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夏日,会显得格外地枯燥。漫长的白日,将黑夜逼到悬崖的边上不断地折磨,然后才用一声鸡鸣将之唤回,
到晌午,骚动的蜂蝶早已来到徐东行家中的花木上,它们在一片浓郁的香气中或是追逐,或者翩翩起舞。
“二夫人,你要去哪里?”
“出去走走,这一间屋子跟棺材似的,人待在里面迟早都会闷死。”
“我给你唱一段戏曲解闷,如何?”
“你对自己很有信心?”
“只要二夫人喜欢,我自然不必在乎颜面。”
“是吗?”
“梁秘书交代过,要我陪好二夫人。”
“我想去死,你会陪我吗?”
“二夫人,你言重了。在这大好的季节和你大好的青春中,你应该抬眼向前看,而不要总是说一些晦气的话语。”
“翠莲,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吗?既然如此,你看树端上不是正好有一只鸟在唱歌吗,你陪它唱两句吧,我想门前的那一只狗也蛮喜欢听。”
二夫人不耐烦地甩出一句,然后扭起落花似的脚步,朝门外走去。翠莲怔怔地站在原地,她心想,二夫人的小姐脾气肯定是又发作起来,既然脾气都已泄掉,随后的事情将会变得愈加简单。
“如今,你爱去哪里,我才不管。我就不相信,你真的愿意去死。”
翠莲心生一口闷气,她吩咐两名士兵跟在二夫人的身后,然后独自转身朝堂屋之中走去。
二夫人气呼呼地出门一路往西走,径直来到一片树林中。树林的深处有一片空地,由于人迹稀罕,故而野草长得异常茂盛。
“你们帮我在此种上一株古树。”
二夫人开口道。
“古树?这里不是树林吗,还至于要种树?”
其中一个士兵应道。
“我偏要种,你们没本事为何非要牛气哄哄地跟着我?你们若敢不听指挥,我豁出去也要到县长的面前去告你们的状。”
二夫人轻蔑地道出一句。
“告我们什么?”
有士兵应道。
“告你们非礼我,我随便在胸前一抓,只需一道伤痕,我便能吃定你们。”
二夫人阴阴地笑道。
“我们按你的吩咐,赶紧挖坑种树行吗?”
两个士兵不禁开口连连告饶。
“看在你们如此爽快的份上,你们只需为我挖坑,至于种树的事情,我会另外吩咐别人。”
二夫人得意得嘟起嘴巴,还不忘向他们抛出一个媚眼。
“谢谢二夫人体谅,我们现在赶紧去找工具,保证完成任务。”
两个士兵如同遇到天下大赦似得,早已将跟踪二夫人的任务忘得一干二净。
看着他们屁颠颠得跑开,二夫人的心情豁然开朗起来。她感觉外面的天地,由于有鸣蝉的躁动,连天上的云朵也开始忘记流荡。它们在日头的身边渐渐地相逢与叠加,然后不时地遮蔽起阳光,让闷热的大地再度找回些许清晨的凉爽。
“前面是什么地方?”
很少出门的二夫人,突然发现在大路的尽头处,有一排低矮的房子掩映在绿荫之中。她忍不住加快脚步,径直走过去。
“你想投胎,也不至于要如此猴急,你不睁开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待二夫人来到门前,她忽然听到一个伙计的一声低吼。她不禁赶紧抬眼望去,这时她才发现这一家店铺原来是一家棺材铺。
“我还以为这是阎罗殿。”
二夫人淡淡地应出一句。
“此般女人还真的少见。”
伙计忍不住笑起来。
“难道世间的男人都喜欢欺负女人?不怕你笑话,我的养母在昨夜已过世,我进来只想买一口棺材埋葬她,但我由于正巧要在明天出嫁,故而我想你能帮我一个忙。”
二夫人眉头一皱,不禁心生出一计。
“要我怎么帮你?”
伙计问道。
“你找人在今天把棺材送到东边的树林深处,那里有一个已挖好的坑,你只需把棺材放进坑中,待明日再去把棺材埋起来。”
二夫人道。
“你养母不用装殓吗?”
