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八章

    时光恬淡,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时悦第一次拿到了护照,也第一次拿到了美国的签证,谢延操心地带着她购买了所有可能用到的出行物品。

    “这个转换插头,也要记得带着,我帮你已经开通了手机的国际漫游,还有国际电话卡,skype账号也申请好充值了,记得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我一直在。”

    在机场送别的时候,谢延又像是长辈般宠溺纵容地为时悦整理了下她的头发和衣袖:“我国内有些事务要处理,不能陪你一起去,你要照顾好自己。”谢延说完,转头对同样有资格去美国短期交流的苏曼认真又诚心地拜托起来,“苏曼,时悦的英文不如你好,还麻烦你带着她一些。”

    这样的语气和态度,苏曼即便一直冷这个脸,也没法伸手打笑脸人,尤其谢延做事实在滴水不漏,他给时悦买的东西,原封不动给苏曼也准备了一份,细心到包括长途飞行上的小零食和耳塞、眼罩、洗漱用品旅行装的护肤用品都准备好了。

    拿人手短,苏曼只好点了点头。

    同一班飞机的还有某个大学的暑期交流团,那些青春灿烂的少女少年们,一到机场就盯上了身材挺拔长相英俊的谢延,此刻看着对方毫不在意她们目光的拥抱时悦,都叽叽喳喳羡慕地起哄起来。

    “亲一个亲一个!”

    时悦相当不好意思,脸都红了,她不擅长成为大众关注的焦点,然而谢延这次却一反常态的并不想低调,他对着那些少女们笑笑,然而俯身给了时悦一个深吻,耳畔周遭是那些少女少年们的欢呼声,然而时悦却仿佛都听不见了。

    直到飞机在轰鸣声中起飞,她还是只能感受到自己有力而强烈悸动的心跳,还有谢延俯在她耳畔轻声的情话。

    “你还没走,我都已经开始有点想你了。”

    时悦看着飞机窗外的天空,心中充斥着甜蜜、紧张还有对未来的期待。

    而纽约也远比时悦想象的更为丰富和多彩。时悦跟着组委会参观了大都会博物馆、现代艺术博物馆,在百老汇听了歌剧,去了自由女神像和爱丽丝岛,坐在游轮上远眺了曼哈顿,在中央公园里享受了阳光和绿地。

    每晚,时悦都会和谢延分享这些所有令她新奇的经历和际遇,而谢延也因此被勾起了许多在纽约的回忆。

    “不是说国外的人都很守交通规则吗?可是纽约完全不这样,我们在去百老汇的路上,经过路口,因为是红灯就停下等,结果发现周围其他的美国人根本就不会在意红绿灯,就算是红灯,只要没有车,他们也大摇大摆地走过去了,那些后来经过的车辆,就也只好安静地等这些横穿马路的人。”

    于时悦而言,这一切都是新奇的,让她大开眼界的,第一次她在异国的土地上,纽约像一座大熔炉,接待着全世界各地不同的人,她走在街上,穿梭而过的人里就能分辨出五六种不同的语言。

    “因为纽约的节奏实在太快了,对纽约人来说,时间就是金钱,所以如果路口没有车,即便是红灯那几分钟,等待也是很浪费生命的。”谢延对此也笑起来,“我第一次从洛杉矶去纽约,也被纽约人这种不顾红绿灯的做派吓了一跳,因为就算我想独善其身的等红灯,也会被周围的人群推搡着一起横穿了马路闯了红灯。”

    谢延和时悦并没有一起在百老汇穿梭,然而分享两个人生命里错开的这些细节,也让彼此有种心心相印的温馨和共同经历般的共情。

    “我刚到纽约是很不习惯这种‘纽约式过马路’的,因为在洛杉矶就算是行人这样闯红灯,被警察抓到,也是会收到一两百美金的罚单的。”

    两个人隔着时差,这样聊着,倒也觉得温情而贴心。

    “明天有什么安排吗?”

    时悦翻了翻行程表:“明天下午有半天的自由活动时间,我和苏曼准备去布鲁克林的艺术跳蚤市场。”对此时悦非常期待,“苏曼查过了,这个跳蚤市场在威廉斯堡河边,在那儿可以看到曼哈顿天际线,边上不远就是smorgasburg美食市集。你去过那里吗?”

