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爱 好多年

    灵摇摇欲倒,幸亏有阿宝扶住了她。

    “姐姐!”韵想奔过去,但灵摇手阻止了她。

    “不,不要来,是我欠了你!”

    “你在说什么呀!我才不相信那个女人说的那些鬼话!”韵有些激动的叫了起来。

    “是真的,全是真的!八年前我就偷偷的看了遗训,我知道我活不过八年,这是古家二女儿的宿命。我真得不想死,不想那么年轻就死了。你记不记得,八年前,我们两姐妹同时得了一场大病。醒来之后,就记不得从前的事情了?你是真得忘了,我却什么都记得的,从那以后,我就成了灵了,成了姐姐。”

    “是她教你的吗?”祖儿指着聂婉蓉问。

    韵点了点头,说:“那时候,就是她出来了,她说她可以把我和姐姐的身分换过来,但她要我的灵魂,要我死得时候把自己的灵魂给她。”

    “你怎么敢答应这样条件的呢?”阿宝脸上变了色。

    “我那时候已经疯了,我只想着只要我不死,什么都可以!我真得没多想,什么也没想!”

    “那你就要你的姐姐死去吗?韵,你怎么会是这么可怕的人?”高阳再也不能沉默了。

    “我后悔的,我真的后悔了,高阳!我已经想好了,我会替姐姐好好活着。我知道你很喜欢姐姐,我也在遗训上看到,你们会结婚,会过很幸福的日子,我那时候一直在想,我也可以的,也会好好跟你一起过日子,无论多少年,都会替姐姐好好的爱你的!”

    “你别再说了,我不想再听你说话,韵我没想到呀!当时我以为是灵把我忘了,否则怎么会那么躲避我呢?现在我明白了,你是怕我发现是吗?你们没有父母,原叔和福婶也不以轻易的把你分出来,也许能够把你们区分开的只有我不是吗?幸好,无论灵的忘得多彻底,她的心还是一样的,就算她变成了韵,我还知道谁是值得我爱的。”高阳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她。

    “高阳,不要这么说,不要这么说韵,韵不是这样的。”虽然脸色苍白的可以,但灵还是开了口。“韵不是真心的,她是很爱我的,我相信,她是很爱我的。”

    “姐姐!”韵捂住了脸,低惨的叫了声。

    “我现在明白了,你要我一同上南阁楼,为了告诉我这个秘密,为了改变这件事情对吗?韵呀,还是我害死了你!”

    “不,姐姐,不是的!我本就应该死的,刻着名字的棺材放在东面窗下,我本就应该死的!姐姐,你现在可以好好的回到从前的生活里面去了,不会有人要求你一辈子守着古家老宅,你是长女,是家族唯一的继承人了。这里的一切你都可以随意处分,这就是长女的权利了。姐姐,你不要怪我,别恨我,我始终还没有错到底,相信我,我是真得后悔了!”韵轻轻的笑。

    远远的从西边天空一抹如月光般的银白飘来,祖儿和阿宝脸色变了,她们清楚的认得,那是引魂灯,泪萦的引魂灯。引魂灯来了,灵魂就要上路了。

    “不!韵,不是你的错,你从来都没有错,错的人是她!”灵恨恨的指向聂婉蓉,那个百年来一直都操纵着古家人命运的妖一般的女人!“我们究竟有什么地方不对,你要这样对待我们,一定要我们姐妹中有一个人死了,你就会开心吗?你怎么会这么狠心,难道说,我们不是你的子孙后代吗?”

    “子孙?你们哪有资格做我的子孙?!”聂婉蓉吼道,眼中有深深的怨恨。“我十六岁就嫁进古家了,知道为什么要娶我过门吗?是为了冲喜,看能不能让那个病鬼借点喜气就好起来!他连床都起不了,是喜娘代他掀开了红盖头。不过,我看他第一眼时,真得就喜欢上他了。”

    “也许古家的老头子们也不知道我家的秘密,我们家世代都是鬼医,身上还藏着另外一个附身的魂,但鬼医是不轻易医人的,因为要拿附身魂的阴气来换病人的阳气,如果耗尽了附身魂的阴气,医者就会飞快的憔悴,早早的死去。但,我还是决定了要治好他。”

    “他的确是一天一天好了起来,公公婆婆都说,是娶我来,带来了好运。他们也看到我一天天的变虚弱,都以为是我日夜照顾丈夫过于辛苦了才会那样!他们怎么知道呢?我是拿我的命来换他的命的呀!可是他呢?他一点没有珍惜过我的付出。才刚刚好一点就到花街柳巷寻欢作乐,我都被蒙在鼓里,我一直以为他是为了古家的产业而在外面辛苦奔波,就付出更大的力量来医治他。”

    “整整十四年,他甚至比十四年前更加的年轻,而我,大限将到。我日日夜夜的缠绵病榻,他甚至不肯来看我一眼,他不想看到我已经开始苍老的脸。当听大夫说,我恐怕已经不久于人世,他居然早早的娶来了一个美人,只预备我死,就要续弦!”

