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三章

    谢延把她送去酒店的时候,时悦母亲轻轻拉住了时悦的衣角。

    “悦悦……”

    “恩?”

    “妈妈有些担心。”

    时悦笑了笑:“妈妈,不会有事的,我相信谢延。”

    “我不是担心我自己。我只是有点担心你……谢延这个孩子,真的那么可靠吗?能照顾你一辈子吗?”时悦妈妈有些犹豫,“你知道,妈妈的婚姻很失败……你还小,不懂失败的婚姻对于一个女人的毁灭性打击。你又那么喜欢画画,和我那么像,我不希望你走错任何一步,不希望任何现实生活里的困顿和压抑磨损你的灵气……整天柴米油盐,是没有什么闲心雅致去创作油画的。谈恋爱是一回事,结婚……你一定要想好,结婚很有可能是你油画事业的终结,婚姻不顺心,没心情创作,婚姻顺心,又可能因为过于安逸而磨损你的斗志和事业心……”

    时悦母亲以为时悦会动摇,然而时悦只是笑着看着她,眼神黑亮而笃定。

    “妈妈,真正磨损人的不是婚姻,而是坏的感情。我喜欢谢延,我想和他在一起,一起去看风景,一起去写生,一起去创作。婚姻是自然而然的事,我曾经也因为你和爸爸,害怕过,但谢延或许就是对的人。因为如果是他,我不害怕进入婚姻。不是所有人都和时春生一样的,好的婚姻也不会磨灭人的斗志,反而会让两个人都努力变得更好,因为想要把更好的自己呈现给对方。我爱他,我希望自己变得优秀,不仅出于自己的事业心,也是出于对他的爱,他配得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时悦的母亲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

    当天夜晚,时悦终于接到了她母亲的电话。

    “悦悦,我想我能证明这幅画是假的……我想起来了,因为我不知道那幅画是用来作为赝品的,我在画里签了名。”

    时悦几乎瞬间反应过来:“隐形颜料!!妈妈!!你用了隐形颜料吗!!”

    时悦妈妈也忍不住笑了笑:“悦悦,这么多年了,原来你还记得。”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只用了一点隐形颜料,在那幅画的左下角签了一个zhang的拼音。我可以给你们能和隐形颜料发生化学反应的药水配方,用那个应该可以证明。”她有些自嘲,“我开始只是抱着不想破坏画面,但又想留下掉自己的痕迹的私心,没想到最后这还成了最关键的证据。”

    时悦把这个好消息立刻分享给了谢延,他们一行马上赶到了时悦母亲下榻的酒店,商量这个案子的对策。

    谢延还是有些疑虑:“阿姨这幅画交给派克以后,并不能排除派克他们的造假团队没有再对画进行处理,添加什么其余的化学成分或者颜料,在开庭时候,要考虑到一切因素,万一我们的药水配方不起作用,那要怎么办?”

    “或者只要先拖住对方一段时间就行,先试试这个药水,万一不行,至少我们能确定张女士曾经用独特的颜料签名过,可以以此为方向和突破口再申请鉴定。鉴定需要时间,利用这个时间差,我的团队就可以帮忙搞定张女士的身份问题,而万一最终鉴定结果仍然对我们不利,最后一步棋实在不行,或许可以让张女士直接出庭作证?”周律师看着时悦的母亲,“但正和我之前说的一样,这样做是有风险的。我是律师,不能替人决定,这个权利是张女士自己的,我只能告诉您利弊。”

    时悦的母亲陷入了沉默。

    “阿姨,不用急着做决定,我们先去按照您给的配方调制药剂,您可以好好考虑,明天我们再来找您讨论。”

    然而谁也想不到,时悦第二天带了不少日用品去见自己母亲,却发现她消失了。

    “不会是被派克的人盯上了吧?”时悦的焦急溢于言表。

    好在谢延却还算镇定,他找了酒店前台。

    “您好,客户是昨天晚上离开的,并没有其他人陪伴,是自己一个人离开的。”前台小姐微笑着,“这位顾客还留下了一封信,指定交给一位姓名是的女士。”

    “我是!”时悦反应过来,拿出了护照,“我就是。”

    前台确认后把一个薄薄的信封给了时悦。时悦几乎是迫不及待就拆封了,信封里只有一张纸,时悦一目十行般地看着,脸色越发苍白。

    谢延揽过她的肩膀:“阿姨没事吧?是出了什么紧急情况吗?需要我们帮忙吗?”

