”
“那当然了，阿黄是组长呢，”何晓玉也笑了，“没想到朵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呵呵。”说着，她对着身后的哨兵打了个响指，一名佩戴着GSUN绿底白徽标的哨兵按下岗哨旁操作台上的一个按钮，鹿砦在一阵电子转轮的摩擦声中缩向两侧。
“不查证件啦？”冯薪朵为何晓玉打开副驾驶门锁，对着她打趣说。“开玩笑么，我要查你也过不了。嗨！我是情报中心执行组，何晓玉！”何晓玉钻进车内，向着后面的赵嘉敏友好的伸出手。“哦哦，你好，特战分队赵嘉敏。”赵嘉敏忙不迭从幻想中回过神来，连忙握住她白皙的手晃了晃。
“直走进那儿，然后只管沿着隧道进到低下就行了，有关卡你就等它扫描完了，我在车上，它会放行的。”何晓玉指引冯薪朵驶入监察区一个水泥拱形穹顶内，驶入地下。
“你和易嘉爱以前满熟的吧，”何晓玉问道，赵嘉敏疑惑的点了点头，何晓玉嗯了一声接着说：“实在抱歉，她坚持要见到你，否则就一直绝食。我们已经在给她注射葡萄糖了，但她还总是想尽办法偷偷拔掉输液针，现在还是太虚弱。等会你先让她看到你，接受一点葡萄糖液回复体力再面谈吧。哦对了，呃，最好小心一点，她的斗性很高。我们的人就在外面，一旦有什么异常就马上呼救，另外，不要主动向她泄露什么外界讯息，这会刺激她的。”
斗性？！易嘉爱？！
一个警觉,固执,虚弱至极的易嘉爱形象。赵嘉敏在心里勾画着可能的她的轮廓，似乎身不由己的迫切想要弱化与她见面会带来的刺激。她还是害怕面对，只是，头脑已经先一步作出了决定。
冯薪朵在过道尽头的停车场停下了车，三人下车步行。地下室反而比空荡的地上灯火通明，地上铺设的都是整洁的黑色大理石，反射着水银灯莹莹的光芒。一条长长的走廊就连接着停车场，走廊间时不时有荷枪实弹的GSUN守卫走过。三人踏上大理石地面的脚步声清晰的在停车场里传响，整齐的像节拍器的拍子。赵嘉敏略低着头，跟在何晓玉和冯薪朵后面走着，看着自己的倒影和阴影在一盏又一盏日光灯的接力般照射下变长——变短。她尽力把脑子放空，好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紧张，但效果并不明显，一种令她恶心、难受又被迫心跳加速的状态始终挥之不去。
何晓玉的军靴忽然停止踏步，赵嘉敏抬起头，意外的发现不知何时，她们拐进了一个右侧有一面大玻璃幕墙的狭长区域，墙边有一扇通往墙里房间的门，两名守卫正对着何晓玉行军礼。玻璃幕墙里是一片耀眼的浅白色，空间很大却布置简单——正中央一张铁桌，一把椅子，右侧侧边角装着监控器。而椅子上坐着——
易嘉爱。
赵嘉敏不禁贴近幕墙，瞪大双眼望去。真的是易嘉爱，她明显的消瘦了，脸上缺乏血色，双手双脚都戴着镣铐，靠在椅背上闭着眼；脖子上也青筋毕露，皮肤随着呼吸微弱的起伏。
何晓玉从墙上的一部通话器上拽下手持麦克风:“易嘉爱？”
声音在房间里经扩音器放大一定很响，赵嘉敏看到易嘉爱如梦惊醒，猛的怔了一下，马上又虚弱的大口吸气，心里刺痛了一下。就算情报中心的人没有行刑，易嘉爱也已经把自己折腾的够呛了。嘉爱……赵嘉敏难过的眯起眼。
“早上好。看看谁来了？”何晓玉接着说道，易嘉爱缓缓抬起头，直接对视了赵嘉敏。
那目光在赵嘉敏的心里拼凑出一行字:你终于来了。
“我已经兑现了我的话，现在麻烦你配合一下，”何晓玉示意一名守卫，后者马上推出一架载着医用品的手推车打开门进入房间。何晓玉在嵌入墙壁的触控板上点击了几下，一个显示屏从天花板上翻转出现，实时显示监控器的视角。