    “你们知道我是多么的绝望吗?我把我的如花美貌,甚至我的生命都给了这个男人,他却视如草芥。不过,他不知道,即使我会死了,他的命还是在我手上的。那一夜,我遣丫环去请了他来,为了他的身体考虑,结婚十四年,我们从不曾同房过,所以,我只是要他在我床边守上一夜。他还是心软了,也许他也想到了十四年来,我为他操劳成这般模样,这一夜算是他对我的补偿。他字字句句念着那些日子里,他在病床上不能起身时,为我所作的诗词。”“但使两情长相悦,朝朝暮暮,月月年年……”

    聂婉蓉念起那首词时,鬼魂的脸上都不可思议的泛起了桃花般的红潮,显见得当年确也因这些情词而心潮澎湃过。

    “然而,我的心却已经硬了。我要了他的发,也剪下了我的,说是要带了去。结发夫妻,结发夫妻,原来都是一场笑话。他还很有些伤心的样子,想必是觉得欠了我。我却已经不会伤心了,我的心早就死了!我还有最后一点力量,我招来了一个鬼画师。他是第一次见到鬼,被吓得晕过去了。我就要他这样,我用我的血混着了他的,画成了我自己的像。像画成那一刻,我也离魂了。我本来想立刻就要了他和那女人的命,不过,后来,我想我还有更好的机会。后来古家的子孙都是他和那女人的后代。他们给我痛苦,他们自己是无法还清的,我要他们的后代一代一代的还给我!”

    “不过,他们也没能等到白头。我引他的血出来时,他已经伤了很大的元气,没几年就死了,古家也败了,那女人一个人带着孩子,怕苦逃掉了!还是我好心,我留了一本遗训,我给他们安排好了一切所谓的后来!”

    “这百年来,就没有人明白吗?那是一个鬼写下的诅咒!古家没有男丁会活过四十,到了你们这一代,就只有女孩子啦!知道为什么吗?很快古家这一支就会断掉的。你们以为我只要一个魂就够了吗?每一代都会有人,把自己的灵魂无偿的奉献给我,我就有能力随着你们一代代的走下去了。”聂婉蓉笑得妖异而妩媚,仿佛是胜利者的姿态。

    “你还爱他对吗?”祖儿声音温温柔柔的问道。

    “不,不爱,我恨死他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报复他!”聂婉蓉当即反驳。

    “不,你一定是爱着他的,很深的爱着他,那个叫书恺的男人!”祖儿闭上了眼睛。

    “你,你怎么知道?”聂婉蓉看着祖儿有些惊疑不定。

    “你说错了一句,那画并不是你的血和着他的血,与他的血一起调成了颜料的,是你的泪。巫仙族的女人从不流泪,她们只要进入轮回就会成仙,会成仙的女人没有爱恨情愁、没有割舍不下的牵挂。如果你牵挂不下…前辈,那是大忌啊!难道你就真得忍心,为了他而让你的族人承受灭族的诅咒吗?前辈,你是地上的仙子,你是可医天地的鬼医啊!”

    聂婉蓉愣了好久,终于凄惨惨的一笑,说:“祖儿,你一定也是爱上了谁吧?天生阴阳眼的女子,如果能爱上了谁,是不是也把自己的命和相爱的人搭在了一起,用你的左眼立誓生死相随呢?可我却不一样了,我是要恨他,我要他死,我宁愿用一世的修行,用我族人世世的修行……我等得就是今天,原本,她也要死的,不过,你们没等到满月,算你们命好。说得没错,我是巫仙,而且是族中的圣女,医天地的鬼医,别忘了,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也不会现身出来。”

    “前辈,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们也不敢逼你出来!”阿宝冷笑一声说。

    “我已经听说你们了,好厉害,连引魂使都被你们找到了不是吗?不过,我能活过百年,你觉得是容易的事吗?无论什么人来收付我都不会去,就是引魂灯我也不会走,我要留下来看着,看着他们古家从此灭门!”

    “前辈,何苦,用百年心血,就是为了延续那个你深恨的人的灵魂吗?”祖儿轻声问。“那些苦心,都只是为了恨他吗?”

