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看电视了!”
一直安静坐在客厅里的棠祁晏突然抓起一只玻璃杯用力往地上一掼,杯子破碎的声响让还在门口近处的几人都静了下来,他直接拔掉电视线的插头,然后若无其事地在几人面前打开了自己房间的门,进去后刻意使力把门关上,发出重重的声响,“不就是休个学嘛,至于这么要死要活的!”
“臭小子!”父亲因为他的举动而更加愤怒,“一个一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他丢开了晾衣杆,暂时将目标转向了这个嚣张的小儿子,打开房门,要冲进去,“你也是无法无天!”
棠祁铭赶忙从后面紧紧拦住他,“爸,爸,消消气,别气坏了身体!他们都还小,不懂事!您是成年人,不要跟他们两个小孩子动手!”
“老棠,一家子人做好了饭等你回来吃呢!你这一回来就发这么大的火,不是让邻居笑话吗!”
“笑话什么!我还不能教训自己孩子了!”
“是教训孩子,不能打孩子啊!”刘颖趁机把棠锦扶起来,她现在蓬头散发,脸又红又肿,看上去又狼狈又让人心疼。
“他们会变成这个样子,还不都是你惯的!大的不懂事,小的乱搅事,总要出麻烦的!你看看现在是不是,你女儿闷声不响地就休学啦!多自觉自主!完全不用同大人商量,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荒废学业,荒废光阴,不求进取!将来还要跟我们一样吃没文化的亏!辛辛苦苦把她养大,她就是这么来回报的……”
那些话一字一句像刀子一样扎在棠锦心里,她根本没有任何辩驳的余地,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离开!离开!离开就好了!不远处那扇厚重的铁门像是有磁力一般吸引着她,她抬腿迈去,径直打开了铁门,沿着楼梯跑了下去。
“观观……”刘颖的惊叫声在身后响起,她也听不见,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重复着“离开!离开!离开!”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到了一条街道上,看上去有些熟悉,她愣了愣,才想起来这是去她独自租的那间小屋的路,脑子里又是一片空白,目光空洞洞的,双脚却像是有生命一般自动往那间小旅宿的方向走去。
这间旅宿因为偏僻,来的人比较少,所以前台的人经常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偷懒,她直接回到了自己的那间小屋,一头扑在画架上,眼泪立即就浸湿了整幅画。
阳光透过玻璃窗逐渐拉长变淡,最后混成暮色里的一点红,消失在无垠的天际,黑夜笼罩大地,唯有万家灯火,明明灭灭,看上去很近,又很远。
她的手机一向是调成振动的,从她出来之后振动就一直没有停过,现在只觉得那“嗡嗡”声刺耳得很,索性关了手机,窝到床上,埋进了被子里。
钟莞晴以前总骂她是鸵鸟属性,一有事就恨不得把自己丢到世界的外面去,让所有人都找不到自己,她其实更宁愿自己是一团垃圾,滚两滚就进了不会有人在意的水沟里,尽管会被所有人遗忘,但她依旧存在于这个世界,没有人能看见自己,而她却还可以从洞里窥视自己想要见到的一切。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小时候住在乡下时养的那只已经死去的大白狗又活过来了,小学班级右边那片小树林里真的有挥着透明翅膀闪着亮光的精灵飞出来,中学时满是汗味的田径场上那无限延伸的白线终于有了尽头,教室里的林宇桦和钟莞晴终于不再互相看不顺眼,那些重重叠叠的白花花的考卷像风筝一样被风吹到了天边,灰蒙蒙的天空褪去了厚重的雾霾显露出了儿时的纯净,上面飘着懒洋洋慢悠悠的白云,还有头顶戴着竹蜻蜓向她微笑的短发小女孩,那个笑很熟悉,很熟悉,就像是看到小时候的自己……
“棠锦,棠锦……”
杂乱的敲门声敲碎了她的美梦,她愣怔地看着天花板上垂下的吊灯,突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不知道自己要干些什么,等看到门被用力踹开,林宇桦满头大汗地闯进来之时她就更懵了。
林宇桦扑到床上,抓着她的胳膊,嘴角微微抽动着,却什么都没有说,一把掀开被子,拉起她的双手仔细看了看,又撩开她颈边的长发,把她上半身托起来检查了一遍,最后松了一口气,目光落进她茫然的眼神里,气急骂道:“你是要把我给吓死吗!”
她的眼睛才找回焦距,怔怔道,“你怎么来了?”
然后歪着脑袋,想了想,这个地方她谁也没有告诉过,又问,“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他没好气道,“我是神,有什么不知道的!”