    时悦咬着嘴唇,摇了摇头:“不用了。”她仰起头,谢延才发现时悦的眼圈是红的,她的表情难堪,“对不起,谢延。”

    这让谢延立刻担忧的手忙脚乱起来:“怎么了?”

    “我们没有后备方案了。”时悦稳了稳情绪,才继续道,“我妈妈做出了决定。她不愿意出庭作证,她不愿意冒风险,她觉得自己已经给出了隐形颜料的药水配方,觉得自己已经做了能够做的,于是她给我留了这个信。”

    “她又一次在我对她抱着巨大期待的时刻抛弃了我。”时悦有些自嘲,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流下眼泪来,她意识到,她的母亲从来没变过,她心中最重要的人仍旧是她自己,在两难境地里,她第一反应仍旧是去保全自己。

    她明明知道时悦有多么喜欢谢延,多么希望谢延的父亲没事,她原本可以为此搏一搏,相信谢延相信自己相信周律师,一起努力,给出彼此都好的结果。然而面对不可控的风险和未来,她甚至连尝试也不愿尝试。她明明知道这样一走了之,万一隐形颜料并没有成功验证,时悦在谢延的父亲面前等同于是罪人。谢延恐怕也无法心无旁骛地继续和时悦在一起,时悦极有可能将失去她的爱情。

    “我就不该对她有期待的。这样就不会失望了。”时悦望着谢延的眼睛,“我原本以为经过这件事,我和她能够重新亲密起来的。但她还是一声不吭选择了逃跑。谢延,真的对不起,她没有向你和你父亲道歉,只有我来替她道歉了。”

    谢延并没有说什么,相反,他给了时悦一个拥抱。他总是有那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时悦,不要担心,也不要自责,那个药水会有用的。”谢延放开了时悦,他盯着时悦的眼睛,“你不用道歉,你和你父母都是独立的个体,我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不会因为其他人而对你的看法有所改变。这个油画交流的后面几天活动你好好参与,我会和周律师在美国收集完证据后应对这个诉讼。你已经帮了我很多忙,给了我们很多线索,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专业的律师和团队去处理吧。”

    饶是时悦再想帮忙,可她确实对诉讼和法律规定一无所知,在谢延的再三劝说下,她终于点了点头。

    “所以之后的几天都见不到你了,我准备和律师团队闭关研究一下对策了。马上要开庭了。”

    在谢延离开的时候,时悦拉了拉他的手,踮起脚给了他一个吻。

    “谢延,要加油!等你赢了官司我们去庆祝!”

    谢延却笑着折返了:“哦?怎么庆祝?”

    “一起去旅行?可以去洛杉矶,我听苏曼说那里的风景非常好,有很多漂亮的海滩和博物馆……”时悦越说越小声,面对谢延,即便认识这么久,她还是时而有些害羞。

    “好。”谢延弯起了嘴角,“我们要一起去很多很多地方,不止洛杉矶,还有京都、北海道、曼谷,因为我不想再给你寄明信片了,我不想你只从那些明信片里看到我走过的风景,我希望你和我一起真真切切地一起在那些风景里走过。”

    ----

    《红色森林》伪作案开庭的时候,时悦已经结束了在美国的交流回了国。虽然有时差问题,美国的下午已经是国内的凌晨大半夜,时悦也因为长途飞行仍旧很劳累,然而开庭的这一晚,她还是完全无法入眠。

    这场诉讼比她想象的历时更久。夜色一点点退去,天边已经泛出了淡淡的白。就在时悦的焦虑快达到顶点的时候,她终于收到了谢延的电话。

    “时悦,我已经买好了去洛杉矶的机票。”

    电话里谢延的声音清浅而磁性,云淡风轻,然而时悦却抑制不住喜悦,差点喜极而泣。

    谢延赢了!谢延的爸爸没事了!

    “我知道你肯定一夜没睡,所以现在马上去睡。”

    然而在谢延的督促下挂了电话,时悦仍旧心潮澎湃,她根本睡不着,又辗转了几个小时,天完全亮了。她索性不再试图入睡,而是开了电视机。

    谢嘉行的案子因为博得了大量关注,美国判决之后,很快就在国内也进行了报道。时悦安静地靠在床头,看着电视里转播着当时庭审的画面。谢延把这所有的刀光剑影和唇枪舌战、激烈厮杀都那么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而时悦光是看着屏幕里的场面,即便已经知晓最终的结果,仍旧心有余悸,感受到当时的紧张气氛。

    所幸最终那瓶药水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所幸他们赢得了这场官司。

    然而终于松下了这口气,楼下就传来了吵闹声。

    “时悦!时悦!我找我女儿天经地义!怎么不能喊了!”

