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十三章 梅花图

    郑校长问:“那你就一直照着云山的字练?”

    “基本是的。”欧阳文答。

    郑校长说:“你算专门练云山字体的人之一,我倒是想讨教一下,你对云山的字有什么看法,或者叫领悟到什么。”

    欧阳文没有正面回答,他不敢轻易评说。因为欧阳文明白,那些都是评论家的专长。对于艺术上很多延伸解读出来的东西,往往是创作者本身反而没有意识到的。那些在艺术家长期实践中自然天成的东西,在评论家那里就被归纳成了特点以及“味道”之类的结论。于是,欧阳文反问:“郑校长对云山的字画有研究?”

    “谈不上研究,我是喜欢。我只是浅薄的以为,文山先生的字摆脱了欧阳询的拘谨,除去了颜真卿的鲁莽之气,挥放中处处有内敛。总体上属于文人字,却又洒脱大气。”郑校长说:“可惜没有老先生的手笔,我都是看的水印版。不过我曾经有一幅云山的真迹水墨画,叫梅花图。”说到这里,郑校长现出懊悔的神态。“万分遗憾的是,被我亲手给弄坏啦!”

    欧阳文只是“哦”了一声,并没有问郑校长是怎么弄坏的。他路上听卫莉说过是裱坏的。他曾经给父亲打下手裱过画,也弄坏过。干这个可是件马虎不得的活,要是中间某一道工序,特别是上背纸的时候出了问题,那就很难处理了,往往是越救越糟糕,直至毁了整幅东西。

    欧阳文问:“郑校长还记得那幅梅花图的细节吗?”

    郑校长凝思着说:“应该基本记得,那幅画上的梅花特别有神韵,有的梅枝的布局,让你感觉是意料之外细品却又在情理之中。”

    欧阳文问:“上面有一根梅枝跟所有的枝桠都不同,应该是笔直地朝天而生的?”

    “是啊,你怎么知道?”郑校长很吃惊。

    卫莉也有些吃惊地看着欧阳文,她觉得这个男人很深,只要深掘,他身上不知道还有多少让人为之一振的东西。事实上,在欧阳文和郑校长说话的时候,卫莉的目光就一直没有离开欧阳文的脸。

    “这里面有个故事。”欧阳文停顿了一下,卖了个关子。他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看到郑校长和卫莉那急切的神态,他笑了笑说:“这是上个世纪四十年代时候的事了。一天,城里驻军的一个团长上门来求画,点名就要梅花图。云山很不愿意,他原本就不喜欢和行伍之人打交道,更何况那团长还带着警卫,挎着枪,这不明摆着是强迫嘛!可是不画吧,又怕连累家眷遭殃,只得违心地帮他画。等到收笔的时候,心里越想越气,于是握着笔对着树干,直接朝着上方留白处划了一笔,把笔一扔,就说好了拿去吧!那团长是念过书的人,是能鉴赏出画的好坏的。当他欣赏画的时候,云山心里不免是有点紧张的。没想到团长看了很高兴,特别是对那最后一笔大加赞赏,说是神来之笔。云山就纳闷了,凑过去仔细一看,那一笔非但没有坏了画面,反而使整幅画上傲雪的寒梅,增添了一股倔强硬朗之气,真是无心插柳哦。后来,那团长叫人送了很多礼品来,自己有时也过来坐坐,当然是身着便装啦。从此以后,再画梅花图的时候,云山都会加上那一笔。”

    欧阳文说完以后,郑校长和卫莉愣愣地,仿佛还沉浸在故事里。郑校长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听你这样一说,我就更心疼弄坏的那幅画了。”

    欧阳文笑了笑说:“你们稍等,我去车上取件东西。”说完起身就出了门。

    欧阳文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的正是和卫莉一起回家取的那个塑料圆筒。他走到桌前,拧开塑料筒的盖子,从里面抽出一卷纸来。欧阳文把它轻轻地放在桌上,缓缓地展开来……展开的竟然是一幅梅花图,云山的梅花图!

    “嗯?一模一样!是真的吗?你也有梅花图?!”郑校长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欧阳文笑着说:“如假包罚。”

    郑校长拍着脑袋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不自控地在屋里踱着步转了一圈,说:“不对不对,你刚刚那个故事哪里听来的,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欧阳文说:“我爷爷说的。”

    郑校长急促地问:“你爷爷?你爷爷认识云山?”

