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到放学后才打电话去大阪女学馆,但是南场老师去社团指导了,所以我留言请他回来后回电给我。那之后,我等了一个半小时,直到七点才接到南场老师的电话,他说他从社团回来,就赶着去开学年会议,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这么晚才回我电话的理由。中间,我再也忍不住,打断他的话说:
“我想请问关于三角的事。”
“啊,三角吗?怎么了?”
说到三角时,他的语气不带任何疑惑。我说我听长冈老师说拿去修理了,所以很担心能不能赶上比赛当天。
“昨天我已经拿去修理了,应该可以赶上大和杯,所以当天你就可以看到漂漂亮亮的奖牌啦。不过,今年我们学校一定会获胜,所以我会再带回大阪,哈哈哈!”
南场老师这么回答我,豪迈爽朗地笑了起来。
“呃……南场老师。”
“什么事?”
“那个三角……长得像眼睛吗?”
“眼睛?你是说眼珠子吗?不,那是三角形,怎么看都不像眼睛吧。”
说得也是,我实在问得太蠢了。
“啊,不过,也是有眼睛啦。”
“咦,怎么说?”
“因为奖牌上画着狐狸、鹿和老鼠,啊,就跟老师在‘狐乃叶’提到的护胸上的画一样,所以要说有眼睛也是有眼睛……”
南场老师问我为什么问这个?声音显得有些讶异,我暧昧地笑笑蒙混过去,很快向他致谢,挂断了电话。
重哥已经回家了,所以我一个人离开了学校。我抬头看着已经亮灯的朱雀门,心里想着南场老师会不会是老鼠的“使者”。我在新大宫站搭上电车,坐下后,对面窗户照出一个鹿耳男人沮丧的身影。
我吃着梅子。
觉得有点咸,正想喝茶时,旁边有人很快地把茶杯递给了我。我偏过头想跟婆婆说谢谢,眼前竟然是圣母玛利亚那张脸。她不知道为什么坐在电暖炉桌前,我这才发现我也一样。突然又响起哇哈哈大笑的声音,我转头一看,南场老师正坐在圣母玛利亚对面,满脸红黑地喝着啤酒。
又听见啪哩啪哩声,于是我往前看,竟然是藤原坐在那里啃麻花卷。我心想好奇怪的聚会啊!双手着地时,又觉得一阵冰凉,我低头一看,发现地面铺的是铜。我从电暖炉桌站起来,俯视自己脚下,看到上面画着很大的鹿。我觉得不吉利,赶紧抬起头来时,电暖炉桌不见了,我站在四个榻榻米大的三角形牌子的其中一角,另外两角分别站着圣母玛利亚与南场老师。圣母玛利亚踩在稍微隆起的狐狸画上,亲切地笑着。南场老师蹲在老鼠画前面,对画说着什么,手上拿着同样三角形状的牌子,把牌子交给了画里的老鼠。
我正要走向南场老师时,地面突然摇晃起来。啊,我想到最近地震特别多,后来发现是藤原在中间旁若无人地大跳着舞。
地面越摇越剧烈,藤原把麻花卷的瓶子高举过头,继续开心地跳着舞。我一个踉跄,正好踩在鹿脸上。
“呦——”
鹿脸发出抗议声,我的梦也醒了。
床边的电波时钟指着六点整。
我爬起来,走到仍一片漆黑的一楼。点亮灯,站在洗脸台前,心想今天八成也是那对碍眼的耳朵迎接我,但是一抬头,我僵住了。
我缓缓把手伸到鼻子处。
镜子里的鼻子一团黑,我仔细看是不是沾上了什么东西,结果不是,是鼻子本身变黑了。
我战战兢兢地触摸鼻子表面,感觉湿湿的,立刻将手缩回来。
怎么会这样呢?
我的鼻子变成鹿鼻了。
我没洗脸,冲回二楼,换好衣服外出,边扣衬衫的扣子,边走向转害门。中途遇到在家门前打扫的女子,但是她只瞥了我一眼,又没事似的继续挥动扫把。
我使劲地跑,跑到大佛池附近已经气喘如牛,只好走到讲堂遗址。太阳终于升起,东方天际开始泛白。
我走向人烟罕至的杂草空地,排列在空地上的其中一个基石,上面立着一个石碑。我不动声色地走到石碑前,看到石碑上刻着“讲堂址”三个大字。
我环顾四周,没看到鹿,正想果然不可能在,就看到五十米前的一棵树下躺着一头雌鹿。树木的枝叶像把大伞伸展开来,雌鹿就在大伞下默默抬头注视着我。那景象美得像一幅画,还透露着几许庄严神圣。
鹿缓缓站起来,紧接着后腿一踢,往这里猛冲过来。鹿挺直上身,只靠脚的弹力跳跃的肢体,美得让我目眩神迷,它转眼来到我的面前。
鹿在两米前突然止步,我面向静静站在基石间的雌鹿,低下了头。
“对不起,是我不好,请停止这种状态,我投降了。”
不知不觉中,即使鹿不说话,我也可以从身体的颜色、大小、沿着背脊流泻的黑色棕毛、长相,辨识鹿的不同了。
“你在说什么?”