    自从开始有了收入以来,在谢延的强烈推荐下,时悦就搬离了之前住的地方,在陈联安工作室附近租了一个小房子,虽然是老房子,但胜在小区安全幽静,出行又方便,也不用时不时忍受醉酒赌博回家的时春生。

    可终究是在一个城市,对时春生找上门,时悦心里是有一定预见的,然而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她赶紧下楼,发现小区的安保人员正严阵以待地拉着时春生,还是大白天,可时春生已是满脸酡红,浑身酒气,手指间还夹着烟,骂骂咧咧。他看到时悦,一把推开安保。

    “瞧见没?这是我女儿,你们谁还拦着我?老子找女儿,天经地义。”时春生踉踉跄跄上前,“来,悦悦,听说你刚从美国回来?可让爸爸好找,我就知道你有出息,像时亮那兔崽子,上大学有个屁用,还是你懂事,最近画画赚了不少钱吧?要不要孝敬孝敬长辈啊。”

    对于见到时春生后会发生的一切,时悦早已可以预料,然而这一次,她没有再默默地隐忍。

    安保人员有些为难:“时小姐。”他们有些不知所措,“小区里很吵,您父亲喝醉了,要不您把他扶回家?”

    时春生正要得意,却听见时悦冷漠地开了口。

    “不好意思,但是这位不是我父亲。麻烦你们把这位醉酒闹事的先生请出去。”

    她的声音冷冰冰的,仿佛时春生真的是一个陌生人。

    遭此变故的时春生愣了愣,便疯狂反扑起来,他的神色变得相当狰狞,想要挣脱架着他的安保。

    “你这个小-贱-人,一天不打就皮痒,敬酒不吃吃罚酒!”他污言秽语地骂着,直到被拖出时悦的视野,还在说着威胁和警告,“这事没完!你给我等着!”

    时悦有些脱力地回了房间,之前彻夜不眠等待判决结果的精神过去以后,就只剩下排山倒海的委顿,她知道时春生最后的警告并不是打嘴炮,他是真的会去做的。他总是这样,能有千奇百怪的办法能让时悦和时亮难堪、不安和痛苦愤怒,像一条怎么甩也甩不掉的鼻涕虫。

    幸而生活里除了时春生,还有谢延。

    时悦睡了一觉,睡醒后又接到了谢延的电话,才觉得一切都重新美好了起来。

    “机票的信息我已经发你短信了。我就不回国了,在纽约处理完后续,我就直接先飞去洛杉矶,见几个朋友,在那里等你。你办完签证就过来。”

    时悦笑了笑:“好。这几天陈老师正好有个活儿要赶,我留下一起帮忙,顺带好久没提笔了,也要画几幅,这样才能让叔叔继续帮我操作拍卖。”

    她还想说什么,却听到了门铃的声音。时悦一开门,门外竟然是抱着一个大包裹的快递员。

    “时小姐,您的包裹请签收一下。”

    时悦有些惊讶,这一整盒沉甸甸的竟然是最新鲜的进口脐橙。

    “可是我没有买呀。”她再三和快递员确认,可对方确定这是属于她的快递。

    电话里的谢延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真傻,你自己没买,还不允许我买吗?我定了送货时间的,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

    时悦有些不解:“你为什么给我定了这么一大盒子脐橙?”

    谢延却没有回答,只是道:“你打开看看。”

    “可是我现在不是很饿,也不是很想吃脐橙。”

    谢延一向是顺着时悦的,然而这一次他却难得的很坚持:“收到礼物应该马上拆呀。”

    时悦拗不过,只好一只手拆起外包装来。然而当她终于拆开后,突然理解了谢延电话里些微的紧张和反常。

    那确实是一盒品相非常好的脐橙,泛着黄橙橙的光,漂亮而饱满。然而其中的几只脐橙外皮上,分别被刻上了一个英文单词。

    “?”