伙计抬眼疑惑地望住她。
“我在今天上半夜会让人把她送过去,放进棺材中,你到下半夜过去填埋便可。我稍后先将棺材的钱给你,至于埋葬的工钱,我自然会在上半夜将它留在坑边。”
二夫人开口嘤嘤而哭。
“红事的头上添白事,看来,你真是够凄惨的。”
伙计忍不住发出一声感叹。
“拜托你了。”
二夫人弯腰朝他深深地鞠一躬。
夏日的天,喜怒无常,时间刚走到傍晚,忽然一场酣畅的大雨把大地湿透。待夜幕来临,雨已停歇,淡淡地月亮出来,在一片欢快的蛙鸣声中静静地照耀。
二夫人的房中灯光如故明亮,她坐在镜前细细地端详自己一番。她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在左边的脸颊上轻轻地摁一下,然后她再刻意扬起右边的脸颊,露出微微的一笑。
“生存是一门学问,死亡也是一门艺术。”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恬然道出一声。
在二夫人十六岁的那年,由于养母始终未能生下子嗣而遭到养父的痛骂,故而无处撒气的养母遂将肚皮上所承受的无名火,尽数地转嫁到二夫人的身上。
“如今来看,当年收养你真是一场罪过。我看你眉眼含羞,唇鼻扬媚,肯定是一个由千年狐狸精投胎而来的人,留你在家中只会增添罪过与晦气。”
“你自己生不出儿子,能怪我?”
“你还敢顶嘴?我都一连为你起过招娣、有娣、带娣等多个小名,如若你真是一个有福之人,早已为家中带来了弟弟。如今,既然你的翅膀已长硬,我要赶在你养父在月底回来之前,把你卖到**中去,帮你完成你上辈子的夙愿。”
养母愤怒地盯住她,然后乱七八糟地骂起来。
在一个冬夜,一个肥胖的中年女人与两个年轻人一同来到二夫人的家中,他们把二夫人带到门外的汽车上,然后径直朝一片灯红酒绿的地方驶去。二夫人知道他们是什么人,然而她却没有丝毫的挣扎,只是静静地坐着,如同一只刚刚出生的小鹿。
“这般冷峻之人,我还是首次见到。”
中年女人忍不住发出一声感叹。
夜渐渐地走向深沉,历历往事早已化为一片滚烫的泪水,从二夫人的脸上不断地滑下。时过半会,她擦拭去泪水,静静地推门而出,来到深深地院落中独自徘徊。
“她在白日间所说的话语,不知是否当真?”
曾受二夫人所托的伙计,此时正在棺材铺的床上翻来覆去。床板的吱吱嘎嘎与屋外虫鸣的交融,使得夜幕下的棺材铺,显得愈加阴森。
到下半夜,钱的诱惑最终还是让这个伙计的犹豫不决彻底地缴械投降。他提着一盏防风的煤油灯,悄悄地往树林中走去。
待他走到坑前,他发现湿漉漉的黄土之上确实有一包钱物。欣喜若狂的他本想拿起钱物快步地离去,然后他又担心二夫人会在第二天来前来找他的麻烦。
“还是按约定把棺材埋了,既然受人钱财,自然要替人消灾。”
伙计拿定主意,奋力地挥起铁锹,将被大雨湿透的黄土扬到棺材上。时间在分秒之中过去,待他困乏地直起腰身并大口地喘起气来之时,厚重的棺材早已深埋在黄土之中,
夏日的早晨,来得特别快。天亮后,徐东行家中的花木再度散发出迷人的芳香,而刚刚披上阳光的地面,也开始渐渐地干燥起来。眼看,一个美好而安详的晴天又将呈现在人们的面前。
“大事不好,二夫人不见了。”
突然,翠莲的一声惊呼,打破整座院落的安静。
“昨夜,她不在房中?”
刚刚回到门前的徐东行,赶紧走下汽车跑前问道。
“昨天她曾出去一趟,在她回来以后便一直待在房中。我以为她由于困乏早已睡去,便没将看护她的事情放在心上。”
翠莲大声哭起来。
“赶紧派人出去找,如果她出意外,我也将不得安生。”
此时的徐东行,已无暇责怪翠莲,他急忙声音颤抖着吩咐出一声。
直到中午,众人都无法找到二夫人,这让徐东行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她昨日究竟去过哪里,做过什么事情?”
“县长,她昨天叫我们帮她挖坑种树。刚才我们跑到坑边一看,发现树没有种上,泥土倒是已填回来,像一座新坟,这让我们也纳闷不止。”
有一个士兵应道。
“不好!赶快去挖开。”
徐东行一边说,一边抬步朝门外奔去。
待众人七手八脚地把黄土扒开,并打开棺材盖,眼前的一幕竟然让他们大呼惊悚。原来二夫人就躺在棺材之中,由于是因窒息而死,在她原本动人的脸面早已布满一地痛苦的扭曲。
“啊!”徐东行忍不住大呼一声,顿时昏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