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二章 还活着

    又不知过了多久,反正在这像十八层地狱般的废墟下什么也看不见,黑夜是黑夜,白天也是黑夜。吴非后背被砖块硌得生疼,他努力挪了挪身子想换个姿势。

    姑娘一惊,醒了。姑娘说,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自己的爸爸妈妈还有哥哥。他们谁也不理她,都在前边往远处飞跑,越跑越远。她急了就在后面拼命地喊拼命地追,可怎么也追不上他们。然后跑着跑着,就突然掉进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洞里,然后就醒了。姑娘在说着自己梦里情景的时候,仍然没有脱开吴非怀抱的意思,她已经习惯了这种两个人依偎着相互安慰的感觉,他们现在是命运共同体,吴非是她唯一能依靠的人。

    “我睡了多久?”她问。

    “不知道,感觉睡了很久。”吴非答。

    姑娘问吴非:“你没睡?”

    “没有,我睡不着。”

    沉默了一会儿,姑娘轻轻地问:“你害怕吗?”

    吴非说:“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姑娘的身子向吴非挨近了一些:“我害怕,谁会顾得上我们啊,我们会死在这里的。”

    “不会的,放心,我们一定会得救的,也许一会儿我们就可以出去了。”其实这样说的时候,吴非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可是面对姑娘他只能这么说。

    姑娘说:“你怎么就这么确定呢?刚刚我梦醒的时候,就觉得我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了。”说着,她的身子一缩一缩地抽泣起来。

    现在,姑娘是面朝着他的,吴非能很清晰的感受到姑娘一起一伏的气息,他怜爱地搂紧了姑娘说:“不会的,我们会活着的,我敢跟你打赌!”

    姑娘停止了抽泣,沙哑着声音说:“你怎么赌啊!”

    吴非顿了顿,说:“你睡着的时候,我想了很多。是命运把我们两个绑在了一起,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我就和你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在一起?”

    “在一起!我要娶你!”

    听了吴非的话,姑娘半天没有出声。吴非有点后悔,正担心自己说的话是不是太唐突的时候,姑娘轻轻地问:“我可以摸摸你的脸吗?”

    “当然可以。”吴非说。

    姑娘轻轻地、仔细地在吴非脸上抚摸着,她是在努力揣摩着吴非的长相轮廓。当摸到吴非鼻梁的时候,姑娘问吴非:“怎么了,你受伤了吗?这里有个小疙瘩。”

    吴非笑着说:“没有,这是娘胎里带来的一颗痣。”

    再摸到吴非头发的时候,姑娘又问:“你还烫头发?”

    吴非说:“这也是娘胎里带来的,自来卷。”

    姑娘稍显俏皮地说:“一定很好看,那我以后就叫你卷毛哥吧!”

    吴非笑了:“上学的时候还真有人给我起绰号,就叫卷毛。”

    姑娘说:“真的吗?”

    “嗯。”吴非根据姑娘的声音和自己的直觉,在心里一直想象着她的模样,他觉得姑娘一定很好看。他试探着问:“我可以也摸摸你的脸吗?”

    “你摸吧。”姑娘柔柔地答。

    吴非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感受着姑娘柔嫩的肌肤,他甚至可以闻到她所散发出来的淡淡的体香。姑娘的脸是一种略显得有些方的椭圆形状,鼻梁窄窄的高高的,鼻尖略翘,眼窝大而深,好像有点混血儿的味道。

    “那我也给你起个名字。”吴非说。

    “什么名字?”姑娘问。

    吴非说:“你一定非常美丽,我相信我的感觉,我按刚才歌里唱的,就叫你洋娃娃吧。”

    姑娘笑了,调皮地说:“洋娃娃?嗯,好听。不过你感觉错啦,我一点都不好看,你要是真娶了我,一定会后悔的。”

    吴非也笑:“你这就算是答应我了,是吗?不!我不会后悔,要是我们能活着出去,我娶定你了,你可不许反悔!”

    姑娘没有出声,慢慢地将身子向吴非更贴近了些。现在,他们在一起的感觉俨然就是一对情侣了。

    这时候,吴非好像隐隐约约听到了从上方传来的动静。他立刻推了推姑娘叫她别出声,自己伸直了脖子,侧着耳朵仔细地辨别那微小的声音来自何处。是的,吴非和姑娘都听明白了,虽然声音很微小,距离他们也很远,但几乎可以确定那是一种掀动砖块的声音。也就是说,有救援者来了,他们有可能很快就会获救了。吴非和姑娘几乎同时呼喊起来,可是任凭他们竭尽全力的呼喊,还是没能换来半点回应。

