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是让她带着前生的记忆,就这么生活下去吧!
狭窄的甬道逐渐打开,攸宁知道,她要再次临凡了。
她用尽了全身力气,奋力的往前冲,此时身边却不知是谁狠狠的挤着她,不让她出去。
“滚开!”她大喝一声,猛然推开身边的人。
她能感受到,在即将出来的瞬间,自己的脸和身体都被挤压的变了形。
终于,豁然开朗!
出来了!
她奋力的用四脚往前爬着!
她欣喜的想要笑,微微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经历了太久太久的黑暗,月光刺入眼间,她伸手略微遮挡了一下。
手。
这是她的手?
这只手上生着细密的绒毛,肌肤泛着奶白色,与其说这是一只手,不如说是蹄子,前蹄,猪前蹄!
她瞪大了眼睛,垂眸看向自己身上。
圆滚滚的肚皮上一圈一圈的肉,四只蹄子好像圆柱一般,因为刚才出生,所以浑身软的厉害难以行走。
“哎?管事,这只小白猪有点怪啊,眉心怎么有一撮浅蓝色的绒毛?是胎记么?哪有猪刚出生就睁眼睛。”一个青年修士问。
另一个气哼哼的道:“谁管它一只猪怪不怪,快将这打扫干净回厨房复命。”
“你看!它还流眼泪!”
“行了行了!兴许是有眼疾,别管了。”
攸宁抬眼看去,自己的“兄弟姐妹”已经都出来了,纷纷拱在母猪身边抢奶吃,她欲哭无泪的叹了一口气。
天下修仙者,沦落到她这步田地的,复有凡几呢?
如此说来,这也算得上开天辟地头一遭了。
周身皆是猪粪的臭味,她却挑剔不得了,作为一个人的基本自尊...屁!
她还有什么自尊!
这一夜,灵塔峰的后院猪圈里,没有人发现,角落中一只新生的小猪,正抡圆了肥嘟嘟的手臂一边捶打地面,一边留着眼泪,口中不住的嘟囔咒骂着。
与此同时,玄清真人心念有所感发。
攸宁,她投胎了?而且就在灵塔峰!
他赤着脚随手披上一件单衣,推门走出房门,汉白玉雕刻而成的栏杆下是万丈深渊,隐约可见浮云莽莽,耳听蝉鸣声声,他驻足了。
迟疑了瞬间,他蹙着眉,朝着心念指引的方向走去,越走他的心越惊,后院,拐了三四折,路过厨房,便是饲养家禽走兽的地方。
他再没有一丝迟疑,一股动物身上特有的臭味,差点将玄清真人熏晕了,掩着鼻子来到猪圈,正看见一只通体雪白,额心生着一撮淡蓝色毛发的小猪,趴在边上冻得瑟瑟发抖。
他的攸宁,人人敬仰的灵塔峰仙姑。
拥有一半仙人血脉的佼佼者,她,投生成了猪。
攸宁抬眼看着玄清真人,他的脸上充满了诧异,惊慌和恐惧,还有淡淡的厌恶。
她受不了这样的表情,与其让他这样嫌弃自己,她缓缓的用四肢爬行着,拱到了母猪身边,母猪的上还沾着其他小猪的口水,她一头扑了上去,眼泪不可抑制的往下流着,猛然吸允着。
母猪被突如其来的小猪咬得疼了,哼哼了一声,用蹄子,将她推开。
刚才下生的小猪哪能受得了这铁蹄,攸宁不自觉的哀嚎了一声,玄清真人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她顾不上半侧身子摔得疼,再次爬了过去,这一次,她很乖,很听话,轻轻的吸允着,母猪也没有再推开她。
她不是攸宁,不是!
她只是一只普通的小猪,她没有廉耻之心,什么也没有!不要,请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求求你!
他看了她许久,许久。
他几乎想不起攸宁生前的样子了,她不是才死了几天么?自己已经多少年不敢看她一眼了?
他早就知道她的心意,却又假装不知道,若有若无的引诱她对自己侧目,又若即若离的不靠近她,就这么霸占着她的心,又不敢真的怎么样。
他觉得自己很卑鄙!
这样的心思,算得上寡廉鲜耻。
他曾为了这件事入关近百年,若非二十年前乔木突然陨落,还不敢出关。
他一脚踏入仙门,却因为她,迟迟不能升至高仙。
再看她今日的模样,他心中竟然生出一股恶气,她怎么能如此卑微!
匍匐在母猪身下吃奶的,不是他的徒弟!
不是,他的攸宁。
如今,他甚至恨自己当日为何不一剑毁了她的魂魄。
攸宁感受到了,他的杀气。
“呦!”一个青年修士推开院子大门,揉揉眼睛,甚至不敢相信:“玄清真人,你怎么来这污脏之地了?”
攸宁心间一松。
玄清真人转头看向那修士,道:“明日午时,我要吃乳猪。”
“您要开荤了?”
玄清真人辟谷多载,除却灵药基本不必吃东西,今日怎么想起吃这些凡俗之物了,还一开口就要吃猪呢?
他指着攸宁道:“就吃那一头。”
“好,好,您放心,我记住了。”修士上前几步,略有些诧异道:“这只猪果然不同寻常,还带着胎记呢。”
再转过头看去,玄清真人已然踏云而去。
攸宁微微蹙紧眉头,猪鼻让她呼吸更加开阔。
“你有福了,玄清真人点名要吃你呢。”修士笑着摇摇头,转身走了。
攸宁木然的爬到一边,看着天幕,心间无比平静。堕入畜生道,与其带着记忆苟活一世,早早死去也是好的。
他这是对她的仁慈,还是对她的狠毒呢?
她自己也想不明白了。
母猪转眸看着攸宁,用鼻子冲它“哼哼”不止,甚至拖着疲惫的身子,将自己的肚皮凑近她。
畜生尚且有情。
它知道攸宁就要被吃掉了,眸光闪烁着,满含着不舍得。
攸宁眼圈微微泛红,将头靠在母猪身侧,猪臭味,似乎没有那么刺鼻了,反倒,很暖和呢?
她将双蹄合十,勉强算得上是十吧!
奋力的直立起身子,拱拱自己的身子,作揖行礼。
感谢它给了自己一次生命,感谢哺乳之恩,感谢这温暖的眼神和体温。
竹子编成的篱笆尖锐的竹刺凸出,却没有人修缮。
她爬着到了那根尖利的竹刺边,将头抬高,终于够着了竹刺。竹刺刺破额间的肌肤,鲜红的血液潺潺流下,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却不觉得疼。
这一点也不疼。
远没有心间的伤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