    “去过,我喜欢逛这些地方,那里很多纽约的本土艺术家,算是纽约艺术市场里很时髦的地方。”

    谢延又和家长似的关照了时悦不少,两个人又说了些有的没的,这才依依不舍挂了电话。

    这次交流两个人一个标间,在一边的苏曼看到时悦挂了电话终于松了口气:“可终于腻歪完了!也不考虑考虑我这个孤家寡人。”

    这次的交流倒是个契机,苏曼虽然不情愿,但在国外,多少也存着护着自己人的想法,又天天和时悦朝夕相处,渐渐也觉得对方人并不如自己想的那样,倒是放下了敌意,除了偶尔损上几句外,相处地倒也不错。

    第二天早上参观完了纽约大学的画室听了个讲座,苏曼便带着时悦去了跳蚤市场。相比之前国内与谢延一起逛过的跳蚤市场,纽约这个就更为丰富和琳琅满目了,苏曼面对各种各样的小玩意跃跃欲试,这儿考验着购买者的判断力和鉴赏力,也让购买者享受着风险的乐趣。

    “真像一个露天博物馆……”

    时悦的英语不好,到了这里,完全靠着苏曼当翻译,苏曼英文也没有好到哪里,磕磕巴巴,两个人手舞足蹈,砍砍价,和老板聊聊天,享受着纽约的阳光,倒也不亦乐乎。

    这些摊主老板多数是自由职业者,也非常小资,把自己的店铺打理的都很不错,时悦边走边逛,她和苏曼在拥挤下,偏离了主路,走到了一条小小的岔道上,虽然这里也有稀稀拉拉的几家店铺,但显然人气不旺,那摊主也显得十分百无聊赖。

    “走吧,我们走回主路。”苏曼拉了拉时悦,而正当时悦准备跟着她往回走,她随意的一瞥却让她瞬间愣在了原地。

    苏曼本来走在前面,见时悦迟迟不跟上,回头有些疑惑,她正想发问,却见时悦像是见了鬼一样的盯着不远处摊子上的一幅画作,纽约今天相当温暖,然而时悦的脸色却一片苍白,她的睫毛和嘴唇轻轻地颤抖着,像是魔怔了一般,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死死看着那幅画,手指也神经质而紧张地搅在一起。

    苏曼有些担忧:“时悦?你没事吧?不舒服吗?”她拉起对方,“走,我带你去外面,我们休息会儿,喝点热饮。”

    然而平时看着纤细的时悦,此刻苏曼竟然拉不动。

    时悦仍旧盯着那幅画,她仿佛经历了巨大的心理斗争,才终于在苏曼的担忧里找回了自己。

    “那幅画,苏曼……帮我问问那幅画,那幅画的画手是谁,知道这幅画的画手在哪里吗?”

    苏曼也顺着时悦的目光看了一眼那幅画,是一副油画,平白无奇的样子,不是名家作品,只是画的是一个亚裔女孩,坐在窗棱上,眼睛看着自己破旧衣服上的补丁,整幅画画面显得有一些灰,苏曼有些奇怪,但还是用英语和摊主交流起来。

    “他说,他是帮忙看店的,他也不晓得这幅画画手是谁,要等老板回来才行。”

    “你问问他老板什么时候能回来,我想知道这幅画的画手在哪里,我想见见。”

    看着时悦的样子,苏曼有些疑惑,“这幅画看着也没什么特别,你怎么突然这么上心,刚才主路上有好几家的画比这副好看多了。这个店员说晚上老板才会回来。你不会是想等吧?这幅画我看看也不贵,我再帮你砍砍价,要么就直接买下吧,等老板干啥啊。”

    时悦仍旧面容苍白,她静静地站了片刻,才像是缓了过来,她朝苏曼露出一个根本算不上笑容的笑,声音轻而飘:“那幅画,画的是我。”

    苏曼惊讶地看着时悦,时悦没有顾忌她的目光,而是盯着那幅画,用手指轻轻勾描着画中的轮廓:“是我小时候的样子,这个窗台,是我房里的窗台,我还住在这个房子里……这件衣服,我也记得,补丁是我妈妈打的,穿了好多年。”

    “所以你认识画这幅画的作者?你虽然让我问,可是你已经知道了是谁,是吗?”