鹿果然发出了平时的低沉声音,我抬起头,黑色大眼睛正直视着我。
“就是这个——这张脸,昨天长出耳朵,今天长出鼻子,是不是前天晚上你碰触我的手时,对我施了咒语?”
“那不是咒语,只是印记,因为其他人都感觉不出你的身体有任何变化,不是吗?”
“还有这张嘴,我无法把你或我的事告诉任何人。”
“那是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开始了,只是你不曾试着告诉任何人,所以没察觉而已,因为你也不敢跟其他人提起我的存在。”
“我怎么可能说,就算说了也没人会信。我只是希望脸能恢复原状,我不想变成鹿。拜托你帮我恢复原状,不,求求你,请帮我恢复原状。”
我再次低下头,一只小小的蝴蝶停在草叶上。
“为什么来求我那种事?我不是你大脑里的妄想吗?”
“我已经相信你的存在了,你说的三角、讲堂遗址,我本来都不知道,现在还长了鹿耳、鹿鼻,我的大脑可想不出这么诡异的事。”
我抬起头,鹿正凝视着我。
“一切都等你拿回‘眼睛’再说。”
鹿冷冷地拒绝了我的要求。
“我知道东西在哪里,可是一时还拿不到。”
“呵呵,你找到老鼠的‘使者’了啊?你挺行的嘛,老师。”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使者’,总之,那东西现在不在奈良。”
“在哪?”
“在大阪。”
“这样啊,没错,那里正是老鼠的巢穴,几时可以弄到手?”
“二十号,那天三角会送到奈良。”
“为什么?”
“那天我们学校会举行剑道比赛,三角会颁给夺得冠军的学校。”
“什么?把那么重要的东西拿去做那种用途?人类还是这么不知好歹。我交代过狐狸要好好保管啊……唉,没办法,二十号应该还不会发生大事。但是,老师,不准失败哦,这次非拿到不可。”
我默默点头。
当然,我完全没有自信可以拿到三角,但是把只有三个人的剑道社的实情告诉鹿,又能怎么样呢?
“请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
“你所说的‘眼睛’到底是什么?既然是神宝,为什么狐狸非交给鹿不可?老鼠又为什么要夺取?还有,你是何方神圣?为什么会说人话?”
一直盯着自己脚下的鹿,突然把脸靠过来,开始大口大口拔草吃了起来。
我强捺着性子等它回答,它就像在测试我般继续吃它的,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左右移动牙齿说:
“很花时间喔。”
“没关系。”
鹿将前脚稍微弯曲,悄然无声地蹲坐在草地上。
“我已经有一百八十年没跟人类说过了……”
鹿扬起头,悠然仰望着天空。那优美的举止,让我恍然察觉,这头鹿真的很漂亮。
回到家时已经过了七点半。
“你去哪了?我很担心呢。”已经吃完早餐的重哥说。
我答说在讲堂遗址发呆了一下,赶忙准备出发。
在开往学校的车内,我吃着婆婆替我捏的饭团,重哥突然讲起了富士山的事。他说富士山的山麓两侧,有天线像针般插着,据说是用来监控富士山膨胀程度的装置,只要富士山的膨胀程度没变,绷针顶端之间的距离是一定的;但,如果富士山内侧产生膨胀,绷针就会向外倾斜,拉开彼此的距离。
“富士山为什么会膨胀?”
“因为岩浆的量增加了,就像青春痘会越来越大那样吧。”
“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因为今天早上的电视新闻说,富士山最近膨胀了,虽然只有几十厘米,但是天线与天线之间的距离已经拉开了。虽然很微弱,可是已经观测到火山性地震,严重的话就可能导致喷火。当然,这或许只是电视炒新闻的手法,根本不会发生任何事,但是最近的地震真的很多,有点可怕。总之,最好能维持祥和平静。就这点来说,落语世界总是一片祥和,真好。”
重哥泰然作了总结,便按下落语CD的按键。
我觉得两颊紧绷,便望向车外侧的后视镜。镜子里,一个手上拿着饭团,长着鹿耳、鹿鼻的男人,满脸苍白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