“哦……”她一定是还在做梦,林宇桦想象力太丰富,都把自己当成神了。等她醒了一定要把他在她梦里说的这些蠢话告诉他。
看着她继续神游的模样,林宇桦气不打一处来,两手捧着她的后脑勺,直接压上了她的唇。
突如其来的吻让她瞪大了眼睛,林宇桦的脸近在咫尺,她顿时血脉喷张,浑身像是被丢进了烤箱里一样热得滋滋冒汗,脑中一阵接一阵地放空,整个人好像踩到了轻飘飘的薄荷味的白云上,又软软的,湿湿的,热热的……
“咦……”她骤然清醒过来,满脸不可思议地把林宇桦向外推开,控诉一般伸手指着他,“好恶心……你,你,你怎么把舌头伸过来了……”
林宇桦半跪在床边,脸上的红色一直蔓延到了脖子根部,懊恼地抹着唇,粗着嗓子冲她吼了一句,“我又没试过,不然你来啊!”
棠锦立时噤了声,左手手指戳着右手手指,砸吧了下嘴,红着脸不敢看他。
林宇桦目光也不敢落在她身上,房里闷了一会儿,才听他说道:“给你爸妈回个电话吧,他们都要急疯了。”
“啊……”她这才想起自己闷声不响不管不顾地从家里跑了出来,手机又关机了,他们一定很着急,于是赶紧翻出手机。
刚开了机,就有无数个未接电话和短信提示冒了出来,手机立即就卡死了。
她的眼睛霎时模糊一片,鼻子也发起了酸。
“你他妈的以后再给我胡乱关机试试看!”林宇桦抢过她的手机,按下了重启键。
他很少说脏话,棠锦一笑,眼泪就出来了,“你不要像莞晴一样……对了,莞晴……她知道了吗?”
“阿姨他们找不到钟莞晴,她的手机打不通,这才打给了我,如果不是前天我给阿姨留了号码,你是不是也打算一直瞒着我?你不告诉我你爸妈一直都不知道你休学的事情,也不告诉我你一个人搬来这种鬼地方住,更不告诉我昨天发生的事,要是你一个人出了什么事情,我……”他闭了闭眼,深吸几口气,“多折腾几次,我可是命都要没了。”
她笑着接口,“总不至于担心我会做自杀这样的蠢事吧……”
然后想到他踹门进来的模样还有看到她时慌里慌张的举动,“你还真的把我想得那么窝囊!”
他把手机递给她,“阿姨他们昨晚发现了你的病例……”
棠锦皱了皱鼻子,“我才没有病,我……我只是不开心而已。”
“可是他们很担心,凌晨两点打电话给我,我听得出来,你爸爸很后悔打了你。”
她默了默,抑郁症这样的字眼,以前恐怕从来没有进入过他们人生的词典里,她的父母,不管从前在她眼中如何高大坚实,其实说到底也只是背井离乡在大城市里流离打转的普通人而已,现在一定也感到很害怕吧。
下了床,直接光着脚跑到了外面走廊有阳台的地方,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才嘟了一声,就听见了哥哥棠祁铭的声音,“观观!”
“哥……”
“你在哪儿?快些回来吧!爸妈都出去找你了!”
“好,我待会儿马上就回去。”
“你先给爸妈打个电话,他们……很着急。”
“嗯,我知道了。”
“等等……观观,快些长大吧……”
她沉默两秒,哽声道,“嗯……”
挂掉手机,她用力地咽了两口气,棠锦,你已经十九岁了,为什么还不肯长大呢?为什么总是要让别人为自己担心?为什么总是要去伤害在乎自己的人?
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做!
几乎是颤抖着按下了父亲的手机号码,“爸……”
“观观,你在哪儿呢?爸去接你回家……”
刘颖话里的颤音压也压不住,“观观,等爸妈来接你……”
“好……”
她是蹲在地上打完这通电话的,手机那头的爱太过沉重。
这时候她才发现,原来天还没有亮,时间是凌晨四点五十分。
她其实早已负债累累。
林宇桦和她一起收拾好行李,一个瘦高个的男人出现在门口,搓着手笑眯眯地看着两人,“两位是要退房?不好意思啊,门坏了,我们还要拿钱来修的……”
棠锦看了一眼那扇被最后一根顽强的铁钉挂在门框上,一起风就吱呀吱呀乱叫的木门,再用一种“你弄坏了你负责”的眼神瞅着林宇桦,只见背着画架的他淡定自若地拉过她的手,然后拖着她的行李箱往外面走,在经过那个男人时说了一句,“我司机在楼下,你找他要钱。”
在等父母过来的时候,棠锦嘀咕着,“你这样欺负你家的员工真的好吗?”
他用一种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着她,“可以找财务报销的。”
“财务……你家里到底是做什么的?”
他歪着头认真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好像是房地产……”
“……你这么天真无邪你爸妈知道吗……”
“两年多没见他们,谁知道他们干嘛去了……”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