    时悦的英语虽然不那么好,然而这句话,在那些浪漫的电影作品里,她已经见了无数无数遍。

    然而她从没有想过,这样的句子会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惊讶地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呆呆地看着这些脐橙,除了这些刻有单词的脐橙外,其余脐橙都被刻上了卡通的表情。

    时悦长久的沉默,倒是让电话里的谢延有些焦虑:“喂?时悦?你还在吗?”

    “我在。”

    “你看到了吗?”

    “恩。”

    谢延因为见不到时悦,并不知道她的表情,他更为不安起来:“你不喜欢吗?”

    时悦必须十分努力才能忍住想流泪的冲动:“为什么是脐橙?你怎么会想到送脐橙求婚?”

    “因为脐橙的皮最厚,最适合刻字。这都是我自己刻的。本来我想用苹果,因为寓意‘myeye’,但是苹果太难雕了,而且苹果的皮刻上字以后,果肉很快就氧化了,很难看,等从美国空运回国,苹果八成都不能吃了。”

    myeye。

    你是我的掌上明珠,你是我的心肝宝贝。

    谢延没有说出那些热烈的语言,然而这样一句已经足够。

    “求婚一般都是用的玫瑰花,很多很多最新鲜最顶级的枪炮玫瑰,但是我想你不会喜欢的,你一定会说玫瑰的花期那么短,那么多进口玫瑰那么贵,等花枯了就扔掉,实在太浪费。所以我用脐橙,剥掉皮,还可以吃。”谢延回答的非常认真,“我说过的,会一直按照你喜欢的方式,尊重你喜欢的一切。”

    “那为什么这么突然?谢延,你真的想清楚了吗?”时悦深吸了一口气。

    “很突然吗?可是我不这样觉得。时悦,你是觉得我这样的决定是仓促的吗?可我一点不觉得,这个决定是一点一滴的相处积聚起来的必然结果。我反而觉得很自然。在你第一次为我整理房间,为我做饭的时候,这个想法就像是一个种子,在我心里生了根,现在终于破土,你以为它的破土是一瞬间的吗?它可是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慢慢孕育生长了很久的。我想和你在一起,想和你一直一直在一起。我结束了这个案件,你不在身边,我突然第一次觉得非常寂寞。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一个人,我想象了一下如果离开你的生活,觉得光是想象都不能容忍。”

    “所以你是想合法的划一个领地吗?”

    谢延有些失笑:“你也可以这么说。但时悦,我只想告诉你,这不是我随便草率的决定。我非常非常认真的考虑过了。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我只想要你回答我刻在脐橙上的那唯一一个问题。所以你的答案是。”

    时悦这一次终于假装不起来严肃了,她笑了出来:“我感觉就是我说no,你也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

    “所以呢?”

    “所以是yes。”

    即便相隔千里,谢延的兴奋和激动仍旧从他微微颤抖的声线里传达了出来:“时悦,你知道吗?我现在真的真的特别高兴,比我第一次参加橄榄球赛时候还激动,我着你想马上到你身边。”

    时悦却有些害羞和娇嗔起来:“对啊,你为什么不在我身边,求婚不应该都是当面求的吗?你这样送一箱子脐橙,然后电话求婚,总觉得很敷衍呢。”

    “我只是不想吓到你。我也可以带你去一个高档餐厅,然后当众跪地求婚,或者带你去看演出看电影,然后最后在屏幕上打字幕求婚;到陈老师的工作室求婚也不是不可行。但是我怕那样你不喜欢。爱情和婚姻都是两个人的事,我不想把隐私公布在众人眼里,我也不想吓到你,更不想因为在公众的目光下迫于大家的起哄而让你冲动接受了我的求婚。”谢延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温柔的纵容,“我希望你能有时间思考,而我不在你面前,你可以更加理智和平静的做出决定,不用去在意我脸上焦急或者期待的表情。”

    “你听起来横竖都很有道理。”时悦的声线也柔和了起来,“但是谢谢你为我考虑了这么多。”

    “不过这只是求婚的预演,既然你在没有外界压力和影响的情况下答应了我,那当然之后必须有单膝跪地的当面求婚。”谢延轻笑起来,“求婚怎么能让未来太太觉得敷衍呢?”

    时悦看了一眼窗外婆娑的树影,大片的阳光正照耀着每一片舒展的绿叶,生机而勃发,即便总有些阳光无法达到的角落,然而只要这些阳光,就足够一棵树茁壮成长了。

    即便还有着时春生的阴影,然而时悦还是冲破重围,感觉自己能像这棵树一样成长起来,谢延是她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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