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房东亲戚家的小孩当然没有过来,因为付俊卓没有空,他要回舅舅家给妈妈迁坟。
付俊卓一早醒过来,手机上多了条短信,打开一看,还是陌生号码,不过看内容大体可以猜到,发信息的是房东亲戚家的小孩。
短信上这样写着:付先生,你好,我叫顾舟。今天你没有空的话,我后天过去看看可以吗?
后天的话,行啊,明天一天事情也该办完,后天也该回来上班了。
付俊卓有气无力地靠在床头,随手回了一条信息:你好,后天晚上八点吧。
时间还早,没到六点,外面天还没亮。
付俊卓起了床,洗漱完,强迫自己喝了半碗粥,跑到阳台上看看他的多肉们,顺便又查看查看椰土里冬眠着的乌龟的情况。
打开阳台灯,只见多肉们一株一株长在小花盆里,肉肉的很可爱。嫩黄嫩绿深绿霜紫等颜色交错,好看得不得了。
视觉上是一种享受,而心理上,付俊卓看着他的多肉们就会觉得很安心。
至于乌龟,醒着的时候总是和付俊卓大眼瞪小眼,现在冬眠,乌龟把自己埋椰土里,上面还盖了一层干苔藓,付俊卓是看不到它的情况的,只能给整盆椰土苔藓晒太阳,定时喷喷水雾保持湿度。
查看完毕,多肉和乌龟都很好,付俊卓满意地站起身。
然后……
说出来挺丢人,二十四五岁的男人,猛然站起身,竟然一瞬间眼前发黑差点栽倒。
身体太虚,常年没有胃口吃饭,再好吃的东西摆他面前都吃不下多少,所以干脆也不怎么吃。如果是平时付俊卓随便对付对付也就过去了,但是今天不同,他要坐很长时间的大巴和城乡巴士,回去还有很多要忙的事情reads;。
所以付俊卓又买包子去了。
现在的a大的学生们,有时候也真够执着的,特别是在吃的方面,不说全部,最起码有一部分人是这样的。
想当年付俊卓再爱吃什么东西,也绝对不会在天还没亮就过去排队,尤其是冬天,再看现在,抬眼望去一堆人排在面前。
真有劲头。
大概老板常年与这种阵仗打交道,不慌不忙递包子收钱找零,速度竟然还很快。
很快,付俊卓就排到了队伍中间。
因为没吃药,昨晚还是没睡好,加上今天早起,付俊卓身体上感觉非常难受,他站在队伍里,身前身后都是人,竟然有了一丝的胸闷压抑。
只是一瞬间的苗头,付俊卓如临大敌,他立即甩开脑子里的想法,深呼吸,再深呼吸,强迫自己去想包子和一会儿要去买的草莓牛奶。
嗯,秧草包子,草莓牛奶。
包子……牛奶……
寒风吹着。
他想,该去拿药了,不吃药,仅仅依靠所谓的个人意志力,确实行不通。毕竟他这个人,其实也没什么意志力,薄弱得很。
很快,意志薄弱的人就被自己的短信铃声吓了一跳——虽然声音不大,但突然的震动,加上他此刻的心态控制得不是那么太好。
大概是10086,付俊卓想着,摸出手机一看,原来是房东亲戚家的小孩,小孩说:非常感谢!^o^
^o^……?
哦,现在的大学生们都起得挺早的感觉,付俊卓常年不发短信,打字速度也不快,加上天冷手冷,他花了十几秒编辑了三个字:不用谢。
刚刚摁下发送键,队伍前方随即就有谁的手机响了,是很短促的短信提醒音。
付俊卓没在意,把手揣回兜里,低着头,继续排队。
然而,手还没捂热,手机又响了。
很多人都不太喜欢在冬天的室外玩手机,因为实在是冷,付俊卓也是真冷,于是他低着头闭着眼,准备先把手捂热了再说。
同一时间,队伍的前方,顾舟回过头向身后张望了好几眼——他排着队买着包子,给那位付先生回了两条短信,两次都是在他刚刚发送后,就听到身后队伍里有短信声响了起来。
这种情况,他很容易就产生了一种错觉,那就是那位付先生也在买包子。
所以……能不去查看查看么。
瞅了几眼,黑压压一群男生,顾舟什么也没发现,刚好这时也到了他的顺序。
“帅哥,要来点什么?”
“……噢!三个秧草四个肉包两个三丁……”
买了一堆,顾舟付过钱,提着回寝室喊舍友们起床吃饭。
顾舟走后,付俊卓继续排了两分钟,买了包子又去奶铺买牛奶,回家慢吞吞地吃了一半。
打车去车站reads;。
舅舅家在乡下,村名付桥,他付俊卓在那里长到了八岁。
他是私生子。
当初,他妈妈遇到了他爸爸,热恋之后未婚先孕,郎才女貌其实本该成就一桩姻缘,可惜的是,他爸爸家很有点钱,而他妈妈除了年轻美貌以外,什么都没有。
花瓶而已,没有学历,没有背景,家里穷得很,对于付俊卓爸爸的所谓体面家庭来说,档次低了那么许多。
王子与灰姑娘的故事没能在这两个人身上应验,付俊卓的爸爸很看重门当户对,遇到这样又漂亮又傻的姑娘,所谓浓情蜜意只是贪图美貌,睡了也就睡了,过后就忘的。
更何况家里早就定了一门亲,对方也是个美女。
背景拿不出手的美女和家里财力雄厚的美女,按照付俊卓爸爸的性格,当然是撒开脚丫子直奔后者。
富家子弟风流成性,一段时间的浓情蜜意之后,随口说一句会回来娶人家,然后就彻底消失了。
那个时代,通讯不如现在发达,一个精明且有经验的人想甩开一个傻子,非常容易。
付俊卓的妈妈纯得很,或者说傻得很,不是什么很精明的女人,恋人走后,发现自己怀孕了,就一直在娘家等着恋人来娶自己。
她没有等到。
就算是现在,没有结婚就怀孕,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也不见有人来娶,在很多地方都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何况是二十几年前的一个小小的农村?