画面里，易嘉爱毫无反应的接受了那名守卫的一针注射，随后身体似乎好转了一些，坐直了身体对着何晓玉的方向说:“让savoki进来，只有她。”声音同样被放大从显示屏的喇叭里传出。
“你别得寸进尺！”
“我没有，都到这一步了，我的要求并不过分。我只想单独见赵嘉敏。就这一个要求。”易嘉爱的声音平稳冷静。
何晓玉扭头看着赵嘉敏，赵嘉敏犹豫着点了点头，冯薪朵马上反对:“太危险了，要不要带只武器？”
“不，易嘉爱不是吃素的，万一被反制就真的麻烦了，不要带任何东西，相比之下，她被困住手脚还好处理。”何晓玉制止说，于是，赵嘉敏缓缓踱进门里，一步步走向直勾勾望着她的易嘉爱。
“嘉敏，”易嘉爱挤出一个欣慰的微笑。赵嘉敏对她对自己的称呼感觉有些怪异，但这已经被她心头那种翻滚的情绪淹没了，她翕动着嘴唇，却没能吐出一个音节，这让她烦躁不甘起来。
“你说不出话来，是吗？”易嘉爱慢慢的把视线从她身上移走，有些失落的样子，“我也差不多。我对你造成的伤害，就算我想要赎回，哪怕只是嘴上说说，也不可能了吧。”
赵嘉敏深吸一口气压住心神，终于开了口:“易嘉爱，这一切都够了，你就住嘴吧！”看着低着头无语的易嘉爱，赵嘉敏愈发愤怒:“‘嘴上说说’？！何止啊？好优秀的间谍啊，嘉爱，谁知道这么一个王牌间谍展现给每一个人的样子是真是假？也许你的每一天都是逢场作戏，每一个举动都是有所预谋？”
易嘉爱没有反驳，继续沉默着，赵嘉敏抑制住情绪，保持着语速把胸口的怨气寄托在言语上:“我已经不认识你了，这次见到你之前，我就发现了两个易嘉爱，一个在那不勒斯的酒吧，一个在指挥中心偷发数据链接。现在我面前的是哪一个？也许还有三个，四个？你是个间谍，斥责你不人道和不诚实，这本身大概就是件很可笑的事情。我说的对吗？”
易嘉爱居然轻轻摇了摇头，那神情就像是因为无意间酿成大祸被父母严厉斥责的孩子，还哀怨的想要稍稍的挽回。赵嘉敏闭上眼吸了吸鼻子，长长的沉默，又开口说:“你否定了，那么，我还能听一句你的实话吗？嘉爱，你告诉我，去年六月，上海到底发生了什么？”
易嘉爱明显的颤动了一下肩膀，似乎被震动了，抬起被铐到一起的左右手，一边站立起来一边用一只手捏紧胸前的扣子:“如果你愿意相信的话，嘉敏，你父母搭乘的那架飞机，在机场上空遇到龙群……肢解了……”
赵嘉敏的再也压抑不住了，滚烫、刺眼的泪水夺眶而出，视角顿时被模糊充盈。赵嘉敏连呼吸都开始颤抖，低头闭上眼，泪滴划过眼角和脸颊，沿着腭骨曲线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粉身碎骨，化为一片短暂的晶莹。都见鬼去吧！她早就知道真相绝不会如他人所说那般美好，但真正面对的时候，现实却总能瞬间击垮她构建的心理防线，简单的像洪水冲过蚂蚁窝。这大概是实话了吧，美好的现实啊！
“savoki。”易嘉爱转到她的右侧，低声呼唤。赵嘉敏烦躁的胡思乱想，没有搭理她。“savoki我想和你说句话，看看我，求你了。”
赵嘉敏僵硬的抬起头，易嘉爱湿红着眼眶看着她，突然闭上双眼靠了上来，把自己的双唇与她的紧贴！
赵嘉敏感觉到了易嘉爱干枯的唇吻，但触感还是很柔软。她没有丝毫进一步的举动，仅仅是贴紧，温热的鼻息喷到她脸上，温暖了泪痕上的凉意。近距离看着易嘉爱憔悴，苍白的脸，她心里的痛苦和愤懑顿时又压了回去。
“这——”玻璃墙的另一端，何晓玉和冯薪朵从显示器转过头来，都一时语塞，连门旁紧握电击器待命的守卫也懵了，只有呆滞的等待着何晓玉下命令。但何晓玉看到赵嘉敏泪痕鲜明的脸上写满惊讶，易嘉爱也只是一直闭着眼保持着最初的姿势，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想了想，她还是挥手下令守卫们行动，同时取下麦克:“易嘉爱！放开她！”