    欧阳文笑了,他看了看卫莉再盯着郑校长说:“是的,岂止是认识,其实云山就是我的爷爷。”

    欧阳文此话一出,卫莉和郑校长的眼睛都直了。

    郑校长又情不自禁地转起了圈子:“没想到,没想到……欧阳云山……欧阳文!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欧阳文笑着说:“郑校长喜欢的话,这幅梅花图就送给你了。”

    “不不不,”郑校长有点语无伦次:“我不能收,不能夺人所爱。这么贵重,你们家传的啊!”

    欧阳文说:“正因为是我自己家的,而不是花钱买的,我们这才应该算是君子之交嘛。”

    郑校长仍然推辞:“那我也不能收。”

    欧阳文说:“没事的,我家里还有。再说,你对我爷爷的评价如此之高,也让我十分感动,这幅画放在你这里,也算是适得其所不委屈它了。”

    看得出郑校长拿到这副梅花图时确实是爱不释手,却又不好意思将其直收囊中,思想斗争很激烈。看欧阳文执意要送,郑校长踌躇了半天用商量的口气说:“要不这样,画先放我这里欣赏,你随时需要随时来取。行吗?”

    “一言为定。”欧阳文说着给卫莉使了个眼色,故意很夸张地看了一下时间说:“郑校长,不早了,我们就不打扰你了,先回去了。”说完,拉着卫莉就做出准备走的架势。

    “请留步。”郑校长忙拦住欧阳文,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卫科长孩子的资料我看过了,我们原本就是要这样优秀的学生的。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我们今年准备筹建一个实验班,目的是在保证孩子考试分数的同时,全面加强学生的综合素质训练,我争取让卫科长孩子直接进实验班。”

    欧阳文说:“那太好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也表个态,如果学校今后的素质教育涉及到书法,我愿意义务兼职。”

    “好啊,到时候你可不能推辞哦。”郑校长握着欧阳文的手说:“今天真是荣幸。谢谢卫科长给我介绍认识了你这样的朋友,真的很荣幸。”

    郑校长一直把欧阳文和卫莉送到了车上,临别时,还不忘反反复复地对欧阳文叮嘱:“有空一定要来哦,咱们喝喝酒,聊聊天。”

    车子上路以后,卫莉一直沉默着不说话。欧阳文扭头看卫莉那深思的样子就忍不住问:“怎么了?事情办得还算顺利吧,你好像反倒不开心了的样子。”

    卫莉问欧阳文:“能告诉我这幅画在市面上值多少钱吗?”

    欧阳文明白卫莉的意思,故意有些夸张地怪嗔道:“俗气!”

    卫莉说:“我想知道我们花了多大代价。”

    欧阳文听到“我们”两个字时,扭头盯了一下卫莉。卫莉一愣,感觉脸有点发烧。

    卫莉问:“家里真的还有画吗?”

    “没了,就是有也在我父亲手里。”见卫莉露出吃惊的神态,欧阳文显着很轻松的样子说:“没事的,不是还有我嘛。嘿嘿,以后我多多努力,争取超过老爷子就是。不过,我手上还有一个宝贝瓷瓶,是爷爷亲自上的彩作的画,专门请人烧制的。”

    卫莉“哦”了一声,又陷入了沉思。

    沉默了一会儿,欧阳文说:“可以问个问题吗?”

    “你问吧。”

    “你老公是干什么的?”

    卫莉沉默。

    欧阳文说:“对不起。”

    卫莉还是沉默。

    “他在国外。”卫莉开口了,“可能不会回来了,要我们都去,我没同意。”

    欧阳文“哦”了一声,也不知说什么了。他能感觉到,卫莉一直在静静地看着自己。

    快到卫莉家所在的小区门口时,欧阳文说:“今天这事看来是没问题了,要跟胡安刚说一下吗?”

    卫莉看看欧阳文,说:“我明天告诉他一下吧。”

    卫莉下车前,转过脸来,正对着欧阳文说:“我和胡安刚只是一般朋友。”

    欧阳文一愣,望着卫莉坏坏地笑了。

    卫莉今晚的心情完全可以用跌宕起伏四个字来形容,她躺在被窝里一点睡意也没有,脑海里涌现的都是欧阳文。从第一次见到欧阳文一直到今晚,欧阳文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就像过电影似的,在卫莉脑子里一幕幕地回映。从见到欧阳文那天起,卫莉心里就产生了的一个疑问,又一次顽固地跳了出来,欧阳文会是十几年前的他吗?欧阳文的样子,在她这么些年以来所见到的男人中,无论怎么说都是与她想象中的卷毛哥最接近的一个。想起欧阳文第一次握住她手时的暗暗使力,想起刚才他那坏坏地笑,卫莉的心就“砰砰”地跳个不停。她把双手捂在胸口,细细感受那一下又一下的跳动,这是一种久违了的跳动。

    卫莉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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