    聂婉蓉突然闭上眼睛,没有再说话,而这时的天空,那盏引魂灯此刻已经到了头顶。

    泪萦出现时,空气中悲伤的气氛更重了,但漂渺的泪萦是感觉不到的,这个时候,泪萦就不属于人间了,也就没有属于人世的喜悲了。她对着空中招手,那盏白骨做成的引魂灯,很听话的下来,静静的落在她右手掌上。

    “这里,有好多魂,要走!”泪萦的眼睛扫过每一个人。“聂婉蓉,我等了你百年,今天,你终于悔悟了吗?”

    “悔悟?!我为什么要悔悟?我从来不曾亏欠过谁,这是古家欠我的,他们应该还给我!”聂婉蓉冷笑着说。

    “你还是不懂吗?百年来缠绕着不去,难道真是为了复仇吗?每一个新死魂的阴气,你真正得到了多少?难道不是全给了他?”泪萦微笑了。

    “前辈,你怕是还念着那夜里,他写下的情词吧?”祖儿叹了口气,那只鲜红的左眼中也闪烁着盈盈的泪。“结发,百年,不过是想要还了这个心愿罢了。够了,百年里,早已是多个轮回了,放手吧!你只要忘记,就可以放开他了,你跟着泪萦上路,去寻找自己的前程吧!”

    “如果我拒绝呢?”

    “聂前辈,别再固执了,泪萦的时间有限,等不了你太久的。我们在这里,你逃不掉,也躲不开。前辈,你生前是鬼医,当真算得上我们的同道中人,我不想让你魂飞魄散,你是可怜的女子,别再为这苦情执着,不值得的。何况,你的力量也许只剩下迷惑他人之力了。一个百年的魂,用自身的阴气供起一个魂中魂,消耗的比任何时候都大。听祖儿的话,忘了吧!”阿宝很难得这样心平气和的劝人。

    “那,他呢?”聂婉蓉轻声问。

    泪萦摇头,道:“他依附在你体内,时日太久了,恐怕已经是个死魂,无法超生了。别再耽搁了,错过了时辰,我不可以放你再在这世上了。”

    “他怎么会是死魂?”聂婉蓉笑得很怪异。“我用他子孙的生魂祭他,用我附身魂的阴气养他,他怎么会是死魂?”

    聂婉蓉的身体渐渐变得明亮起来,魂体内的阴影越来越深,渐渐的,有另一个魂体浮了出来,慢慢变得清晰,终于清楚的看见是个男子的灵魂。眉清目秀的,全身是浓浓的书生气质,眼光冷冽却迷人。

    “婉儿,你怎么这么傻?”男子开口,声音忧郁而低沉。

    “书恺,这就是你的后代,这两个女孩儿,原本,我也要她们的生魂来供养你的。不过,我留了一个,她身上终归还淌着古家人的血。算是我还你那夜给我的血,我用我的命换了你的命,现在用我的魂换你的魂,只有那束头发,已经做成了笔,还不了你,我留在这里了,我们互不相欠了!”话音渐弱,聂婉蓉变得更淡更淡,终于融化在空气里了。

    “婉儿,我负你了!”这句忏悔,来得太晚,早已没有人要听,也没有人听得见了。

    祖儿用手捂住了脸,眼泪还是从指缝间渗了出来。

    泪萦轻轻的扬起了右手,手间的光照出一条朦胧而曲折的路,有***漫天飘起,散落了一地的清香。

    “走吧,别回头看,人世间这一幕剧已散场,你们的前路是未知的轮回,只是记住了,若想着这一生亏欠了谁,下一世莫再做负心人了!”

    “我还能再见婉儿吗?”古书恺在走过泪萦身边时,突然问。

    泪萦笑道:“若她不在你眼中,必然是在你的心中,何必问我呢?”

    韵看着灵,脸上的微笑很甜很淡,她没有说话,是因为泪萦的话,她听懂了,不在眼中,便是在心中。而她们是一世的姐妹,却有生生世世的牵挂。

    泪萦掩起黄泉路时,天已经黑得透了。阿宝点亮了一排排蜡烛,却发现聂婉蓉的像颜色已经裉尽,只有祖儿仍能用左眼看到那画里,一个极像灵和韵的美丽女子,颦笑间,仍有无限的深情流落人间。

    祖儿轻轻捧起了安放在聂婉蓉遗像前的小小匣子,打开来,里面正安放着那本神秘的遗训。

    “灵,你是长女了,这件东西,应该归你处分!”她将着匣子高高捧到灵的面前。

    “先人的东西,就随先人去吧!”灵脸上的泪已经干了。

    阿宝沉吟了一会儿,再摊开左手时,手心中有个火红的“灭”字,顿了一下,终于还是落在那本遗训上,转眼工夫,遗训就化做了一阵清烟。祖儿想抬头追寻那烟逝去的方向,却惊觉,泪萦早已经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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