付俊卓的外公外婆去得早,就算他们在,也没办法没能力为女儿撑腰。付俊卓的妈妈很倔,死活不肯听她哥哥的话去打掉,也不知道恋人到底住哪,那个时候座机还没在付村普及,她就挺着个大肚子去公用电话点,一遍遍听“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说起来人心很凉,流言蜚语要人命。
后来付俊卓的妈妈怀孕期情绪极度抑郁,直到付俊卓出生,她在医院难产去世。
有时候恶意就是那么说不清的一件事,一个人的死去还不够,还要延续到无辜的新生命。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付俊卓的八年,就是在同龄人群嘲“没爹妈的野种”和莫名其妙地暴力中度过的,家里舅舅虽然对他好,但舅舅长年累月在外打工,至于舅妈,一向是不顺心就打就骂。
也不是被多黑心地下重手,就比较容易就挨揍挨骂而已,但是这种教育方式,这种成长环境,对付俊卓的一生影响都很大。
后来,付俊卓八岁,被接回了他那个有钱的爸爸家。
付俊卓的妈妈被葬在舅舅家的田里,现在地被政府征用,墓是肯定要迁的,想想舅舅真的也很不容易,这么一个妹妹,他这辈子不知道为这个妹妹操了多少心。
妹妹怀孕期间,他跟村里说闲话的人打架;妹妹去世后,给妹妹先天性肾病的儿子动两次手术,那时候他也穷,愣是顶着老婆的压力把付俊卓养到了八岁;到了现在,妹妹过世二十几年,还要操心迁坟的问题。
日子定在明天凌晨。
付俊卓选择今天回去,一来是因为明天回去来不及,二来,毕竟是他自己的妈妈,提前一天回去多做准备,给舅舅他们送点礼物,贴点现金,也都是应该的。
大巴晃到t市用了三个小时,付俊卓到t市买了一堆东西,又坐城乡巴士到了付村。
刚好上午十一点reads;。
早些年的时候,付村有很多银杏树,夏天墨绿,秋天叶子金黄,冬天里则一颗一颗秃着枝头,在寒风中萧瑟地站着。
那个时候,付村人总归会给银杏树干刷上一层生石灰,或者用稻草给银杏树干裹上一层,灭虫保暖。
这次回来,新造的水泥路两边种着一堆人工树苗,门前屋后的银杏树也不见了,错落的家家户户的房子也都拆了,新建的房子整整齐齐。
付俊卓提着一堆东西,沿着水泥路慢慢步行,一直走到了舅舅家。
斑驳的铁门没有上锁,紧靠铁门的小花圃里,一颗光秃秃的葡萄藤张牙舞爪地扒着葡萄架。
单门独院的院子里,舅母正在晒被子。
付俊卓扬起声音:“舅母,我回来了。”
舅母应声回头。
时间是怎样的呢?让柔弱的婴儿长大,让美丽的女人变老,改变先前的一切,改变现在的一切。
舅母当年凶是凶,但不可否认,她那时候很漂亮,随便一站,只要表情柔和点,就是一副美人图。
而现在,她转过来的那张脸,爬满了淡淡的斑和细微的皱纹,眉眼低垂,带着一点点笑,早已不见了当初明艳女人横眉倒竖时候的嚣张感。
都会变的。
“俊卓回来了啊。”舅母笑了。
“嗯,回来了。”
付俊卓推开铁门进去,舅母迎上来,从他手上接过一部分东西,这个时候舅舅也从屋里走了出来,见付俊卓大包小包往家提,有点急又有点笑:“回来就回来,要带这么多东西干嘛?”
“都是用得着的,还有凡凡喜欢的。”说着,付俊卓拿出了一只超级大的玩具车。
凡凡是表哥家的孩子,今年上幼儿园。
舅妈说:“凡凡回家得开心坏了。”
舅舅说:“俊卓饿了吧?你舅妈做了好吃的,快来吃饭。”
付俊卓说:“谢谢舅妈。”
……
说完,大概是那种有些微妙的气氛,大家都不说话了。
付俊卓没什么表情,他也有点尴尬,并不是故意冷场,就是找不到话说,也没话说而已。
更确切地说,他似乎……已经不知道怎么和人面对面说话。
这两年,他各方面都消沉得很,下了班就在家种蘑菇,过得很独。
不与任何人打交道,不说人话的直接后果是,各种能力都在退化,包括说话、和人交流、更别提调动气氛了,毁气氛还差不多。
想当年,他也是那种一支劲舞能嗨爆全场的,所谓风云人物。
付俊卓低着头,沉默。
舅舅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这小子!一家人客气什么!快去吃饭!”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