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十九章 血拼山村

    到傍晚,日头最后的一道坚强,在被北风肆意地击碎之后,眼前的整片山河只能剩下一地无语。江声在默默前行,他那两只因为悲伤而红肿起来的眼睛,不时地泛出警惕的光芒。

    “猴子,你估计日军还能不能追上来?”

    江声问。

    “一时半会,肯定是追不上。我们从上午到现在,一直都没歇过脚。”

    郑德田应道。

    “要不,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眼看这天色还不算太晚,我却感觉很冷。”

    江声皱起眉头,情不自禁地用手捂住腹部上的伤口。

    “你是不是发烧?”

    众人围过来,忧心忡忡地问道。

    “没事,我还挺得住!”

    江声道罢,与众人一同钻进山路旁的草丛中,这里刚好有几株浓密的杂树,如同几把摇曳的雨伞一样,渐渐地披满凄美的暮霭。

    “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自从我们在打死日本军官的那天起,就一直在逃亡。事到如今,我们不但未能找到部队,也始终摆脱不掉敌人的追击。”

    郑德田的脸上涌满郁闷的神色。

    “排长不是一直在勉励我们,要我们坚持下去吗?广西向来兵将骁勇,纵然日军现在已在平原地区上活动频繁,但他们要想继续朝山区迈进,处处都是困难重重。我相信,桂军迟早会奋起反击,把他们赶出广西。”

    江声的回答掷地有声,在张成长期的培养下,此刻的他已俨如一个伟大的军事家。

    “昨日已成事实,今日仍困苦良多,如何让我们相信还有明日?按我来看,国家已破碎,豺狼自会当道,你看看眼下的这一片广西地区,哪里不是日军?这一场战,打与不打都只有死路一条。”

    郑德田道。

    “难道你忘记我们的初衷?忘记排长交给我们的神圣使命?”

    江声跳起来质问一句。

    “家国天下,是一道看似多么伟岸的命题。在我看来,对于祖祖辈辈整日只能把生活和生存勒紧在裤腰上的民众来说,它们之间的逻辑关系,在被无情的现实剥光表面那层一厢情愿之后,底子里其实松垮得有如产妇的肚皮,纹理间全是羞愧与脆弱。这种一厢情愿的逻辑关系,在历史奋然前行的大潮中,总是远得让民众在艰难谋生的缝隙中无暇兼顾,转而沦为谈资。或者,又总是近得让民众在朝不保夕的生存中,感到窒息、恐慌和痛恨。”

    郑德田冷冷地道出一番言论。

    “猴子,你究竟是什么人?”

    江声大惊而问。

    “我原先是一个书塾先生。”

    郑德田不屑地应道。

    “你请继续说。”

    江声仍在眼前这一番愕然的变故中翻腾不止。

    “江声,我告诉你,天地虽大,民心却小。中国古人造字早已披露端倪,男人只需白天耕田晚上出力,女人只需一心在内管好嘴巴。纷繁大势对于普通民众来说,或许只是过眼云烟,他们在乎的只是一丝比良心大一点、比情感宽一些的欣慰。世事如轮,民生福祉真是一件大事。”

    郑德田高傲地扬起头颅。

    “先生,如今我们该何去何从?”

    江声拱手作揖道。

    “听我一言,你就地将部队解散,我们再分头潜伏回家。如今的机遇,已经不允许我们这几个人再去做多余的努力,大好的青山绿水自会有能人出来打扫家门。”

    郑德田的脸上掠过一丝喜悦。

    “你赶紧闭嘴!你再敢多说一句,我马上枪毙你!”

    江声暴跳而起。

    “你还真的以为自己是班长?我告诉你,做人千万不能太过抬举自己。我现在就离开这里,要回部队,你自己回。”

    郑德田将手中的步枪一扔,迈开脚步便走。

    “猴子,你回来!”

    战士宋文大声喊道。

    “由他去!一个男人的骨气已不在,强留他又有何用?”

    江声气呼呼地道。

    “这一种人,一旦出去遇到日军,肯定会当汉奸。”

    宋文轻蔑地唾出一句。

    江声收住悲伤,与其他三人继续摸索前行。他们这一走,已走进夜幕中。

    前方是一条小村,掩映在一片乔木之中。此时,村中人声鼎沸,不时传出三五声哭闹。江声警觉地侧耳倾听一会,他的脸上掠过一丝惊慌。

    “是不是日军已进村?”