    时悦点了点头,她看起来状态不好极了,看到这幅画,似乎让她整个人都变得不像自己起来,她看上去有点紧张,也有点惶恐,更多的像是还没反应过来,她根本没准备好迎接这幅画。这幅她母亲曾经为她画到一半的画。

    时悦盯着这幅画里年幼的自己,仿佛时光倒流,她又回到了那个夏天的下午,她的母亲偷偷躲在房里画画,时悦躺在一边午睡,房间里充满了让人安心的油彩味,妈妈为她轻轻打着扇子,微笑着告诉她,要为她画一幅图,作为她的生日礼物。

    然而时悦一直没有等来这幅画,等她再一次放学回家,家里已经没有了母亲的身影,她走了,带走了所有自己的衣物,只留下了那副未完成的画,一副冷冰冰的画。她没有得到自己的生日礼物,也没有了妈妈。

    这些久远而尘封的记忆,时悦以为自己已经忘记的过去,原来此刻才发觉是如此清晰。她不会想到,在异国他乡的街头,阴差阳错地走了岔路,竟然偶遇了这幅画,就像是冥冥之中的暗示。

    这幅画完整地呈现在她面前,连原本记忆里不存在的另一半,也都填充好了颜色和线条。

    时悦有一种不确定感,这幅画的作者会是谁?是她的妈妈吗?还是别的什么人?如果是她的妈妈,她又是怎么到了美国?她这些年过得好吗?

    时悦的心里充斥着杂乱无章的问题,她只觉得思绪紊乱,而时间渐渐过去,纽约的天色渐暗,可那位知道画者信息的店主却还是没有出现。

    苏曼陪着时悦这样等了一下午,到这时也是有些百无聊赖起来。

    时悦感激地对她笑笑:“谢谢你苏曼,现在都饭点了,要不你先去吃点东西就回酒店吧,我还想再等等。”

    “你一个人能行吗?我都答应了谢延,好歹要跟你一起走。”

    在时悦的坚持下,最终两人达成了合意,时悦继续留着等待,苏曼给她买好汉堡后先去附近不远处的咖啡厅里坐着休息。

    等苏曼离开一个多小时,那位店主终于姗姗来迟,好在竟然是位华裔,虽然中国话不流利,但也能交流。

    “这位画家就住在这附近不远,我来写给你地址。关于她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我来这儿开店的时候她就住在那里了,她每天都几乎不间断地在作画,这幅画就是她很喜欢的主题,她几乎过几个月就会画一副,我们这里有很多店铺都和她有合作。”

    对方非常热情地给了时悦画手的地址,就在步行十几分钟就能到的距离。

    刚才等待的时候,时悦几乎是迫不及待想知道画手的信息,然而现在拿到了地址,她却又犹豫和不安起来,她攥着手里的纸条,突然有些怀疑起来,她应该循着这个地址去吗?迎接她的会是什么?这个决定对吗?在异国他乡的纽约,真的会遇到心里一直偷偷想念的人吗?还是等待自己的,注定是一场虚无的期待?

    时悦纠结了再三,最终还是拨通了谢延的电话。

    “喂?时悦?在那边都好吗?今天在跳蚤市场有什么收获吗?”谢延的声音听起来笑盈盈的,“我今天可是等你电话很久了,又不想主动打过来破坏你逛街。”

    “谢延。”光是对方的声音,似乎就给了时悦极大的抚慰,就像是找回了主心骨,时悦的心跳也慢慢平和起来,“我看到了那幅画。我妈妈画过的画,那副我和你提起过的,她画了一半的画。”

    即便时悦假装一切都好,谢延还是从她声音的蛛丝马迹里体会到了她情绪的波动,他敏感地抓住了事情的症结点:“你在哪里看到了这幅画?联系上画手了吗?”

    “恩。”时悦的声音很轻,“我拿到了地址,可是我有点怕。”

    “你是怕画手真的是你妈妈,还是怕画手不是?”

    时悦深吸了口气,她看了一眼纽约的夜空:“我不知道……我心里很乱,我不知道我在怕什么,我心里一直很想再见到妈妈,可我又不知道这样是对是错,我不知道我在期待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

    “想做什么,就去吧。”谢延的声音却一直温和和抚慰,“你因为油画得了奖才去了纽约,才看到这幅画,大概也是一种缘分,这么难得的事,不去追根究底,大概回国后你都会觉得遗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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