    吴非激动地摇着姑娘说:“没事的,没事的,他们迟早会找到我们的,等他们能够听得到的时候,咱们再一起喊。”话音刚落,就听“轰隆”一声闷响,感觉整个世界都震动了一下,然后就恢复了平静。不一会儿,吴非就感觉到呼吸有些困难起来。他绝望的意识到,可能是救援人员在移动倒塌物时,无意中堵塞了他们赖以呼吸到氧气的微小的缝隙。老天保佑这只是暂时的,他们很快又会扒开的,吴非在心里默默的祈祷着。

    “我好闷,好渴。”姑娘自言自语地说。

    “忍一忍,就会好的。”吴非现在脑子里是一片空白。

    “我难受,都快渴死了。”姑娘又对吴非说。

    吴非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搂紧了姑娘,把脸和她的脸紧紧贴在了一起。这时候,他明明白白的听到了,姑娘喉头蠕动着的声音。他知道她现在非常的难受,他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减轻她的痛苦。于是,他双手捧着她的脸,将自己的舌尖轻轻地抵在了她的唇上,希望能给她一点点滋润。

    姑娘感觉到了来自于吴非舌尖的湿润,她张开嘴轻轻吸吮着,就像一个婴儿贪恋地吸允母亲的奶。吸着,吸着,姑娘的身体就软塌了下去,“我好困,想睡一会儿。”她说。

    吴非摇晃着她说:“别睡啊,现在不能睡,再坚持一下我们就可以得救了。”

    姑娘用微弱的声音说:“就睡一小会儿。”

    吴非还想阻止,可姑娘说完话就昏睡了过去。他无能为力了,这时候的吴非自己也挺到了极限,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渐渐地,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阳光,好刺眼的阳光,还有绿油油的草地……

    吴非睁开眼睛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顶偌大的帐篷,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简易军用床上。扭头看看周围都是躺着输液的人,还有来回穿梭的医生、护士。他第一反应就是安全了,自己还活着。

    姑娘呢?吴非一惊,赶紧挣扎着坐了起来,眼睛急切地满帐篷里快速地搜寻着。可是,他发现这个诺大的帐篷里,根本就没有年轻姑娘的身影。吴非伸手拽住离他不远的一个护士的衣袖问:“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什么?”护士反问。

    “和我在一起的姑娘。”

    护士说:“不清楚,和你一起送来的是一拨人,不知道你指的是谁。你很虚弱,不要乱动,你快躺下。”

    吴非急了,请求护士帮他拔了输液针,护士不同意说吊完了再说。吴非等不及了,干脆自己猛地拔了针头,也不管身后护士的惊呼,自己摁住针孔溢出的血就往外跑。

    跑出来以后才发现,紧挨着自己所在帐篷的,是一溜排几十个一模一样的临时医疗帐篷。他快速跑进一个近前的帐篷,见到年轻姑娘模样的就靠近了盯着看。看了一圈,他才意识到这样根本没用,因为在黑暗里,他根本就没看清楚姑娘究竟长什么模样。吴非张嘴想喊的时候,再一次痛苦的意识到,他居然就没问过姑娘的真实姓名。好在他说过要叫她“洋娃娃”的,于是,吴非干脆就“洋娃娃,洋娃娃”地喊了起来,弄得别人都莫名其妙的。吴非顾不上人们诧异的眼神,就这样一个帐篷挨着一个帐篷地喊,一直喊到了头也没有找到姑娘。他问一位医生还有哪里有救护站,医生说多得很呢,全市像这样的救护站有好几百,说你现在想急找人可不好找,还有相当一部分伤员都拉去了临近的城市,只有等稳定下来以后拿着名单找。

    吴非几乎跑遍了无州的所有医院和救护站,也没能找到“洋娃娃”。他甚至跑回了他和姑娘被埋的现场,四处打听也没能得到半点有价值的信息。

    后来,一直到吴非必须要走的时候,他才极不甘心地离开了无州。在吴非工作了以后的几年里,他总是利用假期去无州转上一圈,希望会有电影里一样的奇遇出现。但吴非心里也明白,这种如大海里捞针的事情,其实是相当渺茫的。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一边想象着他在脑海里所能得出的“洋娃娃”的模样,一边在无州的大街小巷里游荡。

    在这以后相当长的一段日子里,吴非养成了喜欢听陌生姑娘说话的嗜好。每每有姑娘说话的声音传来,他都会不自觉地仔细辨认像不像“洋娃娃”的声音。再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洋娃娃”的语音在吴非的记忆里慢慢变得模糊了,他才作罢。但他还是会常常会情不自禁的想,她一定活着,现在正生活在某个地方。

    就这样,岁月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洋娃娃”在吴非的脑海里,也只是一个淡淡的记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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