    他问。

    “我去看看。”

    宋文道。

    “你要小心。”

    江声吩咐一句。

    时过半会,宋文匆匆而回,他的脸上挂满惊恐与悲伤。江声大步上前,用左手捂住腹部,用右手提起步枪,指着村中使劲地催宋文说话。

    “日军的一支小部队在村中抓了许多人,猴子好像也在村民之中。”

    宋文喘出一口大气,急忙说道。

    “看来,我们往前的道路已全被日军封锁住,要想活着出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至于猴子,他是自取其咎,我们管不了那么多。”

    有战士上来插一句。

    “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哪能见死不救?”

    江声应道。

    “怎么救?我们都自身难保。”

    宋文道。

    “既然如何生,我们已没得选择,那么如何死,我们完全可以做主。我不想自己窝窝囊囊地活在尘世,然后无所事事地死在别人的嘲笑中。按我的性格,他们越是高傲,我越是想要爬上他们的头颅上脱裤拉屎。”

    江声冷冷地道。

    “可是,我们的子弹已不多。”

    宋文摸着腰间,不无担心地道出一句。

    “等打光子弹,我们就拼刺刀。如果实在不行,牙齿都可以用。”

    江声愤愤而道。

    “你真是一个疯子!”

    宋文咧嘴大笑起来。

    江声的话语如同一条奔腾的河流,悄然涌进每一个人的血管中,渐渐地开始呼啸不已。他们抖数精神,完全忘却原有的疲惫。

    “我们冲进去?”

    有战士问。

    “村中大概有多少日军?”

    江声并未搭理他,只顾回头问宋文。

    “大概十人。”

    宋文应道。

    “我们分头行动,你去村子的西边扔炸药,吸引他们的注意,然后我们三人从村子的东边杀进去。阵势搞得越大越好,如同千军万马杀到似的,一定要把这些追杀我们的日军干掉。”

    江声大声而道。

    这一晚的月亮特别阴柔,在厚重的云层中无力前走。三五阵北风呼啸而至,眼前的村落显得格外凄凉。日军将民众赶到打谷场上,焚起几堆火,把人们脸上的表情照得清澈明晰。

    “刚才是谁杀死皇军的?”

    有一个汉奸模样的中国人走出来大声地询问。

    “皇军,请你们明鉴!我们都是一群山野之人,哪来胆量敢跟你们作对?山中的虎豹众多,我们一直以来都是习惯早早关门睡去,根本不知道村外发生什么事情。”

    村中一老者上前颤悠悠地应道。

    “你看,我们皇军身上的伤口明明就是用刀捅出来的。你再隐瞒,皇军会杀光你们全村。”

    汉奸用手指着地上的一条日军尸体,不满地叫起来。

    “真的是冤枉!”

    老者继续解释道。

    一个日本兵早已按耐不住,他暴躁地走过来,挥起军刀二话不说地朝老者的腹部捅去。老者用双手痛苦地抓住刀刃,脸上的表情扭曲地如同天上的月亮。

    “你说不说?”

    汉奸冷笑着道。

    “真的不是我们杀人!”

    老者应道。

    语声刚落,那一个日本兵突然扬起右脚,把他踢翻在地上。众人急忙围过来,抱住老者,纷纷恸哭而起。

    “杀光他们!”

    汉奸愤怒异常地道完一句,抬脚朝后面退去。

    “住手!是我杀人!”

    从人群之中突然闪出一条人影,江声定睛一看,原来是郑德田。

    郑德田大步走到打谷场的中央,扬起高贵的头颅。民众诧异地瞪住他,如同看到一尊神仙下凡,即将要救大家于水火之中。

    “你怎么不跑?”

    老者喘息起来,忍不住责怪一声。

    “书生天性清高,不愿在死后无颜前去见孔老夫子。”

    郑德田大声笑道。

    “我们马上行动,否则猴子与村民们都完蛋了!”

    江声吩咐一句。

    突然,郑德田暴跳而起,他操起短刀朝日军扑去。视死如归的人,能从猴子变成一只猛虎,他始终笑着,直到被狂乱的机枪将自己打成一幅山水画。

    “出击!”

    江声的泪水奔涌而出,他带头杀到打谷场上。

    日军被眼前的变故震住,一时分不清东南西北。坐在地上的民众也被眼前的热血场面所感染,他们妇孺皆兵,上前厮打。时过半会,一场原本看似有来无回的搏杀,竟然在胜利中收场。

    “猴子,我们又在一起了!”

    江声跪在郑德田的尸体前,泪落潸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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