易嘉爱和赵嘉敏都被何晓玉的大吼从冥冥中拉回现实，紧接着就被守卫粗暴的扯开，易嘉爱被推回椅子上按住四肢，另一个守卫挡在赵嘉敏和她面前，示意赵嘉敏马上离开，不要靠近。赵嘉敏仿佛还沉浸在刚才的惊愕中，探了探头望向易嘉爱，目光相碰，易嘉爱为了看到她挣扎着抬头:“赵！嘉！敏！”
何晓玉走进室内把她扭转过来背向易嘉爱，但背后传来的电流声和易嘉爱声嘶力竭的惨叫还是传入了她的耳朵“我从来没有想要骗你啊——啊——！”
【同一日，比利时列日，联合国维和部队医疗点】
午后的阳光开始加深金色的比重，变得淳厚起来，穿透力却不及正午，只能微弱穿透住院楼窗户前的薄层窗帘，在病房洁净的大理石地面上投射隔着窗棂阴影的四边形光片。房间里，墙壁上的温度计蜗牛般爬升着，维持在燥热之前的水平，大致是“温热”，让人昏昏欲睡。
“啪嚓”一声，长长的一段苹果皮落入两张病床间的垃圾桶里。戴萌站在垃圾桶前面，呸了一声，接着用自己的匕首转圈削下去。
莫寒斜躺在左边病床的床头，捧着一本《TIME》杂志，身上枕着呼呼大睡、左臂缠着满满一圈止血绷带的邱欣怡。右边的病床上，李宇琪把受伤的退伸到阳光下，望着它发呆。
“你看的懂么就一直那么望着？”戴萌用匕首插着一大片苹果递给莫寒说，莫寒放下《时代》，接过苹果片:“老娘早就过四级了好吗？”
“切，那并不代表就一定看得懂，以莫妈的记忆力，”戴萌说着，切下另一片给李宇琪，自己啃着中间的一部分。
李宇琪咬了一口问莫寒说:“莫莫，你说你们那边是遇到了，鞠婧祎？”“对啊。她和另外一个比她高的女孩子，骑着一条黑狮，就和你说的你们遇到的一样，向我们发动攻击。唔（咬了一口苹果），她最开始的时候还两次贴着我们飞过去，和我对视了五六秒，什么也没做！后来还是赵粤，她还想和赵粤对视，结果就是赵粤想都没想就一枪崩过去，把那只黑狮打翻了……就这么稀奇古怪的甩掉了她们。”
“对视？什么也没做？”李宇琪十分奇怪。
“是啊，但是赵粤说她望着她的眼睛的时候，瞳孔好像里泛着蓝色的光辉，但和我的时候就没有，我也不知道原因。啊，你是想——”
“要小心，鞠婧祎也是有那种能力的人，也许她那时候正在使用……”
“我怎么知道，”莫寒吞下最后一口苹果，“至少我没发现她有对我使用的任何可能的征兆。”
“她是在花痴你的腰啦，”戴萌笑着说。“不可能。”莫寒斩钉截铁的堵回去，戴萌又指着熟睡的邱欣怡:“你看湾湾枕在你身上睡得那么香，说明你很敦实，敦实的都分不出腰了。”
“谁说的，我有腰！”
“并没有。”
“一定有！”
“上下一道粗。你看，还有脚趾都露出来了，我的天哪，如此美丽的脚趾。”戴萌指着莫寒悬在床边，穿着人字拖的脚。
“Diamond Beauty Tooth（戴美牙）,”莫寒冲着戴萌鼓起脸吐舌头，“戴萌是个大变态（Da Bian Tai）！”
“哎呦，莫莫你们好吵哦，”邱欣怡忽然皱了皱眉头，仍旧闭着眼睛说。“好好，你睡，闷闷和我闭嘴。”
“不对，”李宇琪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来到窗前向外望去，“不只是你们太吵，还有外面，”说着，她转过半边印满金色光辉的脸，缓缓拉开窗户；外面的喧嚣嘶吼潮水般涌入房间，戴萌的角度只看到远处天空中有数道污黑的烟柱袅袅升起,“是外面，”李宇琪表情凝重的说，“外面好像很热闹，热闹过头了。”
突如其来的枪声刺透空气和阳光，狠狠撞进每一个人的耳畔，横扫震颤了她们的心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